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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任何人都有弱点

2025-03-27 11:02:28

在十年之前,桐教授和徐讲师等人就已经提过青鸾学院的教学改革,当时最重要的一项提案是利用一些无法赦免的死囚和擒拿的俘虏进行生死搏杀,以提高学生的实战能力。

这项提案当初因为您和一些教授的反对,直接被否决掉了。

颜少卿依旧恭敬而低声的陈述道:然而按照圣上的意思,这项教学改革在雷霆学院开始试行,这十年之中,也的确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颜少卿的这句话语气虽然平淡,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封千寒、叶少枫,甚至夏副院长都是眼中蓦的一寒。

因为谁都清楚,这句话的后面,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雷霆学院的确是好手段,这种事居然都瞒过了我们。

夏副院长一直温和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冰寒,他和学院的一些人,始终是张院长有关人性说法的最忠实追随者,这是触及到他和学院的一些底线的东西。

有些东西外界可能难以了解……但是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比他和学院的几个老人更了解张院长。

在外界而言,所有的人恐怕都以为张院长当年仗剑行走于天下,便是为了云秦那不灭的荣光,然而他们却知道,张院长生性淡泊,他始终和这世界上一些权贵不是同一个层面的存在,这个世间所谓的名利,也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像他这样的人之所以站出来,只是因为云秦帝国这方土地上有许多他在乎和必须在意的人。

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为这些人而战。

而他常言,一个人若是没有对生命起码的尊重和怜悯,那便不能说有人性,而没有人性的人,通常会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出来。

当今的圣上,朝廷,一直以为学院不把至高的皇权放在眼中,只是因为学院的实力,事实上他们不明白根本……对于一直追随着张院长的人来说,这个皇权,这个帝国,都根本不是他们所在意的东西。

他们只是在意那些他们所要保护的人,以及他们心中坚持的那些光明。

所以即便是学院一开始的教训,所有新生宣誓时所说的忠诚,也只有说是忠于自己的伙伴,而没有说是忠于当今的圣上。

这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然而这就是学院许多人坚守的东西……因为若是连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都无法忠诚,那又算有什么人性?我知道圣上想励精图治,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没有耐心。

夏副院长看着这三名从中州皇城之中走出来的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道:但你们真以为这十年来雷霆学院的学生表现比青鸾学院的学生优异,便是因为这项所谓的教学改革么?相比十六年前张院长在的时候,我们现在得到的资源有多少?难道你们以为,这一时的表现便能说明什么?拔苗助长长出来的苗一时虽然比别的苗看起来高,但下一个十年二十年,又一定长得高?微微一顿之后,夏副院长的身上流露出一些令这个无比空旷的大厅的温度都瞬间降了几度的气息:你们也都是修行者……但恐怕有些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若是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什么坚持都搞不清楚……难道只是用名利刺激着的修行者,将来能够超得过真正明白修行道理的修行者?夏副院长的这一句话说得很不客气,然而叶少枫却是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猛的一呆,似乎感悟到了某些对他的修行至关重要的东西。

封千寒白眉微蹙,而颜少卿却是苦笑了一下,看着夏副院长道:夏副院长您所说的这些,我自然都懂……恐怕也正是因为我懂,所以周首辅才会让我主事,来和您谈这件事。

您想必比我们都更加清楚,这件事最终面对的,必须要说服的是当今的圣上。

即便我们明知道他是错的,现今恐怕也只有您才能证明他是错的……这些年,学院为云秦做了这么多,您肯定也不想见到云秦堕入深渊,所以您也必须证明给圣上看。

既然早在你们之前,雷霆学院的新生就已经到了登天山脉之中修行。

夏副院长看了颜少卿一眼,道:他自然也是已经准备好了要让我证明,他最想见到的证明方式是什么?听到夏副院长的这句话,颜少卿这名早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的吏司副司首不由得面容微僵,心中叹气,知道对方早已经将那些根本看不清的暗流,以及朝堂之上那些人的人心摸得一清二楚,连龙榻上那名野心和智慧同样强到极顶的人物在这名老人的面前都似低矮了一些,这样强大的人物让他的心中再次产生了浓厚的挫败感。

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之后,颜少卿道:圣上的确想过夏副院长你们很难接受,必须给你们说服他的机会……所以圣上的意思,是青鸾学院和雷霆学院各自挑选五名新生,进行一场真正的实修……两个学院现在的教学手段截然不同,越是时间短,越是看得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而且现在的局势又很紧迫,所以圣上的意思,这对决越快越好,听闻夏副院长您前些时日没有见我们,昨日圣上已经亲自启程,前来登天山脉,想要和夏副院长亲自商谈。

夏副院长看了颜少卿一眼,道:好,你们可以告诉他。

在他到来之前,我们青鸾学院会挑选出五名新生出来。

颜少卿微微一怔,根本没有想到夏副院长会回答得这么轻易,因为在他和几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人的算计,夏副院长将会表现得比这更强势。

但是微微一怔之后,这名吏司的司首还是马上站了起来,极其庄重肃穆的对着夏副院长行了一礼,因为他十分清楚,夏副院长若是不答应,就必定会流更多的血,而且大多都不会是学院中人的血。

无论是这些年学院还是夏副院长的所为,都足够让他尊敬,然而夏副院长已经很老了……而且学院有那么多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所以不仅是当今圣上,就连他都不得不考虑,如果夏副院长等人最终离开人世,如果学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那如果学院的处事,并不像今日一样,要插手皇权呢?……唐藏古国的皇宫深处。

摇曳的乳白色酥油灯火照耀着宫廷地面赤黄色的琉璃地砖,再映照在墙壁上一些华美的佛画上,便构成了一副平静安和且充满禅意的景象。

一名身穿普通麻衣的宫女正端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的喂着榻上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老妇人明显病重,脸上笼着一层散不去的黯淡,双眼无力的深陷,然而却形容慈和,手中抓着一串红珊瑚佛珠,时而拨动。

年幼的凤轩皇帝的身影在重重的金黄色帷幕后出现,对着端着药汤的宫女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行礼之后,便接过了药碗,亲自一勺一勺的喂着这名老妇人。

自从他出现之后,这名老妇人很是安心的微笑着,一直十分耐心的喝完了所有的药汤之后,她才缓缓地喘息着,用溺爱的神色看着年幼的皇帝,看着这唐藏古国的最高权势者,问道:今天有什么烦心事么?母后。

凤轩皇帝将自己的手放在老妇人的手下,真正爱戴的看着这名在阴谋权势和自己的伤病中沉浮了一生,最终又将一个完整的帝位传承到自己手中的母亲,微皱着眉头道:青鸾学院那边的消息回来了,他们竟然拒绝了我们的提议,竟然不想用南宫陌将他交换回去……看着皱着眉头的年幼皇帝,唐藏古国皇太后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张了张口又想说什么,但首先出口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她浑身不停的颤动,在这个幽静的宫殿之中,显得特别的刺耳和令人心颤。

凤轩皇帝抿着嘴唇,眼中出现了自责的神色,似是责怪自己不应该来和母后讨论这个问题,然而他的手微微的一紧,咳嗽的皇太后却是略微的用了些力,反而劝慰他宽心。

这些年连关押他的地方,都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青鸾学院一直无法营救他回去……他们拒绝我们,自然是因为知道他在我们手中吃了许多苦,要为他找回一点代价……咳嗽声停之后,皇太后看着凤轩皇帝,道:但是我们又必须完成这个交换。

凤轩皇帝思索着,问道:母后,为什么?南宫陌是修行天才,他身上有许多青鸾学院的修行秘密,而谷心音这么多年不开口,我们也无法从他身上得知任何的东西,这种交换本身不算亏。

唐藏古国皇太后看着凤轩皇帝慈和的慢慢解释道:而且你不要忘记你叔叔的独子也是死在他的手中。

他的身上或许有我们般若寺的一些修行秘密,所以我们可以完成和青鸾学院的这个交换,但也决计不能让他活着回到青鸾学院,你叔叔也决计不可能让他活着回到青鸾学院。

要不是你叔叔的独子死在了他的手中……你或许还没这么容易登上这帝位。

但即使无后……我对他十分了解,要是我一死,他便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分。

你此刻要令他帮你做别的事,他肯定不会真正出死力,但是谷心音是亲手破坏了他的所有梦想的人……他最疼爱,花了二十几年栽培,寄予了他所有期待的儿子死在了谷心音的手上,这份恨意,即便是换了我,都恐怕无法保持内心的平和,所以让谷心音不能活着回到青鸾学院这件事,他必定会真正的出死力,因为这是一个他永远的心结,可能对于他来说,在没有解决这个心结之前……这个心结比帝位还要重要。

因为一口气连续说得太长,所以皇太后休息了许久之后,才又慢慢地说道:你要明白,再强大的人都有弱点……哪怕是我,哪怕是般若寺中的大师,都有弱点。

这是你叔叔这些年来唯一的弱点,所以这次这交换必须完成……让他和青鸾学院的人去死磕。

第一百章 始终是人心这个世上拥有强大修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然而我们可以让不知道多少拥有强大修为的人为我们生,为我们死……所以最为重要的,还是抓住人的弱点,抓住人心……病榻上的皇太后看着凤轩皇帝,认真地说道: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最关键的不是武力,而始终是心。

凤轩皇帝深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有些依赖的道:那我再加一方居然古玉和一方魂晶?很好。

你想到的不是惠灵丹和轮回丹,而是这炼制强大魂兵的材料……的确让我欣慰。

皇太后赞赏的看着凤轩皇帝,道:你想的不错,再强大的兵刃也是要靠人用……所以人的本身远比兵刃要重要。

若是此刻唐藏古国有谋臣完整的听到了年幼的皇帝和皇太后的对话,必定会浑身充斥刻骨的寒意,知道小皇帝那惊人的表现并非只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有着极其高明的名师的引领。

一个名师如果强大到令人胆寒,那弟子就算得些皮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而云秦的这名皇太后,比他们所有谋臣想象的还要强大。

凤轩,你帮我安排一下,等到学院的下次答复过来……我想也出宫,再去看看禅云临海,再去看看般若大佛。

欣慰的看着已经彻底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并作出了正确决断的小皇帝,皇太后又摩挲着他的手掌,回忆般轻声道:我十分怀念那壮观的景象……母后……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平淡,但是被她熏陶得早已经不是一般少年心智的凤轩皇帝却是从中听出了非同一般的深意,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不由得抓紧了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般,眼泪般直接如同一颗颗珍珠一般,从他稚嫩的面孔上滑落了下来。

这名在朝堂之上威严得令唐藏群臣心悸的小皇帝,一时竟泣不成声。

他十分清楚,他所敬爱的母亲此刻想要出宫,并非只是怀念那生活过的地方……而是因为在某种时候提出的要求,会更加让人无法开口拒绝。

人终有生老病死……即便是青鸾学院张院长那样的人物也不能例外,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看到你此刻的成长让我更欣慰的事……所以我很满足,这个世上能够真正做到心中平静和满足的又有几个人?所以你不应该为我感到悲伤,而应该感到高兴。

皇太后微笑着摩挲着小皇帝的手,灰暗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些许少见的自傲的神色: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做到如我这样……除了那张院长之外,又有谁能有我这样精彩的一生?母后,您说得不错。

凤轩皇帝饮泣着,道:然而你也对我说过,我们终究也只是平常的人,即便能够漠然的操控许多人的生死,但是对于自己至亲的人……也注定无法控制内心最直接的悲喜。

……唐藏古国的最东边,是碧落陵,云秦帝国的最西边,也是碧落陵。

碧落陵的景美,而且壮奇。

这是一片到处都是秀丽树木和湖畔、大河的丘陵、平原地带,然而延伸至唐藏古国的疆界之时,却是有一条走廊般的峡谷将地面切开,峡谷的东侧是如同江南的秀美水草之地,然而隔了这条深深的峡谷,在另一侧,却是各种各样奇怪的沙山和沙漠,唯有一些古代的城堡和房屋的遗迹,以及一些已经枯死了数百年但还矗立着的胡杨。

以前的水草肥美的碧落陵的主人是十五个游牧部落,统称为西夷十五部。

但是在六十年前,这十五个民风彪悍的部落在几个不甘寂寞的族长的带领下,一路烧杀抢掠,想要看看传说中遍地黄金的中州皇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要看看中州城的女子的冰雪柔肌是否真像传说中的一样,细滑得可以掐出水来。

然而这些原本以各种兽肉为食,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又自幼和许多猛兽搏击长大的武力强横的西夷人一路东进,宣泄自己的欲望时,却最终惹恼了一名姓张的中年大叔,然后这名中年大叔便彻底的出现在了云秦的史册上,掀开了云秦最辉煌的一页。

西夷十五部被杀得彻底心寒,丢掉了碧落陵,退到了沙山和沙漠之间的一些不毛之地,只能以沙漠之中的蛇蝎为食,靠亡命的劫掠为生,彻底的沦落成了丧家犬一般的流寇。

若不是唐藏对这些因为千百年来河脉走向自动的更改而导致沙化严重的大片荒原不感兴趣,即便这些流寇对云秦的敌意远超于唐藏,这些流寇恐怕也早已被彻底剿灭。

然而就算是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唐藏军队和一些修行者不管这些流寇,这些流寇也不袭击唐藏的一些路过的苦行僧和商队,但是为了度过冬季的苦寒,这些流寇每年到秋季,都必须亡命的越过碧落陵,抢夺粮食,抢夺牛羊马匹,抢夺衣物,甚至抢夺妇女孩童……这样才能活得下去。

他们称这为秋收,而云秦碧落边军,便称这为秋蝗。

平时这些流寇是杀得怕的,而到了这种时候,这些流寇便像蝗虫一样,杀不绝,还杀不怕,而且会变得更加的可怕,边军之中也会倒下无数的强者。

镇守碧落陵的,是威名赫赫的镇西大将军,闻人苍月。

这名杀得许多人胆寒的大将军因为觉得自己原先的这个名字太过女气,所以便自己改了名字,将月改成了岳字。

所以此刻很多人称他的名字,便称闻人苍岳,但许多原先便熟知他的人,还是习惯称他为闻人苍月。

因为在极重教化和礼仪的云秦,自改父母取的名字,也是会被认为十分的无礼……只是因为他是云秦这数十年来,战功累积最快,最为显赫,升迁最快的人物,足以掩盖他的一些过失,所以这才没有导致一些人的非议。

……碧落陵的东部有一片平静荒芜的大湖,名为镜天湖。

无论是湖畔山林还是看似平静至极的水域之中,都有一些极其凶猛,甚至战力不下于修行者的异兽存在。

在水中速度惊人,而且能喷射出轻易洞穿人体的水柱的人形鱼尾异兽镜天人鱼便是其中的一种。

所以这一片辽阔到了极点,按照面积绝对可以位列云秦前三的巨大水域之中,没有任何的船只航行,更加的平静。

但因为这片湖畔东头,和唐藏疆域相接的地方,有一片由巨大树木组成的森林,而且因为这些巨木的密集,锁水汽比较厉害的关系,林中终日白雾缭绕,所以这一片连经验丰富的老军人很多时候都会迷失方向的森林,始终是蝗虫一样的流寇和平时唐藏古国的一些军人和修行者进入云秦的跳板,也是和云秦的边军绞杀之地,林中深处,不知道有多少莫名的凶险和埋着多少的枯骨。

镜天湖畔的一处地势略高的开阔平原上,建立着碧落边军的营地,黑色的营帐连绵如海,一面面军旗飘扬其中。

若是从未见到过这个世界真正军队的林夕见到这种景象,肯定也会觉得十分的震撼。

此刻以勇武和铁血著称的闻人大将军便端坐在此处的中军大帐中。

超出普通营帐数倍大小的中军大帐前方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用鲜血染成紫黑色的大旗,上有闻人两字,十分的嚣张霸烈。

闻人苍月身穿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眉浓如墨,唇红如锦,轻薄布衣下的魁梧身躯有如铁铸,脸上的线条说不出的坚毅和冷酷,这样的人,哪怕身穿最普通的衣衫,走在普通的万民之中,也可以让人一眼看出他的不凡,看出他那种真正的卓尔不凡的将帅气息。

云秦以武立国,以武为尊,所以哪怕是正武司的副司首,恐怕也有着和其余各司司首拍案一争的权势,他身为一方大员,总镇碧落边军,职阶已然等同于正武司副司首,然而他的面目,只有三十如许。

一名五十余岁,脸上有着一条醒目刀疤的散发男子坐在他的下首,静默而森冷的看着闻人苍月,等着他的表态。

这名面目有些狰狞,看上去像是屠夫,很有武者气息的散发男子,却是碧落边军的军师,闻人苍月的第一智囊刘玉翔。

他在这碧落陵一带,有个外号便叫鬼军师,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出现在哪里,而且他似乎能像鬼一样钻入人的心间,能够很清楚的看出一个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一尊重甲,说在哪里都行,但却是落实了出自我们碧落边军。

闻人苍月放下了手中的一册简报,冷漠的看着刘玉翔,道:你怎么看。

鬼军师看了一眼闻人苍月,直指人心的冷道:这自然是一个让你退出的讯号,然而我不甘心,你也不会甘心。

原本我只是想进入那重重帷幕之后,不甘为他们所主导而已,然而现在……我想着,云秦一帝九老八公的格局已然存在了这几十年,然而他们就觉得这格局就一定能永远这样下去?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看着鬼军师,道:他们也不想想,他们已经老了,然而我却还年轻,我还有六七十年年富力壮的时间,他们就要我安心的沉寂下去,在这样的位置上终老?既然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那他们要我收手,我便立更多的战功,做出更大的功绩出来,我看他们如何端得平我这碗沸水……他们不是推了个朱墨筠出来么?难道我就不能推个朱墨筠出来?如东乱,天子震怒。

鬼军师阴冷地点头,那些人不怕乱,是因为没有乱到他们无法掌控,让他们惊心的地步……然而对于军人来说,越乱便越是显得重要。

第四卷 帝之争第一百零一章 人生很矛盾对于尚且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暗面和众多令人心中不快甚至愤恨的东西的青鸾学院新生来说,青鸾学院依旧平静而祥和,没有任何的改变。

谁也不知道,云秦皇帝已然离开中州皇城,带着浩荡天子之威,开始北巡,行向登天山脉,行向青鸾学院。

但是在半雪苍原遭遇了完颜暮烨,遭遇了贺兰悦汐的林夕,却是越来越觉得某件不寻常的事在逼近。

在回程的途中,率领他们回程的青鸾学院讲师在听到林夕的讲述和问询之后,却是保持了静默,并没有给他任何的答复,而今日回到青鸾学院后的第一天,清晨的特训之中,林夕竟然发现徐生沫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

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好像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每天都是憎恶和冷漠神色的徐生沫竟然是觉得这个世界陡然光明了起来,这对于林夕来说就像是一锅清水之中滴入了一滴墨汁那么对比强烈。

……林夕不知道佟韦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会不会告诉自己一些东西,但是因为他的性情使然,所以在下午的风行者特训开始之后,林夕一边追随着佟韦的脚步,不停的射出一支支箭矢,一边也是将自己在雪线之上的冰川之中遭遇贺兰悦汐,以及感知到对方明显要杀自己的杀机的事细细的对着佟韦说了,并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问。

在修行之中,佟韦一直只是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也没有阻止林夕的出声,等到修行结束,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弓箭挂好之后,他才看着林间那些散落一地的枯枝,看着林夕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林夕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些枯枝上,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老师,是说这箭技的进步还是说我在半雪苍原之中打赢了完颜暮烨?佟韦对他的要求一向极其的严苛,平时根本没有多少赞赏的话,而现在的风行者特训,已经是佟韦先自行射下林中的某一截枯枝,然后林夕和边凌涵便发箭射这截落下的枯枝。

因为佟韦的力量不定,所以射落的枯枝飞出的方位和速度也是不定,林夕和边凌涵不仅要跟上佟韦的节奏,还要在瞬间瞄准施射,这难度比起射林间的山雀还要大出一些。

今日的课程,边凌涵十箭之中也难得射中两三箭,但是林夕十箭之中,却是能往往射中三至四箭。

自从在半雪苍原捏住了风雪,产生了某种顿悟之后,他指尖的感觉,三指持羽法在箭矢脱手时,手指对于箭矢尾羽的控制和对风的感知的确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打赢完颜暮烨那种级别的对手又算什么,在真正的征战之中,你有合适的弓箭,本来就很容易刺杀他。

佟韦看了一眼林夕,缓缓道:就以箭技本身而言,你的确已经是我教过的学生之中,进步最快的一个。

林夕和边凌涵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佟韦却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要离开的样子,却是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问道:你们真想知道雷霆学院的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有些不解地看着佟韦,道:至少我总得知道从来都不认识我的贺兰悦汐为什么对我动了杀心的原因,我可不想这世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要杀我的人。

佟韦点了点头,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道:现在有一个选择,我们学院和雷霆学院的新生之间会有一个迫在眉睫的比试,而且这场比试将是真正的比试……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出现死伤。

夏副院长已然先行挑选了五名代表学院的新生人选,你们两人都在其中……因为事关重大,而且按照我们青鸾学院的传统,都必须先问过你们的意思,若是愿意替学院出征便出征,不愿意便也可以直说,夏副院长也会挑选其他人选。

若是你们愿意参加,我便可以告诉你们一些真正的原因,若是不愿意,这件事情便暂时和你们无关,你们便先不用管了。

林夕和边凌涵的脸色都是微变,再次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微寒,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是什么样的比试,才会使得这种学院之间的比试都有可能出现死伤?再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事,林夕的眉头便皱得更紧,知道已然有些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老师,你能告诉我除了我和凌涵之外,另外三个人是谁么?在边凌涵出声之前,林夕便直视着佟韦,认真地说道。

可以。

佟韦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除了你和边凌涵之外,还有高亚楠和文轩宇、宇化天极。

文轩宇和宇化无极?林夕微微一怔,脑海之中便顿时浮现出了一名异常孤僻冷傲的文治系少年和一名头发是金黄色的瘦削少年的身影。

想必这次比试对于学院非常重要。

就在林夕想到那名文治系天选和宇化家的金发少年时,边凌涵已然看着佟韦,肃然而坚定的点头道:我愿意参加。

看来贺兰悦汐倒是的确有几把斧子。

林夕苦笑了一下,这次真是要又见到这个家伙了。

佟韦看了一眼林夕:这么说你也是答应了?林夕看着佟韦道:我能告诉你,我不是因为学院的名头,而是因为里面排了我的两个朋友,而且至少有一个朋友已经答应了么?我只用知道你心中的真实意愿是要参加,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用管。

佟韦神色没有变化的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雷霆学院的学生会出现在半雪苍原,是因为当今皇帝要插手我们青鸾学院,让我们青鸾学院交出对修行丹药和方法的控制权,而你们也知道,我们学院原本很多教授的理念和夏副院长都不相同,所以最后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夏副院长和我们的理念和皇帝的观点到底谁是错的。

而雷霆学院本身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组建和教导的,所以要是这次我们的比拼输了,那皇帝就有了些理由插手我们学院的教学,逼我们学院做出一些改变。

云秦皇帝?林夕和边凌涵的呼吸都是一滞,即便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的林夕,也知道云秦皇帝这四字在这奉行君权神授观念的世间代表什么样的权力和威严。

而紧接着联想到完颜暮烨身上那铁血的气息,林夕的面色便顿时一寒,想到了某种可能,冷声道:老师,难道雷霆学院……已然采用了徐生沫他们赞同的那种方式修行?佟韦的脸上也笼上了一层肃杀的寒霜,沉声道:这在两天前还是只有几个人知道的隐秘,但是现在已然不是。

边凌涵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发白,想到那些雷霆学院的学生同样稚嫩的脸庞,又想到他们的手中竟然已经沾染了大量并不能带来荣光的鲜血,她的心中就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愤懑和悲哀的感觉。

林夕摇了摇头,他知道以青鸾学院的威望,如果皇帝不是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也根本无法逼青鸾学院到这一步,所以他只是看着佟韦,认真地问道:那这么说,这场比试,只能胜不能败?佟韦看着林夕和边凌涵,也摇了摇头,沉冷道:你们要明白一点,现在学院赞同徐生沫他们观点的教授恐怕占大半,但之所以还是夏副院长和我们占主导,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许多争端,最多还是要靠武力来解决……他们并不知道张院长留下了什么,而且也没有人能够胜得了夏副院长。

所以即便输了,夏副院长说不,也没有人可以硬逼着学院做更改。

但是若是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皇帝绝对会做出更大的手段,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不是皇帝的怒火,而是忍不忍心看着许多人因为我们的不答应而死。

微微一顿之后,佟韦沉声补充道:因为摆个姿态,就可以随意牺牲上百名云秦精英军人的性命,在有些人的眼中,人命是不值钱的。

但是我们不能不管……张院长留下的很多关系,留下的很多相关的人,我们也不能不管,不能往这登天山脉的深山里一走了之。

夏副院长便说过,人的意愿和所行有时候便是这番矛盾……张院长只想好好走走看看,超脱尘世,做一个清静的旁观者,但是却反而入世,留下了青鸾学院。

就如你也是一样,你本来不想参加这纷争,但是你担心你在意的人的死伤,所以你也必须站出来面对这场风雨。

人生……的确很矛盾。

林夕安静的点了点头,叹息道:归根结底,人可以只为自己活着,但却不能只是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

佟韦眉头微微一挑,他没有想到林夕会说出让他都觉得惊异的话来。

双方出五名新生,到底是以何种方式比试?既然他们都已经杀过人,经历过不少真正的厮杀,那我们岂不是很吃亏?林夕看着佟韦,很直接地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箭从天来佟韦看了林夕一眼,道:我不管对方有多厉害,我只知道既然夏副院长和萧明轩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便有很大获胜的可能。

林夕好奇地问道:萧明轩是谁?佟韦道:你可以认为是我们学院的总军师。

那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

林夕赞叹了一句,又看着佟韦道:老师,您好像忘记告诉我们,到底是以何种方式比试了。

还不知道。

佟韦摇了摇头,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道:具体的方式,要等皇帝到了之后才会定。

边凌涵大吃一惊,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当今圣上……都要亲至?佟韦眉头一挑,点了点头:他已经在出发至青鸾学院的途中,因为这实际上是学院和他的博弈,要让他输得服气的话,就必定等他到了来定比试规矩。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既然觉得真正的厮杀有用,那比试应该会最为接近真实的战场。

微微顿了顿之后,佟韦看着林夕和边凌涵补充道:正是基于这同样的原因,你们所有的资料会被汇总起来……确定你们是当界的新生,没有任何的作假。

这段时间之内,双方学院也都不能以丹药等手段,来强行提升你们的修为。

林夕皱了皱眉头,道:那我们岂不是没有秘密可言?还有,就算学院作假……他们就能知道?佟韦垂下了眼睑,沉声道:你不要忘记,学院持有和徐生沫一样观点的讲师和教授是占多数,你们先前的修为和训练等轨迹他们也十分清楚,要想瞒过他们是不可能的。

能够保密的,就只有更深层次的秘密,对方雷霆学院自然也不愿意将自己最优秀的五名学生暴露在敌方的视线之中,所以皇帝虽然亲至,但是这场比试只有极少数的人会知道,至于你们的资料,也只有皇帝等极少数人才会知道。

毕竟到时候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林夕叹了口气,道:归根到底还是学院和徐生沫持相同观点的人太多,所以才不得不对皇帝妥协……人也的确没办法轻易改变别人心中的想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学院现在没有张院长这样的人物坐镇。

佟韦冷然道:只有像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建立信仰,才能让人无法反驳。

林夕点了点头,平静地问道:这场牵动了皇帝的大比,大概在几天后进行?皇帝比较心急,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给我们学院太多准备应对的时间,所以应该只有最多十天的时间。

佟韦看着林夕和边凌涵答道。

一阵山风吹过,刮起了不少落叶。

林夕看着风中飘舞的枯叶,道:那老师还有什么要特别交待的话么?佟韦默然道:事实上在你回程和讲师提起贺兰悦汐的事时,已经有讲师去查探过,通过一些修炼的痕迹,包括被他腾跃之间踏碎的冰石,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他至少已经到了魂师的修为。

边凌涵的脸色顿时又有些微微发白,而林夕却是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他这雷霆学院的第一,是真的第一,不是他吹出来的。

佟韦道: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魂师和魂士修为之间最大的差别,不只是气力上面的差别,而是魂师的魂力已经足够强,可以运转到身体的表面,就像多了一层盔甲的防御。

所以你和他若是互砍对方一刀,你说不定直接被他斩死了,但你的刀或许只能在他的身上砍出一条浅浅的伤痕。

微微一顿之后,佟韦毫不留情的看着林夕训斥道:所以当天你说你想持弓箭和他对决,那是极其愚蠢的,你那简陋的弓箭,恐怕只能在他的身上留上一点血痕,即便是用现在你所能拉开的近两百斤的强弓,对于魂师级的修为来说,也只能在他身上射出一个血洞,并不能射穿,无法一箭就形成重创。

再加上一些哪怕是最普通的甲衣防护,恐怕就算射在他的腿上,他都还有奔跑的能力。

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既然只有十天的时间,而且又不能用丹药提升修为,那我们遇到贺兰悦汐岂不是凶多吉少,几乎没有对付得了他的可能?先前我已经和你们说过风行者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发出的箭矢可以对超出自身修为的修行者造成杀伤。

佟韦微眯着眼睛道:林夕,以你现在的箭技和感知,已经可以开始练习‘风痕’和‘坠月’,你走在前面,也正好可以让边凌涵看得清楚,让她也走得更快一些。

能不能就凭借你们自身的实力对付贺兰悦汐这种级别的对手,就看你们在这十天之中到底能练习到何种程度了。

林夕认真地对佟韦行了一礼,和平时请教一样,道:请老师解惑。

佟韦也是点头回礼,反问道:以你现在所掌握的三指持羽法,若是在箭矢脱手时,你的控制使得箭头方位差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那射两百步之外的目标,大约相差多远?林夕微微沉吟道:恐怕要偏差至少两尺了。

佟韦道:所以高明的箭手和普通的箭手,在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几乎没有多少差别,但是距离一远,高下就很容易分得出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对于我们而言,些许的情绪波动,天地之间的风流,水汽,方位,和对方的距离,箭矢本身的重量,对方的动作,都是会对我们的一击产生至关重要影响的东西。

我们学院风行者传承之中所说的风痕,便是要掌握风、湿度以及箭矢本身重量等细微因素的能力。

通过对这些因素的判断,在箭矢出手之时,就已经做过偏差的调整,便能在很远距离之下都能准确无误的击中目标。

至于坠月……你们现在的修为,箭矢最有效的杀伤距离也就是两百步,超过两百步,即便再精准,箭矢本身也已经没有多少力量。

而即便超过大魂师修为,国士、甚至圣师修为的强大修行者,因为弓箭本身的限制,即便不讲究特别的精准,所能激发的箭矢最有效的杀伤距离也就是六百步。

但是若是你们能对坠月射法有很好的掌握,你们现在都有可能达到五百步……五百步,这怎么可能!边凌涵不可置信的打断了佟韦的话。

因为这种说法简直就像让她提着一根殿宇中的横梁当剑扫一样的荒谬。

我还没有说完。

但是佟韦却是沉冷的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不仅有可能达到五百步……而且还能射得出比你们现在威力大得多的箭矢,足以洞穿中阶魂师的身体。

林夕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只是求证般问道:先前我便听老师说过下坠之力的说法,老师你所说这坠月,是否就是说,站在高处往下射?利用我们本身修为之力,加上高空急剧下坠之力?你说得不错。

佟韦习惯性的冷声道:修行者的战斗之地一般都是在边关的山林之中,到处都有高地山峦,而就算在城池之中,也到处有高的碉楼和殿宇。

而且从头顶,尤其是背后头顶侧后方上空坠落的箭矢最为难以察觉。

此种比试,既然是要最真实的战阵,那双方学院肯定不能提供特殊的厉害武器,肯定只能是一些边军中常见的制式武器,但若是对普通箭矢的箭头稍微做些调整,配合箭技的话,便能消除不少的阻力,而且还能很好的利用下坠之力,使得射出的箭矢反而越来越落得快,力量越大。

所以在边军山林之中,真正的高手,是站在高山之上,朝着天上射出一箭……然后这箭,就击杀对方一名厉害的修行者。

佟韦微眯着眼睛,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道:但是距离越远,偏差自然也越大,所以只有可能对风痕和坠月掌控得很好,才能做到如此。

若是在以前,哪怕见过佟韦精准至极的箭技,林夕都恐怕会觉得这站于高山之上,朝着天上射出一箭,箭矢落下,击杀一名强者,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但是随着对于修行和箭术感悟得越多,他却是越明白一些不可能的事都是可能的……就如此刻,他反而很清楚的明白,这风痕和坠月说到底就是要感知清楚风向、山中的水汽,并选择一个最佳的出手地点,而后就是射出一箭……就好像山上丢一块石头下去,砸对方了。

但是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实在是太难了点。

所以林夕忍不住苦笑道:老师,这十天的时间……太难了吧?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到。

佟韦的目光聚集在了林夕和边凌涵身上:但比起一名风行者的刺杀更加恐怖的,是两名风行者。

林夕摸了摸鼻子,道:老师你这句好像是废话。

佟韦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好像没有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一样,语重心长的接着沉声道:所幸的是,我这次收了两名弟子,而且两名弟子还很争气。

一个人还单独不太可能做到,但是若是一个人先出手,另外一个人看清楚到底偏差多少的话,便应该有可能一击击中对方。

一人作为矫正,一人发动真正一击?林夕明白了佟韦的真正意思,但是他的眉头也是同时蹙了起来,道:那这样真的射中……岂不是很有可能真的杀死了对方?这选择自然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佟韦冷笑了一声,看着林夕道:反正作为我而言,要是一人只是觉得我在学院之争中有威胁而直接起了杀心,想要将我杀了灭口,而我还不想杀对方的话……那我就真是徐生沫口中的妇人之仁了。

林夕沉吟了一下,笑了笑,道:老师教训得极是,到底射不射终究还是对方的问题,而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只是射不射得准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 我从南边来那不是御药系的高亚楠么?今日御药系上课的课堂不在这里,她在这做什么?她是在等人吧。

对于其余青鸾学院学生而言,学院的平静祥和还在继续,这日毒理选修课目,当各系选修了这门课目的学生三三两两出现在通往毒药谷的山道上时,却发现高亚楠在其中的一条山道边在等着。

就在所有人猜测这名资质和美貌同样出众的御药系女生在等谁时,一名身穿止戈系衣衫的人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直接到了高亚楠的面前。

是他……一眼看清那名止戈系的学生是林夕时,所有其余各系学生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

有些是欣赏,有些是嫉妒,有些却是鄙夷和仇视。

就和林夕先前和佟韦的谈话中所说到的一样,这个世上最难调和的都是人心,即便面对同一样事物,同一种单调的色彩,每个人的看法都可能不同,有些人会觉得好看,有些人却是觉得难看。

林夕在半雪苍原之中对决雷霆学院学生的表现也已经传了开来,他九十斤天选的说法也是已经不攻自破,但是面对他先前的平静淡然,有些学生便觉得他是心胸开阔,不屑辩驳,但自然也有学生便像柳子羽一样,觉得林夕就是在装,只是心中阴暗的在等着机会,扇他们一个耳光。

相当于这截然分明的两派,有些学生原本对于林夕并没有太多的观感和想法,然而和别的学院一样,青鸾学院也是男生占绝大多数,而且这些男生也都年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可是说是每个年轻人的本能,是人心中无法控制的情绪,对于各系的一些出众的女生,大多数男生自然心中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憧憬。

秦惜月和高亚楠这样的女生身上,自然也不知道集中了多少钦慕。

但自从半雪苍原回来,很多人却是都注意到秦惜月和高亚楠和林夕走得十分之近……学院学生虽然每个都是帝国的精英人才,但毕竟都还年轻,所以自然有许多人光是因为这点而对林夕心生不快。

眼下看到高亚楠俏生生的站在山道上,就如同晨曦中最美丽的花朵一般等着林夕,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愤懑难平。

……亚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林夕走到高亚楠的身边,微微的一笑,问道。

跟我走远一些。

高亚楠对着林夕点了点头,朝着一侧开满野花的山坡中走了进去,不顾露水打湿了鞋面。

林夕先前就从一些学生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羡慕嫉妒恨的意味,相对这个世界的少年而言,脑海之中不知道多了多少讯息的他,情商自然要高出许多,自然也清楚自己和高亚楠单独走到无人处更是会引来许多无端的敌视,但是因为心中那独特的自傲,林夕自然也不可能怕这些莫名的敌视,所以他点了点头便很开心的跟了上去。

晨风之中,他和高亚楠并肩而行,心中甜蜜开始涌起,心想……这也算是约会吧。

你是其中之一么?蓦的,低头和林夕慢慢走着的高亚楠停了下来,用只有两人知道的声音,轻声问了一句。

这句话单独出口,意味难明,然而心中早已有所料的林夕却是没有什么吃惊,转头看着高亚楠,点了点头,道:你也答应了?山风拂动了高亚楠的几缕长发,在她的脸颊旁好看的飘啊飘的,但是她的眉头却是蹙了起来,片刻之后说道:学院对我们有信心,但是另外一方却是更有信心……对方的五个人修为恐怕都在你之上,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小心。

你一大早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要和我说这一句么?林夕顿时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高亚楠有些微微的恼怒,跺了跺脚,但想着这终究还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还是无法将有些东西挑明,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她忍不住又摇了摇头,有些恼怒自己的样子,道:这是不是听起来就是一句废话?林夕的确无法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之中联想到更加深层的东西,他只是觉得以前一直好像什么事都不关她事的高亚楠此刻跺脚和恼羞的神情显得更加的娇憨和可爱,于是他强忍着笑,认真地看着高亚楠道:对于别人而言可能是废话,但对我来说却很有意义,而且我听了也特别开心。

高亚楠一怔,抬头打量着林夕,许久道:林夕,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嘴很贫?林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摇头,道:没有,因为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样的话。

不仅是嘴贫,而且脸皮也比较厚。

高亚楠在心中下了论断,但是出口除了再次重复了一遍:到时你一定要小心些之后,却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林夕摆了摆手,然后一路看着自己的脚尖,背着手离开了。

…………南山暮静静地坐在一片长满浮萍的水洼边,看着自己的鱼竿。

蓦的,他眼中精光一闪,猛的转过了身。

就在他刚刚转过身时,南宫未央从他身后那一片红松林中走了出来。

原本南山暮的整个身体都已经绷紧,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气势正似要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然而一眼看清从红松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上的衣服有些脏兮兮的小姑娘,而且在自己打量着她的时候,这名小姑娘也是一脸认真的在打量着他,而且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充满着她这个年纪少见的老成但同时又很清澈纯真时,这种看似矛盾但又有意思的混合却是让他知道对方并不认识他,所以他的身子一松,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问道:你是我朝的修行者?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在外表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里是碧落陵,看上去平静但实是世上最险恶的地方之一,又岂会有普通的十几岁姑娘独自行走在这深处。

南宫未央看着这个笑得很开心的有些佝偻的灰白头发儒生,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也是?看着南宫未央点头时都是十分认真的样子,南山暮觉得更加的有趣,笑着点了点头,但不等他说什么,南宫未央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他身前那浑浊不深的水洼上,问道:你是在钓鱼?南山暮点头。

南宫未央道:既然你敢到这里钓鱼,干嘛不去镜天湖或是迷踪林后面的大河里去?南山暮笑道:因为我以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当时就有一个念头,想看看这种水洼里头,会不会有可能有大鱼。

南宫未央看了一眼南山暮:看来你很无聊。

南山暮认真的摇头,解释道:我以前只是太忙,想做的事都没办法做……现在总算能够有些时间,做些自己曾经一时兴起想做,但是却没有做过的事。

你说的有道理。

南宫未央安静地点点头:这就的确不能算是无聊了,因为这样做你喜欢。

你很有意思,我遇到你也很喜欢。

南山暮慈爱的看着南宫未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院的学生么?南宫未央摇了摇头,道:我叫南宫未央,不是哪个学院的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南山暮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想到在自己恐怕并没有多少时间的时候,还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孩,他就顿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叫南山暮,你听过我的名字么?没有。

南宫未央摇了摇头,我平常不记人的名字,我只听过一些我去过的地方的人的名字。

南山暮笑了笑,道:我也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那是因为我不出名,而且也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南山暮又笑了出来,看着衣衫有些褴褛的南宫未央,道,那南宫未央,你从哪里来,又想去哪里?看来你已经赶了很久的路,风餐露宿很久了。

南宫未央认真道:我从南边来,我想去登天山脉看看。

那你是想去朝圣,看看青鸾学院。

从南边引道碧落陵……你的确已经赶了很多的路。

听到南宫未央的这次回答,已经将南宫未央归结于一般自行修炼的自由修行者的南宫暮,却是面色有些凝重,劝诫道:想去青鸾学院看看可以,但是最近可能不太平静,所以你最好赶路赶慢一点,晚些时候到。

你这人不错。

南宫未央看了南山暮一眼,说道。

南山暮一怔,旋即自嘲的一笑,心想要是今后有一天云秦史册上对于自己的评定也像是这名少女口中所说的一样,那自己这一生也算是快意了。

南宫未央,看人绝对不能看表面。

我这一生,也做过不少坏事,也害过许多人……原本南山暮想要对这名纯真认真的少女多些劝诫,但是想到这时候多说似乎大煞风景,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却是又歉然的一笑,不再多说了。

然而让他又是一呆的是,南宫未央却是道:我不太看表面,我只是觉得你不错。

南山暮觉得这名少女的说话和逻辑都很是奇特,一时呆怔之间,却是不知道怎么接口,久久无语。

我们的姓名之中都有一个南字。

南宫未央或许也是没有什么话说,或许也是南山暮觉得的逻辑奇怪,她又是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了南山暮右手食指的戒指上,你这戒指也不错。

这是金铃戒,上面的符文现在的各个学院也搞不明白……若是修到了加持境,可以将魂力贯注进去,的确是很好的防御魂兵。

南山暮看了一眼手上布满好看符文的金色戒指,和煦的笑了笑,直接摘了下来,递给南宫未央,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南字……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南宫未央不掩饰喜欢,但是却摇头:这是古物,对于你来说也有大用,为什么要送给我?南山暮看着南宫未央,觉得和这样认真的小姑娘,实在不能说什么假话,于是他也认真地说道:我很快就要死了,留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用。

南宫未央看了南山暮一眼,神色竟然没有什么改变,摇头道:你不会死的。

南山暮苦笑道:人有旦夕祸福,身为修行者,我当然身体很好,但是被人砍掉头的话,也是会死的。

南宫未央沉吟了一下,接过了南山暮手上的金铃戒,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然而就在南山暮一笑之时,她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这里没人砍得掉你的头的。

南山暮摇了摇头,看着始终未咬钩的鱼竿,道:如果是这里的镇西大将军闻人苍月要砍我的头呢?南宫未央眉头微皱,但是依旧摇头,砍不了你的头的。

算了。

南山暮以为南宫未央是连闻人苍月的名字都没有听过,不知道闻人苍月是何等的可怕,心想知道太多终究对这名小姑娘不好,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第一百零四章 以鲜血来铭记一名手持书卷的女教授安静的走着。

她的前面是一座安静的小山头,她的身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地。

山风吹拂着齐膝的青草,就像麦浪般起伏。

这是一副极有意境和诗意的画面,然而一支从天空落下的箭矢,却是打破了安宁静谧的画面,又使得这画面更加充满了史诗般的气息。

这支箭矢从她前方那座山头中射出,在天地之间坠落,箭矢是黑色的,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黑线,但因为速度太快,却是在箭身周围激起了白色的气流,形成一条若有若无的白浪,就像彗星在坠落。

这一支箭矢坠落之后,又是一支箭矢从那座山头中射出,再次在天空之中划出黑色的痕迹,白色的涡流,狠狠落入荒原中某处。

头发有些微微纷乱的女教授略微仰头看着天空的痕迹,又继续不停的前行。

安教授。

在山中练箭的林夕也早已见到了安可依,因为知道安可依的级别比佟韦还要高,所以看着这名年轻女教授一路上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林夕对这名女教授行礼之时,除了对她为什么来这里有些好奇之外,却是没有多少的惊讶。

很有书卷气的安可依对着佟韦、林夕和边凌涵都回了一礼,接着看着佟韦,用她平时那种读书般的语气问道:他们练得如何了?佟韦看了一眼因为承力过大,在林夕和边凌涵几次开弓之下都已经有些微微变形的黑色长弓的弓身,沉声道:有边凌涵的试射在先的话,十箭之中已经勉强有五六箭能够射中下方三百步的目标。

安可依伸手将自己几缕散落的头发夹于耳后,想了一会,抬头看着林夕道:你全力射我一箭看看。

早就十分熟悉安可依,而且在火场之中亲眼见过安可依实力的林夕虽然不明白安可依说这句话的真实意图,但他和边凌涵都是十分清楚,现在他和边凌涵所练习的,就是以魂士的实力对付一名魂师,而安可依的修为显然远在魂师之上,所以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一箭不会对安可依造成任何的威胁,所以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这名女教授,问道:就在这里么?就在这里。

安可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近百步,对着林夕道:可以了。

林夕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凝神开弓,一箭呼啸而出,准确无误的射向安可依的左肩。

安可依一动都未动,左肩处隐隐有黄光闪动,噗的一声,林夕的这一箭在她的学院教授黑袍上留下了一个洞孔,但是却直接无力的掉落了下来。

安可依的身体只是微微的晃了晃,根本没有多少损伤的样子。

再射一箭。

不等林夕出声问什么,安可依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

林夕再次持羽,引弦,一箭射向安可依的右肩。

他并不是想玩什么对称,只是想着即便是身穿学院试炼山谷中的黑甲,身体不会有什么损伤的话,箭矢的冲击力总会使得人有些疼痛,两箭要是射中同一位置,自然会让人更加疼痛,所以他瞄准了安可依的右肩。

在漆黑的箭矢落于安可依的右肩时,安可依的肩上依旧有黄光闪动,然而让边凌涵瞬时发出一声惊呼,让林夕也是不可置信的浑身一震的是,箭矢并没有掉落,一抹血光却是在安可依的肩头迸现了出来。

佟韦的眉头微微一挑,却是保持了沉默,也没有说什么。

箭矢尾羽微微地颤动着,安可依伸出白生生的左手,眉头微皱,直接将箭矢拔了出来,十分熟练的止血上药,然后将这支箭矢丢还给了林夕。

先前我布于体外的魂力大约相当于中级魂师的魂力加上普通软甲的强度,此次我布于体外的魂力相当于刚刚突破到初阶魂师不久的强度。

看着眉头深蹙了起来的林夕,安可依又用读书般没有多少波折的语气说道。

多谢老师。

林夕心头微凝,先对着安可依庄重的行了一礼,然后低头看箭矢上的血迹。

他和边凌涵都是十分聪敏,所以安可依只是说了那一句,两人便都已明白,安可依这么做,是要给他们一个最为直观的印象。

既然当今圣上和雷霆学院的教导者都觉得真实的厮杀可以使得战力提升得最快,那为了这次的两个学院之间的比试,那雷霆学院挑选出来的五名新生,手上的兵刃,恐怕沾染的鲜活鲜血便会更多。

他们自然会十分清楚,自己的兵刃斩杀到同阶,或是比自己略高修为的修行者身上时,对方会是何等的反应,鲜血会何等的飞溅出来。

然而林夕和边凌涵却是没有这种直观的印象。

两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箭矢,真正落于修行者的身上时,会造成多少的杀伤,会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什么样的伤口,让对方流出多少的鲜血。

箭矢的力量,佟韦自然极其清楚,但是只是佟韦口中述说,自然不如安可依此种言传身教,身上流淌的鲜血记忆鲜明深刻。

……林夕看着手中的漆黑箭矢,两个指节长度的箭头上都有鲜血,而漆黑箭杆上,却是几乎没有任何鲜血留下的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安可依的肩头,安可依的肩头上有一朵花般的伤口,在他望去之时,安可依抬起了这条手臂,对着他摆了摆手。

这便让他和边凌涵十分清楚,以他和边凌涵此刻用这种制式弓箭,大约可以刺入初级魂师体内两个指节的深度,但除非能够击中致命之处,否则恐怕无法彻底影响对手的战力。

而面对中阶魂师修为的对手的话,他和边凌涵在此种面对面的情况下,恐怕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你们也不要气馁,这次终究只是有大量局限的比试……以你们此刻的修为,完全不止用此种制式弓箭,我们学院有更多适合你们现在使用的强弓。

要是你们真正赶赴地方或是边军执行任务,以你们的修为和箭技,用现在最为适合你们的弓箭的话,即便是高阶魂师也有可能被你们一击重创。

你们要明白,强大的箭手始终是修行者最忌惮的存在。

看着因为自己的以身试箭而又是感动,又是有些觉得威力不足而有些气馁的林夕和边凌涵,安可依平淡的出声教导道:正是因为此点,所以很多修行者都不是单独行动,甚至对方有些强大箭手的身旁都有一些专门为了防备对方箭手刺杀而专门保护自己这方箭手的修行者存在。

而这也正是学院要你们两个同时出赛的原因。

学生明白。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安可依肩头和漆黑箭矢上的鲜血,他清晰的明白这就是夏副院长这群人和某些人的截然不同之处。

就如眼下这鲜活的鲜血,便让他感觉到人性和情谊,让他更觉得生命的珍贵,然而那些以囚徒和俘虏的鲜血为修为助力的人,他们的心中恐怕会越来越缺少那种对弱者的怜悯和对生命的尊重,所以当日贺兰悦汐第一次见他,只是觉得他可能是威胁,便由敌意马上转化成了要执行的杀意。

这世上可杀的人不少,然而有些人也并非一定非杀不可。

按你们现在用这种普通制式弓箭的杀伤力,若我此刻是在山下,你们用坠月的手段刺杀我的话,我若是初级魂师的修为,身体应该会被洞穿。

安可依看着林夕和边凌涵,又转头看着佟韦道:他们此种联手,第二个出手的林夕按照边凌涵的出手做调整,准确率应该不错,但是对方警醒之下,很快做出闪避,距离越远,林夕也越难击中对手。

微微一顿之后,安可依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缓慢地说道:我刚刚已经接到消息,皇帝明天就会到达四季平原。

你觉得他们如何了?云秦皇帝,代表着这世间最高权势和威严的人,明天就要到了?林夕和边凌涵都是深吸了一口气,但却是依旧无法平息自己心神的震动。

这比起佟韦预计的时间还提早了一天。

现在的情形有些尴尬。

佟韦的脸色也是蓦然变得阴霾,因为可能事关真正的生死,所以他在林夕和边凌涵的面前也不能说丝毫的假话,他看着安可依冷声回答道:林夕的进步虽然很快……但是时间依旧太短了,以他现在的箭技,要是高度超过三百步,便很难精准的击中对手……和你方才所说的一样,对方肯定不会傻站着等着被他射,所以他和边凌涵恐怕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但三百步高度施射的话,要是对方的修为超过中阶魂师,这一箭便至少无法让对方彻底丧失行动力。

安可依点了点头:三百步的高度的确还是不够高。

林夕想了想,诚恳地问道:若是我们在这三百步高的小山上,射中一名中阶魂师的话,在他的身上留下的创伤会有何种程度?大概会比我这伤口深入这么一些。

安可依伸出小手指,比划了一下。

林夕和边凌涵看得清楚,大约也就是多了一片指甲长度的样子。

伤口多深入这一些,对于修行者来说,不是在致命处,毕竟还无法彻底形成重创。

那大约要多少步的高度,射出的一箭,才能洞穿中阶魂师的身体?林夕目光微微闪动,接着认真问道。

佟韦看了林夕一眼,道:至少要五百五十步。

五百五十步?边凌涵的脸顿时白了几分。

这些时日的练习箭技下来,她自然十分清楚,利用坠月箭技射出的箭矢,在空中是如抛石般坠落,如天外陨石而行,高度五百五十步,实际在空中飞行的距离,便远远不止五百五十步,这其中细微的偏差,到底下时,便会不知道偏差了多远。

现在林夕比她射得更为精准一些,但也只能在三百步高度不出现大的偏差,要到四百步之上,想要很精准的一箭就射中对手,几乎便是没有任何可能。

既然没有其它选择,也只能多练练了。

看着明显有些担忧的佟韦和安可依,林夕却是平静了下来,说了这一句。

第一百零五章 长公主的好奇知道皇帝正在北巡的人都知道皇帝赶得很急。

而且因为知道这是学院和皇帝的意见之争,学院这方也不可能故意拖延什么时间,所以这日佟韦也并未将林夕和边凌涵训练至彻底的精疲力竭,生怕两人在已然临近的比试之中调整不到最佳的状态。

但是林夕却是没有马上回止戈新生殿,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单独要静静心,对天地间的风力和水汽多些感知的借口,单独在这片荒原之中找了一处更高的山头,爬了上去。

这里差不多正好有五百五十步了吧?爬到接近山巅的一处悬崖边,林夕一边微微的喘着气,一边看着山下的荒原,忍不住赞叹般的嘀咕了一声。

的确很高,很远。

林夕语气中的赞叹,是在赞叹自己的箭技。

在这个拥有许多强大修行者的世上,他此刻的箭技可能还不算特别惊人,但是对于他先前熟知的那一个现代世界来说,估计也没有人能够射箭比他射得准了,尤其是用这种普通的制式长弓。

限制箭矢准确击中目标的,已经不只是如何消除箭矢脱手时弓弦和箭矢本身颤动对箭矢的细微影响,已经不只是如何感知和利用这山间风的流动,如何修正水汽和箭矢下坠时重心产生的偏差……就连目力也成了很大的限制。

现在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山下和人差不多高的小树,也只是一个小点而已。

所幸魂力修为是使得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有着整体提高,林夕现在的视力比起从鹿林镇出来时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否则恐怕在这山上往下看的话,连这样和人差不多高的小树都看不清,更不用说能够瞄准施射了。

林夕随手摘下了一片树叶,朝着前方丢了出去,又深深地呼吸着,伸出手,感知着山风的流向。

随后他很随意的选中了山下一株小树作为目标,取下了背着的黑色长弓,熟练至极的捻出了一根箭矢,慢慢的吸气、呼气,将自己调整到最为心静、平和的状态之后,便朝着前方的天空射出了一箭。

唰!一条黑线出现在天空之中,先是如同在天地之间加入了一缕新的山风,随后随着箭矢的速度越来越快,箭声也越来越为气流,周围也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白色气流。

现在林夕所用的每根箭矢的箭头和尾羽,都经过精心的改造,箭头刻了数条深深浅浅凹槽,尾羽用树胶浸染得更硬,箭头上独特的凹槽使得箭矢在急速飞行之时,便产生了剧烈的旋转,这种旋转使得箭矢本身的洞穿力更强。

按佟韦所说,学院之中有许多种专为修行者所设的箭矢,这经过改造的箭矢便是其中一种穿云铁翎箭的简易版本。

穿云铁翎箭的整个箭身包括尾羽都是用强韧的混合钢打造,通体的纹路和精密的重量分配使得这种箭矢在天空中急剧下坠时不仅旋转得更为猛烈,而且精准度将会更高。

理论上而言,能够用现在这种简单改造的箭矢射中目标,今后用穿云铁翎箭自然会射得更准。

……简陋版本毕竟是简陋版本,而且林夕的箭技毕竟还没到那种逆天的程度,所以在这一根箭矢在凄厉的破空尖啸声中坠地之时,虽然激碎了无数草叶,带起的风流使得破碎的草叶形成了一团纷纷扬扬的青雾,但距离林夕瞄准的那株小树却是至少差了二十余米。

这一箭是边凌涵射的。

林夕仔细地看着这一箭的轨迹,自言自语的出声同时,第二箭就又已脱手飞出。

第二箭再次在凄厉的破空尖啸声中狠狠坠地。

让他不满意的摇了摇头的是,这第二箭却是远远的偏向了右侧前方,距离那株小树也足足偏了近十米。

不过他并未停手,却是一箭一箭,十分冷静而又平稳的不停施射着。

就好像他之前那个世界的一颗颗狙击子弹坠地一般,那株小树周围的草地之中,不停地被射出一团团纷乱而迷离的草屑。

有时林夕的箭矢眼看着已经要落在那株小树上,但最终却还是偏了数尺的距离,擦身而过,带起的气流使得小树的树叶一阵簌簌乱抖,而下一箭,却又未必比这箭做得更好。

因为天地之间的元气是流动的,林夕也不是机器人,也不可能保证每一根箭矢的调整是完美的。

一直足足射出了数十支箭矢之后,才终于有一支箭矢重重的穿过了树冠,激碎了小树的树叶,斜斜地落在了小树的树干上。

小树的树干上瞬时爆开一圈混杂着新鲜木屑的气流,随后这株小树直接从中折断,飞坠在地。

利用这风势,多了两百米的高度,力量果然大了不少……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惊叹,却是没有任何的停留,马上喊了一声:回去!时间回到十停前。

林夕站回到了同一位置,站得极其仔细,没有任何的偏差。

接着他却是没有和上次一样马上射箭,而是在心中极其细致的计算着时间。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发现了拥有一天一次回到十停前的特殊能力之后,他对于时间的计算便恐怕比这个世上除了张院长之外的任何人都要精准,恐怕之前那个世界的秒表也不过如此。

然而他还是十分的小心。

他一直等着,足足等了十停的时间,等到最后两秒在他的心中流淌过之时,他极其平静的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是边凌涵射的!他的心中依旧嘀咕了这么一声,同时他的手上也依旧没有任何停留,那一箭几乎刚刚从从天空中开始坠落,他便已经第二次持羽引弦,看着这一箭的运行轨迹,他便射出了第二箭。

唰!天地之间多了一道风,随后又马上化成急剧的啸音。

第一支箭矢重重坠地,距离那株小树的树干也只有数尺的距离,在地上绽开一地的青色迷离。

第二支箭矢重重的穿过浅薄的树冠,切断了小半树干,这株小树在颤抖中折断坠地。

呼……林夕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两箭,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和集中的陡然松弛,他的浑身却是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但他的脸上,却是也绽放出了开心至极的笑容。

这个世界的风,和人心一样,是不断在变化着的,但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却是一样的。

以他的修为和感知,以及这箭矢的局限,根本无法做到五百步之外的细微风向变化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却可以通过先来一次,知道这个时候风到底是怎么流的,到底会对箭矢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到底要做怎么样的修正。

这样只要他对于箭矢本身的控制不出问题,这一箭便还是极有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击中对手。

为了避免最小的偏差,此刻林夕射出的箭矢,都甚至是一开始最后击中那次使用的箭矢。

但是这终究还是能做得到的呀……林夕在悬崖上坐了下来,悠悠的看着面前的天地,开始和在鹿林镇时一样,自言自语的低声说起了些胡话,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觉得人天生都有君臣之分,作为云秦的子民,就要彻底效忠皇帝……可我天生就和你们不一样,没有这样的觉悟。

而且你们做不到的……却不代表我做不到。

学院要受制于皇帝……这真是麻烦,有一天,皇帝要听学院的,那就没这么麻烦了………………就在林夕开始说起些大逆不道的胡话时,皇帝北巡的队伍已经穿过了山海主脉,蟠龙车轮已经压在了四季平原的泥土上。

虽然这次北巡用的只是探望夏副院长等一众云秦功臣的说法,并没有带上多少权臣,那些九老八公,也依旧坐镇在皇城之中,但既然是圣驾,阵势自然非同一般,一列列的仪仗和随从,密密麻麻的旌旗云盖和人群,拱卫着中间那辆威严十足的大型马车,令人望而生畏。

大型马车之中身穿明黄色便衣的皇帝端坐在一张书案前,他对面的一张软榻上,坐着一名宫装云鬓的女子,正是在如东陵遇刺的长公主长孙慕月。

因为强大修行者的体质,因为那一刺是故意被刺中,此刻长孙慕月已经看不出还有什么受创虚弱的痕迹。

反而是在马车之中还要伏案处理些事情的皇帝的眉宇间有一些疲惫,眼角的一些细微皱纹之中尽是说不出的累。

因为只有他和长孙慕月两人,所以这种疲惫他没有任何的掩饰。

一家之主,只需承受一家的压力,然而一国之主,又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的帝国的君主,又要承受多少的压力?而且在群臣之前,还不能轻易地将内心之中的一些疲惫显现出来,所能显现的只有自信和威严……所以君王往往容易早逝。

蓦的,软榻上的长孙慕月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一卷小卷,莫名的轻笑了起来。

皇帝抬起了头,有些诧异地看着笑得十分突然的长孙慕月,觉得自己十分了解的这名亲妹此刻脸上的神色让他全然不解。

皇兄,有件事你恐怕也决计想不到。

长孙慕月也没有打哑谜,扬了扬手中的小卷,看着皇帝道:我在经过鹿林镇的时候,一时兴之所至,让鹿东陵李西平推荐了那里的一名乡野少年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现在这名少年居然成了青鸾学院的天选。

还成为了这青鸾学院出战的五人之一。

皇帝微微一怔:鹿林镇的乡野少年?父母只是普通商贾,没有任何修行经验。

长孙慕月看着皇帝,道:我让李西平举荐他参加青鸾学院大试,只是因为听到他喊打雷下雨收衣服这句话。

他是决计不可能和张院长接触过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长孙慕月一眼,道。

长孙慕月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好奇,他竟然真的能进入青鸾学院,还能成为青鸾学院的出战五人之一。

既然是你举荐进去的,和你也算是有渊源,这次比试之后,如果他还活着……你可以适当的对他表示一些亲近之意。

皇帝微微的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

长孙慕月点了点头,看着皇帝有些疲倦的神容,轻声的叹息了一句,道:双方的出战名单你也看过了,你觉得雷霆学院这方有几分胜算?皇帝的脸上蓦然浮现出一层坚毅阴沉的神色,缓缓地说道:雷霆学院的新生挑选大多都是以修为和战力为主,我提议以新生比试,实际上对于青鸾学院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我自认此种比试,起到决定性因素的反而是入学前的修为。

但是夏副院长却是直接就答应了下来,答应了这种实际有些不公的比试……这便是他和青鸾学院的骄傲,他必然也是想以此点证明我错了。

尤其你说的此种鹿林镇的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少年,若是经过他不到两月的调教,便能击败我从小选拔出来,刻意栽培的学生的话,必定能给我更大的打击。

他和学院的这信心也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但无论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还是我挑选的这批雷霆学院的学生,他们毕竟还稚嫩,谁也不知道具体发挥会不会像我们所想的一样,所以这比试,最终还是要看天意,就看这天……要让谁赢便是让谁赢。

微微顿了顿之后,一股更深的疲倦浮现在皇帝的脸上,他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缓缓地说道:但对于我而言,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因为即便是要看天意,做得多了,也总不可能总是让一方赢的。

第一百零六章 帝临青鸾皇帝不想浪费时间,臣子便更不得安歇。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一列列掩饰不住疲惫的仪仗和随从,便已隐隐看到极远处登天山脉的庞大轮廓。

这些人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意,他们看着这登天山脉时的心情,却是朝圣。

……夏副院长和黑色长发飘舞的止戈系教授秦疯子,以及一名林夕从未讲过的中年富贾般模样的讲师在登天山脚下迎接皇帝。

皇帝的车队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越来越为清晰。

北巡的云秦皇帝,终于亲临云秦圣地,青鸾学院。

所有云秦臣子都十分清楚,当今年富力强,圣明果敢的云秦皇帝,加上这一次,这一生还只出过三次中州皇城。

一次是尚在襁褓之中,随着先皇到青鸾学院会见张院长,定下了许多大治之法,一次是先皇病危,皇帝加冕之后南巡,视察千霞边军,看千霞大军的军威,并同时册封了五名大将。

这三次之中,便有两次是到青鸾学院……哪怕一次只是在襁褓之中,这也足以说明先皇和现在的皇帝对于青鸾学院是何等的看重。

然而青鸾学院迎接天子圣驾的只有三个人。

然而知道夏副院长身份的所有随从官员却又没有产生任何不妥和惊怒的感觉。

就如在所有云秦子民的心目之中,天子是代表着天之旨意,神圣而而不可亵渎的至高者一样,青鸾学院,本身也就是神秘强大,不同于世俗的存在。

皇帝和长公主的身影从队伍中威严十足的大型马车之中走了出来。

没有人指挥,所有仪仗、兵卒和随从官员敛声静气的齐刷刷跪了下来,大呼万岁。

云秦皇帝平和的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平身,很自然的朝着迎驾的夏副院长等人走去。

夏副院长三人只是平静的作揖行礼。

早在坠星湖一役之后,先皇便已经立下了旨意,学院讲师以上见到皇帝不必下跪,进入朝堂面圣可以至百步,而青鸾学院的学生面见省督以下官员,亦不必下跪。

在云秦所有学院之中,青鸾学院这是独一的特例。

夏副院长。

神色平和的和夏副院长见过礼之后,云秦皇帝负手转身,对着身后几名随从点了点头,然后道:其余人不用跟上来了,就在此处扎营休憩。

听到皇帝的此句,一众已然两天没有合眼,看着眼前的山路已经在冒虚汗的官员们都是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连忙跪下拜谢圣恩。

既然是在青鸾学院之地,而且谁都知道长公主和皇帝也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这些随从官员便根本不需要担心皇帝的安全。

云秦皇帝再次起步,开始和夏副院长等人攀登山道。

数十年前,他尚在襁褓之中时,先皇也是如此一步步走上这登天山脉,最终定下了这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

他要和先皇一样,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他便要和先皇同样的强悍,做同样多的事情。

足足半日的沉默攀登之后,云秦皇帝随着夏副院长到了距离青鸾学院群峰还有很长距离的一处山峰,看着这座陡峭山峰悬崖边的那座青砖黑瓦的小院,云秦皇帝的脸色无比平静,心中却是有自嘲之意。

即便是最为开明和强大的皇帝,也无法记住襁褓中的事,这座自己先前住过的小院,竟然是没有丝毫的印象。

这个可以容纳十余人的小院早已经准备好,内里饮食起居之物十分完备,皇帝的几名随行人员开始例行性的一些布置,而皇帝却是负手行向了东首悬崖边。

看到唯有夏副院长一人跟上,其余皇帝所有的随行人员便都是心中一凛,知道圣上和代表学院意志的大人物要单独商谈事情,所以便都十分识趣的没有跟上。

长公主长孙慕月在这孤峰之上也如同一名平凡女子,皇帝在,这里的一切纷争便已经与她无关,所以她只是自顾自的挑选了一间安静的崖边房间,准备冥想修行。

然而她看到这间安静的小厢房的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微微发黄的墨宝,上面写着两行并不算好看的字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落款是长孙恭如。

……悬崖的前方是一层层片状的白云,就像一片片或高或低的浮冰在崖间缓缓流淌。

头顶当空的太阳似乎特别的近,一抹抹阳光照耀得人浑身带着些金黄。

夏副院长,相比那些世俗之人而言,我们都是站在这山上的人,可以看得更远。

皇帝静静地看了片刻流云和远处更为宏大的山脉,转头看着夏副院长,缓缓地说道:所以有些话您自然能够明白……朕并不是想要对付学院的任何人。

不等夏副院长回答,皇帝又自嘲的笑了笑,道:朕知道张院长开始便一直奉行国是国,君是君,学院是学院,即便是先皇,在张院长眼中也只不过是这个帝国的管理者。

对于这点,朕可以理解为张院长和夏副院长都是出世之人,就和唐藏的那些苦行僧一样,对于这个天地有着和世俗人不同的看法,朕也可以接受这个看法。

但您也应该明白……也正是因为有学院,有学院这样的想法存在,所以朝中的很多人便更加不懂得敬畏。

夏副院长平淡的看了一眼皇帝,道:陛下既然清楚这点,便应该更为清楚,自张院长开始,我们学院最珍惜的便是自己的羽翼。

云秦皇帝冷漠地说道:正是因为学院太过珍惜自己的羽翼,朕做事起来才举步维艰,学院的学生是云秦的,学院的大多数资源也是云秦提供的……这些学生的性命,自然也是要献给云秦,您又何必插手太多。

朕也明白张院长和夏副院长的想法,终究只是想做不管世事的方外人……但可笑的是,因为学院的强大,所以你们被所有的天下人所警惕,而你们也得警惕着天下人动你们。

就算你们基于这样的警惕,不想放手,也至少要做些改变,做些姿态出来,让那些只是因为我插手一些吏治就敢刺杀长公主的人明白,不知道这云秦今日的江山,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夏副院长,您也知道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说这云秦,若是能按照朕的意愿运转,又岂容那区区唐藏和大莽放肆!微微一顿之后,云秦皇帝直视着夏副院长,道:若是夏副院长你们和唐藏般若寺那些大师一般,真的出世的话,又岂怕没有安静的容身之所?夏副院长一直看着云秦皇帝的神色变化,看着有些激怒的皇帝,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摇了摇头,提醒道:陛下,你不要忘记,绝大多数提议,包括帮云秦培养学生,都是先皇求张院长做的。

而当时之所以群雄蛰伏,江山平定,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惧怕学院,惧怕张院长这样一名战神般的人物……现在陛下想让群雄惧怕陛下,那事实便是要惧怕一个真正强大的帝国,要从惧怕一个人,变成惧怕一国的国力,那这过程必定十分漫长,所以陛下根本不能心急,而且要对我们抱有足够的信任,而不是有什么私心。

微微一顿之后,夏副院长看着云秦皇帝接着说道:陛下这数十年间,建立雷霆学院和仙一学院,和青鸾学院呈三足鼎立之势,用意明显,然而陛下不知是否有想过,若是将这所有资源全部用于青鸾学院之中,或许现在的情形反而要好很多,或许各地边军之中,反而有更多让敌国畏惧的存在。

所以所想和所行,却未必一定能使得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转。

皇帝面色一寒,冷声道:夏副院长便是在指责我行事太过私心了?陛下有自己的想法,而学院也有自己认为对的想法,所以还请陛下三思。

夏副院长完全不顾内心已然盛怒的云秦皇帝,语重心长的平静道:陛下你也知道,我的身体并不算好,未必能撑得过五六年。

夏副院长的这句话虽然平静客气,但是他的身份和修为,却是让云秦皇帝骤然心中一寒,充盈体内的怒意,无形之中被这股寒意冲散了大半。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天意。

云秦皇帝默然了半晌,幽幽地说道:既然你有信心……那青鸾学院和雷霆学院的这场比试,什么时候开始?夏副院长微微一笑,道:只要陛下定下比试规则,这比试自然可随时开始。

既然还是无法说服夏副院长您,这场比试又是归结于教学方法的分歧,那便用边军精英竞赛之中最常用的方法,‘夺旗和守旗’。

皇帝彻底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夏副院长,道:只是为了公平和真实,除了是真正的交手厮杀之外,此次的‘旗’会是五名死囚。

夏副院长您和青鸾学院是不愿以囚徒和俘虏来进行课程的一方,那你们的五人自然是守护一方,登天山脉你们比较熟悉,也算是主场之利。

到时夏副院长可以划定区域,到时候我会将这五名死囚分散放入这广袤登天山脉之中。

就看雷霆学院的学生杀得多,还是最终你们青鸾学院的学生救出的人多。

夏副院长的眉头微微皱起,皇帝却是嘴角泛起了些讥讽的神色,道:这五名死囚按律都可杀,但若是能够被你们青鸾学院的学生救出,朕便认为他是为云秦学院的教学做出了大功,便大赦赦免了他。

甚至朕可以做出很大的让步,若是青鸾学院的学生真能赢得这场比试,今后雷霆学院便先搁置这种教学改革。

夏副院长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皇帝对于人情和人性的看法终究和他们不同,而他也清楚自己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改变对方的想法,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简单的道:好。

第一百零七章 何来的信心林夕在半夜之中被惊醒,听到门外是木青的声音,他便知道心急的云秦皇帝已然划下了规则,是时候出发了。

没有丝毫惊慌的穿衣起身,在二楼和边凌涵会合之后,两人跟着木青讲师出了止戈新生殿,步入了浓厚的黑暗之中。

眼见一直很和蔼的木青十分沉默,被如水的夜色包裹着的林夕忍不住低声问道:木青老师,此次比试到底是什么样的规矩?听到这个问题,木青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青涩的脸庞,摇了摇头,道:大约皇帝还生怕我们做什么手脚,所以连我们也都不知道比试的具体规矩,我只接到消息,要将你们带至十指岭。

林夕和边凌涵微微一怔。

看来皇帝并不怎么光明磊落。

面对明显是夏副院长这一脉的木青老师,林夕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怔了怔之后,直接说了一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可以,但在外面,皇帝毕竟是皇帝。

我们青鸾学院无法干涉朝堂律政,而且我们也希望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布衣平民都能依法而行,所以你这话在外面却是不能说。

木青在黑暗之中告诫了林夕一句,因为熟悉林夕的性子,她也不怕自己的话让林夕变得骄横,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掩饰:哀牢后山的那些人分析过,先皇忙着打仗,应付外敌,见惯了生离死别和因战而苦的民众,心胸之中自然带着悲悯,只想保卫家园,便也没有时间想太多,性子便自然光明。

然而皇帝自懂事开始,已经是一个大大的江山,一个安定盛世,手握世间最强大的帝国,他更多时候想着的便是要超过先皇的荣光,所以他无时无刻想着的不是南进,便是西进,开疆辟壤。

先皇有张院长之助,本身就已经是千古一帝,守成已然不易,他还想着要超过先皇的功绩,这等雄心壮志,他所能做的,便是在龙榻之上各种算计……无论是阳谋还是阴谋,算计得多了,性格便自然没有那么光明。

林夕在之前的现代世家自小也看过许多上下五千年之类的书籍,而且从小学到大学自然也上过许多历史课,对于帝王心术的理解恐怕未必在这个世界熟读经纶的人之下,从木青讲师的话中,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看着黑暗中的木青,轻声问道:听老师的意思,若是换了先皇在,那南边的大莽和西边的唐藏或许便能议和?大莽的老皇帝湛台莽以一名普通边军起兵,最终一统南域,建立大莽。

唐藏的皇太后亲自领兵平乱,征战七年,万民爱戴,将幼子扶上王位,这两人都是不世之才,何等的眼光,他们未必愿意和一个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帝国死耗。

木青缓缓道:但他们若是也看得清楚云秦皇帝的性子,看得出云秦皇帝的雄心和野心,他们自然不敢坐以待毙。

但这也不能全然怪云秦皇帝,毕竟他的励精图治也是有目共睹,他立志要做史册上的开明圣君,自己过得都是极其清苦。

若是换了一名不思进取,荒淫无度的君王,可能这云秦还不复今日之景象。

林夕在黑暗之中跟着木青,思索着木青的这些话,嘴角很快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这些国与国,那些上位者心术的问题终究太过复杂,最多也只能当成八卦来听听,最终要考虑的,还是自己和身边这些朋友的问题。

现在我虽然不知比试到底是什么规矩,但夏副院长临行前曾交待我告诉你们,这次比试必定可以让你们发挥你们的实力,否则他不会答应比试的规矩,还有,你们两个人最好一起行动,不仅是因为你们两个人联手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而且在所有这些人里面,你们两个的修为应该是最弱的。

……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通过一条银丝滑索滑到青鸾学院群峰最北端的一片缓坡上之后,林夕看到了高亚楠、文轩宇、宇化天极以及另外两名青鸾学院的讲师。

因为和文轩宇、宇化天极并不熟,而且看上去文轩宇和宇化天极也并不好说话的样子,林夕便自然和高亚楠走在了一边,忍不住问起了高亚楠的修为问题。

你真的很想知道?这当然啊,要不然我问你干什么……反正修为还是会精进的,这应该能说吧?中阶魂师。

……虽然明知道高亚楠的修为肯定要比自己强出许多,但是听到高亚楠的诚实回答之后,林夕还是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有小小的挫败感。

这两天他一门心思试炼的,便是看看有没有可能对付得了中阶魂师修为的修行者,然而高亚楠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中阶魂师。

木青所说的十指岭距离青鸾学院并不近,林夕等人自半夜启程,直到正午,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赶到了规定的地点。

一列绣着威武金龙的明黄色旌旗在一片荒岭间的空地上迎风招展。

十余名身穿银色甲衣的军人和两名身穿金黄色长袍的雷霆学院讲师和木青等人几乎面无表情的打过了招呼。

随后为首的一名银甲将领将五个火漆封着的羊皮小卷交给了木青,分发到了林夕等人的手中。

这五个火漆封印着的羊皮小卷之中的内容都是极其简单,只是一份这十指岭的地图,其中标注着一个地点。

上面的字迹都是十分娟秀,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都是一模一样,只是交待,在天黑前他们必须赶到那个地点,在那个地点,便有接下来正式比试的规则说明。

皇帝还真会来事。

当着一列中州卫的精英和雷霆学院的讲师,不久前才听了木青劝诫的林夕自然不会说什么胡话,但等到学院五人开始按照这羊皮小卷赶路,远远的离开了两个学院讲师和这些中州卫精英之后,林夕却是忍不住对着高亚楠和边凌涵嘀咕道。

这本来就不见得是一场完全公平的对决,即便双方为了让对方服气,在过程之中要尽量显得公平,按理来说,规则也可以在这个时候便全部说了,用不着再等到下个地点。

这多出来的一个环节对于别人来说可能觉得反而是好事,但对于林夕来说,却是反而更加觉得皇帝的心中不够光明。

抛开一些意见的分歧,当今圣上的确可以用圣明两字来形容,所作所为比起史上的许多君王要好许多。

听到林夕的嘀咕,高亚楠平和地轻声道:终究人无完人,你并不必要对他怀有什么敌意。

这倒只是一时单纯的喜欢和不喜欢,说到敌意,我可还没有这个资格。

听到高亚楠的语气之中对云秦皇帝有一丝回护之意,林夕也不以为意,毕竟他十分清楚恐怕只有他和张院长才是根本没有什么君臣观念的人,正待开口说些别的令人轻松的话题时,他却是眉头猛地一跳,和边凌涵等所有人发现前方天空有些异样的光亮。

……夜色再度降临登天山脉,降临了这片名为十指岭的荒岭。

林夕、高亚楠、边凌涵、文轩宇、宇化天极五人坐在一间木屋之中,看着钉在中间木墩上的一张硬牛皮。

你们怎么看?林夕的目光离开了同样布满娟秀字迹的硬牛皮,他看着身周的其余四人,第一个出声道。

从一开始接近地图上标注的十指岭,看到天空之中飘洒的如同钻石微尘一般的冰晶时,除了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外,他还没有能够了解皇帝挑选此处的用意,但等到真正进入十指岭,赶到此处见到这具体的规则之后,他便知道夏副院长和皇帝共同商定此处,恐怕也是都费了些脑筋。

这处荒岭的地势和当日他们历练的半雪苍原差不多高,按照林夕之前那个世界的海拔的说法,大多数区域大概海拔都在四千米左右。

平时他们生活起居和修炼的青鸾学院海拔大概都在三千四五百米左右,所以他们青鸾学院的学生自然不会有什么不适的高原反应,然而从平原过来的雷霆学院学生在剧烈活动下却是未必,所以雷霆学院的学生才会那么早就已经到半雪苍原中去修行适应。

先前才能够他们五人得到的地图上看,十指岭整个就是一个荒原中的丘陵地带,只是其中有十座山峰略高一些,但是这份地图极其简单,都根本没有距离和高度的标注,等到真正进入其间,林夕等人才发现,这片荒原比起半雪苍原更为广阔,他们所置身的这座木屋虽然只是在当时最接近他们的一座十指之一的山峰之中,但是他们以全速赶了半天,也才从地图上十指岭的边缘地带,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此处。

根据他们在途中的目测,从他们现在置身的这座山峰到最近的两座山峰,恐怕都要全速近一天的路程。

而现在这硬牛皮上写清楚的比赛规则是边军精英竞赛之中常用的夺旗和守旗。

上面写得很清楚,这次的旗将会是五名囚徒,此刻已经被分散带入了除了最中央那座山峰之外的其余九座山峰之中。

他们的任务便是要找到这五名囚徒,并将他们护送带往最中央的那座山峰,送至皇帝设置在那座山峰山脚底的数个营地。

而雷霆学院的学生,便是要搜寻和截杀这五名囚徒,就看青鸾学院学生救出的多还是雷霆学院的学生杀得多。

活生生的人便是猎物,这对于林夕而言,自然是有些残忍。

而这比赛规则里面除了说明不能携带任何学院的东西,连衣物都要换后面另外一间房屋中的普通边军衣物,只能在其中挑选两件边军的制式武器之外,并没有相关时间的限定。

很明显,这恐怕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比试。

……按照林夕的判断,登天山脉的雪线大约在四千八百米左右,但是这十指岭,却是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雪。

和四季平原一样,这片荒原也是大自然的奇迹,大约是这片区域往北的登天山脉雪峰略微比别的主脉雪峰低矮一些,或者冰川因为某种原因更为松散一些,所以先前林夕等人看到的异样的光亮,是天空之中飘洒着的一颗颗十分细小的冰粒。

现在并不是登天山脉下雪的时候,然而这独特的地貌,却使得这片区域在这个时候就像是在下雪。

只是这些冰粒比较稀疏,就像太阳雨一般,对视线并没有什么遮掩。

十指岭区域内生长的都是一株株云松,然而长得十分稀疏,并没有多少其它植物覆盖。

这样一来,不仅在这片区域之中寻找食物不易,而且若是依靠张院长教会云秦制作的单筒长距离望远镜,也就是云秦军队所说的鹰眼的话,在这十指峰最高的那座山峰上,便有可能观察得到有些区域的动静。

所以对这一战非常看重的云秦皇帝,便极有可能在那座最高的山峰之中。

这里从北往南,高处往下的山风都是十分的强劲,一些上风往下坠落的冰粒,和强劲的山风一样,都对着从空坠落的箭矢有着很好的推动作用。

所以在这处地方,从三四百米高度利用坠月手法射出的一箭,威力必定比起别的地方更强。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里根本不缺改造普通制式弓箭所需的原材料。

虽然自从入学之后还从未见过夏副院长,但他却是感觉得出来,这是夏副院长在尽量弥补他和别人的修为差距,并让他尽可能的发挥威力。

也就是说,夏副院长似乎将不少宝押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林夕也十分清楚,天空之中飘洒的冰粒和浓厚的湿气对箭矢飞行的影响同时也更大,要想射准的难度也更大。

夏副院长,您对我何来这么大的信心呢?在想清楚了即将要面对的事情,问高亚楠和其余人准备如何做的时候,林夕的脑海之中也油然的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些囚徒已然被分散丢于这些山林之中,谁越找早到,便是成功的关键。

宇化天极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这个时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这名头发如同太阳般光泽的金发瘦弱少年看了一眼林夕等所有人,道:这样的夺旗和守旗的比赛规则,自然是要将双方分散出去,唯有分散搜索,才能尽可能快和尽可能多的找到囚徒。

