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饲她 作者:云目 > ◉ 第 87 章

◉ 第 87 章

2025-03-22 07:15:51

桑葚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 严相已死,这护国寺的暗夜里,竟还隐藏着无数蒙面杀手。

她骇得当场愣住, 脚步一动不能动。

甚至最近的那柄长剑眼见着就要刺向她的胸口, 她都因为太过惊愕不能避上一避, 甚至连眼睛都瞪得滚圆,不晓得闭上。

因此也一并看清, 那剑尖刺向她,偏又始终不能靠近。

桑葚愣着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有人快速地揽过她的腰身, 携她快速后撤。

殿下?她惊异地看着来人。

然楚怀却是没空理会她, 那些人并未因着有人来相救,便同楚怀缠斗, 而是始终目标一致,意欲取她性命。

楚怀一手揽着她,一手执剑应对着数道刀光剑影。

可那些人, 明显不是一般的杀手,每次进攻皆是丝毫不留余地的招招冲人要害,全然不顾自己的每一次进攻皆是一并将弱点显露于人。

这样以命相搏的打法, 不似杀手,倒像是死士。

是以, 纵使楚怀身形矫捷,到底是渐渐落了下风。

桑葚由楚怀揽在怀中,只觉得周遭场景变换极快, 她整个人几乎晕厥。

直至紧紧抱着她的人忽然脱了力, 软软地跌在地上, 桑葚一并落地,方才看清眼下的情形。

楚怀腰腹中剑,手肘艰难地撑在地上,面色已然变得惨白。

桑葚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还未从那些黑衣人突袭中回过神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全然不曾给她反应的时间。

大抵也是容不得她多想,眼见楚怀这般模样,她只觉心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有人用一股蛮力将她撕扯开来。

明明预备好走向死局的是她,怎么这会儿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的竟变成了楚怀?桑葚顾不得许多,抓起楚怀落在地上的剑,便是冲周遭的黑衣人胡乱挥舞着,一面喊着:别过来,都别过来!她全然慌了神,不知能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早已没了看淡生死的念头,她只想活着,和楚怀好好地活着。

楚怀已倒,那些黑衣人又何曾将柔弱的她放在眼里。

桑葚双手握着剑,惶然地望着四周,又小心地探视着楚怀的情形。

袖子忽然被人扯了扯,桑葚忙得俯下身,听他气息虚浮着在耳边低语。

那言语全无根据,像极了疯了才会说出的话。

可桑葚仰脸看了眼夜空,目光又迅速掠向手执长剑靠近的杀手,当机立断喝道:谁敢近前,必叫他天打雷劈!最近的杀手未曾露出面容,却也可见眼底划过明显的嘲讽。

这种发毒誓时惯用的手段,即便是用来诅咒他人,一样是叫人觉得可笑。

身边一人却是伸手拉住他,两人目光对视,可见眸中略有一丝警醒。

她可是神女。

那人无谓,低声回应:神女又如何?你忘了严大人是怎么死的?他们隐匿在暗处,是严大人最后的后手。

可谁曾料到,严大人就这般毫无预兆地被陛下处死,连一个因由也不曾甩出。

那人冷哼一声:你我皆蒙受严大人大恩,天谴又何妨。

说过,便是甩开身侧之人的手,大步朝桑葚行来。

桑葚定定地盯着来人,终是在最后一刻惊惧地闭上眼。

可一息后,并无利刃刺穿胸口的痛意,却是惊雷在耳边乍响。

果真有雷?!桑葚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残存的光影。

一众黑衣人亦是回过头去,看向那雷劈下的方向。

拱桥已断,大大小小的石块坠入清泉,那清泉已然浑浊不堪。

一时间,黑衣人顿时不敢靠近。

却非怕死,而是太过惊讶。

人人都听说过神女如何,这般亲眼见着却是头一回。

凡人怎可与神明相抗?过了会儿,仍是方才走在最前端的杀手,再度执剑向桑葚行来。

桑葚却是早已将目光收回,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怀中早已闭上眼的男子。

楚怀,竟是你?竟真的是你!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桑葚悲喜交加,又无所适从。

她从何知晓这惊雷即将落下,乃是方才附在楚怀唇边,听他言说。

太多从前不明之事,忽然变得清晰可辨。

自一开始便是他,也只有他。

云阳府灵安寺不远处,身形矫捷掠入她马车的便是他。

明明是那样相似的眉眼,她却一直以为当时他身上有伤断然不能前往。

可后来楚怀也说过,当初的伤势没那么紧要。

乃至后来她收到的一张张纸条,应也是他的手笔。

且若非是他,缘何她嫁入四皇子府,那纸条依旧能够越过府上侍卫悄无声息地落在她手上。

是了,还有她与楚怀将将成婚入宫拜见那一回,那是去年冬日里的头一场雪。

雪将将落在她的肩头,楚怀手上已然握着一把油纸伞。

现下想来,即便当下他去取伞,未免动作太快了些。

桑葚不是不曾怀疑过,她不止一次想过,那神秘人便是他。

也曾不止一次试探,楚怀诚然也落下破绽,只是当时的她实在没有多想。

桑南章病重,人人都等着她为父祈福,唯有楚怀神色淡然,神女不是无所不能。

明明这世上的许多人,都觉得她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唯有他,知晓她能力有限。

原以为楚怀是因着将她放在心上,不愿她为难。

现下想来,是真的知道她并非神女。

楚鸿达散布谣言中伤于她,后来主动上门请罪。

右相千金在她入京前着人刺杀,刺杀不成,自己却被反噬而亡。

史家夫妇又几次三番要取她一碗血,终也落得不堪的下场。

甚至眼下,乃是陛下为了长生要她死,却是反手杀了蛊惑之人。

这桩桩件件,足以她死上数次,可每一次,她都在无知无觉中扛了过去。

不曾痛过,难过,甚至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恣意悠闲。

原来这悠闲时光,皆是有人在背后默默付出。

她原以为那神秘人或许有所图谋,却不曾想,竟是楚怀。

楚怀又图什么呢?他将自己弄成名声尽毁,人人知晓那曾经光风霁月的四殿下成了如太监一般的人,他却浑不在意,只为了能与她在一起。

太多事,太多真相从眼前一一滑过,眼底蒙上潮湿,蒙上血色,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男子,想要问他一句。

