见我做什么?桑葚诧异道。
我看她是疯了!姚氏气得一掌落在桌面上, 猛地站起身时身子还微微发抖。
一堆什么东西,八丈长攀不着的关系,由得她这般胡闹, 真当这里是村野蛮荒呢!桑葚忙扶住姚氏, 宽慰道:母亲莫急, 千万别为这事伤了您自个的身子。
姚氏这才赶忙抚向尚未隆起的小腹,几番深呼吸平复着心绪。
待终于平和下来, 又就着桑葚的搀扶坐下,这才握住桑葚的手道:你别理她,这种亲戚早该彻底断了干净。
稍后我去见老爷, 叫你和姑爷早些回府, 这么着待下去, 不知那蔡氏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如今咱们一家子乱套也就是了,叫姑爷看了笑话可是不成。
女儿都听母亲的。
桑葚道, 您消消气,喝口茶。
姚氏没心思用茶,微微摇头, 又是伸手点了点那丫头,你去外头盯着,那蔡氏若是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只管告诉她,断了这个心思。
这堂堂四皇妃岂是她一个破落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简直是做梦!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些。
桑葚知晓姚氏这是在气头上,且这气性还掺着对父亲的不满, 遂与那丫头使了眼色, 叫她退下。
至于这些说辞, 断然不必说与那位表姑母听。
若是她听了,只怕闹得更是厉害。
丫头退下后,姚氏撑着额头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方才撑起眼皮凝着桑葚无奈道:这家里啊,真是一日都不得消停,还有那外室……姚氏说着,喉间又带哽咽,末了,到底是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过与你徒增烦恼,还是过好你自个的日子。
阿葚,你定要与姑爷好好地,若不然咱们这一家,就真是没有一处清净。
女儿明白,您也要好好地才是。
桑葚安抚着姚氏,又过了会儿,那丫头又来传话,这一次瞧着倒不似方才慌张。
丫头道:禀夫人小姐,方才老爷去了柴房,已经将这事处置了。
姚氏拧着眉,未有放松:怎么处置的?老爷将两位表少爷放了出来,安置到了客房里,表夫人看着像是消了气也不再闹腾着要见大小姐了。
呵!姚氏气极反笑,诸多思绪被压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打发了丫头出去,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看老爷真是糊涂了。
桑葚不好顺着附和,毕竟她是晚辈,这般说辞到底直接了些。
只她心下到底转过一个念头,原本她只是觉得这事生的稀奇,父亲不像顾念亲情之人,更何况,也没连着几分亲缘。
当初在桑平县时能将人撵出去,如今生了这样大的事,近乎是家族脸面被人轻薄玷污,父亲竟能轻轻揭过,实在是不寻常。
直至姚氏方才提及那外室,倒叫桑葚忽然生过一个念头。
桑南章这般纵容,不大像是纵容,倒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才不得不步步后撤。
那被蔡氏捏住的把柄,会不会就与桑南章在城郊的外室有关?桑葚又与姚氏说了会儿话,便与楚怀一道辞行。
临别前,桑葚见舅舅舅母几度欲言又止,到底是行至舅母跟前率先开口道:舅母,表弟近来身子可好些?今日不曾见着他。
白夫人明显没想到桑葚会主动走上来,手指搓了搓衣裳,方才局促道:好些了好些了,亏得你先前派人送去的银两,我与你舅舅给他找了大夫,现在也吃胖了些,今日去读书了便不曾叫他来。
桑葚轻轻嗯了一声,道:咱们家亲缘单薄,我没了亲娘,如今也就舅舅和舅母您是可时常行走的亲眷,您日后若是有什么事,若是父亲公务繁忙,您只管去四皇子府找我。
这话,原也是说与桑南章听。
一为叫桑南章知晓,她并不十分介意当初受惊之事,这份亲缘是她认下的。
其二,自是告与桑南章,她不认表姑母那桩亲。
桑南章脸色微僵,当即上前一步与白康瑞道:阿葚说的正是,白兄,咱们家族单薄,日后可要时常走动才是。
白康瑞目露感激,讪讪地点头。
离开桑府,上至马车。