自然是马上出发。

林夕的眉头微蹙,沉吟道:这道理自然不错,但是这比赛要显得公平,这些囚徒自然不可能随便就饿死,冻死,所以肯定是都有一些行动力的,在黑夜之中想要找到这些囚徒的可能性便是极小。

或许保存些体力,等到天明再出发会更好。

只有怯弱者才会惧怕黑暗,心中光明的祭司,从不会在黑暗中迷失信仰和方向。

宇化无极又是骄傲而冷漠的吟诵了一句祭司经文,推开门朝着后方一座木屋走了过去,声音在混杂着冰粒的寒风中接着传来: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要赶往最远的山峰需要不止一夜的路途,我会赶往南端那三号峰。

听到这名脸色苍白,头发金黄的少年背诵经文,林夕便又忍不住摇头,觉得真是个怪癖的神棍,但是听到对方的下半句,他的眉头却是一挑,心中对这名少年产生了些不同的观感。

在他们手中的简陋地图上,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地图最北端的七号峰,地图上标注的三号峰,距离他们最为遥远,恐怕直线赶过去,都至少要三天的路程。

路程越远,当然也越为艰苦。

第一百零八章 生离死别的味道宇化天极推开门走入黑暗时,随着门开而卷入的一些寒风让文轩宇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因为担心一些错误的教导而留下些难以纠正的习惯,所以文家一直都没有提前教导他武技,但用一些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的灵药温和养生之法,却是将文家这一代的独子在进入青鸾学院之前,调养到了最佳的状态。

文轩宇看上去不算健硕,但是根骨却是很好,所以他的头发看上去在所有新生中都是最为黑亮,此刻和宇化无极的金色头发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作为文家的独子,文家将来所有力量的继承者,文轩宇十分清楚文家和宇化家还有着难以想象的差距。

帝国的绝大多数祭司都忠诚于宇化家,因为恪守着一些严格的教义,所以这种忠诚更加的狂热,而所有祭司都是播撒信仰的人,在许多军民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因为之前并没有和云秦的祭司接触过,所以文轩宇很难理解光是用一些死板的教条和一些神棍般的教化,怎么能让那么多人信奉和支持,并让宇化家的人在那九个元老席位之中占据了一席。

但现在宇化天极的言行,却是让文轩宇彻底明白宇化家的人本身就是如同最狂热的信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吸引更多的信徒围绕在身边。

文轩宇同样也十分清楚,这场大比,当今圣上自然是希望雷霆学院这方获胜,但是他们文家……他在中州皇城之中的父亲,能否和在冷家的竞争之中胜出,能否进入元老院,关键却在于那九个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人的选择。

而他们的态度并不会取决于皇帝的态度,还是只会看各家人的表现。

相比冷家的冷秋语并没有能够进入青鸾学院的五人大名单,他已经是胜了一步,然而他自然也不能轻易被宇化天极比了下去。

我去一号峰。

所有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在文轩宇的脑海之中划过,他也马上站了起来,看了高亚楠和林夕、边凌涵一眼,便也随着宇化天极走了出去。

一号峰距离他们此刻所在地的路途也只是仅次于宇化天极所去的三号峰。

在走出这间木屋,山风卷着一些冰粒打到脸上,文轩宇不自觉的身体微微一颤的同时,他心中唯一想不明白的,却是林夕和边凌涵都不像是试炼山谷中的银狐,在他看来,以林夕和边凌涵在疾行中表现出来的气力和修行,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打破试炼山谷中的记录。

即便这个世界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看透人心……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林夕便是他的假想敌银狐,他只是想着,难道夏副院长根本不在意这场比赛的胜负,就连这样,都还要隐匿一两名最强的学生?……木屋之中只剩下了林夕、高亚楠和边凌涵三人。

我想明白了学院为什么不先把我们五人集中起来,让大家熟悉一下。

林夕看着文轩宇和宇化无极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看着高亚楠和边凌涵道:除了一些学院自己想要保留的秘密之外,可能太过熟悉,交情好了之后便更加容易妥协,反而不如这样按照个人的信念,更能发挥出个人的能力。

高亚楠略微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林夕,觉得林夕在这个时候考虑这些问题太过多余,看了林夕一眼之后,她直接问道:林夕,你准备怎么做?林夕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也没有丝毫的掩饰,道:我要和边凌涵一起走,而且我要准备一些东西,所以准备天亮之后再出发。

好。

高亚楠毫无情绪的看了一眼林夕和边凌涵,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准备出发去九号峰。

林夕看着高亚楠,认真地道:我还是先前的观点,这种黑夜之中,那些囚徒肯定也会先行找避风的地方躲藏起来,而且黑夜之中也难以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所以你也不如到天明再出发。

高亚楠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那五名囚徒可能会这么做,但那五名雷霆学院的学生,便很有可能在这黑夜之中四处搜索,相比找出那五名囚徒,遇到雷霆学院学生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解决掉一名雷霆学院的学生,自然是多一分的胜算。

林夕的面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但对于雷霆学院来说也是一样,而且他们只要击杀囚徒……对他们而言,杀死我们和杀死囚徒,都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这比赛规则,对于我们来说本身就不公平。

杀人本来就比救人要容易,这比赛本来就不公平。

高亚楠看着林夕说道:但这是学院自己的选择,所以要想获胜,我们便必须付出更多……所以我们只有比他们尽快搜索更多的地方才行,所以宇化无极一开始的选择也没有错误,我也要马上出发。

林夕苦笑了一下,将地图展开,重新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些山峰的方位和标注之后,道:那你去九号峰的话,我和边凌涵主要搜索的地区便应该是六号峰和五号峰周遭?高亚楠看了一眼林夕展开的地图,沉吟道:我搜索完九号峰之后,便接着向一号峰的方位搜索。

林夕看着地图道:那我搜索完六号峰和五号峰的话,我便朝着三号峰方位前行,若是那时还未分出胜负,我们便朝一号峰方位走,看能不能和你会合。

高亚楠轻嗯了一声。

走吧。

林夕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名外貌和脾气让自己无一不喜的女子,收起了地图,却是首先出了门,朝着后方一间木屋行去,我们一起去挑选武器。

……四处透风的简陋木屋之中,却像是边军的一个小型军械库。

闪耀着森冷光泽的黑色边军长刀、黑色长剑、长枪、长矛……常见的制式兵刃和一些诸如大型斩马刀、钩镰、流星锤等不常见的制式兵器也是一应俱全,而且数量都不止一件,都是崭新的,甚至还散发着一种只有新出库的兵刃独有的油脂气息。

林夕和边凌涵所需的黑石强弓也有数具,配着几个箭囊。

但衣甲却是只有一种,便是边军最普通的制式轻甲,用两层牛皮鞣制而成,只有心腹等关键部位镶嵌着铜片。

这种崭新的嵌铜轻甲已然可以阻挡一般边军的砍杀,但是对于修行者来说,却是太过单薄了一些。

看着高亚楠按照比试的规则,挑选了一件边军的嵌铜轻甲和一柄长剑,一柄并不常见的三棱长匕首之后,林夕便忍不住轻声道:你要小心。

以我的修为,就算对付不了对方,要逃起来应该问题不大,所以更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看着林夕和边凌涵手中的弓箭,高亚楠却是反而更加的平静,道:不过现在看到你们挑选的东西,我却似乎可以安心一些了。

林夕有些勉强的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保重?我等下过去换衣物,你们就不用跟来了,保重。

高亚楠摆了摆手,看了林夕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走向了原先的那间小木屋。

这便是生离死别的味道么?虽然高亚楠极有自信,但是看着高亚楠没于黑暗之中的背影,林夕的心中却是依旧不免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但是他十分清楚,这还并非是真正的生离死别的味道,若是说高亚楠现在离开之后,便真的再也回不来,再也无法见到,那到时他的心情必定更为难受。

而要想不面临这真正的生离死别,他便唯有变得更强,击败一个个诸如贺兰悦汐此种对他有极大威胁的强敌。

我们开始吧。

所以林夕很快彻底平静了下来,对着边凌涵点了点头,直接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坐了下来,取了一根他之前那个世界应该叫峨眉刺,而云秦称为袖刺的利刺,开始极其耐心和小心的在云秦黑色羽箭的箭头上雕琢刻痕。

边凌涵也开始很认真地雕琢改造箭矢,其实她也并不能理解林夕为什么要停留在此处一夜的时间准备那么多的箭矢。

因为她和林夕出手的机会必然不会太多,而且是否成功,也就是数支箭矢的事,哪怕准备得略多一些,每人十余支也便够了,但林夕却明确说他至少要四十枝这种改造过的,可以最大程度消减阻力,并在空中剧烈旋转,增加洞穿力的箭矢。

而且林夕又如此自信,她便也很自然的配合林夕这么做了。

……清晨,林夕揉了揉微白的脸颊,尽量将体内的疲惫驱散一些。

经过一晚上的雕琢,他和边凌涵一共已经完成了七十余枝箭矢的雕琢,按照他们先前训练的成功率,再减去一些涂抹树脂环节做得不好的损耗,应该也能有四十枝以上合用的。

这么多数量的箭矢,应该已经足够配合他回到十停前的能力,有可能在超过五百步高度的情况下,完成强大的一击了。

看着一夜未睡,明显也是十分疲惫的边凌涵,林夕关切地问道:你要不要先休息半个时辰,我先在附近寻找一下,先取用些合适的松脂回来。

边凌涵摇了摇头。

林夕也不坚持,道:那我们先尽快完成这些箭矢的改造,然后开始搜索,到晚间再行休息。

我去那边换衣服。

边凌涵挑选了一柄短剑,便抱着一身嵌铜轻甲走入了前面的木屋。

林夕的目光在黑色边军长刀和黑色长剑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长剑一些。

安可依和徐生沫两人在林夕心中的地位天差地别,但想到自己的刀技是安可依教的,剑技是徐生沫教的,自己下意识却还是更喜欢长剑多一些,林夕便忍不住又想到自己终究似乎还是最喜欢飞剑,想到若是将来自己能够飞剑配合风行者的极远距离的强弓,会不会太奢侈了一些?但他并不知道的是,此刻那座十指之中最高的山峰之上,在临时搭建的世间最简陋的皇帝行宫之中,正看着苍茫天色的夏副院长,对他的期望却还并不止于此。

第一百零九章 脸上绽开妖异的花换上嵌铜轻甲,第一步走出军械库般的小木屋,一股入骨的寒意就顿时拂面而来。

看着轻雪覆盖着荒山,林夕知道没有了可以用以御寒的学院披风,这接下来的夜晚必定会比在半雪荒原之中更为难熬。

在雪地之中走了数步,停下来观察了片刻之后,林夕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这天空之中洋洋洒洒飘落的严格意义是冰砂,要比真正的飞雪要细小,但又紧密结实许多,所以雪地虽然并不算厚,但是却十分的结实,踩上去只有一个淡淡的脚印,从山风吹拂,这些冰砂洒落的情形来看,恐怕超过两个时辰以上,有人经过的痕迹便会彻底看不出来。

林夕感知了一下风向,抬头看了一眼方位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下天色。

万里晴空,恐怕接下来的两天都会是十分晴好的天气。

在林夕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边凌涵也已经从另外一间木屋之中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折了几根有浓密松针的松枝,绑在了脚上,这样的方法能够使得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更轻,消失得更快。

随后两个人一边飞快地钻入丛林,尽量不发出任何声息的朝着地图上标注的五号峰方位行进,一边飞快的拆下了身上轻甲上镶嵌着的几块大的铜片,并在身上也开始简单的绑上一些松枝。

没有任何修行者会觉得这种薄薄的铜片在修行者的战斗之间会有什么用处,而且在这种晴好的雪地天气之中,这种铜片更容易反光,很容易被远处高地的敌人发现而暴露痕迹。

不过这些薄铜片对于林夕来说也有大用,尤其是胸口那数个巴掌大小的薄铜片在这种野外的环境之中便很容易用来卷成可以熬煮东西的器皿。

……一个多时辰之后,林夕已经在一处半山山坳之中升起了一堆火,而边凌涵则已经攀上了附近的一株视线最佳的松木隐匿了起来,负责守望。

这堆火在山体的一条裂缝前点燃,此时的风向使得火堆燃起的烟气全部被吹拂得吸入了那条山体裂缝之中。

这也是他们在青鸾学院野外求生课程中的所学。

只要判断好风向和选好合适的山体裂缝,在这种天气里面,烟气中的水汽会很快在山体中凝结下来,经过折叠的山体裂缝的过滤,几乎不会有什么明显的烟雾渗透出来而被发觉。

此刻几片从轻甲上拆卸下来的铜片已经被林夕卷成了几个碗形的器皿,其中熬煮着一些琥珀般的松脂。

在这种寒冷的高原地带,松脂融化得十分缓慢,然而林夕却十分的细致耐心。

等到所有松脂都融化成为浅黄的脂液之后,林夕飞快的在里面撒入了某种草木根茎燃烧而成的白灰,松脂很快变成了乳白色,其中的一些杂质和灰烬却是又结合,沉淀了下来,最上面的一层黏脂变得澄清透明,而且从浅黄色变成了白中带浅青的颜色。

林夕将这一层黏脂全部收集了起来,又全部放入一个铜片卷成的器皿之中,保持这些黏脂一直处在融化的状态。

接着他却是一根掏空的枯枝做成的吹筒,拼命地吹起火来,令那一堆火燃烧得这些黏脂全部沸腾,开始汽化。

一根根黑色箭矢就像一条条腊肉一样被架了上去熏着……在林夕不停的调整下,足足用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些黑色的箭矢表面全部镀上了一层白色的树脂镀层,看上去散着白色的油光,散发着一股树脂独有的清香。

看着这些彻底改变了样貌的箭矢,林夕在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学院一些方法的神奇,只是用登天山脉之中最为常见的松脂和一些特有的根茎灰烬,便能形成这样的效果。

而且林夕十分清楚,他只是用了佟韦教他的其中一种配方。

另外的两种配方可以将箭矢镀成青色或是依旧镀成黑色,分别用于草木更加密集,满眼绿色的雨林环境和黑夜的狙杀。

现在的此种白色,在这种冰雪之地自然更为适合。

林夕开始一枝枝小心测试彻底冷却下来的箭矢,最终他收起了四十七支已然变成白色的箭矢,将剩余的箭矢全部燃烧掉,箭头也全部埋掉。

那些熬煮的松脂等物也没有丝毫的浪费,他和边凌涵全部薄薄的涂在了自己的轻甲上,原本云秦制式黑色的轻甲几乎全部变成了白色,两人行走在这冰雪山野之中,若是隔得远了,便很难看得出来。

……就在林夕和边凌涵终于准备就绪,开始全力搜索之时,宇化天极正走在一座山脊的背阴处。

因为长年背阴,所以这里的冰雪更为湿滑,空气也更为森寒。

先前带在身上的食物,在赶到那两座木屋的途中便已经消耗光,而且按照比赛规则,不允许挟带任何从学院中带出的东西,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宇化天极并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但宇化家常年清苦至极,自虐般的修行,使得他的胃口比起一般的修行者本身要小很多,不仅使得他的胃口比起一般的修行者要小很多,也让他可以不皱眉头的吃下一些普通修道者根本难以下咽,甚至会引起剧烈呕吐的极苦极难吃的东西。

而且他也更能忍受饥饿,更能将饥饿产生的恐慌从体内摈弃出去。

云秦的祭司和唐藏的苦行僧,原本就是这个世间最能隐忍的存在。

所以宇化天极根本就没有任何捕猎的打算,强大的自控能力使得他在三天之内都不会因为饥饿而导致判断出现偏差。

他只是默默地查看着周围的情况,近乎匀速的前行着。

一阵强风吹过,阴暗处的一片灌木都被吹得像一边倒去,然后又齐刷刷的立起。

这本身是这片山林之中十分常见的景象,但是宇化天极却是马上朝着那片灌木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周围的一切。

这一片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灌木中,有几株灌木上面的嫩枝却是不见了,宇化天极也随手折断了一根嫩枝,断口处马上渗出些汁液来。

他将这一截嫩枝放在口中慢慢地咀嚼着,味道很酸涩,但他感觉出纤维很脆嫩,汁液并没有让他直觉有什么不适……所以虽然不知道这种灌木到底是什么名字,宇化无极也马上在脑海中下了一个可食用的判断。

他咽下了这团并不难以下咽的嫩纤维之后,开始在附近更加仔细的查看起来,但是除了发现有人应该在这折下了一些嫩枝食用之外,却并没有任何的发现。

没有多少的犹豫,宇化无极开始往北侧快步而行。

以他此刻所在的位置向北,是登天山脉主脉雪峰的方位,一般的人,决计不会想着赶往海拔更高,更为寒冷的地方,然而出身于宇化家的他却是十分清楚大多数囚徒的心性,在恐惧心的驱使下,他们往往会先往环境更为恶劣,人迹更为难至的地方逃亡。

只是不到两个时辰,在这片荒原之中阳光最为炽烈之时,宇化天极突然在一片矮地前方停了下来,对着几株被冰雪压弯了的枯树从中,警惕地喝道:出来吧。

五六个呼吸之后,看到没有丝毫的反应,宇化天极作势挥了挥手中的短矛,似是要用力的投掷而出,就在这一瞬间,哗啦一声,那片枯树丛中钻出了一个人影,以无比仓皇的态势朝着远离宇化天极的方向逃遁,但是身影却明显太过僵硬,跑了不到十余步,便连续跌倒了两次。

宇化天极没有动作,却只是用传道般有些空渺的声音道:我是宇化家的人,也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我以宇化家和青鸾学院之名,给你救赎,只要你随我出山,便可获大赦。

逃跑的身影骤然顿住了,却是没有站稳,又重重地跌了一跤。

宇化天极朝着这名身披着一件褴褛灰袍的囚徒走去,他的金色头发闪耀着比阳光还要光明的光辉。

跌倒在地的囚徒因为恐惧和怀疑,再加上已然精疲力竭,整个身体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停地颤抖着。

而让宇化无极微微一怔的是,这名囚徒竟然是一名面目姣好的少女。

她的头发几乎全部黏结在了一块,脸上布满了鞭挞留下的血痕。

结束了……你将会获得大赦,罪恶和黑暗将离你而去。

宇化天极的心中更是怜悯,他走到了这名和恐惧与不幸深深交缠的少女囚徒面前,想要将她先扶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原本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一丝异样的红晕。

因为就在此时,这名浑身颤抖,近乎抽搐的少女囚徒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与此同时,她的手已经带着一抹寒光从衣袖中暴出,朝着他的心口刺来!在这一息之间,他只来得及缩了缩身体,突然充满爆发性力量的少女布满血痕的脸上的笑意就像一朵分外妖异的花,她手中的黑色匕首狠狠的从他的左肩处斜着往下扎了进去!冒着热气的鲜血在宇化天极的肩上飞溅出来,与此同时,她有力而修长的双腿极其有力的蹬在了宇化无极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章 人之所以为人刘柔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使得她浑身的肌肤都有些微微的战栗。

在初始发现自己引来的青鸾学院的对手竟然是宇化家的人之后,她便有一刻有真正的惊恐。

然而她也同时十分清楚,像她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显赫背景的雷霆学院学生,在当今圣上和青鸾学院以及那些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大人物博弈之中,她唯有彻底的效忠一方才有可能在今后的帝国之中生存。

所以她还是无比决然的发动了这次刺杀。

因为对方不亚于皇亲国戚的身份,因为这可能事关将来自己的所有前程,刘柔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匕首便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刺了出去。

虽然在匕首深深刺入对方血肉的瞬间,就已经从匕首上油然而生的阻力明白对方的修为已经到了初阶魂师的修为,相对自己高阶魂士的修为足足高出了一阶,但是刘柔很清楚自己这一击可以对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知道对方的魂力也来不及反应,只要不给对方止血的机会,对方便注定难以走出这片冰雪荒原。

……宇化天极的双目有些空洞地看着刘柔,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刘柔装一名囚徒竟然逼真到如此程度,刘柔脸上的血痕都早已经结疤,这完全是早已经准备好的旧伤,也就是说,这次比试原本就不公,恐怕就算皇帝不说,雷霆学院的人也已经心知肚明皇帝会采用何种的方式。

滚烫的鲜血飞溅在冰雪之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刘柔的双腿非常有力,她听到了宇化天极的胸口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她的脑海之中十分清晰,借助这用力的一磴,她的身体将会倒翻出去七八步的距离,她手中的匕首将会脱离宇化天极的身体,将会有更多滚烫的鲜血飞洒出来。

但是她的匕首离开了血肉一半,却是并没有和宇化天极的身体分离。

就在此时,眼神有些莫名空洞的金发瘦弱少年苍白的脸孔绯红着,他的一只手抓住了离开自己身体一半的匕首,一只手却是搭住了她的手腕。

有鲜血从他的手上流出,但是他的身体却是没有和刘柔彻底分开,他的身体反而硬生生的顶了上来,额头狠狠的撞向刘柔的面目。

既然无法退,那便进!于很多次真实的生死交锋之中淬炼出的身体直接般反应,使得刘柔再次将手中的匕首用力的插了下去,用力地从宇化天极的肩头插入他的胸腔,用顺势用力旋转。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也飞速伸出两指,插向宇化天极的双目。

但就在此时,一股荒谬和慌乱的情绪却是瞬间压倒了一切,从她的心间泛出。

面对在自己血肉之中开始绞动的匕首,面对插向自己双眼的双指,宇化天极的眼神依旧带着空洞,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到多少恐怖的表情。

而他反而又略微挺了挺左肩,她的匕首竟然一时被他的骨骼卡住,与此同时,他只是张开了自己的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如同普通小镇上的痞子打架一般,张口朝着刘柔的双指咬下。

刘柔缩手,蓬!宇化天极的一记膝撞狠狠的撞在她的小腹上。

她缩手瞬间的左肘横打也打在了宇化天极的额头上,然而伴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宇化天极的一口鲜血却是如同一道箭矢一般,喷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双目刺痛,眼前全是血红,口鼻都被鲜血糊住,一时无法呼吸。

蓬!她的膝盖也顶在了宇化天极的小腹上,而宇化天极的一拳也重重的偏了些许位置,重重的落在她的肩上。

两个人身体的间隙始终只有一两尺的距离,此刻完全是以击换击,根本就像是不懂任何战技的莽夫而不是修行者之间的搏杀。

两人之间全是淋漓的鲜血,然而大多都是宇化天极的鲜血,在大量失血之下,刘柔感觉宇化天极的气力明显也已经衰弱了不少,否则刚刚那一击恐怕彻底击碎她的肩骨。

她知道这局势对她依旧十分有利,然而她原本清晰的脑海之中却是变得越来越不清晰。

难道对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根本就不要命么?难道对方根本就感觉不到痛楚么?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光是那瞬间的痛楚,便恐怕已经会瞬间丧失战力,但宇化天极竟然是连动作都没有迟缓!她的眼睛糊住了鲜血,看不清楚,心中也是一片混乱。

然而宇化天极脸上的神色却是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在抵挡住了对方下意识挥出的一拳之后,就好像亲吻对面的少女一样,他猛的低下了头,额头终于狠狠地砸在了刘柔的面目上。

啊!这名雷霆学院的少女发出了一声惨呼,她的整个身体骤然一僵。

也就是到此时,宇化天极才确定她这一刻的状态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才有机会抓起因为生怕惊吓到这名少女囚徒而背在了身后的短矛。

随后,就在这名雷霆少女摇摇晃晃的往后下意识的翻滚而出之时,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矛狠狠的刺入了这名少女的腹部。

滚烫的鲜血从少女的腹部溅射了出来,宇化天极也一时无力的坐倒在地,少女手中的匕首还依旧钉在他的左肩上,只差数寸便能从上至下刺入他的心脏。

少女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伤口,坐倒在地,她的脸上和身上都是鲜血,原本即便脸上有血痕都显得面容姣好的她此刻看上去便像是从冥间爬出来的恶鬼。

哈哈哈……蓦的,这名年纪和林夕也差不多的雷霆学院少女陡然疯狂的笑了起来,一边咳血,一边疯狂的大笑: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根本不要命,不知疼痛的么,在被我这样暗算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和我拼到两败俱伤!按比赛的规则,是不能带其余任何衣物进来的,但你身上穿的是囚徒的衣物。

宇化天极的身体有些冰冷,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但是他的脸色却依旧是十分平静,看着这名浑身披血的雷霆学院少女,问道:被你发现的那名囚徒在哪里?刘柔一呆,旋即更加疯狂,不能理解的笑了起来:我们的任务是要杀死囚徒,被我发现的,你说还能活着么?……你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还不考虑自身,还考虑什么囚徒……你到底是不是人?我只是和你不一样的人。

宇化天极站了起来,他的半边身体也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瘦小的身躯和异常苍白的脸庞使得他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拥有和体内伤势抗衡的力量,然而他却就是不可思议的站了起来。

你说人为什么而活着?只是为了多吃些可口的食物,或者多穿些光鲜的衣衫么?看着因为自己的站起而发不出声音的刘柔,宇化天极低声呓语般说道:人活着,终究不是要满足自己的身体,而是要满足精神的需要……我和你不一样,是因为我比你有信仰。

信仰?刘柔陡然愤怒了起来,边咳嗽边尖厉地叫道:像你这样出身名门,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自然可以追求什么所谓的信仰。

若是换了你是一名出身在棚户之中的低贱屠户的私生女,你还能高谈阔论这些东西么?那你要的是什么?宇化天极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一名真正的祭司,而不是一名面色异常苍白的少年。

因为在战场上,一名自己不顾自己身受重创却是给其他重伤员抚慰的战争祭司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你想要的是被人看得起的身份和地位么?宇化天极看着愤怒莫名,如同恶鬼一般的雷霆学院少女,皱着眉道:为了这些,你可以放弃其它任何东西么,包括做自己原本不愿意做的事么?刘柔的身体微微一颤,一时无法回答。

没有心中的信仰和坚持,即便有了被人看得起的身份和地位又如何?面对你要讨好的人……你还是如同玩物,被人肆意玩弄,那些人可瞧得起你?你可瞧得起自己?你到时候心中恐怕会觉得自己比屠户的私生女更为低贱。

唯有把别人当人,哪怕是最为低贱的流民和囚徒……唯有把自己当人,人才是人。

我宇化家和青鸾学院虽然在有些方面也有分歧,但对于这点却是完全一致,而且我宇化家也敬佩张院长和夏副院长人性的崇高,所以我宇化家所有人都是进入青鸾学院学习。

宇化天极缓缓走到了刘柔的身边,先撕下了刘柔所穿囚衣上的一些布条,用力的包扎压迫,帮自己止血,然后开始帮刘柔包扎。

你不杀我?刘柔的身体骤然僵住,她的眼中却是开始有泪流下。

把人当人……把自己当人……刘柔的心中反复地想着这几句话,蓦的,她想到了什么,用力的推了推帮自己在包扎的宇化天极:快走!你快走!我的甲衣在东面,里面有些我猎取到的食物,你往东……快些离开得越远越好!宇化天极微微一怔:为什么?刘柔的声音更加急促而冷:贺兰师兄的搜索区域距离这不远,我们身上的血腥气……他很有可能……宇化天极背上蓦然一寒,似乎陡然被某头凶猛野兽盯住。

刘柔,你真是雷霆学院的好学生。

就在此时,一声冰冷至极的冷笑,随着轻轻的踩踏冰雪声传来,充满着说不出的阴冷和讥诮:你还真是为对手考虑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脚下流淌的血有血腥气。

无声的行走在一片云松林中的林夕眉头蓦的一跳,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对着边凌涵说道。

边凌涵用力的深吸了几口气,也马上神色凝重的对着林夕点了点头。

血腥味极淡,即便在这极其干净的冰雪空气中,不注意的话也难以觉察出来。

林夕微微犹豫了一下,对着边凌涵做了个手势,两个人马上十分默契的分开了数十步的距离,更加小心的朝着血腥味发出的方位追踪而去。

数停的时间过后,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边凌涵站在原地未动,谨慎至极的看着四周,而林夕则走到了一株云松旁,蹲了下来。

他们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

小半只雪雉的尸体和内脏就在这株云松下方,从四散的羽毛和撕扯的痕迹来看,这只雪雉是被人猎杀,而且被人生剥活吞了大半。

突然之间,林夕又俯身了下来,平趴在雪地上,朝着前方看去。

一些异样的高低被他所发现,连续行进了数十步之后,一些浅浅的脚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马上对着边凌涵做了一个手势,又点了点旁边一处地势高的山坡。

边凌涵马上悄无声息的朝着那处山坡移动了起来,而他也马上跟了上去。

在山坡顶端,他和边凌涵看到脚印一直往前方地势较低的缓坡上蔓延,而后穿过了小溪,进入了对面的一片云松林中。

一次性生吃这么多雪雉的生肉很容易引起不适,而且若是雷霆学院的学生,应该不会还剩下小半,肯定会处理一下带走。

这么说应该极有可能是囚徒。

从脚印来看,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我们现在追上去很有可能追得到。

用极低的声音交换了一下看法之后,林夕和边凌涵马上下了坡,沿着脚印飞快而无声的追踪下去。

只有一个人的脚印,看来被丢入这极其匡阔的十指岭区域的囚徒的确分得很散。

然而就在快要接近融雪形成的小溪时,林夕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他却又是根本说不出来。

就在他看着前方的溪水和对岸的脚印,眉头微微皱起之间,他脚下的浅雪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律动。

不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截黑色的枪尖已经从他脚底下的雪中狠狠的刺了出来!早在之前解说风行者所谓的风痕和坠月之时,佟韦就对他和边凌涵说过,人最难察觉,也最难及时做出反应的方位,便是脑后斜上方。

因为人总是向前看,发现有声音响动,也都是向四边看或者仰头往上看,不会马上就转身,往后上方看。

但佟韦是传授的箭技……没有箭能从地面下射出来,所以他有一点没有说,其实从身后泥土下方刺出的东西,也是最难察觉和及时做出反应的。

因为也极少有人发现响动就转身马上往下面地面看。

所以只在呼吸一顿之间,这截从地下狠狠刺出的黑色枪尖便直接刺透了林夕的左小腿,枪尖带着触目惊心的鲜血从林夕的小腿前方突出,枪上带着的强横力量使得林夕保持不住站立,单膝跪地。

边凌涵一声在这安静山野之中显得异常刺耳的惊呼响起之间,带着淋漓鲜血的黑色枪尖霸道的收了回去,随后一条身影以更加霸道的态势震开了积雪,手持着黑花长枪,腰挂着边军长刀从地下飞腾了出来。

面色异常煞白的边凌涵手持短剑挡在了小腿被彻底刺穿的林夕身前,而这名霸道的身影却是没有马上进击,反而持枪退了两步,似乎要将身上的寒意驱除出去一般猛的呵了口气,以悠然的神态看着林夕,浅笑道:林夕,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名埋伏在雪下,以霸气的态势震开积雪跳出来的男子,正是当日半雪苍原上被林夕击败的完颜暮烨。

边凌涵的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嘴里在一阵阵的发苦。

她知道对方是高阶魂士的修为,而且战技十分惊人,现在她和林夕和对方之间没有多少距离,弓箭也根本无从发挥。

林夕的脚上在不停地流血……她和林夕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而她和林夕一败……青鸾学院这边,直接少了两个人。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你。

林夕看着完颜暮烨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虽然已经算是细心,看一些人和事已然比一般人看得更准,然而对于蛛丝马迹的判断上,却毕竟还是比不上花寂月细心。

他现在才彻底想明白,方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对,那是因为小溪边到完颜暮烨这埋伏之地的脚印,有些过深了一些。

也就是说,完颜暮烨是发现了这片雪地下方有一个天然适合埋伏的空鼓,才特意从这过,走过小溪,又沿着脚印倒退了回来,然后才埋伏在了这里。

至于怎么钻进去,怎么看上去没有挖掘的痕迹,林夕在野外求生课程之中也学过,只要小心的将最上一层硬雪整体切割掏出,下方的雪直接往下拍进去,再用一些细枝在头顶上方支撑,将那一层雪壳嵌回来便是。

花寂月似乎对一些蛛丝马迹的判断和分析有着独特的天赋,她要是在这里,恐怕直接能判断出异常,但是林夕和边凌涵却是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让完颜暮烨这样的偷袭成功。

在半雪苍原是你刺了我一下,但现在却是我刺了你一下。

看着依旧没有多少恐慌神色的林夕,完颜暮烨有些惊异,但他自然不觉得林夕还有什么翻本的机会,他这一枪捅开的伤口很大,已经挑断了林夕几条大的血脉,别说是再和他战斗,只要林夕接下来没办法很快用火炙等方法止住血的话,他直接就会因失血过多和寒冷,直接丧命在此处。

所以他嘴角露出了些得意的神色,看着林夕道:虽然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时你为什么能刺中我的原因,但你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再刺中我了……就算你有些独特的天赋,你不在了,这天赋和我难以理解的原因便也就不在,也用不着我耗费脑子去想了。

边凌涵身体骤然一冷,她听出了完颜暮烨的杀意,但就在此时,林夕却是依旧一点惊惶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去管腿上的伤口,却是反而认真地看着完颜暮烨,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们?完颜暮烨讥诮地答道:这次双方学院的比试不限死伤,而对于我们来说,你们自然是我们的大敌,所以你们现在尽可以逃跑,逃不掉死在我手里也不要有什么怨言。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杀死我们。

林夕看着完颜暮烨,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看来你们从一开始就并不想在囚徒的身上分出胜负,只是想要杀死我们。

完颜暮烨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相对于找那些不知道跑到何处的囚徒,做出点痕迹让你们追来要简单得多。

而且若是我们雷霆学院的五个人都好好地走出去,而你们的五个人都非死即残。

那这学院之间比试的谁胜谁负,就更加的明显了,又岂是多带一个和少带一个囚徒出去的胜负所能比拟?林夕像个学生一般看着完颜暮烨,又认真问道:那贺兰悦汐呢?他第一次在半雪苍原之中见到我时就想杀我,那又是为什么?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完颜暮烨笑了笑,很有深意的看着林夕道:贺兰师兄有特别交待过,若是在比试之中见到你,一定要不惜使用任何方法将你杀死。

至于原因,我想应该是你也敢去雪线之上那样严酷的地方不要命的修行,让他感到了威胁吧……他的心气要比我们高一些,自然更不想见到将来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仕途上,有对他很大威胁的人存在。

边凌涵此刻的心情极其的复杂,薄而发紫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颜色比远处山脉中阴云下的山体颜色还要阴郁,按她对林夕的了解,林夕任凭鲜血流淌而说这么多话肯定是有什么用意,但是他到底有什么办法?难道任凭鲜血这样流淌下去么?她缓缓地低下头,用力地握紧了短剑,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承认我将你们想得太过善良……只是因为不想见到别人一样出色,便动了杀机……既然我现在快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还有几个人去了哪里,分别想用什么办法对付我们?此时,林夕又问道。

完颜暮烨看着脸色越来越为雪白,说话声音越来越为衰弱的林夕,又看着低下头的边凌涵,却是敏锐的从边凌涵的身上感觉出了一丝玉石俱焚的气息,他微微一笑,反而又退出了两步,将黑花长枪斜挑在身前,缓声道:让你们死得明白也无妨……我们其中有一个化妆成了囚徒,就在六号峰至三号峰之间的一座山脊之中,还有一个在九号峰附近活动,他天赋夜瞳,夜视能力比起一般的人强出太多,在黑夜之中的刺杀,一般人应该很难防。

还有一个和我一样,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谋,但修为比我还要高出一阶,是初阶魂师的修为。

至于贺兰师兄,据说他本身就是在荒野之中长大,从小和野兽为生,他对血腥的嗅觉要比一般人灵敏许多倍,这半座山峰之间的血腥气他都可以察觉得到,他现在是不在我们这边,否则的话他此刻也应该快要赶过来了。

边凌涵看到自己脚下的白雪都已经彻底被林夕的鲜血染红,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然而就在此时,她却是听到林夕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不要动手,相信我。

就在她身体猛地一颤之间,只听林夕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你还没有说,贺兰悦汐现在哪里……还有,他和我自称你们学院第一,他到底是什么修为?中阶魂师么?贺兰师兄的确是我们雷霆此界学生之中第一人。

完颜暮烨看了一眼林夕,道:他在所有这些山峰之中游走策应,按照他的脚程,现在他应该也是到了六号峰至三号峰之间的某处。

他的修为,的确已经到了中阶魂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雪、红血完颜暮烨说完,便已准备迎接边凌涵的出手。

因为他看得出林夕已然撑不下去了,连伤口都开始变得有些略微灰白,但是让他不由得有些皱眉的是,边凌涵却是并没有出手。

原本我以为学院之间有纷争,你们霸道和无耻一些也终究是因为年轻气盛……但我还是将你们想得太过善良,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我射你一箭或是再刺你一下,我也不会有丝毫内疚了。

让他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林夕在此刻竟然看着他,认真地说出了这一句。

你是失血太多,神志不清了么?完颜暮烨忍不住看着林夕,皱着眉头说道。

林夕感觉到眼前黑了下来,但脑海之中的那个轮盘却是更为清晰,甚至要自动闪闪发光,他无力的应道:回去!……林夕不想轻易动用自己的这种能力,因为在这种比试之中,这一天之内用了一次就没有了的能力便显得更加重要……但是他没有花寂月那么细致入微的洞彻力,若是不动用,这次他真的活不了。

所以他很是无奈的动用了这个能力。

眼前的景物出现了他十分熟悉的瞬间变化,他置身在了十停之前,和边凌涵才刚刚从山坡上开始下来。

等等。

林夕停了下来。

边凌涵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怎么?林夕看着边凌涵,点了点完颜暮烨埋伏的溪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我突然觉得那处地方有些不对,感觉有人潜伏在那下面。

你真有这样的直觉?边凌涵皱了皱秀眉,她知道有时候直觉的事很难讲,尤其是面对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致命危险时。

我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我想小心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林夕凭借方才的深刻印象,想象着此刻完颜暮烨在冰雪下方的方位。

就算完颜暮烨在那一层冰雪上开有窥视孔,隔着这么远肯定还无法知道他们的存在,更应该无法感觉到箭矢的飞行,而且那一层冰雪并不厚,肯定无法对箭矢有什么阻挡作用。

边凌涵自然也同意小心些不是什么坏事,看了一眼沉吟着的林夕,她低声问道:你想怎么做?我想回到山坡上用箭试试看。

林夕转头看了一眼看看下来的山坡,道:这山坡的高度大约一百五十步左右,从上面施射可以覆盖我觉得有些不对的那片地方,而且这种高度对我们来说并不困难……若是里面躲藏着的是我们无法对付得了的修行者,我们利用这山坡隔绝视线,逃入后方的云松林,还有可能逃得掉。

边凌涵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就表示同意,两人往后退返了数十步,退到了山坡上的几株云杉之间。

白雪、流溪,一切静美安详,没有任何的鲜血。

然而林夕却是清晰的知道,完颜暮烨就在那溪畔的一行脚印旁的浅雪下等着。

凌涵,你猜若是真有雷霆学院的高手在那里设伏……他只是为了要对付途径的青鸾学院学生,我们经过的时候,他出手会不会有什么仁慈?他默然地看了数息的时间,转头认真地问边凌涵。

边凌涵微微的一怔,面色有些微白,没有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林夕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所以我希望你等下出手,也不要有什么仁慈。

边凌涵也看了林夕一眼,坚定地道:好。

林夕轻柔的取下了身上的黑石强弓,熟练至极的黏起了一根白色羽箭,然后看着前方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风向正好,天空之中有许多钻石微尘般的冰粒在闪耀。

他知道,此刻在这如画的风景之中,完颜暮烨正满怀期待且兴奋的在等待着猎物,但是完颜暮烨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林夕的面前,他已经成了一个活靶子,而且还是不动的死靶。

吸入的冰冷空气的寒意开始在他的胸腔中扩散,让他的神智变得更加清明。

现在没有重来一次的能力,所以一切只有靠真实的自己。

凌涵,你看清楚了。

林夕平缓而极其有力的沉声道:从那小溪畔,沿着脚印往我们这处二十步,左侧两尺,我要你为我定位。

离溪二十步,左侧两尺。

虽然不知道林夕为什么说出这么准确的数字,但是边凌涵却是也不再说话,和平时在训练中所做的一样,开始让自己的心情彻底的平静了下来……直到感觉整个身心和这周遭的山林合为了一体,眼中只有前方的天空和那一块轻雪,边凌涵的控弦持羽的手指一松,一枝白色的羽箭边便朝着前方的天空激射了出去,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如同一轮弯月一般,瞬间带出异样的啸鸣,狠狠的坠地。

噗!溪畔雪地上马上爆开了一团雪雾,腾起数尺的高度,边凌涵的这枝箭矢,大约往右侧偏离了六至七米的距离。

林夕的长弓已然拉开,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稳定到了令一般箭手看见都会心悸的程度。

他的眼中也只有完颜暮烨隐匿的那一片轻雪,只有前方天空和边凌涵一箭而爆开的那一团雪雾,他手中的箭矢,也飞射了出去。

……完颜暮烨十分耐心的蜷缩躲藏在冰洞之中。

想着若是行经此处的正是那名刺了自己脚心一下的小子或是那名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挑少女便算是完美。

即便是魂师级的修为,在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魂力来不及反应,也必定遭受重创,那自己在此战之中必定会留下浓重一笔,必定也可以得到不少的嘉奖。

陡然之间,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人接近的他却是突然感觉到天空之中有些异样的嘶鸣,似乎有一股异常凛冽的寒风在吹过,接着附近的雪地异样的震动了一下。

就在他心中微微惊疑之间,上方的天空之中,陡然又有了一些一样的嘶鸣,而且分外的近。

噗!雪地再次震动,但这次却是来自他的头顶!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只看到自己头顶上方好不容易布置的雪盖陡然破裂了,一只箭矢带着难以想象的风声和死亡气息,透了进来。

……林夕平静地看着自己第一枝白色羽箭飞出,坠地。

这一枝白色羽箭在雪地的映衬下真的很不明显,但是在他的眼中却是成为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这一百五十步的高度对于他和边凌涵来说的确并不算远,他所做的修正也非常精准……所以这一箭非常完美,重重的扎入了他眼中的那块轻雪之中。

浅浅的白雪洞穿、凹陷,四分五裂又飞腾起来。

如同花般绽放的浅雪之中,有红光好像花蕊一般闪现。

真的有人!边凌涵的呼吸猛的一顿,即便是已经被佟韦训斥过无数次,手持弓箭之时,就算山崩于前也要保持彻底的平静,但她还是差点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条黑影受伤的嚎叫着,从爆开的雪雾之中蹦出,异常的触目惊心。

因为一时的震惊,边凌涵的第二箭就微微的停滞了一下,而此时,林夕的第二箭却是已经毫无停歇的脱手飞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完颜暮烨到底伤在了何处,但是他第一时间直觉对方伤得并不算重。

还带着方才第一箭的残留印象,这第二箭对于他来说便更是轻松和完美。

到底怎么回事?从雪洞之中跃出,肋部插着一根白色羽箭的完颜暮烨凄厉而迷茫的仰头望天,直到此刻他还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此时,他看到一条白痕坠落下来,看到一枝白色的羽箭穿透了自己胸口的轻甲,扎入了进去。

他的身体在空中一僵,随后重重的坠地,坠入了他刚刚跃出的雪洞之中。

……虽然马上采用了边军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压迫绑扎止血法,但血沫还是从完颜暮烨的口中流了出来。

即便修行者的体质大大强于普通武士,但这两箭已然是刺伤了他的内脏,稍微剧烈动作一些,伤势便再也不可能控制得住。

完颜暮烨听到了有脚踏轻雪的声音,强烈的茫然使得他强行支起了身体,他的目光和面孔瞬间就僵住了。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背着弓箭的林夕,眼中满怀深意的对着他点头说道。

是你?完颜暮烨看着林夕,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霸道,充满不理解的失神道:你怎么知道我藏匿在这里……如果我说是直觉……如果我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你这里的脚印有些过深,发觉你是踏着脚印退回来埋伏此处的,你会不会更觉得不解和丧气?林夕看了一眼完颜暮烨身上两处依旧在不断扩大的红晕,如同问候朋友一般,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会不会马上要死?完颜暮烨张了张嘴,却是颓然的说不出任何的话。

林夕,我们怎么处置他?边凌涵依旧警惕的持着短剑,看着完颜暮烨,出声问林夕。

林夕的脸色蓦然也有些微微的发白。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也陷入了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之中。

有一名伪装成囚徒的雷霆学院弟子,此刻恐怕和宇化天极在同一区域,而且贺兰悦汐恐怕也在那里。

而另外的一边,一名在黑夜之中拥有非凡视力的雷霆学院弟子,恐怕和高亚楠已经在同一座山峰之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深沉夜色中的军人林夕并不是什么圣人。

虽然高亚楠和宇化天极都是他的同学,但如果由他来选,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一个人的话,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便会选高亚楠活着。

但是黑夜很快就会降临,就算拼尽全力,他也无法在半夜之前赶到高亚楠可能在的区域,而且在浓重黑夜之中,他不仅未必能发现得了高亚楠,而且他和边凌涵恐怕也会遭受那名黑夜中视力超常的雷霆学院学生的刺杀。

今日他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已经用完,即便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他也得对边凌涵负责。

他发现其实自己无论如何选择,都帮不到高亚楠,在接下来的漫长黑夜之中,她只能靠自己。

张院长留给他的话中说得不错,即便他们拥有些与众不同的能力,但他们在这个世上,也毕竟不是无敌的,他们也会流血,也会知道有些事的发展但却是无力去改变。

因为知道但无力去改变,再加上他虽然动用了回到十停前的能力,但是十停前完颜暮烨的那一枪是真真实实的刺入了他的血肉,那鲜血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死亡来临的感觉是真实的,这对他的心理也是无形中有很大的压力,所以他的脸色变得越加的苍白,双手也不自觉得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

林夕,怎么?边凌涵感觉到了林夕的异常,忍不住低声问道。

林夕一时没有马上回话,只是转身看了高亚楠可能在的方位一眼,看着那空中飘洒的钻石般的冰粒。

我们带他走。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边凌涵,道:他们把我们当成猎物,埋下了诸多陷阱等着我们,我们便以他为诱饵,把贺兰悦汐他们引出来。

难道你们青鸾学院竟然厉害到此种程度……竟然连贺兰师兄的来历和特长都知道?听到林夕的这一句话,完颜暮烨的身体猛地一震,看着林夕不可置信的呼出一句话来。

但是他很快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林夕粗暴的将一团药草塞入了他的口中,苦涩的药液让完颜暮烨感觉出对他的伤势有些作用的同时,也让他的口腔彻底麻痹,舌头僵硬而说不出什么话语。

……夜色渐浓,黑夜开始再度降临登天山脉,降临这片空中飘洒着钻石般冰晶的荒原。

一名身穿褴褛灰色囚服的囚徒坐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

他的面前是一个散发着些微热气的温泉池子,他的身外是一个避风的山坳。

这个开始为夜色笼罩的山坳在这片浅雪荒原之中仿佛是一处不在同一世界的异域,浅蓝色的温泉池子只是略微温热,清澈的水中可以看到有鱼在游荡,有深青色的水草在生长。

池边的青草十分的柔顺,甚至还生长着十几株这片荒原之中看不到的柳树,完全不像在靠近雪线的高原,而像是在江南某处的春天。

这名囚徒虽然瘦削,但骨架宽大,依旧给人魁梧之感,而且手指关节粗大,一脸的络腮胡子和乱发几乎遮掩住了所有的面目,已是沧桑的中年,显然不是雷霆学院的学生假扮。

他的身旁架着一个小小的火堆,旁边散落着一些啃吃得干净的雪白鱼骨,手中有两根柳枝垂于前方的池中,竟似不想要掩饰自己的行迹,不想逃离,只是在这里安静的钓鱼。

柳枝上没有任何的钓饵,但在他手中随着轻轻的荡动,激起片片轻柔的涟漪,却使得不知危险的鱼儿好奇的游过。

一尾在半斤以上的奇特扁身白鳞细目鱼游了过来,这名身姿魁梧的络腮胡子囚徒手中的杨柳枝从水中抽了出来,又以极快的速度抽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震响。

水花四溅,浅蓝色的池水中出现了一条血痕,白鳞鱼翻着肚皮浮上了水面,被这名囚徒用双指捻起,去鳞去脏,架在了火上。

高亚楠的身影在这山坳的一头显露了出来。

你的运气不错。

这名头上乱发和络腮胡子几乎长到了一处的中年囚徒平静地看着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高亚楠,淡漠的笑了笑,轻声道:我正好钓到这一尾鱼,杀了我,这尾鱼就是你的了。

高亚楠微微蹙眉,这名中年囚徒的外貌十分凄凉破落,而且从他的骨骼和暴突在外的粗大关节可以看出,此人之前必定是一个更为魁梧壮硕的人,而现在已经变成了皮包骨头,但是对方的平静和眼神,却是让她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给她的第一感觉,这名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就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狮子。

我不是来杀你的。

高亚楠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

我先看看……省得烤焦了,待会没办法吃了。

络腮胡子中年囚徒摇了摇头,却是双手捧起了一捧水,将自己身旁的那一个小火堆浇熄了。

随着嗤嗤的声响,这个山坳之中又归于一片漆黑。

山坳之中由两个人突然变成了三个人。

因为就在此时,一条黑影从一侧的山林间如同鬼魅一样透了出来,然后无声无息,飞快地朝着高亚楠逼近。

人经常处在黑暗的环境之中,视力会适应一些,但若是在有光亮的情况下,光亮突然熄灭,重新置于黑暗中的这片刻的时间内,视力却是最不能适应,周围是最为漆黑一片的。

然而这第三个出现的人却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无声且飞快地朝着高亚楠逼近,呼的一声轻响,一团黑影朝着高亚楠的后脑卷了过去。

当!一团火星爆开。

高亚楠转身,手中的长剑斩中了这一团黑影,却是一个沉重的流星锤。

也就在她用剑挡住这流星锤的一瞬间,这第三个出现的人左手一抬,几道就算在平时也不太容易看到的黑影倏然射向了高亚楠。

高亚楠闪身,身影略微踉跄,空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落。

这第三个出现的人见状精神大振,流星锤再度狠狠砸出。

当!但高亚楠原本踉跄的身影突然变得极其的稳定,手中长剑一扫,却是扯住了连着流星锤的锁链,整个人随着这第三人下意识的一扯而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飞腾了起来。

第三人决然的弃锤,狠狠的将锁链朝着她甩出,同时一声低吼,双臂交叉在身前。

高亚楠足尖一点,看似轻踏向这人的胸口,但是和其双臂撞击,却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爆响,这人的双臂仿佛被巨木撞中,又压到了他的胸口,发出了一些轻微的骨裂声。

这股力量令得这人在浅雪雪地上连续往后滑出了数十尺,随后没有任何迟疑的往后狂奔而逃。

高亚楠想要追击,但是突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就在此时,那个温泉池塘边又亮起了光亮,而且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正在升腾起来。

皮包骨头,但是依旧给人魁梧之感的中年囚徒站立了起来,他的手中抓着几块火红的木炭,但是手中却是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

他抓了几把干草和枯草,又一个火堆很快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你这样的年纪,就已经修到中阶魂师的修为,将来,若是有将来……一定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中年囚徒站得笔直,就像一把刀,看着高亚楠沉声说道。

高亚楠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看着这名中年囚徒,她重复了一遍:我不是来杀你,我是来救你的。

我知道。

但我是大莽王朝的军人。

中年囚徒慢慢的朝着高亚楠走了过来,认真而沉重地说道:你是云秦人,而我是大莽人,不管现在如何,你我终究是敌人。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中年囚徒用一种更低沉的声音道:在千霞山……和我一起被俘的大莽军人有二十三名,但除了我之外,已经都在和你们云秦学院学生的厮杀中被杀死,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活着回去,独自一人再回大莽的疆界。

高亚楠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但做这些的不是我们青鸾学院,而是雷霆学院。

我是军人,我的使命便是为我国击杀将来更有威胁的敌人,无论是雷霆学院的学生,还是青鸾学院的学生……吾皇万岁!中年囚徒眼中有异样的亮光,似有星星般的泪光散落,他的脚步开始大力的蹬踏在雪地上,他的身上冒出淡淡的黄光,身躯卷起了气流,深沉的夜色都似乎被他身上的某种力量撕扯了开来。

感受着迎面而来,吹拂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劲风,高亚楠却是庄重的点头行了一礼,随即她也是一步狠狠踏出,放开了手中卷着流星锤锁链的长剑,右手劈砖一般,朝着中年囚徒劈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一凝,砰!,随之四散巨震。

高亚楠的整个人站立原地不动,而兀自保持着一拳往前轰出姿势的中年囚徒往后踏出了三步,每一个脚印都深深的踏下了一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独一的修行者你是中阶魂师的修为。

这名身形笔直,虽然身穿褴褛囚服却是再次完全散发军人铁血气息的大莽军队中的修行者没有马上出手,而是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个话,似是在等待高亚楠给予确切的答复。

你原本不止中阶魂师的修为。

高亚楠没有回答这名大莽军人的问题,却是看着自己白生生的手掌,沉声说道。

我原本是初阶大魂师的修为,应该是你们这次学生之中最高是中阶魂师的修为,所以我的修为就被废到了只有中阶魂师。

这名被乱发和络腮胡子遮掩,几乎看不出本身面目的大莽军人沉吟着:这点我想得明白,但是我想不明白,你只有中阶魂师,却为什么有远超中阶魂师的暴烈气力。

你有家人么?高亚楠依旧没有回答,反而看着这名大莽的军人问道。

有。

大莽军人点了点头,但是眼中却是反而流出更加决然之意,但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尽我的职责,而且我那些同伴的死……也让我更不能苟活。

风声大作。

这名大莽军人不再多说什么,双手呈虎爪之势,朝着高亚楠抓去,同时一脚带起了飞雪,踢向高亚楠的下身。

他的修为虽然已经从初阶大魂师跌落,但是对敌经验却依旧远在一般中阶魂师之上。

然而高亚楠却是没有任何的花巧,只是略微弓身,然后弹起,一脚踢上了这名大莽军人的脚。

这名大莽军人再度被震退出去,手上的动作全部落空。

他再进,然后再次在砰然大响中被震退。

这完全就像是林夕对敌完颜暮烨时的情形,一些精妙的招数在对方压倒性的气力前面不起任何的作用,高亚楠也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只是用霸道的大开大合的打法,根本不急着将对方击倒,只是将对方击退。

至简却是至为有效。

这名大莽军人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悲哀之意。

以他初阶大魂师的修为,跌落到中阶魂师之后,面对一名气力有些超常,而且对敌异常冷静,不急不躁的学院学生,竟然是被压制得一筹莫展,根本无法胜之。

他长时间牢狱下的身体,绝对无法支持很久,而对面这名平静的青鸾学院高挑少女,显然已经将他看得十分透彻。

你还要躲在暗处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将我击倒之后,再将你搜寻出来么?他调匀着自己的呼吸,看了一眼高亚楠后方的漆黑山林,恼怒地喝道:你不和我联手,不对她的行动造成些阻碍,我又怎么可能将她打倒?漆黑的山林边缘响起了风声。

方才被高亚楠打得逃走的第三人沉默无言的快步奔了出来。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瞳孔也显得特别漆黑的低矮雷霆学院学生,身上的轻甲都用炭黑涂抹成了黑色,脚上裹着某种兽类的皮毛,在雪地上快步奔跑不发出任何的声息。

大莽军人看了一眼这名雷霆学院学生,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朝着高亚楠扑上。

高亚楠的眉头皱起,她的手中出现了一道寒光,她的另外一件兵刃,三棱长匕首直接刺向了雷霆学院学生的咽喉,同时她的身体舒展开来,几乎横在空中,一脚踢在了大莽军人的身上。

雷霆学院学生身上血光崩现,他躲过了这一刺,但高亚楠匕首的瞬时下滑,却是硬生生的切开了他右胸口的软甲,在他的胸口拖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喀!大莽军人支撑在地上的右脚脚踝处都发出了轻微的骨裂声,但是和先前数次不同的是,他这次竟然没有退却一步!他似乎就以这右脚支撑了身体所有的分量,以及硬生生的承受了高亚楠这一击的所有冲击力。

他的整个人带着剧烈的震颤,体内的每一条肌肉都似乎在剧烈的挤压,他的整个人竟然不退反进,借着左脚的猛烈践踏,整个人低身,弯腰如同石头一样,撞在了高亚楠的身上。

高亚楠的手又落下了,带着雷霆学院学生鲜血的三棱匕首刺在了大莽军人的后背上,带出了一溜血光。

但是这名大莽军人只是双手护住了自己头颅等要害处的亡命一撞,也是让她的脸色猛的一白,第一次在雪地上倒退了出去,瞬间连退了十几步。

肤色黝黑,瞳孔也特别漆黑的雷霆学院学生手指在自己胸口抹过,捞起了自己的一条鲜血,用舌头舔着,目光凶残而阴冷,如同一只彪悍的受伤野猫。

大莽军人的身体舒展了开来,如同一只大雁在雪上轻点,将要飞腾起来,整个人瞬间又到了高亚楠的面前。

高亚楠并不想硬挡,在对方这种根本不顾自身的疯虎般打法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让对方有近身的机会,所以她侧身滑步,躲开大莽军人这一击。

就在此时,雷霆学院的学生已经飞跃了上来,伸手一抬,又是几点寒光射向高亚楠的面目。

袖箭!高亚楠身上黄光闪现,侧头,闪过几点寒星,马尾在空中跳跃起来,整个人也骤然飞腾起来,以霸道的践踏之势,一脚踏向这名雷霆学院学生的额头。

这名嘴角残留着自己鲜血的黑瞳雷霆学院学生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神色。

面对高亚楠的这一踏,他的双脚鞋面上发出了裂帛的声音,他的十个脚趾狠狠地朝着地面抠了进去,双臂再次交叉做十字阻挡之时,迎向高亚楠的这一脚脚踏。

他很清楚在高亚楠此种拼尽全力的一击之下,自己的双臂都恐怕会折断,但是在这浓厚夜色之中,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高亚楠后方的那名魁梧大莽军人的整个身体,也已经猛的弓了下去,就在下一息,这名大莽军人就会跃得更高。

到时,高亚楠以马踏飞燕之势踏断他的双臂之时,这名大莽军人的身躯,也会像一头跃得更高的猛虎,出现在高亚楠的后方,猛扑在她的身上,高亚楠也绝对会被重创。

一名中阶魂师本来在面对一名同阶的中阶魂师的近身搏杀之时就难以做到自身不受任何的损伤,而且对方还是一名根本不惜自己性命的悍勇军人。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悍勇无双,身后鲜血挥洒的大莽军中修行者陡然身体一僵,高扬向天的头颅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就在他要腾空而起的此刻,他的双脚却是陡然冰冷刺骨,被一股大力死死的拖住,就像地下突然伸出了一双双亡灵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脚。

脸上充满残忍神色,后背和双臂所有肌肉都已经拧成铁般的黑瞳雷霆学院学生,他的瞳孔也瞬间收缩了。

也只有他这种目力,在这种黑夜之中,才能看清,那名大莽军人脚下的白雪,竟然结成了一条条异常坚硬的玄冰,紧紧地裹覆在大莽军人的双脚上。

喀!就在此时,高亚楠的一脚已经狠狠地踩踏在了他的双臂上。

他的双臂以一种可怕的姿势折断了。

他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惊骇的闷哼声中,身后暂时没有任何威胁的高亚楠的另外一脚脚尖踢在了他的心口处。

噗!这名雷霆学院学生倒坐在地,被踢得往后滑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一层厚冰的力量对于大莽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此时在用力一挣之下,近乎蔓延到他膝盖的坚冰全部碎裂开来,但是他的双腿却是被冰得麻木而近乎失去知觉,整个人竟然站立不稳,一个前扑,狠狠栽倒在地。

高亚楠并没有乘势进击,只是又连退了十几步,彻底和这名大莽军人拉开了距离,她的脸色比起方才似乎又白了几分。

御雪!已然根本无力站起的雷霆学院学生见鬼一般的看着高亚楠,咳着血但是依然拼命的从喉间挤出了两个字。

御雪?是了……匍匐跌倒在地的大莽军人双臂一撑,重新站了起来,苦笑了一下,这两个字终于让他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这个世上有一名修行者的气力天生比一般人要大出许多,据说是北冰海冰雪巨人的后裔,而且这名修行者还有青鸾学院都不会的某种修行之法,可以利用魂力将冰雪都用以对敌,一定范围之内的冰雪都似乎是他的符纹,是魂兵。

原本在云秦只有一名这样的修行者,整个天下亦然。

原来你姓周?这名大莽军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得死这名女生,垂下了手,有些尊敬地问道。

高亚楠摇了摇头,我姓高。

大莽军人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那你随的是母姓?高亚楠沉默不语。

原来如此。

大莽军人口中流出了些鲜血。

他陡然狂奔了起来,但不是朝着高亚楠狂奔,而是朝着那名黑瞳雷霆学院学生狂奔。

高亚楠此刻无力阻止一名中阶魂师这样的狂奔,重伤而根本无力站起的雷霆学院学生也不能。

有一名这样资质的雷霆学院学生陪我上路,也值了。

发出了一声低语,又看了一眼大莽王朝所在的南面之后,这名大莽军人的双手分别按上了这名雷霆学院学生和自己的心口。

两枝袖箭分别刺透了雷霆学院学生和他的心脏。

同样鲜红而滚烫的鲜血,融化了轻雪。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云秦边军死囚林夕几乎一夜未眠。

他进入冥想修行的速度是全青鸾学院新生第一。

在入夜之前,他就用大量的草木灰彻底的糊住了完颜暮烨的伤口,并将任何有可能散发出血腥气的东西深埋了起来,并在林中一处积雪很厚的地方,按照青鸾学院在课程上所教的方法构筑了一个雪屋,在这荒原林中的黑夜之中,哪怕是那名视力有天赋的雷霆学院从他们附近走过,估计也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但是对于高亚楠的担心,对于贺兰悦汐野兽般嗅觉的担心,却使得他在轮到他休息和修行的上半夜断断续续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进入了冥想修行状态。

这一夜分外的漫长。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第一缕曙光还未降临登天山脉。

一旁用树藤紧紧捆缚着,又用大量枯叶对着的完颜暮烨处在重伤虚弱的昏迷之中,但修行者的体质使得他的气息依旧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一无所知的边凌涵还在冥想修行之中。

蓦的,他的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因为紧张,在此种寒冷的环境下,他的双手手心之中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响动。

从半陷于雪地的雪屋上的透气孔,也是窥视孔之中,林夕看到了一名身穿着灰色囚服的身影。

想到先前完颜暮烨所说的话,连呼吸都不敢沉重一分的林夕无法确定这是一名真正的囚徒或是雷霆学院的学生假扮而成。

但是看到这名身穿灰色囚服的身影在林间不停地颤抖着,扒下一块块云松的树皮,从里面取出一薄层的纤维不停地放入嘴中咀嚼,硬吞下去,又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树皮又放回原处之时,他便已经肯定这是一名真正的囚徒。

想到先前有意的搜索却没有发现任何囚徒的踪迹,而眼下却是正好有一名囚徒跑到他所在的雪屋附近,林夕便觉得这世上真是充满说不出的悲喜。

因为他和边凌涵的修为还不用担心魂力激荡引起的反噬,所以他在边凌涵的耳边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长剑,使之发出一声轻微的金铁声音,让边凌涵从冥想修行状态醒过来。

对着边凌涵做了一个手势之后,他悄无声息的推开了一堆积雪,从雪屋中钻了出去。

在距离那名囚徒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时,那名囚徒陡然感应到了什么,浑身一颤,随后僵硬地转身过来。

这是一张冻得有些青紫的脸,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几缕长须有些文士的气息,头发显得异常干枯和灰白。

林夕第一时间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是来救你的。

几乎同时,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这名囚徒马上说了这一句。

这名嘴唇嗫嚅着,一时没有出声的囚徒马上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你不是修行者?看着这名连颈间的肌肤都冻得有些青紫的囚徒,看到这名囚徒脚上绑着的一些松叶,他的目光又蓦的一寒,你在军中呆过?这名文士模样的囚徒点了点头,似是看出了林夕的疑虑,低声道:我入狱前曾是碧落边军一部的军医。

跟我来。

林夕看着这名兀自不停颤抖着的囚徒点了点头,换上我这件甲衣。

将这名囚徒带入雪屋之后,他便直接将自己身上的轻甲脱了下来,示意这名囚徒换上。

对于这个,他并没有什么深层的用意,只是因为他身上的轻甲好歹比较温暖一些,而这名囚徒的身体状况,恐怕在这雪地之中并不能支持太久。

但带着他体温的轻甲对于此时的囚徒来说却是分外的温暖。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感动的神色,即便在这雪屋之中始终只能蜷缩着身子,他还是马上对着林夕拘谨的行礼道谢:在下王健裕,不知长官如何称呼?长官?林夕一愣。

按云秦制,青鸾学院的学生出去便是有军阶的。

边凌涵提醒林夕。

王健裕此时才略微缓过气和回过神来,看到蜷缩在一旁的完颜暮烨的样子,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在完颜暮烨的手腕上搭了一下,随即便有些犹豫的出声道:两位长官,恕我直言,你们这位伙伴已然内脏损伤,若是在两天之内无法用有效药物救治,即便是救得过来,恐怕体内的暗伤都无法复原。

我不明白我们的姓名是否要保密,所以你不用知道我们的名字了。

林夕看着王健裕,又看了完颜暮烨一眼,道:这说起来有些残酷无情,但我也不想骗你,这是雷霆学院的学生,并不是我们青鸾学院的人,而且他要杀我们在先,在我们还无法确保自身安全,无法保证我们青鸾学院其他人安全的情况下,我实在是无法太过顾及他的生死。

王健裕微微一愣,旋即点头表示理解。

我看你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怎么会成为我云秦的死囚?边凌涵看着他,微蹙着眉头低声问道。

即便可以看出对方不是修行者,但她觉得至少也要对对方有些了解,以免对自己和林夕产生不利的威胁。

雪屋之中微微沉默了片刻。

王健裕青紫的脸上更加黯淡了几分,但看着林夕和边凌涵,还是道:我杀了人,杀了三个人。

其中有一名是翎长。

林夕看了边凌涵一眼:翎长是什么官职?边凌涵道:正武司从九品。

大约看出林夕对云秦官阶实在是没有什么了解,她又在林夕耳边解释了一句:镇督是正八品。

我们三大学院的学生正常出来,是从八品。

比从九品实际高出两阶。

林夕知道自从云秦先皇听从了张院长的一些主意,形成了八司之后,云秦的吏制和名称便一直有些不新不古,和自己之前那个世界学习的任何朝代也不相同,但是边凌涵这个解释却是让他听得十分清楚,只比三大学院的正规毕业生低出两阶,对于普通军人来说,显见也已经是不低的官了。

你为什么杀死军中长官?边凌涵看着王健裕,继续问道:难道是因为通敌?王健裕摇了摇头:有一次我们小队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了突袭,我和两名伙伴重伤逃了出来,都是一家边民救了我们。

但是后来我们回去准备谢谢那家边民的时候,我们却发现那家边民一家五口全部被杀了。

后来我们设法查了记录,那段时间按记录唯有出现过一次交战记录……而按记录,却是两名翎长和两名侍从在那里斩敌五人。

边凌涵的脸色蓦然一白,她看着王健裕:你的意思是那四人斩杀边民,冒领军功?一切的证据正证实如此。

王健裕惨然的笑了笑:但我们将此事呈报上去之后,上面给出的答案却是没有任何证据他们所杀的是边民。

其中一名翎长甚至因为军功够了,而升了右翼长。

而且我们一次在夜间还被一群蒙面的人围住暴打了一顿,我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因为我在军中的人缘还可以。

一名老边军事后特意来找我,隐晦的告知我,在我们碧落边军有几部之中,斩杀一些流民甚至定居的边民来冒充军功的事经常发生,这事关上面的整体军功,所以从上到下都是一窝的……按理来说,我怎么都不能再管这事,但是我这条命是那家人给我的,我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梦见那家人让我报仇。

所以我后来找了个机会,借着说请罪,准备了些药。

结果只可惜来了三个,那个升成右翼长的没有来。

看来云秦的边军之中也没那么光明。

林夕仔细地看着王健裕的神色,听完之后,摇头说道。

军中祭司呢?边凌涵有些激动了起来,脸上有了些愤怒的红晕,若是事实确凿,你可以找军中祭司的。

林夕拍了拍边凌涵的肩膀,和还没有接触多少阴暗面的边凌涵不同,他早就可以想象在庞大的官僚体制下可以滋生出多少的黑暗,他轻声道:现在已然如此,只要我们能平安的带他出去,便可以让他获得大赦。

再考虑别的已然无用了。

边凌涵不再说话,但是双肩却是依旧微微颤抖,她还是无法想明白,在圣天子威严和云秦那么多祭司的信仰感召下,在堂堂云秦的正规边军之中,怎么还会出现此等黑暗的事。

林夕知道边凌涵的想法,他更清楚自己的另外一个好友李开云恐怕知道这样的事之后将会更无法理解。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会让学院讲师给你和那死去的五个人一个交待。

哪怕就算学院讲师都不能给你个交待,今后我只要有能力,都会给你个交待。

林夕看着王健裕,道: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应付雷霆学院学生,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看了一眼再次庄重行礼的王健裕,林夕接着道:你在这两日之中,有没有发现过其他人的踪迹?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你永远相信我没有。

王健裕自觉无法对林夕和边凌涵有任何帮助而有些羞愧的低头道:我在军中多时,很清楚面对修行者最好就是躲着……若不是我实在支撑不下去,否则我一定躲藏在洞窟之中不出来。

我也是今天凌晨感到实在无法支撑才出来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可吃,前些时日我一直都躲藏在附近的一个小洞窟之中没有出来。

林夕沉吟道:你知道其他和你一样的囚徒大概在哪个方位么?王健裕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是单独被送进来的,只是听送我进来的皇城高手告诉我青鸾学院和雷霆学院这夺旗守旗之说,说圣上觉得我有情可原,但情不能压法,所以只要能在这次比试之中活下来,便可因为我配合学院教学之争的贡献而大赦。

林夕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木青的交待,想到或许到了皇帝这个层次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以自己的思维可能未必能了解,所以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废话,看了完颜暮烨一眼,道:走,我们出去……我们需要好好吃一顿,同时需要些东西把贺兰悦汐引过来。

……林夕背起了昏迷中的完颜暮烨,出了雪屋。

沉默的看了一眼四周的地形和感知了一下今日的风向之后,他示意边凌涵和王健裕马上跟上,朝着下风处飞快走去。

云松林中的雪雉并不难找,对于他和边凌涵的箭技来说也并不难猎。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以射过完颜暮烨,在林夕的感觉之中飞行已经没有那么完美的箭矢,林夕和边凌涵便猎杀了三头雪雉。

所有这三头雪雉马上被他用布条裹住了流血之处,然后用白雪拍实,滚成了三个雪团,确定没有任何血腥气散发出来之后,林夕开始朝着一处缓坡前行。

在这处缓坡旁的一条小溪旁,林夕不仅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去掉了手头上一只雪雉的羽毛和内脏,并让边凌涵和王健裕也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屠宰清理了手头上的雪锥。

林夕,你是要用血腥气吸引他们前来?听到林夕让他们将手上和身上沾染到的血迹彻底的清理干净,并将带血之物全部涂抹在完颜暮烨身上时,边凌涵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确定这样就能将贺兰悦汐吸引过来?听到边凌涵的发问,林夕骤然又想到了高亚楠,他的心情便越发沉重起来。

对着边凌涵示意稍后再说,飞快地将沾满血腥气的完颜暮烨置于云松林间一片十分开阔的空地,带着清洗干净、用雪团再次包裹住的雪雉飞快撤离到一片山脊上后,他才让王健裕开始搭建一个雪屋,并单独和边凌涵走到了一方崖坪上眺望。

你相信我么?看着等待自己回答的边凌涵,因为又想到高亚楠而心情有些沉重的林夕认真地问道。

边凌涵皱了皱眉头,原本一直脾气很好的她有些微恼,林夕,这个时候……你不要说些没用的废话好不好?这不是废话。

林夕知道边凌涵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又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我相信。

但是不等他再行开口,让他愣了愣的是,边凌涵很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林夕还生怕边凌涵和自己想得不对,苦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哪怕我做出一些很荒谬,看上去根本不合理的事情,但我告诉你那能行,你都会选择相信我?林夕,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多废话。

边凌涵有些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看着他,耐着性子转头去去说道:还有,你知不知道你有个最大的缺点,但同时也是你最大的优点。

林夕一怔,好奇问道:什么东西?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你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憎。

哪怕是稍假颜色都不会,你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你已经不知道得罪多少个金勺了……不过这也是你最大的优点,因为我们很容易一眼就看清你。

边凌涵点了点远处林间的一条小溪:正如那条清澈的溪水……我相信你这个人,所以哪怕你给不出什么理由,我也会选择相信你。

林夕沉默了片刻,看着边凌涵,问道:一直会相信我?边凌涵看了林夕一眼,微垂下头:除非你变了。

林夕深深地看了一眼边凌涵,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那就请你相信我,有些理由说起来的确十分荒谬,也没办法和你说清楚,但是我就是能够肯定,除非贺兰悦汐走了相反的方向,否则他很有可能因为这血腥气而被吸引过来。

……贺兰悦汐用一根树藤,拖着宇化天极和刘柔在雪地上行走。

他是一个十分变态的人。

若是林夕见过他的履历,恐怕不管喜不喜欢,都会给他起个外号——萧十一郎。

贺兰悦汐不知道是边军中的某位军人和劳妇私通产下,害怕云秦律法而丢弃在荒野之中,或是横死的边民遗留下来……反正有一支云秦商队在贺兰山的一处荒原中发现他时,他是和一群狼生活在一起,是被狼抚养大的。

两年过后,他还没有彻底学会说话,这支商队在荒原之中遭遇了马贼。

整支商队除了他之外,全部被马贼杀死……只有他失踪了。

或许当时那群马贼都根本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跑掉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年之中,这群马贼好像沾染上了瘟神,时不时的有人被杀死,但是根本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杀死,似乎有一个无形的索命厉鬼跟上了他们。

等到两年后的某天,云秦帝国的某个地方军小队无意之中搜索到这个荒山之中的马贼小寨中时,发现原本两百多人规模的马贼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而这剩余二十人都已经神智失常了。

一名云秦军中派来调查此事的强大修行者最终发现了这名无形的索命厉鬼,躲藏在距离这个寨子不到十里的一处地洞中的贺兰悦汐。

当时贺兰悦汐只有整整十四岁。

也就是说,在十二岁时,他便开始和凶残的马贼交手,杀死了一名又一名的马贼。

雷霆学院的大多数学生都是皇城里面的一些人亲手挑选,不乏天才,但不管有多自傲,所有的新生都承认贺兰悦汐是这届雷霆学院的新生中第一。

因为不管是修为,还是其它的各项……不管将他们任何人和贺兰悦汐放在无论任何环境之中,厮杀的话,活着走出来的肯定是贺兰悦汐。

贺兰悦汐对于战力的渴求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即便是此刻在走路,他也是在修行。

他每踏出一步,都在脑海之中想象着周围各个方位出现敌手的话,他如何应对。

他的身周无血,但是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一路走过,他的身周都是有无数的鲜血在飞洒,因为一名名他想象中手持各种各样武器攻来的敌手,被他用各种各样的招式斩杀,倒下。

被他用树藤拖着的宇化天极浑身僵硬,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一般。

刘柔和完颜暮烨一样陷入了昏迷之中,她的身体不停的打着冷颤,但是脸色却是异常的鲜红,明显已经处于比完颜暮烨更为糟糕的高烧之中。

水……水……蓦然间,嘴唇干枯卷皮着的刘柔发出了哀求的声音。

她依旧昏迷着,但是却发出着令人心悸的哀求声。

贺兰悦汐宛如根本没有听到。

原本一动不动的宇化天极睁开了眼睛,他张口在地上啃了一口雪,在口中含化了,以一种神圣而令人震撼的姿态,渡到刘柔的口中。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贺兰悦汐依旧拖着宇化天极和刘柔前行,略微转头,冷漠而讥诮的出声。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宇化天极看了贺兰悦汐一眼,低声发誓。

可惜你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贺兰悦汐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们止血么?并不是我不想杀你们。

而是有两个原因。

微微顿了顿之后,贺兰悦汐抬起了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微微眯起了眼睛,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让猎物眼看着同伴的死去,会让猎物更加绝望,而我看着对手的绝望,会觉得更加的美妙。

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不想你们身上的血腥味影响我的嗅觉。

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嗅到了前面那座山峰之中浓厚的血腥味。

可惜你注定看不到我的绝望。

宇化天极冷冷地看了贺兰悦汐一眼,又艰难的渡了一口水给刘柔,接着闭上双目,不再说什么。

……林夕又堆了个雪屋,雪屋的下方一直深挖了下去,挖到了泥地,然后在泥地中挖出的坑中,林夕铺了一些干木和石块下去,又夹了许多烧红的石头在里面,在上面又铺了一层枯木,然后将三头包着树叶的雪雉放在了里面,埋了起来。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林夕和边凌涵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方崖坪上。

这方崖坪的后面正好有几株高大的云松,这样即便是从更高处往下看,都难以看到他们的身影,而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山坡上的完颜暮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见到贺兰悦汐的身影。

这便代表贺兰悦汐至少不在附近,至少他们之前在隐蔽处生火处理食物没有被发现,他们自身安全。

再过半个时辰,按照学院传授的方法处理的那三头雪雉就会彻底焖熟,足够让他们和王健裕提供支持下去的热量。

……又半个时辰过去。

林夕三人轮流进入雪屋吃掉了一头烤熟的雪雉,身上开始流淌起了暖意。

但随着接下来时间的缓慢流逝,林夕却是也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如果贺兰悦汐的嗅觉没有灵敏到这个程度呢?如果高亚楠或是宇化天极受了伤,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的救援呢?有几次他都忍不住有种离开此处,前往高亚楠可能在的方位的冲动,但是佟韦先前风行者特训时说过的一些教诲,却使得他强忍了下来。

他的身体有了足够的热量支持,有了足够的体力,但是他的手脚却是忍得越加冰冷。

天色又将暮。

蓦的,他和边凌涵的身体都是轻颤了一下。

一个雪丘的后方,出现了一个人,冷漠的拖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在雪地上朝着完颜暮烨所在的云松林间空地走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定要杀了他边凌涵的手脚变得冰冷,浑身也开始有些微微的发抖。

贺兰悦汐来了。

林夕的直觉没有错误,贺兰悦汐真的来了。

但让她此刻心神震颤,连呼吸都有些不畅的,却是她同时也看到了金黄的色彩。

贺兰悦汐拖着的两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是宇化天极。

和她一起来到这里,一同入学的同学,就被贺兰悦汐用一根树藤在地上拖着。

即便是宇化天极已经死了,即便只是尸体,贺兰悦汐就这样拖着,在她的心中,贺兰悦汐这么做,也是对生命的亵渎,对对手的不尊重。

除了悲伤之外,她的胸中难言的愤怒,几乎要将她的整个身体都燃烧了起来。

王健裕张开了嘴,冷风夹着一些细小的冰粒灌入他的口中,他却是无所觉。

于边军之中,他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却没有一人像贺兰悦汐一样,第一感觉就让他觉得异常凶险,宛若非人。

林夕也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无力去改变某些事情,所以他才决定选择此处,以完颜暮烨为诱饵引对方出来,但是亲眼见到对方将宇化天极像一截死物一样随意的拖在身后,任凭宇化天极的身体拖曳于冰雪和泥泞之间,他的心还是彻底的阴冷了下来。

不管是活在之前的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上,林夕总觉得做人是要有底线的。

贺兰悦汐只是觉得林夕能和他并肩,对他是威胁,便想要杀林夕,这已经超出了林夕的底线,而此刻,贺兰悦汐更是再次超出了他的底线。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着脸色雪白,身体不停颤抖着的边凌涵,拍了拍她的肩膀。

边凌涵转过了头,看着林夕,低声说道:宇化天极不知道还是否活着。

林夕看着她因为隐怒而甚至有些发红的双目,认真而冰冷地说道:不管宇化天极是否死了,贺兰悦汐我一定要杀。

边凌涵转过头,于寒风中呼出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定要杀了他。

林夕转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的王健裕,想要交待什么,但却还是摇了摇头,自嘲般的低声说了一句:当今圣上果然很英明。

无论是正将星还是风行者,这都是学院的隐秘。

恐怕原本就算是面对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学院也未必愿意透露,但是不管这场青鸾学院和雷霆学院之间真正的战斗最终谁胜谁负,学院的一些隐秘,皇帝和皇帝身边的几个人,却终究是会知道的了。

我们走。

林夕对着边凌涵轻声说了一句,又对着王健裕,示意他跟上。

边凌涵跟上了回头就走的林夕,但不能理解的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道:林夕,你要做什么?林夕开始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如水般的平静,他同样低声回答:我们这里距离完颜暮烨是三百三十步左右……他要是中阶魂师,我们这里最多只能将他击伤,却无法将他杀死。

你要到更上面去?边凌涵微仰起了头,看到那条更高的洁白山岗,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可是……可是我们怎么射得中?林夕转头看着她,道:你说过相信我的。

边凌涵看着林夕……林夕的脸色平静,眼神清澈的如同冰雪化成的溪水,但是她也从中看到了愤怒和担忧,以她和林夕先前的训练,超过三百三十步以上,便极难射得中了,而且贺兰悦汐这样的高手也决计不会傻站着让他们射,所以他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到足以重创中阶魂师修为的五百步之上去施射,这完全是极其荒谬,根本没有道理的事。

但是看着林夕的眼睛,听到林夕此刻的这一句话,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默的跟上了林夕,抓紧了手中的弓箭。

然而就在此时,走在两人后方的王健裕的一声同样压低了声音的低呼,却是让两个人同时顿住,转过了身去。

他们看到,贺兰悦汐停了下来。

……贺兰悦汐站立在黑色岩石和如伞云松之旁。

数颗小冰粒被吹到他的面前,但却是也惧怕他身上发出的气息一般,从他的脸旁颓然飞走。

此刻他还在林间,还看不到完颜暮烨,然而类似于一种野兽的本能一般,他却是从对于他而言充满真实血腥的空气之中嗅到了一丝莫名的凶险。

这种凶险就如他在商队之中,感觉到被马贼盯上时一样。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修行者,所以他只有想办法藏,想办法躲,然而他现在却已然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他的变态就在于,这些凶险,也被他看成为一种修行。

他的浓眉缓缓挑起,脸上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虽然还没有看到完颜暮烨的情景,却是已经自言自语道:有点意思,居然反而敢用这样的手段引我过来,然而你们能对付得了我么?随即,他也不再停留,拖着手中的树藤,继续朝着完颜暮烨所在的地方前行。