可嗓音太过沙哑,气息太过不平,她发不出声音来。

杀手的剑即将刺来,桑葚再没了一丝一毫的惧意,只是紧紧地埋下身子,想要先代楚怀承上一剑。

她似是在这一瞬间才忽然懂了楚怀曾经所说,何为炽烈情深?她平和了十余年的心事,被他搅得翻江倒海,不能平复。

这一刻,她情愿为他而死,情愿与他一起死。

锵!刀尖相接的一声响,桑葚蓦地抬头,看清来人后忽然又生出生的指望。

郑安带了一队人马赶到,她与楚怀都不必死去。

一众杀手很快被解决,她与楚怀也迅速折回府上。

幸而楚怀伤势不算太深,叫大夫包扎了伤口,只等着明日醒来就是。

然则许是关心则乱,明知楚怀只是陷入昏厥,桑葚仍旧不安地来回走着。

郑安见她始终焦躁,行至她跟前躬身道:是属下来迟,还请皇妃责罚。

责罚什么?桑葚无谓地摆摆手,郑安能够及时赶到已然是救下她与楚怀的性命,何过之有?她心下难安,又行了两步,忽然侧过头看向郑安:昨夜之事那般要紧,怎么只殿下一人进了护国寺?按说,郑安与一众侍卫也应在外头才是。

这等凶险之事,竟任由楚怀一人前去。

郑安解释道:皇妃有所不知,护国寺内外不止那一拨人马。

我等本也要入寺,奈何被人缠住,略费了些力气才算脱身。

还有旁人?桑葚拧了拧眉,此事除了严相便是淑妃娘娘,寺外另有淑妃娘娘安排的人马?桑葚以为,恨她恨不得要她死的也只这么两人。

这宫妃应是不能将手伸的这样长,倘或真这般自由,淑妃也不必生生等到现在。

郑安微微摇头:淑妃所为主要是蛊惑陛下,寺外之人乃是大殿下的人。

大殿下?昨夜之事实在牵扯过多,大殿下虽是与此事无关,可明知会有一方落败,自然要插上一脚好渔翁得利。

桑葚顿时明了,只道:你没有错,昨日之事还要多谢你。

郑安若是晚来那么一会儿,只怕她和楚怀真就交代在那护国寺。

属下分内之事,皇妃不必言谢。

郑安说过,便是撤身出门。

桑葚又来回走了会儿,终是坐在床侧,看着血色尽褪的男子。

她似乎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遇见的最初,是他坐在轮椅上,那时两人不过是陌路,她心下不过道一声可惜,如今却觉心痛难忍。

桑葚眼巴巴地等着床上之人醒来,直等得眼睛发涩,眼底泛上淡淡的乌青。

从夏几度进门劝她歇上片刻,她总也不敢闭眼,怕这一睡,就错过了他醒来的时辰。

有句话,她真的很想问问他。

不知过了多久,从春打着哈欠进门,熄灭了屋内的烛火。

桑葚这才察觉,天光已映入房间,再有小半个时辰日头便会从东方升起。

桑葚抬手将从春招到身侧,小声与她道:去打盆清水,我洗把脸。

她太过疲倦,疲倦的已然有些支撑不住,还是拿凉水激一激,也好醒醒神。

从春应声去办,桑葚将面颊沁在冷水里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些精神。

这份精神也叫她支撑到日上三竿,床边终于传来细微的动静。

桑葚忙奔过去,瞧见床上的男子终于睁开眼,一时百感交集,硬生生压了压喉头酸涩才算平稳道:你醒了。

楚怀睡得足,面色已比昨夜回府时好了许多,他支撑着身体就要起身。

桑葚忙摁住他:别动,大夫说你的伤口还要好好养着,不能乱动。

随即,又是从一旁拿过一直温着的汤水,以汤匙送到他的唇边。

楚怀倒也不抗拒,乖乖用了几口,这才开口与她道:阿葚,你守了我整夜?那疲倦显在面上,实在太过明显。

桑葚端着汤碗的手指却是微微一僵,将汤碗放下后方才垂着头,嗓音低哑道:楚怀,有句话我想问你。

她的眼睛半阖,楚怀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也不曾迅速回忆起昨夜的情形,便只温声道:你问。

她的声音却是愈发沙哑起来,仿佛带了浅浅的哭腔,又极力隐忍。

她道:你到底护了我多久,护了我几回?楚怀蓦地僵住,赫然回想起昨夜情急之下与她的嘱咐。

他道,将有惊雷降下。

诚然,那一刻的情形实在是没得选,他亦没有十成的把握。

只是躺在冰冷的地面,身前是桑葚温热的怀抱。

他不想死,亦不想桑葚出事。

凝着渐渐被乌云遮蔽的圆月,他一个晃神回想起经过的那一世,似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夏交接的夜晚,头顶的月亮滚圆,他立在窗前正有些出神,结果便忽闻一声惊雷乍响。