楚怀探着桑葚的神色,将暖炉放入她手心,温声道:我以为你会不喜欢你舅舅。
桑葚愣了下,忽而了然:这样的隐秘,殿下竟也知晓。
当初她在祠堂受惊,本该是仅桑府知晓,竟叫四殿下也知道了。
楚怀抬手触了触鼻端,这话说得快了竟忘了在脑子里多转一个圈。
当下也不便往回转,只道:既是要娶你为妻,你的事我自然大多知晓。
桑葚不是深究的脾性,只应声道:当下确然是受了惊,即便是今日也不大想见到那个人。
只是个中因由又不得不体谅一二,是以,总还是连着一层亲。
说着,又是无奈笑道,比着表姑母那一家,舅舅一家实在好了太多。
哪怕那日发了疯一般骇人,究其根本,也是因为当年与阿娘的兄妹之情。
楚怀亦是轻笑一声:今日着实开了眼界。
桑葚微微侧身,细细瞧着楚怀的神情,未有半分嘲讽之意。
说来,楚怀虽不曾知晓表姑母到底做了什么,可单凭今日表姑母拉扯着她说的那些话,便足以叫人瞧出表姑母是个什么脾性。
心下思量过,终是开口道:昨日殿下与我说的那些话,我知殿下信任我,想来我也可以信任殿下。
有一桩事,我想请殿下帮忙。
将你表姑母一家撵出京城?楚怀随口道。
桑葚忙摇摇头:这事叫父亲做去,不好牵累了殿下您的名声。
说着,又是顿了顿,本是家丑不好外扬,只是有桩事我身在后院,确实不大好出面,只好请殿下代为查问。
我父亲他……他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桑葚道,不瞒殿下,今日表姑母所为比你想象的还要恶劣一些,父亲的纵容实在叫我有些惊奇,似是叫人抓住了把柄一般,我想着,会不会与他在外头那外室有些干系。
殿下只管帮我查一查那外室的来历,若真是没什么旁的图谋,父亲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
好。
楚怀应下,我着人去查,尽快给你答复。
多谢殿下。
桑葚顺口道。
楚怀失笑:阿葚,你我夫妇,不必总是这样客气。
桑葚仍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亲昵,垂下头不再言语。
回至四皇子府,张嬷嬷将府上一应账本交予她,桑葚便是坐在桌前看了大半晌。
看第一册时,还觉着略略有些乏味。
四皇子府人口简单,一应账目也是简单,不费什么精神。
可看到第二册,郑安忽然抱着一摞书册来到她的院子,楚怀要在她的房间看书习字。
桑葚便有些不大自在,翻书的动作也慢了些许。
后头从夏来为她奉茶,桑葚忙指挥了从夏在一旁做些闲事,房内有了第三人,桑葚于桌前坐着心思才算平稳些。
忙到天色昏沉,桑葚终于松了松僵硬的脖颈,也将最后一册收敛安置。
从夏在一旁道:皇妃,到晚膳的时辰了。
嗯。
桑葚轻声应着,确然有些饿了。
晚膳传上来的间隙,郑安出现在门口,躬身道:禀殿下皇妃,查清楚了。
桑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她拜托楚怀之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查了出来。
郑安道:那女子名唤锦锦,原是春和楼的清倌人,极善琵琶,在春和楼原也有些名声,后来被桑大人赎身,便一直住在城外。
这些事桑葚原也知晓,只不曾想,竟是唤作锦锦。
她的阿娘唤作白锦怡,这女子的名讳倒是巧了。
遂问道:当真有了身孕?是。
郑安道,属下细细查过,确然是桑大人的孩子。
只是那女子的来历,不大妥当。
楚怀问:有何不妥?她身后之人,是当朝右相,右相费尽心思安排了此人,应是想要借助这名女子来对付皇妃。
右相?桑葚蹙了蹙眉,那位膝下千金刺杀她,结果因她而死的右相。
如此说来,倒是合乎常理。
只是,与蔡氏便没什么干系。
即便蔡氏无意间得知其中一些细节,想来也无法拿此事作为要挟。
除非,桑南章本是知晓那女子的来历,可若是知晓,当不会步步深陷行至今天这一步。
明知她意图不轨,还放在心尖上,这绝不是桑南章的行事作风。
那蔡氏这般嚣张,又是为了什么?桑葚愈是不解,这端,楚怀又问道:可知严相预备如何?郑安微微摇头:此事属下尚未查清,只是属下远远瞧了那女子一眼,觉着有一事颇为稀奇。
那女子面貌,同皇妃有些相像。
什么?桑葚惊异出声,也顾不得思虑蔡氏如何。
你看得真切?属下目力极好,不会看错。
