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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2025-03-22 07:15:51

姚氏就在偏厅, 这时听闻消息急急赶来,一时间,她也顾不得腹中胎儿, 几乎是一路跑来。

一进门便是要冲到床前:怎么会这样?老爷白日里还好好的, 怎么忽然就病了?桑葚忙是拦住她, 一面温声宽慰着:母亲先别急,先叫太医看过才是。

姚氏不停地喘着气, 再没心思多瞧一眼被安置在罗汉床上的锦锦。

那女子死不死的和她有什么相干,可桑南章断然不能有事,若他出了事, 她便成了孀妇, 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姚氏心慌无比地盯着床上的动静, 只觉得每一息都难捱的要命。

好不容易等到那太医站起身,却见他眉间紧锁, 这诸多疑问未曾出口,心思就不受抑制的一点点沉下去。

仍是桑葚镇定些,问道:劳烦太医, 家父可是一样的病?太医轻叹一声,方才只是一个区区姨娘,哪怕腹中有个孩子, 生死也可直接论断,犯不着过于迂回婉转说些没用的废话。

可这端换成了桑大人, 这可是神女的父亲,是四皇子的岳丈,太医出口前不得不反复思量。

禀神女, 令尊的病有些棘手, 或可多请几位太医前来会诊。

桑葚微微诧异:不是一样的?闻言, 太医愈是面有难色,明显是话头卡在喉间不好直说。

桑葚便道:太医直说就是,好与不好我们都能抗住。

太医目光微微偏移,掠向早已奔到床前的姚氏。

那哪是能够抗住的模样,只差一点便也要痛得昏厥过去。

桑葚察觉到太医的视线,自也明白他的隐忧,遂道:母亲有了身子,情绪难免激动些,太医还是直说吧,这样隐晦叫我们猜测,才更是慌张。

太医见桑葚始终面色平常,不见几丝慌张,想着神女终与常人不同,哪怕是遇着这样的事也更能稳得住。

遂狠了狠心,道:禀神女,令尊确然是一样的病,虽是比着姨娘轻些,却也……嗯?不大好。

这不大好又是什么意思?桑葚迷蒙不懂,另一端,姚氏扑在床前哭得痛心,这时终于也打起些精神凑到太医身边,急切地追问道,是啊太医,不大好是什么意思,是还有救吗?太医垂下眼:可说是有救,也可说是没救。

桑葚与姚氏愈是不懂,太医随即解释:姨娘那般病症,是全无用药的指望,至多也捱不过这一日,便是该准备后事了。

至于桑大人,下臣可为桑大人开一个药方,然这药方也无法将桑大人治愈,只是用最好的药勉强悬着一口气,算是还活着。

算是还活着。

这话头不知是说得太过委婉,还是太过直接。

若是委婉,总算是还活着。

若论直接,倒不知直说只剩下一具躯壳。

姚氏站立不稳,当下就要晕倒。

桑葚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一面赶忙道:如今父亲重病,母亲您可一定要撑着。

姚氏微仰着头,目光空洞望着上头房梁,好一会儿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桑葚这才与太医道:那便劳烦太医先将药方开出来吧!而后又是示意姚氏身侧的婢女扶她回房。

待姚氏出门,桑葚这才行至太医身侧:太医,家父这病当真无药可解?太医写药方的手顿了顿,后头索性一气写完,将药方交与一旁侍奉的丫头,这才起身与桑葚道:神女降世,大抵也明白这医者不是无所不能,如今唯一的法子也只是悬着桑大人这一口气。

可这口气悬着,恕老臣直言,桑大人这般如活死人一样活着,活得极其痛苦。

倘或是老臣的家人,老臣或许不忍他受这样的苦。

桑葚紧拧着眉,这事发突然,原本只是无关痛痒的外室病了,如今竟成了面临桑南章的生死抉择。

她素来不喜欢他,到了今日也不喜欢。

可是,那终归是她的父亲啊!就要这样死了吗?桑葚忍不住又问一句:当真没有法子了吗?太医迟疑了下,到底是缓缓道:老臣无能,但……但神女您一颗禅心,济世苍生,是我等为医者万万不可及。