雷声响了几道,后来便有微弱的雨水降下。

楚怀不能确认当年那个月圆夜便是如今这个时辰,可事已至此,他没得选。

却不想,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以桑葚的聪颖,联想起从前,自然轻易猜到从前种种皆是他所为。

阿葚……楚怀低低唤了声,这事,我可以解释。

我……楚怀早已想过无数次终有一日被拆穿,应当如何面对。

因而那些措辞在心下,只需快速被翻上来。

可他还不曾出口,便见身前女子在他眼前缓缓抬起头,那眼底竟已蓄满了泪,澄澈的眸子似坠入汪洋一般。

楚怀顷刻慌了神,抬手便要抚向她的面颊,想将她的泪水拭去。

桑葚拦住他的动作,唇瓣一启一合再度问道:楚怀,你告诉我,你到底护了我多少次,护了我几回?楚怀愈是僵住,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从前,她总是叫他殿下,带着客气与疏离。

不等他开口,桑葚继而道:从始至终都是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万一……她抽了抽鼻子,万一昨夜我们没有扛过去,是不是我直到死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这样关心我,爱护我,将我视作最珍贵的人。

楚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不打算告诉我?她像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被人小心圈养,世事无忧。

可她的金丝笼,却又不似那寻常的笼子。

有人以整个天下做手笔,叫她从不觉出任何束缚。

这样的用心,顷刻将她湮没。

我……楚怀迟疑着,余光下是手心被人紧紧地握着。

他再不觉得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痛意,心底满是暖意充盈。

他忍不住扬了扬唇,眼底是极温柔的光,缓缓道:阿葚,我与你讲个故事吧!桑葚微怔了下,不知这时候楚怀要讲什么故事,可她自个方才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会儿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便是静静听他用了很常见的开头,很久之前。

楚怀徐徐道:阿葚,很久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受命到云阳府治理旱情,被人刺杀逃离时曾遇见一个女子。

我一见钟情,见过她的父母便将她带到京城。

可我太过年轻,太过莽撞,不知我身后的一切全是我不能与她在一起的阻拦。

◉ 88、完结(上)桑葚静静听他说着, 明白他所说的那人正是自己。

遂道:你们身份悬殊?楚怀轻轻嗯了一声,继而道:是以,最终我也没能护住她。

醒来时, 我只觉得那个梦太真, 便忍不住当了真。

至于那些旱情山火乃至雪灾叛乱, 大抵是梦里的一切都太过清晰,仿似真的走过一生。

我记性好些, 醒来后便愈加铭记。

桑葚终于明了,楚怀所做的梦乃是一个预示,预示了他们早早相遇的结局。

楚怀为了避免这些, 一力将她推举为神女。

真相已明, 其间细节亦是知晓。

桑葚一颗心全然落了下来, 心事松缓,疲倦的感觉忽然又是排山倒海而来。

她坐在床侧, 开始渐渐听不清楚怀又解释了什么,只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愈发的安心,也愈快的陷入沉睡。

脑袋坠下来那一刻, 楚怀忙伸手扶住,又撑着身子起身,将她抱到内侧。

从夏端着汤药进门时, 正好看到楚怀站在床边,忙是走近几步:殿下您怎么……楚怀忙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从夏瞧见睡在里侧沉眠的桑葚,又瞧见楚怀额上渗出的汗水,忙将手中托盘放下, 近前就要搀扶楚怀。

楚怀摆摆手, 示意从夏将汤药递与他, 又是低声嘱咐:叫大夫去外间候着。

方才屈身环抱桑葚,大抵扯到了伤口,应是已有血液渗出。

从夏自是轻手轻脚折身出门,很快唤来大夫,在外间为楚怀换了伤药。

楚怀一人折回内室时,床上的桑葚睡得正好。

她的睡姿一贯安稳,多半躺下如何醒来仍是如何,鲜少几番折腾翻滚。

楚怀掀开锦被在她身侧躺下,只锦被下,到底是探到女子的手,轻柔交握。

腰腹伤口的痛因着刚刚上了伤药,痛感剧烈,可他微微侧首凝着身旁之人,忽觉人生圆满,也不过如此。

桑葚的性情与别个不同,太长时间的隐瞒换了性情矫作之人,或许先要生上一口闷气才是。

可她因着从小无人关怀,第一反应却不是隐瞒和诓骗,而是这隐瞒险些叫她错过他。

楚怀亦是愈加明了,因何那一世的她,不是如今这般用了太久的冷清无谓才终于将他放在心上。

因着那一世,楚怀从一开始就叫她看见了他热烈的情感。

生死相护,真心浓烈。

她是太缺爱,也从没有被人如此疼爱过,才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和他来到京城,最后又因他而死。

如今的她似乎又与从前一样,可他终于能够护住她,叫她一生安稳。

桑葚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下。

外间的从夏听得里头的动静,忙提步进来:皇妃,您醒了,奴婢这就叫他们传晚膳过来。

桑葚摸了摸身侧,锦被下还有些许温热。

她神思迷茫着,记着混沌前应是楚怀躺在这里,怎么换成了她?殿下呢?她叫住从夏。

从夏道:殿下方才也是睡着,可是二殿下来访,殿下便起身去见了。

我是怎么上来的?她只隐约记得楚怀同她讲一个故事,大抵解释了因何楚怀知晓事情的即将发生。

后来困意来袭,便渐渐没了意识。

殿下将您抱上去的啊!从夏理所当然地说着。

这怎么成?桑葚心下一紧,他受了伤,怎可又这样抱她?从夏不知桑葚如今看楚怀有些不同,只觉得殿下待皇妃一向极好,因而也没觉得有哪处不妥。

只道:皇妃,您还是先下床,洗漱用膳为好。

桑葚也不再纠结,毕竟这么会儿也实在见不到他人,不好查看他的伤势。

洗漱过,用晚膳的间隙,桑葚才想起来问从夏:对了,舅舅的案子如何了?她昨夜诚然一下子知晓了太多真相,可这脑子也未见得变得愚笨。

虽迟了些,到底没忘了要紧事。

陛下说今日便会有旨意降下,想来也不至于再生枝节。

从夏道:陛下圣旨下来了,说是念及白大人非刻意而为,便是格外恩宽,只斩白大人一人,而不株连其他。

那睿王呢?从夏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好似陛下特意安抚过,睿王也不曾继续闹着要陛下株连九族。

