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饲她 作者:云目 > ◉ 第 60 章

◉ 第 60 章

2025-03-22 07:15:51

这是偷跑出来的?桑葚一惊, 随即道:快请进来,在门口像什么话。

而后又是转向楚怀,殿下, 三妹妹这个时辰来见我, 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您这边……楚怀利落起身:我去书房。

楚怀离去后,没一会儿从夏便将人领了进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一袭橙色衣裙的丫头出现在眼前, 桑葚还未来得及銥嬅看清模样,那人一进门便是直直地冲她跪了下去,口中一面说着:求大姐姐帮我。

确然是桑怡婉的声音。

桑葚忙上前一步, 将人扶起。

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虽说桑怡婉如今长高了些, 可面容到底尚未长开,面上仍带着少女才有的婴儿肥。

她的眼睛早已哭肿, 手指搭在桑葚的小臂上还在微微颤抖。

快坐下,有话慢慢说。

桑葚扶着她坐在一旁,另一端从夏则适时地送了热茶和点心过来。

温热的茶盏捧在掌心, 桑怡婉深吸了几口气才哽咽道:大姐姐,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法子, 我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打扰你。

我……她嗫嚅着,我是偷跑出来的, 父亲并不知情。

表姑母又闹事了?桑葚猜测。

且如今桑怡婉一人偷跑来,大抵是张姨娘无奈之下想的法子。

张姨娘与桑怡婉在桑府一向是最为温婉有礼,可见是被逼到极处, 才会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来。

嗯。

桑怡婉紧咬着唇, 泪水顷刻又是模糊了视线。

表姑母要我嫁于大表兄, 说眼下就要定亲,父亲已经答应了。

这怎么成?桑葚惊异道,你如今不过才十三岁,怎么能这么早就定下亲事?即便是要定下,也断断不能定于他们家。

桑怡婉见桑葚与她所想一致,心下略有了些底气,说话也渐渐利落些。

大姐姐,可能是我年纪不到,我没想过嫁人如何。

我听阿娘说,这婚姻之事本是父母做主,不管嫁于谁都是长辈的考量。

我没想过有一天要抗争,要不听父亲的话。

可是大表兄那个人,我……桑怡婉道,我实在是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表姑母那样的人。

不瞒大姐姐,我宁可去做个姑子,宁可嫁给街上的乞丐,也不愿同他们家的人待在一处。

桑葚自然明白,那一家子人,行事作风俱是粗野无礼,看一眼都觉得倒了胃口,更何况以后要日日相对。

桑葚了然,今夜桑怡婉夜奔而来,一腔孤勇,当真是被逼到了极处,没了半点法子。

这桩事,只要当家做主之人点了头,莫说张姨娘人微言轻,即便是姚氏身为夫人想要说几句话,怕是都使不上力气。

只是桑葚实在不懂,桑南章这般做到底是为什么?顿了顿,桑葚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婉婉,你可确认,父亲已经答应了?千真万确,婉婉不敢扯谎。

桑怡婉泪眼朦胧地捣着下颌道,大姐姐走后不久,父亲便来见了阿娘,说让阿娘为我准备着定亲一事,见我不愿,还叫阿娘好生劝劝我。

阿娘也不愿我嫁给那样的人,跪在地上求父亲,可父亲始终是无动于衷,说事情已经定下,由不得我们置喙。

大姐姐,桑怡婉说着,托住桑葚的手祈求,若是父亲下定了决心,我是不是真的要出嫁,真的要和大表兄过一辈子?求大姐姐帮帮我,我真的不想。

不会!桑葚坚定道,此事我定与父亲说,但凡有一点余地,我绝不会让你嫁于表兄。

真的吗?桑怡婉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桑葚透过她清亮的眸子看见自己的面目,虽说两人从前也交往不多,可终归一个院子长大,婉婉是她的亲妹妹,如今遇着这样的事,她即便当下没有法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然眼下不懂桑南章用意,也不好将话咬死,只宽慰道:婉婉你放心,我眼下虽然不敢与你保证什么,但一定全力而为,不让你受这份委屈。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桑怡婉连连道。