桑葚顿时明了,可也并未显在面上,只道:今日麻烦太医了,而后嘱咐府上下人,着人送太医回宫。

目送太医离去,屋内的下人也去忙各自的分内之事,桑葚这才软软地坐到椅上,似是全身的力气被卸尽,唯脑子仍在不停地运转。

接过从夏递来的茶抿了两口,桑葚才问她:若你到了父亲那样的境地,是想被救,还是放弃?奴婢当然想活着。

从夏理所当然道,只是太医也说了,那不是痛快地活着,是极其痛苦地活着。

如果那样痛苦,奴婢宁可死。

说过,从夏又是弯下腰,凑到桑葚耳边小声道:可是小姐,方才那太医的意思,奴婢听着怎么像是想让您自己救老爷?桑葚阖了阖眼,沉声道:这或许才是严大人的用意。

先前种种,又是那女子身世可怜,又是模样像极了她的阿娘,归于最后不过还是一出美人计罢了。

只是这出美人计用的是阳谋,因而哪怕桑南章自个心底有所怀疑,也还是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叫桑葚略有意外的事,这一出美人计,当真是舍了美人,甚至一并害了那腹中无辜的孩子。

如今这般情形,如当初史家夫妇费尽心思要救他们的女儿一般。

只是现在落在她自个身上,救,还是不救。

这养育她十几年的生身父亲,到底能不能抵过她曾反复强调的可为苍生,不可为一人。

于严相而言,这一步棋才算走的妙,走的用心。

若她救了,那便是苍生不过尔尔,神女也是信口胡言之人。

看吧,神女不是不能为一人,只是私心太重。

可若是不救,说得好听些是不谋私,大义凛然。

难听些,便是这女儿养了十余年又有什么用,竟是泯灭了人性,活脱脱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桑葚望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子,那是她的父亲啊,是她叫了十余年的父亲。

虽说他一向待她不怎么好,又总想着拿她置换更好的前程,可到了这一刻,桑葚只想让他坐起身,让他好好活着。

压抑的情绪顺着心口一点点往上攀爬,最后落在眼角,漫上一颗晶莹。

从夏见她始终不言语,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一处,直至眼底染上血丝。

从夏不由得有些慌了: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啊!桑葚呼出一口气,手心撑着扶手站起身,缓缓道:我没事。

小姐您可是吓着了?从夏担忧道,还是太过难受,您要是难受的话就哭出来?桑葚微微摇头,说心痛似乎也不曾心痛,素来没什么感情牵扯的人,大抵也不至于让她痛哭一场。

只是或许从未见过生离死别,有些震撼。

仿佛在死别面前,想着再也不能见到那个人,那些微的不喜甚至厌憎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了血脉相连的那些不舍。

陪我去看看母亲吧!桑葚道,父亲的事终归要她来拿主意。

行至偏厅,桑葚还未及开口就被人拖住了手腕,声声哭诉着:怎么办啊阿葚,阿葚,你说我该怎么办?老爷这身子,连太医都说没有法子,可是咱们家不能没有老爷啊,这么一家子几十口人,忽然就没了主心骨,这不是要命吗?都是那贱人,自己染了病便罢,竟还连累了你父亲,也不知你父亲昏过去前可曾想过,他这一切都是拜那贱人所赐!姚氏哭得极是痛心,骂的也极是凶狠。

另一端,两位姨娘同两个妹妹得了消息,亦正在桑南章床侧痛哭着。

然而这时候哭是最没用的,尤其不能一家子都只会哭。

桑葚压抑住喉间酸涩,徐徐道:母亲,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如今您要先拿个主意才是。

父亲的病,到底是要治,还是不治?当然治!姚氏毫不犹豫道,倾家荡产也要治。

说过,狐疑的目光不由掠过桑葚的面容,连同簌簌而下的泪水也一并止歇,顿了顿,才是小声道:阿葚,你不会想要放弃吧?姚氏猛地摇头,这可不成啊,我知道老爷待你一向不大好,你与他也没多少情分,可他是你的父亲啊,你不能放弃,若是连你都放弃了,老爷便是真的没了指望。

那母亲觉得,这事还能怎么办?请太医,请更多的太医最好的太医,若不然就像史家夫妇那般,遍寻天下名医,总会有法子的。

姚氏急切道。

太医自然要请,大夫也要寻,只是……桑葚顿了顿,若还是一样的结果,母亲当早早做出抉择才是。

什么抉择?姚氏不解地看着她。

方才太医的话母亲没有听得完整,太医的意思挑明,父亲的病是没有希望的,便是最好的药吊着一口气,也不过是让父亲平白受苦罢了。

桑葚道,我想着,或许放弃对父亲来说更好些,这样让他极尽痛苦地活着,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不过这事终归还要母亲您来做决定,若您实在是不舍,咱们也再尽力想想其他法子。

怎么会……姚氏惊愕地望着桑葚,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

怎么会这样?她已然是目光呆滞,像是痴傻了一般。

桑葚张了张嘴,正要宽慰她,却见她猛地攥紧手心,一拳头垂在手边桌面上,气急道:贱人,真是贱人!姚氏气得不停地喘气,桑葚忙是帮忙轻抚着她的手背,一面道:太医说,那女子也就这一日的光景,母亲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这一家人还要您来撑着呢!姚氏哪能缓得过来,拳头转而垂着胸口不停地说着:糊涂啊,老爷真是糊涂!怎么能因为一个女子,就生生把自己这条命都给搭进去了?真是糊涂啊!母亲,那外室,真的很像我的阿娘吗?姚氏的哭声戛然而止,手指抓着帕子揪扯了好一会儿才侧眸看向桑葚:是有些像,但是阿葚,她绝不可能是你阿娘。