说到底,终是皇权压人,睿王也是无奈吧!对了皇妃,从夏又道,今日晌午夫人送来一些锦缎和珍珠,还叫人传了话。

说是已然将白夫人和小少爷接到桑府,请你务必宽心。

她没有进门?桑葚淡声问询。

没有。

从夏扁着嘴,忽而又是拎了些颇是奇怪的语调,想来夫人也是没脸登门,当初那样逼迫您,恨不得让您去死。

如今这般,不过是她的示好罢了。

能安置好舅母和表弟,也是一桩好事。

如今一切似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以楚怀从前所说,他无意于皇位。

且经由昨夜之事,已然算是将陛下得罪个彻底。

大抵,要离开京城了。

舅母住在桑府,确然叫她放心。

从夏哼了哼:皇妃,您就不怪她?桑葚愈是无谓:生死面前,也算是人之常情。

只是心底,到底觉得有些凉薄。

不怪责是一回事,不再亲近也是一回事。

书房内,一身墨色服饰的公子,暗暗打量着对面面色苍白之人。

他搁下手上茶盏,眸底晦暗不明:四弟,你真的想好了?你这刚刚受伤,且这样的案子也用不着一个皇子亲临。

江南盐运使一案确实不大,不过二哥想来也明白,我这个人向来别无所求。

经此一事,更是不敢在这京城待着,只愿带着阿葚永远地住在那山清水秀的江南。

这……楚恪故作迟疑,陛下恐是不允。

二哥允了便是。

此话愈发是挑明,陛下在位不再长久,只要新的天子允诺即可。

楚恪终是眼睑微垂,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般被推崇被认可,眼底到底划过一丝得意之色。

然则再抬眼时,他照旧是一副面色沉重眸光深邃的模样,沉声道:你是皇子,这天下之大自然由着你想去哪便去哪。

只是这京城之内,往后便只余下我和大哥,我恐力所不及,日后也不能对四弟身侧之人诸多照料。

楚怀自然明了,这是说龙嗣之位未定,他走得早了。

彼时若是不能争得太子之位,便是不会放过他。

楚怀闷咳了两声,扯动伤口,额上愈是冒出汗来。

楚恪作势便要上前,楚怀忙摆摆手,嗓音低哑道:二哥却是提醒了我,先前右相登门,倒是无意间与我透露过一个消息。

我当时不懂,现下想来右相也是留了后手,谋害神女前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楚恪拧了拧眉:严相说了什么?我一直以为严相恨着神女,可那日见了才知,严相不止憎恨神女一人。

他说,对付他们比神女容易得多。

楚怀道,二哥,以我浅见,严大人谋害神女是豁出命去,这是最后的手段。

在此之前,他不可能不将对付那人之事安排妥当。

你是说,严相早做好了一切准备?若是早有人安排妥当,自然省得他费心,也省得这手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更何况,做局之人乃是严相。

以他的老谋深算,对付不了神女,对付一个皇子应还是绰绰有余。

应是八九不离十。

也罢!楚恪当即起身,只要四弟你过得开心,在哪里又有何妨。

至于陛下那里,你也尽可放心,自有为兄替你筹谋。

多谢二哥!楚怀微微欠身,我这身子不便,便不送二哥了。

楚恪回身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楚怀,和他腰腹间渐渐渗出的血色,眸中疑虑只留下极淡的一缕。

楚怀两回受伤被刺,楚恪皆是知晓。

可知晓,未必心无疑虑。

纵使是当初确然查验过他应是已如太监一般,可这事也未必做不得假。

不过叫楚恪安心的是,即便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蓄意为之,有一桩事楚恪看得真切。

楚怀喜欢神女,当真是到了要豁出性命的地步。

这般爱美人不爱江山,也是叫他放心。

更何况,陛下有恙,楚怀赶着这个时机离京,可见是断了承嗣的最后一丝指望。

如此,便由着他去。

*桑葚用过晚膳,便是一人坐在桌前,颇有些百无聊赖之感。

外头传来轱辘轮转的声音时,她猛地站起身向外行去,细长的手指落在门帘上又是顿住。

她知是楚怀回来了,可不知为何,明明心意已明,却生出情怯的心思来。

仍是从夏自门外将门帘撩开,桑葚与楚怀四目相对,打了个猝不及防。

桑葚呆呆地望着眼前人,明明成婚也快要半年的光景,日日都能见着这人,如今见了,羞赧竟爬上面颊,叫她有些不知所措来。

从前只觉,这是个温润清俊的公子,眼下却是想着,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眉眼温柔平和,唇畔浅浅的笑意也只为着她一人。

心口扑通扑通跳着,仿佛到了今日,她才明白何为悸动,何为喜欢一人。

阿葚……楚怀温柔的声音响起。

桑葚这才慌忙回过神来,她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忙得别开眼,仓促道:二殿下来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随即,又是快步行到楚怀身后,想要代郑安将他推入屋内。