那你今晚……桑葚说着,迟疑了片刻。

身侧从夏适时道:小姐,三小姐出门时没有知会府上的人,这会儿说不准已经乱了套。

而且小姐您刚刚成婚,三小姐不大适宜住在咱们府上。

倘或是神女府,找个小厮走一趟桑府传个话便是。

偏偏眼下是个四皇子府,且又是刚刚成婚,桑怡婉宿在这里确然不大妥当。

桑葚略想了想,道:这样婉婉,我叫从夏送你回去,再教她将我的话转告父亲,好歹先将定亲这事缓一缓,再容我想一想法子。

谢谢姐姐!桑怡婉用力点着头,而后与从夏一道出门离去。

行至桑府,夜色已深,然则许是张姨娘瞒得尚好,从夏将桑怡婉送到府上时桑南章尚未发觉。

前厅内,桑南章一眼见着桑怡婉打扮成丫头的模样,又有从夏一道赶来,瞬间明白了大概,眸中厉色升腾而起。

从夏忙是上前一步:老爷,大小姐有句话要我转告给您。

桑南章只得压下情绪,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着:都这么晚了还要你替阿葚跑这一趟,也是婉婉太过任性,好端端地跑去你大姐姐那里做什么,平白给你姐姐添乱。

从夏静静瞧着桑南章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倘或是从前在桑平县,她自是要怕上两分。

可她在神女府已久,如今又在四皇子府,见识诸多,早没了那一丝惧意。

当下便是不卑不亢直视着桑南章道:大小姐并未觉得三小姐任性,说三小姐做得极好,这样柔中带刚的性情亦是极好。

大小姐说,三小姐尚且年幼,这婚事做不得急。

与表少爷的婚事虽说是亲上加亲,老爷自有老爷的考量,可大小姐想着,人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想来老爷也想让三小姐能嫁入更好的人家。

三小姐回来前,大小姐已然允诺,将来三小姐的婚事由大小姐一力承担,定会为三小姐寻一个家世样貌俱佳的公子。

桑南章的脸色愈是难堪,偏那笑意还在嘴角扯着,当真是比哭了还要难看。

姚氏本在一旁,这时听从夏所言,忙是附和道:是啊老爷,瑶瑶能嫁入崔家,将来婉婉定也能为咱们家光耀门楣。

白日里姚氏便就此事劝过几句,奈何桑南章实在太过坚决,她亦不至于为了一个庶女将桑南章得罪的太狠。

眼下桑葚表了态,且说得这样无懈可击,她自是要站在桑葚一侧。

桑南章无奈之下,到底是松了口:说得也是,今日是我糊涂了,一心想着那孩子虽是品性有些问题,可到底是连着亲又知根知底,将来定不叫婉婉受了委屈。

如今阿葚开了口,想来将来定能为婉婉择一门好人家。

说着,又是与姚氏道:这天寒地冻的,快些送婉婉回房,别着了凉。

从夏见此情形,也不再多留,躬身道:奴婢告退。

随后,从夏由府上本就熟悉的下人引着一路向外行去,这日月色正好,昨日残雪已化。

她脚上略略沾了些污泥,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想着回到四皇子府,也可叫小姐宽一宽心。

至少,老爷总还是看着小姐的面子。

即便不是因着小姐神女的身份,也是忌讳着殿下。

殊不知,在她离去后,桑府大门重又紧闭。

前厅外头,桑怡婉由姚氏身侧的下人引着不过刚刚行了两步,忽然又被叫了回去。

桑怡婉不知生了何事,再度踏入前厅,结果这步子还未站稳,满身寒气照旧笼着她,忽然便是一个巴掌刮在面上,耳边是随之而来的嗡嗡作响。

混账东西!桑怡婉跌在地上,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身前的父亲。

脸侧火辣辣的疼,耳里还有刺耳的嗡鸣声。

然饶是如此,依然没能盖过桑南章那一声厉吼,他目露狠戾,仿佛要杀了她一般。

桑怡婉何曾见过桑南章这般模样,整个被吓住,呆愣着一动不动。

仍是姚氏晚来一步,赶忙上前就要将跌在地上的桑怡婉扶起,一面与桑南章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你别管她!桑南章厉喝一声,吓得姚氏身子都是一抖,到底没有将桑怡婉扶起。

为父供你吃供你穿,仔仔细细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桑南章满身怒气,伸手直直地指着桑怡婉,要你嫁与你表兄,难道是害你不成?你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竟敢偷跑出去告我的黑状?说着,桑南章又是上前一步,他微微屈身,满目凶狠极近地落在桑怡婉眼中。