桑葚轻吐一口气,身子向后靠了靠倚着圈椅内软软的靠背,好一会儿才低声呢喃:只怕那女子不是像我,而是像我阿娘。
虽说我从未见过阿娘的画像,但舅舅说过,我与阿娘长得很像,想来那女子亦是与阿娘有几分相像。
说着,桑葚忽而扯着嘴角冷冷笑了,她转脸看向坐在一侧的楚怀,道:殿下,你们男子可会钟情一人,至死不渝?阿葚……楚怀温声唤她。
她这样的面目并不常见,带些凄凉。
桑葚无奈感慨:殿下或许是这样的人,我那位父亲却决然不是。
殿下不知,我阿娘名字里便有一个锦字,方才郑安说到我还想着或许只是巧合,现下看来,那位严大人也是着实用心。
只是不曾料到,父亲竟还能做得一往情深的模样。
桑葚想起当初姚氏所言,说父亲如何维护那女子,那女子不过求一求,便不让那女子入府受正室磋磨。
现下看来,真是可笑。
阿葚,楚怀抬手想要抚向她的肩侧,顿了顿,到底是落下。
只柔声宽慰着,你若是不喜,我现在便让那女子消失。
桑葚却是微微摇头:留着吧,既是严大人埋下的棋子,殿下派人盯着就是。
若是即刻拔出,严大人再使了别的法子,咱们又要一力提防,倒不如就提防着眼下这个。
也好。
楚怀道。
此事本就如桑葚所言,那女子留着比直接除去更为妥当。
只是瞧着桑葚情绪低沉,连带着晚膳都只用了两口,楚怀的眸色亦有些黯淡。
偏偏招惹桑葚之人乃是她的生身父亲,他又做不得什么,这股火便在心底憋着。
晚膳过后,瞧见桑葚的面色渐渐好转些,他才压下心底思绪,温声道:阿葚,你可是很想念你的阿娘?从前桑葚除了与他交换信物时送了他阿娘留下的手镯,后来再不曾提及。
这一世,她亦很少提及,便是姚氏她也能与之相处得宜。
楚怀一直以为,桑葚同她那位阿娘没什么感情可言。
可今日瞧着,似乎不是如此。
哪料,桑葚开口便是否认:不是想念,只是不解。
楚怀道:岳丈或许只是喜欢一个年轻女子,与面貌无关。
桑葚轻笑一声:当年做出那样的事,也未见几分深情,如今阿娘过世了十余年,他又装……装什么装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桑葚到底转口说得文雅些,假做什么一往情深,没得让人……恶心二字险些又要出口,默了默,又是生生咽下。
楚怀道:你是对他失望了?桑葚无谓摇头:我也从未指望过他,一个人从未爱你一分,你又怎会在他身上存着希冀?楚怀定定凝着身侧女子的脸颊,她说得轻飘,他却忽然体会出别样的意味。
她这样清冷寡淡的性情,他一直以为极好,至少不受伤,更不会叫人伤了心。
可楚怀也曾细细想过,从前桑葚也是这样的性情,为何会热烈地喜欢上他?喜欢到,甘愿因此赴死。
如今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个从未被人爱过的女子,那时被他爱着,被他放在手心里精心地捧着,她便动了心,回以更浓烈的爱意。
阿葚……楚怀的嗓音不知觉有些暗哑,我会爱你,倾尽所有,用我这一生来爱你。
桑葚怔了下,这话头来得突然,且有些莫名。
她转头看向他,那眸底凝重做不得假,可她不知怎么就是想笑,仿佛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被丢掷在一旁,眼下只剩他一颗真心。
桑葚单手托住下颌,眉眼弯弯凝着他,语带嗔责:殿下,你待我用了心我已经知道,不必这样每逢一个时机就说出来,怪腻歪人的。
楚怀面色一僵,微微偏过头正要用手抵着额头,掩一掩面上尴尬。
桑葚却仍是顶着一双小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着:不过殿下放心,我这样的人,旁人对我好我会加倍奉还。
时日久长,我大抵也会喜欢一个很喜欢我的人。
楚怀抬起的手指顿在半空,只觉心神一阵激荡,张了张嘴,欢喜正要满溢而出,外头忽然传来叩门的声响。
这时辰,虽说距离歇下还有那么一会儿,惯常来说也不会有人这么没眼力见前来搅扰,大抵真有什么事。
可纵使知晓,楚怀这面上仍是掠过一抹遗憾。
桑葚倒未曾察觉,只瞧向门口:进来。
从夏掀帘而入,一眼便知眸色有些严峻。
禀殿下皇妃,方才前院的小厮来传话,说有人漏夜登门,求见皇妃。
楚怀掩下不悦,道:什么人?从夏望着桑葚,眼下又掠过一丝为难,到底是说道:是三小姐,还穿着府上丫鬟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