然而身子还未转过去,忽然就被人拉住手腕。

他的力道不大,却是结结实实将她定在原地。

桑葚不敢挣扎,也没得心思去想,要不要挣开他。

楚怀握着她的手腕一点点下移,最后握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一面道:我不妨事,只是去见二哥,才坐了轮椅。

桑葚见他起身,也顾不得面上绯红是否布满,忙伸手去搀扶他:你慢些。

两人行至屋内,桑葚扶楚怀在罗汉床靠下,又嘱咐从夏拿了布条和药膏来,一面为他换药,一面轻声叮咛:昨夜之事二殿下大抵也是知晓,他这时前来不论因为什么,你都不必托着身子去见他,还是自个要紧。

楚怀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关切,温声道:也算得上是要紧事,阿葚,江南有桩案子需要处理,你可愿与我同去?桑葚将收尾的部分小心打了个结,随口应着:去啊,若是便宜的话,我自然愿意同去。

只怕这种公务,不便带家眷同行。

去了,便不再回来。

楚怀道。

呃?桑葚怔了下,抬眼看向楚怀。

这话来得突然,却又不像是玩笑话。

念及以往,楚怀似乎也很少拿正经事与她说笑。

她怔过,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好呀,我正想着我们或许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只是这皇位……桑葚默了默,终是最后一次问他,你真的想好了?昨夜楚怀与她所讲的那个梦境,诚然不大像是梦境,倒像是真的走过了一生。

那么那一生里,她早早逝去,楚怀后来有没有成为太子,有没有登上那至尊之位。

楚怀没说,她亦没问。

要紧的,大抵也只能是梦境,否则往昔种种便无法解释。

只是离去前,桑葚到底是要问清楚,她不想他将来后悔。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且坚定:阿葚,我想得很清楚,从梦里醒来那一刻,在云阳府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那我们就去江南。

桑葚毫不犹豫道。

数日后。

四皇子府的马车穿过长街,驶出城门。

桑葚撩开帘幔看着马车后头浩浩荡荡的人马,这一队人跟着,全然不像是前往江南办案,而是游玩。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从夏坐在她身侧忽然道:皇妃,您看那是不是三小姐?桑葚顺着从夏所指瞧过去,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确有一身形单薄的青衣少女站在城门口,似是正翘首以盼。

桑葚忙示意马车停下,那端桑怡婉亦是快步行来。

她手中抱着一只锦盒,身后丫头手中也抱着一个。

桑葚自马车而下,桑怡婉将两个锦盒交于从春从夏手中,这才道:大姐姐,今日本该母亲和阿娘都来送你,只是母亲身子越发笨重,身边少不得人伺候,便叫我一人前来相送。

大姐姐,母亲知道大姐姐大抵什么都不缺,可还是备了些银两,我自个便为姐姐做了些点心,好叫姐姐路上吃。

桑葚莞尔应着:劳烦母亲记挂。

那……桑怡婉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道,姐姐一路平安。

寻常百姓或许不知,她们却是知晓,桑葚这一走,大抵不会再回来。

毕竟在这京城是非之地,又历经生死,大抵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桑怡婉还曾想过,是否桑家随着大姐姐和大姐夫一起走才是最好,毕竟她们一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根基,倒不如去了江南,图一个安安稳稳。

可母亲说,桑家纵使是没了主君,却也是好不容易才落了脚,不能轻易放弃。

桑怡婉大约知晓母亲说的并非全是实话,直至阿娘与她提起,说得更加通透些。

阿娘说,母亲身子笨重,本就不宜出行。

更何况,经由那桩事,整个桑家与大姐姐都生了极大的隔阂。

日后,说不准要指望二姐姐多一些。

桑怡婉心下不喜,到底是做不得长辈的主,只是无奈罢了。

桑葚凝着眼前的少女,整个桑家,大抵也只有这个妹妹还记挂着她。

遂道:待你及笄,我回来看你。

桑怡婉眼睛一亮:真的?桑葚笑着:若是我回不来,定也提前捎信给你,你走一趟江南游玩一圈也好。

嗯嗯!桑怡婉重重点头。

桑葚随后与桑怡婉作别,重新回到马车上,一旁从夏道:皇妃,您还是想着三小姐的婚事?当初我既是答应了她,日后她与人谈论嫁娶时,我若能帮得上什么忙,自也应当帮着。

从春在一旁咕哝着:咱们桑家,也就三小姐还记挂着皇妃您了。

说着,从春忽然想起什么,凑到两人身边小声道,对了皇妃,奴婢听人说,好似淑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从春!从夏忙的要止住她,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

殿下一向不喜皇妃知晓外面太多流言,更何况,这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

殿下不愿皇妃为此烦心,从春偏又是个没脑子的。

从春扁了扁嘴:我觉得这是好事嘛!从夏默然叹一声,桑葚自是无谓:不妨事,索性与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听一听,过一遍耳朵也就罢了。

桑葚浅浅揣度着此事,想着多半这位淑妃娘娘的性命也会不保。

虽说她一贯受宠,可知晓此事之人,严相和那道士已死,陛下既是将淑妃娘娘幽于冷宫,大抵也是不想叫人知晓他曾要杀害神女,且还以失败告终。

如此,自然要灭口。

是啊,又不是咱们害得她进了冷宫。

从春随口道,不过奴婢想起那秋霜就觉得气闷,她居然是淑妃娘娘的人,淑妃娘娘这手也伸的太长了。

从夏颇是无奈地瞧着从春,但见桑葚全不介怀,也只得由着从春去。

一面又是温声附和道:好在殿下明察,及时处理了她。

随后,从春从夏一言一语地说着闲话,桑葚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的风景,她的心思从未如此刻放松过,颇有些鸟儿飞出牢笼的感觉。