怎么?桑葚能为你做主,我告诉你,她是神女又如何?说破了天,她也是我桑南章的种,我就不信,她敢违逆我!桑怡婉终于彻底醒过神来,原来那一会儿的心事松缓才是梦境,父亲从未松口。

不过是方才从夏在,给了大姐姐一些面子罢了。

她原是瘫坐在地上,这时忙一骨碌爬起端端正正地跪好,一面仰脸望向桑南章道:父亲,求您不要将我嫁给表兄,我宁愿出家做姑子,宁愿一辈子不嫁,求求您!说着,她便是一脑袋猛地叩在地上,叩得底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情形,端是在一旁瞧着的姚氏都于心不忍。

这世道,身为女子本就诸多不易,虽说她自个做了正室,向来不喜这府上的姨娘,甭管是桑姨娘还是这丫头的阿娘,都是一样。

可这样对待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实在残忍。

姚氏犹豫片刻,到底小声道:老爷……然而,这一开口,就被桑南章一道冷厉的视线吓得缩了回去。

姚氏自打做了桑南章身侧之人,便素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当下只得小心掩住小腹,后撤了两步。

桑南章则是照旧冷眼瞧着地上的桑怡婉,仿佛瞧陌生人一般冷冷道:为父告诉你,明日媒人登门,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女儿宁愿一死!桑怡婉赫然抬起头,眸中爆发出孤绝的勇气来。

她直直地凝视着面前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阿娘常与她说,要做一个温和善良的女子,不与人争,也不要过多计较。

她出身为庶女,日后所有皆要仰仗当家夫人,因而她一向做得恭敬谦和,从不与人红脸。

对待姚氏,更是顺从得体。

后来大姐姐出嫁,二姐姐定亲,一家子仿佛都瞧见了光明的未来。

哪怕到了此处,阿娘也是与她说,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必过多奢求。

桑怡婉虽没想过成婚一事,可也知道因着二姐姐定亲一事,二姐姐与她的阿娘生了嫌隙。

桑怡婉不愿如此,偶尔想起将来,也不过觉得嫁个温良性情的人就好。

然她怎么都不曾想到,这尚未存过希冀的一生,就要这么被人交付了。

若要日日面对表姑母和大表兄那样的人,她宁可死。

然父亲望见她眼中的坚决,不过愣了一刹,忽然笑了,那笑声渐渐放大,带着浓浓的讽刺。

桑怡婉不知何以,桑南章却是忽然坐回主位,懒懒地与周遭伺候的下人道:取家法来。

一旁的姚氏再是忍不住,忙的开口:老爷,这可怎么成?婉婉年纪尚小,且这女孩子家细皮嫩肉的,哪经得住动用家法,非要打坏了不成?桑怡婉却是仍旧身姿板正地挺着,眸中全无惧意。

母亲不必为我求情,若是打我一顿能叫父亲消了气,我愿意承受。

你这孩子!姚氏瞪她一眼,你一向是最乖巧听话的,今日又何必非要逆着你父亲来?这挨了打,若是再落了疤,一辈子可就毁了。

桑怡婉不再应声,原就是要毁了,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姚氏见桑怡婉那般模样,忙又转向桑南章:老爷,这婉婉定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您容我劝劝她,可是不能打呀!自打姚氏进门,便从未见过桑南章与谁动用家法。

闻说那所谓家法,乃是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生生打在身上,能叫人痛得了无生意。

正想着,果真见方才离去那小厮取了一根足有六尺长的黑漆木棍。

杖二十。

桑南章毫不犹豫道。

不可啊!姚氏忙扬声道,老爷,婉婉身子弱,这二十杖下去,非得要了她的命不可。

那小厮闻言,手执家法亦是不免犹疑,府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尤其今日动用家法的还是府上小姐。

便是他一个下人瞧着,也觉得老爷太过狠厉了些。

然桑南章只不耐地乜了姚氏一眼,便与那小厮道:愣着做什么?三小姐明日定亲,怎能动用家法?去秋水居,责问张氏教导不严之过。

姚氏赫然愣住,陡然明了了桑南章用意。

可这明了的当下,心口不觉泛过一阵阵冷意。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希望桑南章不如真打了婉婉,便是断了这父女情分又如何。