直到在林隙间看到颓然半躺在一地沾染着鲜血的雪雉毛上的完颜暮烨,他才再次停了下来。

静静地看了昏迷的完颜暮烨片刻,他摇了摇头,道:我对你们真的很失望。

真的很失望?贺兰悦汐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因为这山林间极静,修行者的听觉又比一般人要敏锐不少,所以他这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入了接着往上沉默攀登的林夕等人的耳中,让林夕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接再在他的身上划上几刀,不更简单?贺兰悦汐继续前行,同时继续平静地说道:如此怯弱,你们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贺兰悦汐拖着刘柔和宇化天极走入林间开阔空地,嘲讽的冷笑道:我和你们不同,我比你们更清楚如何才能生存下去,我只知道将拦在我面前的所有一切东西全部斩去,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和你们一样,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听到贺兰悦汐的这句话,林夕心中蓦的一寒。

这次他是真正的直觉,直觉十分的不妙。

我不管你们想怎样对付我,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们,这个宇化家的人还活着。

贺兰悦汐冷漠的看着周围的山林,淡淡地说道:但你们要是不马上出来,我便将他杀死在你们的面前。

你要是再装死的话,我就马上将刘柔杀了。

贺兰悦汐微微转头,看着闭着双目的宇化天极又冷漠地说道。

宇化天极睁开了眼睛,但不等他说什么,贺兰悦汐伸手一抖树藤,便将宇化天极从地上扯得腾空而起,他伸手一动,手中的一柄短剑挥洒而出,在宇化天极的胸口拖曳而过。

一片鲜血从空中喷洒而出,淋洒于林间白雪之上。

血是热的,落于冰冷雪地上,嗤嗤有声。

林夕和边凌涵的身体都僵住了。

即便宇化天极在平时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很多时候两个人觉得他太过神棍而不喜欢他,但是此刻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个人却是都清楚,贺兰悦汐说得很对,他们和贺兰悦汐不是同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贺兰悦汐甚至可以无视同伴的生死,但是他们却不能。

我出去!王健裕用力地咽了口口水,看着林夕和边凌涵道:我穿着你们的甲衣,可以为你们争取到一些时间。

那是?但就在此时,让林夕和边凌涵的视线再次凝固的是,一条孤单的身影在林间,在雪间显现了出来,朝着站立在完颜暮烨、宇化天极和刘柔中间的贺兰悦汐前行。

这一瞬间,对于林夕而言,风停了,飞洒在天地之间的钻石般冰晶也停了。

高亚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出现的人,竟然是高亚楠。

林夕不知道昨日那漫长难熬的黑夜之中她遭遇到了什么,但是现在她安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她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赶了过来。

贺兰悦汐朝着脚步声发出的地方看去,看到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疲惫之意的高挑少女踏着冰雪从林中走出。

你的修为不错。

看到林间几个相距甚远的脚印,贺兰悦汐的瞳孔微缩,敏锐察觉到对方的修为恐怕和自己十分接近,但对方呼吸之中的一些一般人难以察觉的杂音,却是让他讥诮一笑,心想既然已经负了些伤,那便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这也并不能让他改变他的作风。

你自己在腿上刺一刀吧。

所以他没有丝毫掩饰地看了一眼高亚楠,点了点胸口在流着血,咳嗽着的宇化天极,这样我至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一些。

在高亚楠现身出来之时,在一刹那的凝滞之后,林夕便已决然的反身疾走。

而现在听到贺兰悦汐这句极其无耻的话,他朝着上方早已看好的山脊一处攀登的脚步就更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上的人,天上的光高亚楠看了一眼贺兰悦汐,很简单的回了一句:你做梦。

然后就挟着风雪朝着贺兰悦汐突进。

对方的冷漠和所说的话,让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对方都不可能放过宇化天极。

我现在就走,以你现在的体力和伤势,你追得上我么?贺兰悦汐站立不动,然而他的这一句话,却是让高亚楠陡然顿住。

你追不上我的。

贺兰悦汐将冰冷的短剑置于宇化天极的身上,看着高亚楠道:我可以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丢得这几片山林之中漫山遍野都是。

我和你们不一样,如何杀死对手……如何挑战自身,才是我的修行。

你不相信的话,便可以试试看。

你要是因为这个妥协,便是愚蠢。

宇化天极抬起了头,看着高亚楠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想死得这么蠢。

可人有的时候总会做些蠢事。

高亚楠看着宇化天极,平静的抽出了背着的黑色长剑,心中却是想着:林夕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到这时还不出手。

她比起一般的人要聪敏许多,而且她自然清楚,完颜暮烨这个陷阱并不是她所设。

之所以马不停蹄赶到这里,也正是因为想着林夕可能会像她一样受到伏击,但完颜暮烨这样,自然是林夕胜了,而且布置成这样,肯定也是要引出雷霆学院的人……既然如此,宇化天极的血都快要流光了,为什么还不出手,难道自己真要在自己腿上刺一剑么?就在此时,林夕已经站在朔风呼啸的山岗上。

山岗上一片洁白,唯有白雪黑石,没有任何的云松遮挡,然而因为高,所以无论是贺兰悦汐还是高亚楠都没有看到他。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吹得振振欲飞,若不是事先已经勘察过此处,已经用一些细小树藤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捆缚住,否则此刻他的衣服必定猎猎作响。

急速的攀登奔跑,加上要极其小心的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这让他和边凌涵都在这风口剧烈地喘息着。

只是片刻的时间,他和边凌涵的脸就已经冻成了紫红色。

下方王健裕还在往上攀登,从此处,呼呼的风声已经让他们根本无法再听到高亚楠和贺兰悦汐的声音。

但他也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取出了一根羽箭,递给了边凌涵,对着边凌涵做了个开始的手势,边又深吸了一口气,拈起了一根白色羽箭,引弦搭箭。

他知道,此次边凌涵也只能帮自己射出一箭,让自己可以观察一下山风对于箭矢的影响,接下来所有的一切,依旧是要靠他自己。

山风大得厉害,也让人的手冷的厉害。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施射,即便是选择相信林夕,边凌涵也是难压心中荒谬感觉。

但是宇化天极的鲜血,手持长剑立于屠夫一般的贺兰悦汐面前的高亚楠,却是让边凌涵彻底平静和稳定下来比平时更快。

佟老师说得不错……心中坚定,手中的箭才会坚定。

我可以了。

边凌涵出声,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割裂得支离破碎。

你在等什么?这么说我原先判断得不错,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余青鸾学院的学生?山脚缓坡处的贺兰悦汐看着手持长剑的高亚楠,眼中寒光闪动了一下,这么说你们青鸾学院的学生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居然这么多人聚在一处,不敢单独出来搜寻?我给你一个呼吸的时间,你要么马上动手刺自己一箭,要么我马上带着宇化天极走。

……高亚楠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就在此时,边凌涵也听到林夕长出了一口气,道:开始。

唰!边凌涵的箭矢从她的指尖飞射了出去,转瞬化成风雪的怒啸,带着隐隐白色的涡流,从空中流星般狂坠而下。

一瞬间,贺兰悦汐、高亚楠和宇化天极都是感觉到了上方这异样的气息,都是仰起了头来。

几乎就在他们仰头的瞬间,白色的箭矢已经以恐怖的速度落了下来。

恐怕就连强大修行者的飞剑,都没有这样的速度。

然而边凌涵的心脏还是不可遏制的紧缩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似乎瞬间降到冰点。

按照佟韦的设计,她为林夕定位的第一箭本身就是不带任何修正,是不考虑任何因素,只是利用坠月的手法,直直的瞄准贺兰悦汐施射。

这样到底往何处偏离多少,便能给林夕带来最直观的印象,在施射时将这样的误差补回来便是。

先前射中完颜暮烨,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这一箭脱手,还未落地之时,她就已经看出来,这一箭会偏得十分远。

噗!箭矢重重坠地,激起一圈的雪浪。

和她料想的完全一样,这一箭的威力十分恐怖,但是却足足距离贺兰悦汐超过了五十步!因为超过太远,这一箭对于贺兰悦汐等人的感官来说便也不显得太过可怖,只是如同有一块沉重大石陡然在远处坠地。

五十步自然也可以修正调整,但是这也只能说明,这风,实在是太大了,这处地方,也实在是太高了……谁也不知道在这箭矢抛物线飞出的那么远的距离,在剧烈的旋转和强劲山风、冰粒的推动下,会产生多不可预知的结果。

他真的能射中么?边凌涵忍不住转头过去看林夕。

唰!此时林夕手中的箭矢,也已经脱手而出,急剧的下坠。

贺兰悦汐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方才一箭已经让他知道了有人在那极高的山岗上施射,此刻第二道降临的风声和隐隐的白光已经让他知道第二箭来了,但是他却是依旧一动未动。

噗!林夕的箭矢也重重坠地,在他左侧身旁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爆开一圈雪浪。

射失了……而且还偏得这么远。

边凌寒的心猛然的坠了下去。

然而让她更加觉得荒谬,根本难以理解的是,林夕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根本不怕对方追杀上来一般,一枝接着一枝,不停地往下射去。

贺兰悦汐看到了雪白山岗上的黑点,光是从一些熟悉的气息,他就感觉到了对方正是自己一定要杀死的林夕。

他冷漠的眨了眨眼睛,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将宇化天极一把扯起,拉到了自己的身前,一剑划了下去。

一条鲜血飞出。

一箭落下,他就在宇化天极的身上切下一条血肉。

在他看来,即便对方还不停手,见到这样凌迟他同学的场景,也肯定会心神大乱。

林夕!就连高亚楠都已经忍不住,仰头朝着林夕所在的方位发出了一声大叫,随后提着黑色长剑开始暴烈的突进。

边凌涵!不管我做什么荒谬的事,你要相信我!但就在这时,让她和贺兰悦汐根本想象不到的是,站在雪白高岗,如同站在天上的林夕,却是心神一丝都没有乱,而是无比沉静,无比坚定的对着边凌涵发出了一声大喝。

边凌涵也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

因为林夕还在一箭接着一箭,不停的施射。

而且此刻,贺兰悦汐已经提着宇化天极开始暴退,依靠速度,他在林间穿行,始终和高亚楠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开始朝着林夕和她所在的方位奔跑而来。

林间的雪地上,因为宇化天极淋漓的鲜血而出现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丝。

但是以她的判断而言,林夕此刻瞄准的目标,竟然还是在贺兰悦汐原先置身的方位,依旧昏迷不醒的完颜暮烨身后的数尺处!他竟然在朝着空地施射!疯了……边凌涵觉得林夕疯了,自己也疯了,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情绪驱使,她竟然还是选择相信林夕,没有冲上去打醒林夕。

……林夕的眼中只有那块空地。

只有他知道,能否改变眼前的这一切,便在他能不能射中那片空地。

因为以贺兰悦汐先前的表现,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贺兰悦汐站在原地。

现在贺兰悦汐的最大弱点,便是太过像嗜血野兽,太不把弱于自己的对手放在眼中,太过自傲!因为知道即便再来一次,时间拖得越长,也是越多的变化,所以他射得很急,然而一箭箭的射出,在此种压迫之下,他的感知也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他感觉天地之间的元气似乎变得更为粘稠。

因为射速极快,这一支枝箭矢如同连成了线,从他的手指尖朝着下面的天地延伸了出去。

那些山风和冰晶的运行,在他的感知之中,也变得越来越为缓慢而清晰。

噗!一箭准确的落于那块空地,爆开的冰雪溅到了完颜暮烨的身上。

这一瞬间的刺激,使得昏迷的完颜暮烨醒了过来,但茫然间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林夕的手马上落在了箭囊上,只是一触就知道了方才射出去的箭矢原本在箭囊的哪一个位置,到底是哪一根箭矢,同时,他没有任何的停留,喊道:回去!时间回到十停之前,贺兰悦汐才刚刚从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他和边凌涵才刚刚开始朝着高处雪白山岗攀登。

在一切按照他的记忆发展,高亚楠的身影在林间出现时,林夕转头看着边凌涵,再次郑重而认真地道:凌涵,不管我做出多荒谬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等边凌涵回答,林夕已然接着看着她说道:我要一些时间,等下高亚楠无法拖延时间时,我需要你现身出去,到贺兰悦汐那里去,给我拖延一些时间。

什么?边凌涵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夕。

但是林夕的眼神清澈而极其坚定,充满恳求。

你真的要我这么做?她不再多说,只是看着林夕,轻声问道。

我需要你这么做……而且我需要你相信我。

林夕看着边凌涵,凝重的点头:我有信心。

这很荒谬……比到五百步之上施射还要荒谬,但我选择相信你。

边凌涵沉吟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我需要他站着不动。

林夕静静地看着边凌涵,道:等下我要你等到高亚楠在他的面前站定,然后完颜暮烨逼她刺她自己,她出剑之时,你再出去。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会这么荒谬的知道会这样……你记住把气氛控制得平和一些,不要让高亚楠和他做出什么举动,离开那片地方。

……他的直觉竟然准确到这种地步?难道这才是他之所以资质只有二都位列天选的真正天赋?边凌涵根本无法理解,然而看着林夕孤身一人攀上那个雪白高岗,看着贺兰悦汐逼高亚楠自残,看着一切都和林夕所说的一样,她的心中便只剩下了这样的念头。

咔嚓!在高亚楠拔出黑色长剑,略微犹豫之间,她斩断了一株云松,开始沉默的下山,朝着贺兰悦汐逼近。

你们青鸾学院的人果然这么不堪,都聚集在一处。

顺着声响,看到从山坡上显现出来,快步而来的边凌涵,贺兰悦汐的脸上现出了嘲讽的冷笑。

他冷笑着凝立如山,等待着边凌涵。

高高的山岗上,白雪之上,林夕拈起了那枝白色羽箭,计算着时间,并在脑海之中一遍遍想着这片天地之中,那山风和冰晶的流动,那一箭的轨迹。

便是多来了一个人又如何?贺兰悦汐静静地看着边凌涵脚步间带起的雪尘,眼眸中冷酷而强悍的光彩开始绽放,废物来得再多,也终究是废物,既然来了,你也可以和她一样,刺自己一刀了。

你们都这么蠢么!看到沉默逼近,到高亚楠身旁的边凌涵,宇化天极再也忍受不住,无力但愤怒至极地喝道:出来了一个,还要出来第二个!我们再蠢,也是好好地站着。

边凌涵直接站到了高亚楠的面前,冷笑着看着宇化天极道:总比你被人抓住要挟我们要好。

你!宇化天极不知她的用意,心中激愤难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贺兰悦汐的眉头却是微微的皱了起来,他看着站在高亚楠前方的边凌涵,又冷眼看了一下周遭的山林,讥诮的冷笑道:你们到底在设计什么?边凌涵的心中彻寒。

她现身之后,只是和宇化天极说了这一句话,对方竟然就已经有所察觉!这是一个极变态,也极可怕的人。

但她却是没有退缩,看着对方如狼般的冷漠眼眸,冷静地说道:我们在等林夕。

他会来的。

在贺兰悦汐的眉头一跳之间,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等他?贺兰悦汐眉头微皱,嘴角却是浮现出轻蔑的意味:若不是正好有人出现,在半雪苍原,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但若是他对你全无威胁,你又怎么会对他那么看重?边凌涵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道:终究你还是对他有顾忌,生怕将来败在他的手中……你终究还是怕他。

贺兰悦汐看了边凌涵一眼:你是想故意激怒我,但将来是将来……你要明白,不管是什么设计,在这山林之中,终究是要靠实力,此刻,我便是王!他根本没有机会走出这片荒原,根本没有将来。

到了……边凌涵,做得好!就在此时,站在高岗上的林夕在心中对着自己说了这一句,他无比平静,无比稳定的放手,白色羽箭在他的手指尖脱手飞射了出去。

在白色羽箭脱手飞出,飞离他的身前,彻底飞向前方的天空时,他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暴喝:贺兰悦汐,你这个变态,你去死吧!所有人都隐隐听到了这如同来自天上的大喝。

贺兰悦汐眉头微皱的抬起了头。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白色气流,一条带着死亡气息的白光,以他都无法来得及闪避的速度,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嘴张开了,没有发出声音,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带得往后飞腾了起来。

白色的箭矢带着一条血浪,首先从他的后背透了出来。

只是一箭,便摧毁了他所有的狂傲,摧毁了他所有的一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甘的死亡和失败只是一箭。

贺兰悦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的苍白。

他看着天,看着就像在天上的那条雪白高岗,往后倒飞而出。

他的小腹有一个窟窿。

白雪上洒落着滚烫的鲜血,但这次是他自己的血。

……王健裕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除了中州皇城和一些学院、不可知的修行之地之外,边军之中的修行者比例比任何地方都要多。

他也见过不少强大的修行者,强大的箭手。

但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隔着这么远……在这样的山风之下,就这样一箭射中了对手。

边凌涵怔怔的仰头看着雪白山岗上的那一个细小的黑点,震惊的下意识抬手掩唇,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身具真正风行者资质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箭的难度。

然而在没有任何矫正的情况下,林夕只是一箭……一箭便准确无误,如同天罚一般射穿了贺兰悦汐。

这是无比荒谬的事,然而却又如此真实的在她的眼前发生了,林夕竟然真的做到了。

高亚楠也呆呆地看着如同在天上的那条雪白山岗。

她想的比较简单,也充满了担忧:原来你是学院的风行者……而且已然这么强,怪不得有那样的自傲,但你这次显露了出来,以后却是不太好。

……贺兰悦汐重重坠落在因为他的热血淋洒而变得血腥泥泞的冰雪烂泥之中。

他再次顽强地站了起来,仰头看着雪白山岗上的林夕。

他不相信只是那样修为……他心中根本不屑的对手,竟然能够一箭将他的身体射穿,将他击倒在地。

他已然成为真正的修行者,已然是雷霆学院新生中真正的第一,以他的天赋和心性,将来不知道有多好的前程。

怎么可能被他所不放在眼中的这一些对手所打倒?他站了起来……因内心的自负和真正的鄙夷,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不屑的神色,然而这不屑的神色瞬间却变成了绝望与茫然。

原本体内弥漫着的强大力量,却是因为这一箭而彻底从他的体内流空,他发现自己连往前跨出一步都做不到。

这么高……这么远……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箭射中自己?直到此时,震惊和惘然才彻底的在他的脑海之中泛开,他的身体开始索索发抖起来。

蓦的,他像个傻子一样垂头看了自己的胸口一眼,又勉强的转过头向着身后看去。

他的胸口心脉处,有一截剑尖突了出来,更多的鲜血顺着漆黑剑尖上的血槽喷涌而出。

他的身后,宇化无极站立着,双手紧紧地抓着他方才掉落在地的那一柄短剑,刺透了他的身体。

边凌涵和高亚楠也转过了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那天上落下的一箭太过令人震惊,所以她们都不知道宇化无极是什么时候支撑着站了起来,什么时候抓住了这柄黑色短剑。

我说过我不死的话……我一定要杀死你。

宇化无极的脸色无比灰白,他在轻甲之中都显得过分瘦弱的身体在摇摆着,然而他却是直视着转过头来的贺兰悦汐,无比坚定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贺兰悦汐重重地垂下了头,然后轻声呢喃道:想不到……我竟然会死在这里,我竟然会死……就在他此刻垂下头之时,他眼前已经黑了下来,就像是地洞中那永恒的黑,却又有一些稀奇古怪,如同腐烂尸体上的飞虫在他身边萦绕。

在这刹那光阴之中他想到了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想到了他成为修行者,感受到了力量便是一切,感受到了那些崩溃的马贼和雷霆学院的学生们看着自己恐惧的目光。

我是注定要变得更强,注定在史册上留下浓厚一笔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所有的一切,全部化成不甘的痛苦,涌上他的心头。

他眼前的所有世界都崩塌了,然后他便再次跌倒下去,沉闷的跌倒在地,横在红血残雪之中,一动不动。

雷霆学院无可争议排名第一的新生,被当年那名将他从地洞中找出的强大的军中修行者都称为变态的贺兰悦汐,就这样死去了。

……林夕开始飞快的下山。

这一箭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不仅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死,而且让他的感知和箭技又提高了一分。

边凌涵和高亚楠也飞快地奔跑到了贺兰悦汐的尸体之前。

在贺兰悦汐倒下之时,宇化无极也已经倒了下来,依旧双手抓着短剑,跌于贺兰悦汐身旁。

边凌涵和高亚楠飞快的为宇化无极包扎伤口,此时的宇化无极也开始陷入了昏迷之中,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脸色开始变得灰白。

他该死!看着境况极其令人心悸的宇化无极,看着贺兰悦汐的尸体,边凌涵莫名的发怒,忍不住再次重重的低喝了一句。

下坡不需要耗费多少气力,王健裕在边军之中随军许久,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也通晓不少的武技,连跑带滑之间,便先于林夕赶到了边凌涵和高亚楠的身前。

只是伸指搭了一下宇化无极的脉,这名经验丰富的军医的脸色便也马上变得灰白了起来,他失血太多……原先受创的时间太长,风寒入里。

高亚楠沉默的看着王健裕,不问他的来历,只是简单地问道:他还能撑多久?不知道。

王健裕苦笑了一下:在军中按照这样的伤势……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而且风寒入里,他的内脏已经开始衰败,即便有灵药和名医,也很难救治得过来。

边凌涵的双手又握紧了,然后松开。

但高亚楠摇了摇头,道:只要马上把他送出去,他不会死的。

因为他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而且他是宇化家的人。

听到青鸾学院四字,再想到宇化家这三字代表的意思,王健裕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俯下身去查看刘柔,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身体便蓦然僵住了。

高亚楠和边凌涵也马上知道了王健裕为什么这样的反应,两个人也都是微微的垂下了头。

刘柔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起睁开了,但是却是一动不动,再也不闭上。

即便宇化无极不惜以自己的体温融化雪水渡给她,希望她能活下来,然而这条鲜活的生命还是消散在了登天山脉之中。

……钻石般的细小冰粒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之中洒落。

十指岭最高的山峰上,一身明黄色龙袍在身的云秦皇帝,静静地站在简陋的松木栏边,再次露出了真正的疲惫之意。

一名身穿白色蓑衣的修行者正在崖间飘落,脚尖轻点之间,这名在山崖石间不停飞跃而下的修行者,宛如一头白鹤般轻盈。

就和身在中州皇城之中时,对天下的许多事了如指掌一般,即便身在此山中,十指岭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也已经是清清楚楚。

夏副院长看着这名普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眼底有些悲悯之意,让任何史官来评价的话,这都是一名好皇帝,然而皇帝是皇帝,学院是学院,两者之间的有些看法,却终究是格格不入。

朕输了。

云秦皇帝看着前方悬崖下的风景,思忖片刻后缓缓地吐出了三字。

夺旗和守旗按理来说还没有结束。

然而贺兰悦汐死了。

刘柔死了。

在黑夜中能清晰视物的詹道名也死了。

完颜暮烨重伤。

他所精心栽培,精心挑选出来的五名雷霆学院学生,在这并不公平的比试之中,已经三死一伤。

然而青鸾学院的人,都还活着。

哪怕是不知道刘柔已然死去的宇化无极,也还坚韧的活着,在被林夕和高亚楠等人护送到此的途中。

哪怕囚徒全部死去又如何?若是雷霆学院最终都没有一人能够走得出来……任何人都知道这到底是谁胜了,谁败了。

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心中就已清楚,这胜负根本就不是几名囚徒的生死决定的。

夏副院长看着云秦皇帝,平静地说道:这种比试,原本谁都不会是胜者。

长公主长孙慕月依旧没有参与云秦皇帝和夏副院长的谈话,她座在松木搭建的世间最简的行宫之中,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夏副院长这句话,听出了其中的悲悯。

她微微的低下了头。

不管谁胜谁负,死去的终究是云秦帝国的修道天才。

朕会按照先前所说,让雷霆学院暂停此种教学改革。

云秦皇帝默然的转身,看了一眼夏副院长,缓缓地说道。

夏副院长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陛下圣明。

失却了强烈的胜负心,云秦皇帝只有说不出的疲惫,对于这名老人,心中却是没有了多少敌意,原本的一些尊敬之意反而折返了回来。

他略微颔首回礼,朝着远处肃立的银甲武士挥了挥手,道:让这比试停止吧。

天子之命,只效忠于天子的中州卫自然不会有任何忤逆,然而听到他的命令,最前的一名银甲中州卫统领却是恭敬地回道:陛下,恐怕来不及了。

第一百二十章 边凌涵的第一次杀生来不及?云秦皇帝皱了皱眉头。

银甲中州卫统领似是对皇帝的心性也十分了解,也没有丝毫心惊,恭谨的解释道:雷霆学院的最后一名学生马上就要和他们遇到了,即便我们现在发出旗语,山里的人也来不及阻止。

具体的情形在观察台上已然可以看到。

云秦皇帝微微的一怔,不再问话,却是直接朝着这数名银甲中州卫的身后走去。

一个松木搭建的平台远远的挑出了悬崖,似乎天梯一般伸入了空中,最前端架着几个大型鹰眼。

极高的高度使得下方的悬空看上去分外的可怖,然而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天子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从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平台上坠落下去,直接走到了这个平台的最前端,站在其中的一个鹰眼前。

这个平台下方百米,架着一个更大的平台,上面聚集着不少身穿金色院服的雷霆学院学生。

三大学院的学生都是帝国的栋梁,而雷霆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经过了皇帝的御批,在他的旨意下成长,事实上也相当于天子门生。

所以这些和贺兰悦汐等人一起来到登天山脉修行的雷霆学院学生才有幸进入了天子所在的这座山峰。

这些雷霆学院学生所在的平台上虽然也架有鹰眼,但是因为高度和地形的局限,他们只能看到这座山脚下数个营地前方山林的景象。

因为无论是云秦皇帝还是青鸾学院,都不想暴露一些顶尖学生的真实天赋和实力,按照云秦皇帝的意思,作为天子门生,他们只是有幸可以亲眼目睹最终走出来的胜者是谁。

头顶上方陡然降临的一抹明黄霎时让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处于了惶恐和兴奋之中。

对于这个世间几乎所有人来说,天子之威,是何等的浩荡。

怀着真正的敬畏和得见天颜的极度振奋,所有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若在平时,云秦皇帝恐怕会很乐意接见这些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学生,应该在展示威严的同时,也让这些学生见到他的宽厚和温和,然而不知为何,这时这些学生由衷的山呼万岁却是让他有些不喜的微皱了眉头,他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将眼睛凑近到了经过云秦真正大师级巧匠花费无数时间打磨出的水晶镜片前方。

下方所有雷霆学院的学生不知圣意,一时陷入微微的尴尬之中,不知道该继续跪着,还是可以起身。

倒是数名平日熟知皇帝心性的中州卫精英看着上方皇帝的姿态,便知此时皇帝的心情并不明媚,生怕这些愣头青的学生做出些令圣上更不喜的事情,其中一名中州卫精英便不动声色的对着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做了个手势,示意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可以起身,但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

与此同时,这几名中州卫精英也心中好奇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竟然使得圣上亲自登上观察台观看,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这几名中州卫精英也马上无声无息的到了这个平台的最前端,开始举起随身带着的鹰眼探查起来。

没有什么遮挡,风寒如刀。

云秦皇帝微眯着眼睛,十分清晰看到林夕等人拖着一个云松制成的简易拖架在雪地上朝着一处营地狂奔着。

因为并不知道皇帝和夏副院长已然达成协议终止这场比试,所以这个简易担架上不止躺着宇化天极和完颜暮烨,还躺着因为不是修行者而已经无法跟得上的王健裕。

林夕、高亚楠和边凌涵剧烈地喘息着,满头大汗,身上热气升腾。

距离其中的一个营地已然不远,所以即便是用次级一些的鹰眼,下方的中州卫和雷霆学院的学生也是呼吸微顿,看到了视线之中出现了这拼命狂奔的三人。

然后所有的人看到,这三人都是青鸾学院的学生。

那个是在半雪苍原之中刺了完颜师兄一记的林夕!完颜师兄!即便当今圣上便在头顶,无上圣威,即便已经被中州卫精英提醒过,乐江平等数名在半雪苍原之中见过林夕的雷霆学院学生,在看清林夕和担架上在浓密枯松叶覆盖下只露出了一张死灰色脸的完颜暮烨,他们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到了极点的失神低呼。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眼下跑出来的却是三名青鸾学院的学生,强大的完颜暮烨生死不知……那他们无敌的贺兰悦汐呢?他这几天在做什么?剩余那名雷霆学院学生刘乘恩就在他们前方百步左右的雪地下方。

方才回答皇帝来不及了的中州卫银甲统领垂手恭谨的战立在皇帝的身后,轻声解释道:此子心性极其坚忍,而且早已做好了在这里收尾,伏击有可能出来的青鸾学生的准备,在第一天进入之后便在这雪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按我等的观察,他应该是在那一片区域的下方日夜不眠的打出了几条纵横交错的地洞,风雪早已掩盖了一切痕迹,除非是国士以上的修行者,否则谁也无法发觉他躲藏在那里。

这几天一直在这冰雪下方,那他靠什么支持下来!皇帝沉声低喝道,语气之中竟然带有一丝震颤。

中州卫银甲统领微微一怔,以皇上的圣明和聪慧,平时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近乎愚蠢的问题的……然而此刻他却偏偏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这让他敏锐的感知到,皇帝此刻的心境波动得十分厉害。

应该是靠冰雪下方泥地之中的一些虫类渡过,加上有雪水……所以应该能保持体力。

这名中州卫银甲统领依旧不动声色的回答。

听到这句话,皇帝没有什么反应。

这就是我挑选出来的学生?……这些学生,一个个居然都强悍坚忍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人知道此刻皇帝在真正担心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即便是他,在见到了这些学生的表现,见到了这些他挑选出来的这些门生的死去之后,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这还是学生么的感觉。

在他阴沉的目光之中,气喘如牛的林夕、边凌涵、高亚楠进入了唯一剩余的雷霆学院学生在数天前就开始构建的死亡牢笼之中。

……林夕和边凌涵、高亚楠也都接近了极限。

从一开始,三人开始轮流着拖着这个简易的拖车担架,但是经过连续长时间不断的拼命奔跑之后,拖着一些分量和不拖一些分量对于三人来说已经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因为现在支持三人的已经是意志,是不想让宇化无极在他们的眼前死去的意志。

于最疲惫之时,肉体的一些感觉,却反而变得最为敏锐。

莫名的震颤来自脚底,然而林夕的丹田至手臂之间的血脉之中都似瞬间起了一丝莫名的颤动,让对天地间的元气和流动的风有了更深层感知的林夕察觉到了。

因为上一次真实发生过的完颜暮烨的刺杀,林夕几乎直觉飞腾了起来,朝着前方扑了出去,同时发出了一声让他自己都觉得心悸和凄厉的大吼:快跳!就在他的双脚离地之时,一柄黑色的长矛穿透了白雪,几乎擦着他的脚底,毒蛇出洞一般刺了出来。

松枝构建的拖车在林夕飞扑的猛力拖曳下顿时侧翻,昏迷的完颜暮烨和宇化天极以及王健裕翻腾在地,边凌涵和高亚楠不知发生了何事,在微顿之间不自觉的往前跳起,却是已然慢了半拍,拖着一个空的翻转拖车,在空中的姿势显得极其的怪异。

飞雪从地上瀑布倒卷般涌出,身材矮小,浑身被污泥染得看不出面目的刘乘恩手持黑色长矛从地下升腾而出。

他的身上闪耀着黄光。

他的修为是初阶魂师,比起完颜暮烨还要高出一阶,镇守在这片雪原上,便是雷霆学院把守城门的大将。

而即便是坚忍如他,贺兰悦汐的命令他也是不敢违反,他也根本不知道贺兰悦汐已然死去,此刻他只知要听从贺兰悦汐之前的命令,看到林夕便要第一时间击杀。

以贺兰悦汐的变态,竟然要如此对付一个人,对他而言,这林夕肯定也有极其独到之处。

虽然心中惊诧于林夕竟然能够躲开他的第一击,但是此刻他的心神却是没有丝毫的,在跃起的瞬间,他的长矛便再次刺了出去,刺向了还未彻底落地的林夕。

林夕此刻的修为还不足以在空中就能改变自己的运行轨迹,他根本无法闪避刘乘恩的这一矛。

边凌涵和高亚楠也在另外一边,也根本来不及阻挡一名初级魂师的刺杀。

王健裕不是修行者。

但他是一名真正的边军军医,经历过许多生死厮杀,而且他此刻就在林夕的身旁,完颜暮烨就在他的身旁。

于生死绞杀之中培养出来的反应,使得他在刘乘恩在雪下跃起的瞬间,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完颜暮烨当成沙袋一样,猛力地推到了林夕的身前。

刘乘恩的瞳孔微缩,他知道这陡然的横生枝节意味着什么,但是面对三名青鸾学院的学生,他这一瞬间还是做了选择,他手中的黑色长矛还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朝前刺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

黑色长矛穿透了完颜暮烨的胸口,从后背透出,如同扎着一捆稻草一般,依旧朝着林夕狠狠的刺去。

然而一具血肉之躯的阻挡毕竟为林夕赢得了一些时间,根本来不及调整重心,立足未稳的他强行一蹬,朝着高亚楠落地的地方跌了过去。

他依旧无法阻挡一名初阶魂师的刺杀,但是他知道高亚楠一定可以。

刘乘恩的黑色长矛稳定的刺向林夕的后心。

只差数寸,便可刺入林夕的血肉。

但就在此时,一只泛着黄光的白生生小手伸了出来,握住了矛尖。

然后刘乘恩只觉自己的长矛好像遇到了一座大山,前进不能,也后退不得。

即便高亚楠的身体还未稳,林夕的身体都冲入了她的怀里,但是刘乘恩毕竟不是那名悍勇的大莽修行者,初阶魂师和中阶魂师本身就有着很大的差异,而且高亚楠还是很特别的修行者。

刘乘恩第一时间弃矛,想要重新跃入跳出来的雪地孔洞之中逃遁。

高亚楠只是没有任何花巧的直直将握住的长矛往前推出。

长矛柄重重的落在了刘乘恩的胸口,刘乘恩一声闷哼,整个身体猛地一震,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嗖!他的右眼中突然多了一只白色的箭矢,贯入了他的脑内。

边凌涵没有能够控制自己的重心,往后跌倒在地,但是在跌倒的瞬间,她的双手还保持着一个异常稳定的姿势,手中黑石强弓的弓弦嗡嗡的震动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营帐前的围困所有雷霆学院学生是在前两日才蒙圣恩登台,不仅对战况一无所知,而且也根本不知道刘乘恩早已埋伏在雪下。

在刘乘恩破雪而出的瞬间,所有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全部热血振奋到了极点。

但林夕跳出、王健裕把完颜暮烨推到了林夕身前、高亚楠夺矛、边凌涵施射,这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发生的事,边凌涵的这一箭,就像是一个闷雷,一下子让这些热血振奋到了极点的雷霆学院学生如遭电击,呆呆地僵立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

箭尖由眼入脑,无人可救。

刘乘恩坠落地上,便再无声息,唯有箭矢尾羽微微地颤动。

好狠辣的一箭。

云秦皇帝离开了架着的大型鹰眼,负手而立,冷冷地吐出一句。

中州卫银甲统领放下了手中的小型鹰眼,眼底又闪过了一丝不解的神色。

皇帝的这句话似是不快的训斥,但是他却分明感觉出皇帝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几名目睹了这一刺杀和反刺杀全过程的中州卫精英此刻也是心中微寒,这一瞬间,只要林夕、王健裕、高亚楠和边凌涵有一丝差错,林夕便有可能死去或者刘承恩便有可能重新遁入地下坑道之中,这一瞬间的反杀便不可能完成。

这四人在这一瞬间的反应,简直相当于一个配合十分默契的边军小队,但是这三名青鸾学院的学生才入学了没有多久,而且其中还有一名只是囚徒。

一股基于信任和友情之上的无形力量,让他们陷入难言的沉默,只是忍不住在心中想着,青鸾学院果然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莫名力量。

林夕走上去扳转了兀自在颤抖着的边凌涵的身体。

他知道第一次杀人其实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滋味,这种滋味很古怪,因为即便是非常想杀贺兰悦汐,看着贺兰悦汐横卧在雪上的尸身,看到他身上被箭矢穿透的洞中破烂的脏器之时,他就感到十分的恶心和不舒服。

而他十分清楚暂时排解这种不舒服的最好方法,便是不要去多看,不要去多想。

一行人又开始朝着最近的营地开始狂奔。

皇帝和夏副院长终止比试的命令已经传递下去,所以数名中州卫精英和青鸾学院、雷霆学院的讲师也已经离开了营地,都以比奔马还快的速度,朝着林夕等人迎去。

老师!一眼看到这一行人出现在视线之中,看到其中身穿黑袍的木青,已然到了极限的林夕等人便都已无力再坚持下去,欢喜而勉强的笑了笑之后,便都颓然地坐倒了下去。

……山峰至高处,云秦皇帝又和夏副院长独处。

皇帝心绪平和的请教道:夏副院长,朕还有一事不明。

夏副院长看着遭受挫败但不知会不会磨砺得柔和一些的皇帝,道:陛下请讲。

云秦皇帝微微皱眉的沉吟道:朕先前仔细看过双方五人的资料,朕以为胜负的关键就应该在高亚楠和贺兰悦汐的对决上,这便是同等修为,未经鲜血和已然久经杀阵的修行者的对阵,亦是你和我有关教学的分歧所在。

按朕所想,只要高亚楠一落败,朕便马上叫停这比试。

朕派出的人里面,也始终有两个跟着高亚楠和贺兰悦汐,然而朕没有想到,这取决胜负的关键竟然反而落在了林夕的身上。

云秦皇帝微仰起了头:这只是一名鹿林镇乡野少年,进入青鸾学院连三个月的时间都未满,先前从未接触过修行,他如何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一箭射中贺兰悦汐?夏副院长微笑道:这是长公主殿下推荐的好,佟韦教的好……这是我云秦的幸事。

这云秦,这天下,还得请夏副院长和学院多出些力。

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转过了身去,看着极远处的天地,缓缓地说道。

夏副院长也转头看着这方极美极壮观的天地,平静地述说道:连陛下都觉得我们学院太过爱惜羽翼,太过护短,然而这样所有学院的人才会爱惜学院,才会将学院视为圣地,才会将学院视为自己的家……当时先皇平定天下,亲至登天山脉会见张院长,商讨治国之策,一夜长谈之下有所感,手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其实便也是这意思。

云秦四海一心,子民皆以云秦为家,陛下便始终是云秦所有子民心中最圣明的天子,不管外敌如何强大,情形如何困苦,这云秦,这天下,便依旧是陛下的。

微微一顿之后,夏副院长转头看着心有所悟的云秦皇帝,叹息道:连张院长都自觉无法独善其身,又何况是我等……无论是六十年前还是这六十年后,我青鸾学院的真正学生,何曾惜死过。

虽然和陛下期待的一些做法不同,但那也只是做法不同而已。

就看今日宇化无极能够必死之中而求生,靠的也是人心……我首先要树的,是胸怀天下,以友为亲的人心。

人心永比武力更为重要。

云秦皇帝沉默不语,心中微嘲。

……大比结束的消息传上了雷霆学院学生所在的平台。

大比竟然已经结束了?刚刚亲见刘乘恩的刺杀失败反而身死而陷入一片死寂的雷霆学院学生,再次被一个个开始传上来的消息震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夜视能力迥异常人的詹道名死了。

刘柔也死了。

就连他们眼中杀神一般,不可能败的大师兄贺兰悦汐……竟然也早已死在了里面。

稍后又有消息传上,完颜暮烨伤重垂危,虽然未死,但五脏俱损,恐怕就算治好,今后也再难成为强大的修行者。

而另外一名青鸾学院的学生文轩宇,也是完好无损,已然是找寻到了一名囚徒,在这比赛结束之时,还在十指岭其中的某处找寻其他囚徒。

代表他们雷霆学院出战的五名优秀学生,四死一残。

而青鸾学院的五名学生,却只有一人在重伤昏迷的救治之中。

这场学院之争,他们输得太过彻底,而且抛开贺兰悦汐不计,其余完颜暮烨等几名学生也终究都有不少好友,因为这失败太过难以接受,因为这消息太过凄厉,一时之间,雷霆学院这批学生所在的平台上,一片悲声。

……宇化无极怎么样?一顶黑色营帐之前,已经换上了学院衣衫和黑披风的林夕捧着一罐热羹在喝着,看到从中走出的木青,他和边凌涵、高亚楠马上迎上了前去,问道。

他死不了,但可能要一段时间无法修行。

木青看着这三名学生点了点头,先行说出一句让他们内心稍安的话。

而后看着脸上的煞白一直没有退去的边凌涵,认真地说道:你不必自责,就如林夕射杀贺兰悦汐一般,他若不杀贺兰悦汐,现在宇化无极便已经死了。

你若不杀对方,现在躺在地上的可能是林夕。

你要想着你更加不愿见到林夕的尸体,你心中可能便会舒服些。

林夕知道人之所以和一些动物不同,便是有很多特别的思想,而且他也知道就如他那个世界战后的老兵大多需要心理辅导一般,木青此刻急着说这些话,也是对他们进行心理调解,不让他们在心中留下些阴影。

他明白这些道理,也知道这也是第一次的缘故,时间略长肯定会过去,然而想到那些淋漓的鲜血,他的身体还是本能的不适,哇的一声,吐出了口中的热汤,连连呕吐了起来。

看来有些时候,即便是很明白道理,很聪明……但也无法控制住一些身体的本能反应。

林夕好不容易止住了莫名的恶心,苦笑着接过了木青的一囊清水,心中如此想着,苦笑着问道:老师,那完颜暮烨怎样?他也活着,不过他不是宇化家的人,而且伤势比宇化天极还要麻烦,所以应该会从一个很优秀的修行者变成一个很差的修行者。

好死不如赖活着。

林夕漱了漱口,清除了些口中的苦味,在心中感慨雷霆学院好歹有一个人活着的同时,也想他的生命力倒真是如同小强。

他的确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爱憎,心中倒是恨不得死去的是完颜暮烨,而活着的是宇化无极想要救治的刘柔。

正在此时,他听到就在旁边的一顶营帐前发出了大声的呵斥声。

……一群雷霆学院的学生将王健裕团团围在了中间。

完颜师兄已然没有行动能力,你为什么将他抛出去!没有你那么做,完颜师兄未必会到现在这种程度。

……比赛胜负已定,而且是当今圣上所定,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自然也不敢再找已然完成比赛的林夕等人麻烦,然而他们心中的悲愤却是无法排解,所以都迁怒于最后将完颜暮烨推出去挡了一矛的王健裕。

王健裕即便不是囚徒,身份和这三大学院的学生也不知道相差多少,此刻被这一堆雷霆学院的学生围住,他也不敢辩驳什么,只是脸色发白地低垂着头。

林夕远远的便听到了这些人围住王健裕的原因,他能够理解这些学生心中的情绪,毕竟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也只有少数贺兰悦汐这样的怪物,但是看到甚至有人已经要去提王健裕的胸口,他顿时忍不住面色一沉,远远的便一声厉喝:你们想要做什么……你们不要忘记,我完全可以将完颜暮烨直接杀了而不是带他回这里。

你们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来闹事!第一百二十二章 袖中的火光挟着比试大胜之威,身披黑色披风的林夕和边凌涵、高亚楠三人的身影显得分外的高大,林夕的厉声喝问也显得分外有力。

一群一息之间还在嘁嘁喳喳的雷霆学院学生,一时都陷入了静默。

那一只抓向王健裕领口的手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

你们也太狠了一些吧!片刻之后,一名眼眶微红的雷霆学院女生首先站出,咬牙而言。

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们参加比试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所以我不想和你们纠缠什么。

林夕扫了一眼这些身穿金色院服的雷霆学院学生,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一声,宇化无极想救你们的刘柔,但是你们的贺兰师兄却是反而将他和刘柔在雪地之中不知道拖了多久。

还有,现在比试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累了,所以请你们离开。

胜负已定,我们认了。

一名雷霆学院的魁梧男生也站了出来,愤怒的沉声道:但这名囚徒害得我们完颜师兄如此境地,害得我们云秦损失了一名栋梁之才,我们却是不能放过他。

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你难道想要逆君?你不要忘记,比试已然结束,他已获大赦,已然不是什么囚徒。

被冠以这样一项罪名,这名雷霆学院的魁梧男生面色陡然一白,但他身旁却是依旧有一名雷霆学院的学生强辩道:他先前的罪行的确已经获得圣上大赦,但现在这却是我们雷霆学院和他之间的事……这你说了算?高亚楠已然不耐,伸手一抓,直接拔出了用以固定营帐的一根削尖木杆,闪电般刺向这名脸孔狭长的雷霆学院学生胸口。

你……!谁也想不到高亚楠竟然会胆敢这么做,胆敢在圣天子脚下如此公然动手,而她的动作又是如此的迅捷如电,一时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挡,那名雷霆学院的学生都根本来不及闪避。

但是这根如矛般的木杆却是并没有落在他的胸口,而是贴着他的衣衫唰的一声,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

高亚楠松手而立,而这名脸上冷汗淋漓的雷霆学院学生却是夹着这根木杆,一时场景说不出的难堪。

你们自己也都是修行者……难道要控制这一刺的走向这么难?难道你们看不出,刺不刺中完颜暮烨,你们那埋伏在地下的人是完全可以自己控制的?他只是自己不想影响他的下一击而已。

高亚楠看着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眉头微挑道:自己的选择就不要怪别人,迁怒于旁人更是可笑,若是你们现在有谁不服气,完全可以站出来和我交手。

否则的话就不要废话了。

啪嗒一声,木杆掉落在地上。

所有雷霆学院的学生再次陷入静默。

若是有一战的可能,恐怕此刻每个雷霆学院的学生都会上前,然而方才所有这些雷霆学院学生都看到了高亚楠的战力,看到初阶魂师修为的刘乘恩都直接被她一矛倒撞得吐血。

没有人想要自取其辱,所以没有人敢往前踏上一步。

林夕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心想任何世上都是一样,都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他也不再说什么,对着王健裕点了点头,让王健裕走到他们的身后来。

除了这些雷霆学院的学生之外,一侧还站着两名身穿暗黄色院服的雷霆学院讲师。

大约是因为附近都有讲师在场,知道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方才争执之时,那些跟随皇帝而来的中州卫精英修行者,也是林夕印象中的大内高手并未前来调停,然而因为败得难堪,没有能够得到一举压倒青鸾学院的机会,这两名雷霆学院的讲师却也是一直都没有出声。

直到高亚楠陡然出手,这两名阴沉着脸的雷霆学院讲师才掠了过来。

此时,就在王健裕已然动步之时,这两名雷霆学院讲师之中,一名白面长须,很有文士气息的儒雅中年人冷哼了一声:若是我不让他走呢?林夕和高亚楠、边凌涵三人顿时眉头一跳。

看着重新又停下脚步的王健裕,林夕又看着那名冷哼出声的雷霆学院讲师,也不说话,直接就朝着王健裕走了过去,拉着王健裕转身就走。

看来你们青鸾学院的学生都是目无尊长。

这名雷霆学院讲师也不动怒,目光微闪间缓步前行:全然不把人放在眼中,不懂得尊师重道。

林夕身影微滞,但是旋即马上放心大步的拉着王健裕往前走。

因为此时,他看到木青朝着他走了过来。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你们根本不够资格来说我们的学生懂不懂得尊师重道。

他们的师不是你们的师,他们的道不是你们的道。

木青平时在青鸾学院的讲师之中算是性子最温和的人之一了,然而此时她地开口说话却也是让林夕大为傻眼,十分霸道:不打一场,你们很不心安。

形貌儒雅的雷霆学院讲师也不动怒,微微一笑,道:学生和学生打过了,讲师和讲师不妨也打一场。

木青和这名雷霆学院讲师之间的这两句对话声音并不大,然而落在这些学生和不远处几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修行者耳中,却无异于一个惊雷。

青鸾学院的讲师和雷霆学院的讲师竟然这么轻易……说动手就要动手了?世间谁都知道云秦三大学院之中的讲师大多都是比较古怪而且强大的修行者,微微一呆,反应过来两人真要动手之后,雷霆学院的学生都马上散了开来,而几名中州卫修行者却是马上怀着兴奋的心情凑了过来。

并非所有修行者都可以亲眼见到两大学院之间讲师的对决。

……木青对着林夕和高亚楠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得更远一些。

另外一名雷霆学院的讲师也已经退开了,形貌儒雅的雷霆学院讲师微微一笑,对着木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下高……木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高离人,我知道。

高离人的微笑消失,眉头微皱。

作为雷霆学院的讲师,他的底细外界应该极少知道,然而对方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这青鸾学院的能量的确足够令人心惊,但他的情绪却是没有什么变动,清声道:既然如此,未请教?木青。

请!高离人点头,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地之间倏然彻底静默。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三十步,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对于强大的修行者来说,这三十步根本不能算什么距离。

木青伸手,未用任何兵刃,只是一指朝着高离人的额头点出。

没有任何剧烈的动作,只是一指轻描淡写的朝着高离人的额头点出,然而就在此时,两股异常磅礴的气息,却是从她和高离人的身上同时散发了出来。

一股股看不见的气流在她的指尖之前凝结起来,她的整个人也凭空往前飘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高离人身前的空气却似乎变得异常粘稠起来,一时两人的动作竟然如同拔河一般,显得异常缓慢。

几名中州卫修行者顿时都是脸色微变。

这些皇城中的修行者都不是弱者,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一眼看出高离人和貌不惊人的木青都是国士级的修为。

他们同样十分清楚,国士级修行者的魂力强度已经十分惊人,但是要达到瞬间挤压或是收缩空气,产生强大力量的程度,这一瞬间的魂力爆发……大量魂力暴走也会让整个身体痛苦难言,如同瞬间被水充斥,然而两人的脸上却是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平静应敌,这份意志便已到了让他们根本无法企及的程度。

高离人也神色异常凝重的缓慢伸出手来,仙人抚顶般以左手掌心挡了木青这一指。

一股奇特的轰鸣声和气流从两人之间爆开。

就在两人身影微退之间,高离人右手在背后一抽,一柄金黄色的长刀从他背上刀鞘中雀跃而出,在他的手中瞬间发出耀眼的雷芒。

一条条让林夕目瞪口呆的细小电弧在这柄金黄色长刀的符纹间跳跃,比起他在之前的那个世界看到的电影中的雷神托尔的小锤不知道要真实了多少,也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雷鸣刀!一名中州卫修行者忍不住失声惊呼。

能够让追随皇帝北巡的云秦皇城修行者都发出惊呼的,绝对不是一般的魂兵。

但这柄魂兵朝着木青斩至,她却依旧是空手。

依旧只是一指朝着高离人的额头点至。

一片惊呼声起。

眼见她就要被这一刀拦腰斩断,她空荡的黑色衣袖之中,却是陡然冲出了一条炽烈的红色火光。

啪!……空中烧焦味扑鼻,随着这一条火焰将刀势阻挡住的同时,一条红色长影也已从木青的袖中跳跃而出,冲过爆开的火幕,瞬间就到了高离人胸前不到一尺处。

你……!高离人不可置信大喝,刀柄硬生生横转敲击,当的一声,挡住了这一条红色长影。

但这一下,他却是无法来得及抵挡得住木青看似缓慢的一指。

啪!他额头上黄光爆闪,被一指点中。

蹬……蹬……蹬……他开始连连倒退。

连退了十余步之后,他手中金黄色长刀拄地,终于止住身影,但与此同时,噗的一声,他的口鼻之中都喷出了血来。

他的整个人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红影一闪,所有人这才看清楚,木青袖中扑出的,竟似一条长着长尾,浑身火红刺鳞,如同一条小型蜥蜴一般的狰狞猛兽。

林夕看着那一柄符文中交缠着闪电金黄色长刀,看着那一条外表狰狞,但眼珠却给人说不出灵动之感,口中还有烟火余霞缭绕的火红小兽,心中充满了惊羡。

对于他而言,这一柄布满符文的金黄色长刀简直是帅呆了,这一头小兽也是帅呆了。

然而更加帅呆了的,当然是一个指头就点得雷神一般的高离人吐血昏过去的木青。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需解释体魄和意志强大到无视庞大魂力在体内穿行痛苦的雷霆学院讲师。

以雷鸣山天然雷魄晶石锻造,炼制成功率极低的强大魂兵雷鸣刀。

不凡的修行者,不凡的魂兵。

谁都知道高离人是故意想讲师对讲师打一场,为雷霆学院夺回些威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被貌不惊人的一名青鸾学院妇人一指点昏。

……火红小兽甩了一下尾巴,极其迅捷的消失在木青的衣袖之间。

啮火兽!一旁另外一名中年微微谢顶的雷霆学院讲师由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伸出手指点着木青,身体由于惊怒异常而秫秫发抖:你……你……你竟然是灵祭祭司?你不是止戈系的讲师么?木青看了这名雷霆学院讲师一眼,微皱着眉头反问道:谁说止戈系的就不能是灵祭祭司?几名有资格跟随皇帝到此的中州卫修行者都是互相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都是心想和世间所说一样,青鸾学院的修行者果真都是强大到了极点,也骄傲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他们看着木青的眼神之中却也凭空多了几分尊敬与敬畏。

和胜负无关。

因为唯有意志特别坚定,心神最为纯净的人,才能和灵兽沟通而成为灵祭祭司。

云秦的战争祭司,永远是军中品格最为高洁的存在,而灵祭祭司更是其中的翘楚。

木青的这句话简单而无法反驳,中年谢顶的雷霆学院讲师通红的脸色渐渐发白,他咬牙问道:你在灵祭系之中到底是什么身份?木青平静地看了这名雷霆学院讲师一眼,平和地说出了一句令林夕觉得异常精彩,要为之拍案叫绝的话。

她说道:我只是一个宿管员。

几名皇城中的中州卫修行者再次相视苦笑。

因为知道青鸾学院的骄傲,所以他们都十分清楚木青在这种场合不可能说假话。

而且他们也十分清楚,一名拥有灵祭祭司身份的宿管员也绝对不可能普通,但是这确实的身份,在此刻却是太有讽刺意味了。

在这种尚武的世界里,恐怕任何的争吵辩驳都不如拳头来得有力。

看着静默退散的雷霆学院学生,想到这比试终于可以结束,心情轻松下来的林夕忍不住低声问木青:老师,你袖子里那头到底是什么,这么厉害……你那一指会不会直接将对方点成白痴?啮火兽,也叫火啮齿兽,是坠星湖周遭生存的一种啮齿兽的变种。

对方的修为不在我之下,我那一指最多只能让他昏昏沉沉,头疼几天。

木青依旧和平时一样平和而耐心的回答了林夕的问题,但接下来的一句,却是让林夕背心出了些冷汗:林夕,等下你单独和我过去……我有些事要问你。

……为什么能够一箭射中贺兰悦汐?林夕蹙着眉头走在木青的身后,朝着半山腰走去,他知道自己在这次比试之中,被逼着使用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肯定会留下难以解释的疑点,尤其是在十分了解自己的数名学院讲师面前,这疑点就更难解释得通。

说自己和张院长一样拥有回到十停前的能力?说看得懂张院长留下的训诫?恐怕即便是自己说了,这些平时十分相信自己的学院讲师都根本不会相信自己。

那该如何解释?就在他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时,前方积满冰雪的山坳中,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黑色。

不大的山坳中,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一个老人。

这是一名令当日整个灵夏湖畔所有人都肃然沐浴荣光的断臂老人,哪怕他只是在入试时见过,也绝对不可能忘记。

夏副院长。

林夕不知道自己早已位列学院的天枢机密,不知道这名老人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的成长,对于他和普天下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这名老人的身份太高了。

所以原本只以为是木青要单独问自己一些事情的林夕在陡然一眼看到这名老人时,他浑身都是不由得一震,背心之中又不自觉的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直到老人和煦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对着他温和的点头时候,被鹿林镇的老爹老妈教导得十分守礼的林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无礼,所以他不由有些拘谨的行了一礼,夏副院长。

夏副院长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

随即对着林夕招了招手,却是让林夕跟上他。

林夕朝着山坳中走去,却是发现木青转身离开。

林夕走到了夏副院长的身后,但是这名老人却是招了招手,又点了点前面,让林夕和他并肩而立。

林夕走到他的身旁,不解地看去。

只见厚厚的白雪之中,一块普通顽石畔,竟然生长着一株不知名的瘦弱紫色小花。

林夕惊奇,但更不明夏副院长是什么用意。

他忍不住转头看夏副院长,只见夏副院长的脸上,已经长了许多黑色的老人斑,皱纹可以蓄下许多水。

便在此时,夏副院长也偏转过头细细的打量他,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林夕的身体又是一震,他本来就没想好说辞,而夏副院长睿智温和的目光,似乎可以直接穿透他的内心,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最终觉得无话可说,只能低垂下头,道:我不知道。

这个根本不能算是回答。

然而夏副院长却微微一笑,缓声道:在你跟着木青来这里之前,我让木青让你单独休息了一阵,那时我已经去单独看过了宇化无极,见过了边凌涵和高亚楠这两个小姑娘。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你让边凌涵做的一些事极其荒诞,但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你也明白,万一做不到,你就相当于亲手将她送上了死路。

林夕更无法解释,只能再说了声:我不知道。

有个人也和你一样,和我说过你和边凌涵说的一样的话。

让我不管觉得如何荒诞,都要相信他。

然而夏副院长却依旧没有动怒,反而用一种更为欣赏的神色看着林夕,嘴角挂着一种莫名的笑意,道:我原本觉得你像他,所以才决定让你和边凌涵一起参加这比试。

之所以明知此场比赛根本不可能公平,但我还是决定这么做了,还是因为我对你们几个,尤其对你有信心。

林夕心中咯噔了一下,瞬时反应过来学院恐怕早已发现他的异常,背心便更加湿寒。

他自然知道夏副院长此刻所说的人肯定是指张院长,但是他不知道夏副院长到底是什么用意,所以他依旧不说话,只是听着。

你在直击矛阵之中的表现开始,事实上就已经让我觉得像他。

而你接下来的表现……一直到半雪苍原之中刺中完颜暮烨,更是让我确定,你不只是拥有正将星的潜质,而是和他一样,拥有独一无二的将神的潜质。

夏副院长看着林夕道:虽然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这次你的表现,却的确证实了我的判断。

林夕这下忍不住一怔:将神?要不是我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你和他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否则我真会怀疑你是他的子侄。

夏副院长看着他说道:我这一生,也以为不可能再有这样潜质的人,然而我却还是见到了。

林夕无语。

夏副院长却是又看了他一眼,道:那个人就是张院长。

林夕更加无语。

但夏副院长却是以为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有这种失常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不仅是你的资质,魂力厚度……以及性情,都和他十分相像。

而且你居然和他说出了一样的话……你不会知道,有数次我和他一起对敌,明明对手强大到我们根本无法战胜,但是他却偏偏让我们要对他抱有绝对信心……然后那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竟然就是和你射杀贺兰悦汐一样,败在了他的手中。

微微顿了顿之后,夏副院长点了点前面雪地中的那株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问道:林夕,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看这朵花么?学生愚钝,不知夏副院长用意。

按理来说这种花不可能在这里存活开花的,但是我之前上山之时,却偏偏在这里发现了这株小花。

这只能归结于奇迹二字。

夏副院长微笑着看着林夕,和煦地说道:这将神的资质,本来就是个奇迹,而张院长之后,我们青鸾学院,竟然又出了一个这样资质的,这更加是个奇迹。

光是风行者或是正将星,你先前也早已经明白,是必须要隐藏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你这将神的事……你便应该更清楚的知道这秘密应该深藏,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让你活在这世上。

微微一顿之后,夏副院长的神色却是彻底的凝重了起来,严肃至极的告诫道:所以这次比试……原本也是有我的刻意安排在内,随着你修为的精进,金子总是要发光。

所以用风行者的身份来掩饰你的将神身份,应该是比较可行的了。

……这就是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么?原本面对夏副院长这样的人物,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然而因为有张院长在先,所以林夕反而是根本就不用辩解。

林夕在心中苦笑了起来,看着显得分外慈祥的夏副院长,轻声道:夏副院长您的意思,是让人以为我将会成为风行者,而且现在本身就已经有这样的箭技,可以在那么远的距离之下,一箭射中对手了?佟老师和徐老师他们那边,您也都会做好安排?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过去。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温和的看着林夕道:虽然风行者也是许多人想要第一时间除去的,但毕竟不如将神这么震世骇俗,而且……我对你有信心。

林夕心想凭自己现在的修为,自己可是都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如果再让你射那样的一箭,你能射得中么?便在此时,夏副院长又看着林夕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林夕顿时心中一紧,摇了摇头,道:恐怕做不到。

看来和张院长也是一样。

夏副院长微微一笑,转头过去看那株冰雪之中的紫色小花,轻叹道:他有时做得到的事情,再让他做一次,却是根本难以做到。

林夕微呆,终于忍不住问道:夏副院长,您知道张院长的确切下落么?还有……您能和我说些有关他的事么?我只知道他去某些不可知之地探秘去了,具体下落,恐怕这世间谁都不知道。

夏副院长看了林夕一眼,眉宇之中多了一丝莫名的神色,缓声道:至于他的事情,有时间的时候,我可以多讲一些给你听,但我马上要离开这里,去处理一件紧要的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公主殿下早在十三年前和某位这个世间绝大多数人所不知的修行者一战,又经历了一次外界所不知的刺杀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夏副院长已经死了。

但他虽然只剩一臂,却还是倔强的活在这世间,又在这年的青鸾大试,出现在了灵夏湖畔。

他已然极老,许多人都根本想象不出的强大修行者在他身上留下的创伤使得他的修为都压制不住一些气候变化导致的隐痛,所以即便是拥有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修为,在这种浅雪之地,他还是披着学院的披风,裹着一条外表普通,但实则价值万金的薄毯。

然而因为张院长将青鸾学院交给了他,他的身上又担系着很多人的生死,所以他便还是一刻都不能停歇,不能像这世间的绝大多数老人一样,无所事事的安详坐在夕阳下,半睡半醒间回味那些年少轻狂的事和自己都快要记不太清楚的那些脸庞。

如钻石的冰晶依旧纷纷扬扬的在天空之中飘洒。

夏副院长离开了和林夕交谈的山坳,朝着山脚下一处营地行去。

每一次迈步之时,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他,使得他的身体柔和的往前飞出。

他宛如行走在空中,不是这世间。

营地外一条溪水前方,一名身穿学院黑袍,脚上却穿着一双裘毛白靴的讲师在等着夏副院长。

这名身材微胖,脸孔也有些略圆的青鸾学院讲师名为莫明奇,是萧明轩唯一的学生,平素也都埋头于哀牢后山的书山卷海之中,绝大多数学院讲师和教授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知道学院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莫明奇认识的人也是极少。

他就像林夕熟知的那个世界中的深宅宅男,就像泡在网上一样,平日里只对各种各样卷宗中记录的新奇东西感兴趣,反而没有多少人对他能有什么吸引力。

但像他这种宅男却偏偏又有跑得特别快的天赋。

若是单论跑起路来,整个青鸾学院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平时懒得出门,懒得动的深宅和跑得特别快的神行者,这只能再次证明,这个世上的确有很多矛盾的东西存在。

而此刻的莫明奇,却是为了某个人而在等着夏副院长,而且真正的等得心急如焚……这个人在他的心中,远远超过了他平时最为关注的一些事。

看到夏副院长出现在视线之中,这名脸孔略圆的微胖青年马上就迎了上去,边行礼之间就递上了一个小卷。

好。

夏副院长只是打开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答应他们的条件……但三天之后再给他们答复。

听到夏副院长的前半句,这名微胖宅男脸上顿时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喜悦,但是听到下半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僵,甚至有些恼怒的低声问道:夏副院长,为什么要三天之后。

夏副院长看着莫明奇,认真而又温和的解释道:我们不仅是要他回到云秦,而且是要活着……平安地回到云秦,但你也应该明白,即便唐藏人将他送回了我们云秦,他若是在云秦境内出了事,便和唐藏无关。

所以我们必须有时间做些准备。

莫明奇低垂了下了头,但依旧有些不知名的愤怒道:难道在云秦境内,我们还保证不了他的安全……难道还需要三天么?夏副院长看着莫明奇,缓声道:你要明白,唐藏皇太后也不想他活着回到青鸾学院,而唐藏小皇帝的皇叔萧湘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杀死。

微微一顿之后,夏副院长看着莫明奇,微叹道: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自己愿不愿意就这样回到青鸾学院……莫明奇,你和他同时入学,又和他出过任务,是他的朋友,你应该很了解他的心性,了解他是因为什么才会被困唐藏的。

莫明奇的脸白了些,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很想见到他平安归来,我们学院的很多人也想见到他平安归来。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夏副院长却是看着他温和地说道:你跑得很快……所以我想问问你,到时你愿意亲自去接他么?莫明奇一呆,旋即惊喜的叫出了声来,声音都变得十分颤抖:夏副院长……您……您说我可以去接他?好好养足精神。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到时候去接他的不止你一个人。

……另外一处营地之外,也有人在等着林夕。

你是不是银狐?即便没有此次比试,林夕自然也一眼就认得那名黑发冷傲的少年是和他一起并列天选的文轩宇,但是对方上来第一句话,却是让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你说什么?林夕看着神情也是十分疲惫的文轩宇,忍不住问了声。

你到底是不是银狐?文轩宇看着林夕,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一直是极骄傲,极不肯服输的人,所以在试炼山谷之中,他便将银狐看成了自己最大的劲敌,即便是输,但他却是一直憋着一口气要拼命修行,超过银狐。

林夕和边凌涵在他的眼中并非强者,在他看来自然不可能是止戈系那神秘的银狐,这次和雷霆学院的比试,他也视为是文家和冷家的战争……然而不等他有什么出众的表现,他连一名雷霆学院的学生都还没见着,还没交手,只是找到了一名囚徒,就被告知这场比试已然以青鸾学院的大胜而告终。

而且这一战胜得还是那么的惨烈,雷霆学院五名顶尖的学生四死一伤。

若是在林夕熟知的那个世界,他的表现,便是成为一个打酱油的。

即便整个比试的过程已经严格保密起来,即便是那些蒙承圣恩进入这座山峰的雷霆学院学生和讲师都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是从听到的一些有关争执,却是至少让他判断出来,似乎完颜暮烨是重伤在了林夕的手中,对方最为厉害的学生,也是死在了林夕的手中。

他自然不知道,不久前找过林夕的那名拥有无上荣光的断臂老人有着俯瞰众生般的眼光和计算,这场比试的本身,也都有他刻意为林夕掩饰的计划在内,按照他和萧明轩的计划,一些蛛丝马迹和消息是他刻意没有压制,流传出来,好让林夕风行者的身份掩饰住他的其他身份,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林夕在这一战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林夕自然不知道文轩宇早已将他这个银狐视为最大的劲敌,他只是普通的土包出身,自然也不能理解这次打酱油又给这名骄傲的金勺天选的情绪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

他看着情绪很是古怪的文轩宇,十分不解的有些犹豫道:不管是不是,我在试炼山谷里面到底身穿什么黑甲,似乎都不能透露吧。

文轩宇沉默地注视着林夕,双手握紧了拳头,看来你应该就是。

林夕顿时苦了脸:我可没说我是啊。

文轩宇看着他道:可你也没有马上说不是。

林夕更加不解地看着沉默且冰冷,情绪古怪的文轩宇,道:那我说不是。

文轩宇沉默不语。

银狐和你有什么关系?林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文轩宇慢慢了抬起了头,看着一脸纯净的林夕,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重重地说道:不管你是银狐,还是别人是银狐,我一定会超过他的。

说完这句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我在试炼山谷里面,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林夕无语的看着文轩宇冷傲的背影,实在是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实在很骄傲,对吧?蓦的,一个清和的女声从林夕背后不远处响起。

林夕吃惊,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背后不远处已经站了一名白衣宫装女子。

绣花宫鞋上略微沾染了些泥水,但是女子却是分外的明净。

她不施粉黛,容颜清丽,不算特别美艳,眼角已然有轻微的皱纹,衣饰也十分的简洁,不显华贵,但说话之间,却是有一种难言的雍容姿态。

请问您是?林夕恭谨行礼。

他十分清楚此处周遭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青鸾学院的讲师,但若是一般身份的人,青鸾讲师却是断然不会让她随便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而且这名女子到了自己的身边,自己还根本一无所知,足以证明是一名境界远超自己的强大修行者。

看着行礼的林夕,长孙慕月在心中再次生出这个世界真是多姿多彩,而且充满诸多意想不到的事物的念头。

林夕的平静气度和礼数更是让她越发觉得顺眼,自然充满了亲近之意,她薄薄的嘴唇边荡漾起一丝笑意,道:我叫长孙慕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听到此句,林夕瞬间便在心中确定了这名气度不凡的宫装丽人的身份,心中更加惊疑的再次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堵隔了很多年的墙完颜暮烨……贺兰悦汐……对于林夕来说,这个充满古风的世界的姓名都不算好记。

但是在云秦,长孙是皇姓。

所以即便是未到青鸾学院之前,在鹿林镇之时,林夕就知道两个名字,一个叫长孙锦瑟,一个叫长孙慕月。

一个是受万民爱戴,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云秦皇帝。

一个是嫉恶如仇,经常微服私访的奇女子,云秦长公主。

林夕当然没有见过真正的公主,他也没有想到皇帝的亲妹妹,云秦的长公主居然也会来找自己说话。

这一日之间,见到的大人物实在是太多了些。

这可是活生生的公主耶……公主原来是长这样,气质果然不一样。

长孙慕月并不知道林夕此刻心中还有这样将她和先前那个世界的一些御姐气场相比的想法,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我和你也算是旧识,早在鹿林镇,我便见过你。

林夕又是一怔,不由得看着这名素净宫装女子,殿下去过鹿林镇?长孙慕月看了林夕一眼,道:要不然你以为是谁推荐你来青鸾学院大试?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单独来见你?林夕心中一寒:原来竟是殿下推荐我来参加青鸾学院大试的。

长孙慕月眉头微皱,并非因为林夕,而是因为自己。

她来时到现在一直是抱着要对林夕温和一些的态度,而且林夕的模样和性情也的确让她喜欢,但此刻林夕的反应,却是让她也明白,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以往的积威,使得她方才那一句说话之间,却还是透露出了一些足以令对方感到压迫和心寒的威严和讥诮。

你做得不错……眉头微皱间,长孙慕月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更加柔和温婉一些,我让南宫未央问你话,也是觉得你当日喊的一些话有趣……可是没有想到你真的就进了青鸾学院,还拥有风行者的天赋,在这些时日的修行之中就已经有了如此的成就。

林夕觉得无形的压迫小了些,忍不住看了长孙慕月一眼,道:多谢殿下。

长孙慕月又皱了皱眉头。

林夕的平静居然让她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接话的感觉。

是我推荐你进青鸾学院,按理来说,你也算是我的学生。

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长孙慕月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顿时微微一愣。

你有今日这样的表现,的确让我欣喜。

但我也不希望今日我和你的会面让你滋生些不利的骄傲心绪,你要明白,即便是我和皇兄,面前也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

长孙慕月十分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从林夕脸上的细微神色变化上,她便知道今日已经不宜再多说什么,说了这一句之后,便挥了挥手,直接转身离开。

当时我喊什么让她注意到了?看来老爹老娘说的的确不错,那些‘胡话’的确是不能乱说。

看着长孙慕月飘然远去的背影,林夕忍不住苦笑,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的同时,他也忍不住想到当时那名十分有趣,认真盘问自己的侍女不知道有没有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打得过这个侍女了。

……西边,碧落陵,东郊庶人城。

边军也是人,也要吃饭,也要穿衣,在激战过后,也需要一些慰藉,但按照云秦律法,即便是边军家眷也不得入军营营帐,而碧落陵绵延两千余里的最前线驻扎的边军有七万之众,还有三至四万的替守边军在东郊后方平原。

边军家眷、随军人员,定居边民,军队库房、往来接待,边贸商人,来往商队……形形色色的建筑人等,便自然在不可能有敌人袭入的后方开阔地带形成了一个小型但又极其热闹的边城。

有些佝偻,头发灰白的南山暮踱步在庶人城的土巷之中。

城北深巷里面有一座青墙宅院,时值傍晚,里面隐隐的传出一阵阵的肉香。

南山暮走到青色宅墙下,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踏,轻松的就跃过了高高的宅墙。

落脚处是一个铺着青砖的庭院,庭院里面种着两株红枫。

一株红枫前有一名身穿深红色锦袍的商贾,坐在一张松木椅上。

看到南山暮陡然越墙而入,这名年纪和南山暮差不多,但满面红光,满脸富贵相,和这庶人城的风光有些格格不入的商贾霍然站了起来,但随即又安然的坐了下来,点了点开着的黑漆大门,板着脸看着南山暮道:门是开着的,你为什么要跳墙?南山暮笑了笑,道:你又发福了……当年你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但现在却是已经肥头大耳,面有横肉,正可谓是相由心生了。

商贾面色阴沉了下来:年纪大了,总归会变得难看一些。

南山暮轻捋疏须,转头过去看着刚刚跃过的墙头,感慨道:你问我为什么要跳墙?……当年你为了进内务司,害死了月秀,我得知消息之后,便是在这处墙外站了许久,一直想跳进这墙里来。

那是当时京中的贵人看中了她,我早就说与我无关。

商贾冷笑着看着南山暮,道:当日你不敢跳进来,是因为你自知未必是我的对手,而且我的官阶在你之上,刺杀我是死罪,但我倒是不明白,现在你怎么又敢跳进来。

今日我也不会比你弱多少,而且我的职阶虽然比你低了一阶,但我们今日的身份都远非昔比,你要杀我,罪名更重。

微微一顿之后,商贾沉着脸看着南山暮道:若你只是想和我叙叙旧,跳这个墙可以让你感觉舒服一些,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并不想破坏这难得悠闲的兴致。

罗立,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忐忑。

南山暮笑了笑,看着商贾道:你也明白,隔了这么多年,我当然不会发神经没事再来跳这座墙。

商贾微微地眯起眼睛,袖子中的十指微微颤抖,不由自主的朝着门外看了出去。

你放心,我没有带什么人来。

我不会让我的那些兄弟和我一起送死。

南山暮在商贾对面的一张石条椅上坐了下来:你耐心等待一会,如果我的消息和判断准确,有人就很快会出现,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

南山暮的语气十分平静,但不知为何,这些年已经位居高位,早已经八风不动的商贾却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深巷之中有犬鸣。

犬鸣又渐渐消失,黑漆大门的门口,走进了三个人,走在最后的人将大门关上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高墙外响起,随后又没有了任何的声音,整条深巷之中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了,似乎全部被隔绝在了关上的黑漆大门外。

一眼看清为首的那人,坐在椅子上的商贾只觉整个庭院之中又有一阵阴风卷过。

刘军师,你怎么来了?……来的人是闻人苍月的最为信任的军师刘玉祥,大多数人都习惯称呼他为鬼军师。

此刻披头散发,脸上有着一条醒目刀疤的静默而森冷的鬼军师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穿青色铠甲,背后交叉形背着两柄显得过分长的长刀,脸上带着白铜面具的武士。

虽然已经离开边军很长的时间,但是看到这两名如同鬼神一般的武士身上沉重而森冷的青色铠甲上的狼头符纹,再看到那两柄刀柄上也有深深狼毛般纹理的长刀,这名商贾的脑海之中便又马上浮现出了天狼卫三字,面色更是一白,没有了半分血色。

黑旗军……天狼卫……这些都是追随于各路边军大帅的神秘而强大的修行者部队,唯有在执行一些难度和危险都极高的任务时,才会显露出行迹。

而且这些修行者……远比一般的修行者会战斗,会杀人。

庭院中越来越冷,竟似将至冰点。

两名钢铁侠一般的天狼卫不发一言,厚厚的战甲、背上的双刀和脸上的金属面具上闪耀出来的光泽更加的冷酷。

罗立,你的运气真的不错。

南山暮看着鬼军师和这两名天狼卫,却是反而转头对着已然站起的商贾微微的一笑:这几日我一直想要乘着自己死前做些自己想做却又没有做过的事,我想着跳一下这座墙,再拉你一起上路,那便算是完美。

可是没想到你居然正好到了这庶人城。

刘军师,这不关我的事。

商贾的头发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他知道鬼军师代表的是什么人……以南山暮的身份,那人还要对付他,这个漩涡便足够将他彻底的吞没。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明白,南山暮一生谨慎,而且已然是这碧落边军的第三号人物……职阶已然相当于八司的副司首,又一直是闻人苍月的左臂右膀……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苍月竟然要对付南山暮!他的职阶比起鬼军师甚至还要高出一阶,但是他十分清楚,自己内务司的这种官阶,在这种滔天漩涡之前,在鬼军师和身后的闻人苍月之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鬼军师提着一柄绿鲨鱼皮的细长宝剑,他根本没有理会这名正好有事进入庶人城的内务司高官,只是看着南山暮点了点头,不缺尊敬的冷声道:南山将军早就知道我们要对将军你动手?我从闻人将军的上司做到他变成我的上司,和你们共事这么长的时间,若是连你们的做事手法都不熟悉,都不察觉,那这些年便真是白做了这戍边左将军。

南山暮深深地看着鬼军师,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为闻人将军做了这么多事,他竟然是连我都要除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女孩商贾模样的内务司高官冷汗湿了重衫。

他现在才彻底明白,闻人苍月要除去南山暮,南山暮却提早知道,然而他却正好在这个时候到了庶人城,南山暮便跃过了早在数十年前就想跃过的这道墙,将他拖入了这个漩涡。

一时没有人理会他。

你知道得太多,而且一直不能算是将军的人。

鬼军师平静而阴冷的看着南山暮说道。

天色渐暗,他脸上的刀疤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使得他真的就像厉鬼一般。

南山暮苦笑了一下,道:这回答虽然无耻,但的确很真实,很符合闻人将军的作风,但你知道的恐怕比我更多,将来不怕和我一样的下场?鬼军师看了一眼南山暮,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似笑非笑,夹杂着一些阴恻的感觉:南山将军你也不用想在我心中种下什么,我救过闻人将军的命,而且我和你不同,我的荣光便在于闻人将军的成就,他的成就越高,我的自身价值便得到更高的体现,他就像是我全力堆砌的一座高山……而且闻人将军有野心,但不多疑,他将我也看得很清楚。

南山暮感慨的摇了摇头,道:你和闻人将军的确是绝配。

鬼军师道:你既然早已知道,却不逃,那便是要成全闻人大将军,安然赴死了?南山暮道:以闻人将军的手段,即便我想走,又能走得了么?鬼军师略微沉默片刻,看着南山暮道:既然将军不想多事……我也可以让将军走得体面一些。

转头看了一眼浑身锦袍已然湿透的商贾,又道:而且为了答谢将军,我可以帮将军完成这个多年夙愿,让罗总管陪南山将军上路。

南山暮舒畅一笑,对着鬼军师行了一礼,道:这件事我要谢你。

这是你们的事情,为何要扯上我?商贾已然明白鬼军师不想放自己离开,但是知道鬼军师和闻人苍月可怕的他却是丝毫不敢露出些愤怒的姿态,只是哀求般道:刘军师,你也明白,即便我犯下死罪,军部也无权处置我,必须要将我押解到刑司至天院才能最终定罪。

我死在此处,你们也难脱其罪。

鬼军师眯了眯眼睛,目光移开到院中红枫上,依旧不答话。

南山暮挽了挽衣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有些可怜他一般,道:你难道忘记了,我的职阶比你还要高……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有一种情形,军方是不需要报知刑司便可以直接当场处决犯人的么?起兵逆反……商贾的眼睛陡然睁大到了极致,不可置信的发出了一声失神惊呼,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为了要对付他,你们竟然胆敢故意制造兵变?!往后退了一步之后,他还不敢相信一般,伸出了一根白胖的颤抖手指,点着鬼军师嘶声道。

对于闻人大将军来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点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看着他这副模样,南山暮的眼中升腾起了一丝快意,我跳进这院子,他们还会来,便说明他们根本不在意这风波会有多大,把你卷进来,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好。

罗立。

看着身上锦袍更湿的商贾,南山暮的面上开始浮现一股萧瑟的神情:你说得不错,当年我没有跳过这墙,是因为我的修为和战力未必高过你……但这么多年下来,我倒是想看看,你的修行到底有没有放下。

你……南山暮,你太狠毒了!想到南山暮这轻易一跳墙便将自己拖入这境地,想到自己在京城中的荣华富贵和几房家眷,商贾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的尖叫了起来。

我狠毒?南山暮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许久已经没有过的火焰在他心底的深处彻底的燃烧了起来,他想到了那名自己喜欢过的笑起来有两个好看酒窝的女子,然而那名女子那夜告诉他,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然而她喜欢的人为了锦绣前程,却是故意让某位权贵遇到了这名女子,最终导致这名女子香消玉殒在京城。

得知一些真相的那一夜,他站在这座深巷大院外,却是最终无法跃过这围墙。

这些年,他的修为和官阶越来越高,然而对方的官阶和靠山也是越来越大……但是,今日他终于可以完成因为诸多原因,已经牵结在心而生怕连累更多人,一直无法完成的这件事。

这或许便是冥冥中的因果报应。

他的脸上开始荡漾起了一些残酷的笑意,他看着已经发疯般的商贾,轻声道:罗立,你当年是不是以为她喜欢的是我?……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她喜欢的是你?你说什么!罗立浑身一震,他又是后退了一步,原本已经煞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南山暮冷笑着看着罗立,道:她原本一直喜欢的是你……所以她知道事实真相时,她肯定更加的痛苦。

而现在,便是你偿还这种痛苦的时候。

不可能……她明明时常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罗立失魂落魄的叫了起来。

啊!他终于发狂一般,狂叫了一声,双手如同虎爪一般,朝着南山暮抓了过去。

……庭院之中的风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罗立十指之间的空气瞬间被压迫得形成了一条条肉眼可见的湍急气流,发出凄厉的响声。

这名看上去富态商人模样的内务司高官,竟然是一名世间少见的强大修行者!南山暮一拳击出。

将他这数十年的恨意,数十年的隐忍怨念,一拳打了出来。

他的拳头前方忽然形成了一股狂风,吹得罗立身后那一株火红枫树的枫叶瞬间掉光,吹散在空中。

啪!拳头迎上了爪子,轻而易举将爪子上那股强大的气息和力量震得粉碎。

罗立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在他的眼中,南山暮的拳头变得越来越大,他的左手也马上缩了回来,抓在了这个拳头上,然而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个拳头的推进。

