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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2 章

2025-03-22 07:15:51

桑葚全然僵住, 便是楚怀手上略略用了力,也不曾要她抽离。

厅内,几乎所有人跪下。

张姨娘小心扶着姚氏, 愣了会儿, 才发觉身侧的女儿竟是没有跪下。

她忙伸手扯了扯女儿的裙摆, 然桑怡婉却似毫无知觉一般,照旧是站着。

待哭嚎的声音渐渐弱了, 桑怡婉方才俯首与姚氏和张姨娘道:母亲,阿娘,你们不要逼迫大姐姐了。

张姨娘不知自个女儿抽的什么风, 忙与她使着眼色, 小声斥责道:胡说什么, 快跪下!这是性命攸关之事,哪由得她这小姑娘在这胡闹?桑怡婉仍旧坚定地站着, 一字一句道:严大人恨着姐姐,这是满城皆知之事,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来与我们通信, 还说让大姐姐救我们。

难道母亲和阿娘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严大人到底在图些什么?大人的事,你少管!张姨娘眸中厉色愈甚。

桑怡婉继而道:只怕严大人不安好心, 是要害大姐姐的。

桑怡婉!张姨娘终是忍不可忍,手上猛地用力, 拖拽住桑怡婉要她一个不稳,当即是同所有人一般跪在地上。

随即,又是转向桑葚讪讪道:阿葚, 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楚怀冷冷地看着厅内情形, 终是忍无可忍道:本殿下瞧着,这满屋子人,也只有三小姐懂事。

张姨娘脸色愈是难堪,来之前姚氏与她商议,种种措辞皆是要桑家免于此难。

张姨娘自然认同此理,毕竟没有人想死,且还是这般无缘无故的受人牵连,太过无辜。

然张姨娘未必没有往深处想,严大人没得这番好心,只怕最后真正要对付的还是桑葚。

他们这些人,大抵还是受桑葚牵连。

张姨娘甚至动过念头,或许严大人只要桑葚一人性命。

可这念头一起,张姨娘不免觉得自己恶毒。

当初桑葚费尽心力救下自个的女儿,如今,她却这般自私。

尤其眼下被女儿和四殿下挑破,更是无地自容。

桑怡婉随即转向桑葚表态:大姐姐,当初若不是你救下我,如今我必然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到了今日,不管别人如何,我不要你为了我们为难自己,圣旨若下,那便是我们的命,我们认。

胡闹!啪!姚氏猛地甩手,隔着张姨娘便是一掌落在桑怡婉面上。

满屋子人哀求,哪能由着她这么个小丫头胡言乱语?这一掌力道极大,桑怡婉身子又是单薄,整个人便是跌向一旁,半个身子都匍匐在地上。

桑葚眼见着,忙起身去搀扶,结果还未触到桑怡婉,伸出的手便是先一步被姚氏截住。

姚氏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声声哀求着:阿葚,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不能不管他,阿葚!桑葚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张嬷嬷看着这般情形,则是代替桑葚将桑怡婉扶起。

孩子是无辜的啊!姚氏哭着。

随即,又是此起彼伏,大抵都是哀求,都是孩子们无辜。

那些面目,桑葚一张张看过去,当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所有人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指望她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她心底又太过清楚,她不是神明。

因而这哀求铺天盖地而来,只叫她无法呼吸。

像是生生被人捆绑,无法逃脱,更无法走向别处。

过了会儿,似乎是见她还是不能应允。

正跪在姚氏身后的小儿媳忽然拉扯着两个孩子站起身,目光决绝道:我知道今日让神女为难了,这样吧,只要孩子们可以活着,我现在就去死。

说着,竟是用尽全力直直地撞向一旁的柱子。

顷刻间,是沉闷撞击的声响,是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暗沉,黑云压顶,像是很快就有一场暴雨来袭。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没有人能够做出反应。

只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鲜血顺着那小儿媳的额角洒了半张脸,看着两个孩子围在她身边哭着喊娘,看着那小儿子站在自个的娘子身侧满是手足无措。

桑葚整个呆住,足下几乎站立不稳。

幸得楚怀稳稳地拖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仍是立足于旁观者的张嬷嬷迅速冲外头喊了一声:快去请大夫!快!厅内仿佛有了片刻的消停,可老夫妇一家却是仿佛忽然看见了一丝指望。

老妇人当即缓缓起身,喘着气道:好,老身也先走一步。

说着,又要朝着另一处的柱子撞去。

这一次,因着有了方才的教训,众人赶忙将老妇人拦住,一面声声宽慰着:娘,您这是做什么呀?神女和殿下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吗?咱们再等等,也让他们再想想。