纵使,她其实从未被束缚。

半个时辰后,一队人马忽然一齐停下。

这停顿得有些突然,从夏撩开帘幔问询:郑安,怎么回事?郑安立于马车前,躬身禀告:皇妃,殿下身子不适,请您去看一眼。

桑葚身子微侧,看了眼停在前头的马车。

启程之初,本是要她与楚怀一辆马车,只是桑葚考虑楚怀的身子最好是躺着,才有利于好好休养,便叫他一人乘一辆马车。

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忽然不适?桑葚未做他想,就着从夏的搀扶自马车而下,又来到楚怀的马车跟前。

待掀开帘幔,见到那人哪有好好躺着,竟是坐在温软的锦被上,目光含笑地看着她。

桑葚又是瞧向他伤口的位置,也未曾有什么异样。

哪里不适?可是要紧?桑葚定在马车前疑问道。

楚怀微微摇了摇头,他是习武之人,本就不是重伤,这身子恢复的也是极快。

可眼下,到底是挤出一丝脆弱来,压低了嗓音道:我就是想你陪我。

桑葚怔了下,眼见楚怀眼底的哀求,无奈笑道:好!她上至马车,心念转过,是往后这漫漫一生,皆是厮守相陪。

最美好,也不过如是。

然则,说是她来陪他,这马车颠簸到底令桑葚不适。

日渐黄昏时,她的脑袋便是沉沉地坠了下来,楚怀揽住她的腰身,叫她靠在他的身前。

迷蒙间,桑葚似乎听见他在耳边低语:阿葚,途经两世,我终能护你无忧。

桑葚身子倦怠,撑不起力气回应他。

只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她似乎从未问过他,为何将她奉养为神明?在楚怀曾经的梦境里,两人身份悬殊难得正果,他醒来后,竟是直接将她捧至最高位。

这其中,到底要费多少心思,担多少风险,又要舍弃多少繁华。

可转念又拎着残存的意识扬起唇角,如楚怀这般,与她说话一贯腻歪又厮磨。

她若问了,他大抵会说,你是我的神明。

◉ 89、完结(下)两年后, 七夕。

江南的七月七仍是炙热的时节,好在这院墙内碧绿的树荫下,倒也得一份清凉。

树荫下, 女子撸着袖子, 提着裙摆, 足上沙包随着她的跳动不时跃到空中,又被稳稳接住。

好一会儿, 一旁抱着一个奶娃娃的丫头方是看不过去,道:王妃,您也歇一歇, 您看您现在哪有半点王妃的样子?自京城离开到这江南来, 已有两年光景。

京城的消息不必刻意探听, 亦是断断续续传来。

两年间,曾经的大殿下楚恒突然急病过世, 不久后陛下亦是驾崩,随后二殿下登基为帝。

登基之初,第一道圣旨便是下到江南, 着封四殿下楚怀为怀王。

而桑葚,自是顺理成章成了怀王妃。

桑葚最后一个起跃,落下后方才整个人停住。

那丫头却是仍不住口, 口中小声地埋怨着:您看看您,这沙包猪骨头都不够您玩的。

这树荫下凉椅摆了两个, 这端丫头抱着奶娃娃坐着一个,另一个凉椅上头正放着一把可供人把玩的猪骨头。

正说着,桑葚已是迈向丫头, 眼睛定定地瞧着她怀中的奶娃娃。

小娃娃瞧来不过半岁的年纪, 正是粉雕玉琢瞧着极是喜人的时候。

且这娃娃极是乖巧, 树荫下坐了半晌,一双黑亮似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便一直随着桑葚的沙包来回转动,不哭也不闹。

如今桑葚走来,他的目光依旧循着那沙包游走。

桑葚将猪骨头搁到一旁,照旧随性的往椅子上坐下,手中托着沙包饶有兴味地与奶娃娃道:喜欢吗?小娃娃不会说话,只看着那沙包瞧。

然这沙包叫桑葚玩了半晌,沾满了灰尘,哪敢叫小娃娃触碰。

桑葚只笑着逗弄他:你娘也喜欢,待你长大了我再带你玩好不好?您可别了。

丫头又是嗔她一眼,从春可是不止一次说过,将来这孩子要像他爹,好好念书,最好将来考一个状元。

可不能让您带着他,免得玩物丧志。

从夏!桑葚不由端正了身子。

这两年间,从夏仍未寻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倒是从春早早出嫁,且是出乎意料选了个书生。

成婚不久,又迅速有了一个孩子。

只可惜生孩子时受了苦,如今大半年光景了还在家中叫人好好调养着。

这娃娃交由奶娘,或是时不时地被从夏带来王府。

从春原本不介意念几本书识几个字,可嫁了人,极是喜欢那书生文采斐然,便又可叹从前没跟着桑葚多学一些。

是以从春的心思,桑葚自是懂得。

眼下不由得特意板正了脸与从夏道:还说我呢?你瞧瞧你自个,还不赶紧找一个夫君,也像从春一样生一个奶娃娃叫我玩。

从夏面色蓦地一僵,只差冲她翻一个白眼。

这两年的光景,许是离了京城还是王爷太过娇惯,但凡是能叫王妃高兴愉悦的,除却打马球那样略有些危险的玩意,其余的诸如投壶,骰子,牌九,甚至市井中常玩的蟋蟀蛐蛐也能叫王爷搜罗来给王妃玩个高兴。