蓬!这个拳头压住了他的双手,一直压到了他的脸上。

一拳带着双手手背,轰到了他的脸上。

罗立这半面养尊处优的脸顿时瘪了下去,随着他一声惨呼,一口鲜血夹杂着雪白的牙齿从他的口中喷涌了出来。

畅快淋漓的一拳。

这一拳是为阿月打的。

南山暮收回了右拳,左拳却是已经轰了出去,这一拳是我要打的。

啊!但是他这一拳并没有击中罗立,就在一口鲜血和牙齿从他口中喷出的同时,他已经根本没有了和南山暮对敌的信念。

这一拳击碎了他的歇斯底里,也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他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双腿之上,他双脚下的石砖全部碎裂成粉,整个人以跌跌撞撞的姿势朝着后面飞腾,高出了高高的院墙,要跳出这个院落。

鬼军师伸出了手,握了握拳。

院外的天空骤然变成了黑色。

数十根箭矢和黑色长矛带着惊人的力量,全部狠狠刺击在罗立的身上。

……罗立的身上发出了耀眼的黄光,庞大的魂力压迫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然而这些箭矢和黑色长矛,却是硬生生的都冲到了他的身上,甚至刺入了他的血肉。

数道恐怖的青色刀光自墙后斩出,斩在了他的身上。

噗!他伸出阻挡的双手被齐肘斩断,鲜血再次从他的口中冲出。

又是一蓬黑色将他包围。

他的身上冲出许多血泉,整个人变成刺猬落地。

罗立双目圆睁的瞪着天空,没有了丝毫的生机,口中却还是在泛着血沫,就连额头和脸颊上都插着箭矢,看上去极其的狰狞。

像他这样级别的修行者,世间已经不常能见到……事实上世间普通修行者就已经不常见到,然而因为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的意志,这一个小院的周围,却是已经聚集了不知道多少修行者。

在数量如此惊人的修行者面前,在闻人大将军掌控的力量面前,这名强大的修行者,却是全无反抗的余地,瞬间就变成了逐渐冰冷的死尸。

南山暮的拳头伸在空中……这为了他自己的一拳终究没有打在罗立的脸上,然而对方这狰狞的死态,却是也让他郁结心中的怨愤渐渐消弭。

他伸回了拳头,闭上了双目,想到了笑起来有两个好看酒窝的女子的容颜,想到了自己这一生经历过的许多事……他安静的闭目待死。

鬼军师身后的一名天狼卫动步,准备就此结束这名将军的性命。

便在此时,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却是从院落外弥漫进来。

鬼军师的手背微湿,空中似是下起雨来,然而他低下头看到飘洒到自己手背上的,却是一滴极细小的血珠,尚未凝固。

南山暮,你清楚你在做什么?他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极其阴冷的出声。

已经闭目待死的南山暮愕然的睁开了眼睛,就在那温热浓厚血腥气弥漫而来之时,他也感觉到了这条巷外的骚动……即便似乎没有什么声息,这股腥风血雨的气息对他而言也是太过熟悉,然而他自己也根本不明白这外面此刻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谁在弹琵琶,谁在深巷中杀人在这碧落边关数十年,南山暮一步步见到闻人苍月在尸山血海之中爬起,他十分清楚除了自身的修为之外,闻人苍月和鬼军师在这些年到底笼络起了多少的势力。

闻人苍月是真正的枭雄。

鬼军师亦是真正的枭雄。

不说其它,光论只是以二十年的时间建立一支强大到足以媲美龙蛇黑旗军的天狼卫,便是先前任上的镇西大将军根本无法企及。

南山暮并不是朝上那种大难来临时只会对酒当歌抱石投井的文官,若是有机会一拼,他当然会和闻人苍月一拼,然而正是因为太过了解闻人苍月极其狠辣的做事手法和他以及他手下那些修行者的强大,知道再怎么拼都拼不过,他才决定要做几件自己这一生想要做但还没有做的事,然后安然赴死。

谁胆敢在碧落边军这两千多里范围之内,挑战闻人大将军的威严?远处的楼阁之中,有隐隐约约的琵琶声响起,不知是谁在开始弹奏一曲将军行,低吟的琴声如岁月的流淌中有兵马在穿行。

有兵刃穿行于血中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鬼军师眯起了眼睛,微微的低垂了头,披散下来的散发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庞,在渐暗的天色中看不出表情。

他不再质问南山暮,因为他看得出南山暮此刻的愕然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这变故恐怕和南山暮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远处炊烟袅袅,隐隐约约的琵琶声传入深巷中的一间普通平房。

程乡伊凝立在这间普通的平房泥地之中。

这名军中的修行者身穿星白色长衫,头发盘起,梳理成了中州修行者中十分流行的望仙样式。

他左手中的四尺短剑的剑鞘是黄金镶白玉,剑柄是细腻的象牙,看上去华美而秀气,完全像是一件艺术品,不像是杀人工具。

然而在这名儒雅的剑客手中,在这柄剑尖用独特天芒精金打造的寸芒剑下,却是已经倒下了不知道多少名对手。

他出身于云秦三大学院之外的天河学院,入伍十三年,正是将一柄剑磨砺得最为锋利的时候。

虽然已经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感觉到有敌人似乎像一条巨蟒一般,在这条深巷之中穿行,但他还是凝立在这黑漆漆的平房之中一动不动。

因为他的任务只是镇守此间,他十分清楚,闻人大将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的手下有不知道多少名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而且铁令如山,任何修行者都会无条件的遵循他的命令,不会擅离职守一步。

云秦重武,军方也不知道有多少强者,有多少幕后门客团,大多数都研究过闻人苍月为什么强大到如此地步,他们得出来的结论通常都是一样,都是十分简单……任何危险的任务,闻人苍月的人,生,便能获得荣耀和赏赐,亡,也能去得安心,一切后事,亲友,全部能安排无忧。

这虽然简单的做法,却很少有人能学,那便是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和闻人苍月一样知人善用,可以笼络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追随,没有人有闻人苍月和鬼军师一样,可以获取那么多的战功和荣耀,让部下分享。

……啪!程乡伊身后的泥墙骤然像纸片一般裂了开来。

这间本不算结实的泥胚平房如同老妇人一般呻吟,失去了一面墙的支撑,似乎马上就要崩塌下来,将这名身穿星白色长衫的剑客掩埋其中。

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平静如水,丝毫不受这一瞬间崩飞的泥块和屋顶倾泻下来的浓灰影响,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散乱一分。

他的整个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转身,左手拇指瞬间聚集了左臂魂力的所有力量,往上一剔,剔在剑萼上,使得寒光闪烁的剑身瞬间就以惊人的速度从剑鞘中飞射而出,他的右手也以行云流水之势搭在了剑柄上,浑身的力量又聚于他的这只右手,使得只有四尺长度的秀美短剑速度再次急剧加快,在他的这一转身之间就发出剧烈破空声,化成了一条雪亮的天河,带起的剑气瞬间吹散了他身后的灰烬。

这是天河学院极难掌握,差之一分便反而生拙,但同时也是最为凌厉的天河烈杀斩。

程乡伊在这十三年的磨砺之中,这一击已然堪称完美。

直到这一击挥洒而出,他自己才看清破墙而入的,竟然只是一名空着双手的十四五岁面相的青衣少女,穿着一双不协调的紫色绣花鞋。

他的心中愕然,目光微滞,但是手中的剑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如光芒射向这名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的两鬓有些微湿,出了一些汗,面对这毫无留情之意的一剑,她只是朝着这刺来的剑尖伸出了手。

剑尖凝在她的手间,距离她白生生的手掌心一寸都不到,但是却被压缩到了极致的薄薄空气顶住,刺不下去。

程乡伊背后的星白色长袍瞬间裂开,变成片片的飞帛。

他浑身的肌肉都鼓胀了起来,都在蠕动发力,所以导致了他的衣衫被瞬间胀裂,然而他的剑尖还是凝固在空中,无法寸进。

这是修行者之间玄奥难言的战争。

瞬间由儒雅充斥边军最凛冽狠辣意味的程乡伊脸上骤然浮现无奈而凄苦的神色。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还活着,但是他脑海之中十分清楚,他已然必死。

对方光以魂力的爆发便阻挡住他以可破重甲的魂兵寸芒的一击,修为恐怕至少到了顶阶大国师,甚至有可能踏过了对他来说尚显遥远的大国师这一阶。

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可能给他任何变招的机会,其拥有的力量,也不可能是他所能承受的。

那些神箭营和摘星营的人呢?在这最后知道死亡来临的一瞬间,这名从天河走出的剑客只是深深的不解,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不知道那些散落在附近高阁的军中用箭的修行者,那些军中专门投掷长矛的修行者,怎么会连一支箭矢都没有射来,连一根长矛都没有投来,让他丝毫都没有求生的机会。

叮的一声脆鸣,寸芒剑的剑身折断。

青衣少女和程乡伊错身而过,只是人影一闪之间,程乡伊的胸口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往后飞出,撞倒了一面泥墙。

泥墙平房崩塌了下来,将断成两截的存芒剑掩埋其中。

……琵琶声还在远处继续。

啊……深巷之中,有数声惊呼声和尖叫声响起。

鬼军师的眉头开始微微的皱了起来。

今日既然是他和闻人大将军办事,不管这一条深巷之中死多少人,便都只是军部的平乱,根本不会有人管,但是这明显是属于一些平民的骇然惊呼和尖叫声,这便说明他安置在外围的一些人也已经死光了,否则断然不可能有人能够走入这深巷之中来。

而且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到多少箭矢和长矛的破空之声。

难道是某位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大人物插手了此事?若是如此,那这次真是太过有趣了。

一抹阴冷的笑容从鬼军师的脸上浮现了出来,就在此时,嘎吱一声,原本被那两名天狼卫关上的黑漆大门却是被人推了开来。

一只绣花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个院子。

似乎并不太合脚的绣花鞋上有一些血迹,穿着这双绣花鞋的,是一名看上去衣着不太干净,但是面孔白净,一直是一副认认真真表情的稚嫩少女。

鬼军师愕然,两名外表分外凶神恶煞的天狼卫也愕然。

是你?唯有南山暮不可置信的失神叫出了声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推开大门,走入了这个院子的,竟然是他在迷踪林钓鱼时,遇到的那名有趣的少女修行者!是我。

南宫未央擦了擦两鬓的汗珠,认真地点了点头,对着南山暮道:我们走吧。

南山暮彻底的呆住。

他先前只以为南宫未央是不谙世事的普通修行少女,然而此刻,回想起这名少女所说的他不会死的之类的话,他简直是如同真正被惊雷劈中,彻底的蒙了。

鬼军师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缝,静静地看着这名按理决计不可能跨入这里的稚嫩少女,寒声道:你是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南宫未央微皱着眉头,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鬼军师的身上:你们想要杀他?那我便杀了你们。

就在她这一皱眉出声之间,鬼军师突然仰头望天。

一道微银色的剑影带着一股凌冽至极的寒气,从天空之中朝着他的后脑直坠下来。

御剑……圣师修为!看着这道肉眼几乎难见的剑影,一直十分沉静的鬼军师终于脸色微变,而南山暮的眼中,瞬间充斥难言亮光。

对方哪怕面相再嫩,明显骨骼还尚柔嫩,真实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八九岁,这种年纪便到圣师的修为,这根本就是难以想象,也根本不可能的事,这方圆两千余里的边境线上,也只有包括闻人苍月在内的寥寥数人达到圣师之境,然而对方不仅是圣师之境,而且已经能够和飞剑相通,御使飞剑!她身上那股和天地,飞剑连接的磅礴气息,那股瞬间散发出来的刺天戮地的锋芒,根本不可能有假,她是真正的御剑圣师!第一百二十八章 谁在深巷中抹出深红飞剑的可怕,不仅在于能够御使者必定要有魂力可以离体,注入这天地之间的圣师修为所激发的惊人冲击力,还在于其箭矢一样凌厉的速度和可以任意改变飞行方位的变幻莫测。

御剑者,弱者百步杀伐,强者千步杀伐。

然而就算这其中所谓弱者,也都已经是这世间顶尖的强者!直到此时,鬼军师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南宫未央能够走入这深巷庭院之中,为什么没有箭矢的破空声。

因为只有这样的飞剑暗杀,才能在那么快的速度之内,杀死那么多名埋伏于各处高处的修行者。

先前这些修行者击杀罗立,只是让她很快地找出了这些修行者的具体位置。

……嗤!嗤!嗤!嗤!即便对方无比的强大,硬生生的踏着那么多名修道者的尸身走入了这小院之中,但是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出的天狼卫却是没有任何的惊惧和退缩,只在剑影初现的一瞬间,四道凄厉的刀风便响了起来。

很明显这两名天狼卫都有着和飞剑战斗的经验,在脱开背上的卡槽,将两柄显得过分宽、长的巨刀擎在手中的瞬间,却是根本没有管头顶上方飞剑的走势,而是第一时间如同两面盾牌一般护住了鬼军师左侧和右侧两个方位,两柄比南宫未央的身体还要长的巨刀吞吐着青光,交叉横在两个人的面孔前方,映得两名天狼卫的金属面具更显森寒。

两人身上的铠甲上所有符文之中如有青色的水银在流淌,亮光越来越为耀眼,胸口和背后的符文连成了两头青色的恶狼,好像要随时从冰冷厚重的铠甲上跳跃下来。

和飞剑交手,唯有限制飞剑的活动空间,否则绝对跟不上飞剑的速度。

这两名天狼卫一合之下,鬼军师周身的空隙,几乎就只剩下了头顶天空。

面对急剧下坠的飞剑,鬼军师表情冷鹜平静,整个身体陡然发力,手中的绿色鲨鱼皮鞘长剑发出了一声清吟,一道色彩斑斓的剑光从他的手中弹出,准确无误的斩向袭向他脑后的飞剑。

高速穿梭的飞剑眼看就要被他这一道斑斓剑光斩中,却陡然间在空中做了一个诡异的急停,随后速度突然加速了一倍不止,侧向一绕,奇妙的避开这一剑所覆及的区域,嗤的一声,斩向了鬼军师的后颈,说不出的诡异灵动。

两名天狼卫依旧只是固守自己前方一片区域,眼看鬼军师这一剑落空,却只见他的左手往后一翻,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

当的一声金铁震响,灵动的剑影竟是被他左手的黑色匕首震得硬生生跌落下去。

因为极强的冲击力,鬼军师的黑色匕首都被震得压在了自己的后颈上,压出了一条不浅的伤口,鲜血如同蚯蚓一般流出。

眼看跌落下去的飞剑却是陡然一顿,贴着地面快速穿行,骤然垂直向上,朝着他左侧天狼卫的面部刺杀。

然而鬼军师脸上阴冷平静的神色竟似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微微偏转过头,目光始终紧盯着这柄快得几乎难见的剑影。

喝!这名天狼卫冷酷的一声暴喝,一刀朝着这名贴着自己胸口铠甲游鱼般飞速滑上的飞剑狠狠斩杀下去。

飞剑就像一片落叶一般荡了起来,贴着这柄青色长刀的刀锋飞掠了过去。

但就在此时,这名天狼卫的另一把长刀也已经狠狠斩杀了下来。

当!南宫未央的这一柄飞剑再次被狠狠斩中。

闻人大将军座下的天狼卫再次展现了神秘而强大的战力,然而就在此时,南宫未央的脸色略显苍白,她的手指却是并指往前一伸。

嗤嗤风声由她的指尖周围激发,一股磅礴的力量似乎蓦然在她和天地间生出,贯入了似乎已失去力量要下坠的飞剑之中。

嗖!她的这柄无柄飞剑发出更猛烈的啸音,竟是硬生生的在青色长刀的刀面上拖出长长的剑痕,带着一蓬火星,直接狠狠的刺入这名天狼卫的金属面具。

鲜血随着金属的碎裂声飞溅了出来,然而这名天狼卫的悍勇到了可怖的程度,他连一丝的惨呼都没有发出,在飞剑刺入的同时,他双手弃刀,竟是狠狠地抓住了从他右眼眼眶中刺入的飞剑。

无柄小剑在金属指掌间剧烈的挣扎,又切出了一蓬灿烂的火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剧烈金属摩擦声,从这名天狼卫的双手间硬生生的退了出来。

鲜血从这名天狼卫合在自己眼珠前的双手缝隙之中快速地涌了出来,这名天狼卫森冷的身躯也猛的一晃,似乎马上要醉酒般往前倒下。

然而就在此时,鬼军师也已经放开了他手中那柄色彩斑斓的纤细长剑,一股古怪而又惊人的气息从他的双手之中发出。

一面布满红色纹理的青色长幡从他的双手中如云飞卷而出,瞬间将刚刚从这名天狼卫的眼眶和掌指间脱出的飞剑卷在其中。

飞剑在青色长幡中挣扎,魂力和天地元气在其中啸鸣,发出了小儿啼哭般的尖锐声音。

一时连远处若有若无的琵琶声都戛然而止。

罗神幡!你……你竟然是西夷流寇!南山暮看着这条如同渔网一般将南宫未央的飞剑网住的青色长幡,瞬间发现了巨大阴谋一般,失声惊呼。

就在鬼军师弃剑之时,他的脸色已然变得异常苍白。

……剑名独幽,这是出自云秦三大学院之一的仙一学院的强大魂兵,在夜晚之中都能发出斑驳华丽的剑光。

幡名罗神,云秦人将在噩梦之中出现的鬼怪便称为罗神,在林夕看来当然是很迷信的云秦人自古就将小儿在夜间啼哭归咎于这噩梦中的鬼怪罗神,一旦有小儿在夜间啼哭不止,便要做法事将罗神驱赶走。

然而原先这西夷十五部之中,却是有一个部落却是奉罗神为主神,无比崇拜信奉,他们的一些兵刃上的符文,便是红色的鬼神,罗神。

云秦军方的人都知道跟随闻人大将军的鬼军师也是强大的修行者,但是极少有人见到他的出手,因为鬼军师的手中有仙一学院独有的魂兵,南山暮和这碧落边军的很多修行者便都以为这鬼军师出自仙一学院。

然而专门克制箭矢和飞剑等物的罗神幡,却是已经沦落为蝗虫的西夷流民中某部的独有魂兵,而且这种魂兵只有从小修行,用气血沟通,才能掌握符文的奥妙……唯有那支西夷流民中的强大修行者才能掌控!这些年闻人大将军不知道杀死了多少西夷蝗虫,他的一半军功都是因之而起,就算是俘获了的西夷修行者,都绝对不可能为他所用,这是尸山血海堆砌出来的仇恨……但是他最为忠心的军师,竟然是西夷那些流寇中的人!在张院长一剑光寒西夷十五部之前,西夷十五部和云秦军队的纠葛便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这种举家灭族,白骨累累的仇恨根本是无法调和。

这些西夷蝗虫和云秦军方根本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旁人不知道鬼军师的底细,但闻人苍月不可能不知道鬼军师的底细……这只能说明,这西夷流寇,至少有些人,是和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有合作!云秦……这强大的碧落边军,本身的职责就是镇守边关,剿灭这所有流寇,然而这官军,竟然和这流寇有勾结!南山暮知道闻人苍月的很多内幕,知道他的狠辣与大胆,熟悉他的行事手段,然而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大胆到如此程度!……世人以为鬼军师是一名强大的剑客。

就连方才他第一时间的出手,也同样给人造成这样的印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却是一名西夷的强大修行者。

乘着飞剑被血肉和天狼卫迸发最后力量的双手擒拿,他的罗神幡如同镇压蛟龙的蛮神,紧紧地裹住南宫未央的飞剑。

飞剑在青色幡面和流淌着红光的神像符文之中跳跃,一时不得脱。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陡然又多了一股凌厉的元气。

深巷之中,一息之间,不知有多少大树的树叶被震脱了树枝,飞洒在天空之中,宛若深冬骤然降临。

一枝深红色的箭矢从不知名的远处,带出了一股股的涡流,带着凄厉的风声,朝着南宫未央略显单薄的后背抵达。

这枝深红色的箭矢比寻常的箭矢略长,通体都是金属,闪着森冷的光芒,而且箭身上都有几片金属的翼翅,使得这枝深红色箭矢的飞行速度比寻常箭矢更快,飞得更稳定!除了青鸾学院的风行者之外,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强大箭手存在,南宫未央在进入了这个深巷小院之中,已经杀死了那么多名箭手和修行者,然而却还有一名最为强大的箭手隐藏着,隐藏在深巷中连她都没有发觉的某处,一直隐忍到此时,才配合鬼军师发动了这一击。

闻人大将军的可怕,不仅是他自己可怕,还在于他座下的鬼军师、天狼卫的可怕,还在于,他的座下,还有很多强大且特别的修行者。

飞剑依旧在青幡中不能脱,这一枝深红箭矢带着恐怖的力量,直落南宫未央的后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生道心者我从南边来,想去登天山脉看看……你这戒指不错。

你不会死的。

这里没人砍得掉你的头的。

……南宫未央的手上有个金黄色的古戒。

这个古戒本来是南山暮的。

就在这枝深红色的箭矢降临到她背上的瞬间,她体内的魂力以恐怖的速度贯入了这金黄色古戒的符文中。

若是林夕亲眼看到,必定又会觉得异常的惊艳。

一团旭日般的金光在古戒上迸发开来,形成了一口金色透明的大钟,罩住了南宫未央。

深红色的箭矢在金色光芒中旋转,却是奇异的不能寸进,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飞剑依旧在青幡中挣扎,就像网中的一尾鲤鱼即将失去力气。

那名右眼被飞剑洞穿,已经被凌厉剑气刺入脑中的天狼卫跪坐了下来,金属面具上铺满了鲜血,另外一名天狼卫在此刻离开了鬼军师的身旁,飞跃了起来,手中的双刀带着凄厉的风声,朝着南宫未央迎头斩下。

南宫未央身外的空气突然急剧膨胀,数道血流从她的五官中喷涌而出,一条条黄色的光华从她伸出的手指之间沁入这天地之间。

被鬼军师裹入罗神幡之中的飞剑突然发出了恐怖的震鸣。

喝!天狼卫金属面具之中的双目都是瞬间布满寒光,知道了事情的紧急,他的所有魂力也不计体内损伤全部朝着他身上的铠甲和双刀的符文中滚滚注入,地上的砖石上迅速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纹。

哧啦!一声裂响,脸上已然冰冷到极致,头上散发都如同一条条毒蛇一般纷乱舞动的鬼军师发出了一声闷哼。

飞剑撕裂了他手中绷紧着的青色长幡,刺了出来,飞剑上一条冰样的裂纹亮得耀眼,飞剑剑身颤动着,周围的空气中,竟然结出了一片片的雪花。

呜!天空中又多了一道深红色的箭光,发出更为凄厉的风声,又落在南宫未央的背上。

天狼卫的双刀,也落在了南宫未央的双肩之上。

南山暮的身体也腾空了起来,但是此刻他的出手已经无助于改变任何东西。

……鬼军师的左手又从衣袖中伸了出来,这一瞬间他的左手之中没有阻挡过南宫未央此柄飞剑一击的匕首,一些绿色的光华汇聚着元气在他这只手中以超过人反应极短的速度凝结,似是要形成一团半人半树的东西……然而这一瞬间的时间实在太短。

嗤!无柄飞剑急坠,闪电般切开了他的衣服下摆,切开了他衣服内里的链甲,又瞬间切断了他右腿内侧的大动脉,切出了一个恐怖的伤口,飞射而出。

热血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即便鬼军师的外貌如何阴冷,他的血也是热而粘稠。

他的双手马上死死的按住了这处伤口,用尽全力阻止自己体内的鲜血流失。

两枝深红色的箭矢都停于了南宫未央的身后,都被一层魂力激发的力量隔绝在外,第一枝深红色的箭矢还在如同陀螺般旋转,没有掉落下来。

天狼卫的双刀已然嵌入了南宫未央的双肩,有两条鲜血顺着刀身在流淌下来。

就在飞剑割开鬼军师大腿动脉的瞬间,这名天狼卫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和隐忍交缠着的厉声低吼,手上的双刀再次挟带着远超平时全力的力量,用力的压下。

他的金属面具之中也流淌出了鲜血。

过度爆发魂力已经让他的体内形成了难以想象的损伤,但是此刻他十分清楚,生死就在这一瞬。

要不是他杀死南宫未央,要不就是南宫未央将他们全部杀死。

两柄青色长刀嵌入得更深,决死的力量压得南宫未央的两只绣花鞋都深深的没入了碎石和泥土之中,但是除了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之外,她却依旧站得很稳。

嗤!一道剑影倏然从天狼卫的脑后绕出,深深地刺入了这名天狼卫的右眼眼眶之中。

呜!又是一枝深红色的箭矢越过深巷,穿入到了这小院之中。

但南宫未央的强大和此时的情况,却是使得这名箭手在出箭时出现了犹豫,不知道是要射南宫未央还是射南山暮,虽然最终这枝深红色箭矢还是继续落向了南宫未央的后背,但是来势比起先前的两箭却是无形中慢了许多。

散发着冰寒气息的飞剑从天狼卫的面上离开,准确的一飞,一挑,就好像灵活的手臂一般,准确的将这第三枝深红色箭矢挑得偏离了方向,重重的落在了院中墙边的泥中,落得整个箭身都陷入其中,只余一个孔洞。

……南宫未央伸手一扫,背后两支还在兀自转动不停的深红色金属箭矢被拍飞出去。

随后她跨出了一步,从她身前的天狼卫身旁绕过。

这名天狼卫双手中的双刀掉落在地,沉重的身体先是跪倒在地,然后整个身体重重的扑在地上。

无柄飞剑乖巧的落于她的手中,她的脸庞和双肩上都流淌满了她自己的血迹。

南山暮看着她,身体不停的微微颤抖着,他当然明白这世上的确有忘年交的存在,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南宫未央竟然会为他做这样的事。

她到底是什么人!紧紧地按住自己大腿伤处的鬼军师知道从这名可以用变态两字来形容的少女口中未必能得到他所要的答案,所以他深吸着气,看着南山暮问道。

我不知道。

看着地上内务司总管罗立的尸身,看着已然失去大半战力的鬼军师和地上破碎的罗神幡,南山暮骤然觉得这世界真是十分的可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连连咳嗽,军师,你恐怕根本不会相信,我和她只是在我钓鱼的时候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然后她说我不错。

只是见过一面,你就为他拼命,和闻人大将军为敌,杀死了这么多云秦修行者?鬼军师的脸上骤然浮现满了一层不可用言语来形容的神色,他用看着疯子一样的眼光看着南宫未央:你们只是见过一面……你为了救他,竟然不惜将魂力激发到此种程度?即便你是圣师的修为,你五脏俱损,也要留下暗伤,影响你的修炼资质。

对你今后的修为大有影响,你这么做,值得么?到底为什么?我喜欢。

南宫未央此次却是看了鬼军师一眼,说道。

只是因为喜欢?鬼军师想到那么多名死在深巷中的修行者,看到伏尸在地,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生死绞杀都没有死去,但却在这次袭杀中死去的天狼卫,又看到自己凄惨的境地,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少女简单的喜好,他也只觉得这个世上真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悲喜。

但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以南宫未央这样的年纪,却是有了这样的修为。

她便是传说中真正一心求道的天生武者。

一切的名利和俗事都无法给她造成任何的羁绊,就连云秦的大军和闻人大将军她都根本视若无睹。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俗世中的人物,不能以常理断之。

然而鬼军师却是不甘心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毁于一名这样人物的单纯喜好之中,他还是忍不住看着南宫未央,沉声说道:你即便是走得出这庶人城,也不可能走得出碧落陵的。

你若是不信我的话,你可以问问南山暮。

你要明白,你面对的不是修行者,是云秦的大军。

南山暮张了张口,准备点头开口让这名少女离开。

正是因为这名少女为他莫名其妙的做了这么多,他才不能让这名少女因为自己而死去。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话,南宫未央却是已经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走得出去的。

因她的这句话,院落中再次陷入沉寂。

没有箭啸声响起,那名强大的箭师已然看出此时无论他再射出多少箭都不可能对这名少女和南山暮造成威胁,所以他再次选择了消隐。

然而南山暮知道,此时这里的消息,肯定也已经传了出去。

我不能走,我走了,会有很多兄弟因为而死。

南山暮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选择相信了少女的话,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看着南宫未央说道。

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退到般若走廊之后。

闻人苍月和西夷流寇有勾结,造你起兵谋反,你就真的带兵逆反,去抢西夷流寇的地盘。

南宫未央眉头微皱,看着南山暮道:不然就算你留在这里又怎么样,你死了,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连鬼军师都死了,他会放过你那些人?微微顿了顿之后,南宫未央看着南山暮,以她一贯的认认真真道:你了解闻人苍月,只能这样。

南山暮和先前的罗立一样汗湿了重衫。

先前他只以为南宫未央只是恰好路过这里的一个极其单纯的民间修行者,然而此刻,他却是发现南宫未央对于这局势和内幕恐怕看得比他这个将军还要透彻!她对这些军方的人,都是十分了解……然而她还是在这里大开杀戒。

南山暮感到无数沉重的东西骤然压在了他的身上,此刻他对于南宫未央的来历还是一无所知,只知肯定不简单,然而想到闻人苍月的睚眦必报和狠辣手段,想到那些人,他知道自己无法选择,于是他虽然汗湿了重衫,虽然面色无比苍白,但是却还是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好字。

他这一个好字出口,拥有不知道何等野望的鬼军师便真正恐惧的浑身颤抖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授勋张院长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就是一条滚滚向前的大河。

任何厉害的人,都只是大河里面的一条大鱼。

因为这个世上厉害的人物太多,各种各样的巧合太多,各种各样的意志又太多,所以谁都有意愿,但谁也不知道这条大河在拐过一个河湾之后,最终会朝着哪个方向流去。

人生亦是如此。

谁都可以尽力的去做一件事情,但是谁也不知道,某日黄昏后,柳树下,你走到那里,遇到的会是什么人。

当日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带着对这个强大帝国的忧患和抱负,和南宫未央行过了鹿林镇,在那里,南宫未央遇到了林夕。

和试探赶车的刘伯一样,林夕用自己的独特能力试了一下南宫未央,结果差点被南宫未央敲成白痴。

所以在听长孙慕月说起举荐他来的人是她,林夕就联想到了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面嫩的少女,想到了自己现在也是修行者,好歹也有了点成就,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南宫未央。

但是他却不知道,南宫未央的修为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层楼,在一曲将军行中也不知道已然杀了多少比他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层的修行者。

雷霆学院的学生和讲师们离开了。

云秦皇帝也似乎不想在这登天山脉中有什么停留,所有的随行人员已经开始整理行装。

便在这时,接到木青的通知,林夕和高亚楠、边凌涵、文轩宇又赶到了山脚下的一个营帐之中。

这个营帐之中唯有一名中州卫将领和一名宫女。

中州卫将领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的面容,剑眉星目,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让人第一时间将优秀二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宫女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端庄婉约,略施粉黛,眉鬓显得分外的清丽。

然而因为这名中州卫将领一身的灿烂银甲和先前一些所见的中州卫相比又分外有些沧桑和尘世中颠簸久了的气息,而这名宫女又是处处显示出和她年纪不符的沉稳和老炼,所以即便是林夕也没有因为这两人独处而产生些什么不佳的旖旎想法。

……中州卫年轻将领和清丽宫女也在打量着刚刚入帐的这四名青鸾学院学生。

林夕平静自然,眼神中充满纯净和好奇。

高亚楠淡泊,既来之则安之,不管这召见是有什么事情。

边凌涵谨慎而沉静,柔弱中带刚。

文轩宇冷傲,即便是同时进来,也自然和三人隔开一段距离,沉默独立,有种一切靠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这真是四个截然迥异的人,但都是青鸾学院最为拔尖的学生。

中州卫年轻将领的眼神越发柔和与满意,他也不招呼四人坐下,只是宽厚的一笑,道:我叫宿龙疏,也是青鸾学院止戈系毕业出去的,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长公主殿下也特意让我和柳秀女一起过来。

原来是师兄。

边凌涵顿时肃然起敬,率先对着这名中州卫年轻将领行礼。

就连孤傲的文轩宇也在微微一顿之后认真行礼。

中州卫也有我们青鸾学院毕业出去的?林夕微怔行礼间,忍不住轻声在高亚楠的耳边嘀咕。

高亚楠行礼间嘴唇微动:我们云秦律法又没有规定学院学生不准进入中州卫。

林夕想想也是,毕竟也只有被张院长毒害的少数人和自己没有多少君臣观念。

对于这个世间的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即便是青鸾学院出去的学生,自然还是抱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老土的观念吧?一时想到自己是土包,结果又在心中想着人家老土,林夕忍不住嘴角荡漾出一丝笑意出来。

这位是柳秀女,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因为这次的授勋是来自圣意,柳秀女也算是半个内阁的人,所以便由她来给你们授勋。

宿龙疏平和地回了一礼,又对着身旁的清丽宫女笑了笑,谦和的退后了一步,意思是现在是清丽宫女的事了。

清丽宫女微微一笑,林夕等人却都是愣了愣:授勋?圣上和长公主对你们此次的表现多有赞赏。

清丽宫女看着都是十分惊讶的四人,解释道:故已下圣意,令我为四位贤才授勋,授忠勇勋章。

多谢圣主隆恩。

边凌涵和高亚楠、文轩宇一呆之下,都是跪拜行礼。

看到身旁的林夕还杵着不动,边凌涵心中大急,用力地扯了林夕的衣角一下。

此时的柳秀女是传达圣旨,代表的便已经是当今皇帝。

……文轩宇谢过圣恩,重新起身,看着清丽宫女取出四枚铜板大小的圆形纯金勋章,看着正面那一个镂空的勇字图案,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道:我等并未亲临战场杀敌……怎么能被授予这忠勇勋章。

柳秀女微微的一笑,先将一枚圆形纯金徽章放在文轩宇的手中,这才曼声道:陛下说了,此战之凶险并不亚于在战场上执行任务,能代表学院出战便已有足够勇气可获嘉奖,更何况陛下对你们的表现十分赞赏。

这质疑也是只能对柳秀女发问,圣上的意思是不容违逆的。

想到自己只是在这几天之中搜寻到了一名囚徒,文轩宇就越发觉得这枚代表着荣光的勋章烫手,低垂下头,收入了衣袖之中。

林夕则不然。

对于这个世上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少,始终充满着浓厚的好奇,再加上他并不像很多学生一样考虑今后官场上的事情,没有多少机心,所以他看人就看得简单,看着宿龙疏和柳秀女就没有什么拘谨,他将柳秀女放在手中的金色勋章翻了个面,看到另外的一面是个镂空的忠字,两面的镂空字上都篆刻着极其细密的纹理,像是一条条流云。

虽然只是纹饰而不是符纹,但是细密和精致程度,恐怕也是非巧匠不能为之。

宿师兄,这忠勇勋章很难得么?他微仰起了头,目光从手中勋章移到了宿龙疏的身上,没有什么顾忌地问道。

宿龙疏本身想多找些话题和林夕等人多亲近一些,听到林夕的问话,他顿时微笑道:怎么,林师弟一心修行,对我云秦的授勋都不甚清楚么?林夕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宿龙疏笑道:那看来我可以说得仔细一些。

林夕也笑了笑:越仔细越好。

宿龙疏温和的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废话,缓声道:我云秦代表荣耀的勋章有两种,一种是正武司颁发,完全视军功而定,从上至下分别有天耀、将星、神鸳、荆棘、坠星、无畏等一共九级十六种勋章,正武司的这些勋章全部由军中执行任务的表现而定,十六种徽章的来源都有一次大战或是一名英雄的典故,其中有些同阶的,只是由立功的性质不同而颁发不同的勋章。

另外一种勋章便是由圣上钦点,代表圣上的赞赏,从上至下一共分为镇国、封侯、平乱、大贤、蟠龙、忠勇、奉先七阶。

圣上钦点的这七阶勋章,却是按圣上判定的对圣上和云秦的贡献而得,比如镇国,便是不世的勋章,唯有对云秦有镇国开疆的大功臣才可得,封侯便是指这人的功劳足以令圣上封地,成为一方之侯。

林夕看了一眼宿龙疏,笑了笑,道:师兄可以说得更简单明了一些,至少我还没有明白这忠勇勋章到底有多大价值。

宿龙疏微微一怔,想了想措辞,道:一般而言,也是要相当于在边军之中执行一个危险任务,比如那任务出动十人,恐怕即便成功都有五人要为国捐躯的危险程度……你在活下来的五人之中,表现又最为优异,那便有可能获得这忠勇勋章。

林夕想了想,道:果然有点过重了。

宿龙疏微笑不语。

林夕却是陡然又问道:那这和官阶……升官有什么关系么?这……宿龙疏瞥了一眼身旁的柳秀女,脸上出现些尴尬的神色,但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解释了:我云秦的勋章都和军功有关,这忠勇勋章的军功……大约相当于足够让从八品升到正八品。

那我们青鸾学院的学生正常毕业出去,便是从八品,那我现在得了这勋章,出去是不是就相当于已经是正八品,官阶相当于镇督了?林夕接着问道。

宿龙疏脸上尴尬的神色又浓了些,点头道:……是。

那去军中或是地方去担任职务的话,出去就已经自然比其他学生高了一阶?……是的。

那除了这出去官已经可以做得大一些之外,还有其他的好处么?……宿龙疏一脸苦相,头上都出了一层汗。

心想林夕师弟你就算是个官迷,也得看看场景……旁边都有皇上的人站着,你居然就说得如此直白,说了官阶不算,还要直接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

有没有?林夕却是一脸纯净,看着满头出汗的宿龙疏,好奇宝宝般问道:还有没有?宿龙疏因为生怕林夕此刻的言语给皇帝留下不好印象的窘迫落在柳秀女的眼中,柳秀女却是微微一笑,看着林夕道:我们云秦重武。

恩?所以除了这勋章都和军功升迁有关之外,只要获得两枚以上的勋章,若是犯下什么案子,地方上便没有权利处置,至少要押解到行省的刑司决断。

若是获得圣上的大贤之上,或是军部的无畏之上的勋章,即便犯下大罪,也至少要押解到刑司至天院才能决断,且沿途不能有任何刑罚加诸于身。

柳秀女看着听得津津有味的林夕,想了想,又道:而且在地方军和边军之中,许多士官老兵对于别系的官员不见得有多尊敬……但不管军部还是代表圣恩的勋章却都是真正勇气的体现,因为即便是圣上七阶中最低的奉先勋章,奖励的也是在大战之中不惜生死,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勇士。

林夕点了点头: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先锋当然最容易死,活下来的当然有资格获得这勋章。

柳秀女越发觉得林夕有趣,也点了点头。

所以这勋章还可以用来唬人了。

林夕行礼致谢,收起了勋章,又随口说了这一句。

宿龙疏原本听林夕不再问了,松了口气,此刻又听林夕突然冒出了这一句,额头上的汗珠又冒出了密密的一层。

柳秀女微微的一怔,又忍不住微微的一笑,看着林夕道:有时候的确还可以拿来唬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门当户对和赤龙焦尾夜色笼罩登天山脉。

林夕和高亚楠登上了一处高岗,披着黑色的披风,在纷纷扬扬洒落的冰晶之中,看着云秦皇帝的车队离开。

云秦皇帝的大多数随行人员都停留在了四季平原和登天山脉接壤的山脚,所以这列车队的人员并不多。

马车上昏黄的气死风灯照耀着车厢和车轮上的龙纹,却在这淡淡的风雪之中,还昭示着无上的威严。

高亚楠并没有特别招呼林夕,然而看到高亚楠独自一人朝着这无人山岗走,林夕还是很识趣的跟了上来。

因为这场生死大比之后,他和木青、边凌涵都已经单独说过话,夏副院长也找他说过话、长公主也找他说过话,甚至连文轩宇都已经和他单独说过,唯独高亚楠和他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宿师兄人还不错。

看着队伍中列马车旁步行的那名银甲年轻将领,林夕转头看了高亚楠一眼,轻声说道。

高亚楠习惯性的将被风吹拂到眼前的青丝拂开,夹于耳后,亦是轻声道:何以见得?林夕暗中撇了撇嘴,心想这可没有半分像谈恋爱,不过想着这次依旧算是高亚楠主动,他的嘴角还是有了些微微的上翘,道:如果不是真的担心我在皇帝和长公主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到我今后的前程,他怎么可能因为我多啰嗦了两句而急得满头大汗。

高亚楠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看得倒是仔细。

林夕看着她漂亮的脸,红艳的唇,脸上不由得有些微热:这次比试不管如何,我还是多有感悟,想着于细微处感知风险的手段和花寂月相比还是大有不如,现在我看人看东西起来就更加耐心和细心了点。

既然你看得出宿师兄为什么为你担心,我倒是不明白。

高亚楠陡然蹙起了眉头,瞪了林夕一眼,道:你平日里明明对这朝堂官阶并不热衷,今天为什么还要问得如此起劲。

林夕看着高亚楠,看着飘洒于她身上的冰晶,看着她身前黑魆魆的远山,看着那一列燃着昏黄气死风灯,辗转于浅雪之上的车队,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极有意境,宛如一副完美至极的画卷,他脸上的热度渐消,想到自己鹿林镇那个老爹书房里挂着的一幅字画:人生在世各种痴,他便是不由得笑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高亚楠的漂亮眉眼,轻声道:我对这些的确是并不热衷……就如现在,我觉得你和这山中的风景,就比那所谓的荣华富贵要美丽得多,也实际得多。

夏副院长和我说过一句话,是金子始终会发光,我也很赞同。

只要我们的修为和实力足够,所谓的荣华富贵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我不在意这官阶,便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高亚楠又瞪了林夕一眼,转过头去,脸上却是并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

林夕和她平排站着,接着微笑说道:正是因为在比试中觉得观察细致方面不如花寂月,我现在看得更加细心,这次我便发现,这些中州卫,尤其是几个将领,在对我们和对你之时,态度似乎略有不同。

高亚楠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有么?有的。

林夕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我看就连宿师兄看你的目光之中,都带着不同的尊敬,再加上你之前一直不肯说自己的来历,我便想到,你应该出身于中州皇城中的名门,而且应该是很大很大来头的那种。

但其余的金勺也不知道你的来历,中州卫中的将领却似乎又知道,这样一来的话,你家中应该就是有中州卫中很高很高的官员了。

高亚楠身体微僵,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微垂着头过了片刻之后,道:这和你今天问那么多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没有关系。

林夕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静静地看着高亚楠道:即便我是个被学院很多学生看不起的乡下土包,但是我鹿林镇的老爹老娘却也让我读了不少书,知晓了这个世上的不少道理……这云秦,本来就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

而且越是朝堂名门之间,联姻之类的就更加注重。

我要是不能到一定官阶,恐怕是没什么戏的。

所以这官阶之类的,我当然顺便问问清楚了。

你在说些什么!高亚楠平时在学院之中也都是一副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泊模样,但她毕竟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且这云秦本身就比林夕之前的那个世界不知道保守多少倍,也不知道纯净多少倍,听到林夕这样大胆的话,高亚楠顿时羞怒的一声,白脸也变成了红布。

林夕反正也已经积累了一次重回十停的能力,所以也不担心,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高亚楠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夕,心想世上怎么有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呆了片刻,她恼羞的有点心乱,道:谁和你门当户对。

我也没说一定是和你啊。

林夕呵呵的一笑。

你……那你找秦惜月去好了,或者冷秋……高亚楠气得脸色煞白,点着林夕,但是这句话出口,她陡然又觉得不对,脸色又是红了几分,滞了片刻之后,跺了跺脚:林夕,我早知你脸皮厚,想不到居然能够厚到如此的程度。

我们那里追女生有三大要素,胆大、心细、脸皮厚。

缺一不可。

林夕笑了笑,牵住了高亚楠的手,温润如玉。

啊!就在下一息的时间,林夕一声郁闷的惨叫,被打飞了出去。

回去!试出了这个世界果然比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不知道要保守和纯洁多少的林夕,生怕从此影响自己在高亚楠心中的观感,只能回到了十停的时间之前,重新再来。

牵牵手都不行……还浪费了一次可以用于修行的能力。

林夕有些微微的沮丧,但是温润如玉的感觉却是萦绕在指尖,十分舒服。

……林夕,我早知你脸皮厚,想不到居然能够厚到如此的程度。

好了,算我脸皮厚,那不说这些。

因为试探出了现在高亚楠的底线,再来一次的林夕调转了话头,道:亚楠,你单独和我来这里,应该还有些别的话要说吧。

高亚楠又瞪了林夕一眼,狠狠的呼了一口气之后,略微平静了下来,道:我原本只是想问你,长公主为何会亲自来找你。

林夕微异道:你知道长公主来找我了?高亚楠点点头:我正好看到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林夕看着高亚楠苦笑了一下,道:因为先前举荐我来参加青鸾学院大试的,居然就是她。

什么?高亚楠这下却是吃了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夕,你是她举荐来的?林夕老实点头,轻声道:我想她是想说,我可以把我看成是她的人。

…………穿过了四季平原,越往南气候便愈加温暖。

已至初夏,皇帝北巡回归的车队周围的景色显得分外的鲜活浓郁。

因为来时劳累,回程的路又赶得不急,再加上刚出四季平原,肯定依旧是青鸾学院掌控的范围,所以所有的随行人员,包括是护卫皇帝安全的中州卫和数名一直隐于马车之中的皇城供奉修行者都是十分安心、懈怠。

大多数马车中只是负责起居等寻常事宜的京官更是都在闭目休憩。

然而就在此时,一枝凄厉的响箭刺破了云霄。

五名距离皇帝车队约有五里,习惯性的在前方探查的先锋中州卫听到更在前方的探子发出的响箭,只在心中一寒,刚刚铿……沧一声各自拔出兵刃的同时,数匹骏马就已经在前方狂奔而来。

皇帝车队中所有的侍卫和修行者在一瞬间便围成了一个阵势,将车队团团围在中间。

数匹骏马依旧未停,以惊人的速度狂奔着。

数匹骏马上只有一名骑者,从他此刻的位置早就已经可以看见代表皇帝天威的旌旗,然而他的来势却更急。

在这里,竟然有人敢冲撞天子车队,敢冒犯皇帝威严!就连一架始终没有拉开车帘的马车之中,都产生了一丝异动。

一只属于皇城供奉修行者的手伸了出来。

止!数十余名身穿银甲的箭手齐齐发出了一声大喝,手中的强弓瞬间拉至满圆,箭矢对准了这名骑者,下一刻便有一阵箭雨要落下。

报!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骑者一声更大的大喝,手中出现了一面赤红色绣龙旌旗。

原本在响箭响起至此时,云秦皇帝依旧在闭目养神,而长公主长孙慕月依旧在安静看书。

两人都有绝对信心,除非是青鸾学院的那数名强者要出手灭帝,否则他们绝对不可能有事,然而听到这一个报字,云秦皇帝和长公主都是微微的变了脸色。

云秦皇帝睁开了双目,走出了业已停下的大型马车。

那一面赤红色绣龙旌旗,和那名骑着手中高扬,故意烧焦了尾端的紫色漆封文书,瞬间让他的脸上布满了一层浓厚的阴霾。

轰!两匹黑色的骏马陡然口吐白沫,同时重重倒地。

骑者跃上了另外一头骏马,依旧飞奔而来。

宿龙疏和数名官阶更高的中州卫将领都是控制不住的身形微颤,心中无比的震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需要动用到赤龙焦尾的级别!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个时代的来临骑者止于百步。

焦尾文书交予了一名神色惊惶的吏官手中,又马上快跑递到了云秦皇帝的手中。

云秦皇帝拆开了这份紫色漆封文书,只是看了一眼,喀嚓一声,这架马车靠近他一侧的两个车轮便同时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压得炸裂了开来,木屑纷飞。

紫色焦尾文书上书:碧落戊边左将军南山暮勾结西夷流寇,事发起兵逆反,镇西大将军闻人苍月镇压,斩首两千级,南山暮及三千余党在逃,疑遁入唐藏边境。

内务司总管罗立、骁骑将、正营将、执金吾、立帐尉,从八品以上将领共计殁三十七名……。

……青鸾学院,哀牢后山之中。

一张记着和皇帝收到的文书几乎一致的内容的纸张传递到了萧明轩的手中。

赤龙焦尾,是云秦帝国最为急切的传递消息的级别,其中不知道经过多少非凡的手段。

但是青鸾学院收到消息的速度,竟然是和皇帝通过这种传递收到消息的速度几乎完全一致。

一看到这份纸张上记载的内容。

哗啦一声,萧明轩也猛的站了起来,几乎掀翻了桌子,略显臃肿的身体又马上被大堆滑到的卷轴压得坐倒在了书卷之中。

接着,他忍不住叫了起来,第一句叫的就是:闻人苍月这次实在玩得太大了。

第二句话就是:南山暮怎么能有这样的本事!……南山暮一直未婚娶,身下无子嗣,而且已过巅峰之年,生性又平和,像他这样的人都会逆反的话,那朕这正武司,岂非人人有逆反可能!闻人苍月!你是把朕都当成了白痴么!皇帝的马车换上了新轮,皇帝御架以比北巡时更快的速度回京,因为此次跟随皇帝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再加上车厢中皇帝震怒的声音隐隐传出,所有中州卫和随行文官都是背心不时沁出冷汗,哪里还有半分昏昏的睡意。

戊边左将军,从一品的大将逆反,这在圣上登基以来,还是从未有过的事!而绝大多数官阶较高的将领和文官,都心中隐隐知道,南山暮怎么可能陡然逆反……这分明是如东陵之乱引起的火,那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的手段。

只是这闻人大将军的手段,也实在是太大了!从八品上将领三十七名……修行者共计亡四十三名,这些都是我们云秦帝国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代价培养出来的,竟然就这样殁于一场袭杀之中!马车车厢之中,皇帝正对着长孙慕月和一名须发洁白的皇城供奉,依旧震怒,一掌拍击在案上,震得这张条案彻底的崩裂开来。

即便是足迹从未至边关,但是他也极其清楚,修行者,尤其是边军中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宝贵之物。

整整一年之中,云秦三大学院能够培养出来的学生,也只有三百多名,而这三百多名经过十余年的磨砺之后,又能剩下多少名在军中服役?但正是这为数不多的修行者,却是支撑出了云秦强大的武力。

碧落边军之中,一共才有多少名修行者?但只是这一次所谓的平乱袭杀,便一共损失了四十三名不俗的修行者!除了难言的震怒之外,云秦皇帝长孙锦瑟还有说不出的痛惜。

须发洁白的老供奉张秋玄平静地看着云秦皇帝,等到皇帝不再震怒出声,这才微微的抬了抬眼皮,低声道:陛下,此事大有不对。

对着这名不知道何时步入皇帝马车,甚至连宫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的老供奉,云秦皇帝却是也收敛了些怒意,深吸了一口气,道:什么不对?南山暮逆反自然不太可能,但是这些死者却都是必定经过当地祭司和律政司的查检,确实无误,旁人我未必清楚,但是那内务司的总管罗立,天河学院的学生程乡伊,还有仙一学院的李沫如,雷霆学院的王亚杰等人,却都不是弱者。

张秋玄看着云秦皇帝点了点头,道:要将这些人全部杀光,并从城中脱逃出去,即便南山暮倾尽全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微微一顿之后,张秋玄接着缓声道:若是南山暮已有这样的实力,早就准备脱逃的话,决计不会再死去两千多名亲兵。

你说的对,是谁插手了此事,到底有什么目的,也要彻查清楚。

云秦皇帝毕竟圣明,怒意渐隐之后,便马上显示出了强悍:朕要废了闻人苍月这名镇西大将军。

长孙慕月眉头微微一挑,张秋玄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陛下,还需确实证据。

车厢之中一时静默。

云秦皇帝和那九名端坐重重帷幕之后的元老毕竟不是白痴,去年对于威震天下的闻人苍月下的论断,便是位已极尊。

然而闻人苍月毕竟是能征善战的千古奇才,即便有些劣迹,即便品行不为一些人所喜,但和绝强的战功和为云秦培养的修行者相比,还是功大于过。

所以还是让他坐上了这个位置,成了闻人大将军。

云秦尚武,普通民众便也崇拜武将,这些年下来,闻人苍月的一些事迹早已家喻户晓,已经是成了云秦绝大多数民众心中的偶像和大英雄。

若是说他有罪便直接废职入狱,那民怨恐怕瞬间沸腾。

尤其此刻,南山暮和其军队反叛,又死了那么多名军方修行者,这西边的局势已然大乱,废除闻人苍月的天子令一下,恐怕立时引起兵变。

闻人苍月若是挟民愤反叛,那恐怕云秦彻底崩塌一角。

而且没有确切证据,许多朝官恐怕也会站在闻人苍月一方。

看来只能先静观其变?云秦皇帝沉默片刻,抬起头有些艰难的看着张秋玄和长孙慕月道。

陛下圣明。

张秋玄微躬身行礼,道:但我们必须设法派人和南山暮联络,否则他这些人,这些曾为云秦出死力的军人,将来便真是成了不可挽回的叛国者、流寇。

还有,周首辅传来消息,消息确凿了,谷心音还活着……唐藏用于和青鸾学院交换南宫陌的,正是谷心音。

他还活着?!长孙慕月的面色骤然一白,她微薄的嘴唇先行不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随着她的身体也不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唐藏一定不想他活着回来,而青鸾学院想要他活着回来,要回来就必定要经过闻人苍月的地盘。

张秋玄看了长孙慕月一眼,眼中有了些难以言明的意味,但却是又马上消隐不见,换上了浓浓的隐忧,所以陛下,周首辅和我都是同样的看法,这次碧落之乱,却是上苍在帮圣天子……青鸾学院必定希望在谷心音回来之前西边平静,而且闻人苍月本身便是青鸾学院出去的,他们难辞其咎,所以他们必定会主动出力。

云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的点头,表示赞许。

……稍晚些时候,一封密件送入了唐藏古国的皇宫深处,送入了有着赤黄色琉璃地砖,摇曳着乳白色酥油灯火和华美佛图的殿中,送到了形销骨毁却是又说不出形容祥和的皇太后手中。

皇太后用了许久打开了这封密件,看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许久不歇。

再晚些时候,一封青色封面的信笺,再次送到了皇太后的手中。

拆开这封信笺,仔细看过了一遍之后,皇太后的眉头却是彻底舒展了开来,笑了起来。

唐藏皇宫另外一处宫殿之中,唐藏凤轩皇帝眼睛微红的看着数名朝臣,问道:素衣寿材备好了么?备好了。

你们先退下吧。

数名朝臣退下之后,凤轩皇帝突然失声痛哭起来,许久之后,才止住了悲声,整理好了衣衫,走出了这间殿宇,走入了皇太后的寝宫之中。

准备好了么?皇太后看着行至榻前的凤轩皇帝,慈和地问道。

凤轩皇帝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垂着头,道:准备好了。

皇太后脸上笼罩着的一层浓厚的黯淡骤然开始消散,随之浮现的是一层圣洁的光辉和激动,就如同夕阳的霞光,骤然有了光彩:好……你传令下去罢,我们要马上启程。

马上启程?凤轩皇帝的身体猛地一颤,声音瞬间竟哽咽至不能言:母后……我的时候快到了,等不得了。

皇太后微微一笑,拍了拍凤轩皇帝的手背,压抑着咳嗽道:但你的朝代,却是来临了。

备驾!备驾!一声接着一声的传令声开始在深宫庭院之中响起,许多人都被惊动了。

许多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时的守卫将领和宫女,都在第一时间垂下了头,双肩微微地抖动着,有些人甚至跪拜了下来,对着皇太后这寝宫的方向,深深的叩头。

孩子……青鸾学院夏副院长给我来了一封信。

皇太后看着哽咽难言的凤轩皇帝,却是又微微一笑,将拆开的信笺递到了凤轩皇帝的手中,他和我谈了个交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登禅手持着金色转轮的禅师,手托着洁白酥油莲花的宫女,一列列持着华丽法盖的侍从,腰配弯刀的骑兵,吹着法螺、弹着胡琴的乐师……庞大而圣洁的队伍护拥着唐藏天子和皇太后出了皇宫,出了皇城。

整个流沙城不眠。

所有得知了消息的人第一时间将消息尽可能快的传播出去,几乎所有的人都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上自己的盛装,庄严肃穆的走出了门。

就连一些已经老得都不动了的老人,都由子孙搀扶着,聚集到皇城至城外的大道上,亲自送他们敬爱的皇太后。

在这闷热的流火夜间,送行的人们排成了两条长龙,手中提着的油灯,一路闪亮,好像燃到了天上。

许多人开始诵经,平和而安详。

唐藏自古缺水,然而由地裂涌泉生出,绵延于唐藏境内,唐藏赖以生存的万泉圣河自百年前开始便日益枯竭。

这是上苍降罪,唐藏不少部落开始西迁,然又被西夷十五部占据水草肥美之地,内外交困之下,人心离散,叛乱战祸连年发生。

一场真正的蝗灾又降临唐藏,新生儿饿毙五成。

接下来又三月不雨,正当所有唐藏军民认为天灭唐藏之时,身披般若禅衣的圣女赤着双足渡过了赤蝎沙漠,成了唐藏皇后。

皇后祷告祭天,平息天怒,于高台曝晒三日,天降大雨,万民心安。

数十年间,皇后数次亲征,平定四方,并令军队寻找水源,在万泉天河源头遍植草木以固水土,这数十年下来,唐藏境内多了几片大大的绿土,而万泉圣河的水流不复减小。

更在数年先皇驾崩之时,皇后平息三亲五部之乱,将年幼的凤轩皇帝扶上皇位。

而今唐藏古国政通人和,万象更新,京都流沙城更是几可夜不闭户,然而一生为民,已成皇太后的皇后却是累了,却是要走了。

车辇之中,已然除去满身繁华,换上了一件古黄色旧禅衣的皇太后已然无力起身,但依旧让几名贴身侍女沿途赐下寓意吉祥平安的五色丝,以谢民众的相送。

她想到当年穿过沙漠,走入这里时的饿殍白骨遍地,看到此刻道路两边那些辉煌的笼火,她脸上的霞光更浓,握着凤轩皇帝的手又略微加重了一丝力气,宽心的笑着道:孩子……你始终要明白,人死如灯灭,即便再大的国土,再大的皇宫,我们晚间安睡时,也只需一榻之地,闭上双目,此世便熄于眼中,万古俱寂灭。

人生来不能带来一物,死便化尘土,更不能带走一物。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满心欢喜,活在别人的心中更有意义。

名,是虚,但他们的爱戴,他们的欢喜,你看着他们便欢喜,这却是真实的。

凤轩皇帝看着母亲的面容,看着她脸上的光辉,再看着那自发夹道相送的人群,他再次懂得了许多东西,他知道这便是他母后一生的意义所在,他再次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

……就在唐藏这一行队伍离开流沙城,开始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穿过赤蝎沙漠时,一名身穿普通青布衣衫的男子走入了碧落边关庶人城,走向了那条殁了数十名云秦修行者的深巷。

他墨浓如墨,唇红如锦,身躯如同铁铸,脸上的线条说不出的冷酷和坚毅,正是以勇武和铁血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背一具朱红色精钢长弓的沉默箭师,四十余岁的年纪,一张平板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身上的朱红色精钢长弓上布满火花般的符纹,弓分外的长。

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走入深巷,缓步而行,深巷已然空无一人,在几间高阁前略微停留了片刻之后,他走到了程乡伊当日所在的土墙小屋之中。

土墙小屋已经被清理出来,程乡伊的尸身已经被查检安葬,但两截断剑却是静静的躺在尘土之中,等待着闻人大将军的到来。

他看了这两截断剑数息的时间,又一路前行,在深巷中曲折行走,走入了原本属于内务司总管罗立的小院。

小院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有一个深深的箭孔留在地上。

这是刚刚彻底能掌控飞剑的圣师修为,击杀了这么多人,在你们那一击合击之下,她已经受了沉重的伤势……而且从她的行进来看,她不是唐藏的修行者,也不是南边的修行者。

闻人苍月看着仅余了一株的火红枫树,突然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手段……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销声匿迹,还让南山暮的命令传达了出去,走了数千兵士,只有能动用皇帝的人和命令的,才有可能做到如此。

沉默的箭师依旧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该保持沉默,因为闻人大将军这只是说给他听的,而且是因为鬼军师不在,他要说给人听,却只是少了对象。

闻人苍月的目光停留在了这个小院的墙上。

他清楚南山暮的一切,知道南山暮当日跳过这面墙,只是要拖罗立一起死,但是这地方,竟然会出现一名圣师级的修行者!周首辅……我原以为你们只是不想让我成为那九老之一,想不到你们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强大的修行者,早就已经准备对付我了。

你们竟然真的连我这么多年平定西侧的赫赫功绩都不体恤!闻人苍月不知道此刻就连皇帝和长公主都还蒙在鼓里,旁人也根本不知道,鬼军师并不只是他忠实的下属,还是他年少轻狂时识的好友,如果说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的话,那这个人便只有可能是鬼军师。

闻人苍月缓缓抬起了头,望天。

他想要将这天狠狠的捅一个窟窿。

……一名身穿着古铜色禅衣的光头僧人静静地站立在一片沙丘之上。

他双手合十,身旁沙地上插着一根和他等高的乌金禅杖。

禅杖上有一个个古朴文字般的符文,如莲花的杖头上嵌着九个金环。

火辣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地上热气升腾,空气扭曲,就像是一片火海,但是他却无动于衷,只是看着远方。

他的身材看上去并不高大,但是身上每一块肌肉却似岩石般高高隆起,看上去惊人的壮硕,给人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力量感,他的身上一滴汗珠都没有,却反而隐隐的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胸口挂着的一串佛珠是某种金色的木质制成,每一颗佛珠都有小孩拳头般大小,这更使得他看上去说不出的威严圣洁。

也不知道就这番凝立了多久,天空中竟有一颗真正的陨石流火坠落于他身前广漠的沙海之中,地面震动,爬出许多赤色的蝎子,大的有巴掌般大小,然而他却依旧如同神像,一动不动。

又是许久之后,他平静看着的方向,出现了一列队伍。

这列已经全部由轻便战车拖动着的队伍正是唐藏凤轩皇帝和皇太后的队伍。

看着这列队伍越来越近,这名僧人不出一言,只是转身,开始领路般在前方行走。

他赤着双足,走的似乎并不快,然而后方轮番换着骏马拖动的战车,却是始终超不过他,始终和他距离着上千步的距离。

而他行进过的地方,厚厚的黄沙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柔和的气息全部吹散,厚厚的黄沙下,如同神迹一般,露出了一条黄砖古道。

车队在黄砖古道上前行,越加顺畅。

这一列队伍之中所有的人,除了皇太后脸上的霞光更浓,神情更为祥和之外,其余的人看着前方那名赤足僧人的背影,都是说不出的震惊与震撼。

僧人的前方依旧是沙海,依稀出现了一座大山。

僧人朝着那座大山行去。

即便皇帝和皇太后在列,这一列队伍之中的许多人,在看清那座大山的瞬间,还是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失神惊呼,身体如同被针扎般猛烈的颤动。

那不是什么大山,而是三尊半埋在山丘之中,雄伟和庄严到难以想象的大佛。

其中一尊失去了头颅,其中一尊断了两截手臂,只有一尊完好,但是三尊的身体上,也都布满了几条巨大的裂纹和一些深深的斩痕。

这三尊大佛,明显已经经历了无数不可知的岁月,然而却是顶天立地般的高大,高大和庄严到这难以想象的地步,让任何人见之都会心神震颤,无法自已。

让人根本道不明,想不清凭借人力,怎么可能雕琢出这样庞大的巨佛出来。

这真是根本难以想象的奇迹。

这就是母亲常说的般若大佛?看着那埋在黄沙中的一个衣衫褶皱都比一列车队长的三尊大佛,看着这神迹,数天艰苦跋涉下来,满面风尘和焦黑的凤轩皇帝也是大脑空白,只觉自己在这广袤天地和巨佛之下,极其的渺小。

僧人行过这三尊大佛之前,他脚下的黄沙浮动,现出了一条宽阔而破落的台阶。

这顶天立地的大佛之后,竟是一条深深的沟堑,巨大的峡谷。

一些金光闪烁的佛殿殿顶略微超出地平,建立在这深深峡谷之中。

你们停下吧。

就在此时,让队伍中其余所有人都再次满心震颤到不能自已,全部拜服下去的是,早已重病卧床不起的皇太后,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的身上闪耀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让她即便苍老和憔悴到了极点的身躯,也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如同酥油灯中最后一截灯芯的燃烧。

她握住了凤轩皇帝的手,用不容置疑的神色和语气,让凤轩皇帝搀扶着自己,跟随在僧人的身后,一步步走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走出牢狱的人皇太后按理来说再也不可能有站起来的力气,但不知道是有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她,让她站了起来,让她踏上了微烫的古台阶,一步步前行着。

前方的僧人依旧没有回头,但是脚步却放慢了一些,身上激荡的柔和力量推出的风更大了一些,将身后的石阶吹得更加洁净了一些。

因为皇太后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因为这难以想象的黄沙中的巍峨巨佛,凤轩皇帝的心脏一直剧烈地跳动着。

唐藏谁都知道般若寺在赤蝎沙漠之后,因为赤蝎沙漠之后还是无尽的沙海,般若寺又从不见外客,所以除了一些苦行僧人的足迹曾至此之外,世间几乎所有人只是听说过般若寺,般若大佛,却是几乎无人敢冒着被般若僧人的不喜而来参观这佛迹。

感觉到皇太后身上的力量和光辉,凤轩皇帝明白了些什么,他脸上悲伤的神色消隐,然而眼前的所见还是让他的心脏剧烈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着。

般若大佛的后方,沙海中的巨大峡谷之中,有一堵堵墙一般狭长的山体,有一座座拱桥一般凌空突起的山石。

一座座辉煌难言的庙宇便凌空建立在这狭长的山体和山石上,很多山壁和庙宇上都嵌着黄金和雕刻着符文,在这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是散发出充溢整个峡谷的柔和佛光,佛光之中,竟然是结成一个个蒲团般的圆形梵文,一条条金色的光线穿插其中,远处,这些若有若无的梵文,禅光隐隐连成了一片海,覆盖在峡谷沙石和一些只剩一个轮廓的风化古庙之上。

禅光临海。

说不出的美妙庄严,说不出的宏大圣洁。

一时间凤轩皇帝的心脏差点都要跳得从口中蹦出来。

皇太后在这峡谷一侧的崖边上微微驻足,眼中露出一些唏嘘之意。

……在前方身上肌肉健硕至极的僧人导引下,凤轩皇帝和皇太后步入了峡谷,走在凌空如飞的石径上。

庙宇之中,有人在诵经,有矗立着高大祥和的金佛。

有流苏自庙顶蔓延下来。

一侧崖壁之上,竟还有一条白色的激流喷涌而出。

一方崖壁之上,竟是开辟着密密麻麻无数个洞窟,里面或是空着,或是矗立着一尊尊佛像。

僧人引着皇太后和凤轩皇帝行在这完全不似人间的辉煌佛地,走向了其中的一个洞窟。

皇太后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部分一部分的死去,但是她的心头却是越加光明,越加喜悦。

没有门的洞窟之中盘坐着一名黄眉老僧,盘坐在石地之上,这洞窟中除他之外,别无一物。

不肖徒参见师尊,前来悔罪,请师尊原谅。

皇太后自看到这名老僧的第一眼,眼中就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感慨和激动的神色,她拜伏在这名老僧的面前,深深的磕头行礼。

黄眉老僧平静地看着皇太后,不见悲喜的道:何罪之有?皇太后微微一怔,平和道:弟子昔日不听师尊教诲,私自出般若寺,违反戒律。

黄眉老僧淡淡地说道:戒律只是人定,即便是神佛,也只是用来给人以光明普照,让人心中安和,给人信仰,你做你的选择,又有何罪之有。

既是无罪,何来原谅之说。

淡淡地看着皇太后,黄眉老僧接着说道:若是有罪,若是你这六十余载所为不能令你踏入这般若寺,即便你路至尽头,你又如何能进寺一步?皇太后微呆,身上散发的淡淡金光慢慢开始消隐下来,她脸上突然露出大彻大悟的欢喜之意,再次拜伏行礼,师尊境界,弟子这一生终究也无法企及。

我这一生,看得比你远,想通的禅理比你多,然而做得却比你少,你舍身入世,不愧一个圣字。

黄眉老僧平淡的看着皇太后,道:你此番回来,除了想再看看这般若大佛和禅光临海,见我最后一面之外,还有什么要求我的?皇太后似笑非笑,点了点同样跪在地上的凤轩皇帝:我子年幼,还请师尊帮扶。

一入红尘便堕入无边苦海,要想你今番无怨无悔,心中祥和,却是又千难万难,我亦不能代人做主。

黄眉老僧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手持古金禅杖站立于洞窟口的僧人,道:真毗卢,你自愿接引她回寺,可是愿意入世么?僧人眉头微皱,眉心之中微微鼓起一块,但没有什么迟疑,双手合十,对着老僧和皇太后行了一礼,无悲无喜道:弟子愿意。

苦海无边,大道却是同归。

黄眉老僧点了点头,看着满心欢喜,身上金光却是彻底暗淡的皇太后,又看了一眼凤轩皇帝,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他的么?凤轩皇帝知道已到最后诀别时刻,垂首哽咽难言的在皇太后身前坐下。

平素我该和你讲的道理,你也明白得差不多了,你做的也很好,我很放心……但有一点你还需铭记在心,云秦和我唐藏是敌人,但有些人高洁,却是值得信任。

皇太后摩挲着凤轩皇帝的稚嫩手背,道:你若欢喜……我便欢喜……凤轩皇帝含着热泪点头。

他想再多听听他敬爱的母后说话,但是皇太后却是不再说什么,她转过了身,目光有些迷离的穿出了洞窟。

她的身前是圣洁的禅云临海,对面是清晰可见的般若大佛,如同将万世慈悲之意,播撒向四面八方。

来时她满心揣测,然而得到师尊的肯定,即便是此刻,她的心中也忍不住有了一丝骄傲和自得之意。

这一生,除了那改变了云秦的张院长之外,谁能像她一般精彩?这般若大佛,这禅光临海,真是好壮观……想着自己一件件做过的事,遇到过的人,皇太后呢喃了一句,头静静的垂了下来。

母后!凤轩皇帝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再也难掩悲声。

……位于队伍最前列的几名朝官接到从般若寺传出的消息,顿时对着般若寺跪伏下来,悲声传递:皇太后殡天!皇太后殡天!长长的队伍中,这声音肃穆的传递着。

所有随行人员悲泣着,开始换上雪白素衣。

数骑轻骑开始脱离队伍,朝着唐藏皇城飞速行进。

手持古金禅杖,浑身如同古铜的僧人真毗卢出现在了般若大佛的后方,听着这一声声传递,他将古金禅杖置于黄沙之中,双手合十,缓缓出声:圣母皇太后殡天。

他这声音脱口时并不甚响亮,但在这无尽黄沙之中,却是越传越远,震动越来越大,如同打了一个响雷。

素衣如雪的队伍陡然一震,其中的官员和那几名脱离报讯的骑者在一呆之后,也是脸上充斥惊喜和崇敬难言的光辉,改口传递道:圣母皇太后殡天!……一扇沉重至极的铁门缓缓拉开了。

两百名全身戎装的唐藏重骑兵眼皮都几乎跳了跳,以他们的身份,还不知道这扇牢门之中关押的是谁,但是他们却都知道此刻停留在他们身后的那十几顶轿子之中的人是何等的人物。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都是异常的紧张。

是什么人,居然让这十几名大人物都到场,如此郑重,如此如临大敌。

铁门打开之后,首先涌出的是一股腥臭而潮湿至极的污秽空气,里面隐隐的水声,使这些唐藏精锐一下就可以判断出来,里面是一间阴森至极的水牢。

有水声和铁索的声音,片刻之后,铁索的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里面关押着的人距离这扇大门越来越近。

一种更为浓厚的难言腐臭气味扑鼻而来,所有在场的唐藏重骑全部心中一寒。

里面的犯人现出了身影。

然而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披挂着粗大的生锈枷锁走出来的,并非是身躯特别庞大,特别凶神恶煞的凶徒,而是一名看上去十分文弱的男子。

他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部都腐烂了,身上的肌肤到处都是烂疮,都是腐烂,甚至还有许多裂开的伤口和一些穿刺形成,泡得发白甚至发黑的孔洞,唯一还算完好的只是他的上半身,他一张不知道多久未见阳光而异常苍白的脸。

他的年纪不算大,即便胡子和头发黏结在一起,也看得出来。

而让这些唐藏精锐呼吸不由得略微停顿的是,这名不知道被关押了多久的文弱男子,却是连一丝的激愤和狰狞都没有。

他只是拢了拢手,看了一眼太阳,皱了皱眉头,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这外面的空气和阳光,分外的香甜。

像他这样的水牢囚徒,即便心理不出问题,敢像他这样看阳光,恐怕瞬间就瞎了,然而他却安然无恙。

终于放我出来了么?看着这些呼吸都不由得微微停顿的唐藏精锐和那十几顶沉默的轿子,他竟是微微的一笑,自语了一句。

然后他看到了这些唐藏重骑身上缠着的一些素布,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悲乐,他便又是皱了皱眉头,问道:是谁归天了?圣母皇太后殡天了。

一顶轿子之中,传出了一个略显苍老和沙哑的声音。

这名男子略呆了一呆,摇头叹息了一声,居然连她都死了,值得尊敬的敌人又少了一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命来请求经过数十年的整治和完善,万泉圣河的河水被引入了流沙城的诸多暗渠之中。

现在的流沙城已然不缺水源,遍植了胡杨,昔日的黄沙城已经满眼苍翠,水声潺潺,远方骑着胡驼到此的商队、甚至连唐藏古国自己的国人都已经习惯称之为唐藏圣城或是唐藏京城,而不大提起昔日流沙城这个名字。

因为昔日受万民爱戴的皇后喜欢榕树,所以街道和许多院落之中也可以见到许多华盖如亭的高大榕树。

此时这些榕树之中,有些稀疏的蝉声。

这名浑身肌肤都泡得如同发烂皮革的男子,在这稀疏的蝉声之中,有些贪婪地看着阳光,微微摇头叹息。

请谷先生入轿一叙。

那苍老和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啊。

男子脸上现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好像会见老朋友一样,就拖着锁链和一身恶臭走向了那出声的土黄色大轿,掀起了轿帘,就这样走了进去。

略有些幽暗的轿子里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威武紫面老人,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官袍。

唐藏官服朴素,没有过多的纹饰,只以颜色区分,这土黄色便是代表唐藏土地的色彩,是正一品的大员。

公孙先生,好久不见。

男子端详着这名一品大员,笑了笑,认真道。

唐藏上卿公孙景也端详着这名男子,面对这名男子身上的污臭,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也微笑道:你的气色比我想象的要好许多。

男子微笑道:您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公孙景点了点头,有些静默地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而且我没有想到,谷先生重见天日之时,正是圣母皇太后殡天之际。

这些年看来你过得不错,但我过得不太舒服,而我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但我死在你手中的宋师弟,却是再没有看看这天日,听听这蝉声的机会了。

男子看着公孙景,静静地说着,说道最后一个了字,他的身上骤然发出洪水般的轰鸣,一股极其凛冽的杀机使得所有在场唐藏重骑身下的红蹄巨马全部发出了恐惧的嘶鸣。

男子的胸腹骤然收缩了下去,一道晶莹的水剑带着一道绝世的气机从他的口中喷出,打在了面前公孙景的身上。

土黄色大轿四分五裂,被庞大的魂力击成了漫天飞射的碎片。

公孙景颓然坐地,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热血汩汩流淌。

看着骤然炸裂的大轿,看着颓然坐地的公孙景,公孙先生!几乎所有的唐藏重骑全部发出了一声骇然至极的大叫。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名在水牢之中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囚徒,竟然能够迸发出这样恐怖的力量,竟然能够一击将他们眼中无比强大的修行者,公孙先生重创至如此地步。

不要动手!但就在他们所有人已然准备朝着这名男子冲杀之时,坐于地上的公孙景和另外几座大轿之中,却同时发出了声音。

你为什么不还手?男子皱着眉头看着难以呼吸的公孙景,问道。

若是我还手了,何以解谷先生心中的怨气。

公孙景轻咳着血,看着男子道:圣母皇太后出发去般若寺之前,给我留下遗昭,让我来接你出来,并让我告诉先生一句话,夏副院长希望谷先生好好地活着,她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你以你的命来请求我?男子皱着眉头,看着肯定已经活不成的公孙景,有些答非所问道:你有这么崇高?公孙景强打着精神,看着男子认真道:并非是我崇高,只是我经历过圣母皇太后祈雨之前的唐藏之乱,我不希望我的子孙也活在那样的乱世之中。

请先生体恤。

既然她都已经去了般若寺,还有这么严重?男子沉吟道:我们西边很乱?很严重。

公孙景看着这名聪明和强大到极点,根本不需要过多讯息便猜测出一些局势的男子,点了点头,我已经不成了,吕大人会为你细说。

屏着一口气说完这句,公孙景猛的垂下了头,再无任何的生气。

男子看着公孙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其余的那些大轿,道:我要洗个澡,还要好好吃点东西。

接下来,他却是有些发愁,有些无奈般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太油腻的恐怕不成。

……白雪般缟素的队伍开始离开神迹般矗立于黄沙中的般若大佛,开始回程。

双眼通红的凤轩皇帝在对着崖壁上密密麻麻的佛窟再次叩拜行礼,起身之时,却是一呆。

他看到身材健硕至极的般若僧人真毗卢也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素衣,原先持着的乌金禅杖也装入了一个长长的木匣之中,背在身上。

而他的身旁,却是还跟着一名同样穿着白衣的光头小僧,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童真,双眼乌亮。

大师,这是?凤轩皇帝忍不住发问。

真毗卢微微颔首,道:这是我的小师弟云海,他也想出去看看,师尊同意了,所以他便会跟着我。

见过云海大师。

光头小僧人虽然年幼,但凤轩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般若寺是什么样的地方,知道般若寺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心中虽然悲痛,但是却仍是忍不住刹那一喜,连忙认真见礼。

我等选择出世,但般若大多数法师却是只想求一身清净,所以我们出去之后,便不再以般若僧人为名。

真毗卢看着凤轩皇帝,洪声道:出去之后,可和称呼普通修行者一样,称呼我们为先生,以免多招惹人注意。

微微一顿之后,真毗卢又道:师尊既然让圣母皇太后和皇上进入般若寺,便已委婉的表示了接纳认可和支持之意,再加上圣母皇太后这些年自身树立的威仪,以及给世人般若寺的印象,所以大局便不用过多担心。

凤轩皇帝默默点头。

快看!玄远师兄!就在此时,一脸童真的小僧云海却是陡然发出了一声与此刻气氛极不协调的欢呼。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凤轩皇帝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名用普通的乌木禅杖挑着一个极大的担子的年轻白袍僧人,带着斗笠,正从和他隔着一条深涧的一处佛殿之中走出来。

这名年轻白袍僧人的面目十分普通,但是和善和干净到了极点。

一眼望去,便自然产生出莫名的强烈亲近和善意之感。

凤轩皇帝一眼就觉得这名僧人非常不凡。

云海师弟,真毗卢师兄。

隔着深涧看到云海和真毗卢,这名年轻白袍僧人略有些尴尬的微微一笑,合什行礼。

玄远师兄,你上两次那么惨,尤其上次眼都差点瞎了,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又要去第三次啊。

云海合什回礼,脆生生地笑道。

玄远点了点头:世上从无无尽之说,我的禅便在这对无尽沙海的追求之中。

真毗卢也点了点头,郑重道:你小心一些。

玄远也收敛了笑意,看着真毗卢再次行礼,道:师兄你也小心一些。

云海却叫道:玄远师兄,无尽沙海有什么可探的,即便有真正佛迹的存在又如何,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啊。

凤轩皇帝闻言心中一动,但玄远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云海师弟,不了。

云海便挥了挥手:那玄远师兄再见。

玄远笑了笑,也隔着深涧挥手:再见。

真毗卢平静地看了玄远一眼:愿能再见。

玄远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你既已入红尘,能不能不要这么老实,远行之前,也说些吉利话。

真毗卢看着玄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往外走去。

云海雀跃跟上,让凤轩皇帝微微一怔的是,他脚步高低,却是有点微跛。

我天生就是如此,不过这没什么关系。

云海却是感觉到了凤轩皇帝有些异样的目光,只是转头微微一笑道:大师言,肉身,皮囊尔。

是没什么关系。

看着这些人的看淡生死荣辱,凤轩皇帝又有所悟,点了点头,却是上前牵住了云海的手,并肩往外走去。

禅光普照如海。

……碧落陵,镜天湖南岸,一间无名草庐之中。

碧落边军大供奉徐布衣正用一个行军铁锅煮着几条湖鱼。

剁椒、浓酱、大葱……料放得很浓郁,香气四溢。

另外几块红炭上温着两壶酒,这名头发有些焦黄,五十余岁,旁边又放着一架古琴,看上去只是落寞琴师打扮的边军大供奉一边浅酌,一边悠然自得的吃着料重味香的鱼肉。

大约已经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又是清寥独饮,徐布衣的眼里有些浑浊,似昏昏欲睡。

他又夹起了一块鱼肉,但似乎对这块鱼肉不满意,又放到了锅中。

不请自入,是件很无礼的事。

他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弹,嗤的一声,一根筷子瞬间带着恐怖的气息飞射了出去,射向了草庐外。

有血腥气散发出来。

是南山将军让我来找您。

但是一声略显痛楚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极为坚忍的年轻人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走进了草庐,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是皇城中的那几个帮助南山暮逃脱的?徐布衣看着这名坚忍的年轻军士,微眯着眼睛问道。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徐布衣冷笑了一声,那南山暮让你来找我做什么?南山将军让我告诉大供奉,他知道您是周首辅的人,闻人大将军勾结西夷流寇,证据确凿。

还有他还让我告诉您,鬼军师没有死,他将鬼军师交给您,到底如何处置,便全看大供奉您的了。

第五卷 出世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师早,老师好这一年是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登基二十三年。

这一日,云秦帝国西方边境之外,般若走廊外的一处黄沙荒原之中,一大群骑着沙驼,精赤着上身的流寇袭击了一支运送茶叶的商队,但是这些手持着奇形钩镰刀的流寇却是没有想到不远处的丘陵后方突然响起了惊雷。

云秦边军!当天空之中陡然出现密集如乌云的黑色箭矢时,这一批脸上都纹着可怖文身的流寇便彻底变了脸色。

只是一瞬间,惊呼便变成了哀嚎。

一名名重重坠地的流寇浑身插满箭矢使得地上的干涸黄沙中流淌起了血流。

一列身穿黑甲的骑兵从丘陵后方冲出,马蹄声震动天地,前方手持强弓的骑兵骤然向两边分开,后方手持黑花长枪的骑兵像黑色镰刀一般,毫不留情的冲入了伤亡惨重的流寇队伍。

忽然间,一股庞大的气流在战场中喷涌而出,一名身材并不算高大,浑身黑得流油,布满文身的中年高帽流寇一声愤怒长啸,手中抖开了一条乌云,却是一条足有手臂粗细,长达十余米的黑色铁索蟒鞭,鞭身上还挂满了一片片鳞片般的利刃。