我打听过,那女子今年已有十八,怎可能是你阿娘?桑葚闻言,便知桑南章那般说辞大抵也一般无二的与姚氏说过。

只不知,姚氏是否知晓,桑南章预备休了她。

然则知不知的,桑葚无意多问,也无意挑明。

只道:那女子终归也是害了自己,母亲还是想想咱们桑家的将来,您先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姚氏点点头,终是渐渐平静些:阿葚,你容我想想,好好想想。

桑葚遂坐得远些,不搅扰姚氏,也能时刻关照着她的情形。

然而姚氏不过想了片刻的功夫,外头丫鬟忽然来报,那唤作锦锦的女子咽气了。

结果,这桑南章的事还未纠结出一个由头,拿出个主意,眼下倒要先行处置这女子的事。

丫头道:夫人,那女子的身子不好一直放在那里,您看……我看什么?姚氏对那锦锦,是半点好脾气也拎不出来,满腔气性一并就着发泄而出。

见那丫头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处置,冷声道,裹一张草席子丢到乱葬岗去,难不成还要我为她办丧事不成?可是……丫头犹豫着,仿似有话卡在喉间不得不说,又不敢说。

可是什么?!丫头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可到底还是将话说了清楚。

她道:可是老爷身边的为忠说,老爷从前常常提起,要与那女子生……生同衾死同穴。

你说什么?姚氏厉喝一声,紧接着一只茶盏摔到那丫头跟前,咬牙切齿道,生同衾死同穴?去将为忠给我叫来。

丫头忙跑了出去,桑葚瞧着那一地的碎瓷片,不禁也是感慨着,父亲待这女子当真是用了心,可他从前对阿娘也未见几分用心,难道是因为失去了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不一会儿,为忠便是立在偏厅门口。

姚氏早已是化悲痛为盛怒,手臂抬起直直地指着为忠:你说,你告诉我老爷是何时何地哪种境况下说的这种话?老爷有正妻,有妾室,哪轮得到她一个外头的女子与老爷同葬?莫说同葬,就是桑家的族谱她都不能挂名。

你来说说,好好同我说说清楚!为忠双手交叠,身子微躬。

许是跟在桑南章身侧许多年的缘故,他立在那里虽也是模样恭敬,却是全然不似那小丫头慌里慌张。

如今姚氏盛怒之下发问,他照旧恭敬应答:老爷说过许多次,都是在城郊的院子里,也是奴才亲耳听见。

你听见了?姚氏声音里讽刺意味愈浓。

是,奴才听见了。

呵!姚氏冷哼两声,果断道,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拖下去!而后一字一句道,如今死无对证,难道由着你一个奴才胡说不成?而后又是迅速吩咐:那女子来历不明,卷一卷,丢到乱葬岗去。

桑葚静静瞧着姚氏雷厉风行的做派,始终不言。

这些事本就该姚氏处置,如何处置,是否得当,也不是桑葚应当过问。

倒是那为忠被拖出去时也未作挣扎,可见对桑南章也是足够尽心。

于他而言,本是没了指望的日子,日后更要在姚氏手下过活,结果偏要出这个头。

虽是为着桑南章说话,可在姚氏眼里,便成了替那女子出头。

好在终归是家里用久的下人,大抵打一顿,日后换个别的活计。

一番折腾过后,姚氏撑着沉重的脑袋抵在桌面上,闭上眼沉思。

又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姚氏方才看向桑葚道:阿葚,我细细想了想,还是要救。

咱们家,不能没有你父亲。

桑葚看向姚氏,那目光平和宁静,与方才的狰狞截然不同。

方才姚氏是无尽悲痛,痛自己失去了相伴十余年的夫君,痛极又是恨着,恨那凭空冒出唤作锦锦的女子,恨她要了桑南章的性命。

可是这一刻,明明,两回说的是同样的话。

这一次,却更像是心死如灰。

她沉思后所思所想大抵只剩下恨,恨那锦锦,更恨桑南章,十余年夫妻情分,竟不及一个相伴数月的女子。

尤其那一句,生同衾死同穴,怕是深深刺痛了她。

如此,便决不能让他如愿,更是要叫他无尽痛苦地活着。

桑葚想到这一层,却是终究没有戳穿,只低低嗯了一声,道:母亲您能拿定主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