可是谁曾想,竟还能这般阴狠。

桑怡婉跪在地上亦是吓了一跳,眼见那小厮就要离去,忙是起身拖住那小厮手中的家法,转眼与桑南章哀求道:父亲不要!桑南章照旧冷冷地看着她,眸中未有半丝温情。

他一字一句说着:纵女离家,违逆长辈,更有逃婚之举,如此种种,难道为父还治不得一个奴婢的罪过?是啊!说到底,这府上姨娘不过是个奴婢。

姚氏想起自己曾经也不过是个奴婢,是个可以任人随意打发动辄打个半死的奴婢。

她愈是不敢吱声,更不敢近前。

桑怡婉哪还有一丝坚决,她惶然无助地摇着头,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女儿愿意,父亲,女儿愿意。

求父亲放过阿娘,求父亲!她又是猛地跪在地上,手上却还紧紧地抓着那黑漆木棍不敢松手。

桑南章轻嗤一声,摆摆手,示意那小厮退去。

这才居高临下道:你安安稳稳嫁人,你阿娘自也可安稳度日。

……是。

桑怡婉垂下头,颤声道。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前厅只余下姚氏和桑怡婉。

姚氏不停地平复着心绪,瞧着下头面色惨白的少女,终是撑起身子上前将她扶起。

触及少女发凉的指尖,姚氏手指亦是一抖,可又实在不知能够说些什么才算是安慰。

闷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你也别太担忧,或许,或许没那么糟糕。

诚然,姚氏心底清楚得很,是再不能更糟糕。

桑怡婉像是痴傻了一般,始终眉眼低垂,瞧不见眼底晦暗。

顾自挪着步子向外走去,临出门时才又是回转身来,望着姚氏道:母亲,方才谢谢您。

姚氏喉头一哽,愈是说不出话来。

不妨,桑怡婉的视线忽然缓缓落在她的小腹上,轻声道:希望您腹中是个弟弟。

说过,便是转身离去。

姚氏静静瞧着少女留下的残影,喉间酸涩不受抑制地汹涌而来,眼底顷刻蒙上一层潮湿。

她轻抚着小腹,忽然生出与从前不同的念头来。

从前她只想着,要一个儿子傍身,这正室的位子便算坐得稳当。

可瞧着少女那般模样,忽然发觉,是啊,倘或是个男孩,至少不必经历婉婉这样的事。

这一夜,姚氏命人小心瞧着秋水居的动静,下人不停地传回话来,说只听着压抑的哭声,不曾有大的动静。

姚氏担忧这母女二人会想不开,可心底亦是清楚,互为软肋的两人,都想让对方好好活着,大抵不会真的寻了短见。

翌日,媒人赶着第一缕晨曦登门,姚氏纵使百般不愿,照旧要顶着一张温善的笑脸同桑南章坐在主位。

这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日,便是一个开端。

蔡氏同两个儿子坐在一侧,蔡氏照旧是满身堆砌,仿佛是那骤然盛起的富户。

两个儿子也难得衣冠楚楚,形容间可见几分公子模样。

然桑怡婉握着团扇一进门,两人的目光又是齐齐望去,所谓斯文顷刻碎裂个彻底,只余下放浪无礼。

姚氏别过眼,实在没眼看这般情形。

桑南章却是尤无自觉,仿佛全然不知自个的女儿在那两人的目光下,如被剥了衣裳一般打量,只管叫媒人一样一样走着应有的礼数。

到了这一刻,姚氏甚至没了惊奇,更不想探明桑南章因何如此。

只当他脑子里盛满了臭水污糟,或是叫人下了降头。

她只想着这流程能赶紧捱过去,这前厅里的几张脸实在叫她厌烦。

只是目光转过桑怡婉的面容,那行尸走肉一般失了魂魄,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有那么一瞬,姚氏恨不得一个惊雷劈死这几个人才好。

可惜前日方才大雪,今日的日头倒是正好。

蔡氏更是可恨,还在那端舔着脸说老天爷开眼,说不嫌弃婉婉是庶出。

姚氏几乎是竭力隐忍,才没有一口吐沫呸她脸上。

好在,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媒人预备告辞之际,外头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动静由远及近,是仓促奔来的脚步声。

姚氏眼底蹿出一丝光亮,一个念头在心底升腾而起。

虽知那念头成真的可能性不大,可在这一刻,她还是真切地希望有人来可怜可怜婉婉,将这一群渣滓撵出去。

很快,一个小厮疾奔而来,顾不得厅内众人在场,直奔桑南章身侧,便是低语了几句。

桑南章猛地起身,然而不及发作,外头一道清丽的嗓音忽然传来。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