啪的一声爆响,这一条蟒鞭横卷而出,将五名骁勇的黑甲边军骑兵连人带马硬生生的切成了两段,血雨和脏器飞洒,说不出的凄厉。

嗤!但就在此时,一条剑影却是突然从下方沙地之中无声无息的飞出,带着一抹冰寒直接一绕,切断了这名流寇的脖子,使得这名流寇修行者刚刚出口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被自身的鲜血高高的冲起。

剩余流寇再无斗志,只是在被黑花长枪穿身而过之时迷惘地想着,这分明是云秦的正规边军……云秦的正规边军怎么可能深入这么远,难道云秦要大举西进了么?云秦轻甲骑兵开始飞快的清理战场,连流寇身上被箭矢射穿,混杂了血水,只剩下一点淡水在其中的水囊都不放过。

南山暮和南宫未央出现在了分开的队伍之中。

听取了一名将领的汇报之后,南山暮面色极其沉重的看着南宫未央,道:淡水和存粮最多只能支持三天。

以这些战马为粮,足够再坚持六天。

南宫未央看着远处的沙丘,看着一团团在沙丘上滚来滚去的干草,道:六天就应该能赶到龟裘部流寇的地盘,我们就能活下来。

……青鸾学院。

天枢峰小院之中。

只有可能是南宫未央。

萧明轩坐在夏副院长的对面,带着他那副黄铜架水晶眼镜,点着十几卷卷轴分析道:自从如东陵之后,她便离开了长孙慕月。

以她的修为,才有可能杀得死那么多军中修行者,才能利用皇帝和长孙慕月的门路,才能带着南山暮和那么多人逃出般若走廊。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萧明轩,道:但我不明白,以长孙慕月的心性,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让她知道那么多,还任她胡作非为?萧明轩一怔,目光闪动了几下,陡然想明白了有些关节,有些失声道:你的意思是她的出身……刘教授不是自诩擅长相面么?虽然我一直戏称这是骗人的江湖把戏,但是他相由心生的说法却是也有些道理。

夏副院长看着萧明轩道:而且他说长孙慕月嘴唇极薄,两颊无肉,心性必定冷酷,这些年长孙慕月的行事,倒是也让他说准了。

虽然长孙慕月可谓是忧国忧民,一身正气,完全依法而行,但法岂能真无情?以她的心性,既然早知南宫未央这个小姑娘天生武者道心,不受约束,自然早就不可能随她去的。

你说得不错。

萧明轩眉头跳了跳,片刻之后彻底的冷静了下来,沉吟道:按你这么说来,若是这南宫未央的出身真和谷心音和长孙慕月有关系的话,那要想谷心音平安回来,恐怕更难。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道:对于闻人苍月,你怎么看?南山暮和南宫未央是个变数,当日清点的死亡人数之中,并没有鬼军师的存在。

南山暮老了,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是他必须顾及跟着他的那些忠诚军人,他必定要为他们正名,不想让他们永远背负耻辱的叛军之名,他要反击,便会交出足够的证据和鬼军师。

萧明轩看着夏副院长道:这对于皇帝来说是大好的机会,肯定会换将。

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萧明轩接着道:闻人苍月不会轻易让鬼军师到京城,到不了京城,没有足够人证,便很难治他的罪。

要换将……若是派去的将领中途死了,当然就换不成,以闻人苍月的心性,他必定会这么做。

周首辅和皇帝应该会乘着鬼军师回京之时,派去换将,令闻人苍月无法首尾兼顾,只要有一方差池,他这一生的功名便付诸流水。

我也是和你一样看法。

夏副院长皱眉道:但闻人苍月却不是容易对付的。

萧明轩摘下了戴着的眼镜,道:那你准备如何做?长孙慕月这一把火烧得太旺,正值九老更替,这实则也是有倾国之忧的风雨。

夏副院长看着萧明轩,道:与其让他们没有多少准备便被迫应战,还不如早些准备……让他们准备出院修行吧,徐生沫他们和皇帝他们,也肯定很乐意见到我们的改变,也会乐意给出更多的好处。

……清晨。

徐老师早。

远远地看到如鹰鹫般站立在山谷中的徐生沫,林夕便马上故意大声的打了个招呼。

回到青鸾学院之后,林夕便被木青告知,这几日青鸾学院所有的学生都是被安排闭关修行魂力,这样一来,虽然大多数学生都是觉得事出非常,但却是并没有人知道林夕等人这几日的行踪。

至于重伤的宇化无极也是不用担心,在他们回到青鸾学院之时,宇化世家便已经有人赶到了青鸾学院,接下来学院随便找个理由,便能不让其它学生发现宇化无极是因为重伤而缺课。

这一场比试是夏副院长和皇帝的博弈,但林夕同样也看成是他和徐生沫之间的战争,而现在对于林夕来说,这一战是他赢了,所以看到徐生沫,他自然是非常的开心。

常言道,衣锦还乡比金榜题名还更让人开心,便是因为衣锦还乡可以在一些老对头面前耀武扬威。

林夕知道以徐生沫和学院内一些老宿的关系,即便无法知道他在十指岭中的具体表现,也应该知道这一战的胜负,也应该知道他对于胜负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且之前夏副院长找他谈过话,林夕便很清楚,他身为风行者的消息,将会在一定范围之内传播开来。

你很开心?徐生沫沉着脸,依旧一脸阴霾,却是第一次正眼看着林夕,不马上偏转头去。

林夕笑得眯起了眼睛:是很开心。

徐生沫看了林夕片刻,冷笑道:我承认我倒的确是小看了你。

林夕笑得更加灿烂:徐老师你说这话,我更加开心了。

徐生沫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冷道:不过你别开心的太早。

我可以提早告诉你,虽然雷霆学院在对我们青鸾学院的比试之中大败,但是我们学院却已经做出改变,今后所有的学生都会以出院下放入伍修行为主,你们几天之后就会离开青鸾学院,等会你上其它课程之时,就应该会宣布这一消息,并开始这些课程的考核。

对于我而言,青鸾学院既大胜,又能看到我喜闻乐见的改变,这自然是最佳的结果,所以你开心,我却更是开心。

哈!哈!哈!说完这一句之后,徐生沫仰天,大笑了三声。

林夕看得目瞪口呆。

他想徐生沫真是癫狂了。

要是一个平时不甚严肃的学院讲师故意这么大笑三声也就算了,但是徐生沫平时这样一个整天虎着脸,好像每个人都欠他几百万两银子的人,突然这么故意大笑三声,这看到的人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二了。

这种二的感觉把他的脑袋都一时带得二了,一时都没有脑子去想,为什么明明胜了,青鸾学院却又开始突然改变。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仰天大笑三声有些不符自己平时的形象,有些不妥,看到林夕目瞪口呆的样子,徐生沫却是面孔一僵,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什么,现在就可以进行课程考核?学院一年新生也开始出院修行?这一日的清晨,各系授课讲师所说的话,顿时在青鸾学院各系新生之中掀起了一片片的狂澜。

按照青鸾学院的惯例,都是要到学院二年,而且是通过一定学分考核之后的学生,才开始被安排执行各种任务,按照意愿到地方或是边军担任各种职位,开始修行。

但不知为何,学院却是突然做出了如此重大的改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免考这一日止戈系的新生正好是骑射课程。

负责骑射课程的黑袍讲师讲解这学院重大的改变讲解得十分耐心。

此种出院修行和学院二年、三年的学生出去修行一样的性质,学院会妥善选择一些适合去的地方和职位以供选择。

出去之后也不是不能回学院。

完成学院安排的一些任务之后,便可和之前二年、三年的学生一样回学院进修,选择新的科目。

所选的课目回学院考核通过之后,依旧可以获得相应的学分奖励。

学院正式毕业的学生为从八品的官阶,你们出去之后,便是正十品的官阶。

接下来所有表现,获得的功劳也会被相关各司记录,用于累积升迁。

这两日之内你们可以参加各科考核,若是通过便可获学分奖励。

若是通不过的,下次回学院也可以再考。

……解释得多了,说得细了,所有这些不笨的学生也都听出来了,以他们这种一年新生出去便列入正式官阶,记入各司升迁考核,这便是除了还可以回学院进修之外,和学院正式毕业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有人喜,也有人忧。

喜的人有多种原因,有的人本身就觉得出去历练比学院这种枯燥的课程要有趣的多,有的人觉得从这个时候开始记录军功,数年累积下来,应该就远不止正式毕业时的八品官阶,前程更为光明。

忧的人也有许多原因,有的人自觉修为尚低,即便是学院正式学生,在地方和边军之中都多有陨落,他们出去,自然是风险莫测,有的人却是觉得十品的官阶起步太低,恐怕去了地方上日子不太好过。

听着前方黑袍讲师的讲述,下方的许多学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花寂月也忍不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改变?按理来说学院最注重传统,难道边关起了惊人战事?李开云摇了摇头,疑惑地低声道:没有听说啊,这么多同学……如果真出了大的战事,那也应该早就有人听说了。

花寂月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难道是学院本身,夏副院长有了什么意外?林夕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你怎么这么肯定?花寂月看了林夕一眼。

林夕顿时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的这名好友最擅从细微之处看出端倪,但微微犹豫之下,他却是也不想骗花寂月,只是轻声道:前两日夏副院长刚找我谈过话,所以我知道他和学院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谈话的内容属于学院机密,我便无法和你们细说。

什么?李开云顿时大吃了一惊,夏副院长居然亲自找你谈话了?花寂月却是又眉头一跳,看了一眼林夕,低声道:看来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否则夏副院长怎么会单独找你谈话。

林夕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也根本不知道学院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自从讲师开始宣布入职修行之后,边凌涵就一直沉默着,她知道将来一定有这么一天,然而这一天对于她而言却是如此仓促,来的如此的早。

不知道我们会去什么样的地方。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般低声说了一句。

正在此时,前方黑袍讲师却是已经讲述完毕有关出院入职的事,接着宣布道:现在想考核的,便可以开始了。

青鸾学院的骑射课程的考核一共有驻马静射和策马连射两项。

驻马静射便是控住身下马匹,停留在原地射箭,而策马连射便是在策马狂奔之间施射。

前者应该是用于军队摆出阵型和互相协同作战之时用得最多,而后者自然是追击和突袭之时用得最多。

这两项考核的射箭距离都是百步,不知道张院长有没有掺和过意见,标靶很有林夕熟悉的现代特点,代表不同伤害的部位都有不同的分值,满一定的分数便算是通过。

以林夕现在的箭技,即便不用佟韦传授的风行者独有的三指持羽控弦法,在这种距离之下,不能箭箭获得最高分,估计最多也只会脱掉数箭,轻松通过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原本按照佟韦所说,这门课程对于林夕和边凌涵就是白送学分的课程。

而对于止戈系其余新生来说,这过与不过,试一下又不打紧,不过便是本身箭技不过关,最多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万一侥幸过了,那可是得了两个学分,在出院之前修为还能再高一些。

所以当下大多数新生心动,有几名自持箭技不错的止戈系学生便第一个出声要求参加考核。

……一声声箭鸣声很快在青鸾学院这片缓坡上响了起来。

片刻之后,陡然,一阵阵喝彩声响了起来。

马上的是林夕的好友唐可。

他射箭的动作十分连贯流畅,驻马静射,十箭连续分别射中百步之外十个人形标靶的要害部位。

接着他驱马狂奔,以十分冷静和标准的姿态,一箭接着一箭连射,喝彩声中,竟然是一箭都未脱,一箭接着一箭,又是连续十箭分中途中的标靶。

要知在唐可之前考核的七名学生,其中成绩最好的,这两项二十箭也是脱了四箭的靶。

林夕微笑看着,唐可在来青鸾学院之前便已经踏入修行者的行列,在边军之中果然也已经锤炼出极佳的箭技。

如果不用他最习惯的三指持羽控弦法,他恐怕还比不上唐可的成绩,而看着自己好友的表现获得这么多人的喝彩,林夕的心中自然也是十分开心。

李开云也是看得兴奋不已,看着唐可射完最后一箭,李开云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林夕:林夕,要不要我们也上去试试,万一过了也能得两个学分的奖励。

好啊。

林夕看了李开云和边凌涵一眼,答应下来,刚刚走到前列,还没有出声,刚刚记录完唐可成绩的黑袍讲师看到他越众而出,却是不假思索道:林夕,骑射课目你免试,不用参加考核了。

林夕微微的一愣,抬头之间,从这名平时根本不显山露水的黑袍讲师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独特的意味,再加上只是提他的名字而没有提边凌涵的名字,他猜测便是夏副院长特别用这种手段,让更多的人怀疑或是更确定他风行者的身份。

他的风行者身份一坐实,不仅掩护了他的将神身份,还能顺便掩护边凌涵真正的风行者身份。

按照佟韦先前所说,本身拥有风行者天赋的人便像是老天注定一般,大约都是十余年才出一名,而青鸾学院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一届学生之中出两名风行者的例子。

免考?这一片场地之中都是静了静。

为什么免考?李开云和花寂月等人都是不明白的看着林夕,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林夕又苦恼的摊了摊手,低声道:这就是事关夏副院长和我谈话涉及的秘密,我也不能说。

……凭什么他能免考?平时练习时也不见他箭技特别出众。

就是,难道就凭他是天选,要特别照顾么?这是事关两个学分的事,这对于我们来说公平么?数名止戈系的学生愤愤不平,旁边一名面相特别稚嫩的学生阴沉着脸,却是不说一句话,正是和林夕过节最大的裘路。

你狠……这几名学生正说话之间,听到旁边隐约传来一句粗话,转头看去,却发现是和林夕也不对头的暮山紫。

暮兄,你说这是不是极不公平,我们青鸾学院赞同质疑,你说是不是应该出声质疑一二。

裘路身旁的一名学生心念动间,对着暮山紫拱了拱手,轻声道。

你当我傻啊,要想反对那你自己出声,这种铁板钉钉的事也想让我出头,而且就算我傻到帮你们出头,到时我也不想被人打脸打得脸都肿了。

暮山紫眉头一挑,白了这名学生一眼,说完这句之后,便连看都不看裘路这几人一眼,便转身走到了另外一边。

裘路身旁的这名学生顿时气得脸色煞白,怒声道:此人今天吃错了药么,平日他和林夕最为不对,现在居然好像觉得此事应该?算了,暮山紫此人本来就嚣张跋扈,你看就算出身和我们相同,平时都根本没有几个人和他交好。

裘路阴沉的劝诫道:以他此种性子,出去之后自然有苦头吃,我们又何必和他这种蠢人计较。

说得也是。

裘路身侧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白面学生四下看了一眼,将声音压得只有裘路几人才能听得到:在学院里面我们没办法对付他,出了学院,到时我们要对付他为裘兄出气,恐怕不难吧?我们根本不用做这些无谓的事。

裘路冷笑了一声,道:据我所知,想要对付他的人可是不少,除了御药系的柳子羽之外,京城的许三少,甚至周大公子都不会让他好过,我们出去之后,就等着听他的好消息便是。

裘路周围几人全部一呆:柳子羽和他过节很大是不假,可是他怎么会惹到文治系的许箴言,甚至惹到周用贤师兄?你们是有所不知。

裘路冷笑道:许家和秦家虽然一个在刑司,一个在工司,但两家老爷子却是一同在边军有过生死交情的,许三少和秦惜月又同时考入青鸾学院,所以两家虽然没有明说,但许家自然心中将秦惜月看成了许家的人,先前听说秦惜月和林夕交好,据说许三少私下已经大为光火,在几个好友面前私下已经传出话来。

至于周大公子,据说是在之前社团招新时,屈尊招揽他未果,弄得十分不快。

以周大公子之尊,即便动用一点吏司的关系,便足以碾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小子。

以他之尊,未必会牵挂在心,但是他身边那些和他交好,想要借着他往上的那些好友,想必不会忘记。

到时对付了这小子,闲暇时拿出来一说,想必能够让周大公子开心一下,将来便或许有很大好处了。

几人听得全部微呆,旋即都摇了摇头,叹道:林夕居然连周用贤都敢得罪,真是太不知死活了,看来我们的确只消等着听他倒霉的消息就可以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到平时自己拿之无可奈何的人倒霉更开心的事?但就在此时,这几人和周围止戈系的学生却是一怔。

一名抱着一本厚书,一脸书卷气的年轻女教授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朝着他们走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辞行、土语这名年轻女教授所有新生都见过,是御药系安可依,之前见着之时,还是副教授,但现在却已然是身穿教授特有的黑袍,袖口和领口上都绣着独特的银星花纹。

安教授。

黑袍讲师对着行来的女教授行礼。

虽然这名黑袍讲师比安可依年纪大出许多,但学院职阶一直是以对学院的贡献评定,除了学生之外,学院其他人的长幼尊卑礼数比朝堂之中还重。

像徐生沫这样的人物自然也是极厉害的,若是调教出的学生在外有惊人的成就,他也会被记一份功劳,但这些年下来他还只是一名讲师,一是说明他运气不算太好,另外一点就说明这学院的升迁极难,像安可依此种年纪得到教授之位,必定是对学院做出过许多惊人贡献,有很大成就,足够获得别人的尊敬。

除了林夕之外,裘路等所有止戈系学生对安可依不熟,只知这名女教授平时都是深居简出的在研究一些古籍丹方,也不传授什么课程,所以此时看到安可依前来,也都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而来。

正在疑惑之间,却只见安可依对着前方的黑袍讲师回了一礼,用读书般的语气道:我来找林夕……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又是林夕?御药系的教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他是天选么?!安可依这句话一出口,裘路等人刚刚泛起的得意表情顿时微僵在脸上,心中莫名的嫉恨恼怒。

……安教授。

林夕一向重礼数,虽然安可依和他相熟,和安可依单独走到僻静处之后,他还是对着安可依行了一礼。

安可依先想了想,似乎是在考虑自己是否有什么忘记的,接着便又看着林夕,用平时一贯的读书般语气道:你们会在五天之后离开青鸾学院,我另有要事在身,等会就要离开学院,所以这算是先行和你告别了。

微微一顿之后,她接着道:我已经问过了,你们的野外求生课程不需考核,会全部免试通过,这样加上你先前还没有动用的两个学分,加上今日这骑射课程的两个学分,你便一共已经有了六个学分在手。

除了魂力修行没有问题之外,武技课程因徐生沫觉得时日不够,学生武技还不成,不会进行考核,其余你研修的医护、毒理、通灵、速阅这四门课程都会在这几日之中考核,你那几门通过可有把握?武技课目不做考核?林夕撇了撇嘴,看来徐生沫真是不喜欢我到一定程度,宁愿所有学生都拿不到学分奖励,也不愿意给我拿两个学分的机会。

老师,如果我没有记错,魂力修行课程原本是要达到初阶魂师的修为才算通过。

也就是说,原本我们青鸾学院的学生至少要达到初阶魂师的修为,才能离开学院出去任职修行,以我现在的修为,通过魂力修行课程怎么会没有问题?接着,熟悉安可依慢吞吞性子的林夕也不怕她心急,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反问了这么一句。

安可依平淡的解释道:这魂力修为考核可以最后考的,你已经有六个学分了,就算别的课程得不到学分,你到初阶魂师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这本身就不难理解。

林夕只是一时没有想到,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老师说的对,速阅的考核我之前就听过,只是看能不能记住老师指定内容中的某一段,我的记性还算不错,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其余三门,我也不知道考核到底是什么项目,所以也根本没有把握。

安可依摇了摇头,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道:速阅课目的宋讲师前几日有家事,已经向学院告假还乡,现在负责这门课目的是文治系的郑讲师,他是学院之中和徐生沫关系最好的讲师之一。

徐生沫这人的喜欢和不喜欢都会放在面上,恐怕你要通过这门考核没那么容易。

林夕啊了一声,又撇了撇嘴道:他一副死板脸,想不到还能交到几个朋友啊。

你要明白他这种人比起有些人还要好一些。

安可依似乎又想起了几句要说的话来,皱了皱眉头,道:如果我所知不错,你风行者的身份,应该会有不少人会猜测出来。

你们出院入职,学院当然不会不管,但是你要明白,即便是终日有不少修行者贴身保护的朝官,被刺杀的事也实有发生,有些意外谁也无法保证,就像我们之前御药系有一个不错的学生,在一个无任何危险之地,学院也放心的地方,还自己饮酒过多,结果不小心溺水身亡,所以最关键的,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要自己小心。

听到这名平时只知读书的女教授的呵护之意,林夕也彻底认真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多谢老师教诲,我会铭记在心。

安可依又歪着脑袋想了想。

这临别前的交待对于她来说并不拿手,比起她平日里做的一些事情还容易疏忽和忘记。

她想了片刻之后,才记起还有些要交待的,继续道:云秦重武,以法立国,学院也不能压法,以你的性子……你要小心不要被人激得去做些大违律法的事情,否则学院也未必能帮得上你。

恩。

林夕乖乖点头。

安可依想着应该没有什么交待的了,从袖中取出一卷小卷,递给了林夕,道:这上面是我对于你获得不同学分,可以用来换取什么东西的建议,你到时候自行选择吧。

林夕接过这卷小卷,心中一时有些别样情绪,轻声问道: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什么学院突然做这样的改变?安可依点了点头,道:现在为外界所知的就是碧落边军出现叛乱,但实际自然不止于此,为了提早做出应变,所以夏副院长他们才这样安排下去。

林夕皱了皱眉头,却是发现此刻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一时两人有些异样的静默。

安可依立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道:我走了。

然后便转身离开。

老师。

林夕看着她走出几步的背影,陡然想到之前那个世界,此生已经不可复见的老师和同学,他便不由得喊了一声,在安可依微微回首间,他道:你也小心一些。

安可依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抱着那本厚书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郑老师,为什么别人的书册这么薄,我的书册却是这么厚捏?午后,林夕一脸请教的模样,看着端坐前方的一名面相和午马有些相像的低矮黑袍讲师问道。

这下午有两门课目的考核,一门是速阅,一门是毒理,这速阅课目却是被安可依说准了。

考核的内容都是在一定时间内快速翻阅一本书册里的内容,然后这负责考核的讲师随便抽其中的一页,问些上面记载的内容,但是别人翻阅的都是只有数十页的小册子,轮到林夕的时候,这名长得很像午马的学院讲师却是随手拿出了一本至少在百页之上的册子。

这落在所有选修了这门课程的学生眼中自然都是大大的不公,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林夕居然还是如此和颜悦色,一点都不见恼怒,然而面对林夕的问题,这名讲师却是还咳嗽了两声,平静而大公无私般道:因为你是天选,将来的成就可能要比一般学生高一些,看到的东西可能更为紧要,难度自然要放高一些,这是为你好。

多谢老师厚爱。

林夕呵呵一笑,低声道:老师,我听说你和徐生沫老师是一对好基友。

这名负责速阅课程的讲师顿时面色一滞,但好歹是学院讲师,一滞之后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不解道:什么叫好基友?这是我们地方上的土语。

林夕微微一笑,道:就是好得超出友情的那种关系。

放肆!这名讲师一怔,反应过来,脸孔憋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我和徐生沫虽然的确是至交好友,却哪里来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若是不想参加考核就给我……一声怒喝出口,看到林夕笑而不语的样子,再看到下面其余学生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名讲师才顿时反应不对,一时尴尬收声。

徐生沫不喜林夕,在武技修行课上事事刁难在这新生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是,他这么一喊,可以说是在场人人都心照不宣了。

啪!但学院讲师自然有学院讲师自己的霸道和气度,一本更厚的书册拍到了林夕的面前。

这门课程既然由我来负责,那我就在你离院之前再告诉你一个道理。

这名学院讲师沉着脸,看着林夕冷道:做人就要看得出形势,要记住好汉不吃眼前亏。

既然你敢面对我还污蔑我的人格,那你现在便换这本书来读。

老师你好威风,果然和徐老师一样霸气。

林夕呵呵一笑,也不多说,抓起他丢下的厚砖头一样的书册就快速翻阅了起来。

……第三十四页第二句说的是什么?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五贼在乎心,施行在乎天。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记得住!第一百三十九章 服毒但不自尽此次毒理课的考核十分简单,这些食物之中,有三样是无毒的,只要你们能选出其中两样无毒,可放心食用的,便算是通过考核了……林夕,你有什么问题么?老师,我能不能明日再考?今日我的鼻子有些不适,恐怕光凭色泽等其他手段,不可能辨别得出来。

可以,本身按学院规定,这三日之内都可以考核。

你明天后天都可以视情况前来。

……第二日,林夕再次走入了毒理课目的课堂之中。

和昨日一样,一张桌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器皿,堆放着二十余种已然更换过的新鲜吃食,这二十余种吃食一半是加工过的熟食酒水等物,一半却是野地中采摘出来的野果根茎,其中只有三种没有被这毒理课的讲师下毒。

这毒理课讲师欧阳云藏长得就像是一头黄糟糟头发,又贴了点稀疏泛白胡子的葛优,所以之前林夕上毒理课时,每次在脑子里面脑补,把之前那个世界家喻户晓的光头葛大爷和这欧阳云藏对比,都会满心愉悦的偷笑很久。

虽然林夕有次就是在他的课堂上打瞌睡,结果被罚去自省,遇到高亚楠和姜钰儿,但平时欧阳云藏的脾气和耐心也可以算是极好。

可脾气极好却不代表考核就宽松。

昨日里参加考核的二十余名学生最终便只有三人通过,一些心中没有底的学生也准备看看情况再说,所以这第二日来参加考核的人数也依旧不少。

对着欧阳云藏行了一礼之后,林夕便开始了这毒理课的考核。

他认真而淡然的仔细看过了每一种吃食,细致的模样让欧阳云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嘉许的神色。

这二十余种吃食里面,有些气味和色泽,包括油光等方面有些问题,有些吃食却是又有一些极难发现的细小孔洞,这些应该都是欧阳云藏模拟敌人用各种方式,各种不同类型的毒药下毒,而按照平时课程中所传授的一些辨别查检方式便不难区别出来。

但即便如此,林夕最终还是一共有六件东西无法甄别出来。

这六种东西里面应该有三种是无毒的,但有三种便肯定有毒,只是欧阳云藏的下毒手法太过巧妙,或者是林夕平时听课时难免有些错漏之处,所以看不出端倪。

摇了摇头之后,林夕直接就拿起一件件东西试吃了起来。

轰的一声,一片哗然!欧阳云藏也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脸一下子有些灰白,叫道:林夕,你做什么!当然任何上过毒理课的学生知道,吃下这些东西,从口味和身体的反应,就很容易能够判断出有毒没毒。

但有毒的东西,吃下去就顿时中毒了……用这样的手段,自然是不符合考核规则的。

本身这考核也只能凭借观察,然后在欧阳云藏面前写下自己认为无毒的东西,到今日考核结束,欧阳云藏才会一起宣布,到底哪三种是无毒的。

否则人人吃上几口的话,这换换东西也烦死了。

而且同样任何上过毒理课的学生都知道,许多毒药即便有解药,吃下去之后对于身体也会有不小的伤害,其中有些甚至能对身体产生一些永久性的伤害,使得有些脏器衰竭,没有一些罕见的灵药根本无法复原得回来。

恰好林夕吃下去的这几种东西之中,便有一种会对肝脏产生厉害的损伤。

所以这一时之间,不仅是其他等待考核的学生目瞪口呆,完全想不明白林夕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就连欧阳云藏也是惊骇到了一定的程度。

好苦,这种应该是苦芷提炼的毒药,表面无色无味看不出来,吃到口中却是这么苦,估计平时也不会被用来下在饭菜之中。

这吃下去之后,马上好像一条火线从肚子里烧了起来,好厉害的毒药…………但是林夕却是极其的平静,只是感觉着这几种东西吃下去的反应,在欧阳云藏极其愤怒的将几颗解药塞入他口中之后,他不好意思的冲欧阳云藏笑了笑,道:回去。

…………又过一日上午,灵祭系的一间课堂外有数十名的新生候着,里面正有人在进行着通灵课目的考核。

通灵课目是灵祭系为战争祭司课目,以及接下来更深奥的灵祭祭司打基础的课程。

不知道是当年张院长的有意还是无意,云秦帝国定鼎天下之时,版图的边缘都是一些穷山恶水,地形崎岖复杂之地。

再加上几国的国力,云秦帝国无论是和流寇、唐藏还是大莽以及龙蛇方面的穴蛮之间的战争,很大程度上还是修行者和精锐战士之间的战斗。

以碧落陵周遭两千里边关为例,便有飞翼虎、镜天人鱼、坛怪等诸多实力堪比修行者的强大异兽。

云秦的战争祭司所要掌握的其中一项必备本领便是消除一些强大异兽的敌意,甚至可以利用一些强大异兽的好感协助对敌。

其中心性最为高洁纯净的祭司,更是可以和一些异兽心灵相通,并让一些异兽追随,如同伙伴一般,这一小部分高阶祭司便是像木青这样的灵祭祭司。

通灵课目主要教授的是一些异兽的生活习性和喜好,侧重一些感悟自然的玄之又玄的感知。

因为感知有关魂力修行,而在以武立国的云秦帝国,青鸾学院估计至少有一半的新生在入学之际便已经确定了今后要在军方发展的目标,到时候哪怕不能达到哄乖一头异兽的地步,能够知道一些异兽的生活习性,尽量避开或是在撞见的时候不惹毛对方,也是好的。

所以选修这门通灵课目的学生比起选修其它课目的学生都要多出不少。

眼下这些等着进行参加这通灵课目考核的学生里面,便有裘路所说的京城许三少。

许三少名为许箴言,父亲许天望早年在军部之中升迁,后调入刑司,政绩显著,现任刑司司监。

云秦的官职和这青鸾学院的称呼一样,受了当时张院长的喜好的很大影响,所以许多称呼都很是拗口不好记,但因为先皇对于张院长的尊敬,却是一直沿用了下来,而且数十年下来,倒也再没有人觉得不习惯。

八司之一的刑司主管刑罚查案缉凶,刑司司监之上便是刑司总督察,再上面便是刑司副司首和司首。

刑司司监本身便是正一品,刑部的第四号实权人物,在云秦的分量当然也已经是极重了。

许箴言是许天望的第三子,所以被称为许三少,上面一个哥哥在军部服役,也已是正六品的官阶,一个姐姐嫁给了北陇行省的省督孟长歌,而孟长歌也是军部有名的少壮派,前程一片光明。

裘路虽然也是金勺出身,但是和许箴言这样的金勺一比,那也真是和土包差不了多少。

这样出身的人物,平日身边聚集的才俊自然也是不少。

比如此刻距离他身边最近的三人,一人名为李符龙,来自南部临川行省,虽然才十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和裘路一般稚嫩,而且面黑,貌不惊人,但是他在天工系的成绩却是十分出众。

一人姓王,单名一个灵字,年近二十,年岁有些偏大,却是出身于文官世家,父亲是吏部正二品大员,翰林院学士,他自幼饱读经书,所知甚杂,而且也是早在入院之前就已经点燃魂力种子,此刻也已经是初级魂师的修为,此刻虽然身穿文治系的服装,手中却是持着一把玉扇,看上去十分潇洒倜傥。

另外一人来自陕晋行省,名为周天水,也是文治系的学生,察言观色,安排事理是一等一的好手,却是许箴言进入文治系几日就主动相中,认为有才干,将来在官场之中肯定是一大助力而主动结交。

这几人的周围,还有数名也是各系之中的金勺或是才俊人物,此刻其中有一名方面大耳,看上去气度也很是不凡的学生正低声向许箴言请教道:许兄,你说这灵祭系的讲师布置这些蛋,让我们确定其中哪一个是活物,这是何意?听到这句问话,头发用一个玉环梳在脑后,在众人环绕之中看上去说不出英挺俊朗的许箴言压低声音轻笑道:你们要明白一点,朝中所有各司官员之中,脾气最倔最怪,最不可改变的,便是礼司的那些各级祭司,这些祭司和军中知名的战争祭司,大多都是我们青鸾学院出去的。

这通灵课目虽然是选修课,但终究是隶属于灵祭系的课程,对于灵祭系而言,侧重永远在感知和沟通方面,所以他们自然不会为我们这些别系学生改变,问我们一些有关异兽习性的问题,做令他们觉得舍本求末的考核。

周围轻呼赞叹声顿时连连响起。

许兄你的见解果然在我们之上,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茅塞顿开。

发问的学生也含笑道:原来灵祭系的讲师考核的重点只是对于他们在意的自然和生命力的感知。

许箴言谦和的朝着四周众人微笑,柔和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显得更为耀眼。

林夕来了。

就在此时,许箴言身旁谦卑的温和笑着,甘做绿叶的周天水微微转头道。

许箴言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头,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喜之意。

他们止戈系据说和我们文治系一样也有一门不考,不知道他这名止戈系天选这三天考核一共通过了多少门课程。

许箴言身旁的王灵一拍手中的玉扇,若有所思道。

这周围几人都知道许箴言因为秦惜月而不喜林夕,听到王灵此言,李符龙自然很清楚此刻许箴言最喜欢听的是什么,于是他一笑道:再厉害也比不上许兄七门课目已经连过五门吧?七门课目已经连过了五门?是谁这么厉害?李符龙这声音并不算小,周围有许多人听到,顿时发出了一些惊叹声。

第一百四十章 考核只是手段此次各系本身就是提前大考,但各系讲师的考核标准却是没有降低,所以在场绝大多数各系学生主修课目和选修课目加在一起也都只过了一两门,有人过三门就已经算是成绩很好,听到有人连过五门,自然都是大为吃惊,佩服和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青鸾学院的学分奖励直接是和稀少丹药和兵刃甲衣挂钩,虽然此次考不过今后还可以回学院再考,但是出学院之前得到学分越多,出去之时更厉害,当然便也更有可能取得大的成就,将其他学生远远抛在后面。

即便往年青鸾学院出去的学生必定是拔尖的人才,但哪怕是同届的学生,二三十年下来,高低也拉得很开。

譬如闻人苍月那一年的学生,有些低的可能才到从七品的闲散官员,但闻人苍月却已经是位置极尊的镇西大将军,权倾朝野,人人钦羡的传奇。

原来是许三少。

等到循声看清是谁,周围大多数学生却反而自嘲的笑笑,平静了下来。

就目前绝大多数学生所知,他们这一届之中,有三个人的出身最为金贵。

文轩宇、冷秋语和宇化天极。

除了这三人之外,便是要轮到许箴言等几人了。

这些人哪怕再差,只要不捅什么大的漏子,将来官至二品肯定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成就注定在大多数学生之上。

人就是这样,看着先天还不如自己的人爬到自己上面,心中肯定是羡慕嫉妒皆有,心胸狭小者还要愤恨不已,设法取而代之,但若是先天就在自己上面的人走得再上,心中反而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觉得这理所当然。

听到周围的一些低声议论和觉察到那些包含各种情绪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许箴言心中自负,脸上却是谦和的微微一笑,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夕:那也未必,说不定他的确有过人之处,考得比我好也不一定。

王灵轻摇玉扇,微笑道:许兄你已连过五门,这样佳绩已经让我们自惭形秽,你还要自谦比他不如,那和他一比,岂不是要映衬得我们蠢笨如猪了?周围几名学生顿时都是一笑,许箴言眼中笑意满溢,但看着越走越近的林夕,不知为何,却总是觉得对方身上有种令他不舒服的气息。

平时上无论哪一门课,所见的各系学生见了他哪怕不巴结,眼中也总是有些讨好或是敬畏瑟缩之意,但这林夕却是始终当他空气,就如现在他得意之时,在众人的夸耀和赞美,众人的环卫之中,就像一朵光辉耀眼的花朵在绽放着,但林夕却似乎根本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哪怕眼神触及他这边,也根本没有特别的意味,平淡的一掠而过。

走吧,我们先行进去考试。

因为不想极佳的心情因为林夕而变得有些烦躁,许箴言转过头不去看走来的林夕,对着身旁的几名好友点了点头,便朝着前方入口处行了过去。

原本有几名学生在考场入口处前方,已经等着前面的学生考完之后进去,但是见到许箴言等人过来,这几名学生却是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以免因为此种小事而对自己出学院之后的仕途产生一些不利的影响。

这二三十年来的事实证明,能有不俗成就,在帝国占有一席之地的学院学生,不是本身便有很大靠山的金勺,便是那些真正悍勇无双,不惜性命的厉害人物,除此之外,便是左右逢源,看得出形势的八面玲珑人物。

交友和趋福避祸,编织自己的关系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本身也是朝堂之中一种必不可少的重要智慧。

……在许多人钦羡的目光之中,许箴言走入了通灵课目的考场。

原本负责教授这通灵课目的讲师姓柳,单名一个颜字,年纪尚轻,但不知为何,今日负责这考试的却是灵祭系的一名老教授,头发虽然干枯稀疏,但是却是耀眼的金黄色,每一根发丝都好像黄金一般。

他面前红柳木长案上排列着五个不知道是何种异兽的蛋,黑色壳子,有些稀疏的白色斑点。

许箴言对着柳颜和明显出身于宇化家的老教授谦恭的行了一礼,而负责此门考试的老教授不发一言,只是微微颔首回礼,示意许箴言开始。

许箴言在五枚黑壳蛋前盘坐了下来,微闭上眼睛,伸手缓缓地在五枚蛋上方一寸处滑过,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脸上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他点了点左起第二枚,看到老教授点头,他便起身再对着讲师和老教授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许兄,怎么样?看到许箴言出来,王灵等人顿时关切的出声问道。

许箴言摇了摇头,微皱着眉头轻声道:这五枚不知道是什么蛋,以我的感知,也根本一点都感知不出来,没有丝毫的把握。

老师,这对于他们而言,会不会太难了?此时,考场之中,刚刚将五枚黑壳蛋取下随意调换了下顺序的灵祭系讲师柳颜也是皱着眉头,低声对身旁的老教授道:尤其我们已然告诉他们这里面有一个是好的,这本身对他们就有了很大的误导作用。

老教授脸上的神色本身严肃而沉静,听到身旁弟子所言,他却是也微微皱了皱眉头,面露一丝不喜的神色,道:柳颜,你虽然才晋阶讲师一年,但之前已经跟了我两年,你应该明白,我们灵祭系的最终目的便是要为云秦培养品行高洁的祭司。

而哪怕只是刚够合格的祭司,也必须具备不畏强权,敢于质疑和自行判断事物的能力。

感知不过关,自然无法通过这考核,但若是感知过关,却因我们一开始的话而不敢做出正确判断,那自然也无法通过我们灵祭系课目的考核。

考核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这次考核可以让他们多明白些道理,记忆更深刻一些,那远比白送他们两个学分有用得多。

柳颜面色微微一紧,点了点头,不再发一言。

……许箴言身旁的几名好友也逐一进入课堂考核。

原本几人还暗中有些担心,万一自己感知清楚,通过了,但许箴言却没有通过,这便可能让许箴言有些难堪,折了他的面子,但进出考场之后,王灵等几人却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五颗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蛋,凭借他们的感知,也根本无法分辨出来有任何的不同,都只是毫无把握的随手点了其中一枚。

看着许箴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王灵等人就自然明白他是想看看林夕的考试情形到底如何,便都不怀好意的看了排在人群中的林夕一眼,退开了一边。

林夕并没有注意到王灵等人异样的眼光。

从资质验出来是二,又称为止戈系天选开始,他就一直处在各种异样眼光的包围之中,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许箴言的身份背景。

在走进考场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通灵课程的考核居然和先前灵夏湖畔入试时的灵祭考核差不多。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夕步入了空旷的课堂,和先前进入的学生一样,先行恭谨的对灵祭系的讲师和老教授行了一礼,然后在长案前盘坐了下来。

闭目感知了片刻之后,林夕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

他也不急着下论断,而是恭谨的请教道:老师,这是何种灵兽的蛋?神色肃静的老教授也不心急,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这是我们登天山脉中的寒鸦的蛋。

林夕认真的继续问道:若是不能孵化的死蛋,里面应该和能够孵化的蛋有很大不同吧?老教授蹙眉,似有些不悦的抬头,冷然看了林夕片刻,方才点头,是有不同,色泽都能看得出来。

多谢老师解惑。

林夕微微一笑,接着却是伸出手来,屈了两根手指,喀嚓一声裂响,敲破了一个寒鸦蛋。

浓黑如墨的蛋清和一颗微红的蛋黄流了出来,气味有些微微发臭,而且流出来的蛋黄马上散开,这明显已是一颗无法孵化的死蛋。

但即便是敲破了一颗死蛋,林夕的这种行为也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一些。

一时之间整个考场内外全部都是一滞,许箴言等人聚集这课堂大门最近,一看到林夕这样的动作,手持玉扇的王灵震惊过头,直接就一声惊声厉喝出口:你在做什么!……林夕,你竟然敢直接毁坏这考核用物!林夕完全不顾外面所有人的反应,敲破了一个寒鸦蛋之后,直接又朝着第二个敲了下去。

等等!但就在此时,老教授却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认真的吐出了两字。

看着这名老教授和柳颜都似乎没有明显震怒的表情以及要出手阻止自己的样子,林夕停了下来,看着这名老教授,听他有什么话说。

老教授眯着眼睛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按我这考核规矩,考生自然是不允许敲破这寒鸦蛋的。

林夕点了点头,道:学生知道。

老教授也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还要不要敲?林夕点头:要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宇化家的人情你这么有把握?老教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他看着林夕道:我不妨告诉你,寒鸦相当于别的异兽来说十分稀少,而且实力很强,所以对于灵祭祭司来说极其有用。

我先前便对你们说过,这里面有一个好的寒鸦蛋,若是你把四个坏的寒鸦蛋敲掉,我尚且可以不处罚你,但若是敲掉了一个好的,按照这寒鸦蛋的价值,我会扣除你十个学分,而且应该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你求情的。

十个学分?所有在场的学生听到老教授的这话顿时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夕还是点头,我要敲。

老教授突然笑了笑,道:好,你敲。

林夕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能肯定,但他也没有什么犹豫,伸出手来,喀嚓,喀嚓,喀嚓,又连续敲开了三个蛋之后,就连最后一个都没有停止,屈指敲了下去。

他疯了么!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变了脸色,林夕再敲三个蛋,流出的蛋清和蛋黄都是和前面一个蛋一样,也就是说,他是连敲了四个坏掉的寒鸦蛋,这么一来,这最后一颗蛋自然是好的。

但眼下林夕竟然是连最后一颗蛋都要敲掉。

他是想自罚十个学分么?但就在此时,几个反应机敏的学生,包括许箴言和他身旁的周天水在内,却是都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都是骤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喀嚓!最后一颗寒鸦蛋也被林夕敲开,一摊的散黄。

五个寒鸦蛋,全部是坏的。

你做得很好。

头发金黄的老教授看着林夕点了点头,一抹已经被他深藏了一会的赞赏之意,此刻不加掩饰的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这五颗寒鸦蛋全部都是坏的!直到此时,所有的在场的学生都彻底反应了过来,一片哗然。

都是坏的,那为何还说有一个是好的,让我们感知!这让我们如何通得过!当下有学生感觉受了愚弄,激愤出声道。

自昨日到现在,已经有足足三十七名学生参加了我这考核,但是没有一人和林夕一样,发现并肯定这五颗寒鸦蛋全部是坏的,你们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

面对这种激愤的声音,老教授却是宛如没有听到,只是冷淡而又带着一些嘲讽出声:若是你们不清楚,在你们离开学院之前,我便再给你们上最后一课,通灵课程最为侧重的是感知和沟通,在我们灵祭系的第一课就肯定给你们讲过,灵兽的感知往往都在我们之上,它们更能感觉得出我们的心境。

要和灵兽沟通交流,哪怕只是让对方感觉你没有敌意,互不侵犯,也必须直接,怀着坦荡的赤诚之心,哪怕只是犹豫、怀疑、畏缩,恐怕都会被它敏锐的感知,理解为恶意。

若是连这种直接面对的赤诚之心都没有,感知再好,又有什么用?哪怕我承认你们中有感觉出来没有一颗是好的,但因为我的话而随便误会点了其中一颗,但你们连自行判断和怀疑我说的话都不敢,难道能通过这通灵课目的考核?老教授的话让外面所有的学生都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们散去吧,此次通灵课目的考核已然结束了。

老教授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说道。

老师,这不公平。

听到老教授竟然是直接终止了考核,这便意味着这次只有林夕一人通过,许箴言身旁的王灵顿时一拍手中的玉扇,出头道:即便先前只有林夕一个人发觉和肯定此点,但接下来还有不少同学没有参加考核,您怎知其中没有能通过的?你说的倒也不错。

老教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这样吧,我再拿五个蛋出来,然后我也告诉你们,其中有一个蛋是好的,但我不保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你们只要敢上来敲一敲,敲上四个蛋,留下一个蛋,敲错一个便扣十个学分的,我便让他继续考试。

若是我看得不错的话。

微微一顿之后,老教授看了一眼王灵和他身后一些还未参加考核的学生,继续冷声道:你们剩下未考的,都已经徘徊和犹豫了好久。

拖到这时候还不考试的,我不相信你们敢来冒这个险。

一时无人应声,有些人开始低头离开。

的确没有任何人敢拿十个学分冒险,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甚至只有两到四个学分在手,万一被扣十个学分,那意味着非但不能带任何学院的东西出去,今后回到学院得了学分,还要被扣掉。

……我们走。

许箴言沉默的转身,招呼身边众星捧月般将他围着的几名好友离开。

就算这门通灵课目此次只有林夕一个人通过又怎么样?评判谁优秀,又不是一门课程做准的,难道他这次的总成绩还能比得上许兄不成!王灵脸色难看的抓着玉扇,心有不甘的愤愤道。

他这次倒不是故意想拍许箴言的马屁,因为方才老教授的言行是将他们其余所有人都涵盖了进去。

一行人本来想看些好戏,却没想到反而看到了林夕一场真正的好戏。

你怎么知道林夕的总成绩不行?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王灵和许箴言等人眉头一跳,转头,却是见到一名身穿讲师黑袍的中年妇人沿着石板路正在走来。

王灵不认得这名面相普通的女讲师,愕然间申辩道:许箴言七门课程已经过了五门,难道林夕还能比他更好?你们出去之后也是一样,在不明情况之前,就不要先急着下论断。

若是我告诉你们,除了他们止戈系此次不考的一门武技课程之外,他其余七门课程全部通过了呢?身穿讲师黑袍的中年妇人看着王灵等人淡然地说道。

许箴言原本心境也已然平和,但是听到这名女讲师的话,他的脸色却是顿时微白了一分。

什么?王灵和周天水等人更是猛地一震,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

当然现在严格意义上他是也过了五门,但是凭借五门所得的学分,他接下来足以突破到初阶魂师的修为,所以魂力修行课自然也是过了,至于我这门医护课目,只要我告诉他免试,那他就也已经过了。

中年妇人看着王灵等人平淡地说道。

免试?许箴言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这名女讲师道:医护课目据说考核难度不低,老师您说他免试,似乎有些不公。

不公?原本和善的中年妇人面上却是顿时充满了不屑一顾的桀骜和冷笑的神色,道:郑老家伙因为和徐生沫的关系,可以故意刁难他,扔一本几百页的书考核他的速阅课目,我为什么不能因为和他们的不对路而故意减低他的难度?这最多算是扯平而已。

用几百页的书考核速阅他都过了?中年妇人这句摆明了偏袒的话一出口,却是让许箴言等人全部垂下了头。

学院的讲师个个骄傲且古怪,和他们没有任何道理好讲。

但光凭这速阅一门,若是他们参加,那考核的老师那样故意刁难的话,他们任何一人都肯定通过不了。

七门课程全过……速阅那样都过得了,再加上今日亲眼见到的林夕在通灵课程上的表现……这几个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

……不愧是夏副院长指定的天选,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通灵课目的考堂之中,老教授喊住了准备离开的林夕,毫不掩饰的出声赞赏了一句。

林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师你过奖了。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正如许箴言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自傲一般,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能力所在。

这三日的大考之中,无论是速阅还是毒理还是这通灵课目,他都只是依仗了自己独特的能力,只是今日他这能力还没有动用,却是已经误打误撞的通过了这次考试。

许箴言等人暗中想要和他比,但却不知道林夕拥有的却是张院长的天赋。

但此刻他的不好意思落在老教授的眼中,却又是真正的谦虚和胜而不骄,所以他苍老的双目之中便更是多了几分赞赏的神色。

你做得不错。

再次重复了这一句之后,这名老教授看了林夕一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着林夕说道:我身为学院教授,不能破例再给你更多的奖励,我们宇化家从不怕为了我们心中的信仰而捐躯,但我们宇化家,毕竟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林夕微微的一愣,等到这名老教授从他身前走过,离开之时,才反应过来,宇化天极是宇化家的人,这名老教授所说的欠一个人情,应该是指他在十指岭中表现出色,救了宇化天极的性命。

毕竟没有他的话,宇化天极不可能活得下来。

直到老教授和他的学生柳颜走出这间空旷的课堂大门,林夕也才看到,红柳木案上留了一面三角的金丝小旗。

半个巴掌大小,用金丝编织而成的小旗上,用银丝嵌成了宇化二字。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鸾兵殿林夕知道在云秦帝国至少有一半的祭司忠于宇化家,也知道就凭此,宇化家的一名老人便成为了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元老之一。

他自傲只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但他并不迂腐,知道宇化家欠他的这一个人情今后可能有大用,于是他便收起了这面金丝小旗走了出去。

在这间课堂的门外,他遇到了负责此次医护课目考核的御药系女讲师。

和女讲师讲了几句话,对着这名女讲师行了一礼,看着这名女讲师离开的背影,林夕忍不住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这青鸾学院可爱。

因为学院此次大考为期三天,而毒理、速阅、通灵、医护这四门选修课目他是一门都没有把握通过。

所以他料想这最后一门医护很有可能过不了,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不仅连今日回到十停前的能力都没有动用便误打误撞通过了通灵课目的考试,而且这名御药系的女讲师还特意在经过的时候知会了他一声,告诉他医护课目免试。

而原因只是因为和徐生沫等人不对牌。

这种赤裸裸的爱恨他很喜欢。

但不管他喜不喜欢,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大河里的一条小鱼,以他的修为和能力,还不足以改变任何的东西。

……青鸾学院不仅有外界没有的一些配合魂力修炼的丹药,还有不少独有的魂兵、甲衣。

平时每座学生居住的山峰之中都有奖惩殿,里面有所有学分可以兑换物品的画册,另外在几座特定的山峰上,便有可以当场兑换的实物库房。

安可依和林夕辞行时也不知林夕此次到底能够获得多少个学分,但是她却是将几种可能,最好兑换什么东西,都量身定做,帮林夕列了出来。

在她留给林夕的小卷上,她还特别交待了一句,让林夕自行到学院的实物库房里进行兑换,还特别用她娟秀的字迹做了解释,是因为看过的实物总会印象比较深刻,而出院历练,很有可能便会见着一些魂兵或是有用的东西,别到时候见着了却还不知道有用。

因为医护课目免考,林夕在离开灵祭系的考堂之后,便直接到了天玑峰的这样一间实物库房之前。

然后林夕又被震了一下。

这间只挂着一个云秦兵字牌匾的实物库房对于他来说完全就像是一个摆满了各种文物的博物馆。

普通青玉隔成的一间间格子中,分别盛放着一件件的东西。

最靠近这间博物馆入口的,是一件件兵刃。

老师,这里没有什么时间限制吧?我想好好看一下。

在初始的震撼过后,林夕转头问了一下身侧不远处的一名麻面黑袍讲师。

因为学院此种实物库房并不止一处,若是这名看上去并不怎么好说话的麻面黑袍讲师也和那名和徐生沫有交情的午马一样故意刁难他的话,他便马上换一间去。

无妨。

但这名看似不好说话的麻面黑袍讲师却显然并不是徐生沫的好基友,听到林夕的问话,只是和声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林夕动步,参观起这个博物馆。

最先是刀,一口口的好刀。

而且除了最靠近他的一把斩铁之外,其余过去,刀身上都有各种美轮美奂的符文,都是魂兵。

斩铁刀,乌金、玄铁所铸,刀身乌暗,闪耀星星点点乌光,一个学分兑换。

炽炎刀,赤铜、稀有火石淬炼,篆刻炽火符文,两个学分兑换。

火灵刀,火衍鸟骨粉、赤金、百炼钢打造,篆刻灵炎符文,三个学分兑换。

……每一柄刀除了实物和简单介绍之外,还有如同价格一般的兑换学分说明。

天璇、破风、雷鸣……雷鸣?林夕一柄柄走马观花般看过去,陡然眉头一跳,看到一柄通体金黄色的长刀。

这柄长刀通体闪耀金黄色晶芒,分明就是当日雷霆学院讲师高离人和木青对敌时,通体可缠绕耀眼闪电,让他当时感觉极其惊艳的魂兵。

此刻这柄金黄色长刀下的铭牌上也有简单注解,雷鸣山中天然晶铁所铸,可发雷鸣之声,篆刻金雷符文,可发雷芒,八个学分兑换。

负责这个实物库房的麻面黑袍讲师一直跟在林夕身后不远处,此刻感觉到林夕的明显异常,他便平和出声道:怎么?你想要兑换此柄魂兵么?林夕马上摇了摇头:这倒不是,只是此种魂兵不是雷霆学院特有的么?麻面黑袍讲师道:你说得不错,此种魂兵的确是雷霆学院特有,但我们青鸾学院的库房里自然不止局限于我们青鸾学院特有的东西,若是你们出去历练,得到魂兵,自己用不着又带回学院的话,也一定会获得学院的奖励。

微微一顿之后,麻面黑袍讲师又看着林夕耐心的解释道:我们青鸾学院的这库房里,除了一些制造方法已然失传的孤品魂兵,或是一些材料独有,知道方法也极难炼制出来的魂兵之外,基本上世间常见的魂兵,也全在这里面了。

林夕听麻面黑袍讲师这两句,便知道对方就算不是极其认同夏副院长观点的佟韦一样的人,便至少是处事极其公正,对自己没有什么偏见的人。

于是他谈吐也随意了一些,赞叹道:这么说,我们青鸾学院的这库房,就已经相当于是天下兵器陈列馆了。

麻面黑袍讲师似乎也很喜欢听林夕这种说法,骄傲的微微一笑,道:也可以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丹药等物比这兵刃更容易消耗,存不住之外,否则我们青鸾学院的这兵殿,应该便可说是天下兵器和灵丹陈列馆了。

斩铁、炽炎、火灵、天璇、破风、雷鸣、断魂、血饮、劈风、寒光、冷月、狂龙、狂龙翅、寒蝉逆刃、修罗、七星巫月、傲世降龙、孤星悲鸿、毁天灭地。

林夕数了数,这青鸾兵殿之中,光是刀就有十九种。

光是雷鸣刀就已经需要八个学分兑换,越到后面,这用以兑换的学分就越高,到最后那柄名为毁天灭地,按简单介绍是用上古遗留下来的血魄金掺和魂晶打造,有六根凤凰尾羽和一双凤眼般符文的血色长刀,竟然是要足足六十个学分才能兑换。

先前林夕见到雷霆学院高离人手中的雷鸣刀时就已经眼热的不得了,而眼下这兵殿里面,有五六把长刀光是品相看上去就已经比雷鸣刀好看了不知多少。

譬如那冷月刀,刀身通体晶蓝,却是又发出皎洁白光,在刀身上形成一轮冷月流转,那狂龙翅更是刀身就像一条烈龙,刀光更是在刀身两旁形成两条赤红色的翅膀,而且这还是没有贯注魂力的情况下,要是贯注魂力进去,还不知道要惊人到何种程度。

林夕七门课程全过,但是魂力修行课程还是得从这里兑换到的丹药提升到初阶魂师之后才能再行兑换两个学分,先前他进这兵殿之时已经问过这麻面黑袍讲师,麻面黑袍讲师也是和他说得很清楚,他现在可以用来兑换的就是先前剩余的两个学分再加已然出结果的六门课程一共十四个学分。

这十四个学分对于一般学生而言自然是十分惊人了,但是现在在这兵殿之中行走,林夕却是只能感叹自己实在是太穷了。

似是看出了林夕此刻所想,麻面黑袍讲师又出声劝诫道:这些魂兵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自然是极大诱惑,但再厉害的魂兵,自身修为不够,无法动用便也是废物。

就如你方才所问的雷鸣,也至少要到魂力可以加持的大魂师级别才能发挥出一些真正的威力。

所以最关键的还在于挑选最适合自己使用的东西。

这道理自然不难懂。

多谢老师提醒。

听出这名麻面黑袍讲师的好意,林夕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实不相瞒,先前安可依教授已经给了我一些兑换东西的建议,学生应该会听从她的建议,只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我们学院这兵殿,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时失态,让老师见笑了。

有安教授的指点,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麻面黑袍讲师放下了心来,却是又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夕问道: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此话是什么意思?林夕顿时忍不住笑了,知道自己又一时不小心说了一句胡话,他马上解释道:这是我们鹿林镇那边的一句土语,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就是相当于说乡下老太太进了京城里面,感觉什么都是新奇的。

麻面黑袍讲师疑惑顿解,微微一笑,真心道:你们鹿林镇的这土语还是有些意思,那你继续刘姥姥进大观园吧。

林夕笑着点了点头,继续看起这青鸾博物馆。

刀下面却是战斧。

一柄柄巨斧看上去特别的威风霸气,看来在战阵之中,这种武器因为极适合修行者用,所以地位也是极高。

开山、狼齿、震天、碎骨、玄黄、刑天、鬼王、孤煞龙腾……林夕也细点了一下,目前这青鸾兵殿之中一共有的斧类魂兵是二十一种。

最庞大的一柄冥鬼持日,大得吓人,差不多有两个林夕的高度,斧柄是四个冥鬼绞合在一起,斧身是两个圆形,一片斧刃都比林夕的身体庞大。

斧下面便是剑。

剑名青钰、斩妖、晨光、紫玉、惊睨、独幽、太一、灵雀、凤渊、玉龙、炫灵六阳、萦波飓风、北斗玄星、赤霄龙吟、炫落青云,一共是十六种。

在这里面,林夕就见到了安可依建议自己兑换晨光长剑。

晨光长剑,沉铁淬炼制成,篆刻天星符文,兑换四学分。

这柄星光长剑通体淡青色,剑身上篆刻的是一个个深深浅浅的细坑,无论是剑体本身和符文看上去都是十分的普通。

但为什么让林夕选择这柄剑,安可依也做了细致的注解。

作为一名风行者,林夕必然也是要配备合适的弓箭,但除了弓箭之外,也必定要有常用的近身兵刃。

这柄晨光虽然普通,而且和绝大多数的魂兵一样,也要到大魂师级别才能开始将魂力注入符文,使其发挥真正威力。

但是这晨光长剑的天星符文却是有些特殊……能够御使飞剑的圣师修为的修行者,在没有合适的飞剑时,这晨光长剑也能勉强凑合用用。

并非所有篆刻了符文的魂兵长剑能够用来御剑,能够作为飞剑的,反而是其中符文特别的少数。

简单而言,这晨光,便是最为低阶的飞剑。

要想御使飞剑,不仅至少要到圣师修为,魂力足够强大,而且还要对天地元气,飞剑符文的感知有着独特的理解。

多用用此种长剑,或许将来能够御使飞剑的机会便会更多一些,这便是安可依的用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太有信心还是太弱?老师,我想兑换这柄‘晨光’长剑。

因为对安可依的信任,因为安可依在留给他的小卷上的注解十分清楚,所以林夕也没有什么犹豫,微微侧转身体,点了点这柄淡青色的长剑,对着麻面黑袍讲师说道。

好。

麻面黑袍讲师看着那柄长剑点了点头,拿出一卷小卷记录下来,并同时道:兑换‘晨光’一柄,扣除四个学分,你还有十个学分可以用以兑换,按学院规定,在这兵殿中兑换的东西,将会在晚些时候送入你在止戈新生殿的房间之中。

林夕微微躬身致谢,继续前行。

剑下面便是弓和箭。

林夕脸上的神色又开始精彩了起来。

先前从佟韦的口中,他便已然知道除了一些制式弓箭之外,还有许多十分特殊的魂兵弓箭存在。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些特殊的魂兵弓箭,和前面的刀、斧、剑等兵刃一样,也是这番的威武霸气……这番的好看。

弓名银雪,弓身修长,纯银和雪纹钢百锻而成,配雪狼筋,远远看去真是如同白色冰雪雕砌而成,兑换一学分。

弓名玄音,弓身墨黑,玄铁软钢锻造而成,弓身有十六个孔,篆刻玄鸣符文,控弦施射之时,弓身能发出剧烈啸叫,在乱阵之中也摄人心魄,兑换两学分。

弓名金冥,用数种稀有金属锻造成丝,绞合成弓,弓弦亦然,篆刻金风符文,对箭矢有强大推进功用,兑换四学分。

弓名神梨,用龙蛇山独有神梨木制成,配绿箩丝绞合弓弦,篆刻清风符文,对箭矢同样有强大推进功用,而且激发无声,兑换六学分。

这名字也不见惊人的神梨弓的弓形和一般强弓相差无几,弓身像是微黄色的老梨木,上面篆刻这一条条细小藤蔓状的符文,弓弦却是翠绿色。

这柄长弓,便是安可依要林夕兑换的。

除了这几具长弓之外,后面还有需要兑换的学分越来越为惊人,从弓身上就看上去气势越来越足的含光、连珠、摄魂、影诛、七杀、八鉴灭音、琉璃碧玺、冷月银杏、凄辰吟雪、天光云影揽月灼星等一共足足二十一种长弓。

作为这个世上普通修行者所用的几乎是唯一的远程兵器,弓箭在这个世界,的确也是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而这,也正是风行者显得尤为重要的原因。

老师,我要兑换这柄‘神梨’长弓。

基于同样的原因,在看过所有的长弓之后,林夕回到了神梨长弓的面前,对着麻面黑袍讲师说道。

麻面黑袍讲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也不发异议,只是说了个好字。

但这具长弓我想留到最后再兑换。

因为看出这名讲师对自己充满好意,所以林夕也没有什么顾忌,解释道:按照安老师的预估,我至少要五个学分兑换的灵丹才能进阶到初阶魂师,这样才能得到魂力修行课程的两个学分。

若是先行兑换了,便只剩下了四个学分。

麻面黑袍讲师沉吟了一下,看着林夕道:按你的意思,便是想用五个学分换取灵丹,六个学分换取这长弓,那将会剩余的一个学分,按照安教授的意见,你是准备用来换取什么。

林夕认真回答道:是要用以换取箭矢,换取两枝晶钢箭和两枝黑金破甲箭,按安老师的指点,说这些箭矢是要便宜一些,四枝正好一个学分。

便宜一些……林夕这句话说得似乎有些不雅,好像青鸾学院这不知道代表何等武力的兵殿像菜市场一样,但是这名麻面黑袍讲师却是并不在意这些,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看着林夕道: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质疑安教授对你的意见,但你是否知道,即便你到了初阶魂师的修为之后……因为这神梨弓本身的特性,弓弦极其难开,需要一点点拉动,以你的修为和肉身的承受力来看,应该最多只能射出两箭。

只能射出两箭么?林夕微微一怔,嘴角却是反而泛出了点笑意。

他知道虽然自己课时没有显露,但自己想学习一下荆无命的做法估计还是没有瞒得住佟韦,以至于安可依也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多谢老师提醒,这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那便按安教授的意思来。

看着林夕的神色,麻面黑袍讲师心中一动,知道有些自己不明白的隐情,于是他的眉头反而舒展了开来,温和的看着林夕道:那安教授建议你这次换取什么丹药?林夕点头道:叶灵芝。

学院兑换物品,主要是为了保密,以免从换取的魂兵上面透露一些你有关修行的消息。

所以这些魂兵送到你房间之后,也会用木匣装着,你出去之后也尽量小心一些。

麻面黑袍讲师看着林夕道:因为丹药都是随身携带或是马上炼化,按照规定,却是现在就可以兑换给你。

叶灵芝药性温和,在体内是自然发散,你是要和你选定的这些魂兵一起送回你房间,还是就在这里服用,同时再看看这里面其余的东西?微微一顿之后,麻面黑袍讲师看着林夕接着说道:若是你在这里的魂力修为晋升到了初阶魂师,我可以替你传讯给佟韦,到时两个学分自然就会帮你记上,你就省得再来一次,你要的这些东西我会配给你。

多谢老师,我便在这里服用叶灵芝,同时再看看其它魂兵。

林夕再次认真地对这名麻面黑袍讲师行礼。

虽然进入这兵殿中之后,他已经数次对这名麻面黑袍讲师行礼,但是对方对自己的真诚回护,却是让他觉得行这个礼很有必要。

稍等片刻。

麻面黑袍老师也不多说什么,快步走入殿中一条回廊之中,片刻之后,便取了一个水晶丹瓶出来,瓶口用蜡封着,内里却是一片五角星状的翠绿肥厚叶子。

林夕已经在给安可依做帮手时从她一本介绍灵丹的册子中看过,知道这叶灵芝便是用一种奇特灵药的叶子加其它灵药泡制而成,所以此刻倒是也没有什么惊奇,打开这个水晶丹瓶之后,细细的嚼了几下,便将这团入口苦涩的东西全部吞下了肚去。

好像有一丝丝温和的气旋从腹中升腾了起来,开始朝着全身弥漫。

有过几次炼化灵丹经验的林夕习以为常,继续徜徉在这青鸾兵殿之中。

这一批列长弓之中,最后面那具揽月灼星外观最为惊人,弓身是一种半透明白玉状奇特精金不说,弓身上还嵌着几条金色和银色的晶石,内里篆刻着一圈圈霞光般的符文。

而且这具弓的弓身足有成人手臂般粗细,整具弓比林夕的身体还要高大,微银色琥珀状透明的弓弦之中远看像是有一个个气泡,但近看却只是雕刻着一个个椭圆形的符文,这弓弦也只有手指般粗细,这样的巨弓,让林夕实在是难以想象,要什么样的巨汉才能够将之拉开。

这具‘揽月灼星’的制造方法也已经失传了,是我们云秦以前的修道者遗留下来的,要大国师修为,而且本身身材特别魁梧的箭手才能使用。

看着已经走过一遍的林夕在这具巨弓前再次停留下来,麻面黑袍讲师又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魂士、魂师、大魂师、国士、大国师……林夕忍不住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对于修行者实力的划分,感慨道:大国师修为才能用,这样威武霸气的巨弓射出的箭矢,是不是已经是这世上威力最强的箭矢了?麻面黑袍讲师眉头一蹙,摇了摇头:自然还不是。

还有?林夕只能再次感叹这个世上不可知之地和不可知的强者实在太多。

至少目前所知的还有两种,之前都在我们学院。

麻面黑袍讲师的脸上却是蓦然多出了些难明的意味。

哪两种?之前都在?现在呢?林夕顿时好奇了起来。

麻面黑袍讲师看了林夕一眼,或许你今后自然会清楚。

林夕哦了一声,顿时就明白这应该便涉及学院的一些机密,不方便透露了。

这弓之后,便是各种各样的甲衣、铠甲,炽铜、沐火、碎痕、赤鳞、烈焰、玲珑、寒丝、金蟾、夜魔……这数十种甲衣和铠甲之中,几乎大部分都比林夕看过的圣斗士星矢里面的圣衣还要威武和华美,他自然又是大开眼界。

只是看着这些甲衣,他陡然想到安可依竟然是一点都没有让他兑换这些用于防御的东西。

虽然十分清楚再好的甲衣也是被人砍的道理,林夕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在心中想着,安老师你是对我太有信心,觉得我根本不会被人砍呢,还是觉得我太弱,被人砍的时候有甲衣和没甲衣一个样呢?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个黑色小卷林夕的房间中放着一大两小三个松木盒。

除了这三个松木盒之外,还放着一卷像是拓印出来,密密麻麻的字迹非常工整的小卷。

林夕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放在自己房间桌上的这三个松木盒,微微的怔了一怔。

他没有先行打开这三个松木盒,而是先拿起了放在松木盒上的那卷纸卷,细细地看了起来。

将纸卷上所有的内容全部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他才将三个松木盒打了开来。

三个松木盒中分别是一具弓身微黄、弓弦翠绿的长弓、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四根箭矢。

神梨弓、晨光剑和晶钢箭、黑金破甲箭。

林夕缓缓的抓住了神梨弓,弓身完全是坚硬老木的凝润触觉,整具长弓还不如他在此次比试之中的黑石强弓沉重。

然而习惯性的将两根手指搭在翠绿色的弓弦上时,他的眉梢便忍不住微微挑了起来。

几乎用出了全身气力,这根翠绿色的弓弦才一寸寸无声的被他拉开,他的整个背部和右臂所有的肌肉群在这缓缓开弓之时都一直紧绷着,只是将弓弦拉开到不足平时施射时三分之一的位置,他便轻轻的嘘出了一口气,然后将弓弦放开。

翠绿色的弓弦微微颤动,却像一根绿色的草茎在微风中摇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声。

林夕明亮而清晰的眼睛中充满了赞叹的神色,他放下了这具神梨弓,又从另外一个松木盒子中熟练的拈起了一根箭矢。

这根箭矢赫然是完全透明的,就像是水晶制成的工艺品,就连尾羽亦然。

但是林夕知道这不是水晶,因为这根箭尖是锥形,箭身上有导风槽的透明箭矢,要比水晶沉重得多。

这通体完全是用一种透明的金属打造而成,尤其尾羽更是薄到了一定的程度,显得有些略微柔软。

……林夕曾经自己了解过,张院长也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什么适合发展火器的材料存在,然而依靠着他先前那个世界没有的一些独特金属和冶炼之法,依靠着独特的符文和修行之法,这个世界却是也发展出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强大兵器。

青鸾兵殿,的确就像是天下武器陈列馆。

这种全透明的晶钢箭,用于暗中刺杀的效果自然绝伦,而另外两枝安可依让他兑换的,箭头用特别刚硬的金属打造的黑金破甲箭,却是可以用来对付更高级别的对手。

这两种箭矢同样算不上稀奇,在青鸾兵殿之中,他还看到了箭身上带着独特符文,激发的瞬间可以变成一团烈焰的烈火箭,还有箭身中空,内里却篆刻着符文,激发的瞬间中空的箭身之中依靠魂力的激发,喷射出惊人气流的慧尾箭,甚至还有会射出一定距离之后,爆炸般裂开成无数细小碎片的孔雀箭,甚至还有箭身之中还带着机括,隐藏着威力更加惊人的小箭的子母箭。

为了杀死强劲的对手,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也从来不乏想象力。

除了这些箭矢之外,他还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兵刃。

有篆刻着独特符文的长琴,令强大的修行者可以真的像六指琴魔一样将魂力凝成一股股元气冲击出来。

有绣着古怪图案的长幡,这种奇形兵刃天生是箭矢和飞剑类的克星。

有各种用以配合魂力凝结天地元气的法杖,还有奇形怪状的环、长鞭……。

按麻面黑袍讲师的一些讲解,这每一种兵器,或许都代表着一种不同出身的修行者和修行传承。

云秦的修行者偏好用刀、剑、斧。

唐藏的修行者偏好用杖、钺、杵。

西夷有两部的流寇和一些大莽的修行者,却是又偏好用幡、环。

而绝大多数的西夷流寇,却是又最爱长鞭,大莽一部分的修行者,却是也偏爱杖甚至琴。

除了只能防止被杀的甲衣、铠甲和盾牌之外,所有这些兵器,都是用来杀人的。

而这一件件强大的魂兵,更是让林夕对张院长的话有着更加清晰和直观的认识: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不可知之地,有太多的强者。

这或许才是安可依一定要让林夕进入青鸾兵殿去看一看的真正原因。

林夕带着微凛的心情放下了手中的这枝晶莹透明的晶钢箭。

他接下来没有去看以他现在的修为还尚且不能令符文亮起,展现真正威力的晨光剑,而是再次拿起了那张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小卷。

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散呢?……不能尽量一大堆人凑一起么?看着这张小卷,林夕重重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张小卷并不是什么兵器使用说明,而是此次他们出院入职修行,所有可选的入职地。

青鸾学院一向都给学生自由选择的余地,所以想去哪里,都可以自由挑选。

这份小卷上所有的入职地都是八司的一些底层下属部门,即便是有地方军和边军之中的职位,也都是些不在边关最前线的部门,所以相对于以往青鸾学院二年生出去修行时到的地方而言,此次他们出去入职修行的危险度实在是小了许多,学院还是给了他们足够的成长时间。

当然林夕并不认为这比在学院之中修行成长得快,学到的东西更多,他十分理解夏副院长的理念,学院首先是教人道理,然后才是修行,但是他知道肯定有一些大的变故在来临,夏副院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但关键在于,云秦帝国实在是太大了,天南海北……就和他之前那个世界的大学毕业各分东西一样,这些入职地分得极散,都没有什么可以几人同时在一个地方的某个部门的。

虽然林夕知道青鸾学院正式毕业之后也是一样,自然不可能出现一堆青鸾学院学生挤在一处的情况,这本身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即便如此,想到即将要至的分离,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深深的惆怅和担忧。

……将三个松木盒收起之后,林夕在石床上盘坐了下来。

在青鸾兵殿之中他已经正式突破到了初阶魂师的修为,否则他也不可能已然兑换到这些东西。

但此刻他盘坐下来,却并非是要感觉自己丹田内的魂力有了多大的不同,而是要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一个青色轮盘。

因为他记得十分清楚,张院长留给他的话里面,就有提到,这个轮盘是可以一点点推动的。

而且张院长还特别说了,修到魂师级别的话,就会明白他说的可以一点点推动是什么意思,还特别说了,到了国士级别,又会发现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所谓将神的特质,他不为人知的自傲,其实便在于这个青色的轮盘。

因为今日的通灵课目考试误打误撞还没有用过这特殊的能力,所以此刻他的脑海中,这一团青色的光,闪闪发亮,如同一轮青色皓月。

林夕的意识之中,他就像是一个仰头仔细地看着这轮青色皓月的孩子,但是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的是,不论他怎么看,这轮青色皓月却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仔细看了多久,他陡然听到熟悉的敲门声。

他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快速的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是木青。

有人要见你。

木青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看着林夕说了一句,便示意他随自己朝着殿外行去。

罗老师?在止戈新生殿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林夕微微一怔,马上对着等着自己的人认真的行了一礼。

来找他的是身穿旧讲师长袍的学院守护罗侯渊。

而林夕也根本不知道一直在试炼山谷之中的这名学院老人有着这样独特的身份。

罗侯渊微微颔首回礼,等到林夕走到自己的身前,这才平和地问道:你已经到了初阶魂师的修为?林夕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马上点头,认真回答:是。

罗侯渊平静道:你将魂力透至体表来给我看看。

林夕点了点头,凝神感觉着自己丹田中那一股气流的涌动,用意念控制着这股气流朝着自己身体肌肤渗透而出。

一股浓厚的暖意充溢他的全身,他的肌肤表面开始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黄光。

你的意志力不错,精神也能很快集中,一般刚刚进阶到初阶魂师的修行者,是无法这么快就能将魂力透到身体表面的。

罗侯渊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却又道:但你要明白,从初阶魂师开始,才真正谈得上对魂力的掌控,光是能将魂力透到体表,这是最为粗浅的手段。

林夕听出了罗侯渊的来意,顿时彻底严肃了起来,道:请老师指教。

这一卷上记着的东西,只限你一个人看,而且你绝对不能流传出去,甚至不能对人提及。

甚至连学院其他讲师都不能告知。

罗侯渊伸手将一卷黑色牛皮小卷递到了林夕的手中,交待道:在你出学院之前记下,将这卷小卷烧毁。

学生知道。

林夕眉头一挑,知道这卷小卷上的东西必然极其紧要,当下也不多说,直接将这卷东西收在了袖中。

好了,有人来找你了,没有什么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罗侯渊朝着林夕侧后方远处看了一眼,平和地说道。

林夕转过头去,却看到身穿御药系灰色院服的高亚楠正在走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霸气地说,不许打我青鸾学院的傍晚时分最是静谧。

已经变得异常和煦的高原阳光洒落在斑驳的石灰墙上,深深浅浅的白印染着浅浅的金黄,画面非常有意境。

这里距离崖边的止戈新生殿不远,但因为只有荒草丛中这一段旧墙,周围没有其它建筑,所以平时少有人来,十分的僻静。

林夕看着身旁高亚楠的侧脸,想到自己在灵夏湖畔第一眼看到这名高挑女生时的景象……无论是那时,还是在现在,她在他的眼中,还是一样的好看。

先前几次都是高亚楠主动找他,这次他本来是想着主动去找她的,但没想到她却还是快了一步。

两人都有心事,一时都没有说话,因为周围特别安静,脚步声便沙沙的特别清晰起来。

我原本这次想主动去找你的。

想着这种事还是要主动些,林夕第一个开了口,看着高亚楠,认真地说道,没想到你已经过来找我了。

这没什么关系。

高亚楠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问道:将来你有什么打算,是准备要在边军还是去别的地方?我还没有想好。

林夕摇了摇头,看着高亚楠修长的睫毛,认真地说道:虽然人人都觉得止戈系的学生一定是要去边军发展,但我真的还没有想好是不是一定要去边军。

你呢?看着神色平静的高亚楠,林夕问道。

高亚楠的睫毛微颤,回答道:我应该会去京城。

林夕看着她,接着问道:那这次出院入职修行呢?高亚楠微微抬头,看着他,道:那你这次呢?两人的这个对话听上去有些像针锋相对,但却偏偏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意思。

林夕认真的回答道:如果没有意外,我想回东港镇,是刑司下提捕的职位,东港镇和鹿林镇都属于鹿东陵,只有半天的路程。

高亚楠也回答:我可能会去京辅陵,去陵卫下营务的职位。

林夕看着高亚楠,道:那我们应该很久见不到了。

高亚楠点了点头,道:是应该很久见不到了。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和我说么?林夕看着高亚楠,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高亚楠微转过头,一时沉默不语。

林夕看着她好看的侧脸,道:那天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林夕也没有说哪些话是认真的,但是高亚楠却似知道林夕说的是什么,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原本沉静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微涩之意,靠近林夕这次的左手不自觉躲闪般往袖内缩了一缩。

既然你是认真的,那你就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即便不是在边军之中,也要小心一些,不要得罪太多人。

飞快的说出口了这一句之后,高亚楠便直接转身离开。

……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不在边军之中也要小心一些,不要得罪太多人……这不是担心我得罪太多人,所以惹上许多麻烦,官阶升不上去么?林夕怔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高亚楠这几句话中包含着的意思,顿时心中大喜。

这些话,对于这个异常保守的世界而言,已经无异于表白了。

这已经足够让林夕惊喜。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十指岭之中的生死与共,不是因为现在离别在即,即便高亚楠对他也有好感,但以她的保守,也绝对不可能用如此暧昧的话袒露一丝心迹的。

她刚刚的手有不自觉的躲闪之意,是因为生怕我牵她的手?这么说突破底线有戏?心中已然惊喜,但是回想到刚刚的温馨,看着高亚楠飞也似离开的背影,他却是觉得还不完美。

回去!他开口,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动用了今日还没有动用的能力。

一阵极速而又熟悉的景物变幻在他眼前瞬间闪过。

这……?!但是让他陡然之间一呆的是,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到十停之前,而是回到了片刻之前,高亚楠身体微微一僵,沉静的脸上突然现出微涩之意,靠近他一侧的手不自觉躲闪般往袖内缩了一缩。

等等!因为这种改变太过令他心中震惊,而且他也知道这种完美的机会会稍纵即逝,所以他下意识的忍不住低喝出声。

高亚楠一呆,一团勇气想要说出些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结果被突然中断时的感觉十分不好受,这也让她大脑一时有些混乱,不知道林夕要做什么。

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已经果断的下了决定。

他知道自己今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试验和弄明白这一瞬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十分清楚这肯定是因为张院长所说的自己修为突破到了初阶魂师之后产生的某种变化,但是眼下这件事,却是要马上就做的。

所以他异常坚决的上前一步,在高亚楠被他这异常庄重和坚决的姿态吓得倒退一步之时,他再次牵住了高亚楠的手。

再次抓住高亚楠绵软的手时,他第一时间马上认真而霸气的对着高亚楠说道:不许打我。

高亚楠身体又是微微的一僵。

我知道你平时都觉得我很大胆,或许要很久才能见到,你就让我大胆一回吧。

就在此时,林夕却是看着她,又低声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只觉得这和煦的阳光都耀得人有些微晕。

突破巨大进展的林夕却只觉得眼下的景象十分的完美。

我方才已经对你说过,我上次对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忆力一直很好,所以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所以将来无论是我在边军之中还是在别的地方,我一定会小心一些。

他看着高亚楠认真地说道。

高亚楠心头如小鹿般乱跳。

对面的这个人竟然将她想说的一些话都说了出来,而且还说得如此认真,如此煞有其事,这可让她如何是好?花了数十息的时间,平时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而且聪慧异常的高亚楠才想清楚自己的确是想不出要说什么了,而且她也同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林夕牵了数十息的时间,一直落于他的掌心。

我走了。

她便有些慌乱的要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林夕一时没有放手,高亚楠微微一挣,如瀑秀发微微跳动,林夕看着她如画般的面容,紧抿若红线的唇,有些慌乱而纯净的双眸,他自己却是有些心虚和紧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放了开来。

虽然比这个世界的同龄人见过不知道多少的东西,但是在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他可是也没有多少感情经历,而且今日的能力已经用了,他自己便也有些怂了。

喂……别忘记我说的话。

等到高亚楠已经离开他十几步,林夕这才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大声冲着她的背影喊了这一句。

高亚楠的身影微微一顿,没有转头,声音微涩道:我知道了……林夕笑了,笑得非常灿烂,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而且对方给出了这样的回应,那至少在这离开前他便没有什么遗憾。

是不是该再加深些印象?陡然,他眉头微蹙,又自语道:作为一个比柳子羽他们这群家伙多知了一个世界的存在,我是不是在离开之前,也要给他们看一些他们这些家伙还压根不懂的浪漫?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烟火啊……不过好歹有火,有蜡烛啊……旋即,他下定了主意,对着高亚楠的背影再次大喊道,亚楠,明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晚上你呆在你们新生殿不要出去,我放把火给你看看!放把火?高亚楠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微白,转过了身来,紧张的远远看着林夕道:林夕你要做什么,不要胡来。

放心吧,我不会胡来的。

你记住明天晚上在新生殿往外看看便是。

林夕朝着高亚楠,做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让老师不放心,在学院胡来过。

看着高亚楠还是有些怀疑的样子,林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再次保证道。

高亚楠便不再怀疑,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在继续动步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回忆方才的每一个片段。