是以,从夏眼瞅着一个端庄得体的王妃一点点变得愈发像个孩子。

似乎王妃的童年来得极是晚些,到现在才有些自在的天性显露。

从夏张了张嘴,勉强道:王妃,您好歹收敛些,要叫这江南的夫人们瞧见,可得背后议论您了。

我又不常与她们见面,不妨事。

还是你赶紧嫁出去,也生个这样的奶娃娃要紧。

桑葚全不在意。

江南的风景虽是极好,是正经的天蓝翠绿,可她往日出门也照常是不爱往人堆里扎,多半是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界,懒懒地靠到凉亭下的躺椅上,清风拂面,虚度人生。

且这话桑葚早同从夏说过几回,尤其从夏最近时常抱了娃娃后显得颇有些唠叨。

可这一回,却见从夏的面色愈发不对劲起来。

怎么了?桑葚挥手在她眼前晃晃,发什么愣呀?从夏睨着桑葚身后,悄然咽了咽口水。

桑葚不及回过头去,就听着一声低低地唤:阿葚。

再没有这般熟悉的嗓音,桑葚不必回头,也知缘何从夏忽然变了脸色。

虽说初到江南时,两人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可到底没有将楚怀不是太监一事言明。

眼下提及这小小的娃娃,定是从夏怕楚怀多想,才面有隐忧。

桑葚偏过头去,仰脸看着来人:你怎么来了?男子亦站在树荫下,可他身后是夕阳下橘色的日光,日光层层铺开,尤其他今日穿得单薄又素净,整个人像被光晕笼罩。

桑葚瞧着,不觉就眯了眯眼,眼底盈上细碎的光。

楚怀凝见她额上浸出的汗珠:快到晚膳的时辰,去沐浴洗漱吧!嗯。

桑葚眨眨眼,临离开时又忍不住瞧了眼从夏怀中的娃娃,伸手至半空,又是生生忍住。

很喜欢?楚怀与她并行,两人迎着光,女子莹白如玉的面容上那汗珠瞧着愈是晶莹。

楚怀索性顿住,抬手拂向她的额角和脸侧。

桑葚亦乖顺地仰起脸,眼瞧着他素净的袖口被她的汗水一点点浸湿,而后湿了整片。

大抵是太可爱了,这样的奶娃娃,真想上手捏一把。

桑葚没有回避。

从前或许还会过一过脑子,想着话语是否得体。

可如今两年的光景倏忽而过,她叫人娇惯的,几乎尽是恣意而为。

楚怀自也不介意,只温柔地笑着:是我的手感不好?桑葚立时撇了撇嘴:你哪有什么手感呀,硬邦邦的!说过,忽然这话可能叫人产生歧义,立马扭过脸连步子都快了些许。

楚怀忙提步跟上,忍不住笑道:是啊,小娃娃确然软糯。

阿葚,过上两年,我们或许也可以要一个孩子。

真的?桑葚猛地顿住,眼底冒出灼灼的亮光。

楚怀郑重点头:真的。

如今江山稳固,陛下膝下已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咱们要上一个也不妨事。

不过要事先请旨,明面上的路子叫陛下知晓,他这副身子乃是神女功效,方才与常人无二。

桑葚眼中的惊喜迅速蹿升,似烟花在黑夜里猝然绽放,然片刻后又是缓缓沉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口中却是忍不住低低絮叨。

这倒是好事,可是要孩子这事还是要好好考虑。

她原本没做过这样的指望,也觉得此事行不通。

可今日楚怀忽然松了口,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许是太过惊喜,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

桑葚的脑子转啊转,这心思便不大用在走路上,路上石子不小心磕绊了一下,她整个人一崴,幸得楚怀及时扶住她,才没叫她崴了脚。

好好看着路。

楚怀扶着她的腰身,无奈道。

桑葚自然明白楚怀的担忧,可还是仰起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子里满是无辜可怜:楚怀,我累了。

楚怀晓得她打的什么心思,无奈笑道:玩沙包玩累了。

桑葚郑重其事地点头,半点不觉得羞臊。

点过头,细白的指尖一并攀附上他的肩侧。

身子当即腾空而起,桑葚极是熟稔地环过他的脖颈,然后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胸口,一面戳一面继续方才的絮叨。

楚怀,要孩子这事还真得好好想想。

我原本没想过这事,可如今忽然想了,才觉得实在不是件易事。

我记得从春怀有身孕时,初时是日日干呕,吐得昏天黑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后来勉强过了三两个月的舒心日子,身子笨重了又开始日日喘不上气来,更别说出门游玩溜达,整个被困在了床上。

原以为生下便好了,生产时又受了那样大的罪。

桑葚自个嘀咕着,又是忍不住捣着下颌配合:楚怀,我真是佩服她,了不起。

每一个孕育孩子的女子,都很了不起。

楚怀凝着怀中小小的一团,她的袖口仍旧挽在手肘处,那一节纤细的小臂,似莲藕般一掰既折。

楚怀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说两年,至少三五年光景,叫他将她的身子调养得更好些。

那我们便不要了。

楚怀道。

那不成!桑葚立时否决,整个人在他怀中都挣了一下,小娃娃多可爱啊!她只是看着,就满心欢喜。

而且,那会是一个既像她又像楚怀的娃娃。

楚怀愈是宠溺地笑着:那就要。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隐身在墙头,瞧着这一幕,俱是撇了撇嘴。