让我死吧!老妇人不住地叹着,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该死了,如今为了孩子们,我这条老命又算什么?娘。

大儿媳不停地劝着,弟妹的身子还不知怎么样呢,您要是再有个好歹,咱们这一家子可还怎么活啊?还活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老妇人说着,又是摆脱大儿媳的搀扶,步调不稳地走到桑葚跟前,求神女救救孩子们吧,我们这些大人都死了也无妨,只要孩子们好好的。

说过,眼见桑葚仍不开口表态,便是整个人又扑到小儿媳跟前,搂住两个小孙子冲着小儿媳不住地哭嚎着:可怜的孩子啊,嫁到我们家一天的好日子也没过过,就这么咽了气。

天可怜见,你就是死了,人家也不肯放过你可怜的孩子。

可怜哪!张嬷嬷距离那小儿媳最近,方才也仔细查验过她的伤势。

若非眼下这般形势,几乎要忍不住啐上一句,什么咽了气,就是昏了过去!桑葚虚软无力地靠在楚怀身上,她的脑子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几乎已经失了理智。

她整个人似乎是身在漫无边境的荒野里,原本不知何去何从,忽然冲出无数只饿狼向她扑来。

她下意识便要躲避,可被团团围住,整个人僵硬的一动不能动。

后来那些饿狼忽然变了模样,变成一个个可怜的嗷嗷待哺的婴孩。

他们要活着,便要一人饮她一口血。

以她的命,换他们的命。

桑葚不知应当逃离,还是拿出慨然赴死的姿态。

她被逼迫到无法退却的角落,整个人渐渐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会儿,她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俯在楚怀胸前低低道:殿下,我累了。

说过,便是沉沉地闭上眼。

怀中人忽然脱力,楚怀忙将她抱起,目光掠过众人,眼底是一闪而逝的杀意。

然则眼下也顾不得些许,只瞧了一眼张嬷嬷,冷声道:送客!随即,不论后头如何吵嚷,如何哭嚎,他只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大步离去。

回至梧桐院,周遭终于静下来,桑葚歇了一会儿便是缓缓睁开眼。

她原也算不得昏厥,只是太过聒噪,那哭声堆积而来令她喘不过气来。

如今渐渐缓过来,神思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明。

楚怀扶她起身,又在她身后垫了三个软枕,好叫她不费力地靠着。

桑葚就着楚怀的手,喝了两口茶,又用了两块糕点,力气也渐渐恢复些。

这时她才看向身侧之人,轻声道:殿下,我细细想了想,决定入宫求情。

楚怀端着茶盏的手指一颤,幸得茶水所剩不多,不至于倾洒出来。

楚怀深吸一口气,将茶盏放下,双手握住桑葚的肩,尽力平和道:阿葚,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人,你不必为了他们牺牲自己。

这不是轻易地朝陛下开口惹陛下不悦之事,而是以命换命。

他决不允许自己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我知道。

桑葚垂首,低声道,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我的至亲,我又一向不将亲缘放在眼里,实在犯不着这样做。

毕竟,我也想活着。

她说着,忽然一眨不眨地望向楚怀,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她道:殿下,我舍不得你。

楚怀闻言,只觉心神一颤。

他一直等着这句话,等着她将他一点一点放在心底。

如今这不舍,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听闻。

我活了十七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可惜我还是要负了你,殿下,其实最开始知道要诛三族的时候,我没想着自己要如何,那些人加起来也没那么重要。

可是今日,我看着跪了满地的人,看着鲜血落在柱子上,看着那些孩子……或许闭上眼,也能狠下心。

可是想想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份内疚,这份不安,怕是以后都再也睡不着。

她不是菩萨,不是神女,没有那般普度众生的心怀。

只是如每一个寻常人一般受困于此,无法挣脱。

她不能想象此后漫漫一生,每每午夜梦回便喘不过气来。

尤其那些孩子的眼睛,那样干净。

阿葚……楚怀无力地叫着她,心底浅浅的欢喜不及盛放,你因为这些人离去,可想过我该怎么办?阿葚,我绝不能没有你。

若你执意入宫,我陪你一起。

桑葚知道楚怀不放心她,她却是极为放心他。

毕竟不论如何,楚怀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是大楚的皇子。

事情不论走到哪一步,他都可安安稳稳。

想来严相如何恨着她,都不敢牵连了皇子。

她无谓地扯了扯嘴角:殿下同我一道,也不过招惹陛下不悦罢了。

殿下已然无法承嗣皇位,何苦又令陛下不喜?阿葚……楚怀嗓音愈沉,他知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甚至也因为了解她,知晓无法强行替她做主。