不许打我。

回想到方才林夕握住她的手,却是又如此霸气的认真说出的这一句话,她却是又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下次再敢乱来,看我不打你……她在心中又轻哼了这一句,脚步却是莫名的轻快了起来。

……林夕目送着高亚楠离开。

后天便要离开学院,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蒙白和李开云他们也应该有各自的选择,他至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的下落。

顺便开个篝火晚会吧?想到自己决定要放把火,他便又笑着喃喃自语了一句。

他在衣袖里的手指抓住了罗侯渊给他的黑色小卷,开始转身朝着止戈新生殿走了回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明王破狱和一把火从那几个让自己的双手感知变得更加灵敏的古怪动作,林夕就知道罗侯渊这名身穿老旧讲师黑袍,居于学院试炼山谷之中的老人并非是普通的老讲师。

所以黑色小卷上肯定记载着一些对他极为有用的东西。

但是他很分得清主次,知道这个世上任何的武技也决计比不上自己和张院长独有的能力重要。

所以在回到自己房间后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先要弄明白方才并没有回到十停前是什么原因。

几乎只是在习惯性的闭上眼睛静心感知的瞬间,林夕的身体就猛地一震,啊的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

以往用过一次这回到十停前的能力之后,他脑海之中的那个青色皓月般的光团便会彻底消隐,等到第二天才会再行出现。

但是这次,在他的感知之中,这个青色光团却是没有彻底消失,只变得模糊和黯淡了许多。

难道还能使用?林夕震惊而不可置信,竭力平静下来之后,再次轻声道:回去!但是他的眼前没有熟悉的极快的景物变幻,并没有起作用。

脑海之中的这个青色光团,还是那么模模糊糊的一团。

回去!等更加平静之后,林夕再试,但是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还是如此。

林夕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今日使用这次能力时的每一个细节。

难道是因为这?突然之间,他有些恍然大悟般,想到了最大的可能。

在当时用这次能力之时,他脑海之中想着的,都是要是回到她缩手前一秒就好了。

就是因为脑海之中是这样的意念,所以动用这能力之时,他才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林夕有些呆呆的,皱着眉头继续努力地想着。

张院长留给他的话中,曾经将这种能力视为他们穿越到这个世间来时机缘巧合所携带的时空的能量,对于他们这种实际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现代人而言,对于有些东西的确要比这个世界的人要容易理解一些。

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最能解释得通的原因。

他脑海之中的这团能量,足以将他送回到十分钟之前,这次因为显然只是送回了几分钟之前,所以这团能量就没有用光,所以他还能感觉得到。

但是这团能量又不足以发动一次这种能力,所以他现在想要回去也不成。

想到了这个原因,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脑海中的想法就变得更加的清晰。

原来张院长说的可以缓缓推动,便是指可以回到十分钟之内任何一个点?这样一来的话,很多时候便不用再重来一次,不用再等上很多分钟了。

单以他这射箭为例,他便不用担心和上次对付贺兰悦汐一样,退到十分钟之前,生怕贺兰悦汐在这十分钟之内的身形位置发生了改变,结果他即便有了那一箭的感觉也未必射得中。

现在有了这样的能力,那只要直接回到他还在那个点的时候,直接一箭就可以击中对方了。

而且这还根本不用担心时间计算出现了失误。

对于对敌而言,的确是有着极大的好处。

那这样的话,因为这团能量没有完全耗尽,那这能力恢复起来会不会略微快一些,用不着和以前一样,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且张院长留给他的话中,还说得十分清楚,等到他的修为到了国士级以上之后,还会出现改变。

由此可见,若真是简单的用一团能量来概括,那这团能力和他的魂力修为也有很大关系,那随着魂力修为的增长,这一团能量会不会也增长?会不会在动用的比较少的情况下,能够用个两次三次?林夕心中感慨,若真是这样,那这将神,便真的是将神了。

只是这能力恢复起来是否会快一些,只要明后天继续试验一下就可以感觉得出来,至于这能量是否会增长,那就真的只能等到他的魂力修到国士级别之后才能知道了。

国士级别,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却是又有些遥远。

因为到了大魂师以上级别之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灵丹对于魂力修为的提升效果便不大,魂力修为只能靠不断的冥想修行或是不停挑战自己的意志力来增长。

从大魂师到国士,这修行的时间,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是十分的漫长。

否则国士就也不能称为国士了。

……反正不管如何,都是只好不坏。

林夕便不再多想,展开了罗侯渊的黑色小卷。

明王破狱这四个字首先跃入林夕的眼帘。

字体很小,但是说不出的苍劲有力,每一个笔画似乎要刺破黑色的牛皮,这一种森然强大的气势,不由得让林夕的心中顿时一凝。

一副同样细小的图录和注解随即落入了他的眼睛。

这就像是一副现代医学的解剖图,画着一些血脉的走向,以及标注着一个个的穴位。

上面的注解详细的说明了如何催动魂力,沿着什么样的顺序,使得魂力在这些血脉和穴位之间游走。

除了这副修炼图之外,小卷的最后写着三列字。

感知愈合绝密这份修炼图对于林夕来说不难理解,肯定是某种独门的修炼方法,但是这最后三列特别的小字,却是让他怔了许久。

感知?是说按照这种修炼方法修行的话,将会对感知大有好处?那愈合呢?是指自身的自疗能力么?这两列字林夕还不能特别肯定,但是最后这绝密二字,却是让林夕清晰的再次感觉到了这名学院老人的意思,这种修炼方法,是不可对外而言的。

明王破狱,再次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门修行方法的名字之后,林夕开始仔细地看这副十分复杂的修行图,开始认真的死记硬背。

这种死记硬背,可是完全没有任何取巧的办法。

……与此同时,天枢峰,夏副院长的小院之中。

萧明轩皱着眉头:最近龙蛇边军方面也不太平,死在龙蛇山脉里的穴蛮数量多了两成,但是失踪和死在龙蛇山脉里面的边军小队也多了一成。

自古就有乱象一生天下乱的说法,而张院长也曾经有过‘连锁反应’一说。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很多人想动,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但我们至少要弄明白穴蛮如此躁动方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萧明轩点了点头,道:高亚楠和林夕很有问题。

夏副院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萧明轩道:像你到了这个年纪都没有和一个女子认真交往过,那才叫有问题,像他们这种年纪,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那都不叫什么问题。

萧明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酱紫,微怒道:可是秦惜月和边凌涵对他似乎也很有意思。

你不用跟我说如何选择是他的事,你也明白若是在这儿女私情上面纠缠太多,肯定会大大影响修为进境。

而且光是因为高亚楠和秦惜月,他便已经和柳子羽、许箴言等人结怨了。

张院长比他更容易结怨。

夏副院长依旧笑道:架打得越多,他便越会打架,这正是我将他们放出去的理由。

你把大多数宝都押在了他的身上,说到底这次改变你都大多是因为他一个人。

萧明轩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对他的信心太过了一些?他毕竟才只有初阶魂师的修为而已。

可能人越老,就越有种说不出的直觉。

这是种悲哀,但也是种幸运。

夏副院长看着萧明轩,感叹道: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信心和感觉,老罗也有,要不他怎么会管这些事,挑选了一名守夜者,还有,你可能不知道,他今天又特意去找了林夕,应该是将明王破狱法也传给了林夕。

什么!萧明轩大吃了一惊,脸上的酱紫色都迅速消隐了下去而变得微白,手指在膝盖上微微颤动了数下,他都如此?夏副院长微微一笑,道:除了十指岭之中那一箭不可思议,让我坚定他有张院长所说的将神资质之外,他的身上真的有很多特别之处,你要是亲自和他说上几句,便知道他特别像张院长。

他今天对高亚楠说明天晚上要放一把火。

萧明轩呆了一会,说了这一句。

夏副院长这倒是一怔:放一把火?不错。

萧明轩肯定点头,道:他让高亚楠在御药系新生殿呆着,明天他要放一把火给她看。

是么?夏副院长笑了起来,道: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他到底要放一把什么样的火如何?萧明轩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倒是也有兴趣看看他到底放什么火。

夏副院长看着萧明轩,道:除了那些卷宗之外,你的兴趣的确实在太少了。

萧明轩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心想我的兴趣比你知道的多得多了,但是这句话他却是没有说出口。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底谁老土?姜笑依捏着一张普普通通的便笺。

日落之时,御药系新生殿下山坡见,以辞别,林夕。

这张便笺上只写着这一行简单的字迹,但是姜笑依看到这一行字,却是笑得很开心。

因为林夕是他仰慕的对象,他的朋友,而林夕也将他当成朋友,不曾将他忘记,这便够了。

或许自己也能给他一个惊喜?当!当!当!……正在此时,一阵阵打铁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和别系的考核一样,天工系的所有考核也已经在昨日全部结束,今日他也是因为和几名别系的朋友辞别回来,才正好经过了他们天工系的这几栋教学殿。

那声音是从他们昨日考核所用的锻造间传出的无误,难道是因为昨日有人因为一点疏忽,导致差了一些考核未过,所以今日在这里面发狠?因为好奇,而且天工的此种炉火热锻对于学生而言还是有些危险,姜笑依没有什么犹豫便朝着教学殿中的锻造间走了过去。

锻造间中,一座炉火熊熊燃烧着。

一名按照规定一丝不苟的穿着白色石棉衣的天工系学生正汗流浃背的抡着一个大锤极有节奏的锻造着一块通红的金属。

每一击下去,通红的金属表面都是燃起一层明亮的光芒,十分耀眼。

张平?姜笑依看清这人的面目,顿时是愣了一愣。

虽然平日里和张平并不算熟,但因为是同一系的学生,他十分清楚来自潇湘行省水龙陵的张平虽然在进入天工系时并没有多少底子,但对于天工系的所有课程似乎都有着狂热的爱好,平时最喜欢做的事也就是研究一些书本和缠着讲师问一些事情。

所以张平在天工系的成绩也是一向出类拔萃,十分的优秀。

姜笑依也记得十分清楚,张平这门锻造制兵课程是令考核讲师大为满意,考核轻松就通过了。

所以并非是有什么人因为考核不过而在这里发狠。

姜笑依?看到锻造间的门被推开,张平转头之间,也便看清了走进来的人是姜笑依。

姜笑依好奇地问道:张平,你这是在做什么?明日就将暂且离开学院,我准备打一副护臂送给一个朋友。

张平此种锻打似乎已经十分纯熟了,一边回答姜笑依的问题,手中的大锤却是未停,依旧极有节奏的当当当的不停锻打着。

姜笑依呆了呆,道:自己锻造一副护具送给朋友,你这想法倒是极好,只可惜我倒是没有想到。

张平沉稳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不停的锻打着。

你用的是什么材料?因为暂且也没有什么事,姜笑依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张平道:天钨钢。

天钨钢?姜笑依吃了一惊,看着满脸是汗的张平,这是要用一个学分才能兑换的材料。

张平沉稳的笑了笑,道:若是最为普通的材料,让人随便用边军长刀便能砍出一个豁口出来,那这对于我的朋友来说也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看来你对朋友真是不错。

姜笑依顿时对平时并不多话的张平多了几分好感,陡然之间,他看到一侧桌子上一张白纸便笺,又看到了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白纸便笺,他便呆了呆,张平,你说的那个朋友,该不会是林夕吧?张平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姜笑依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扬了扬手里的便笺:想不到你和林夕也是朋友,他也约了你今天碰头辞行?张平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姜笑依:我和他在入试前便认识了……想不到你居然也和他是好朋友?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在学院的朋友似乎并不多,想不到我们系便有两个,而且我们之间还都不知道。

姜笑依笑了起来,扬了扬手中的便笺,道:他约我今天日落之时在御药系新生殿下方的山坡见面,你呢?张平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也是一样。

姜笑依笑道:看来就算我不凑巧路过这里,今晚我们还是会结交了。

这个家伙恐怕正是想让大家在离开前都认识一下。

微微顿了顿之后,姜笑依陡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张平锻造的火红金属,道:按你现在的进度,用这天钨钢一个人应该来不及在日落之前完成吧?不如我们一起,我帮你?张平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

姜笑依穿上了白色石棉衣,也提着一柄大锤走了过来。

当!当!当!两人一人一锤,以更快的频率不停的锻打了起来,一团团劲气不停地在烧红金属的周围爆开。

锻打声持久不歇。

……日暮之时,一阵阵豪爽的大笑声在这锻造间中震响。

大笑着的张平和姜笑依满身大汗淋漓的脱下石棉衣,他们前方的一个石制水槽之中,一副乌沉沉的护臂还残留着一些温热的气息。

光滑的表面上,因为锻造淬火和金属独特的纹理,形成了一圈圈木纹般的氤氲纹理。

……时候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止戈系新生殿中,盘坐着的林夕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了起来,他将黑色牛皮小卷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便点燃了一根烛火,将这黑色牛皮小卷全部染成了灰烬,这才背着一个包裹走出了门,沿着一根银丝滑索滑了下去,然后朝着一片山坡走去。

那片山坡的尽头是一片峭壁,高高的峭壁上方,便是御药系的新生殿。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林夕将身上包裹内的一根根蜡烛取了出来,然后在山坡上摆放了起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

在这些蜡烛的周围和上方,他还架了许多干柴。

这样一来,这个心形篝火将会燃烧很久,燃烧得很旺,到时候即便熄灭,变成火红木炭的话,从上面高处往下看,应该也会十分的壮观。

这在他先前的那个世界,是已经很老套还很无聊的事,说不定他要是在哪个女生寝室楼下这么做的话,说不定会被淋上许多的洗脚水,还会引来一片的嘘声。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即便是无聊的事,在原先那个世界,他想做也没有机会了。

而在这个世界,这种老套而又无聊的方式,恐怕也足以将那些从京城或是其他行省大成出来,平时将他嘲笑成乡野土包的人镇住了吧?所以林夕做得很是开心。

不管如何,开心便是好的。

林夕,你这是在做什么?秦惜月和姜钰儿第一时间赶到了,这两名御药系的女生也接到了林夕的便笺,她们在上面也直接看到了林夕的到来,而且上方又有银丝滑索和这片山坡不远处相通,所以她们很快就到了林夕的身边。

我到时候把这个点着,就会形成一个火堆。

我今天喊了我所有在青鸾学院结交的朋友,快要离开了,我想再和你们好好聚一下,毕竟我在青鸾学院中的朋友也不多,或许你们也能成为朋友。

林夕和秦惜月、姜钰儿解释着,陡然间,他看到远处的山道上显现出了姜笑依和张平、蒙白的身影。

另外一侧的山道上,又现出了花寂月、李开云、边凌涵和唐可的身影,但是让他微微一呆的是,花寂月等人的身后不远处,还大摇大摆的跟着暮山紫。

林夕,你搞什么鬼?花寂月估计是因为后面跟着的暮山紫有些心烦,过来时面色便有些不善,看到林夕摆着的蜡烛和干柴,便没好气地问道。

一起聚一下……等下你就知道了。

林夕略微解释了两句,对着笑着走来的姜笑依和张平、蒙白打了个招呼,看了看天色,却是随口问了句,向林怎么还没有来?那个土包不会来了。

旁人还没有接话,站在一边的暮山紫却是大剌剌的说了这一句,看到林夕皱着眉头看向自己,他又张狂的哈哈一笑,点了点林夕身前的李开云,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听他们说的。

林夕转头看着李开云,问道:怎么了?李开云微微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恼火地低声道:他给我带了个口信……大约是因为文治系不少人不喜欢你的缘故,他怕惹上麻烦,所以便不公开和你会面了。

我叫向林,来自大盛行省锦州陵。

林夕微微一怔,当日向林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带来的锦州牛肉干的味道还记忆犹新,但他现在却是为了避嫌……而不过来了?算了,这样的朋友多一个还不如少一个,有什么意思。

正在他微微沉默之间,暮山紫却是又嚣张的看着他哼道。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看着暮山紫道:那你过来干什么?我看到他们过来,就想着应该和你有关,我就过来看看热闹了。

怎么,我看看热闹都不可以啊?暮山紫瞪了林夕和花寂月等人一眼,反正现在在学院里面,你们人多也不能揍我的。

林夕皱着眉头看了他好大一会,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现在和我们站这么近,就不怕被人误会,惹上麻烦?惹上麻烦?暮山紫嗤笑了一声,我暮山紫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啊?林夕笑了笑,看着暮山紫道:好啊,那你敢不敢和我一起点这些火?暮山紫看都不看林夕,哼道:你当我白痴啊,我就是看看,你还想让我帮你干活?林夕越发觉得这个家伙有意思,也不浪费时间,取出一个火折,开始将一根根蜡烛点燃。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明轩之真的有用高亚楠在房中看着。

御药系的新生殿虽然不像止戈系的新生殿那么靠近悬崖,但是因为地势高,所以看下方的山坡也看得十分清楚,林夕第一个到的时候,她也已经看到了,只是因为林夕的交待,即便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她还是在房中等着。

他到底要做什么?她满心忐忑地看着,就在此时,她看到一点点火光亮了起来。

什么东西?原本御药系的很多人也并没有发现夜色中的林夕,但是火光一点点亮起,却是让许多人都开始察觉。

甚至很多不在殿中,在附近悬崖边和山道上走着的御药系学生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看这火光。

蜡烛点燃了干柴,火烧得越来越旺。

啊!突然之间很多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尤其是御药系新生殿房间之中的高亚楠顿时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都是说不清的神色。

燃烧的火焰在山坡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在夜色之中显得无比的绚烂动人,映红了这半边天空。

是止戈系的林夕?这火是他点燃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这心形实在是太漂亮了。

好雅致的心思……他是燃给谁看,这是在表达他的心意么,这可是比吟诗作赋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一时之间,一片惊呼和赞叹声连成了一片。

咔嚓!一声,一个房间之中,柳子羽用力地摔破了一个茶杯,脸色铁青。

山坡上,看着这个完美的燃烧心形的林夕,微仰着头,有些略微得意的笑着。

他此刻看不到高亚楠的表情,也看不到柳子羽的反应,但是山崖上的惊呼声和议论声他却是可以隐隐的听到。

距离这么远的山崖上的惊呼声和赞叹他都能听见……这个保守的世界,的确是不知道什么叫浪漫。

连电视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敢嘲笑我是乡野土包……我随便用些小手段就可以震住你们啦。

林夕又腆着小肚子,撇了撇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傲的哼了一句,不过想到自己哪怕绞尽口舌,估计柳子羽他们还是压根理解不了什么叫电视机,他还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你奶奶的……还真够狠啊,居然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

一旁,跟来看看的暮山紫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京城里面所谓的出入花丛的雅士和这一比,简直都是个渣。

……夜色中,一座无人大殿长满蒿草的殿顶之上,站着两个人,夏副院长和萧明轩,也正看着林夕的这一把火。

萧明轩的身材似乎愈加的胖了。

若是有人此刻能看清他和夏副院长站在这殿顶上,恐怕都会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一个胖子怎么会爬得上来这里,又会担心他会不会一不小心像个皮球一样滚下来。

林夕果然很厉害啊,这一把火恐是烧在了人家的心上。

而若是此刻真有学生站在这殿顶,听到夏副院长这一句饱含感情的话的话,恐怕自己倒是会一个脚滑滚落下去。

因为夏副院长这样的人物,都会说林夕厉害。

这真的很厉害么?看着那一个在夜色之中分外明亮和火红的巨大心形,萧明轩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他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好像觉得也不怎么样啊……那是因为你是个男的,而且林夕这个不是给你看的。

夏副院长忍不住笑了,转头看着萧明轩道:你是男的,而且大多数时候是个只知道研究数据的男的,所以你怎么能明白这世间女子的想法,你听听那些御药系小女生的声音,你就明白了。

萧明轩不说话,脸上的神色更加古怪了起来。

微微的山风中,有很多御药系女生的惊呼,内里惊羡的意味,分外的明显。

……姜钰儿傻傻地看着火光。

她这个胆小的御药系女生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此次出去报的也是一个普通的药局职位,看到这火光她只是想着这心形真好看,要是以后有人也给自己烧这么一个那就真是太好了。

花寂月觉得林夕有点创意,以前倒是没看出这个家伙有这样的花花细腻心思,不过这对于从民风粗犷之地出来的她来说,依旧有些无聊,喜欢谁直接说,对方也喜欢就行了,干嘛要这么麻烦。

眉眼无一处不好看的秦惜月和外表柔弱的边凌涵看着这圈火光,脸上也是有着微微的笑意。

虽然性格不同,但女孩子的心性却都是同样十分细腻,两人早早的就看出林夕对高亚楠有些情愫,而她们对林夕自然也都有些好感。

此刻她们在心中想着,若是长久交往下去,她们或许有可能对林夕也会生出些什么期许,但此刻林夕如此坦诚的袒露心迹,她们却是明白这样对她们是好的,对于林夕这种光明而坦诚的做法,她们的心中反而有些感激。

而且高亚楠也的确十分优秀,如果她也是和林夕一样的心念……这便也的确是件令人快乐的事。

秦惜月知道高亚楠此刻一定在看着,所以她用力的朝着高亚楠房间的位置挥了挥手,意思是她也可以下来了。

这个世界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自然都是保守的。

女生的面子都是极薄,所以先前哪怕是牵个手都是底线。

反正也没喊我名字……人家也不知道这火是放给谁看的,天色这么暗,多个人也看不出来。

然而高亚楠犹豫了没有多久,就还是用力地跺了跺脚,说服了自己,微红着脸推开门飞快走了出去。

……林夕,这件东西送给你。

和周围的人都认识过了之后,张平将天钨钢打造的一副护臂递给了林夕:这是姜笑依帮忙,我们亲手制出来的。

虽然不是魂兵,不过除非是厉害修行者,一般的制式兵刃应该也难以斩透了。

你们亲手制出来的?林夕惊叹的看着这一对护臂,他十分清楚对于修行者而言,若是陡然遇到什么变故,一般双手总是会第一时间下意识做出反应,在身体来不及躲闪之时,一般都是会手臂下意识先行格挡,所以对于修行者而言,护臂甚至比起胸甲更为有用。

看着这一对看上去十分精巧的护臂,林夕又忍不住看着张平和姜笑依赞叹,你们行啊,制器都已经能到这种程度了?这都是拜你所赐。

张平拍了拍林夕的肩膀,在林夕耳边轻声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恐怕难以接触得到我喜欢的这些东西和符文。

张平很厉害的。

姜笑依却是看着林夕道:我们天工系的四门主修课目他此次全部都过了。

林夕也拍了拍张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你天生有天赋,的确适合天工。

林夕,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一个人主修课目全部过了的。

这个时候李开云又出声说道。

谁啊?一行人顿时互相看了起来,最终目光全部落到了蒙白的身上,不会吧?蒙白身上的内相系院服似乎又紧了一些,脸又更圆了一些,只是头发倒是长得更油光发亮,扎在脑后显得有了些青鸾学院学生的气度,看着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羞愧之余也有些恼羞了,道:干嘛,平时我生怕老师责罚,我学得很用功的。

林夕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到,这个小胖子可终究也是当时入试时,资质为五的存在啊。

林夕,你此次入职是不是选择了靠近你们鹿林镇的东港镇,做镇行司提捕的职位?姜笑依此刻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点了点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姜笑依。

我们可以一起走。

姜笑依也笑了起来,拍着林夕的肩膀,给你一个惊喜,我选了惠古镇工司,御工处监造。

平时和你大概也只有大半天的路程。

还有我。

边凌涵突然也笑了起来,道:我选了鸿升镇典史,不仅和你们距离近,而且还和林夕一样,属于刑司辖下。

林夕真正的怔住了……然后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特别大声。

边凌涵,你居然选看守犯人?你到我们那边,不怕不习惯,不想先回去看看?实话告诉你,我一个小姨便正好嫁在那边……我父母亲有空正好会过去看我。

蒙白,你去的是什么地方?……一行人都坐了下来,融洽地交谈着,片刻之间,高亚楠也走了过来,融入了他们之间,只有跟着看看的暮山紫坐在一边,依旧趾高气扬的样子。

……山崖上另外一处大殿殿顶之上,静默地站着一老一少两条黑色的身影。

老的是试炼山谷中的学院守护罗侯渊,少的便是他亲自挑选的守夜者,来自湘水行省的艾绮兰。

这数月之间,不知道罗侯渊指引她进行了什么样的修行,和进入学院前相比,这名瘦弱的少女显得更加的黑瘦,然而她的眼睛在这黑夜之中却是显得分外的明亮,内里似乎蕴含着说不出的光亮。

看着那一圈火圈旁边不远处围住着,分外热闹和谐的一群人,罗侯渊转过了头,淡淡地看着艾绮兰,道:你应该加入到他们之中,但是却只能在这里看着,你会不会觉得心中难过?老师。

艾绮兰对着罗侯渊行了一礼,低声道:难过自然是难过,我自然也想坐到他们中间去,但是这数月老师您带我所见,却更让我相信我的选择是对的。

罗侯渊看着她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人生就是如此,唯有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才会变得有意义。

……因为这是在离开学院前的最后一晚,所以林夕等人聊了许多,聊了一些修行的事,一些各系之间的趣事,一些来学院之前的事……聊到后来,炭火渐熄,一行人却是说索性都不回去,就在这便一起聊上一晚吧。

聊到深夜微倦之时,因为姜钰儿提起,说林夕讲有趣故事也有一套,一群人便哄闹着要林夕再讲一个精彩些的故事来听听。

想到姜钰儿当日被御药系老师责罚自省就哭个不停的胆小,林夕玩闹之心又起,清了清嗓子,道:那我今天就为大家将一个午夜凶铃的故事。

而正当林夕开始想着用什么东西来取代录像带,用什么东西来取代电视机,好把这个故事讲得又够吓人,他这群朋友又听得懂之时,背着一堆蜡烛的萧明轩却是走到了距离哀牢峰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下。

犹豫了好久之后,萧明轩也捡了许多干柴,学着林夕摆放蜡烛,引燃这些干柴,开始烧出了一个巨大的心形。

又犹豫了好久,萧明轩咬了咬牙,抬起了头,朝着上方山峰上喝道:楚清教授,你看看这火好看么?许久没有回音,正当萧明轩的脸色变得黯淡下来之时,他的身体却是陡然一僵。

一名身穿内相系教授黑袍,同样带着一副黄铜框水晶眼镜的严肃妇人出现在了他身侧不远处。

你……你怎么哭了?让萧明轩又是一呆的是,他看到这名面容严肃的妇人,脸上有两条清泪。

你跟我到我的房间……我们好好谈谈。

这名内相系中年女教授转身,声音严肃地说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由灵夏湖起不要说了好不好,太吓人了!林夕,你就算当日进不了青鸾学院,就去做个说书匠,估计也能一路说到京城,在京城开一家最大的说书楼。

……够狠。

一边只是看看的暮山紫浑身寒毛都听得竖了起来,但是却偏偏还要装着一副无所谓的假寐姿态,心里忍不住骂着:你这小子脑袋里哪里来这么多的鬼主意……什么午夜铃铛声一想,就从画里面慢慢爬出来一个头发遮住脸的女鬼……这么瘆人。

夜,在睡觉的时候总是很短暂,在醒着的时候总是很漫长。

虽然林夕改良版的午夜凶铃依旧把姜钰儿吓的都快哭了,唬得暮山紫都不敢往黑色的山林里面看,虽然一行人都做好了畅谈一夜的准备,但是到后来躺在山坡上,看着头顶的天空也星星,却还是开始倦得抬不动眼,在黎明即将到来前的最后黑暗中,他们还是都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夕在脸上的一阵刺痛中醒来,在这种接近通宵的状态之中被弄醒是最难受的,所以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林夕才发现打在自己脸上的是只是一根草茎,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白着脸,如同鹰鹫一样的黑袍男人森冷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徐生沫。

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林夕却看到这名一直给他一种十分阴险气息,却是又爱憎极其分明的鹰鹫般男子如平常见他一般,不喜的无声冷哼了一声,接着转过了身,朝着远处的一侧山林行去,明显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林夕说。

天色已然微亮,周围的光彩就像他选择的那一柄长剑晨光的色泽。

林夕没有惊动其他人,跟了上去。

这就是我们青鸾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你伸出手来。

徐生沫在林间的草地上站定,转过身来,鄙夷地看着林夕冷笑。

林夕不知道徐生沫是什么意思,有些奇怪的伸出了右手。

徐生沫也突然伸出了手,不等林夕来得及作出任何的反应,他的手中寒光一闪,在他的手背上掠过。

一阵剧痛瞬间让林夕要痛呼出声,但是同时徐生沫发出的一股劲气却是充盈他面前,硬生生的将他这一声痛呼堵在了他喉咙口。

林夕的脸色微白,睡意顿时彻底全无,他的右手手背上被划出了一条小小的伤口,鲜血淋漓,但是这条伤口却是伤到了一些他手背上的骨骼,分外的剧痛。

徐生沫依旧鄙夷地看着林夕,接着冷笑道:这是给你一个教训,按理来说,这是我们青鸾学院出去的学生必须要铭记的东西,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要始终保持警惕。

虽然我始终不喜欢你,但你毕竟是我们青鸾学院的学生,我毕竟教过你,若是我教过的学生,被人随随便便就在睡梦中杀死了,那真是不知道丢人到何种地步。

林夕有些愕然,他原本以为徐生沫要公报私仇,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但是此刻徐生沫的话,却是让他偏偏生不出痛恨和讨厌出来。

别以为出了学院便能轻轻松松,那边的东西你带着出院,每日练习。

徐生沫也不看林夕的表情,厌恶般点了点一侧林地草丛中,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

林夕微怔,等到徐生沫已经走出几步,看着这名鹰鹫般男子的背影,林夕很熟练的包扎起手上刺痛伤口的同时,却是认真地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

用不着谢我。

徐生沫身影微顿,却没有回头,冷道:你要明白,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是学院的讲师,只是遵循学院的要求,否则以我对你的观感,若是让我来挑选的话,你以为我会选择教导你么?林夕微微一笑,道:若是我将来证明你的观感错了呢?徐生沫继续头也不回的走着,冷笑道:那是将来的事。

上次我在十指岭中的表现也没有让你觉得你的观感错了。

林夕微笑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让你觉得你是错了?至少在看我这件事上是错了,向我认错?徐生沫身影再次微顿,声音更加冷讽:你是向我挑战么?很好,只要你能成为真正的风行者或是正将星,我到时便向你认错。

林夕笑了笑,道:好,一言为定。

徐生沫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一句话,鹰鹫般的身影消失在了林间弥漫的薄雾之中。

林夕看着徐生沫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朝着他先前所点的草丛走去。

他看到除了他平时修炼的那件内甲和几件更为沉重的绑腿负重等物之外,还有一个半个瓷枕大小的正方形精致青铜小箱子。

青铜小箱子的表面布满了并不是符文的兽纹浮雕,顶部有许多比黄豆略大的圆形孔洞。

小箱子的上面还搁着一柄普通的硬木木剑。

林夕好奇的拾起了木剑,将这个正方形青铜箱子托在手中,不知是何意。

仔细端详了片刻,他发现这精巧的青铜箱子侧面有一个羊头浮雕特别光滑光亮,而且周围有细微的缝隙,像是一个可以按下去的按钮一般。

微微犹豫了一下,他便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手指落了上去。

并没有花什么力气,这个羊头浮雕按钮被他轻松的按了下去,几乎同时,这个精巧的青铜小箱之中传出了一阵阵他熟悉的机括转动的声音。

林夕的眉头微微一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将这个精巧的青铜小箱马上又托了起来,将顶部的密密麻麻孔洞全部对着自己身前上方的天空。

噗!这个世界至少到目前为止是没有烟花的,然而就在几个呼吸之间,精巧青铜小箱就像是放烟花一般,喷出了一大蓬的弹珠。

其余所有弹珠都是黑色的,唯有一颗是金黄色,闪闪发光,即便是在这微暗的天色,在一蓬黑色烟花之中,也有些显眼。

林夕惊讶地看着这一蓬烟花,看着喷洒在自己头顶上方密密麻麻的珠子,目光又落在了自己手中的木剑上,他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名修行者的强大,在于力量、平衡、速度、感知、精准等等诸多诸多的方面。

而且他已经看过天下武器库般的青鸾兵殿,十分清楚这世间除了各种各样极有想象力的凌厉杀人武器之外,还有各种各样防御力不凡的甲衣。

安可依也和他说过,在战场上魂力消耗的速度,远比修行者自己想象的要快,即便是十分强大的修行者,也不会不惜自己的魂力,面对身穿重甲的对手,也都只会选择砍杀其最薄弱处。

这个精巧的青铜小箱,便是用来训练他的反应和精准的。

徐生沫放了一柄木剑,明显是要他平时练习时,在这青铜小箱的一蓬烟花喷发出来之时,刺中那一颗金黄色的小珠。

这样在单独对敌或是在战场之上,才能准确无误的刺杀对方最薄弱的部位。

你这算是有原则还是固执呢……居然连多交待我一句都不愿意?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林夕又忍不住看着徐生沫离开的方位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

这练习肯定是大有好处,简直如千万雨滴之中刺中想要的那一滴……可是这些珠子喷洒得到处都是,再收集起来,却是也太麻烦了点吧?而且怎么装回去?看着手中的木剑和精致青铜小箱,又看着洒落在周身一地的细小珠子,林夕却是又蹙起了眉头,犯难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不过他也马上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他托着这青铜小箱蹲下来,准备先收拾这些珠子的时候,附近的一些珠子却是纷纷朝着他手中的这个青铜小箱滚了过来,由原先喷出的孔洞中吸了回去。

以林夕的所知,这不难理解。

这件东西不知道是云秦的能工巧匠还是青鸾学院的匠师制作,但是里面的机括肯定是用了磁石的原理。

这要收集起这些珠子,那便只用吸尘器一般吸过去就是。

……就在林夕摆弄青铜小箱之时,萧明轩的身影出现在了哀牢后山。

突然,好像脚软一般,他坐在了山道上的台阶上。

林夕这小子的招数还真的有用啊……张院长说得不错,女人真是老虎……吃不消啊。

他有些气喘,有些发愁的喃喃自语了一句,脖子上面好像都布满了红痕。

……天色彻底放亮,青鸾学院的晨光清丽。

因为这日十分特殊,不等各新生殿往常的清越钟声响起,各新生殿的门口便已经人声鼎沸。

林夕和唐可背着一个同样的大木箱并肩走出了止戈新生殿的大门。

这种大木箱是青鸾学院为每个学生准备的,背在身上甚至高出头顶一截,足以塞得下绝大多数学生挑选的兵器和甲衣。

林夕背着的大木箱中,除了神梨长弓、晨光长剑和四支箭矢,以及徐生沫丢给他用以修行的一些东西之外,还塞了不少书籍。

除了武技课目之外,他其余的课目都已经通过,已然可以修行其他课目,所以木青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些接下来必修课目的书籍,而林夕也自然十分清楚自己在那几门课目上是作了弊,所以那几门课目他还是又要了不少相关的书目。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特别,但他同时明白,在一天一次的特殊能力之外,他还是要靠自己平时的不断累积。

自己的特别,只是能让自己比别人走得更快,走得更高而已。

一阵晨风吹过,吹动了林夕和唐可的发梢。

林夕看了一眼身边的唐可,他的头发已经长了,已经看不到当日边蛮的棱角。

我想不到你会选择去荆花陵。

林夕看着唐可平和的脸庞,认真的轻声说道。

唐可看了林夕一眼,道:我知道李开云将来肯定会去边军……我任职的地方离他的家里不远,至少可以帮着他照看着些。

林夕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去车驾局养马弄车不太好玩。

唐可笑了笑,道:但好歹是军部下的衙门,又不用去战事,又可以和军部的人攀上交情,好歹有人有刀,比起那些虚职有实权多了,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办多了。

又微微一笑之后,唐可看着林夕,又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看着李开云还没有走出来,他便又对林夕认真说道,相比你和花寂月她们而言,我更担心李开云,因为他太正直,太过热血和崇高。

林夕微微蹙眉,点头道:但愿他顺利。

唐可拍了拍林夕的肩膀,愿所有人都顺利。

……青鸾学院的晨光之中,一列列的学生开始聚集。

所有各系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披着黑色披风,连身上背着的大木箱都裹在里面,开始形成了一条黑色长龙,开始下山,进入了四季平原,朝着灵夏湖畔进发。

第一百五十章 有关爱情和友情灵夏湖畔先前青鸾大试的车马营地之中,整齐的停着一辆辆马车。

青鸾学院做出这样的改变,皇帝天颜大悦,云秦帝国也需要从青鸾学院走出的这些人才,所以早在数日之前,在皇帝的旨意之下,吏部便已完成了统筹车马,将会将这些青鸾学院的学生送至帝国的四面八方。

云秦帝国的精英,便是云秦所有强大敌手最想除去的对象。

所以云秦三大学院的学生出去入职修行,都会隐瞒掉自己是哪个学院的真正身份。

林夕在负责接送自己的马车之中换上了寻常的衣物,朝着湖畔走去。

此时绝大多数学生也已经换上了平日里所穿的寻常衣物,都开始在附近做最后的告别。

这场景对于林夕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先前朋友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姜笑依等人故意给林夕和高亚楠留出了一片独处的空间。

两人站在明镜似的湖边,安静的看着湖水。

两人都很珍惜这仅有的一段时光,因为林夕和高亚楠在心中都很清楚,恐怕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之中,此时的场景,将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昨天你那一把火燃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高亚楠转头,看着林夕,突然很认真地问道:我有什么好的?林夕微微一笑,点了点前方明净的灵夏湖,看着高亚楠的眼睛,道:就如这灵夏湖水,远看清澈纯净,我很喜欢,现在到了面前,看得更加清楚,依旧是清澈明净,我便是真的喜欢。

高亚楠微赦,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了林夕的目光。

林夕看着她在自己眼中无一处不美的容颜,心中温暖。

下次再见时,我再给你一个惊喜。

他微微的一笑,对着高亚楠说道。

高亚楠脸上现出了一些好看的红晕,点了点头,好啊,那你可要记得我说的话,出去之后要更加小心一些。

林夕笑着答应,转头看了一眼和唐可等人正在说话的李开云,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我要去帮李开云说几句话。

高亚楠有些奇怪:帮李开云说话?林夕呵呵一笑,平心而论,你觉得李开云怎么样?高亚楠听出了些意思,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很好啊,正直,正义,他应该会成为一名很好地将领。

林夕道:但是不熟悉他,不接触他的人却是看不出来,对吧。

高亚楠笑道:他到底喜欢谁?林夕不动声色努了努嘴,就在那边。

冷秋语?高亚楠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冷冰冰的少女,顿时眉头皱了皱,这可不太好办。

有些机会总比没有机会要好些。

你可不要越帮越忙。

放心好了。

……林夕他要做什么?花寂月陡然皱起了眉头,这家伙难道还觉得惹到的人不够多么?怎么?他……原本正在和花寂月说话的唐可等人不明所以,顺着花寂月的目光看去,却都是怔住了。

林夕正朝着冷秋语走去。

冷秋语本来就是这届男生公认的三大美女之一,此刻她换上了来时穿着的雪白衣衫,更显冷艳。

而且这名冷家的千金刚刚和几名同系的女生说完话,已经准备返回马车,身边没有什么人,所以现在林夕走上去,就显得更加的突兀和显眼。

花寂月的心思一向很细,她就算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人会因为高亚楠和秦惜月而迁怒于林夕,但是她知道这些人肯定不少,但现在林夕居然又要惹上冷秋语,惹上更多的人。

难道你这个家伙的脑袋是用木头做的么?花寂月看着林夕,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冷秋语也发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林夕,她原本以为林夕是走向其他人,但是看了一眼周围,又看了一眼林夕的神色,她确定林夕正是在走向自己,她便顿时有些惊讶,停了下来。

因为是冷家的千金,她所知道的事也和文轩宇一样,比一般的学生多得多,所以她知道林夕并不像先前风传的那么不堪,对于林夕,她却是没有什么不佳的观感,只是有些好奇。

你好,冷秋语,我是林夕,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林夕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因为不是自己的感情纠葛,再加上他那一天一次的能力还没有动用,也不怕出什么乱子,所以他的心境很是放松,就像平时和边凌涵等人说话时没有什么分别。

可以。

冷秋语点了点头,有什么事么?她说话虽然和声,但是却又天生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想到安可依天生那种天然呆的气质,林夕的嘴角就又多了一丝笑意。

你看到那边穿青绸衫的男生了么,就在高亚楠身旁的那个,他叫李开云,是我的好朋友。

林夕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冷秋语的神色,道:你是他心仪的女生,他大试时在这里见到你第一眼时便喜欢你,我敢打赌,要是你有危险,他拼了命都会挡在你的面前。

冷秋语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笼上了一层冰霜:是他来让你说这些的?林夕马上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可完全不知道。

冷秋语看了林夕一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说这些话很轻浮么?他和我一样是个‘土包’。

林夕看着冷秋语,认真地道:所以除非有一天他自认有足够的荣耀可以站在你的面前,否则他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站在你的面前对你说这些话。

他将来肯定要去边军。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扫了一眼远处的李开云,又转过头看着冷秋语道:你很清楚边军是什么样的地方……我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因为我熟悉他,所以我知道他身上有很多人不具备的品质,正直,正义,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想有被人喜欢,总是件幸福的事……还有,你能知道他这样一个喜欢你的人存在,若是今后能稍稍留意他一下,看看他是否真和我所说的一样不错,这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冷秋语的眉头皱着。

在这个世界,无疑林夕直接走上来说喜欢不喜欢的事,她直觉便是不喜,尤其压在她身上的东西,以及她自己的一些梦想,使得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平日里她知道有不少人爱慕她,但是她却也不想正眼看一下。

但是此刻因为林夕的话,她心中的不喜却是被淡化了。

被人喜欢,总是比被人讨厌要好……被人喜欢,总是件幸福的事。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她一贯冰冷的心骤然有些软化。

她皱着眉头,却是深深地看了林夕一眼,又看了远处李开云一眼,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多谢。

林夕认真地对着她行了一礼,真诚的笑笑,然后便告辞离开。

冷秋语看着林夕的背影,眼中却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旁人不可能知道林夕和她谈话的内容,所以林夕此举恐怕会给林夕在朝中再埋下些对手,但是她看得出林夕却并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

为了一名朋友或许永远也达不成的一些心意,就特意这么做,而且他的眼中全是纯净和光明……冷秋语觉得林夕的确是有些难言的吸引人之处。

……你跑过去和冷秋语说什么?林夕一走回花寂月和边凌涵等人的身边,所有人就都马上忍不住问道,尤其李开云的神色最为紧张。

我说我们止戈系不少人都很欣赏她,让她对我们止戈系的人多些关注。

林夕微笑轻声道:而且她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难说话,她也答应了。

所有人一愣之下,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李开云的身上。

李开云又是紧张,又是脑中发白,一时有些羞急交加:林夕,你胡说些什么啊。

放心。

林夕拍了拍李开云的肩膀,在李开云的耳边轻声道:要追女孩子,真的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还有,我知道你自觉此刻没有和她论及这些的资格,但她会看得到你的努力,会看得到你的品质。

只是你要记住,既然你想为云秦多做些事,想要有朝一日可以走到她面前说你想说的话,你出去之后便要小心一些,有些事,不要冲动。

李开云没有想到林夕说得如此郑重,因为林夕的话语,他的心境也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一时明白了些什么,一时又有些意思不明白。

你看过我昨天点的一把火,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有很多这种好的想法。

林夕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敢保证,将来除非你自己不喜欢她,否则你真有一天可以真正走到她面前时,我一定会给你出好多主意,比这把火更好看。

李开云点了点头,瘦削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唐可拉着林夕借几步说话,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看着林夕问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改变一下他?林夕点了点头:要是心中有个大的羁绊,可能有些时候就会更有意志,有些时候就会惜命一些。

唐可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林夕,你的确是个好朋友。

你也是。

林夕看着唐可,却是又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是平时听你说生死之事听得多了,我们出院之后的事我便自然想得不轻松,对于这生死之间的担忧,便也更重一些。

……风景如画的灵夏湖畔,所有学生开始上车。

经常通书信吧,尤其是要面临什么大事……一定要记得书信大家,让大家拿拿主意。

一路顺风。

在林夕等人的互道珍重声中,马蹄声阵阵响起,车轮滚滚,青鸾一年学生开始正式踏入这帝国的朝堂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新官来任略微颠簸的马车车厢中,林夕在软垫上半躺了下来,伸直了腿。

他拿出了一本书册,慢慢的翻了起来,翻了数页之后,他轻声地喊道:回去。

一阵熟悉的景物快速变幻之后,林夕看到自己还在马车车厢之中,他的手里依旧捧着书册,但却是合着的,并没有翻开。

看来的确是如此。

林夕满意的自语了一句。

他已经彻底的感觉清楚了,的确和他所猜测的一样,只要在十分钟之内,他默想要回到几秒钟之前,就会回到几秒钟之前。

只要回的时间越短,这消耗的能量或许便也越少,他脑海之中的那一团青光便越是明亮越是清晰,而且的确恢复得也越快,按林夕这两日试下来,若是在十息,也就是十秒的时间之内,根本不需要以前的一天,只要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这样一来,虽然他试清楚,哪怕就算回到一秒之前,这能力用过一次之后,剩余的青色光团也不足以再让他马上用一次能力。

看来就以张院长的能量说法来论,推动这轮盘一瞬间所消耗的能量便是最大的。

但只要是回到十秒之内,半天的时间便可以恢复……若是每次都只需回到十秒之前,那这也已经相当于一天可以用两次这能力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回到十秒前可能起不到什么用处,但有的时候却或许有用,这至少可以给他多了一个选择的空间。

不知道到了国士级的修为之后,唯有他和张院长有的这能力,又会有何等精彩的变化。

又想到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自己鹿林镇的老妹,老爹老娘,林夕的嘴角便又上扬了起来。

有姜笑依和边凌涵的同路,这回鹿林镇的旅途注定不会孤单,而且比起来时,他有了更多的事要做,更不会有无聊的时候。

林夕将车窗帘子略微掀开了一些,让四季平原上的阳光多透进来一些,然后他重新的翻开了这本薄薄的书册,认真地看了起来。

大叔……你要是个历史老师或者本来就是个当官的,可能就不会这样吃力了。

只是认真地看过数页之后,林夕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眼下看的这本册子,是详细的介绍庞大云秦帝国的官僚组织,各司和下属各部门及所有官员的职责与管辖范围。

要去地方上为官,至少也要弄明白要做什么事情,上面的上级是谁,下面又有些什么人。

刑司下提捕房提捕,这个正十品官职的职责和权力,在学院提供他们止戈系新生选择的小卷上便已经有说明,是查案办案,以及追捕辖区内的案犯。

镇督是正八品,是一个镇最大的官员,这正十品的提捕官,对于林夕来说便也不难理解,就相当于东港镇的捕头了。

林夕先前对云秦八司也已经有了不少了解,在他看来还算中规中矩,但是眼下这本册子上的一些官阶和部门名称,却是明显深深的打上了张院长的烙印。

譬如律政司下一个重要部门,居然就叫廉政署,主管就是吏治腐败。

他这提捕房的上一级,居然就叫警务局,官员就叫镇警督。

还有礼司下的钦天监,也是和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一些电视剧里面一样,主管历法、星象。

最过分的就是户司下主管赋税的重要部门,就叫税务局。

这只能说明当年云秦先皇对张院长极其倚重,当年定鼎天下之时,整个云秦官僚机构的设置,治国之法,大多也是听了张院长的意见。

从这些像是他那个世界的古装剧和港台剧混杂在一起的官阶词汇来看,只是一名普通高中物理教师的张院长对官场并没有多少的研究,而且恐怕还是个文科偏科短腿的物理老师。

林夕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本身还对很多朝代的历史感兴趣,他的文科成绩也一直还算不错,所以对那些朝代更替和历史上官僚机构的事可能还要比张院长懂得多一些。

但从这本小册子来看,云秦的这所有职阶部门已经十分完善,而且这整个官僚阶级一点都不臃肿,在各部的官员设置上十分的精简。

这个世界的一个镇要比他熟悉的之前世界的一个镇要大出不少,但就以刑司的设置为例,却是只有一个警局和一个提捕房,这对于他的理解而言,就相当于只有一个公安局局长,一个刑侦大队,一个这么大的管辖范围,连别的派出所都没有。

这样以地方最高长官镇督、陵督为主的官僚机构,自然可以节省出大量的人力和财力,用以这帝国运转的其余方面,比如说军队。

所以作为一名本身对官僚机构没有多少了解的理科老师,能够在云秦规划出这样的一个精简完备的官僚组织,已经是既不容易,当年张院长和先皇恐怕也是花了不知道多少的脑筋,想得十分辛苦。

提捕房设置捕快六名,替补捕员三名兼杂务……林夕细致的看完这本小册子,像他这种本身对历史有些爱好,看过这个世上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史书的人,自然就开始在心中对这朝堂体制进行了最直观的判断。

一个镇阶的提捕房连提捕加所有捕快在里面,也只有十个人,而且连个副职都没有设置,这已经是精简到了极致。

而有些文书部门更是只有两三人的编制,估计处理正常公事都不会有太多的空闲时候。

怪不得云秦的文人雅士一般都不是当朝为官的……因为当朝为官的许多都没有太多的空闲,没有游山玩水,琴棋书画的时间。

而这官僚机构的精简,在林夕看来也就是权力的更为集中,绝大多数官员都是有很大的实权。

再加上云秦边境一直战事不断,敌国也是励精图治,长久以往,便导致了正武司,也就是军部的权力过重,一些官员的权势过大,武力强横而内治偏弱。

……鹿东陵,东港镇。

虽然也只是京城和行省省城中达官贵人眼中极其偏远,甚至可能都不入耳中的边远小镇,但因为有一条连通数陵的息子江由这镇的东边过,而息子江的上游桐木镇便是盛产桐油的大镇,云秦三分之一所用的桐油都是出自桐木镇,东港镇托了这桐木镇的福,便有了一个不小的码头,有不少沿途的商贩在此歇脚。

其中有些富商为了方便,甚至在这东港镇的热闹处置办了宅院,养了小妾歌姬。

尤其又有不少在这息子江上劳作的船夫、纤夫汇聚于此,久而久之,这东港镇比起更加偏远的鹿林镇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从港口到镇中不仅有诸多的酒楼、烟花之地,而且都是每每到深夜不歇,笑语欢歌,红灯笼在晚上映红了大片的江边。

绝大多数船夫、劳工、小商贩在这上游桐木镇赚了些钱财,经过东港镇,钱囊却是又空了,便又只能再返回桐木镇。

年复一年,这东港镇红灯夜火江风依旧,这些风吹日晒而皮肤黝黑的壮汉却是一个个的老去,又一辈年轻力壮的汉子成了这片江上的主角,而这些已经老去的,原本手里的酒碗和白腻身子就换成了一杆水烟枪,在咕嘟咕嘟的声音中回忆往昔自己压着当红的某位船娘,晃得大江里都是生猛的浪花。

这一日,东港镇提捕房的替补捕员梁三思见到停靠在码头的是衡荣昌的商船,便知道今日在码头便不可能出现斗殴事件,便早早的包了数个油炸韭角一路吃着回了提捕司。

云秦地方所有官衙的格局都有严格规定,东港镇所有大小官员的衙门都在镇督府内,镇督及军部官员的办公场所占了朝北三分之一的建筑,这刑司属下的提捕房是在镇督府的东首一处院落之中,只有三间房间,这个院落另外的两间,还是属于户部仓场衙门的。

梁三思今年到年二十六岁,两年前通过武生员考核,顶了替补捕员的缺,在这东港镇上年轻人里面已经算是十分体面,有些前程,再加上他除了左眼眼眉有一小块青色胎记之外,相貌也十分周正,所以也早早成了一门合他心意的婚事。

吃完了油炸韭角,擦干净了嘴角的油渍之后,梁三思走入了陵督府,沿着偏道快步进了提捕房所在的小院。

看到许荐灵和杜卫青两人在院中正要出去的样子,梁三思略微讨好的一笑,正准备主动打招呼,问问要不要有什么事要帮忙,毕竟这两人都是这院里资格最老的捕快,但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荐灵却是已经面色一沉,皱着眉头极其不悦的看着他道:梁三思,你今日不是负责东码头巡视,怎么现在就已经回来了?梁三思微微一滞,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今日码头卸货的是衡荣昌的船队,想必不会出现因卸货先后而导致的纷争,衡荣昌管的也很好,那些码头卸货的黑水油子也不敢闹事……梁三思,我做了这么多年捕快,你才做了多久,难道这些我不知道,需要你提醒么?但是梁三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沉着脸的许荐灵打断了,这名方面中年男子看着梁三思,冷道:即便码头不出问题,你能保证码头周围的铺子不出问题?而且你知道衡荣昌卸货多久?我……梁三思心中大怒,脸色也顿时难看了起来,只是硬忍着不发作。

要去掉替补二字,你还要多勤力着点。

许荐灵又说了这一句,便直直的从杵在当地的梁三思面前走过,出了提捕房的小院。

算了,这话说也说了,不要和他计较。

杜卫青走上来拍了拍梁三思的肩膀,出声宽慰道。

杜大哥,你说我到底哪里惹了他,虽说平时他都不给我们底下人好脸色看,但我们对他也是一直礼貌有加,平时交待下来的事,我们也是尽心尽力,一点都不马虎。

这衡荣昌卸货,我们提捕房一贯都是如此,他平时自己也是早早回来,为什么今日却是要故意刁难我。

梁三思胸中一口恶气难以消解,气愤地说道。

你又不知道他这人平时就有些‘青面皮’,而且今日是事有特殊。

杜卫青摇了摇头,看着梁三思轻声道:这继任提捕的任命公文今日已经到了,但却不是他,是直接外调过来的人,就在今明两日就会到任。

调了一个头过来?梁三思这下倒是一愣,怒火消弭了大半。

许荐灵不仅在提捕房中资格很老,而且门路清,上头下面打点的都很不错,自从上任提捕调任之后,所有人便都想着,要不是上头再调人过来,便是由他补了这个缺。

虽然这人平时脾气很差,又喜欢倚老卖老,但平心而论,几个人私底下也觉得由他补这个缺的可能性要更大,但是没有想到却还是调了一个压在了他的头上,怪不得他今日的脸色如此的难看。

活该,要让我们推举的话,肯定推举你杜大哥,也绝对不会选他。

梁三思想明白了之后,想到方才许荐灵的嘴脸,心中却是反而开心了起来,出气般说了这一句。

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别他听到了对你我可都不好。

杜卫青看了梁三思一眼,苦笑道:而且上头来人一般脾气都很大,别比他还不好招呼,那就难办了。

梁三思微微一呆,道:这倒也是。

走吧。

天香楼那一片有几家租户因为租子的问题有点纷争,你左右无事,也和我过去一趟吧。

杜卫青笑了笑,招呼了梁三思一声,两人便低声交谈着,快步走出了提捕房。

……帝国初夏,原本并非是碧落边关外西域流寇和龙蛇方面的穴蛮活动频繁的季节,这本应该是四季之中,云秦帝国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但今年的三方边关却是都不太平。

西边边关的南山暮率兵反叛出了关外,闻人大将军的几支大军也横扫了出去,南边大莽王朝的大军连番调动,竟隐然有大举进攻之势,就连龙蛇方面,那些世代居于沼泽和地穴之中的蛮人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大量的出现在龙蛇山脉里面,一度弄得龙蛇边军十分吃紧,使得正武司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就连续做了三次大的部署,从五个行省抽调了不少精锐和修行者过去。

不过除了沿途听说碧落边军出现了大的叛乱之外,其余方面林夕还并不知道。

青鸾学院学生的选择,经由学院发出,再由吏部批定,一层层传递下来,到东港镇的时间和林夕到达东港镇的时间,也只是前脚后脚。

此刻,林夕已经到了东港镇的镇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港镇第一架这里距离鹿林镇已经只有半天的路程,站在马车旁,看着这个和他之前那个世界的凤凰古城有几分相似的繁华大镇,林夕一时间有些感慨。

云秦的官道都是贴着城镇而过,这样不会受到什么阻碍,更加顺畅,所以先前他和刘伯虽然穿过了半个云秦帝国,这次回来又是穿了一遍,但一路都没有在大镇大城中停留,所以此刻繁华的东港镇依旧让他有些新奇。

只是半日的路程,鹿林镇便是有些穷乡僻壤,但这是却已是繁华水烟之地。

姜笑依和边凌涵已经先行去别镇吏司报道入职,按照规矩,他也是要先在此处吏司登记入职之后,才能再抽闲暇时间回鹿林镇,否则便会被认为是故意贻误,对这代表云秦皇帝旨意的官位不满而遭受处罚。

彭晓风站在林夕的身边。

他是正武司车驾局下陵骑卫,虽然也是穿着的便服,但也是从十品的官阶,因为也只是二十七岁的年纪,所以虽说只是在四天之前才接替负责送林夕至东港镇,但因为年纪相差不远,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也处得极佳,也都熟悉了对方的性子。

林大人,你要一路慢慢看看,步行进去也可以。

但我的职责所在,却是不能先回去。

因为方才林夕方才下车,看着这东港镇时,说可以让他先行回去,彭晓风便摇了摇头,最多我便也慢慢步行陪你去镇督府。

林夕知道彭晓风虽然严格按照上峰律令,沿途都根本没有任何打听自己的来历,而且他先前参加青鸾学院入试,原本就只有鹿东陵陵督知道,是否录取也是保密着,彭晓风这种底层的士官肯定无法将他和青鸾学院的学生联系在一起,但他也十分清楚,彭晓风就算再笨,也应该看得出他和寻常的入职小官不同,最正常的想法便肯定会将他和一些大员的子弟或是刻意培养的学生联系在一起。

而且这几日接触下来,他知道彭晓风这种真正的云秦士官在执行命令上面非但一丝不苟,而且这个世界的人在性情上原本就要刻板得多,尤其对于官阶和尊卑观念又是极重,和青鸾学院简直是完全两个世界,就比如这几日林夕让他不要喊自己林大人,直呼姓名就可以了,但彭晓风却还是一直不肯改口,十分拘礼。

此刻看着这名帝国年轻军人的恭敬回话,林夕也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彭大哥再陪我多走一段了。

彭晓风顿时面色微紧,道:林大人客气了,这是卑职应该的。

……林夕漫步走在了东港镇的街头。

旅途太过漫长艰辛,青鸾学院又太过高高在上,不似人间,眼下这东港镇,却是真正的人间,繁华红尘。

酒肆、当铺、茶楼、绸庄、裁缝店、花楼……习惯了青鸾学院的安静,林夕都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周围熟悉的口音,却是让林夕感觉这一切变得更为真实。

虽然比清幽的鹿林镇繁华太多,但是一些生活习惯和吃食却是和鹿林镇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鹿林镇人早上最喜欢吃的辣肉片浓酱烩面,有林夕平时最喜欢吃的碎肉煎饼。

街道上是雕琢出了防滑棱印子的青石板路,街道两旁的建筑对于林夕来说分外的古色古香,尤其和鹿林镇不同,东港镇因为近水,街道两侧还都开了一条浅渠,有平缓而清澈的水在里面流动,有些浅渠较为宽阔的地方,还架着小木桥或是石拱桥。

倒映着小桥的影子和道路上树木的枝丫,里面又长着一些绿油油的水草,偶尔有被风吹落期间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徐徐滑行着。

沿途都有人在其中淘米洗菜,或者洗刷一些用具。

林夕兴致勃勃的走到了一家招牌都褪色了的煎饼店前。

彭大哥,你要吃这肉饼么?嗅着熟悉的煎肉饼香味,林夕转头问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彭晓风问道。

彭晓风直觉想说不要,但是看着林夕兴致的神色,他却是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道:好。

两张煎肉饼马上塞到了彭晓风的手中,林夕自己抓着用纸卷包着的两张煎肉饼慢慢的啃着,继续朝前走去。

肉鲜汁美,关键还没有瘦肉精。

一想到这句话,林夕的嘴角便顿时又荡漾起了一丝微笑。

……东港镇大半的街道都临近江边,许多民居店坊直接就是临水而建,沿河也有几条大的廊坊,很多停靠小渔船的石码头。

林夕啃完了两张煎肉饼,背着手悠闲地走在沿河的一条街道上,远处南侧沿河有大片大片的厚布雨棚,房屋看上去堆堆叠叠的,不知道是什么市场,映在这清丽山水之间,对于他来说显得分外的好看。

另外一侧的江中央有一个只有几亩见方的小岛,附近有几条渔船正在撒网。

他正在驻足观看这副天然画卷之时,却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前方一条街巷之中传来了不小的争吵之声。

林夕本身也不心急,想先好好看看这东港镇的风物,便循声凑热闹也凑了过去。

却是只见和临江铺子只隔了一条道的后方一间面店之前,有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妇人面色雪白,秫秫发抖,一副气愤到了极点但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她的身旁有一个碰到了的豆腐摊子,散碎的豆腐和汁水淋洒了一地。

周围已然聚了不少人围观,有一名口音听上去是外乡人的年轻人正气愤填膺的堵着一名身穿黑色薄绸衫的黑面大汉在理论,黑面大汉一副冷笑不语的神色。

只是听了几句和身边的轻声议论,林夕便已知道了大概,这名黑面大汉在此处撞翻了这名老妇人挑着的豆腐担,非但不赔偿,而且反而责怪老妇人走路不小心,这担子还将他的绸衣刮出了口子,要老妇人赔偿。

这名外乡年轻人应该正好是正好路过东港镇的生意人,见了便忍不住出来打抱不平,出来要这黑面大汉赔偿。

听他此刻所说,便根本是这黑面大汉自己撞到了老妇人,而不是老妇人没有注意到他。

这人不是经常在朱四爷那里的么……这外乡人再闹下去肯定要吃大亏。

这人是朱四爷的人?那赶紧去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啊,不然他真是要吃大亏了。

正在此时,身后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却是又落入了林夕的耳中。

林夕微微蹙眉,转过头去,只见是一个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和一个端着装满了湿衣服的木盆的妇人,以及一个看上去像是附近商铺掌柜模样的人,从口音和衣着来看,都应该是附近的镇民。

就在他转头间,只见那名老人将手中系着鱼的草绳往旁边掌柜模样的人手中一塞,就似准备上去要拉开那名外乡年轻人说话,但就在此时,却是一片惊呼,那名外乡年轻人连退了几步,差点一跤跌倒,却是被一脸冷笑,不屑答话的黑面大汉发力猛推了一把。

身无几两肉,也敢出来管闲事?一把将这名外乡年轻人推开,黑面大汉嗤笑了一声。

外乡年轻人脸孔一片赤红,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行凶不成?反正今日你若是不讲理,我就定拉你去见官。

我再奉劝你最后一句,这事不是你管得起的。

黑面大汉不屑地看着这名外乡年轻人,道:你若再要纠缠,即便我将你打趴当场,也没有人会管你。

那名被撞了豆腐摊的老妇人也开始在不停的拉这名外乡年轻人,同时焦急的低声说些什么,但是这名年轻人却是变得更加的恼怒,发狠道:我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是地方上有些势力的地头蛇,我便不信这云秦律法之下,竟容你们这么妄为!黑面大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开始露出狰狞神色:看来你是真活腻了?你若是不……外乡年轻人上前一步,但是还不等他说完什么,蓬的一脚,黑面大汉踢中他的小腹,一时踢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小腹,连气都喘不过来。

哼!黑面大汉鄙夷的冷笑了一声,转头便走,一时竟是没有人拦。

彭晓风的脸色一沉,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林夕却是已经走上了前去,对着黑面大汉道:这位兄台好威风,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怎么,你也想管闲事么?黑面大汉打量了林夕一眼,觉得林夕看上去没有什么来头,便直接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话直说了。

林夕看着黑面大汉,认真地道:你还是认错赔钱,包括这名被你打的兄台,也至少要按照律法被殴赔偿,赔银三两,否则便只有拉你去提捕房了。

黑面大汉看了林夕一眼,挽了挽袖子,道:看来你也是骨头痒,要我帮你捶捶了。

彭大哥,这要你帮个忙了,不过别喊我林大人。

此时彭晓风已经从身后走了上来,林夕却是扯了他一把,低声说了一句之后,又交待道:不要还手。

彭晓风微微一怔,目光一闪之下,却似明白了林夕的用意,直直的往黑面大汉的身前走去。

你真以为我刘铜好惹不成?黑面大汉看着彭晓风如此有挑衅性的举动,伸手晃个虚招,又是一脚狠狠的踹了出来。

蓬的一声,彭晓风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微湿的鞋印,一声闷哼,后退了几步。

只不过是个银枪蜡样头。

黑面大汉顿时心中一松。

但就在此时,林夕却是笑了笑,拍了拍手,道:好,这下是够关押半年的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办不得关押半年?黑面大汉心中微微一惊,只觉得林夕这话有异。

看来林夕果然是哪个大人看重的学生,有勇有智。

相反此刻被踢了一脚的彭晓风看着林夕的目光之中却是又多了几分真正的尊敬,光是看林夕此刻的神色和方才的交待,他就清楚林夕并不是那种有靠山却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有提捕房的人过来了。

就算是提捕房的人过来,恐怕拿朱四的人也不敢怎么样。

正在此时,林夕的耳中听到一些议论声,他转头过去,只见一名脸孔方正,沉着脸的中年捕快正在沿河边的廊坊中快步走来。

此前他在鹿林镇也从未见过捕快,木青给他的小册子上也没有有关提捕房服饰的说明,但是此刻这名中年捕快身上的蓝色袍子,胸口正中间一个大大的捕字,却是再清晰不过。

林夕只见此人并没有带什么帽子,只是佩着一柄腰刀。

这腰刀看上去比起边军长刀要短不少,只比边军中习惯称的切菜刀略长一些,却是看上去又要轻薄不少。

这名被林夕上下端详着的捕快正是这东港镇提捕房资格最老的许荐灵。

许荐灵是息子江上游猛洞镇人,已经在东港镇做了十七年捕快,自从月前张提捕调任之后,他便自觉轮也要轮到他了。

升了提捕,便正式有了官阶,在吏司有了登记,除了一切功劳都不会记录错漏之外,周遭衙门若是有了空缺,便很有可能提补上去。

这升任提捕,对于许荐灵而言便相当于是跳龙门,从一直走着的小径一步跨上官道。

但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上面却是没有直接任命他为提捕,却是直接调了一个过来,压在了他的上头,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恶劣。

听到今日有人在海碗巷闹事,让这日不能安安静静的过去,这就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些盐,让他的心中更加的不快,所以走上来的时候脸色是特别的发青。

是你?只是一眼扫见黑面大汉,看到地上的碎豆腐,他便顿时明白了什么事,极其不耐的对着黑面大汉摆了摆手,刘铜,不要在这里闹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许哥,我哪里敢在这里闹事,纯粹是有些误会。

刘铜也是机灵人,一看许荐灵面色和语气十分不对,便知道对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事,马上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林夕本来就是不动声色,看着这名捕快怎么处理,从方才周围一些人的窃窃私语,他也明白这黑面大汉肯定有些来头,但是此刻看到许荐灵竟然连情况都不问,直接就不耐烦的让刘铜走人,他便是皱起了眉头,但不等他出声,那名仗义出头,被刘铜踢得半天喘不过气来的外乡年轻人却是已然怒火填膺的叫了起来:怎么,他撞了人的摊子,动手打了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光天化日之下,东港镇的提捕房便是这么做事的?若是在平时,许荐灵至少在面子上要过得去,不会如此做事,但是今日心情极度恶劣之下,听到这名外乡年轻人的一喝,他心中却是越加的烦躁,眯着眼睛冷冷地扫了这名外乡年轻人一眼,怎么,我提捕房做事难道还用得着你教么?我倒是只见你在这里咆哮滋事,若是劝解不听,便可按扰乱治安定你之罪。

外乡年轻人大怒,你简直是颠倒黑白!许荐灵上下瞅瞅这名年轻人,冷冷道:那你是劝说不听了?那也可以,你们几人先全部随我回提捕房,先慢慢审问清楚再说。

算了,算了……这时旁边很多镇民已经在纷纷劝这名年轻人,要是一齐押回提捕房,谁知道会不会直接将黑面大汉一放,到时候却将他押着,盘问个几天,左右是个吃亏。

这名年轻人显然是也没有想到许荐灵竟然如此态度,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听到此处,一直没有出声的林夕却是微微的咳嗽了一声。

他觉得有些丢人。

自己和彭晓风两人站在这里,居然一时都没有人搭理自己。

好歹一个也是正武司的士官,一个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见到自己的咳嗽声终于引起了些人的注意,他又拍了拍手,看着许荐灵清嗓道:这位捕快大人好决断,处事雷厉风行,不过办案讲究个人证物证,你看我这位朋友胸口一个大大的脚印也都在这里挂着,想必这位捕快大人总不能说是我这位朋友自己犯贱,把自己横过来,塞到这刘铜的脚下去了吧?听到林夕的声音,再看到林夕平静的神色,许荐灵心中却是一个激灵,他十七年的捕快毕竟不是白做的,知道有可能遇到扎手的,看了一眼彭晓风胸口的脚印,他便是脸色一沉,看着黑面大汉道:刘铜,看来你当街行凶确实,罚银三两。

刘铜看到许荐灵的脸色变化就知道要糟,此刻听到许荐灵这么说,他知道此刻不能违逆许荐灵的意思,便一咬牙,狠狠地瞪了林夕一眼,从袖中取出了三两碎银,递给了许荐灵。

许荐灵也不言语,将三两碎银伸手递给林夕。

林夕也不接,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外乡年轻人,道:这三两罚银应该给他,我们可是都亲见了刘铜将他打倒在地。

许荐灵眉头一皱,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气,也不说什么,将三两碎银递给了外乡年轻人。

外乡年轻人原本转过头正待不收,却是看到林夕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接下了这三两碎银。

还有这被撞翻的豆腐摊,还请捕快大人主持公道。

林夕微微一笑,又点了点一地的碎豆腐,看着许荐灵说道。

这一地豆腐倒是不值多少钱,但一旁的彭晓风胸口还印着一个脚印,这样若是赔了豆腐,林夕说不定还要求再罚三两,这对于刘铜来说也实在太过吃痛,而且他身上一共加起来也没有六两银子,再加上他的背景,这下他可是不干了,面孔一板,看着许荐灵道:许哥,您说的我可都是听了,但这互相撞的东西,可也不能叫我赔吧,你看我的衣衫都被刮坏了,再说了,也是他们想上来动手,我才动手的。

这您还是把我们都带回提补房审审清楚吧。

许荐灵本也觉得林夕已经过分,而且这刘铜身后的靠山要是硬较真起来也是他要不能得罪的,听到刘铜这么说,他也顿时彻底拉下了脸,道:这互相有碰撞,各有损失,岂有一方赔偿之理?而且你们双方各有欠缺之处,我已按律重罚他,你还待如何?我不想如何。

林夕看着许荐灵,平淡地说道,你真想好了,不再考虑一下,就想这样决断了?许荐灵也彻底来了火气,冷笑一声,道:我已偏向你们,还不满足,难道硬想我治你们一个当街闹事之罪?我想给你一个台阶,你却不跨,真是让我有些失望。

林夕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谈这豆腐的事,我们来谈这殴打正武司官员,按照我云秦律法,殴打军官,即便不伤,最轻也要关押半年吧?正武司官员?一听林夕这么说,许荐灵和刘铜两人面色瞬间大变,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彭晓风的身上。

彭晓风早已经明白林夕的用意,此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袖中取出了一面黄铜腰牌。

这黄铜腰牌上正面有正武二字,背面是一个战鼓和上马石的图纹。

只是从十品?一看清这黄铜腰牌,许荐灵却是定了定心,躬身行了一礼,寒声道:按照我们云秦律法,军官主动滋事和平民动手,反而罪加一等。

此处有何人证明他只是被殴打?我能证明!旁边外乡年轻人看到彭晓风掏出正武司腰牌,便已经喜出望外,当下马上大喝一声,上前一步道。

你也为此事牵涉人员,按律法不能为证。

许荐灵冷眼一扫,四下围观的人却都是不敢出声。

现在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但是林夕却是根本不和许荐灵讨论这证人问题,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按照我云秦律法,只要我的任命状已然到了东港镇,那我便已经是东港镇提捕,入了东港镇便已然可以开始行使职责。

彭晓风也很配合的微微一笑,道:林大人,你记得不错,我云秦先皇鼓励官员上任前先行暗中调查管辖区内情形,并已可以行使职责。

东港镇提捕?只是听到林夕的这五个字,许荐灵脚下一绊,便差点摔倒在地。

这个青衫少年,就是调任过来的新任提捕?!轰的一声,周围围观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顿时一片哗然。

大人,可有凭证?许荐灵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背上一层密密的冷汗,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看着林夕问道。

彭晓风走出了几步。

就在他身后的那匹拖着马车的高头黄马即便一时没人管,都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黄马身上挂着一个黝黑铁筒。

一看到这匹黄马和黝黑铁筒,许荐灵的脸色就更加的白了几分,知道今日自己心境太过恶劣,竟然连一旁这匹明显的军马和正武司用来存放公文的铁筒都没有注意到。

大人,这其中另有缘由,这刘铜我不是不想办,实在是办不得。

不等彭晓风走回,知道今日霉到极点的许荐灵便上前一步,躬身在林夕的耳畔低声请求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黑油子和石老鼠那你告诉我办不得的原因。

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转身朝着旁边凉茶铺的中年老板娘微微一笑,道:老板娘,借几张清净桌子说话,可以么?听到林夕竟然就是东港镇的新任提捕,这名老板娘和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有些不可置信,此刻听到林夕这么说,这名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板娘顿时有些心慌,只是不住点头,一时都不敢开口应声。

人群散开了些,许荐灵的脸色也略微缓和了一些,但是初始的震惊过后,心中却是又多了几分莫名的隐怒——竟然是派这样的一个少年来压在自己的上头,而且看上去这么文弱,这可是需要查案捉拿犯人的提捕,可不是读了几年书就行的,也不是每个犯人都会乖乖的束手就擒,难道你就凭伶牙俐嘴就能让人乖乖跟你回去?三位,麻烦你们也留一下好么?对着那名外乡年轻人微微一笑之后,林夕却是又对着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端着装满了湿衣服的木盆的妇人,以及一个看上去像是附近商铺掌柜模样的人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听到林夕这么一说,这三人都是吓了一跳,一时脸色发白,都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会单独点他们留下。

不必担心,我肯定不会给三位带来麻烦。

看着这三人都是犹豫害怕的样子,林夕又低声说了一句。

受林夕这话和林夕平和的神色影响,这三人才大了胆子,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跟着林夕等人走入了旁边的凉茶铺子。

因为马车不方便入内,所以刚刚将吏部有关通告文书在许荐灵面前现了现的彭晓风没有入内,只是坐在了马车上等着。

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林夕在凉茶铺内坐了下来,看了站着的许荐灵、刘铜和外乡年轻人、卖豆腐的老妇人等人一眼,问道。

大人,在这里说,似乎不太方便。

许荐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些讨好的笑容来,压低了声音道。

这有什么关系。

林夕点了点凉茶铺外面,又看着许荐灵,冷笑道:你看看这外面的人只是担心被我问话而走得一个不剩,到底是什么原因,除了我和这位外乡来的兄台之外,恐怕也无人不晓,何必还要藏着掖着。

许荐灵心中本身极其不快,此刻被林夕这么一说,顿时也是心头再度火起,沉声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也明说了。

大人您可知‘黑油子’和‘石老鼠’?林夕摇了摇头,道:不知。

果然是个两眼发黑的青面皮书犊子。

许荐灵心中一声冷笑,看着林夕道:黑油子便是这息子江上专门挑油卸船的劳工,因为一身油臭,又被晒得乌黑,便叫黑油子。

这部分黑油子大多一身蛮力,而且平时闲暇时间又多,勾党结派,最容易打架闹事。

除了这桐油生意做得大之外,我们息子江其实还有一门沙石生意,息子江底全部都是细碎的沙石,平院铺路最佳,挖出来便是银两,这一部分劳工也很多。

这两部分人大多都归四个人管,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

林夕笑了笑,道:刘铜就是朱四爷的人,对吧?许荐灵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你可以说正题了,为什么他是朱四爷的人,我就办不得?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又看了刘铜一眼,认真地问道。

许荐灵深深吸气,不知道为什么,林夕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而且看上去都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先前表现出来的手段和说话的语气,却是一直让他的胸口憋着一股恶气,忍不住要爆发出来。

黑油子和石老鼠的人数很多,而我们提捕房的人数很少。

平时我们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面,便有七起是他们醉酒闹事或是和别的劳工斗殴致残。

许荐灵强压着心中的恶气,沉声道:这还是有朱四爷他们管的情况下,若是没有他们管,恐怕我们提捕房跑断腿都根本忙不过来。

林夕看着许荐灵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够真诚,根本没有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

许荐灵一滞。

林大人。

正在此时,凉茶铺前却是又赶来了两名提捕房的人,极其忐忑的对林夕躬身行了一礼。

这两人正是杜卫青和梁三思。

他们本来在隔了两条巷子的天香楼附近刚刚调解完一起因为租子而引起的纠纷,突然听到新任提捕已然到了东港镇,而且在这边还起了冲突,便马上赶了过来,看到坐着的林夕果然是和沿途一些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年轻,这两人便也都是和许荐灵一开始差不多的想法。

你们是?林夕打量了杜卫青和梁三思一眼。

四十余岁面相的杜卫青给他的第一眼感觉便是老成、世故,而梁三思给他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宽厚、老实。

卑职杜卫青,提捕房捕快。

卑职梁三思,替补捕员。

好。

林夕示意他们可先进来随意,然后看着许荐灵,接着说道:我说你不够真诚,根本没有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是因为各镇各司下人员的数目,都是要至行省一级的吏部考核,正是因为东港镇人口以及复杂程度远超周围数镇,所以东港镇提捕房的名额才比别镇多了数名。

你若是说黑油子和石老鼠没有洪四爷他们管,我们提捕房根本管不过来,要么就是说你们自己无能,要么你就是想嘲讽吏司的那些高阶官员都瞎了眼。

既然你说是有朱四爷他们管的情况下,平时我们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还有七起是他们的人引起,那便说明是朱四爷他们管的不好。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平淡的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为难看的许荐灵,道:这更表明,是提捕房执法不严,或是不公!闹事一个抓一个,难道抓不完?你不要告诉我抓了这些人这条息子江就流淌不动了。

只要报酬丰厚,哪怕提捕房一天抓了一百个人,都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进来补这些人的空缺!别人若是进不来,恐怕就是因为有洪四爷他们的管着,才会进不来吧?杜卫青和梁三思还不知道先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几句话,他们的额头和背心都是马上密密的起了一层冷汗。

这些犀利和真实到了极点的话,岂是一名普通读了几年书的书犊子所能讲得出来!许荐灵心中的怒火也因林夕的这几句而压了下来,心中不自觉有寒意不停泛出,他强声道:大人你说得是有道理,但实情十分复杂,的确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我说的那些当然还不算是最直接的真正原因。

林夕看了许荐灵一眼,不理许荐灵的这句,而是继续平静说道:你和我说黑油子和石老鼠是什么样的人,无非就是想提醒我,这些人很凶横,要是我们管多了,他们可能会对付我们。

但是你们同样也很明白,这种下三滥的江湖帮派,哪怕再厉害,也只是匪,我们提捕房管不了,还有镇督大人,还有云秦的军队。

什么时候云秦的官,云秦的军队,会管不了这些下三滥的江湖帮派?所以你说办不了,除了不敢办,便是不想办,你一口一个朱四爷,应该平时也受了这朱四爷不少照拂吧?大人,您说得不错。

听到林夕如此不留情面的连连发问,许荐灵也彻底按捺不住,愤怒地看着林夕,道:您刚来此处,或许可以不怕朱四爷,但是我们家小全在东港镇,我们便不得不顾忌,我们也怕被人打闷棍,平时朱四爷的确也照拂了不少人,像我们此种,根本就是其中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

微微一顿之后,许荐灵又厉声道:您知道他们只有四个人,却为什么不叫张老爷,朱二爷,甄三爷和刘四爷,为什么偏偏要叫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么?我可以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他们今日的地位,也是当年和人拼刀子抢下来的,他们一共八个兄弟,现在剩下了四个,现在他们的手底下,也不乏这些不要命的角色,哪怕杀了我们要偿命,人家赔得起命。

人家一命抵一命,根本不违云秦律法,但是您有几条命?有人、有钱、有靠山。

林夕却是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卖豆腐的老妇人等人以及杜卫青和梁三思,这么看来,许荐灵说的是实情了?杜卫青犹豫了一下,再次躬身,道:林大人,的确是实情。

那刘铜为什么要找这婆婆的麻烦?林夕点了点那名头发花白的卖豆腐老妇人,看着杜卫青道:我不想听假话和废话。

杜卫青苦笑了一下,道:朱四爷的小妾看中了一间临江的小楼,但临江小楼的主人是一名做茶叶生意的莫姓老人,脾气十分倔,认为是祖产,就是不肯卖,接下来朱四爷动用了些手段,他的茶叶生意做不下去,便租了半间给这刘阿婆,若是刘阿婆的生意做不下去,那老人断了租金,没有银钱收入,难以维持生活,便应该只有变卖那间小楼了。

看了一眼刘阿婆之后,杜卫青又接着道:刘阿婆的儿子前些年做桐油生意亏得太大,结果投江自尽,连家中房屋都被债主收了去,应该也是那莫姓老人租金收得便宜,才住在那里,朱四爷今日不让她做生意,确实是没有想到。

他说得是实情么?林夕看着那名提着两条杀好的鱼的老人等人问道。

老人等人略微犹豫了一下,都是点了点头,道:是实情。

看来朱四爷做事还有些分寸,总算没有半夜就派人将那老人直接丢进江去,还是花了些脑筋,动了这么多的小手段,真是煞费苦心了。

林夕看了一眼刘铜,说道。

刘铜咧了咧嘴,觉得对方已然服软,笑道:朱四爷做事一向有分寸。

可是这一担豆腐,却很有可能是担着两个人的命。

但是林夕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却是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夕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他并未想过,若是他这么做了,别人还是不想让出小楼怎么办?若是硬生生的将人逼死了怎么办?你们的日子,要比他们好过无数倍,但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喜好,却是硬逼人让出祖楼。

这种行径,却实在是太过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刘铜,道:既然他不知道如何管好你们,我便将你带回去,让他来见我,我告诉他该如何管。

第一百五十五章 虾蟹鱼龙之争看到林夕问起话来极有条理,而且连真实的原因都看得十分透彻,许荐灵便想着此事恐怕有些回旋余地。

但林夕此刻的这句话出口,却是有如一个惊雷,让他从头到脚都是瞬间发麻。

作为一个老捕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好勇斗狠,哪怕殴伤了人,只要伤势并不沉重,按照云秦律法,也只是罚银三两,用不着收监,林夕此刻要将刘铜带回提捕房,便只能凭借一个理由,欧打正武司军官。