女子小声道:两年了,整整两年,咱们在这瞧什么呀?你侬我侬的戏本子不好看还是怎么着,真是没劲得很。

男子在一旁劝慰:当年八皇子年幼,至今也没有封王。

怀王可是陛下唯一成年的弟弟,这份威胁陛下不能不放在心上。

女子白他一眼:那咱们瞧出什么来了?这怀王明显就是个好美人不好江山的主,哪有什么反叛之意?说着,又是顾自长叹,我呀,倒是羡慕极了这怀王妃,怀王与她成婚这么久,身边仍旧只她一个女子,偏还这般宠溺。

我可听说,便是陛下对膝下唯一的公主,也没得这般骄纵。

男子亦道:大约真是养女儿一般。

女子啧了啧嘴:不止,怕是将来真有了女儿,也越不过这王妃去。

趴人墙头这事她做得多了,可当真是从未见过这般嗜妻如命的男子。

男子低低嗯了声,随即道:不过你也不用急,我听说陛下已经有意将咱们召回,日后叫江南府衙时不时呈禀。

女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行至沐室,桑葚方被放下,她出了满身的汗,须得好好洗洗。

这一洗,如往常般便是用了小半个时辰。

直至自汤池起身时,桑葚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这要穿的衣裳一件件摆在架子上,怎么最外头那件乃是正红,她从不穿这样浓艳的颜色,除非……从夏,这是怎么回事?从夏着人将从春的孩子送回,便来伺候桑葚。

这时只低垂着脑袋:王妃您就别问了,让奴婢给您梳妆打扮。

桑葚瞧着一袭红衣,隐约猜到些什么:这是王爷的意思?从夏见她猜出来,只得道:王妃,今日是七夕呀!桑葚拧了拧眉,仍有些不解:他要做这事,怎么去年没做?来江南两年,忽然来这么一招,吓了她一跳。

从夏为她擦着长发,一面道:您忘了,去年七夕您染了风寒,歇了两三日才好。

桑葚极费力地回想,才勉强想起似有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去年他就将一切准备好了?嗯嗯!从夏重重点头,王爷说了,要还您一个正正经经的洞房花烛夜。

从前那一回,是陛下赐婚,是她不那么情愿。

这一次,楚怀想还她一个两厢心许的婚礼。

桑葚面颊一热,手指勾了勾贴身的里衣。

些许事或许习以为常,可若赶着一些特别的日子,心下不免平添一丝慌张。

尤其待从夏为她挽发上妆,红嫁衣着身,心口怦怦跳来得愈是剧烈。

桑葚深吸一口气,眼见沐室的门在眼前打开。

暮色抵临,门外长廊下不知何时悬了两排红灯笼,灯笼迂回转弯,尽头是她与楚怀的卧房。

而后,是与从前近乎一模一样的仪式规矩。

她被蒙上红盖头,红绸递入手中,被人牵引着一路向前。

随后,是有人高声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桑葚只觉恍然如梦,直至周遭热闹退去,盖头被人揭下。

她蓦地抬头,红烛摇曳落在对面之人的眼底,似星光闪烁一般。

刹那间,她似乎真的回到了成婚那日。

却又并不完全,那日,她一应行着体统规矩,心下平静淡然。

这一刻,却是真的嫁于心许之人,是真的新婚洞房。

楚怀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望见她泛红的软软的耳垂,喉结微动,嗓音低哑道:阿葚,接下来我们应该合卺交杯。

桑葚蓦地抽回神,面颊愈发滚烫。

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手臂环过,辛辣刺入喉咙,却叫她又添些迷蒙。

她渐渐分辨不清今夕何夕,纤长的脖颈被人扣着轻轻咬了一口时,桑葚才蓦地一个激灵,似酥麻掠过全身每一处。

手指忍不住地向上攀附,环住他的脊背。

女子并不算锋锐的指甲扣在背上,楚怀身子蓦地紧绷,微弱的痛意似乎更刺激着欲念升腾,他紧扣住女子的十指,缓缓俯下身。

桑葚渐渐不能呼吸,可绵长的吻又是一刻不歇地落下来,仿似新婚的羞赧渐渐褪去,只余下沉溺与荒唐。

红烛旖旎,罗帷晃动,窗外的风声附和着也渐渐大了些,似预示着明日有雨。

桑葚不知何时没了力气,软软地缩在楚怀的怀里,只临睡前察觉楚怀摸了摸她的脑袋,指腹又滑过她的面颊,传来浅浅的痒意。

她下意识躲避着那痒,往他怀里拱了拱,听他在耳边轻轻地呢喃:阿葚……自此一生,白首不渝。

作者有话说:下一本《惊春》,求收藏呀~【冷艳无情长公主vs疯批忠犬小护卫】帝幼女楚惊春,命断不祥,被弃之荒野。

幸而遇着江湖侠客,补她褴褛,教她武艺,却也在她及笄那年闯入她的房间。

楚惊春再不信这世上温情,她杀了江湖客,隐去身世,改换名姓,成了春和楼最难攀折的清倌人。

自此后,贩夫走卒贵族王公,各个垂涎以待,也各个都被她摆在棋局。

既是你怕这天下不安,我就祸乱给你看。

许久之后,有人见着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同昔日的清倌人长着同一张脸。

【她曾在漫山尸海里挣扎,也曾亲手碾碎别人的生机。

】红罗帐内,有男子低喘。

闻涧抱剑立于门外,待男子衣衫不整而出,一剑了结他的性命。

而后躬身道,此人单薄,恐不能侍奉长公主。

帘幔被撩开,露出一张慵懒薄情的面容,你来?闻涧惶然后撤,手中长剑发出低低地嗡鸣。

────────────㏄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