诚然,他可以将她困在这院子里,决然不让她离去。

可她这般性情,困得住人,亦困不住心。

他好不容易叫桑葚浅浅的将他放在心上,断不能再自个将自个抛开。

为今之计,唯有想尽办法渡过这一劫。

楚怀迅速定下心神,道:阿葚,既然你已决定为他们求情,入宫便不急于一时。

桑葚略有不解:可若是陛下旨意下来,岂非无可回转?今日登门的人如此焦急,便是怕着陛下旨意忽然降下,届时一切成了定局,便是有神女和皇子求情又如何,难道陛下还能收回旨意?楚怀却是摇了摇头:虽说诛三族死去人口众多,但最先焦急的不应是我们。

阿葚,严大人要为女报仇,便是一定要你因为那些人心软。

否则若是一力狠心将他们置之不顾,严大人也不能奈你如何。

殿下是说,以纵横之术拉锯拼狠?正是。

楚怀道,严大人既要为女报仇,在此事上便是更为迫切,陛下的旨意自然不会轻易下来。

若是陛下旨意降下,严大人又如何看你走入陷阱?那我们要支撑多久?楚怀道:尽可能久,久到严大人忍无可忍。

至于多少日方是严大人的极限,楚怀自是拿捏不准。

然他所思也不是为此,而是要等到郑安回府。

此后数日,桑葚仍如往日一般过活,至于外头又有哪人来访,张嬷嬷禀呈楚怀之意自不会说到她的跟前。

这府中一应下人,亦不敢到她耳边嚼舌头。

因而,也算过了几日安稳。

可到底是因着心底太过清楚这死期将近,一日一日过着,纵使竭力想要心宽些,到底生出些惶然和焦躁。

说到底,还是怕死呀!这日,桑葚与楚怀用过午膳,楚怀前往书房处理公务,她一人懒懒地歇在罗汉床上,见从春从夏神色抑郁。

这情形,自她决定赴死后便是极为常见。

桑葚见从春绞着手中的帕子,那帕子颜色清丽,上头却是绣了朵嫣红的花。

桑葚怔怔地瞧着那花瓣出神,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从春从夏。

她唤道。

两人当即走到她跟前,只面色照旧沉沉,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桑葚道: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可想过嫁人?她从前倒也想过这桩事,可寻常丫头被指派嫁人多是近二十的年纪,毕竟多是当家主母用惯的人,放了出去不好再找。

且桑葚也从未见着从春从夏对男女之事有些兴趣,便一直没放在心上。

可事到如今,还是早早将此事处理了为好。

虽说楚怀的为人她自是放心,可这女子一事,男子经办总不那么得力与便宜。

两人俱是一怔,从春面上染些绯红:小姐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她绞着帕子的手指愈是用力,险些要将帕子扯破。

从夏怔过后,面色则是一紧:皇妃,您是不是觉得您必定回不来了,要安排后事?桑葚被说中,依是坦然道:是仓促些,若要为你们两个办事,想是怎么都来不及。

不过你们两个若是有什么想法,可现在就告诉我,我说与殿下听,日后殿下为你们操办也可更叫你们满意。

倘或潦草出嫁,她才是不安。

皇妃!从夏又气又是心疼,紧抿着唇,眼底又是蒙上一层湿意。

从春也顾不得揪扯帕子了,道:皇妃您一定会回来的,您若是回不来,我和从夏便终身不嫁,做姑子去。

桑葚无奈地撇撇嘴,正要措辞与两人好好地说一说。

这姑子哪是那么好做的,青灯古佛,太过孤寂。

还是寻一个如意郎君,日后又有皇子府在身后作为护佑,总不会吃什么亏。

然则还未及开口,忽听得外头细微的动静。

正是张嬷嬷与守在门口的秋霜道:告诉皇妃,我有要事禀告。

秋霜当即撩帘入内,随即将张嬷嬷一并引了进来。

因着外头风声太大,桑葚已许久未曾迈出梧桐院,也有几日不曾见着张嬷嬷。

如今眼瞧着张嬷嬷的面色,心底随即有些预感。

该来的,总是要来。

张嬷嬷面色沉静,躬身道:禀皇妃,严相求见。

果然是等不及了。

数日之内,陛下旨意迟迟未下,可见严相当真如楚怀所言,比她更为小心,更不想舅舅被诛三族。

桑葚并未急着起身,只问道:殿下可知严大人来访?殿下正在前厅。

张嬷嬷道,只是严相执意要见您,殿下这才令奴婢前来通传。

桑葚随即明了,大抵是楚怀本想将人打发了,不叫她烦心。

奈何严相此行,应是来下最后通牒,无论如何都要见着她。

走吧!桑葚自罗汉床上起身,略略收敛了形容便是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