然而这却是个至少要收监半年的罪名!朱四爷做事一向有分寸,大人你做事可也要注意分寸!黑面大汉刘铜变了脸色。

杜卫青和梁三思也变了脸色,他们没想到林夕在听了这么多之后,竟然还要这么做。

提着鱼的老人、端着装满湿衣服木盆的妇人、附近的商铺老板、卖豆腐的老妇人,以及外乡年轻人同时目瞪口呆,他们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如此平静的下这样的决定。

大人,您既然看得十分清楚,那还望您体恤我们这些下属。

许荐灵知道自己无法讨好,索性咬了咬牙,看着林夕说道。

这意思十分清楚,大人你不怕死,也要顾及一下我们这些部下的性命。

但是林夕只是淡淡地看了这名资格很老的东港镇捕快一眼,道:你们可以把这事全部推在我身上,想必既然你们和朱四爷已经平安无事了这么久,他也不会因为我来做了这件事,就迁怒到你们的身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动容。

这名稚嫩的新任提捕大人,是要一力承担!好,很好,我就随你回提捕房。

黑面大汉刘铜彻底冷静了下来,阴沉着脸,深深地看着林夕,目光如刀。

他知道今日的事情越是弄大,便越是没有回旋余地,但他同时已经在脑海之中想这名不可一世的年轻官员的下场……只是一名正十品的小小提捕,能有什么好下场!多谢诸位街坊邻居,今后在东港镇上,还要有赖各位关照,耽搁各位的时间了。

面对黑面大汉如刀的眼神,林夕微微一笑,却是站了起来,对着提鱼老人等人行了一礼。

这名提捕大人真是好人。

这几人心中如此想着,一边慌张回礼告辞离开,但走出几步,那名提鱼老人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对着林夕说了一句,大人您要小心。

多谢。

林夕笑了笑,看着许荐灵和杜卫青、梁三思三人,点了点刘铜,道:就请你们三个领路,带他回提捕房了。

阿婆,我送您回去。

顺便问问您那的小楼租不租给我这外乡人做生意。

外乡年轻人此时对着卖豆腐的老妇人说了一句,又钦佩的对着林夕认真行了一礼。

林夕闻言一笑,拱手回礼:不知兄台哪里人士,来此是要做什么生意?外乡年轻人道:在下汪不平,胥安陵鱼暨镇人,祖上传下的制蓑衣、竹伞手艺,东港镇往来人口众多,我先前已经来看过,却并无此种店面,雨具都是来自外镇,便想在此做这个生意。

我以前读书,便知一柄好竹伞最关键便在中骨。

林夕看着这名外乡年轻人道:汪兄骨头这么硬,做出来的竹伞也一定极好。

汪不平再次认真行了一礼,在下在东港镇做出的第一柄伞,必定送给大人。

那要做得出来才行。

刘铜冷笑了一声。

先行别过。

林夕仿佛没有听到,对着汪不平点了点头,走出了凉茶铺。

……镇督府在东港镇西,前后全是一条马道。

云秦各司职责十分明确,虽然各司下属各部门的办公场所都在镇督府中,但平日没有需要协办事宜,却是都不常走动,此刻林夕入职也只需到吏司掌印处登记,并不必要马上面见镇督等其他官员。

云秦以武立国,各地镇督、陵督府都有屯兵,并设操练场,即便平时只有少部分的驻军在镇督府内,但这镇督府还是有些像军营,比起林夕之前熟悉的世界的官僚机构,还是要多了几分森严的气势。

看着许荐灵等人将刘铜押入典监房之后,林夕和彭晓风进入了吏司掌印处。

吏司这名官员叫吕秋刀,四十三岁,身形瘦弱,两鬓有些微白,不苟言笑。

接过彭晓风递过的有关文书,他取出了吏部的几个相关官印,分别加盖了印戳,有条不紊的将相应文件收好之后,便取出了一面玄铁铁牌,一些钥匙等零散物件和数套官服,官靴递到了林夕的面前,这才看着林夕道:林大人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若是不清楚地方,只要让你提捕房的人带你过去便是。

若是有什么疑问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夕点头称谢。

吕秋刀似乎不善言谈,开始整理一些文书,但等林夕转身离开,走出两步之时,这名吏部从九品官员却是突然道:这镇督府内,有不少人都并不想让朱四爷管着那些黑油子和石老鼠,但却还是没有多少人敢动他。

林夕微微顿步,却是没有转头,道:我知道。

吕秋刀微微蹙眉,静默做事,似乎前面那一句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林大人,你真有信心这么做?出了这吏部的小院子,彭晓风看着林夕认真地问道。

林夕看着彭晓风点了点头。

光是会打打杀杀容易对付,但是这朱四爷显然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人。

彭晓风看着林夕,道:你只能按云秦律法办事,但是他们却是有很多别的手段。

林夕笑了笑,道:如果说云秦是经过这东港镇的息子江,那我当然只能算是条小鱼,但是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小虾米。

……因为已是初夏,一股湿热的气息已经裹着整个东港镇,所以东港镇无论临江还是不临江的十七条巷子所有的门窗几乎都开着。

三里巷里各式各样的小方桌和板凳摆得满满当当,一个个身体黝黑的汉子好像故意和这闷热的天气做对,还在猛吃着红汤肉片面,就着辣鱼头,时不时的抄起身上的酒囊灌上几口。

整条巷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辣椒味。

这个巷子中段的一个小院里,种着几条香瓜藤,上面结着的几个白色香瓜已经长到拳头般大小,看上去很有生机。

香瓜藤架子旁边摆着一张竹茶座,茶墩上放着一个沉香木雕成的口衔金钱的蛤蟆。

朱四爷正沏了一壶黄金桂,先将第一杯淋洒在了这沉香木金钱蟾身上,这才开始饮第二杯茶。

这名息子江上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脸色清癯,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一件白底印绿竹的薄绸衫,腰间挂着一个羊脂白玉蝠龙雕,看上去和外面巷中那些粗鲁泥腿汉子格格不入,很像读书人,但因为他沏茶饮茶的手特别稳定,神情特别平稳,却是给人一种油然森冷的大家气度。

既然我不知道如何管好你们,他便将刘铜带回去,让我去见他,然后告诉我该怎么管……他是这么说的?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火炉上烧着的泉水,朱四爷略微抬头,出声问道。

他的前方站着一名挽着袖子,身材高大,看上去面容粗犷,但神色却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中年人。

听到朱四爷这么说,这名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随意系在脑后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朱四爷沉吟了一下,看着这名黑绸衫中年人,道:看来这名小林大人不简单。

朴峰,你到现在没有和我说他的背景,想必是因为查不出来?这名名为朴峰的中年人在东港镇周遭没有半分名气,但不可否认,很多像朱四爷这种枭雄人物的背后,都会有这种不出名,但是却在暗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人物存在。

此刻听到朱四爷这么问,这名即便是朱四爷的一些对手都根本不知道他真正地位的黑绸衫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沉稳道:查过了,但即便是吏部的任命公文也很简单,只是省督发下,没有什么批示,没有任何阅历说明,就连籍贯都没有,完全就像一张白纸。

看来真是一条大鱼。

朱四爷微微一笑,莫老头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太过了一点,但他要将刘铜定罪半年,却也过了点。

朴峰,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怕那些公事公办的清官,却是反而忌惮那些贪官么?朴峰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因为清官惜名,贪官心黑。

好一句清官惜名,贪官心黑,清官要名,所以不能不择手段,但我们可以,我们用些小手段便可以破坏他们的名声。

但贪官不同,他们可以和我们一样不择手段,甚至比我们更肆无忌惮。

朱四爷看着朴峰笑了笑,道:简而言之,按照云秦律法行事的,不管来头多大,我们不怕,我们怕的是掌法,却又根本不按律法行事的。

微微一顿,喝了一口茶之后,朱四爷看着朴峰道:尤其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是大人物的子侄,便是看中了,刻意培养的学生,在这地方上根本呆不了多久,他的前方海阔天空,要的就是好名声。

你先让庄聚安带三千两去试试他,如果没用,明天让吕凤娘告诉他一个道理,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大家最好还是各退一步,平安无事的好。

朴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从后院走了出去。

……提捕房中,五名捕快和三名捕员全部聚集在了林夕的面前。

此刻真正到了提捕房中,林夕才知道一名李姓捕快因为染了风寒,告病在家,所以这手底下的人便暂且又少了一个。

除了许荐灵、杜卫青这两名正式捕快之外,此刻站在林夕面前的另外三名捕快之中,一名叫齐光武的捕快和一名叫张二明的捕快眼神瑟缩,一看就是异常胆小怕事之徒,而另外一名名为祁太牢的捕快却是脚步虚浮,一脸阿谀的神色,看他的样子,恐怕拍马屁是能行,抓个普通偷东西的毛贼都未必追得上。

林夕将手里的名录和这些人一一对上之后,看了许荐灵等人一眼,他发现自从徐生沫、佟韦、夏副院长……这些青鸾学院顶尖的人物见得多了,尤其是连长公主这样的人物都见过之后,此刻面对年数长出自己许多的许荐灵等人,却是自然没有什么紧张。

见多了大场面,到小场面或许便自然风波不惊了。

林夕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之后,将那面代表提捕身份的玄铁牌挂在了腰间,同时清了清嗓子,看着这些人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各有想法,但是我只想交待清楚一点。

不管朱四爷其余的什么事你们管不管得到,但若是像今日这种事,有人报给你们了,或是你们撞上了,你们不能依法办理,有意偏袒他手下的人的话……除非我不做提捕了,否则你们也不要再做捕快了。

你们在我下面做事,如果按我的意思行事,出了任何的事情,我都会给你们担着,但若是你们不按我的意思行事,却又处事不公,那我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林夕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其中包含的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意思,却是让所有这些人心中一寒。

真的担得住么?梁三思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林夕。

像他这样在东港镇成家立业的年轻人,自然希望东港镇变得更好,但是看着林夕青涩的面容,他的心中却是充满了疑虑。

口号喊喊的确都不难,而且他也看的出林夕的确是有着许多人没有的正气,但是这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若是真正遭遇生死大事,他能担得起来么?上面的人说担着,下面的人横下心去做了,但是真正有事的时候,上面的人却是缩了,往下一推,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他也见过了不少。

庄聚安求见新任提捕大人。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普通布衣,浑身黝黑,脸带微笑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提捕房所在这小院的门口,对着林夕等人躬身行了一礼,又没有废话而有礼的补充了一句:是朱四爷让我来的。

看着上下打量着他的林夕,这名年轻人又是一笑,露出一口洁净白牙,又对林夕躬身道:想必这位就是林大人了,我想单独和林大人说几句,不知林大人能不能给个方便。

不必那么麻烦了。

林夕还礼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朱四爷让我带话给林大人,此事的确是刘铜做得不对,还请林大人网开一面,日后必有报答。

庄聚安也不勉强,认认真真的说了这一句,突然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出现在他的右手中,猛的刺透了他自己的左臂。

热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顺着他的左手手指滴落下来。

但是他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彬彬有礼的看着林夕,道:我是朱四爷的人,这一刀便是相当于替朱四爷刺自己,望林大人能够略解心中怒气。

这是朱四爷交待要交给林大人的书信。

话音未落,这名手臂上插着匕首的年轻人取出了一封黄油皮信笺,恭敬的放在身前地上,然后又对林夕躬身行了一礼:除此之外,朱四爷别无对我的交待,我便先行告辞。

林夕看着庄聚安手上淋漓的鲜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黄油皮信笺取到手中,拆了开来。

内里有一张白纸,上面用极细的字迹写道:抱歉,三千两今日晚些时候,会送至府上。

三千两,一出手便是三千两。

我这提捕一年的俸禄,可才是二十三两。

林夕叹息了一声。

听到林夕的这一声叹息,许荐灵等人的脸色顿时全部一白,知道此事已然绝对无法善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十七巷一港三市初夏的息子江畔多雨,暮色之中,一场纷纷扬扬的杨花细雨落了下来。

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扎着,穿着一双露趾草鞋的粗犷汉子朴峰坐在一间靠卖煎油饼出名,兼做茶水生意的小铺子里,慢慢的吃着一张油饼。

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撑着一把黑油布伞走了进来,对着他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对方收了,但是放出了风声,说那三千两是朱四爷给莫老头生意的赔偿,以致歉意。

账房先生模样的青衫中年人面色有些死气沉沉,自顾自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张油饼吃了起来,同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低声说道。

这可是太过强硬了些,那是三千两,不是三十两。

朴峰眉头皱起,幽幽地道:他看到庄聚安的那一刺如何?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依旧死气沉沉地道:庄聚安说了,是个狠角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肯定是见过血和死人的……庄聚安还说了,对方连话都没有多说,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刚刚出来为官的,倒像是已经做了五六年专门追捕汪洋大盗的老缉捕。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好,那明天让吕凤娘去?朴峰点了点头。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抓着半张没吃完的煎油饼往外走,同时轻声问了一句,张二爷的身子怎么样?问这句话时,他一直如同江边暮霭般死气沉沉的脸上居然是有了一分真正的关切色彩。

朴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道:很糟糕。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不再多问什么,缩了缩脖子,便准备走入细雨之中。

有机会送点银钩坊那边的风到这小林大人的耳中。

就在此时,朴峰又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又喃喃自语道:要想将东港镇变得更干净一些,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将那滩真正的黑水洗刷掉。

在东港镇没有任何名气的朴峰却实实在在是朱四爷手下最得力的骨干之一,外表粗犷的他有着和外表截然不符的言谈和细腻心思,他就像是息子江中平日里隐匿在泥沙之中的黑鱼,平日水波不显,但对于虾蟹来说却实则十分的凶险。

只是他也并不知道,原本应该和他一样忠于朱四爷的账房模样青衫中年人,在雨中吃完了半张油饼之后,却是走入了另外一条巷子的一间普通酒肆之中。

然后这名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就夹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掀开了酒肆里的一张垂着的布帘,走到了后面的雅座。

对着竹帘遮着的雅座里面的人,这名死气沉沉的青衫中年人简单直接地说道:张二爷的身体很糟糕。

朱四爷和朴峰已经想借这阵风吹一吹。

好啊,想不到我正好过来这两天,居然出了这有趣的事。

内里一个年轻人的笑声传了出来,看明儿的情况吧……如果这个提捕真有些货色,那我们反过来借这风吹一吹。

…………大人,这事您可能做得太过了一些。

临江边的一条廊坊内,杜卫青一脸愁容的看着林夕道:这三千两对于朱四爷来说也是数目不小,他手底下那些黑油子不知道要在日头下晒多久才能赚得回这么多银子,若是大人你不出声的暗中收下了,今后给他实打实的好处,不管这出手三千两是用来吓唬大人,还是用来真的收买大人,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人还会觉得值得,但大人您直接说这三千两是用来赔偿那莫老头的,这就相当于直接说朱四爷屈服在你手里,低了头。

这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比再多出三千两都难以接受。

林夕微微转头,看着杜卫青和梁三思,又看着远处那一排排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临江吊脚楼,微微一笑,反问道:杜卫青、梁三思,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让你们两个带路,却是不让别人带路么?两鬓已然染霜的杜卫青和风华正茂的梁三思都是一愣,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属下不知。

杜卫青很快摇了摇头。

我让你带路,是因为你有胆气。

林夕看了他一眼,平和地说道:之前我在那问许荐灵和刘铜之事,你们早知道许荐灵是彻底触怒了我,若是换了一般人,生怕上司的怒火牵连,自然是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但你当时却还敢出声,做了许多解释。

你有胆气,而且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帮许荐灵,以及提醒我不要太过意气用事,所以我下的判断,便是你的为人又忠厚。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的转头看向梁三思,接着道:至于你,梁三思,我看得出你对许荐灵和刘铜都是不满,而且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到对我有多少不满,反而只是担心和怀疑。

所以你也应该是有正气的人,只是位置太低,自知改变不了什么。

看着愕然而沉默下来的两人,林夕接着缓声道:其实我这人一直没有多少上下阶的观念,但你们恐怕不敢就当我是朋友,你们最容易理解的,自然是无论是正十品的小官还是正一品的大员,总是需要一些心腹的。

我对这东港镇几乎一无所知,也需要有人帮我忙打听一些消息,告诉我一些门路,否则要浪费不知道多少气力。

大人,说实话,我已经可以断定,你并非是那种不通事物的书犊子。

杜卫青微微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但是大人真想要管好这东港镇周遭所有不平事,提捕的官阶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林夕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明白你们有疑虑,但你们敢不敢赌一把?赌一把?杜卫青和梁三思互望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林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们全心全意帮我做事。

林夕笑了起来,看着两人,道:我也已经看过你们两个人的有关记录,你们两个人的家境在这东港镇上也只能算是一般,所以就算有些油水,估计大头也被上面的一些人抽掉,你们也只能贴补一二。

反正你们面上可以摆出对我不怎么样的态度,暗地里却真心帮我做事,对你们也应该没有什么影响,我却可以保证,将来你们两个都未必只止我这个提捕职位,怎么样,你们敢不敢赌一把?大人,既然你有铁骨,即便没有任何好处,我梁三思也肯定会出死力。

梁三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说道。

杜卫青苦笑了一下,道:大人你说得实在,却是真让我添了些信心。

这种不公平的赌,我当然也会接下。

林夕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欣赏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两位先带我去朱四爷想要的那座小楼那里,我去问问那莫姓老人能不能租我间住房。

什么?杜卫青和梁三思同时吃了一惊,大人,您不住竹兰巷?按云秦律,地方官员都按官阶有公派住所,等到升职或是离职时交换,若有损毁便要自行修葺一新,东港镇的公属住宅大多便都在竹兰巷内,整夜都有军士巡逻,最为安全,且容易和其他官员培养感情,一般官员除非是家中人口众多,实在住不下,才会搬至其它地方大宅,但林夕只是孤身一人,而且这想去那间小楼租住,这用意却也是十分明显。

林夕微微一笑道:朱四爷虽然号称行事有些分寸,但就算不马上为难我,恐怕也会为难别人,尤其是那外乡人汪不平。

而且朱四爷这样的人物都对莫老人那间小楼如此念念不忘,想必那处小楼的风景是极佳。

杜卫青知道林夕已经想得十分仔细,便也不劝阻,只是一边领路,一边讲解道:那座小楼好倒是极好。

莫家祖上出过两个师爷,传下来的这小楼很有意境。

不仅整座小楼都是用楠木建成,而且正中一根大梁还是黄花梨木,而且靠江还用石材堆砌起了一个平台小院,正对着开阔江景,对面江岸又是一座小山,上面全是杏花树,杏花开时,在那处平台观景真是极佳,有不少文官在那里都留了墨宝。

据说朱四爷早就出价四千五百两,但莫老人有些文人臭脾气,说是像朱四爷这等人,就算租住一两间房都恐秽了楼里的文气,估计便是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朱四爷。

林夕点了点头,平和地问道: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朱四爷这些人如何?他手底下的人骄横,争气斗狠,伤人的事是不少。

杜卫青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自己的一些言语给林夕一些错误的判断:但平时却几乎不惹镇民,是恶霸也只在江里抢生意恶的那种。

所以这次他强要莫老人的那间楼,很多人都觉得是莫老人那句话伤了他。

他上头有什么人么?林夕笑了笑,问道。

杜卫青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张二爷以前就说过,他们不和一两个人坐一条船,这样最容易随着那一两个人翻船。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就是息子江一直在,而里面的大船不一直在,那些官员是流水一般随时流走或是会垮台的。

正是因为分得清楚,所以这些年东港镇和上面的官员换了这么多批,但这里管着黑油子和石老鼠的也依旧是他们。

大人,之前许荐灵说得不完全。

这时梁三思插嘴道:张二爷和朱四爷他们管的不只是东港镇的黑油子和石老鼠,而是这上游桐木镇到我们的东港镇大部分的黑油子和石老鼠。

黑油子和石老鼠多少倒是没有关系,关键的是有多少真正厉害的人物。

林夕看了梁三思一眼,认真的轻声问道:他们里面有修行者么?修行者?难道……梁三思和杜卫青都是猛地一惊,目光全部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林夕的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据说张二爷是修行者,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杜卫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内心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却是在身体里不停扩散开来。

像他这样寻常的捕快,自然无法将林夕和帝国三大学院的学生联系在一起,他只是想着,如果林夕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修行者,那这便太过难以想象了。

有修行者?林夕微微蹙了蹙眉头,看了一眼杜卫青:和我说说这东港镇具体的情形吧。

杜卫青点头,道:按我们提捕房这么多年的规矩,一般都将这东港镇分成十七巷一港三大市。

十七巷就是指这最临江的十七条巷子,我们东港镇越是临江,房屋和铺子便越是密集,重重叠叠,人员也最为复杂。

一港就是东边的大东港,大宗货物都在那里上下,各个商号的商船也都停在那里。

三大市分别是鱼市、南北货市和江边夜市。

除了这些地方之外,都是一些东港镇老镇民的居所,除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什么通奸、亲兄弟分家不均等案件之外,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事。

这三教九流的人物里面,除了管劳力和沙石生意的朱四爷等人之外,势力很大的还有管鱼市的许胖子,这群人很多都是江上渔户和鱼贩子出身,敢动刀,而且鱼叉甩起来很准。

南北货市和东港镇里大多数赌钱的地方都归宁老鬼管,宁老鬼手下有个范金牙,专门放水钱,也就是在赌场里面放高利贷,倒是经常逼得有些人倾家荡产。

夜市主要就是夜鱼排酒楼、花坊窑子,还有一些古旧之物的交易,这片地方原先是归刘北望管,但自从银钩坊开出来之后,据说刘北望都要到银钩坊里面去讨口饭吃。

这银钩坊的老板是桐木镇人,姓高,不知道有什么来路。

自从成为修行者之后,林夕对身边一些细微之处的感知便更加敏锐,而且从花寂月的身上,他更是学到了细心的好处,此刻他明显感觉到杜卫青说到银钩坊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便顿时转头看了杜卫青一眼,道:你对这银钩坊似乎还有些别的话要说?杜卫青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银钩坊原本充其量也是高档次一点的窑子,但很多江上富商却都时常进去,有人曾怀疑里面和几起上游镇上的民女失踪案有关,但却是查不出任何证据,只能作罢。

这么说,难道有可能存在劫掳良家女子以供淫乐的事存在?林夕微微的一怔,脚步也不由得顿住。

若是真有,那这银钩坊肯定来头极大。

杜卫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的道:大人您也明白,这是要牵连许多人砍头的滔天大罪。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一片细雨中的江面和滴着水的廊坊。

他不怕出事,不仅是因为朱四爷之流最多是匪,而他是官,最重要的在于,他的后台很硬。

和张院长来自同一个地方他自然知道在官场上,上头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是青鸾学院的学生,而且他知道长公主也会适当的关注他,所以他只要行得正,就根本不用在意捅多大的篓子,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宇化世家的一个人情。

所以他在和彭晓风的交谈之中,就说过,他算一条小鱼的话,这里的其他人,只能算是虾米。

对他能够造成威胁和真正麻烦的,只有那些雷霆学院和青鸾学院的大金勺,但他有着连高亚楠都不知道的强大能力,所以他也根本不在意,只管放手去做。

如果这里真的存在那种大事,那林夕自觉来这里,就真是有了价值。

这东港镇烟雨如画,景色比起一些江南名镇也不遑多让,而且云秦绝大多数木材建筑都要用到桐油,这江上的桐油生意还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这东港镇将来肯定还不止今日这番繁华。

这种地方令人不快的事越少,越是漂亮,置身其中也就越舒服,越自在。

当日的张院长做那么多事情,恐怕也是因为不舒服,看不过。

…………汪不平在小楼的廊檐下仔细的剖着几根青竹。

突然之间他微微的一怔,站了起来,对着前方细雨中躬身行了一礼,林大人,你怎么来了?听闻这间小楼景色异常秀丽,现在一看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看你这样子,是此间主人已经答应租住给你了。

林夕将雨具放在一边石沿下,冲着汪不平这名倔强硬气的外乡年轻人笑了笑,打量着这座小楼。

这座小楼果然可以用精美出众来形容,即便连一些细微之处,都有寓意十分吉祥的精美雕刻,木纹细密至极的楠木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之后,更是显出一股晶润的味道。

从前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前方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伸入江中,江水如一片平野,心胸开阔。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此间主人,是否也肯租一间房子让我住下。

将目光从这其实并不算小的两层三开间木楼上收回之后,林夕看着汪不平,微微一笑道。

汪不平微微一呆,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略显破旧麻衣,身上全是墨迹的疏须瘦削老人却是走了出来,不顾年迈,对着林夕深深躬身行礼:老儿谢过林大人大恩,若是林大人真看得起,可住上面松竹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东港镇临江的楼阁在夏秋两季是最适宜居住。

尤其是夏季,江风清凉,只消将前后窗户打开,暑意就消了大半,只是隔岸数十步,就会觉着比这江边热了不少。

到了冬季,这江边楼阁湿气重,却是十分阴冷,比起别的地方更容易得风湿、老寒腿。

但朱四爷看中的这间小楼却真是独具匠心,临江的窗户前沿,都是用几种颜色的碎石堆砌了几个好看的火炉,上方几个倒扣莲叶般的青铜罩子罩住,连着几根青铜烟囱嵌在木壁内,在壁间行走,表面全部是篆刻了诗文,就像嵌入一壁内的一块块青铜碑文。

这青铜烟囱两侧全部嵌以不染的铁木,冬日这几个炉子不仅可以用来分别煮茶温酒,融墨,烟气沿着这些烟囱行走,那就是最好的壁炉,到时江面飘雪,内里却肯定还是温暖如春。

松竹阁是这间小楼二楼西侧最里的一间厢房,三个朝向的窗户都可以打开,风清日丽之日,将这三面窗户打开,一江景色便灌入了这整个厢房。

有精致的楼梯通到上方的阁楼。

阁楼除了高度不高之外,十分的宽敞,可以堆放许多东西,而且一扇可打开的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

将近日出时,林夕在这间厢房的床上睁开了眼睛。

从房中石缸中取水洗漱完毕之后,他查看了一下临江窗口的一个火炉。

这个还有炭火微红的火炉上熬着一个大瓦罐。

林夕掀开罐子,一股浓浓的香气就顿时弥漫在了这间厢房之中。

几根肥大的黑褐色刺参在冒着泡的粘稠汤汁之中翻腾,下面隐隐还有大块大块的肉类、一些根茎等物。

这一罐子东西,连汤汁加起来,估计至少有十几斤的分量。

这可真像是一锅佛跳墙啊。

看着这一罐子东西,林夕嘴角微微上翘的自语了一句,拿起了早就放在旁边的一副碗筷,夹了一根肥厚的刺参试着吃了一口。

觉得一股异常鲜美肥厚的感觉从口中马上化开之后,林夕脸上更是泛出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将剩余的刺参全部吃完之后,便走上了阁楼,开始摆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姿势。

一连做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之后,林夕才停了下来,下了阁楼,开始一碗接着一碗,吃起了这大瓦罐里的东西。

若是普通人看到,肯定会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大瓦罐里足有十几斤的东西,竟然全部被林夕吃得一点都不剩。

林夕吃得浑身再度热汗淋漓,身上热气腾腾,用温水冲洗了一下之后,林夕才拍了拍略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打开了放在阁楼中的大木箱,从中取出了徐生沫给他的一些套件——专门用于磨砺控制身体平衡,内里如有大量不规则流动水银的厚甲衣,以及各种负重物。

将大瓦罐刷洗干净,套上了青绸衫之后,林夕这才推开门走出了这松竹阁。

头发已经雪白的莫姓老人已经在这小楼前方平台上洒扫,看到林夕下来,便对林夕颔首,执长者礼,道:那三千银两,我已捐了出去,用于镇上学堂。

林夕回礼道:将来那些从这里走出的读书人,必定会铭记老先生的恩德。

我已经老了,而且年少时读书也不出色,连些许功名都没有获得,一无所成,唯有经商,老年连经商都不成,全仰赖大人,将来就算留下些虚名,那也是拜大人所赐。

老人摇了摇头,似是羞于再谈什么,只顾洒扫。

虽然昨日交谈得不多,但林夕却是从这名老人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真正读书人的迂腐和执拗,而这名老人也从林夕的眼中看到了淡泊和他所觉得足够入住松竹楼的风骨。

所以今日听到老人方才的言语和见到此时的言行,林夕也没有什么意外,微微一笑之后,便告辞出楼。

小楼门口廊坊外,汪不平已经早起在制伞。

挥了挥手让汪不平继续忙着,不要多礼之后,林夕看到汪不平手中的这一柄竹伞已经完成了骨架,开始在糊伞面。

因为这个世界的油纸伞对于当时在鹿林镇的林夕来说也算新奇,而且这东港镇和边上两个镇虽然没有制伞的,但林夕之前所在的鹿林镇上却是有一家专门制伞的若水堂有些名气,林夕也好奇地看过两个下午,知道些其中的工序。

所以此刻只是看了一眼,林夕就有些好奇,忍不住道:汪兄,你这柄伞可好像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你这伞都不用‘刮青’的么?想不到林大人对着制伞都有些研究。

汪不平有些惊讶地看了林夕一眼,却又微笑道:这柄伞说好是给你的,当然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

一般的竹子需要把那一层青篾刮掉才好加工,但这是青祁山特有的青玉竹,十分奇特,泡水之后,竹质会比较柔嫩,容易切割,好做手脚,但曝晒脱水之后,我再用桐油浸过数天锁住,却是再也不可能有水沁入,竹质会极其坚韧,一般的利刃都很难切得动,以前军中甚至以这竹子制成青玉甲,但因为这种竹子生长极其缓慢,后来彻底灭绝了,只能作罢。

我家中倒是收藏了少量。

汪不平看着好奇的林夕,点了点伞骨,道:你看,这竹质从内到外都是青色的,不像普通的竹质,内里是白色的。

等这几日天气晴好,我彻底曝晒干了之后,竹质便会像青玉一般好看了。

林夕看去,果然竹子表皮和内里都是一样的青色,顿时有些惊羡,道:这柄伞可是太过贵重了一些吧?汪不平看了林夕一眼,正色道:大人您的心,才是这东港镇上最贵重的伞。

那就多谢汪兄了。

林夕好奇地看着汪不平手中的这伞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眉头微微一跳,问道:汪兄,我看你这伞柄足够长,不知能否加工成中通,索性当成剑鞘一般,在里面置柄长剑?汪不平微微一怔,明白过来林夕的用意一般,点了点头,道:这自然可以。

那就多谢了。

林夕欣喜的一笑,也不再多说,对着汪不平拱了拱手,告辞离开,朝着西边江边而行。

在离开青鸾学院前夕,徐生沫就直接用血的教训让他记住该小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平日里带柄魂兵长剑当然有些招摇,在这东港镇多雨的时节如果能藏在伞中,自然是又方便又安全,而且还会让万一可能出现的对手在动手前就直接从兵刃上面看出他的一些底细。

……天色已然大亮,东港镇上各巷之中的行人已经很多。

林夕今日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镇西边江岸旁的三市之一的鱼市。

这东港临近几个镇平日的主菜便大多都是鱼,而林夕此刻去鱼市倒不是想要去见识一下管鱼市的许胖子。

对于他而言,不管这些人有多蛮横,只要不犯事,便都和他无关。

他去这鱼市,还是为了修行。

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修行,更何况林夕知道就连张院长都始终满心警惕,对于这个世上的许多强者充满敬意。

林夕始终是把修行放在第一位。

从离开四季平原到这东港镇的漫长旅途之中,林夕白天修炼罗侯渊传给他的明王破狱,夜晚冥想修炼,没有一日停歇。

到这东港镇安顿下来之后,林夕也已经做好了计划,清晨修炼青鸾二十四式以及罗侯渊传给他的那些招式,傍晚便找个无人之地练习箭技,到了夜晚便再用徐生沫的那个精巧青铜小箱修炼剑技,以及冥想修炼魂力,增进修为。

而这白天若是闲暇,他便准备上午修行学院安排的新的课目锻体,下午修行明王破狱。

他现在已经到了初阶魂师修为,此次大多数青鸾一年生只是通过一门两门考核,到初阶魂师修为的并不多。

便是在往年,这也相当于是青鸾二年的普通学生水准,在外面,已经算是不弱的修行者了。

初阶魂师和魂士最大的区别便是魂力已经强大到可以透到体表。

修行者的气力和耐力都十分惊人,那是因为魂力改变了综合体质的缘故。

这锻体和明王破狱一样,都是利用和引导魂力尽可能的提升身体机能的修行之法。

明王破狱是利用魂力按照特定路线在体内游走,停留,如同用魂力在体内按摩和洗伐经络,脏器一般。

而这本来青鸾二年新生必修的锻体,却是用独特呼吸之法,聚集魂力,聚成一个锤子,一点点在身体血肉中敲过去。

这锻体,却应该是可以让肉体更加结实,更加有力。

按照这锻体修行之法修行时,聚集魂力每冲击一处,衣内体表肌肤上都会鼓起鸽蛋大小的一个硬包,然后随着魂力的缩回而消失,那一处地方就会给林夕略微紧实一点的感觉。

明王破狱到底有什么好处,这一路修行过来的林夕还没有特别清晰的感觉,但是带来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林夕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吃了。

修行者都很能吃。

这对于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来说不难理解。

如果说普通人是小摩托车,那修行者都是大马力破车,要烧的油自然要多不知道多少,而且身体素质的提升,本身就肯定要大量的养分来补充,不算消耗,修行者本身的筋骨,肌肉组织肯定也和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先前林夕三餐加起来吃个二十几斤的东西,里面有许多结实的肉类的话,便至少不会饿着了。

但是现在林夕一餐都能吃二十斤左右的食物。

就如早上放开肚子吃时,林夕自己都会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肚子怎么能装得进这么多东西,要是回到先前的那个世界,拿个吃汉堡冠军肯定是异常轻松的了。

先前在青鸾学院,这些吃的东西根本就不需要学生考虑,学院每日都会准备好。

但是现在在外入职修行却是不同,都要靠自己。

其实这都是任何学院学生迟早要面对的事,因为修行者也都要吃饭,而且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会一直呆在学院里面,让学院养着,出来之后总是要自己解决每天吃的东西。

对于修行者来说,要吃饱当然也不难,但更关键的在于,要对自己的修为有尽可能多的好处。

所以林夕手中的还有一份课程就是膳补,就是告诉修行者吃哪些东西最有营养,怎么吃,才最有利于修行。

按照这门课程的教义综述所说,那些丹药,也不过就是对修行者最有营养的膳补食材中提取出来而已。

这平日的吃饭,也就是相当于每日的点滴累积。

一路来东港镇的旅途上当然是只能凑合,但是沿途他也是一直留意着,正好看到有好东西,便都买了下来。

这早上一锅佛跳墙,便是他穿过半个云秦帝国的旅途上收集到的东西。

其中那几条东渺参可是比林夕之前那个世界的任何海参要珍贵多了,因为云秦帝国四面都不临海,这东渺参可是从大莽王朝的沿海通过商队过来的,在云秦国内十分稀少。

光是从吃饭上面,就可以知道,一名修行者本身就是要靠大量的钱财堆积起来的。

一两银子在云秦的购买力,在鹿林镇时林夕就有清晰的概念,价平时能买八十斤猪肉。

当时林夕觉得一两银子能买这么多,这一两银子就真是已经有够值钱的了,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即便一斤好猪肉按他熟悉的二十块钱来算,一两银子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也就相当于一千六百块。

像他这提捕因为危险性略大,所以在一般正十品官员之中的俸禄还算是高的,但即使是这样,也就相当于四万块钱不到。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二十几两银子,连吃都是不够的。

但林夕现在还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三大学院的学生在正式毕业之前,每个月都有三十两银子的补贴,这说得简单点,便都是给这些帝国栋梁修行者的吃饭花销钱。

所以光是每年云秦帝国投入在修行者身上普通饮食起居的银两都是不小的数量,所以一年三大学院加起来,都只能最多培育出三四百名学生,所以这些年下来,在唐藏和大莽的修行者绞杀之中,云秦才被慢慢耗得举步维艰。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对于修行者而言有两重意思。

一重意思就是没有足够钱财支持修行时,修行者便要自己设法在修行地猎杀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食物。

另外一重就是这字面本身的意思,看这修行地有什么好的,就吃什么好的。

这东港镇前的息子江是条大江,汇聚绝大多数渔户出产的鱼市上,应该也会有些学院单子上列着的大补水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乞丐出了门不远,林夕就看到梁三思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林夕知道梁三思肯定是生怕他一个人初来东港镇行动不便,所以今日肯定早在附近等着了。

因为只是要去鱼市买东西,有个捕快跟着反而不太方便,所以林夕交待了梁三思几句之后,就让梁三思先不要跟着,还是一个人朝着鱼市走了过去。

这鱼市之所以能成为东港镇三大市之一,是因为这鱼市不仅是供这一镇镇民日常所需,而是这整条息子江上渔户和鱼贩的大型集散地。

远远看去,鱼市上重重叠叠的黄油布雨棚就像一面面帆船一样,内里的固定铺位就有一百二十余个,除此之外,下方小型港湾里面还有水市,平时上午和傍晚,都会停留至少五六十条息子江上的小渔船。

这些小渔船上当天零散捕到的水产要比铺子里的略微便宜一点,只是鱼类大小不一,并不齐整,所以当地有些饭店酒肆的伙计经常会直接划着一条小船在这些小渔船间穿行,挑选些合用的东西。

林夕沿着被昨日细雨冲刷得很干净的青石板路,距离鱼市入口还有一段,一股浓厚至极的鱼腥味便直冲进鼻腔,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粘稠了一些。

但是林夕反而是一喜。

因为此刻隔得近了,便看得更清楚,这鱼市地势并不平缓,就像一个山坡,这使得上面的铺子就像是堆叠在下面的铺子上,显得异常的拥挤,上方的雨棚更是重重叠叠,给人遮天蔽日之感。

绝大多数铺位都是斜挑着花里胡哨的锦旗招牌,只有少数十几家是挂着黑漆实木的门匾,不过所有这些铺位面前,除了摆放着的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大木桶之外,铺里铺外还都有石头砌出的池子。

有些池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极大,连千斤鱼都盛放得下,这样规模的一个鱼市,对于林夕的靠水吃水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林夕主要想找的鱼有两种,黑鲟和雪花鱼,都是这息子江中独有。

息子江很深,所以下方江水很寒,里面就有一种独特的黑鲟,这种鱼不仅体型大,可以长到二三十斤以上,而且按照青鸾学院的书册上记载,这种鱼肉的营养对于修行者来说比起其余普通江鲤、青鱼等鱼肉的用处要高出三到五倍。

不过对于修行者来说,最为珍贵的带籽的黑鲟母鱼。

息子江中黑鲟的鱼卵每颗都有半颗绿豆般大小,通体黑色晶莹,俗称黑金子。

这些鱼卵本身就是一些大酒楼的珍贵调味品,但这对于修行者来说,却是价值更高的大补之品。

雪花鱼是江中柳条鱼的一种,这种通常只有一指来长的雪白小鱼,对于修行者来说最有价值的却是鱼身中的一条雪白脊骨,用于熬汤甚至可以全部化开,冻住之后会变成白腻柔滑的胶冻。

这两种鱼都是价格很高,而且在渔民极有目的性的各种手段捕捞之下,数量也早已变得十分稀少。

眼下对于林夕来说,这鱼市越大,里面的鱼类越是丰富,就越有可能找到这些珍稀的东西。

也没有什么停留,林夕一边打量着,一边走进了这个鱼市。

……就在林夕走进这东港镇三大市之一的鱼市时,远处靠近江边,一条乌篷渔船正在捕鱼。

船头是一个年轻渔民和他的妻子,正在收网。

两人都是身穿着粗布衣,脸孔都晒得紫堂堂的,看上去都健康结实而敦厚老实。

船尾甲板上,趴着一个正牙牙学语的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粗陋的木鸭子,一双乌黑天真的眼睛正盯着距离他不远的船檐外的江水,一丝都看不出害怕。

船尾这片的江面波浪中,有一大片的白沫,里面漂浮着许多菜叶油星,这应该是有某艘大船行过之时遗留下来,对于这出生在江上的渔民孩童来说,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并不觉得新奇。

但是突然之间,这名还不会说话的男孩眼睛里面露出了非常好奇的神色。

那一大片的白沫、菜叶等物的边上,漂浮着一团青白两色的死事,在一片荡漾着白沫的江水之中显得分外的肿大,这名男孩忍不住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小手小脚也开始敲打着甲板,想要让他船头的爹娘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此时船头年轻渔民和他的妻子正在收网的关键时刻,却是根本无暇管这船尾边的事,这敲打甲板的声音,反而让两人更为安心。

这一大片白沫和那里面漂浮着的一团死物,便从他们的身后一头飘了过去,远离了这条小渔船。

小男孩看不见,也变得安静了起来。

年轻渔民夫妇没有看到这一团东西,而这一团东西,却是在江边不远处的水沫中,慢慢的沿着水流,朝着下游,朝着东港镇的最大码头东港,飘了过去。

……黑鲟?这玩意可不好找啊。

前几天那边的王麻子倒是得了一条,不过早就被人收走了。

至于雪花鱼倒是还经常见得着,下面水市船上找个十来个凑个一碗倒是不难。

林夕站在一个铺子前,和一个拿着一把蒲扇的干瘦老板交谈着。

这里面大多数铺子的格局都是一样,大桶和池子之间还都有一个大案台,若是买了鱼要现杀,铺子里的伙计便会直接在这案台上操刀杀鱼,除去的鱼鳞和内脏都一股脑丢到下面的一个大桶里。

这鱼市大,里面对于林夕来说稀奇古怪和分外大的鱼便也多,只是走过几个铺位,林夕就看到了不止一条重量至少在三十斤以上的大青鱼,甚至还有比成人一条手臂还要长出不少的大黑鱼。

只是随便打听了几家,看来他想要找的黑鲟却是难得,平日里整个鱼市大约也是要五六天才会出这么一条。

不过找了几个好说话的随口问询下来,林夕倒是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这鱼市里面中间都挂着十三坞牌匾的铺子都是许胖子的铺子,而这些铺子的手段比较大,收购东西又舍得花钱,所以江上一些稀少的东西,一些大的鱼王倒是大多都会在那里出现。

前几天里面的一间铺子就出了今年的一头蟹王,收到的一只青壳子江蟹居然足足有小脸盆大小,据说弄坏了几张铁丝网不算,在抓上来的时候都夹断了一个渔民的两根手指。

让林夕觉得有些意思的是,这许胖子的十几间铺子却都是分别一个掌柜。

这明显就是让这些掌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时候一年下来,看哪个掌柜的铺子收成最好,这样也最刺激每个铺子掌柜的积极性。

咦……这是?林夕便想一路走向许胖子的那些铺子,但是走过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之后,他却是陡然顿住,又走回了这间小铺子,略带惊讶地看着门口小石池子里的一团青绿色东西。

他方才走过一瞥之间,原本以为这是一块水中的磨盘垫脚石,但走过之后,却又感觉是活物,此刻走到这池边,他看明白了,这竟然是一只足有脚盆大小的老鳖,鳖壳上长满了青灰色的水藻。

他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惊喜。

深水团鳖!这是他那本从青鸾学院带出来的册子里面也交待过的一种大补之物。

这种年份极长的团鳖,册子里面还有专门的名字,叫做老江团!长到这样大小的老江团,至少要一百五十年以上,而且这种老江团消化能力极强,什么东西都是连壳连泥沙吞下,肚子里面全部都是沙石,而且肉特别老,就算煮上几天都不烂,又腥味难除,一般人根本没办法吃,但是林夕从青鸾学院里面带出的册子上膳补之法,却是可以用几味药物令这老江团吐尽泥沙,煮的时候用一些手段,也可以除去腥臭,将肉焖烂。

这样的一头老江团,恐怕是足够林夕吃上两顿,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间铺子的老板是一名肥肥的老板娘,一身黑布衫,套着一条防水用的围裙,看到林夕在池子边看着这头老江团,顿时就满脸堆笑的走了上来,道:这位小哥,怎么看中这头老鳖了么?这种老鳖最适合温补,煮上几天,光是喝汤都是大补。

可是这老团鳖腥味难除,恐怕是吃不下。

林夕微微一笑,道。

老板娘微微一僵,却是又笑得更加灿烂:既然小哥这么懂行,那买这老鳖是用来放生?多少银两?林夕在鹿林镇的老爹就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表现得越好说话就越是会被砍,所以他也不废话,点了点这老团鳖,看着老板娘问道。

老板娘一听真的问价,顿时精神一振,伸出四根手指:四两纹银。

林夕摇了摇头,二两。

我的小祖宗,你可以打听打听,今年只有一头团鳖比我这头大,我这虽然算不上江团王,但也是第二号了。

这……就算是江团王,也没有什么用,关键是要有用。

林夕直接打断了这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苦着脸道:三两银子,再低不行了。

林夕看了老板娘一眼,转身道:那就算了。

我的小祖宗啊,你是金口啊。

二两就二两!看着林夕走出了几步,老板娘终于叫了出来。

一副吃了大亏,无比肉疼的老板娘在心里却是十分得意,昨天才用一两银子收了,最多只能用来求神拜佛时放生用的老团鳖,今天就大赚了一两银子。

而林夕也是在心中微笑不语。

也就是这种小地方,若是在一些修行者多的行省大城,这一个老江团的价格就不知道要翻上多少翻,又哪是这二两银子能买得下来的。

……按照林夕的要求,这头连壳至少有七十斤分量的老江团用草绳捆扎,然后装入透气的草麻袋里面。

就在这交了银子,开始捆扎之时,在这铺子等着的林夕又有兴趣的四下看着,这一看之下,他却是又看出了个大问题。

下面一层左侧的一间铺子,挂着乌木十三坞的牌匾,有一个赤着上身的光头精壮汉子在杀鱼。

他的背上刺着一条乌头鱼的刺青,他杀鱼的案子下方,却是没有装鱼鳞鱼内脏的大桶,他杀出来的鱼内脏等物,都是直接丢到了后方不远处的一个池子之中。

每一堆内脏血腥之物丢进去,那个池子里面的水浪就是轰隆一声翻腾,异常凶猛之感,那些内脏等物瞬间就被吞食一空。

微红的池水里面,有两条硕大的黑影在搅动。

然而也就在他的目光彻底被那处地方吸引之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在他的身后走来,沾满污秽的纤细手指悄无声息的朝着他的衣袖内伸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铁证铁头狗鱼!林夕已经可以肯定那池中两条黑影就是这种东西。

铁头狗鱼又叫铁鬼鱼,头大而黑骨外露,下颌突出,坚硬无比,是江鱼中最为凶猛残暴的肉食鱼,不仅吃别的鱼,还会袭击野鸭水鸟等物,一天可以吃两倍自己体重的食物,在水中气力惊人,就算是一些专门用于捕猎特殊鱼类的薄钢丝网,也是一撞而破,渔民要是在水中被撞上,一不小心都是肠穿肚破。

这种鱼的鱼肉在青鸾学院膳补课目的册子上也有记载,是肉如奶脂,切片一烫就是修行者的大补之物,而且鱼骨都可以用来熬汤。

只是这种鱼类非但稀少,而且因为基本不会落网,所以很少有捕获,而且册子上也没有说,息子江里面有这种鱼类。

眼下从这两条铁头狗鱼的大小来看,恐怕至少都要在三十斤之上。

要是将这两条鱼买下来,鱼骨用来和老江团一起熬汤炖肉,鱼肉切下烫了吃,那对于修行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而且对于这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林夕本身也是十分的好奇。

要知道这个几乎没有任何污染的世界,就算是一些家鸡、猪肉的味道,对于林夕来说都是又鲜又香,这种记载上肉质鲜美程度比普通肉类强出许多的独特鱼肉,他的确也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处池子里的这两条铁头狗鱼身上,但他毕竟是修行者。

有人过分贴近他之时,他已经自然而然敏锐的感知到了。

几乎就在这名从他身后走来的女丐的手指伸入他衣袖中时,他已经霍然的转过了身。

这给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偷窃他袖中的银两,林夕脑海之中第一闪现的念头自然也是如此。

但就在他直觉般要抓住这名女丐的手时,他的手中一冰,却是反而被塞了一样东西。

啊!与此同时,这名他连面目都还没看清的女丐,却是发出了一声惨叫,她的手从林夕的袖中飞快缩回,手上的鲜血飞洒。

虽然整个鱼市都是乱哄哄的,一直就像有无数的苍蝇在粘稠的腥气中飞舞,但是这女人的一声惨叫在其中却是显得分外的凄厉,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停止了动作,就连林夕看着的那间铺子,那赤身杀鱼的汉子都停了下来,朝着林夕和这名女丐处望了过来。

这名女丐头发枯黄纠结,三十几岁的年纪,面有菜色,衣服布满补丁,看上去十分的可怜,她此刻的身体秫秫发抖,看着林夕好像看着一个魔鬼一般,她方才伸入林夕衣袖之中的右手手背上,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翻转着,露出了森森白骨,看上去异常的可怖。

林夕下意识的低头看手上。

他的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黑色匕首,匕首上在滴着血,他的衣袖上也在滴着血。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鱼市。

这声音是正在指挥两名过来帮忙的伙计捆扎那老江团的老板娘发出的。

看着林夕滴血的半截衣袖和手中的匕首,这名老板娘惊恐的往后退着,差点一个踉跄掉进自己铺子里的一个木桶里面。

人家偷你的东西,你最多揪住她带她去见官,竟然直接将她的手划伤到这种程度,你也太心狠了点吧。

一名提着竹篮的老妇人在不远处,伸指点着林夕,愤愤不平地说道。

看人家的样子,不知道多少顿没有吃饱过了,即便没有些同情心,也不至于将人的手划伤到这种程度。

略施惩戒也不算什么……划伤到这种程度,这年轻人看上去还算面善,怎么如此心狠。

当众持器伤人,即便是对小偷,也是违反了律法……快去报官。

对,太心狠了,好歹要给他些教训,不要让他走掉!……那名老妇人一出声,当下周围就有很多人纷纷出声呵斥,一时很多人都围了上来,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提着扁担,甚至提着刮鳞刀的鱼铺伙计。

林夕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用什么样的手法用单手就划了自己手背一道伤口,然后又将匕首塞入了自己的手中,但他十分清楚,这是个故意针对自己的陷阱。

当街持器伤人,按照云秦律法,是要入狱半年。

这半年……还有先前庄聚安自刺的那一刀,这便是朱四爷的鲜明的做事风格。

用狠辣的自刺来试探他的反应,此刻又用自刺来栽赃在他的身上,朱四爷的这种手法似乎有些老套,但是却十分有效。

林夕自己就是提捕,此刻亮出身份,就算喝出这名女丐是朱四爷的人,恐怕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因为方才女丐伸入他衣袖,在这喧嚣的集市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见到了。

对于这些人而言,这名女丐恐怕是饿昏了头,所以才敢在这鱼市里面做这行窃的事,同样,这些人也当然亲眼见到了,就是林夕持匕首将她划成了这种地步。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是这名女丐伸手进林夕衣袖的一瞬间,将自己划伤的。

换了任何提捕,知法犯法,即便有很大的靠山,可以压下这件事,恐怕也无法服众,想要继续在这一处做提捕也是很困难了。

围过来的人群突然分开。

一名比林夕大不了两岁,身穿一件沾着鱼鳞的香云纱短褂,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黑面少年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这名少年的左肩上纹着一条黑色鲤鱼,右肩上却是纹着一头老鼋,虽然年轻,却是没有半分稚嫩的气息,别有一股江湖人物的骁勇。

给她包扎一下。

对着身后一名提着刮鳞刀的壮汉说了一声之后,这名阴沉着脸的少年看着林夕道:你要自己放下匕首跟我们去提捕房,还是想要我们将你抓去提捕房?你是?林夕没有动作,平静地看着这名少年问道。

连小许老板都不认识……周围的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冷笑的声音。

林夕顿时明白了这名黑面少年的身份,道:原来是许胖子的儿子。

黑面少年微微皱眉。

林夕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和衣袖上的鲜血,又看着那名女丐,摇了摇头,道:何苦呢?不等几个人拿着扁担朝他砸来,他轻声道:回去!一般人,即便是修行者,恐怕也根本难以解决这种时候的困窘。

然而林夕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就在这许胖子的儿子出现时,他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让朱四爷自己反过来吞下这颗苦果。

……在一阵熟悉的景物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数停之前。

倒手就赚了一两银两的老板娘正在满面红光的指挥着两个伙计捆扎那老江团。

他转过身看那名赤着上身的汉子熟练的剁鱼,更加确定那汉子身后不远处池子里的是两条铁头狗鱼。

头发枯黄打结,面有菜色的女丐正走向他身后。

正在这个时候,林夕却是猛地跨出了一步,霍然转身。

这名女丐的一只手刚刚伸出来,却是发现因为林夕这猛地跨步,而根本不可能够到林夕,一时身体微僵。

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已然将提捕腰牌挂在了腰间,直视着这名女丐,冷冷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公然行刺我云秦官员!林夕的这一声冷喝并不十分响亮,但是周围却是明显一滞。

行刺云秦官员!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过惊人。

一时之间,周围莫名的一片死寂,只有一些鱼搅水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一脸冷色的林夕和身形微僵的女丐身上。

大人……小女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丐开始出声。

这少年是云秦的官员?女乞丐行刺他?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事十分荒谬。

但就在这时,林夕却是平静地看着这名女子的右手,朱四爷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手持匕首来刺我?女丐浑身一僵,脸色骤然雪白。

整个鱼市的气氛,更是陡然一僵。

你将你的两只手都伸出来。

林夕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双手,缓缓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双手上。

女丐的身体开始微微的发颤。

她右手手中的匕首似乎开始变得无比的滚烫,这一刻她甚至想用自己的匕首割开自己手腕上的动脉,但是想到林夕之前的一句话,她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做,更是坐实了她是朱四爷派过来。

她只是怎么都不明白,对方明明在看着别处,自己明明一直用衣袖遮着,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手里握着这样一柄匕首!知道自己多拖延时间不说话反而会将朱四爷拖入更难堪的境地,这名心中寒意一阵阵上涌的女子咬了咬牙,抬着头,看着林夕道:大人您误会了,小女子带着匕首,只是用于自保,并非是想要行刺大人,也并不认识什么朱四爷。

轰的一声,周围一片哗然。

这句话一出,虽然这名女丐还没有伸出手来,但这已经无形中证实了林夕的话,她的手中有匕首。

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持器逼近我,说是为了自保,我可以相信你,但这样的证词,别人会相信么?林夕点了点周围的很多人,道: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见,你别把他们也都当成傻子,瞎子。

女丐的脸色彻底雪白,身体也再次发颤起来。

她陷入了和林夕之前一样的境地,这里有很多人看着……方才不少人已经看到她和林夕只差一步,被林夕躲开的画面,光是这些人的证词和她手上的匕首,便已经是铁证。

第一百六十章 限期依律,行刺官员即便未遂,也是要发配边疆三年。

林夕看着这名脸色已经彻底雪白的女丐,平静地说道,若是你供出主使者,我便可以给你定个戴罪立功,最多只要入狱一年。

没有人指使我。

女丐知道即便是已经构成铁证,低垂下头,但也不改口,依旧颤声道:我带着匕首,只是用于自保。

林夕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想和朱四爷一谈,怎么,认个错,当面一谈,对于他而言就这么难么?女丐和人群之中的几个人因林夕这一句,心中都是生出些异样的滋味,这就是昨日拘了刘铜的新任提捕?此时周围有些人却是也反应了过来。

都说新任提捕是个年轻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年轻!那刘铜连那卖豆腐阿婆都欺负,朱四爷这事真是做得太过了,提捕大人管了,他竟然还敢派人来行刺。

幸亏提捕机警,要不被刺了,说不定这人就乘乱跑了。

我刚才就亲眼看见,这女的偷偷从后面上去,原本还以为她要偷东西,没想到原来是要行刺!一时许多人议论纷纷,而和上次相比,这声音当然是一面倒,全部倒向了林夕这一面。

就在这时,人群微分,这鱼市许胖子的儿子,那沉着脸的黑面少年,又走了进来。

在下许笙,是这里十三坞铺子的少东家,见过林大人。

黑面少年直接对着林夕拱手行了一礼,又看着这名女丐冷然道:将你手上的匕首交出来。

女丐略微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了手来。

一片哗然。

她的手中的确有一柄极其锋利的黑色匕首。

我们和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在这里出事,都要把我们拖下水,朱四爷这次是过了线,所以这次的事,我们也不会帮你,你只能自己担着。

将黑色匕首从女丐手中取走,递给林夕的同时,这十三坞铺子的少东家许笙微眯着眼睛,在这名女丐的耳畔轻声说了这一句。

女丐知道都是自己失手才会导致自己和朱四爷陷入这样的境地,一时身影微颤之下,脸色变得更白。

此事看来还要请少东主做个见证了。

林夕接过匕首,对着许笙微微的一笑,道。

许笙微微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人,想必你也不难打听出来,朱四爷平时并无什么劣迹,若是真要行刺你,最好的地方是在无人之处,而不是就在你们有了冲突之后的隔日,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

大人你肯定也不想这东港镇变得更乱,所以我希望大人你平息些心中的怒火,给我一天的时间调停,让朱四爷和你面谈。

林夕也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点了点下方那养着两尾铁头狗鱼的池子,问道:那两条是不是铁头狗鱼?许笙不明他的用意,微微皱眉,点头道:正是。

林夕看着这名少年老成的少东家,认真问道:这两条鱼一般卖多少银两?许笙眉头皱得更为厉害,道:三两一条。

那我出六两银子,能不能将这来两条鱼卖给我?林夕微微一笑,问道。

许笙一怔,看着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道:自然可以。

林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莫老伯的那间小楼里住着,这里的那头老江团我已经付过银子,到时就劳烦少东家一齐帮我送去那里,这两条鱼的银两我倒是便会结给少东家……若是朱四爷改变了想法,要找我,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多谢大人。

许笙听出了林夕的意思,眉头一跳,顿时躬身对林夕认真行了一礼。

走吧。

林夕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着面容苍白的女丐点了点头,朝着鱼市外走去。

这名女丐低垂着头只是跟着,只是走了几步,得了消息的梁三思也已然快步跑了过来。

……就在林夕走出这鱼市之时。

先前那名牙牙学语的渔民孩童看到的那一团青白两色的死物已经随着白沫在东港镇港口内浮沉。

因为所有吃水深的大船都必须在这港内装卸货物,所以这港口内大船激荡产生的白沫、船上丢弃的枯枝烂叶等物自然更多。

再加上这上下最多的货物就是桐油,所以这港口水面上的油花也分外的多。

一个戴着一顶竹笠的老人摇着一条小木船慢慢靠近了那团青白两色的死物。

这名老人姓钟,因为是个没有什么子侄的孤寡老人,东港镇管理这码头货运的官员见其可怜,便让其负责清理这港内的江面,一年有个几两银子,也能勉强凑个饱肚,有时捞到商船上丢弃的可以用来卖钱的废品,便算是额外的收入。

因为已经年近七旬,所以这老人行动已经十分迟缓,而且眼神也已经很不好用。

慢吞吞的捞取着白沫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于小船船舱,到了距离那团青白两色的死物前大概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时,这老人才堪堪看到。

他昏花的双眼微微一亮,以为是什么船上丢下的好东西,手里的一根连着网兜的竹竿顿时搭了上去。

略微翻动了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青色的似乎是衣物。

但随着他的一个用力,这团东西翻了个身,这名老人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大叫,一屁股跌倒在了船上,这一艘小船差点直接就翻了身。

一张被江水泡得发白的人脸看着他,将他吓得直接差点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完全就是一具被江水泡得发鼓了的浮尸!息子江水流平缓,而且江上多渔户,这江上的渔户也没有溺水的人是落水鬼找替身的说法,见人落水一般也是第一个救。

这几年之中,东港镇周遭,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出现什么浮尸!此时正是东港镇中大船卸货时。

港口中停着的两艘都是载货都在数千斤的大福船,船身上有大大的衡荣昌黑漆大字,一群群挑夫正挑着木桶蚂蚁一样在跳板上往码头仓库走。

这名老人一声骇然惨叫,顿时将许多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其中在靠近老人那条大船船头上的数名商贾模样的人看得清楚,顿时面色一白。

他们不比这老人的眼神,他们看到,那具浮尸的身上,还捆着几条粗麻绳。

几条船马上靠近了那具浮尸。

船上这上午正好在这港口内的内务司官员用绣帕捂住了口鼻,强忍着恶心查看了这具浮尸。

他的脸色马上变得异常凝重。

麻绳捆扎得很紧,而且这浮尸的喉咙上有一条明显翻转的伤口。

这无疑是一桩凶杀案。

……港口里面出现了一具浮尸?提捕房中,林夕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和梁三思带着这名女丐回到提捕房中之后,他是准备去镇督府内的上级衙门警局报备一下,过两日先回鹿林镇见见自己的家人,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女丐他暂时连审讯的想法都没有,因为他是当事者,本身又是断案的提捕,只要不把这案子报上去,就无法定案。

接下来他肯定是要看朱四爷的反应,如果朱四爷在许笙所说的一天期限内,给不出自己满意的态度,那他暂且都根本不用心急,大可回家省亲几天,晾着他再说。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回到这提捕房,他屁股还没有坐热,杜卫青和许荐灵等几名提捕就都已赶了回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连大人!林夕站了起来,准备先去港口看看再说,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一名身穿水蓝色官服的中年人便负着双手走了进来,一见到这名中年官员,梁三思等所有捕快顿时都是一凛然,躬身行礼。

林夕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名身材高大,鹰钩鼻,看上去很是古板严厉的中年官员便是他的上级,这东港镇警局的镇警连战山,官阶从九品,于是他也马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连大人。

你就是新任提捕林夕?连战山看着林夕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面色却是沉了下来:你已经知道港口出现一具浮尸的事了?林夕道:刚刚知道。

刚刚知道?连战山冷哼了一声,双目之中好像射出寒光来,你这一早上到什么地方去了?林夕的眉头微微一跳,这连战山似乎对他十分不快,但他面色依旧平和,道:去鱼市了。

连战山看着林夕冷笑道:既然你已经到了东港镇,便应该知道鱼市有许胖子和他儿子管着,根本不会出什么事,你急着去鱼市,难道是想急着拜会他们,想从他们的手中得些好处么?林夕眉头皱了起来,一时不回话,微抬起头看着连战山。

相貌古板严厉的连战山似乎更加不悦,冷然道:想必你还根本没有查看过那具浮尸吧?林夕应道:还没来得及看。

连战山眼睛微眯,看着林夕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具浮尸被绳索捆缚,而且喉间有致命刀伤,这是桩命案!我们东港镇一向安宁,大家又舍得出力,极少有恶劣案件发生,更不用说此等凶杀之事!在这等光天化日之下,又正是大商行卸货之时,影响极度恶劣。

连战山微顿之后看着林夕,道:所以我限你七天之内,必须要破掉此案,将凶徒缉捕归案!七天?!连战山此言一出,先前已经脸色微变的梁三思等人都是身体一僵,但心中对林夕不满的许荐灵却是嘴角泛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像这种浮尸不知道是从江中何处飘来,而且发生凶杀之地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某处江岸,最为难查,除非有通天的本领,否则七天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来得及。

因为港口重要,是我们东港镇的命线,我们吃的,喝的,包括这东港镇的繁华,大多都是来自这个港口,所以我们提捕房平日必定有人在港口巡查,但是今日出了这种大事,第一个上前查检的却反而是内务司官员,而不是我们刑司提捕房的人。

看着林夕一时还未表态,连战山再次冷笑了一声,有些阴森道:那么我请问林大人,今日巡查港口的捕快当时在哪里?林夕身后的几名捕快之中,那名叫齐光武的胆小捕快身体马上微微的一抖。

今日本来就是他负责港口巡查,但衡荣昌的船号管理得很好,所有人也都卖这息子江上最大商行的面子,所以衡荣昌卸货,巡查的捕快就可以去别处歇着,这是提捕房的惯例了,但不管何种理由,现在放到台面上来,面对上阶官员来说,却都是说不过去的,怎么都是失职。

林夕看了连战山一眼,却是说道:当时巡查的捕快,被我调来押解案犯了。

齐光武一下子忍不住抬起了头来,忍不住和身边的几个人互望了一眼,他没想到林夕居然直接一口就帮他担了下来。

很好。

连战山看了林夕一眼,不怒反笑道:那就请林大人抓紧时间,若是在七日限期内查出案犯,那一切自然好说,上头都会有嘉奖,若是逾期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

公事公办自然没有问题。

林夕看着转身欲走的连战山,出声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连战山霍然转身,看着林夕,冷然道:何事?我昨日已经翻阅过提捕房的一些记录……诚然人命案放到哪里都是大案,但东港镇周遭也不是一直都不出人命案,如果记录上不错,三年前长凳巷就出过生意纠纷,结果将一家三口杀死在家中的大案,当年那件案子的影响,可是远比这案件恶劣许多,震动颇大,但是也只是限一月之内必须破案。

林夕看着连战山,一副认真请教的态度,缓声道:先前大人质问我去鱼市,是否急着要从许胖子他们手上得些好处,我倒是想反问连大人,这七日限期,算不算得上是故意刁难?你可以认为这是对你这等年轻人考察,也可以认为是给你机会,你若是做不到,自然有人做得到。

连战山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拂袖而走。

走出这提捕房小院之时,他在心中鄙夷的想着,谁知道你什么来路,得罪了那么多人,甚至连行省里面的刑司和吏司都有人放出了话来。

上面有大山要压你,下面又不知打点……在连战山看来,林夕即便勉强能保住官位,在这东港镇的日子也决计不会好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齐得罪!林夕看着连战山拂袖而走的背影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旅者,对于这个世界所知甚少,但若论所知的东西,知识的总量,除了张院长之外,恐怕这个世上最为渊博的学着,知道的东西都不会比他多。

而且对于名利,他其实并没有所求。

正因为身在此山外,所以他看事情就比一般人远看得清楚。

连战山毕竟是云秦官员,若是为了朱四爷这样的江湖人物,哪怕心中对自己再不满,也不可能这么明显,让自己一下就觉察出来。

只有上面的官员表达了某种意思,连战山才敢略施手段而不怕被人诟病。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通过某位官员传达了某种意思,但林夕想着,应该就是柳子羽那些人中的一个。

以那些高级金勺的地位,要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容易了。

我料想你们会做些这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点耐心都没有,这么迫不及待。

林夕微微地蹙了蹙眉头,这个时候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夏副院长这么急着将他送到这外面来了。

因为任何的修行者,归根结底都是要和人斗。

修为再高,不知道怎么和人斗,也是枉然。

走吧。

我们去看看那具浮尸。

林夕心平气和的挥了挥手,让梁三思在前面带路。

东港镇港口。

远远望去就看到了停在港中的两条大船,船身上有显赫的衡荣昌三个字。

港口外还停留着六条其他商行的大船。

听你们多次提到衡荣昌,说是这卸货根本不用管,到底是有什么来头?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端详着那两条船身木板看上去分外厚重的大船,林夕问道。

衡荣昌是息子江上最大的桐油商号,是桐木镇胡家的产业,因为生意做得大,桐油到大半个云秦,所以衡荣昌几个掌柜结交很广,在京城中都据说和不少大官交好,再加上每条船都有许多护卫,很多都是地方军退伍下来的老军人,所以在这整天息子江上都没有人敢惹,连各镇镇督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

今日差点直接被连战山借这个由头处罚了的捕快齐光武马上讨好地说道。

董镇督也在。

就在这个时候,杜卫青突然在林夕的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

林夕这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围观镇民的中央,有一圈地方空着,里面的几个官员之中,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官服的五十余岁男子,身形略微有些佝偻,但是其余的官员站在他的面前,却好像无形中都比他矮了一截。

看到提捕房的人过来,已经将整个宽阔的港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镇民顿时让开了一条路,让林夕等人走了进去。

因为昨日拘了刘铜和今日在鱼市里面的事,林夕在这东港镇已经小有名气,只是大多数镇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此刻看到他果真如同传说的那般年轻,顿时又是一番窃窃私语,都要看看这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提捕大人如何断案。

走得近了,林夕看到地上铺着一张竹席,上面便放着那具浮尸,也看清了这东港镇的董镇督的面相有些尖嘴猴腮,但同时,从他的身上,敏锐的林夕也感觉到了一股腥风血雨般的铁血气息,这股气息让这名董镇督的尖嘴猴腮脸显得特别阴厉和威严。

林夕知道这名镇督肯定在边军之中也是不知道打磨了多久。

董镇督。

因为也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林夕很自然的在走近前去之时,便对这名镇督行了一礼。

董镇督点了点头,打量了林夕一眼,道:林提捕果真是年轻啊……既然林提捕终于到了,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还望能在限期内尽快结案,不令民众惊惶和失望,不负圣上俸禄。

说完这句,董镇督便从林夕的身旁走过,离开。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这话语和他离开的样子,却是让杜卫青和梁三思的心中却都是一冷,心想怎么连镇督大人都对林大人如此?而原本已经有些幸灾乐祸的许荐灵此刻却是脸上都忍不出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出来。

像他这种老捕快,如何听不出这镇督大人看似平淡的话中的真正含义。

真是年轻,这听上去像是夸奖,实际上分明是透着那一股质疑和看不起的味道。

林提捕终于到了,这分明是嘲讽林夕到的太慢,连镇督大人都到了,他却到这时才到。

尤其限期内结案和最后一句不负圣上俸禄,用意就更深了……若是林夕无法达成连战山的要求,那便是对不起这俸禄。

看来这林大人锋芒虽露,但恐怕却已经做不长了。

怀着这得意的心念,许荐灵飞快的扫了一眼那具浮尸,他的心中便瞬间更加得意了起来,这是一张陌生面孔,这便意味着极有可能不是东港镇的人,这样一来,迅速破这案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恐怕见个死尸都要双腿发软,说不定都要呕吐个半天吧?许荐灵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他微微的退后了一步,幸灾乐祸的看着,期待林夕当众出丑。

但是让他呆了呆,让周围围观的镇民觉得这年轻的林大人了不起的是,林夕却是连用手帕掩住口鼻都没有,便直接平静的蹲了下来,仔细的查看起这具浮尸。

林夕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身为修行者,他完全可以在查检完这具尸体前不用呼吸。

他的眉头很快蹙了起来。

并不是他对这死尸有什么害怕,自从见过真正的鲜血和生死之后,这种感觉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很淡,让他眉头蹙起来的是,这具尸身入水的时间应该不久,所以虽然身体浮肿,但面目都还算清晰,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是名三十岁都未必到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男子生前的相貌应该清秀,给林夕的第一感觉像是个文人,而不是江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而此刻这名男子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睁着,似乎有一种极其的不甘,从他的眼中透露出来,这才是让林夕由心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陡然,林夕戴上了一副提捕房办案用的鹿皮手套,将这具尸体翻了个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具尸身身上的麻绳捆得十分结实,都勒进了肉里,而且颈部的伤口是在右右侧,这给他的感觉是这名男子像是被人捆缚了,想要跳江逃跑,结果在跳江的瞬间,被人在侧后方追砍了一刀。

原本几位在场的内务司官员和几名看上去是富商模样的人,看到林夕如此年轻又姗姗来迟,面上都是有些冷嘲之色。

但看到林夕如此面不改色,查检的样子,却都是心中微凛,心中嘲讽之意顿时消隐。

杜卫青,这伤口像是逃跑时被人追砍到,你在这江边时间长,以你的经验,这具尸身入水有多久?林夕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缓缓站了起来,转身看着杜卫青问道。

若是我看得不错的话,入水最多不会超过十个时辰。

杜卫青马上回答道。

若是飘来,按照水流和这时间,至少可以判断出大致的入水范围。

就按你的判断,你马上帮我去盘查,那片范围之中在那时间有什么船经过。

林夕平静地看了杜卫青一眼,道:梁三思我要派做其他事,你若要协助,可选其他人。

好。

杜卫青也不多说,马上朝着齐光武点了点头,两人马上低头走了出去。

林夕朝着梁三思点了点头,又道:梁三思,你帮我找名画师,将这名男子的画像画出来,四处张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认得,同时排查一下,东港镇本镇的镇民和常驻商家有没有人失踪。

看这衣物样式,应该不像是特别远的外地人。

属下领命。

梁三思马上快步走了出去。

许荐灵的脸色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有想到林夕从查检到接下来的断案安排,竟然是如同一个熟手,如此安排和判断,恐怕换了一个老提捕在场都要喝一声彩,此刻围观镇民之中已经有人发出叫好之声。

而林夕方才的言语,却似隐然将杜卫青都压在了他的上头,将他都抛在了一边不理。

难道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你的幸灾乐祸?即便我没有做过提捕……但至少看过柯南……林夕鄙夷地看了脸色难看的许荐灵一眼,心中冷嘲了一句。

发现这尸身的人在哪里,衡荣昌的人在哪里?林夕对着旁边几名内务司官员拱了拱手,问道。

在下宋成鹏,是衡荣昌这两条船的管带。

林大人断案有序,在下很是佩服,今后在东港镇,还要多靠大人照拂了。

林夕此言一出,那几名官员身旁的一名身穿紫色绸衣的中年圆脸商贾顿时和善的一笑,对着林夕拱手行礼。

旁边一名内务司官员也出声解释道,发现这浮尸的老人已经吓昏了,现在已经在家中休养,一时半会恐怕是过不来。

林夕对着宋成鹏行了一礼,道:在案件未明之前,贵号这两条船请不要离港,船上所有人等,也请不要离船,给我清册盘查。

衡荣昌管带宋成鹏白胖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滞了数息的时间,他似乎才彻底反应明白林夕这句话的意思,不可置信道:林大人你要扣我们衡荣昌的这两条船?这和我们衡荣昌有什么关系?林夕看着他,平静地说道:这浮尸在这港口中发现,除了从上游沿水流飘来的可能之外,从这港口附近的船上丢出的可能性也很大。

所以不仅是你们衡荣昌的船只,港口附近的我都要盘查。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衡荣昌的信誉。

宋成鹏的脸色微红,怒声道:这怎么可能和我们有关?林夕摇了摇头,信誉和案件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若是什么都要先排除,那很多案子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

可是大人,您知道我们两条船滞留数天,会给我们衡荣昌带来多少损失,给这东港镇带来多少损失么?宋成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寒声道:而且方才镇督大人已经说我们船只可以随时离开。

林夕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柔,但眼神却是极其的坚定:按云秦律,这命案断案以提捕为主,其余官员若是想插手,必须先公文弹劾,撤除提捕再说。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气得浑身有些发抖的宋成鹏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就算马上批复下来,相应流程也至少要六七天。

和我这断案期限也差不多了,所以要想早日离港,还望宋管带多多配合……早日解决这命案,我也先替东港镇镇民谢过宋管带和衡荣昌。

你仔细想过这后果没有。

宋成鹏深吸了一口气,彻底的平静了下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转身拂袖而走。

林夕不动声色,默立当场。

几名在场官员和许荐灵都是面色发白。

尤其是几名在场官员都是心中充斥寒意,怎么看都想不到林夕竟然如此狠辣……他分明是先前听到了董镇督和宋成鹏的一些对话,现在这么做,分明就是要硬生生将衡荣昌也拖下水,利用衡荣昌之力帮他查案!以衡荣昌的能力,要是发动起来,查出这件案子的速度肯定会快许多。

但是这林夕,只是一个小小的提捕,怎么竟然敢大胆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对着干,竟然敢连董镇督和衡荣昌都一齐得罪了!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楼一夜听风雨三里巷。

种着香瓜藤的小院中。

朱四爷端着一大碗辣油烩面片,他身前的小方桌上放着几个碟子,里面盛放着几条炸鱼,几味小菜。

辣油烩面片的浇头是用五花肉片和白菜加上黄豆酱爆炒后熬的,色泽看上去分外的诱人。

此刻朱四爷的面前坐着的是许笙,面前也放着这样的一大碗烩面,这名鱼市十三坞的少东家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短卦,只是身上还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鱼腥味。

我为什么要向他低头?朱四爷夹了一片五花肉片和几片白菜帮子,在口中咀嚼着,又喝了一口辣油面汤,看着许笙,认真地问道。

听到朱四爷的这句话,许笙有些恼怒的推了推面前的粗瓷烩面碗,道:你们要做生意,我们也要做生意,你想要和他硬磕,至少也不要惹到别人的生意。

朱四爷看了许笙一眼,道:吕凤娘的事纯粹是意外,你也知道,我就算真想行刺,也不会派她去,也不会在那种地方。

许笙默然道:但这件事的由头,本身就是朱四爷你的不对。

朱四爷笑了笑,大口大口地吃了几口辣油面,反问道:我听说,衡荣昌的二掌柜早就看中了你,要收你为学生,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衡荣昌的掌柜之一,你为什么不愿意?许笙的脸色更加黑沉了些,使得这名少年更加有了些彪悍狠辣的气息,他看着朱四爷,沉声道:这和我们今日谈的事有关系么?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朱四爷点了点头:说到底你也明白我们的出身,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物,就是江中的虾蟹,在这江上讨生活,靠的就是勇、狠、义气,人家看中的也是我们这点,但离了水,离了我们这出身,我们又能勇得到哪里去,狠得到哪里去,最多上岸夹断几个牢笼,便折了手足,人家看我们,难道也会忘记我们的出身?所以你才不愿意去衡荣昌,宁愿守着你的十三坞。

我们这种人物,靠勇、狠、义气,搏来的就是脸面,莫老人折了我的脸面,如果我连他的楼都买不下,又要被多少人耻笑?现在他抓了两个我的人,我就向他低头,那以后别人抓了我两个人,我就要低头的话,那我今后要怎么做?我还如何立足?微微一顿之后,朱四爷看着许笙道:你别忘记,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种时候,你们便应该和我站在一起,帮我这边。

许笙看着自己面前那碗飘满红色辣油的烩面,沉默了很长时间,又将这碗面端了起来,慢慢的吃了起来。

他们犯的不是重罪,提捕房只管断案抓人,到时关押是典史的事,我会把他们弄出来。

朱四爷赞赏的看着许笙,这个后辈做事的确比许胖子还要老道和决断,怪不得许胖子将手头上的事都脱给了他。

他今日到鱼市要找你们做什么?赞赏的看着这个后辈,他又问了一句。

许笙吃着面,辣得额头微汗,道: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买了一头老江团,两条铁头狗鱼,刚刚我已经令人给他送过去了。

自许笙平静下来开始吃这碗味道的确不错的烩面开始,鱼市和朱四爷的态度就已经达成了统一,许笙的这句话也显得十分平和,朱四爷听到也只是眉头微蹙,有些略微的惊奇,但因这句话,这小院的里屋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这一阵响亮得如同抽风般的咳嗽声,却是让许笙想到了什么人,一时停顿了下来,脸上也全是震动的神色。

朱四爷也是愕然的转过了身去,只见里屋的竹帘被人掀开了,一名身披淡青色绸衣的中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这名中年男子似乎病得厉害,脸色蜡黄,身体瘦削得有些佝偻,行走之间,胸肺都有些抽风般的声音。

确定正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许笙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粗瓷面碗,蹦似的站了起来,恭敬的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小侄见过张二爷。

不用多礼。

病得厉害的中年男子微笑着伸出了手,对着许笙摆了摆,示意他坐下,随着他也在朱四爷的身旁坐下,赞赏道:许胖子教得好儿郎。

许笙坐了下来,看着中年男子蜡黄枯瘦的双手,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这息子江中的龙王,想不到竟然病成了这番模样。

贤侄,你们鱼市怎么可能会有铁头狗鱼?这名年纪看上去并不比朱四爷大出多少,却是病得厉害的张二爷微微气喘着,看着许笙,认真地问道。

许笙仔细解释道:先前有条渔船在五柳滩那里被水里飘来的一截半沉不沉的老树根刮破沉了,后来打捞上来就发现舱里有这两条铁头狗鱼,大概是沉的时候舱内正好有不少鱼虾,这两条铁头狗鱼便钻了进去,连着船被捞了起来。

本来这两条铁头狗鱼已经被海碗居给定了,今日出了事,他花银两买,我便做主给了他。

张二爷点了点头,微垂着头问道:那两条铁头狗鱼多大分量?那头老江团有多大?大概多少年了?许笙道:两条铁头狗鱼都在三十来斤,至于那老江团,至少一百五十年了,也是刚凑巧捕上来不久,至少有七八十斤的分量,裙边上都长了厚厚一层石衣。

这样的老江团,又不能吃,买来做什么?朱四爷转头看着张二爷,忍不住出声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张二爷对林夕买的这些东西如此感兴趣。

张二爷摇了摇头:一般人吃了也不消化,但是有种人,如果有合适方子,吃这老江团却是大补。

朱四爷和许笙同时听出了张二爷话中的意思,身体都是一震,不可置信的惊声道:难道你的意思,他有可能是个修行者?!张二爷看了朱四爷一眼,敲了敲他手中的面碗,点头道:普通人的食量就算大,一顿吃个一斤鱼肉也不得了了,这一条鱼都要吃个二三十顿才能吃得完,连吃这么多顿,再美味的鱼肉还有什么特别的滋味?所以普通人就算要尝鲜,买个一条就已经足够了,他为什么要买两条?修行者能两三顿就吃完……所以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名修行者。

说完这句,这名脸色蜡黄的中年病汉叹息了一声,看着朱四爷摇了摇头,道:所以这事,你恐怕还是要去见他。

咔嚓一声,院中墙边一株老石榴树的一根枯枝正好在此时掉落了下来,掉入树下的泥土中。

我知道了。

朱四爷脸色有些微微发白的点了点头。

……青鸾学院,林夕的身边都是修行者,像裘路等人的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小不少。

但那是在青鸾学院,在庞大的云秦帝国的圣地。

青鸾学院的每一个学生,本来就已经是整个帝国挑选出来的精英之中的精英。

夜色之中,林夕在小楼的临江平台上仔细的用刀刮掉了老江团身上的水藻和泥沙沉积形成的石壳等物,然后将这老江团放入了盛满了清水的大石缸中,倒入了已经熬好的乌黑色药液。

接着他从另外一个大石缸中提出了一条捆扎好了的铁头狗鱼,刮去了鱼身上细密的鳞片,去除了内脏,冲洗干净,然后直接用竹篮装着,提上了松竹阁。

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到他。

此间的莫老人和买豆腐的阿婆也早就听到了有关他的事。

他们不知道林夕正是因为有着青鸾学院学生将神的身份!和他独有的能力,所以才敢连董镇督和衡荣昌都一齐得罪。

他们只听说,上面只给了林夕七天的限期。

所以等到林夕在夜色中归来之时,莫老人和这阿婆便已经出去走街串巷,帮林夕打听消息了。

唯有汪不平在楼外廊坊中专心的制着那一柄帮林夕制的伞。

此刻汪不平已经覆上了伞面,正在伞面上上最后一遍油。

这柄伞虽然做得前所未有的精细,但是肯定会在数日内完工。

只是汪不平的心中和手却都是有些微寒,因为他也不知道林夕能不能撑得过这数日。

他知道,这朝堂上的风雨,比这江上的风雨要大得多了。

但林夕却是十分平静,因为他知道现在急也没有用,只能等待。

松竹阁靠临江窗口的火炉上大瓦罐中的水已经烧开了。

林夕开始切鱼片。

铁头狗鱼的鱼头和鱼皮都是乌黑,但是内里的鱼肉,却真是白如羊脂白玉。

一片片洁白细腻至极的鱼片带着一股独有的香气,如玉兰花瓣一般洒落在林夕身前的盆子中。

就在此时,外面又下起了微微的细雨,江面上有了些风雨声。

当的一声,就在此时,这小楼伸入江中的平台一侧,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林夕停了下来。

他的人如同狸猫一般敏捷,以极快而无声的姿势,掠入了上面阁楼之中,打开了当做桌子一样摆着的大木箱。

里面有三个木箱子,他把最大和最小的两个木箱背在了身上。

将另外一个木箱子提在了手中,然后推开了这个阁楼的两扇窗。

……有一条条黑影,从江水之中冒出,攀上这小楼的平台,敏捷而无声,带着寒光。

当……不知道又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有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在这风雨声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龙王持篙阁楼两扇窗推开,细细如粉的雨丝便飘洒在了林夕的脸上,身上。

微凉。

这一瞬间,林夕不自觉的想起了十指岭中那飘洒的晶莹冰粒,同时看清了这些从江水中钻出的黑影。

这十余条黑影全部穿着连脸面都遮住的黑色水靠,双手都抓着短鱼叉般的兵刃。

息子江的江水从他们的身上滑落,好像水中的幽灵。

同时,这些从水中潜出的黑影也看到了在阁楼平台上的林夕。

他们看到青衫少年安静的站在细密的雨丝之中,背上背着两个木箱,手中提着一个木箱。

行在最前,已然跃上小楼前临江平台的一条黑影眼中寒光闪动,伸手一挥,一条乌光从他的手中飞出,在寂静的空中发出低微的啸响,直击楼顶飞檐,与此同时,这名身穿紧身黑色水靠,浑身已然不染一滴江水的刺客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前方肆意的狂奔起来。

这一条乌光赫然是一副连着绳索的钩爪。

这名刺客的身形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疾,是要借着这勾爪,奔上墙壁,对着飘雨的夜空奔跑,直上阁楼,击刺林夕。

……朱四爷撑着一柄黑油布雨伞从三里巷走出来。

三里巷距离这栋岁寒临江楼不远,只是走出巷口,沿着沿江的石板路走了数十息的时间,他就已经看清楚了林夕所在的这栋小楼。

因为想着见面之后的一些措辞,所以这名江上的枭雄走得很慢。

但陡然之间,他却是猛地一震,陡然顿住,连手中的黑油布雨伞都被他直接放了下来。

夜色已然深沉,但他自幼在这江中行船,夜色之中的视力比起一般人却不知道要好了多少,而且这夜色之中,还有他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浓厚杀气。

他微僵的仰着头,直觉般的看着那小楼的前方,细雨瞬间就润湿了他的脸面。

就在这时,那奔跑在最前的刺客已经快要飞腾了起来,第一步就要踏上这小楼的墙面。

也就在这时,凝立在阁楼窗户外小平台上的林夕打开了手中提着的木箱。

他的这个木箱之中,有一柄淡青色的长剑。

然后让许多黑影的目光,尤其是冲在最前的这名刺客的目光为之凝固的是,他从阁楼上飞跃了出来,飞在了夜色之中。

淡淡的青光在雨丝中挥洒,当的一声,这最前一名刺客抛出的钩爪被斩得倒飞了出去。

林夕的一脚,直接踏向了这名刚刚飞腾起来的刺客的胸口。

刺客的双手都扬了起来,手中的双叉都狠狠的刺出,但是林夕的这一脚却硬生生的快了一步,就在双叉之间踏下,踏在了这名刺客的胸口。

在此刻所有看到林夕的人的眼中,这名温和平静,背着两个木箱的青衫少年骤然变得杀意凛然,放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他身外的那些雨丝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都飘洒着避开,没有一滴敢沾染上他身上的青衫。

嘭!这一名身穿黑色水靠的刺客倒飞了出去,从后方上岸的其余刺客的头顶上方飞了过去,重重地跌落到江中,哗啦一声,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朱四爷先前没有看到站在阁楼顶上的林夕。

他只是看清了有黑影从江中上岸,攀上平台,看清了汪不平还一无所知,依旧认真的在小楼外这面的廊坊中制伞。

这名外乡年轻人也看到了朱四爷。

他并不知道这名身穿粗布衣的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四爷,只是有些奇怪……眼下这雨丝越来越密,这名中年人却怎么反而把手中的伞放到了一边,僵立着。

林夕一些小心的布置,汪不平也不知道,所以先前那些声音他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林夕弄出的声音,但林夕手中长剑斩在钩爪上的凛冽金铁震击声,却是也终于让他觉察出了不对,猛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小楼的门堂奔去。

然后他和朱四爷一齐看到了那名刺客好像被一根巨木撞中,飞出平台,重重坠落在平台外的江水之中。

汪不平身体一僵,第一反应要转身大喊,但就在此时,他看到刚刚落地的林夕手中的淡青色长剑已经挥洒了出去。

夜空中飘洒下来的细雨似乎瞬间变得极其缓慢。

因为林夕手中的这一剑速度太快。

剑身前方的所有雨丝全部被震成了粉末。

一条淡淡的青光弥漫,犹如晨光。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第二名冲上来的刺客双手短叉都挡在了身前,但是却依旧无法抵挡得住林夕这一剑的斩杀,短叉连着自己的双臂都被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胸口,直接往后翻倒而出,像一块石头一样在湿漉漉的地上翻滚。

汪不平张大了嘴,一时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是直觉……林夕在这些幽灵般的刺客面前,就像是一头猛虎,在羊群中奔走。

……无声的往林夕身前冲来的其余黑水靠刺客骤然一滞,他们也骤然想明白了某个事理,身体迅速被恐惧占据,持着锋利短叉的手也变得异常冰冷起来。

林夕又跨出了一步,手中的长剑再次挥洒而出,又将一名黑水靠刺客斩得倒滚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拍在了一名欺近身来的黑水靠刺客的胸口。

这名刺客双手寒光闪烁的短叉已经到了林夕的脖颈之前,距离他眼中的脖子上那条大动脉已经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但是这一刺,却是再也刺不下去。

一声清晰的咔嚓骨裂声从他的胸口发了出来。

然后他的身体就往后团缩了起来,狠狠的坐倒在地,并被击中胸口的这股大力推着继续在地上往后滑行而出,重重地撞在后方的大石缸上,身体再也无法抬起。

看到此幕,一名刺客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发出了异常狠厉的大叫:飞爪勾死他!然而这一声也暴露了他是这批刺客中首领的身份,林夕的双脚猛烈的蹬踏在地面上,两蓬水雾从他的脚下升腾而起,他的整个人也飞掠了起来。

数柄短叉和飞爪都脱手飞了出来,想要将他狙杀在空中。

然而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这些东西如同飞蛾一般弱小,林夕的长剑斩过,短叉全部击飞出去,即便有两只钩爪缠绕在了剑身上,那两名抛出钩爪的刺客反而被带得立足不稳,往前跌倒下去。

喝!面对横空而至的林夕,这名刺客首领发出了此生最狠厉的一声暴喝,乘着林夕右手的长剑被钩爪扯得微滞的瞬间,他不退反进,也猛的掠出,欺进林夕的中线,手中双叉同时狠狠刺向林夕的胸口。

这绝对是不顾自身损伤的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这名刺客首领心中也是十分清楚,在面对修行者的时候,他们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面对刺客首领已经完全不顾自己身体的这一刺,林夕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你是军人?他看着这名刺客首领,发出了声音,同时直接左手也往前拍了出去。

刺客首领眼光微闪,眼中似有喜色,手中的双叉狠狠的扎向林夕的手。

但他的目光又瞬间凝固了。

当的一声,双叉刺在林夕的手臂上,发出了金铁的声音,根本刺不进去,林夕的手掌却是已经印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整个人也顿时往后屈着,堕于湿滑石地上。

退!一声含糊的声音却是顽强的从他的口中随着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所有剩余的黑水靠刺客没有半分的停留,全部转身,朝着来时的江面无声的狂奔。

林夕没有追逐这些刺客,只是掠向了那名堕于地上的刺客首领。

一名名黑水靠刺客如同大鱼一般投入江中,溅起一蓬蓬水花。

这些黑水靠刺客来时敏捷无声,去时却是无比的仓惶。

……朱四爷的衣衫已经被细雨湿透,他看到了林夕安然无事,看到了那一蓬蓬仓惶的水花,然而他的手脚却是更寒,面色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林夕真是和张二爷的判断一样,是个修行者。

但此刻他在这里,这些刺客却正好出现,来刺杀林夕,而且那名制伞的年轻人已经看清楚了他。

这样一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林夕恐怕都会认为,这些刺客是他派来的,是他朱四爷指使的这场刺杀。

持伞看着自己的对头被刺于江中,这当然是生平最大的快事之一。

但这些刺客,却是跟他无关……而且这时机,怎么可能如此凑巧。

在这江上刀头上舔血了这么久,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是有人要乘机嫁祸于他!是谁?是谁竟然敢刺杀提捕来嫁祸他!一时间,他又是隐怒,又是心寒,但他也马上下了一个极难下的决定,咬了咬牙,直接收拢了伞,朝着小楼,朝着那名凝立在雨中的青衫少年快步走了过去。

……四弟,你现在好歹没有走错。

一名脸色蜡黄,身穿蓑衣的病怏怏中年人站在另外一条沿江雨廊中,看着远处的朱四爷和那栋小楼,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是病得很重的张二爷。

因为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因为想亲眼看一看那名年轻的修行者,所以他即便病重,却还是悄然的离开了三里巷,跟了出来。

这夜果然不平静。

他看到了这场并不见特别惨烈,但是却意义深长的刺杀。

感慨的摇了摇头之后,他微微转头。

他看着的那处江畔芦苇丛中,拴着一条小船。

一名老渔民捕鱼回得晚了些,带着一身的湿气,背着一个竹篓上了岸,出于对水声的敏感,这名老渔民也正望向小楼的方向,但因为夜色深沉,他的目力又不如张二爷好,所以却是看不清楚。

病怏怏的张二爷动了,脚尖几个轻点之间,他的身体飞腾了起来,从老渔民的头顶直接飞腾而过,稳稳地落在了小船之中。

对不住,张龙暂借船一用。

对着老渔民歉然一笑,他持篙轻点,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江面上以难以想象的平稳和速度,在江面上破开一条水浪,朝着小楼处驰去。

身后江岸上的老渔民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余,面上竟似有难以言语的崇拜神色,是江上龙王?他……第一百六十四章 快哉胸中意细雨飘洒的临江平台上。

你是军人?林夕看着坐在地上的刺客首领,再次问了一遍。

曾经是。

这名刺客首领艰难的咳嗽了一声,道,若知道你是修行者,我们决不会动手。

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他闻到了一股在毒理课上的熟悉味道,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我可以保你不死,你不必如此。

他看着这名刺客首领,马上认真地说道。

我不死,会有别人死。

刺客首领艰难的笑笑,道:谢谢你的好意。

我可以为你报仇。

林夕略微沉吟了一下,看着这名刺客首领道:你死了,没有人会怀疑是你说出来的。

不用了,谢谢。

刺客首领开始咳血。

即便他所穿的水靠是连脸面都蒙住,但是口鼻的边缘,还是有血沁了出来,是乌黑的。

林夕沉默的看着。

这是豚鱼毒,在青鸾学院的毒理课目上属于比较粗浅的一种,但是这种毒发作很快,即便林夕现在马上调制解药,以对方不是修行者的体质,也根本来不及。

而且对方这毒药也完全是军中常用的手段,藏于唇齿之间,别说他今日上午已经用过一次独特的能力,此刻还没有恢复,就算可以重来一次,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不让对方服毒。

他的剑再快,也不可能有对方一咬牙快。

其余被他击倒在平台上的三名刺客也早就没有了任何声息。

开阔的江面上已经显得平静,连先前那名被他打入水中的刺客都已经不见影踪。

汪不平呆呆地站立着,他自然知道林夕既然担任提捕,便不可能像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但挥洒长剑就能将人轻易震飞出去,顷刻之间这小楼平台上多了几具尸身,这种景象对于他而言却是太过震撼了一些。

朱四爷从他的身旁走过。

林夕转过身来,看着这名脸色清癯,今日穿着粗布衣衫的四十多岁江湖人物。

我就是朱四爷。

朱四爷没有任何的废话,有些冷然的对林夕躬身,用最真挚的语气道:这些人和我们并无任何关系。

听到朱四爷这句,汪不平有些回过神来,身体猛地一震,转身望向这名息子江沿岸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

林夕静静地打量着朱四爷,看着他的眉目,平静地道:有什么证据?朱四爷看着林夕,道:这些人的作风像是军人,我们手底下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林夕摇了摇头,道:只要有银两,这些从军中出来的人,都可以收买得到。

朱四爷的手脚又略微的冷了些。

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的确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无辜的理由。

你知道这些人的大致身份么?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又出声道。

朱四爷一怔,但他却是没有马上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落向了宽阔的江面。

林夕也霍然转身,望向了江面。

江面上有水声。

一条小舟在乘风破浪。

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在持篙撑船。

他似乎病得很重,江水也很深,他手中原本用于在浅滩所用的竹篙根本不可能够得到底,但是他手中的这根竹篙,却似乎能掌控船下的水流,只是一搅一划之间,这小舟便以惊人的稳定和速度前行,好像一只水蜘蛛在水面上跳跃一般。

林夕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快的船,所以他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了。

修行者!这名脸色蜡黄的病汉肯定是修行者,否则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将这一叶扁舟控制到这种程度。

二哥……只是在看清楚这小舟上的人影的瞬间,朱四爷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

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这名病汉。

在这条江上,也没有人比这名病汉的水性和御舟更好。

否则他不会被称为这条江上的龙王。

很多次他们几个兄弟危急时,他这龙王便是如此御舟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现在,这条龙王病重着,然而他还是和以前危急时一样,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在下张龙,息子江上讨生活的兄弟们抬爱,称我为张二爷。

这些人从江中来……如果是我派来的这些人,我肯定想亲眼见见到底是何等的光景,应该会在江中置一叶小舟,遥遥看着。

若是林大人相信我兄弟二人,可上我舟来,我持篙为大人追击。

距离林夕还有甚远,张二爷略带喘音的声音已经在江面上传了过来。

林夕看了一眼身旁心中充满莫名情绪的朱四爷,略微沉吟了一下,微微扬起了头,看着这江中乘风破浪而来的一叶扁舟,看着这名持篙的龙王,点了点头,好。

张二爷颔首,他的鼻翼微微耸动,嗅着这熟悉的水汽的同时,却是也闻到了一丝独特的鱼香。

不知是这雨夜御舟还是林夕的这回答,他的精神比起平时似乎振奋了许多,他蜡黄的脸上荡漾起了些微笑,林大人,你已经切了条铁头狗鱼?林夕眉头微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扁舟,陡然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他微微一怔,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张二爷看着这名凝立在雨中,朝气蓬勃而又平静的青衫少年,微笑道:大人可以带上船来,边吃边追,铁头狗鱼的肉质独特,时间略长,气味就会变得不堪,即便勉强入口,滋味和效用也是大有不如。

好。

林夕再次点头,转身狂奔,脚尖连点之间,他的身体腾飞了起来,跃上了二层楼,再现身出来之时,他手上有微微的黄光闪动,托着一个内里的水还在沸腾的大瓦罐,瓦罐上放着一个大盘,上面堆着数十片已然切好的鱼片和一条只切了些许的大鱼。

林夕没有丝毫的停留,托着这一个水在沸腾的大瓦罐从平台上飞跃了下去。

他落入了疾掠而来的扁舟之中。

在他在扁舟之中落足之时,张二爷手中的竹篙在水中轻搅,扁舟几乎没有任何的摇晃,稳稳的定于水中。

林夕坐了下来,将大瓦罐放在船头。

就和先前林夕一下感觉出那刺客首领是军人一般,此刻他和张二爷这两人似乎也都感觉得出对方的心胸,有了种独特的默契。

看着林夕在船头坐下,张二爷的脸上更加有了光彩,这江间的风雨让他的胸口更加的快意,他赞赏的看着林夕,看了林夕手中那一柄淡淡的长剑,赞叹道:晨光,好剑。

林夕微侧身行礼:先生好御舟之术,好气概,今日追敌,全仰仗先生了。

说到御舟、划船快,在这息子江二十年间,我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若说气概,能和林大人比肩者,却是也没有几个。

张二爷哂然一笑,手中竹篙却是不停,小舟如飞,说话之间,竟已将小楼远远甩于后方。

林夕不再说什么,开始用匕首认真切鱼。

雪白鱼片如玉兰花瓣一般落于大盆之中,顷刻积满一盘。

大瓦罐之中的水还在翻滚着,林夕将这一盘鱼片全部倒入沸水之中,略微一烫,鱼片微卷,更显细腻柔嫩。

竹筷纷飞,在平稳至极的船头,他以极快的速度将这些鱼片全部夹了出来,转身放在张二爷的身前,将手中竹筷放于盘上。

多谢。

看到林夕此举,张二爷也不推辞,微笑致谢道:在下久病未愈,积食难消,一盘足矣。

林夕点了点头,切了一片鱼片,直接用指捏着在水中一烫,放入口中,只觉一股独特鲜香竟似有些兰花香气,细腻柔滑却又有些劲道,真是他熟悉那个世界的任何生鱼片都不能比拟。

就在此时,张二爷又是哂然一笑,舟身一顿,依旧平稳不晃,但去势却是更急。

前方开阔的江面上,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小船。

船上有一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手持着双桨。

虽然看不清这名男子的面目,但是在林夕和张二爷看见他时,他也已经侧过身来,身影一震,明显也是震惊于林夕和张二爷这叶小舟的速度。

林夕自然的切着鱼片,微微一烫之后放入口中。

前方的小船去势也更急,但却全然比不上他身下这叶扁舟。

于漆黑微雨的江面上乘风破浪,吃着这江中最凶猛的铁头狗鱼的鱼片,追击着前方的敌人,林夕也只觉一种淋漓的快意从胸中升腾起来。

我不能追得太近,否则他肯定要跳江而遁,以我现在的身体,恐怕追击不到,再过三里,前方就是一大片缓滩,江流更慢,到时候就算他遁入水中,也好追击一些。

就在他手中的这条大鱼鱼肉渐消,一条雪白骨架慢慢显露出来之时,张二爷压低了声音,微咳着说了这一句,也伸手抓了鱼片,在口中慢慢咀嚼。

这么好的味道,许多年都未尝过了。

他赞叹着,看着前方那条小船,又微垂头看着林夕,有些遗憾道:可惜无酒,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衫少年背长弓鱼肉切尽,林夕站了起来,将鱼头切掉,雪白的骨架放入依旧还滚烫着的瓦罐水中焖着。

此时细雨已经有些停歇,江上变得更加清明,林夕转头看着有些遗憾的张二爷微微一笑道:上岸之后,和先生再喝一杯也不迟。

张二爷点了点头,笑道:好。

江岸两侧的芦苇荡渐渐稀少,江面陡然变得更加开阔起来,两边江岸,隐隐约约可见许多大大小小,被江水磨圆了的石头,在水中参差不齐。

已至张二爷所说的浅滩。

张二爷的脸上骤然现出些骄傲的神色,他的身子也更加挺直了一些,他和林夕身下的小舟依旧极其平稳,连置于船头的大瓦罐中的水都没有晃出一分,但整条小舟的速度,却是陡然加快。

前方舟上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转过了头,林夕和张二爷已然可以看清他的面目。

这是一名身姿异常挺拔的中年人,即便是坐着,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杆挺直的标枪,他的面目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显得特别的森冷,尤其因为被细雨润了一层水光,看上去简直就像兵刃刃面的反光。

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因为这一转头之间,这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根本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反而是有一丝冷嘲的意味从他森冷的眉宇之间浮现出来。

好快的船。

这名男子突然发出了赞叹:想必阁下便是这江上大名鼎鼎的张龙王。

听到这名男子略带冷嘲的赞叹,张二爷的眉头也是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林夕背着的两个木箱上。

林大人,你身上这两个木箱之中是什么?他低声对着林夕说道:对方这么有把握……恐怕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些印记,才能不令其跑掉。

林夕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却是低声反问道:先生先前在江中,却闻得到楼上铁头狗鱼的鱼肉气味,想必先生的鼻子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张二爷脸色一宽,微笑道:看来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很有把握。

林夕道:尽力一试。

此时前方小船上,没有得到张二爷回应的黑色蓑衣男子看着林夕和张二爷,认真地说道:再见。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这名黑色蓑衣男子挥了挥手,一面青色大旗在他的手中张了开来。

青色大旗的旗面上有微红色的桑叶纹,在他的挥手之间,这面大旗被抖得笔直,兜住了江风,猎猎作响,变成了一面风帆。

原本两叶扁舟已经不断接近,然而在他的单手不断微震之下,两叶扁舟之间的距离却是不断的拉开。

黑色的小船疾行于开阔的江面,似乎随时都要在这浓厚的夜色中彻底隐去。

林夕无声无息的套上了两节淡金色的指套,解下了身上背着的两个木箱。

他打开了大木箱,左手熟练无比的握住了微黄色的弓身,将这柄长弓从箱中取了出来。

神梨!一眼看清微黄色老藤木般的弓身,看清翠绿色充满生气的弓弦,张二爷的精神又是一震,轻声赞叹道:好弓。

林夕微微点头,右手手指接触到小木箱上时,却是微微的顿了一顿。

他有些略微的不舍。

因为这四支箭矢对于青鸾学院的一些讲师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世间普通的修行者而言都很宝贵,在这种夜色江面上,射出去之后便很难收得回来。

他同时在心中也有些计算。

因为现在他独特的能力还没有恢复,并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对方明显也是一名修行者,明显就是看出张二爷重病未愈,无法持久,才那么有把握的和他们说再见,而且在进入青鸾兵殿之后,林夕就已然知道,幡、旗类魂兵,本来就是针对飞剑和箭矢而生,所以他必须想清楚如何做,才能施射。

但他毕竟是佟韦的亲传弟子,虽然并没有和边凌涵一样天赋风行者的潜质,走的却是风行者的路。

所以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考虑好了,心中恢复了绝对的平静,打开了这个小木箱。

江上微雨已然全停,乌云略微消散,却是微微的透出了些月光。

前方快要隐于黑暗中的冷峻蓑衣男子早就看到林夕身上背着两个木箱,此时也一直在注意这名青衫少年和病龙王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林夕解下了身上的两个箱子。

看到林夕的手中出现了一具长弓,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凛,身上的肌肤有些微微的战栗。

这种感觉,和他在军中与敌军交战之时,被对方强大箭手的目光锁定时差不多。

这么说,这名年轻到如此程度的新任提捕,不仅是名不惧近身绞杀,见过鲜血的修行者,而且还是一名强大的箭手。

蓦的,他的心神微松。

因为就在此时,林夕朝着他举了举弓,但似乎因着舟行太快,夜色太黑,距离又遥远,自觉难以射中,却是颓然的垂下了手中的长弓。

然而就在他这心神微松之间,林夕手中的长弓本以垂下,却是又瞬间举了起来。

林夕的双手极其稳定。

持弓、引弦、控羽,一气呵成,如江中流水般自然。

神梨长弓的翠绿色弓弦瞬间变得如同一道满圆,通体泛着乌沉寒光的黑金破甲箭急不可耐般脱出,化成了江面上一道凄厉的嘶鸣,撕裂了平静的夜空。

黑色蓑衣男子已然站立在船尾,面对这道凄厉的嘶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哗啦一声,手中青色大旗如瀑布倒卷,将如黑色闪电般直击他胸口的箭矢卷入其中。

哧啦一声裂响,于他身前异常刺耳。

破甲箭!黑色蓑衣男子一声冷厉低喝,落于他青色大旗中的黑色箭矢竟似蛟龙一般,控制不住,一截箭尖已然刺破了青色旗面透出,但他发出冷厉低喝之时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慌,一股沛然大力由他的双臂间振出,电射向他胸口的黑色箭矢被他完全拖到了一边,对他再也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猛地一僵,他的脸上出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神色,他似要仰起头来,往上空看去,但是未等他的头抬起来,一道风声已然降临到他的身前。

他只来得及用尽自己的全力朝着旁边跃出。

但即便如此,这一道风声还是钻入了他的体内。

黑色蓑衣男子这一道风声瞬间化成了一道巨锤,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将他往后带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滚烫。

他的头没有仰起,低垂了下来,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绽开一朵红花,黑色蓑衣外残留着一小截完全透明的箭杆和箭羽。

这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但一抹更加震惊的情绪却是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对方给他的感觉只是射了一箭……原来这一刹那,对方已然完成了两次施射,以黑金破甲箭吸引自己所有心神,以这支透明箭矢,完成了这一击偷袭。

噗通!他重重的坠落在了江中,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林夕将手中的长弓装回大木箱,背了起来。

张二爷没有出声,但眼神中却是又多了一分惊叹。

在他的持篙之下,两人的这叶扁舟很快到了前方在江中打转的黑色小舟旁。

黑色蓑衣男子的青色大旗落在船底,而林夕的黑金破甲箭将这青色大旗钉在了船板上,而且已然将这船底木板刺破,有江水已经渗透上来。

林夕探手将这支完好无损的黑金破甲箭拔出,重新放入小木箱中,将小木箱也背在了身上。

张二爷略微停顿,闻着这江中的风。

小船开始在江面上徐徐而行,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声音。

一轮弯月从乌云间彻底钻了出来,江面上出现了点点银光。

在转过了这个缓滩之后,这条无声的小舟转入了一条息子江的支流之中。

林夕的视线之中,出现了许多灯火。

近处的灯火,是不少渔排和画舫,红灯妖娆。

远处的灯火是在江岸上,重重叠叠,是一个小镇。

张二爷站到了舟头,林夕的身后,伸出手,对着其中一条画舫点了点,在林夕的耳边轻声解释道:这是燕来镇,和我们东港镇隔得很近,但缩在内里,规模却是要小出不少。

此处叫做莺柳栖,是燕来镇做风月生意的地方。

林夕对这一带的风物已经有所了解,也没有什么惊疑,只是看着那条画舫点了点头。

小舟无声的到了那条画舫的后方。

各种行酒令和莺莺燕燕的声音从周围的画舫间传出,不时可见托着菜盘酒水的小厮熟练的在船间行走,却是并没有人注意到林夕和张二爷的到来。

这是一艘描着金漆,垂满紫色帷幔,装饰得很华丽的画舫,但和其余画舫相比,却是显得十分安静。

林夕用力的一跃,手在船沿上一搭,踏在了这条画舫的甲板上。

此处已经是浅水,张二爷将竹篙插入江泥中,轻易地将小舟卡在这画舫尾,同时借着一撑之力,也落在了林夕的身旁。

画舫上有水迹,水迹之中有些微的殷红。

林夕没有停留,掀开了画舫门口的紫色帷幕,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锦衣年轻人,他身前的地板上,躺着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江水和殷红的血丝,正在光洁的地板上散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阑珊因为有着十指岭中的教训,所以林夕先是很细致的扫了一眼这画舫内四周,看到并无其他人隐匿的痕迹,他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这名锦衣年轻人和地上的黑色蓑衣男子。

锦衣年轻人的眉目很是英俊,身上也没有什么繁琐的配饰,给人异常清爽干净之感。

他身上银色的丝衫上,用五色丝绣着两尾鲤鱼,游戏在莲叶之间,很有生趣。

但是林夕第一眼看到这名英俊的年轻人心中却就是不喜。

他从来不以外貌取人,他心中的不喜,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眉目虽然清秀英俊,让人无法挑剔,但看着他身前的黑色蓑衣男子,他此刻脸上的平静和冷淡,却是让林夕觉得过分冷漠。

大概是生怕拔出之后失血更快,黑色蓑衣男子并未拔出那一支晶钢箭,透明的箭矢还在他的身上插着,只是他已然没有了呼吸。

对于修行者来说,林夕的这一箭并非是致命伤,然而因为不想落到林夕的手中,长时间闭气潜水之下,这名冷峻的修行者却是榨光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是想来复命,还是想让这名锦衣年轻人为他报仇?……林夕目光微沉地打量着锦衣年轻人,锦衣年轻人却是也在打量着林夕和张二爷。

不等林夕出声,这名锦衣年轻人略微挑眉,安静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这画舫想要做什么?林夕的眉头也挑了起来,点了点他面前的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淡漠的双目,道:你让他们来杀我,还要问我是谁?锦衣年轻人看了林夕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你的神色太过平静,所以反而显得太假。

林夕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缓缓地说道:息子江沿岸有这么多河湾,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到这里来?这里有这么多画舫,他为什么偏偏要跑到这条上来?他拼了这条命,只是为了要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看清楚这支箭,但他恐怕没有想到,他的忠心和死亡,竟然是连你的一丝悲哀和同情都换不到。

林夕的每一句发问都是十分有力,如利剑指心,然而这名锦衣年轻人却是依旧平静的一笑,道:你说我神色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那是什么别的原因?林夕看了一眼身旁的张二爷,又看着地上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冷笑道:难道也是别人想栽赃嫁祸给你?锦衣年轻人温婉的一笑,面色却是一肃,寒声道:自始至终,你们闯入我这船中,还根本未告诉你们到底是谁,即便有别的原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林夕没有动怒,他发现自己从鹿林镇出来,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旅人之后,很多人在他的眼中,便是如同演戏的戏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提捕腰牌取了出来,让这名锦衣年轻人看得清楚。

原来是提捕查案。

锦衣年轻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地上身穿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道:这么说这是你们追缉的犯人?林夕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锦衣年轻人看着林夕摇了摇头,露出一些嘲讽的神色,这燕来镇的提捕是赵大人,不管你是哪里的提捕,是不是真的提捕,恐怕无权在这燕来镇盘问我的来历吧?那就请随我们回东港镇。

林夕走上前去,单手提起了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道:既然你和我将云秦律,你便应该知道,提捕在缉凶时,可以将涉案人员带回当地提捕房询问。

锦衣年轻人哈哈一笑:这么说你认定我和此案有关了?林夕平静地看着锦衣年轻人,道:若你再有废话抗律,我会马上将你捆缚起来,带回去。

你要捆缚我?好,很好,我便随你回东港镇。

锦衣年轻人怒极反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昂首自行从林夕和张二爷身旁走出,走向船头。

我们的船在后面。

看着趾高气扬走向船头的这名锦衣年轻人,林夕说道。

这名锦衣年轻人一呆,面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即便你是个修行者又如何?转身走回船尾,在林夕的注视下跳到画舫下张二爷用竹篙定住的小舟上后,锦衣年轻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林夕冷笑了起来,笑容里蕴含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怜悯也有些感慨,还有些毫不掩饰的惋惜:再厉害也只是个提捕,提捕必须要有证据才能断案,我先前听说,东港镇来了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任了提捕,而且他的运气很差,来了就遇到命案,被限期七日破案……七日之后,我还在这江上,但这名提捕恐怕却是难以做得下去了。

林夕没有理会这名锦衣年轻人,只是拔出了黑色蓑衣男子身上的晶钢箭,开始仔细地查看着这名男子的尸身。

这名男子的身上空无一物,在检查完毕,站起来之时,看着这名修行者如同白纸一般的面目,他摇了摇头,道:你本为英豪,奈何为小人所用。

你不需用什么言语故意激我。

锦衣年轻人听到林夕此言,眼睛微眯道:你越是想看到我的怒意,我便越不会如你的愿。

至于为何,你到了东港镇自然就可以知道。

张二爷在入那画舫到现在开始持篙御船之间,一直都没有说话。

此刻却是对着林夕点了点头,道:他气血不凝,应该还不是修行者。

林夕也点了点头,道:表面平静,连从船上跳下都双脚发颤,当然不是修行者。

听到林夕的这句,这名锦衣年轻人的面孔一僵,想要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忍住。

也就在此时,张二爷却是微微转过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提捕……所以我不需要什么证据,今日你要栽赃在我们头上,我以性命担保,即使林大人七日之后无法担任这提捕,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张龙王,我知道你也是修行者。

锦衣年轻人微微一滞,却是又冷笑了起来,看着张二爷道:但这鹿东陵,能伤得了你的人还是有不少,你该不会忘记了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二爷看了这名锦衣年轻人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竹篙搅动江水,将一叶扁舟划得如同离弦之箭。

林夕在船头坐了下来,掬起一盆江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蹙着眉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他对着张二爷道:我要先去衡荣昌的大船,到时劳烦先生先带着这人在水中停留片刻,等我出来。

好,我送你过去。

张二爷也沉吟了一下,道:不过你要快一些,我也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一叶扁舟沿着一股水流,掠进了东港港口。

看着灯火未熄的两条衡荣昌大船,林夕转过了身来,对着身后持篙的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稍晚一些再和先生饮酒。

张二爷颔首回礼,面色却是有些凝重。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前方衡荣昌大船上垂下的粗大缆绳上,看着这高大楼宇一般的船身,他没有什么停留,将手中的晨光长剑也放在了小舟之中,一手提着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跃了起来。

空着的左手在那根缆绳上连抓,他的整个身体不停跳跃般往上,瞬间咚的一声,故意重重落于船头。

我是林夕,我要见宋成鹏宋管带。

在十数名船员快步飞奔而来之时,他的声音已经在这两艘大船上响了起来,瞬间亮起了更多的灯火。

此时新任提捕在临江小楼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那临江小楼的平台上还躺着数具尸身,所以提捕房的捕快和一些官员已经聚集在那片江边,谁也不知道林夕此刻去了何处……因为这夜已然发生的事,林夕此刻的声音便自然带上了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且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名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

宋成鹏明显还是未睡,随着一阵急如雨点的脚步声,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另一条船现身,又通过舢板飞快的到了林夕的身前。

林提捕,你深夜来我衡荣昌船上,是要做什么!生意人最怕遇到些晦气之物,此刻看到林夕提着一具尸首上了船,这名衡荣昌两船的总管顿时圆脸微绿,压着心中的火气,沉声道。

林夕淡淡地看了脸色极难看的宋成鹏一眼,道:我刚刚扣了你们衡荣昌的船,今晚就马上遇刺,你说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一些?而且这些刺杀我的人应该全是在军中呆过许久的军人,恐怕这条息子江上,也只有衡荣昌才有这能力雇佣到这些军人,现在我到了你们这里,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个交待?对于衡荣昌而言,这本身就是无妄之灾,现在又陡然遭遇对方提尸上船,再加上这样蛮横的指责,平时脾气甚好的宋成鹏顿时也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伸出略圆的手指,点着林夕,愤怒的颤声道:你……你简直是放屁!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两船上衡荣昌的人都是一呆,就连宋成鹏自己都是一僵,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骂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但是衡荣昌什么时候被这样一名官员欺负到这种程度,想着已然骂出口,这名管带便也索性豁出去,不再留口,道:你这一个初来乍到的乳臭小子,你知道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竟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满口放屁之言……正是因为知道的不多,所以倒是要请宋管带说个清楚,除了你们,还有谁能雇佣到这些军人。

但是林夕却并不恼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宋成鹏,否则我不仅扣船,今日我只要略微怀疑,觉得身形像刺客的,便全部要带回提捕房。

你……宋成鹏也是骂不出口了,看着林夕半晌,终于又是愤怒,又是无奈的咬了咬牙,厉声道:你如此冒犯我们衡荣昌,无非就是为了逼我们替你一起查这案子……好,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点,那具浮尸,有人见过他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至于你还想要用什么手段逼迫我等的话……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夜而明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衡荣昌的能力的确比他猜测的还要大些,然而宋成鹏被他逼到此种程度才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这里面的水,恐怕也比他料想的要深些。

他叫什么名字,报的是什么案子?他看着声色俱厉的宋成鹏,看着宋成鹏的眼睛,问道。

你要明白,我们只是生意人,不是捕快。

宋成鹏看着水火不侵般的林夕,冷声道:我们也只是查到有人正好看到这人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至于报的是什么案,你难道不能自己查?林夕微微仰起了头,道:宋管带似乎语中有深意,还是隐瞒了许多本该说的事情。

宋成鹏沉下了脸,没有再说其他话,而是再次重复道:我们只是生意人,不能惹和不该惹的东西,我们绝对不能碰。

林夕看了一眼宋成鹏,看了一眼他身周的所有人,平静地问道:云秦律上以什么最重?不等宋成鹏说话,他自己答道:人命最重。

生意钱财,比不上人命。

林夕认真而平静地说道:所以云秦律皇亲犯法,都与庶民同罪。

本身在这命案之下,一般的商号,配合调查本身就是分内的事,停留数天也会觉得很应该,但就因为你们是衡荣昌,是这息子江上最大的商行,正是因为你们的大,上下都有打点,才会骄横,遇到我如此,你们才会觉得愤怒。

宋成鹏看着林夕,冰冷的道:好一句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希望大人真能说到做到。

林夕点了点头,道:我会做到的。

他这句话虽然声音依旧不高,但是因为语气中的平静和坚定,却是让这两条船上的许多人都面色不由得一肃,原本都是隐怒的心中陡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出来。

……林夕跃回了张二爷持篙的小舟之中。

小舟无声无息的滑了出去,消隐在黑夜之中。

衡荣昌船上的人看到了林夕的身手,看到了他身上背着的两个大木箱,却是并未看到,在黑夜中为他执舟的是这江上龙王。

…………已是深夜,三里巷的一间小院厅堂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数人沉默的坐着,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张二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这里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着张二爷躬身行礼。

二哥,那位林大人呢?四哥还在那临江小楼被拘着。

行过礼后,这数人之中一名身穿黄布衣,踏着草鞋的粗壮汉子首先出声说道。

这是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之中的甄五爷,原本在外面有些别的生意,但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却是也马上赶了回来。

他已经和我一起回来去办事了。

张二爷平和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扫过这在场的数人,缓声问道:这些年我们息子江上的风浪大不大?我们是如何过来的?这在场几人都在等着张二爷回来主持大局,此时却是听到他突然说了这一句,顿时觉得心中愕然,这沉闷的厅堂内,却似乎有一股冷气在泛出来。

这些年息子江上的风浪一直都很大,我们是靠兄弟齐心,才渡过来的。

张二爷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他上前一步,走到一人的面前,道:郑三路,我们虽然只是这江中的虾蟹,上不得台面,但至少也是我们吃什么,兄弟们就吃什么,而且你今日能坐在这里,便说明我们是将你真正的当成手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如别人好?这人正是当日那名和朴峰接头的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此刻朴峰便在他的身旁。

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朴峰的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目光死死的钉在了这名青衫中年人的身上。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沉默了片刻,微垂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张二爷看着这名青衫中年人道:这两年我不能在外走动,便有更多的时间想些事情,查些事情倒是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

这几日你去那个小酒肆的次数有些过多,只是我不愿无故怀疑你而已。

青衫中年人又沉默了片刻,对着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二哥你虽有龙王的名号,但对方是真正的过江龙,我已看到我们这些虾蟹的下场,便不能坐着等死。

其余人都没有出声,整个厅堂更加的沉冷。

张二爷点了点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青衫中年人脸色微白,道:请二哥留我一条性命。

张二爷微微沉吟,道:可以。

青衫中年人再次行礼,道:今日主事这刺杀的,是银钩坊的人。

这一句话出口,他的神情镇定了些,问道:今日听闻二哥持篙追击,不知后事如何?有没有见到那名徐公子?我和林提捕在燕来镇带回来一名锦衣年轻人,眼角有些狭长,面色倨傲。

张二爷看着青衫中年人道:这人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徐公子?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道:那便正是他了。

他便是银钩坊的幕后东家。

银钩坊……应该有军方来历。

军方?一听到这两个字,张二爷和周围的其余几人的脸色便立即又冰寒了数分。

……临江小楼灯火通明。

林夕的上司连战山和东港镇董镇督下属的几名军部官员都在这间小楼前的临江平台上。

平台上躺着三具身穿黑水靠的冰冷尸身。

听说新任提捕遇刺,赶来的镇民已经将小楼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有越来越多之势。

这一日之间,林夕在镇民的口中就已经有不错口碑,而且对于绝大多数镇民而言,只有真正为民办事,敢于和某些势力为敌的官员,才有可能遇到这样的刺杀,所以这大多数镇民,倒是真正担心林夕的安危。

连战山和几名官员的脸色都是十分的难看。

他们知道林夕安然无恙,但到此时,竟然还不回来,还不出现。

杜卫青和梁三思等所有捕快和捕员此刻也都在小楼外和一些兵士维持秩序,不让其余人等靠近这小楼。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他们惊的是竟然有人光明正大的刺杀提捕,而且他们也第一时间查检过,从那些人的体型,身上的水靠和一些激斗的痕迹来看,这些刺客并不是一般的江湖杂鱼,而是真正铁血彪悍的凶徒。

这样他们单对单都未必应付得了的凶徒,现场竟然就留下了三具尸首。

这年轻提捕,竟然是有这样的能耐?但既然能出动这么多凶徒刺杀提捕的,必定更加不是普通人,林夕能够应付得来么?蓦的,一名面色黝黑的挑夫挤了过来,似乎想要强行挤进来看看,就在杜卫青伸手阻止之时,他的手中却是被塞入了一个纸卷。

杜卫青略微一僵,四下看看,发现并无任何一人注意,他便低声对梁三思说了声要去方便一下,便挤出了人群。

在无人之处就着黯淡的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之后,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沿着小巷狂奔了起来,跑到了一处江边。

江边有一条船。

一条龙舟一般的快艇,上面足足有十二名持桨的黑面男子,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肤也像抹了黑油一般,黑得发亮。

杜卫青上了这条船,这条快艇顿时以比张龙王亲自驾舟还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激射起来,驶向还在燕来镇之上的清河镇。

……东港镇,某间偏僻简陋的石屋。

锦衣年轻人冷嘲的看着安静想事情的林夕,道:你将我从燕来镇带回来,便是要我和你在这里呆坐着?至少就算你不说,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是银钩坊的老板。

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道:我现在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只是要嫁祸给朱四爷,让我替你拔掉这颗钉子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只要真正出了人命,这案子就牵扯得大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接着问道:但那些刺客却应该是真正的想要除掉我,这我却是怎么都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锦衣年轻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倦意的打了个呵欠,嘲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在这屋里等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想到这外面的天色都快亮了……你要是有兴趣,还可以再慢慢想,只希望外面你那些等着你露面的顶头上司,也和你一样有兴趣,一样有耐心和好脾气。

正如我不喜欢你一样,我也不喜欢他们那几个。

所以他们越不耐心和越没有好脾气,我就越高兴。

林夕说了这一句,却似听到些响动,眼中出现了些期待的神色,转头看向了这间石屋的大门。

咯吱一声轻响,这间石屋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名黑肌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湿气和水雾,也不知道是江上的水汽,还是他身上的汗水。

他对着林夕行了一礼,将一张牛皮小卷递给了林夕。

林夕只是细细地看了一遍,便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锦衣年轻人,身上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息,道:这份东西是来自清河镇……我现在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所以现在已经不用再等。

说完这句,他直接提起了这名面带冷嘲神色的锦衣年轻人的领子,在对方惊怒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把就将这名锦衣年轻人推出了这间石屋之外,推得他没有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林夕随之走出这间石屋。

此时正值日出,一轮红日在江面上带着万丈光芒徐徐升起。

正大光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未敢看一夜苦等无果,绝大多数镇民已经散去,小楼外的一些兵士也是一脸倦容,连战山的命令已经传递了下去,因提捕到现在还未露面,这已经勘察过的凶案现场便不再保留,所有尸身和朱四爷等人全部先行带回。

只待车马到来。

然而突然之间,临江廊坊之中一阵躁动,提捕房那名名为张二明的捕快原本已经快要靠在一根柱子上打瞌睡,此刻朝着那躁动处看了一眼,却是睡意全消,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啊的一声叫出了声来。

林夕出现了。

新任提捕林大人没有事,正在赶往临江小楼。

这个消息就像清晨街巷之中第一碗辣肉片浓酱烩面的香气,彻底搅动了东港镇平静的街巷。

许多原本幽静的青石板路上面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朝着临江小楼聚集而来。

微有倦意的许荐灵也很快看到了林夕,他的眼神也是瞬间忍不住一缩。

林夕背着两个木箱,他的身前有一名脸色异常青白难看的锦衣年轻人,还带着一具身穿黑色蓑衣的尸身。

终于来了!脸色阴沉的连战山从小楼中走了出来,只是一眼看到那名锦衣年轻人的瞬间,他的身体就猛的僵了一僵,随即低沉厉声道:林提捕,你这一夜在做些什么?林夕押着锦衣年轻人,在这小楼廊坊后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平静的回答:缉凶,查案。

林夕的神态并不恭敬,但他的回答和此时越聚越多的人,却是让连战山并不能发作。

连大人,我要告这林夕非法拘押!此时,锦衣年轻人却是已然怒声道:我在燕来镇,他和张龙闯入我画舫不说,还将我强行带来此地,关押一夜!连战山看着林夕,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道:你所谓的缉凶,拿来的便是徐公子?林夕毫不躲避连战山的目光,道:有何不妥?连战山冷冷一笑,还未开口,后方一名身穿轻铜片甲的魁梧军人却是已经走了上来,道:林提捕,你知道他是谁么?林夕看着这名镇督府驻军的军校,摇了摇头,道:还未开审。

你不知道他是谁,就已经将他强行带了回来?这名军校脸色顿时黑沉了一些,道:那可有证据证明他和此案有关?林夕微微皱眉,看着这名军校,反问道:没有证据我带他来做什么?这名军校微滞,锦衣年轻人却是已经厉声道:他是就凭这名蓑衣男子闯入我船中,就说是我主使这名男子刺杀他,这算什么证据。

若是每个人好生生的在屋中呆着,被丢进来一具尸身,便也要受牵连么?这也算是证据?军校顿时抬起了头,看着林夕,道:林提捕,你就凭一心的推断,就能捕人?林夕也抬起了头来,微微一笑,你是提捕还是我是提捕?在这名军校一怔之下,他又平淡,又带着一丝傲然道:是不是证据,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名军校顿时大怒,但是一时竟似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因为这查案断案,本身便是刑司的职责,和正武司没有任何的干系。

当时出现在江上的还有张龙,他在哪里?连战山看了锦衣年轻人一眼,面色更加阴沉了一些,道:你羁押了他这么久,却还不审问,这不合律法,有恶意拘禁拖延之嫌。

连大人,我在这里。

连战山话音未落,一名粗衣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满脸病容,正是张二爷。

江上龙王!他一走出来,许多人轰的一声惊呼,显见他虽已数年不曾露面,但是其水性和御舟的名气还是大得惊人。

林夕微微一笑,在朝阳之下分外笑得光明,现在便可开始断案了。

此时赶来的镇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后来的镇民无法靠得近,都已经聚集到了上面地势高的街巷之中,有些甚至登上了临近好友的楼阁,屋顶,此刻听到林夕这一句,绝大多数的镇民顿时反应过来,这新任提捕,正是要在这案发之地现场断案!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做什么营生?不等自己的顶头上司连战山再说什么,林夕招过了梁三思,开始记录审问。

哈哈哈哈……你竟然将我当成凶徒!锦衣年轻人一听此言,反而狂笑出声,道: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叫徐乘风,原本是鹿东陵人士,现在居无定所,在清河、燕来、东港这三镇都有住所,家父是徐宁申,现任三镇连营将!周围一些细微的议论声一停,梁三思手中的笔都是一颤。

许多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停留在了这名锦衣年轻人的身上。

云秦以武立国,每个镇都有驻军,每三镇设一连营,归连营将管辖。

连营将虽不管镇内具体事务,只管治军,但是手控兵权,是正武司正七品官员,比起镇督还足足高了两阶,比起林夕的提捕正十品,便是整整高了五阶。

外面围观的人群之中,朴峰等人心头微颤,手足微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这名年轻人有军方背景,却是没有想到,竟是一名正七品军官的公子。

这样就更对了,怪不得会有这些在军中呆过的人给你卖命。

但林夕的面色却是没有丝毫改变,淡淡地说道。

锦衣年轻人没想到此刻林夕还是这样的反应,再次怒笑了起来,提捕大人,请你收起你的无端猜测和栽赃嫁祸。

林夕没有马上回话,只是转过了身。

外面的街巷之中又是起了一阵躁动,片刻之后,一连疲惫,身穿捕快服的杜卫青和数名壮汉穿过了避开的人群,走了进来,将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抬了进来,也放在了锦衣年轻人的身前。

此人名为冯泽意,不算鹿东陵本地人,却是在清河镇开了间书画店,专门帮人画中堂,有慈母,有貌美结发妻子,但一日妻子却是不知所终,接着他便去清河镇提捕房报案,声称有人看到是被银钩坊的人掳走,但清河镇提捕房却是以没有证据为由,只是报了失踪的案子。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具蒙着白布的尸身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肃杀和悲悯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他接下来应该是自己查找证据,却是最终浮尸在了江中,或许这冥冥之中有天意,或许是他含冤太重,所以最终还是在这东港镇码头被发现,正好在东港镇提捕的辖区之内。

身为银钩坊的老板,这件事,徐乘风徐公子,你应该也知道吧?林夕的目光,平静的移到了徐乘风的身上。

什么,他就是银钩坊的老板?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提捕大人这么说,难道意思是说……一时之间,林夕的这几句平静的话,却是如同凭空一声惊雷,激起了这江边的风雨。

徐乘风的脸色一白,厉声喝道:你简直一派胡言!林大人,请注意你的措辞。

连战山沉声呵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不可乱下论断。

我先前便和你说过,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林夕没有理会这名身穿官服的阴厉上司,只是看着徐乘风,道:你们乘着朱四爷来拜访我,发动这样的刺杀,原本只是要嫁祸朱四爷,替你们拔掉这颗钉子。

因为这些年张二爷和朱四爷挡了你们不少的财路,有他们在,你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至少也要害怕掳掠民女之时,被他们看到。

你也知道他们十分硬气,不是和一些官员一样,十分容易就被你们买通,而且有些官员,本身还是经常出入你们银钩坊的座上宾。

听到林夕这句,连战山的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忍不住都要上前一步,但是看到地上的尸身和林夕身上背着的两个木箱,以及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剑,他却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已派人查过,这三年之间,这息子江沿岸一共发生美貌女子失踪事件二十八起,其中有五起都报和银钩坊有关,但是最终都是拖着不了了之。

林夕的声音越来越为平静,但是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镇民,也是更加的安静,只有一些沉重的呼吸声。

从这提捕大人的口中,他们隐隐听到一桩异常黑暗的事在浮出水面。

原本我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只是要嫁祸朱四爷的话,便怎么都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是真的要除掉我,但这含冤而死的冯泽意,却是让一切豁然而通。

林夕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徐乘风,道:因为你没有想到他会正好飘到我这里,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低头,所以你便索性想把我杀了,换个新提捕便不会有事了。

所以这便是叫恶贯满盈,这便是叫做天意。

林夕抬头看了一眼,耀眼的朝阳让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淡金色的阳光让他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不屈。

徐乘风深吸了数口气,竭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他沉声道:这全部是你自己的臆断……林夕突然上前一步,这名银衣年轻人一顿,话音中断,只见林夕直接掀开了蒙着浮尸的白布,看着徐乘风道:若你说和他无关,你敢不敢看看他的面目,看看他冤屈至极的双目!徐乘风心中一横,下意识的想要低头看去,但是一时之间,竟然却是根本不敢去看,反而是因林夕这一声喝问,退后了一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所谓血性看到徐乘风后退一步,那名已经忍了许久的军校却是终于又忍耐不住,沉声道:林提捕,整个云秦,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提捕是靠纯粹臆断来断案的。

云秦是没有任何一个提捕靠臆断来断案,但任何一个提捕都会用些话语,来察言观色,看案犯是否心虚。

林夕面对这名身穿铜甲的军校的斥责,毫不在意,淡然道:若是你再无礼出声,阻碍我办案,我先治你无故扰乱办案之罪。

军校大怒,厉喝道:林提捕,你好大的官威。

看他那副样子,分明是心虚。

就是,不然先前那么嚣张,现在却吓成这副样子……这官也是归三镇连营将管的,这样是要讨好上司公子吧?先前提捕大人已经说了,有不少官员还是银钩坊的座上宾呢,这个军官,还有那个对林大人一直没好气的……恐怕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林夕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名军校和徐乘风,但周围的人群中一阵阵愤怒和嘲讽的声音,却是已经响了起来。

军校的气势开始消融,脸色慢慢变得青白。

云秦的吏制考核之中,便有一项是民间的风评,吏部和律政司都有独立的部门在民间便服私访,这些部门的官员大多都是刚正不阿的言官,而这民间的风评在官员的晋升或是责贬之中也占很重要的部分,而任何官员都很清楚,要在这些百姓之中建立清名和威信是难,要想毁坏自己的名声,却是十分的容易,只要一两件事,今后便恐怕难以改变许多人的感观。

林夕依旧不出声,只是看着清明的江面。

林夕这不出声,沉默的时间一长,即便知道此刻出声未必有什么好处,但连战山身为林夕的上阶官员,却是无法不管。

于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声道:林提捕,你现在又是在等什么。

林夕看了连战山一眼,陡然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厌恶。

连战山此刻的憎恶而不敢憎恶,让林夕不由得想到了徐生沫……而徐生沫虽然整天对他一副臭脸,但比起这些人而言,却反而可爱了许多。

我在等一个人。

林夕厌恶的笑着,道:你们说的对,提捕办案,当然也是需要证据的。

等一个人?等什么人?连战山不知道林夕要等什么人,因为此刻林夕的语气和此时所有围观民众的反应,他却也不再多问,只是负手退开了一边。

场面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面上。

等了许久,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突然有了些骚动,很快,所有的人都看到,江面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龙舟。

这并非是任何划龙舟的日子,但是这是一条真正的龙舟。

舟上一共有三十名浑身黑得流油的精壮汉子在拼命的划桨,船头有一名扎着红方巾的老人在擂鼓。

老人和这三十名精壮汉子都是赤着上身,身上的汗水如同蚯蚓一般在身上流淌。

船中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朴素老妇人。

她坐着一动不动,因船快而迎面的江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那些划桨汉子的动和她不动的画面,令人不由得感到某种莫名的力量而震撼,一时整个临江一侧的东港镇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一片静默。

龙舟靠岸了。

朴素老妇人自己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走了过来,走入了人群。

她脸上的神色十分的平和,眼光很是慈祥和蔼,就像是来接在学堂下课的孩子。

她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没有管其他在场的官员,对着林夕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没有出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浮尸,又慢慢地走入了小楼。

等她再返身出来之时,她的手中端着一盆清水,一块干净的布巾,然后她蹲了下来,开始一点点,仔细地擦拭那具浮尸身上沾着的一些泥土,水渍等污垢,擦得异常仔细。

所有的人都彻底明白了这名老妇人是谁。

这无声的场面却是使得人群再次开始了骚动,有更多愤怒的声音传出,有些老人和妇人同情的哭泣声响起。

林夕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这老妇人的行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徐乘风。

徐乘风的脸色变得更加的白,但是他的脸上却是也开始布满了冷笑。

老妇人擦净了浮尸的脸面,却合不上浮尸的双目。

她放下了手中的盆和布巾,对着林夕跪了下来,沙哑的出声:这正是我儿冯泽意,请林大人为我儿主持公道。

话音一落,她的额头重重的落于前方青石板上,啪的一声闷响,震在所有人的心上,青石板上绽开一朵血花,鲜血从这名朴素老妇人的额头流下。

林夕抢前一步,没有来得及阻止,只能扶住了这名老妇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他扯下了一截袖子,扎住了老妇人的伤口,在老妇人的耳畔轻声地说了这一句,站了起来,直视着连战山,道:我要搜查银钩坊,请连大人准允。

听闻林夕此言,徐乘风脸上压了许久的冷笑终于绽放开来:林大人,即便你怀疑银钩坊,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之前早就说了,你有关我的指责,全部都是你的臆断。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我和银钩坊有任何的关系?林夕冷漠的看了徐乘风一眼,再次转头看着连战山,道:不管银钩坊和他有没有关系,连大人,我要先搜查银钩坊,请大人准允。

连战山深吸了一口气。

按云秦律,在提捕没有确切证据,只是怀疑的情况下,要搜查任何住所,便需要他这镇警局批准。

只要他此刻坚持不准,林夕恐怕便难以收场,然而他能说不准么?无数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东港镇的镇民之外,还有许多停留在东港镇中的商贾。

若是他说不准的话,恐怕光是这些人的目光,都可以将他撕碎,更不用说接下来还要传播出去多远了。

好。

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我准你搜查银钩坊。

他答应得有些艰难,但是徐乘风的脸上却是冷笑更浓。

这消息一传出来,即便马上赶去银钩坊,银钩坊中还能剩下什么?但几乎就在此时,一名军士突然快步从人群中挤出,到了连战山和那名军校的面前,脸色冰寒的道:大批黑油子和石老鼠将银钩坊团团围住了。

什么!徐乘风的冷笑瞬间僵在脸上,连战山和那名军校都是霍然转过了身,看着朱四爷和张二爷,你们聚众包围坊市,难道想公然造反不成?是我让他们帮忙,我去了之后,他们所有人自然都会离开。

林夕认真地说道,我付了工钱的,每个人一个铜子。

说完,林夕便转身,大踏步朝着银钩坊的方位前行,人群在他的两旁自动分开,一片欢呼和喝彩声。

……衡荣昌的管带宋成鹏和数名两条衡荣昌大船上的重要人物也在人群之中看着林夕大步前行,看着后面那些捕快押着徐乘风等人跟上。

宋管带,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敢办。

数名衡荣昌的重要人物之中,一名浓眉中年人忍不出呼出了一口气,原先对林夕的不满,随着这一口气的呼出,似乎全部化成了敬佩。

宋成鹏的脸上也是现出了一丝苦笑,再无半点愤怒,我早知张龙王这批人有血性,没想到竟然血性到这种程度,没想到这名小林大人,竟然也是血性到此种程度,只是……只是你担心这种血性到头来还是无用,到头来只是这息子江上又少了些血性汉子对么?就在此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宋成鹏和这几名衡荣昌的人物顿时又惊又喜,转过身来,看到站在他们后面的一名白眉清癯老人,这几人顿时都是齐齐躬身,用最真诚的恭谨行礼道: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听闻出了这样的一名不得了的提捕,便正好见到了这精彩,此种血性,真是令这江面都清明了不少。

白眉清癯老人看了林夕行去的方位,赞叹般说道。

我来时听闻姜言官正好在鹿东陵,你们若是不想见这息子江上的血性汉子少几个,便派人去给他煽煽风,让他有空过来看看。

微微一顿后,这名只是身穿普通黄衫,文士打扮的老者看了宋成鹏等人一眼,轻声说道。

大掌柜,您是要想要帮他?宋成鹏听到了明确的意思,又是有些苦笑。

这名衡荣昌的大掌柜点了点头:有些人有风骨,而且正是因为这些人存在,我们才能好好地做生意,才有讲理的地方。

……一群群光着上身和赤着脚,脚上全部是泥的黑身汉子,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密密麻麻的围住了一艘极大的银漆画舫。

这些平日咀嚼着朝天椒下饭,一点就爆的粗蛮汉子,今日却是全部低垂着头,不管画舫上的人如何谩骂,甚至用菜皮污秽丢砸,却是都始终不发一言,不动一动,只是忍气吞声的沉默站着。

看到滩上林夕和张二爷等人到来,这些人才就着江水冲洗了身体,一言不发的开始上岸,离开。

林夕穿过了一片片漂浮的江排,登上了这艘银色的巨型画舫。

第一百七十章 此时晨光东港镇十七巷一港三市之中,唯有这银钩坊所在的江边夜市是东港镇的人不常来。

江边夜市主要是夜鱼排酒肆,花坊窑子,还有一些来路不正的黑市交易之处,这种销金之所,一般镇上的正经人家就算是想来,也不可能有足够的银子前来。

而且这江边夜市到了夜晚是张灯挂彩,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映红了这整个一个内湾浅滩,恐怕也是这息子江上最为繁华之地,然而到了白天,这里平时却是少有人迹,尤其此种清晨,江中昨日一宵的欢腾产生的一些垃圾混杂在船坊间的白沫之中,一切夜晚难见的污秽之物,正在江水中泛上来,使得此时这片地方没有半分的美感。

银钩坊只是做成了画舫形,实则就是一栋数层楼阁,是固定在了这浅滩上,很大,很气派。

看到林夕登坊,银钩坊上许多原先拿着烂菜叶,吃剩酒水残菜等物乱丢那些黑身汉子的人却是没有稍改骄横之意,甚至许多都是以鄙夷和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名登船的青衫年轻人。

在下高辙,是这银钩坊的老板,不知提捕大人登船,是有何用意?身穿轻薄白绸衫的高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故意大声的令岸边的人都听得到。

这名白面无须,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似是宿酒未消,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

在说出这样一句话时,高辙看着阳光下这名挺拔的青衫少年,甚至有些淡淡的同情。

他知道对方的心智和手段绝对不像他的容颜那么稚嫩,放在这息子江上也算得上一个枭雄人物。

但自己认了是这银钩坊的老板,这名青衫年轻人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表明徐乘风才是真正银钩坊的主人?而且今日他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所以今日之后,这银钩坊注定还好好的在这里,但这名林提捕,却只能黯然离场。

银钩坊上所有人等,一个个出来将身份记录清楚,按云秦律,涉及命案,办案时若口供有作假,便会加重处罚,按情节充军一年至五年不等。

但让高辙眉头微皱的是,林夕却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般,只是平静地说了这一句。

正是连这舫上的主事者都视若无物,林夕此刻的话语和神色,也让船上所有骄横跋扈,连他登船都没有稍改的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

梁三思和其余捕快也登上了这气派至极的银钩坊,自从那条真正龙舟和朴素老妇人出现,这名在镇上已经碌碌无为,随波逐流了许多年的平凡捕员心中也开始燃起了不寻常的火,尤其等到朴素老妇人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东港镇的石板路时,这股火就已经彻底的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的。

看着林夕冷峻的背影,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厉声催促那些还没有动作的银钩坊中人:不要延误时间,快来录供!……一名名银钩坊上的人走了出来,除了坊上的小厮,伙计和歌姬之外,聚集在滩上的民众还看到了许多并不算陌生的面孔。

一名五十余岁,同样身穿普通青衫的老者低垂着头,以袖掩面混在其中走出。

但因为这片滩上,附近漂浮着的排上,汇聚的人实在是多,还是有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这是清河镇的上疏中卢肇吉!怪不得林大人那么说……想不到真有不少人是这舫中的座上客。

怪不得冯泽意去清河镇报案,却是不予受理,只是报了失踪的案子,原来如此!……云秦的上疏中是吏司正八品的官职,主管统计各司地方上具体事务的进展,并上疏汇报,虽然不如镇督有实权,但官阶也是和镇督平阶,已经是各镇文官中的最高官阶之一,这清河镇上疏中卢肇吉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男子,此刻年纪虽大,但还是有不俗的风采,可是听到这周围越来越响的绯议之声,听到这提捕房说登记之后还不准离开,所有人员都先聚在这舫下,这名平时在清河镇名声还尚且可以的文官却是知道恐怕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清名一息尽毁,文雅的脸孔也彻底变成了酱猪肝色,忍不住朝着林夕厉吼出声:林提捕,难道身为官员就不能有些喜好么!你今日如此做,若是查不出什么,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卢大人,你失态了。

然而面对他的厉吼,林夕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若是查出来了呢?就在卢肇吉也自觉失态而微滞之时,也被一同押上银钩坊的徐乘风探询似的看了高辙一眼,而高辙朝着他微微颔首,这名三镇连营将家中的公子顿时心安,脸上又露出了些冷笑出来。

林夕眼睛的余光中看到了徐乘风的表情变化,他转头过去之时,徐乘风非但没有收敛,却是反而露出了更加得意和挑衅的神色。

又一名官员从银钩坊中走了出来。

这是燕来镇内务司的一名官员,这名官员被认出之后却是并没有什么反弹,只是低眉在人群之中站着。

银钩坊中所有人员都被清空了出来,站立在下方的江排上,偌大的楼舫空无一人,所有紧闭着的门窗全部被打了开来。

梁三思和杜卫青等人开始逐间房搜查,搜查得极其仔细,连一些墙壁都仔细的用手敲过,越是没有发现,杜卫青等人的心中就越发紧张……根据这一夜的诸多痕迹,以及这些人的表现,再加上先前的一些风声,杜卫青这种老捕快心中肯定银钩坊暗中是污秽到了极点,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即便明知道这其中的黑暗,却也根本治不了这些人的罪。

随着一间间房间过去,看到只余下五六间还没有搜查,却依旧一无所获时,这名已经劳累了一夜的老捕快也开始大量的出汗,汗水濡湿了他的额头,濡湿了他身上的捕快服。

我们银钩坊虽然生意好了些,遭受有些人的不满,又没有打点够,但一向是做正经生意的。

看着搜查接近尾声,高辙转头很有深意的看着林夕和张二爷等人一笑,道:提捕大人若是觉得搜查得不够仔细,还可以再搜查一遍,或者平日也可以经常来查看一下。

听到这句话,江岸上很多也都觉得银钩坊有问题的民众都是心中一紧,隐怒咬牙的同时,也开始为林夕和张二爷等人担心起来。

高辙自认是银钩坊老板,若是没有搜出确实证据,便很难将徐乘风扯进来,而他的这句话,已经隐然是在指责林夕是因为没有得到好处,所以才纠结了张二爷等人乘机发难。

不用搜了。

但就在此时,林夕眉头微蹙,却是又平静的出声,让杜卫青等人和江岸、浅滩上密密麻麻围观的民众全部一下子怔住。

想必你们早就有些手段,看来再搜也只是浪费他们的力气。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动用我自己的办法了。

就在连战山和高辙等人的目光全部好奇地停留在林夕的身上时,林夕却是又平静的转过身来,看着徐乘风,说了这一句。

你还有什么办法?以徐乘风的家世,本身就不把林夕这样小小的官阶放在眼中,唯一让他有些顾忌的只是林夕修行者的身份,但这一夜至今,对方将他弄得狼狈不堪,却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底限,再加上此刻明知对方没有任何证据,他便更加阴狠冷厉了起来,直接也上前一步,看着林夕道:你是认定了我有罪?但你又能奈我何?哪怕就算你亲眼见到是我做的,光凭你一个人的证词,也无法定我的罪,你又能如何?你这样的言行,更是让我确信你就是这银钩坊的真正主人。

林夕看着气势逼人的徐乘风,依旧平静地说道。

那又如何?徐乘风微眯着眼睛,狞笑道:没有证据,到时候你只能被我捏死。

确信就可以了,我便可以动用我的方法。

面对徐乘风的狞笑,林夕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他伸出了手,左手扯住了徐乘风的脖子,右手的长剑,刺入了徐乘风的胸口。

一截剑尖从徐乘风的背后透了出来。

原先林夕手中的这柄长剑一直是用布包着的,现在林夕也是直接连着布就刺入了徐乘风的身体,现在剑尖刺破了包着的布,刺穿了徐乘风的血肉,从徐乘风的后背透出,所有人这才看清了他的这柄剑是淡青色的,就像此时的晨光。

徐乘风脸上的得意、狰狞瞬间全部转化成了恐惧和不可置信,连战山等所有人也瞬间呆住,林夕,你竟敢知法犯法,当场行凶杀人!一息之间,连战山和身穿铜片甲的军校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了惊天的厉吼。

你们要是过来,他就真的马上死了。

林夕稳定的持着手中的长剑,没有看连战山等人,只是看着剑身上蔓延而出的鲜血,看着徐乘风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再不说我要听的真话,我手中的剑便会马上在你体内动上几下,划破你的心脏……还有,你最好要快一点,否则就算我不再刺杀你,救治得慢了一些,你也活不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拆船衡荣昌的大掌柜此刻也在江岸上看着。

像衡荣昌此种商号的大掌柜,能力恐怕还远在这息子江沿岸的任何官员之上。

从一开始的遭遇刺杀反缉凶,将浮尸抬出,以慈母到场,以人心逼迫上级官员,林夕行事可以说是极其的周详,极其的漂亮,而且体现出来的风骨,让他都由衷的产生了爱才惜才之心。

然而此刻看着林夕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剑刺入徐乘风的体内,这让他愕然至极的同时,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心中更是极其的失望。

云秦律法严禁在证据不足时刑讯逼供,更不用说此种当场刺杀,以死相逼之事。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完全就是匹夫之勇,和先前漂亮的行事截然相反,而且云秦律法严禁逼供,便是为了防止屈打成招的冤案假案出现,和一些事事讲究依据的平庸官员相比,那些只是靠自己感觉就蛮横行事的官员,便更加无用和可怕。

尤其是一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更容易因为自己的冲动,却是反而做出些危害性极大的坏事出来。

林夕在他心中的感观,顿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可以说即便他想帮林夕,也是根本帮不了了。

这一剑公然刺出,林夕可以说便已经当不成提捕,已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衡荣昌大掌柜当然是极其的理性,但对于围观的民众而言,林夕的这一剑,却是代表着不顾生死的血性。

对于被他一剑直接刺穿的徐乘风来说,这种感觉自然更加的强烈。

你……你竟然敢这么做?看到鲜血由剑身上蔓延而出,徐乘风这名三镇连营将家的公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了一名不相干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觉得呢?林夕冷漠的看着徐乘风,开始缓缓的抽动剑身,让剑身冰冷的恐怖彻底扩散在徐乘风的体内:我不要命,你要不要?你如果不说,现在就会没命,我陪你一起死,给人公道,我也不亏。

你现在说了,我想你的父亲也不会不管你,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林夕……你!连战山和军校等官员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但是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林夕的手要略有抖动,徐乘风便马上就要命丧当场。

快!喊医师来备着!一名内务司的官员大吼出声,通知罗镇督!徐乘风的牙齿咯咯的响了起来,感受着冰冷的剑身在自己体内的抽动,在最真切的死亡威胁之下,他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骄横,浑身发抖而又不敢发抖的嘶声道:她们在玲珑舫的内舱里。

玲珑舫?林夕还要再问,脸色已经变得雪白的杜卫青和张二爷等人,目光却是已经朝着南边的一排画舫看去。

有一艘画舫是白色的,画舫前的将牌牌楼上,有玲珑二字。

原本林夕还有些不解,但看到这艘在偏僻处的画舫和杜卫青等人的眼光,他却是全然明白了,冷冷地看着徐乘风,道:原来距离这么近……那些被你们掳来的女子,只是在那条舫内?是的……那又如何……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有什么好处……感觉着自己的鲜血不停地流出,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为冰冷,徐乘风歇斯底里般的尖叫了起来,还不将我放开!林夕笑了笑,没有放开徐乘风,却是对着杜卫青等人道:去查一查那条玲珑舫。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高辙等数名银钩坊的人全部软瘫在了地上,浑身都是索索发抖起来。

看到高辙等人的反应,林夕转头看着已经忍不住上来的连战山等人和远处变得激愤的人群,心情舒畅地轻声道:回去。

……时间回到了数停之前,林夕刚刚喊停杜卫青等人。

看着显得悠然自得的高辙,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林夕平静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着高辙道:高老板,请借一步说话。

不知大人是要单独问我什么话?高辙随着林夕前行十几步,等到林夕在这楼舫的边上停下来之后,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问道。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么?林夕看着这名自信的中年商贾,也是笑了起来。

早在一夜押解徐乘风的途中,他就已经看出徐乘风虽然冷厉,但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实则徐乘风也是十分贪生怕死,否则换了狠辣一点的角色,徐乘风完全可以故意在自己的身上弄出些伤,来构陷他,这样一来,连战山等人便可以借故插手,但是徐乘风连这都不敢,这主动权便彻底到了他的手中,一切便都落入了他的步骤之中。

他等一夜,不仅是等一些消息和人,还是要等他的能力恢复。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束手无策,然而这一场大戏,他却是已经稳操胜券!你们的确是胆子很大,真是把越安全的地方当成了越危险的地方,的确,一般人搜了你这整条画舫,也决计想不到要的人其实就在不远处其它老板画舫的夹层之中。

以一个镇提捕的能力,搜了你这里,搜不到的话,恐怕也没有办法搜其他地方了,就算有足够人力,上头也不会再批准。

林夕看着因为他的话而表情略微惊愕的高辙,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们把人藏在了那边的玲珑坊内舱密室之中,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么镇定?是否还敢认自己就是这条画舫的老板?高辙的脑中顿时轰的一响,身体顿时一软,就要软倒在地,但是林夕却是不让他倒下,伸手扶住了他。

看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浑身汗水如浆涌出的高辙,林夕认真地说道:你既然经手了这样的事,你便应该知道,掳良为娼,情节恶劣者,比命案处罚更重,不仅主要当事人全部都要凌迟处死,而且主犯家属也都要被发配边军服役。

说完这句,林夕微微一顿,再认真问道: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忍受凌迟处死的滋味,可以忍心看着你的所有家人全部去发配边军做苦役?林大人饶我!林夕这句话只是说完,浑身已经如同一条烂泥般的高辙,便发出了哭音般的哀求。

你有一个机会可以略微逃脱罪责,我至少可以保证祸不及你的家人。

林夕看着高辙,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你要指证徐乘风,而且必定要证据确凿,必定要让他彻底翻不了案的那种,否则你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你到最后还是主犯,这银钩坊还是只和你有关,和他无关。

我有账本,就在我东港镇住所的墙壁夹层中,里面有记录他的一些银两往来。

高辙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先前的淡然自容和儒雅气息在他的身上已经荡然无存,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林夕,说道:还有那些关押在玲珑坊里的女子有些都经过他的手,都知道他是玲珑坊的老板,都可以指证他。

好,你略微镇定些,若是被人说你吓傻了或是疯癫了,说出的供词不算,可也是少了一个有力的证人,扳不倒他,殃及的还是你家人。

林夕并不怎么同情地看了这名曾经忠心于徐乘风的中年商贾一眼,转过了身来,朝着此刻依旧一脸冷嘲,只是有些微不解的徐乘风走去,面对着江排和江岸上的所有人走去。

徐乘风,高辙已经说了实话,你便是这银钩坊的真正主人,那些被你掳来的人,都在那玲珑舫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指,划向了远处那艘白色的画舫,凛冽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江岸。

这清冽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彻底震惊了所有人。

就在江岸上所有民众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所指,聚往那艘白色画舫时,徐乘风呆了一呆之后,便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疯狂地朝着高辙大叫,高辙,你这条老狗……你竟然敢构陷我!帮我看住他们。

林夕对着身旁有些莫名震惊难言的张二爷说了一句,根本连看都不看连战山等人一眼,直接就从银钩坊上跃了下去,在江岸上越来越响的愤怒叫声中,走向玲珑坊。

……他到底对那高辙说了什么话,竟然能够取得这样突破性的进展?江岸上,衡荣昌的大掌柜也是震惊难言。

他不知道林夕已经用过那特有的能力,早就已经稳操胜券,此刻他本来已经事到僵局,但是从徐乘风发疯般的反应和银钩坊那些重要人物的脸色变化来看,他就知道事情已经出现了重大的转机。

无人敢阻拦林夕。

因为行得正,便自然有一种浩然,自然让人信服。

所以此刻林夕虽然孤身一人行在前方,但他此刻汇聚的,却是如怒涛般的民意。

喀嚓!玲珑舫通向内舱的大门直接被林夕打得崩裂。

林夕手中的晨光挥洒了开来,淡淡的青光中,这条木质的画舫直接就被一片片的切开,林夕直接就是拆船,一切都开始暴露在光明下。

陡然,所有的人呼吸都停顿了。

随着舱内一面墙壁被林夕割裂开来,一些身影,在其中显露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哗啦一片声响。

随着这一面墙壁被林夕用长剑直接切开,聚集在江岸和江排上的人潮都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涌,很多站于江排边缘的人被后面的人挤得纷纷跌入了前方齐膝深的江水之中。

但是这些跌入微凉江水中的人却并没有对身后的人有任何的不满,他们中的许多人和先前那些黑油子和石老鼠一样,直接在这浅滩中跋涉,朝着被林夕拆了小半的玲珑舫行去。

一时之间,除了一些落水时不由自主的惊呼声和在水中行走发出的哗哗水声之外,竟无别的声音。

玲珑舫中这些身影的出现,便代表着林夕说的都是真的,这罪恶也是真的,再想到先前冯泽意那不瞑目的双目,以及朴素老妇人身前石板路和额头上的鲜血……让这些平时朴实和生怕惹事的镇民,也开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年虽然因为来往富商的增多而使得东港镇一年比一年的繁华,但绝大多数镇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一样的淳朴,他们根本想不到,就在他们的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被林夕斩破的夹舱中,有十余名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还有两名身高马大,明显粗壮于其它柔软女子的凶悍妇人。

此刻只是一眼看到手持淡青色长剑的林夕,看到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两名凶悍妇人都是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这十余名柔弱女子都是十分的惊恐,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绝大多数都是秫秫发抖的蜷缩在一角,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是何等悲惨的遭遇,唯有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胆敢往外看,这名脸上和手上全部是些淡淡血痕的女子在清晨的阳光中努力地睁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林夕腰间挂着的提捕腰牌和外面如潮般的民众之后,这名即便脸上布满血痕还显得秀媚的女子没有第一时间喊出银钩坊的名字,而是第一时间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出了三个字:吊死岛!随即,她便噗通一声,跌倒在舱内,晕了过去。

找大夫!林夕转过了身来,也清晰的吐出了三个字,随着他的一挥手,所有涌过来的人自发的全部停住。

所有的人全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把他押过来。

林夕对着杜卫青等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徐乘风押上前来。

你们谁敢动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看着这些女子显露出来,又听到林夕的声音,徐乘风骤然状如疯虎,疯狂大叫了起来。

徐公子,此刻大势不可违,你要冷静一些,若是再生出什么事来,徐大人要保你,便更为难办。

就在此时,那名身穿铜甲片的军校却是到了身边,似是协助般按住他的同时,却是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消息我早已传了出去,必定可有消弭此事的办法。

林夕此人办事如此狠辣,小心他抓机会以你现场抗罪行凶,将你正法当场。

听到军校的这句话,徐乘风悚然一惊,低下了头,却是不再出什么声。

我是东港镇提捕,此人名为徐乘风,银钩坊一事已然案发,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一一道来。

将徐乘风押到身前之后,林夕看着那些依旧蜷缩在一角的女子,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沉寂了数息的时间。

哇的一声,突然有一名女子撕心裂肺般哭了出来。

接着,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丧尽天良啊!一名江排上的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大喊,也哭出了声来,一时之间,江岸上也是响起了一片哭声。

我名为吴念娇,是桐木镇人,嫁于雪浪镇,月前回家探母,没想到在江上竟然是遇着了这人,被其着人在黑夜中掳来,他……他先行玷污了我,还让我们服侍其他人……我叫朱铃儿,是燕来镇人……随着一名名女子泣血般开口,一桩桩令人发指的事彻底暴露在了这晨光之中。

杀了这个畜生!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千刀万剐!……这一片浅滩上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为响亮。

连战山是林夕的上级,破掉这样的一件大案,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但是此刻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为难看,他不自觉的朝着镇东面看去。

此时林夕不急,随着几名女子和高辙等人的口供记录,徐乘风已经不可能再推脱和银钩坊的关系,再加上他已经暗中让张二爷派人去取的高辙的账本,应该能够牵出更多黑暗的事情和黑暗的人出来。

然而越是听着这些女子的哭诉,他的心中就越是愤怒,对连战山这些人便更是厌恶。

看着远处在日光下红胜火的一些江边野花,看着脸色难看的连战山,他讥讽的冷笑道:连大人,你限我七天之内破案,但我只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破了,不知道大人是否会给些嘉奖?连战山的身体猛的一晃。

七天的限期,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可能来得及查出什么的,上书弹劾林夕的措辞他都已经想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只用一天的时间,就真的破了这件案子。

别说是在鹿东陵,就是在这整个东林行省,又有哪个提捕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效率?一时之间,身为林夕的上阶直属官员的连战山,心里隐怒到了极点,但是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连战山不说话,但林夕却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反而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讥诮的看着连战山,用只有身边数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连大人,原本你故意压我,硬让我要在七天之内破掉这浮尸命案之时,我只是不喜欢你,但觉得你恐怕是被一些上阶官员所压,迫于形势而已,但是看你这日的表现,恐怕你和这军校,和徐乘风也并非没有关系。

你这人,在我的心中,便已经和这江中的一堆臭狗屎一样,再无任何分别。

你!连战山隐忍不发,没有想到林夕竟然敢这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他怒极反笑,霍然转身看着林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道:林夕,你很聪明,但是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长。

……东港镇东,沿着官道往燕来镇方向不到三里,便有一座古亭。

古亭的后方有一片低洼地,被正武司围成了马场。

此刻古亭之中,站着一名身穿亮铜厚甲的军官,三十六七岁的面目,冷峻异常,棱角如刀锋。

他面前的泥地上摆着一碗白米饭,两碗烈酒。

他的手中有三根香刚刚点燃。

兄弟,你走好,为兄一定为你报仇。

他将三根香插在了白米饭前,一口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又将另一碗烈酒倒在了地上。

接着,他起身出亭,跨上了一匹战马。

随着他的上马,他身后不远处的马场之中,马蹄声如雷般响了起来,五十名身带黑色长刀,背着长弓和箭囊的军人骑马冲出,以他为首,朝着东港镇如风般卷入。

……东港镇银钩坊所在的江滩上,聚集的民众都听到了异样的响动,朝着东侧看去。

很快,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列肃然的骑兵,全服武装,带着云秦军队独有的森冷气息。

一时空中江风骤寒。

我不是普通人。

林夕也看到了这列云秦军队,他转头对着阴冷沉默的连战山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他在不久前连战山对着他说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长的时候,他已经说过一遍。

但是此刻看到这列突然急冲而来的云秦军队,他却是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正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会按着你们所想的行事,所以你恐怕还会再度失望。

连战山眉头微挑,继续沉默不语,而一旁的军校和被押着的徐乘风的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喜色。

云秦军队越来越为接近。

为首的那名身穿亮铜厚甲的冷峻军官在距离江岸人群外围大约还有百步之遥时,突然往上抬手,握了握拳。

只是这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五十骑全部整齐划一的戈然停住,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无声的控马等着。

即便从甲衣制式来看,这只是地方军,但即便是地方军,也已经展现出了云秦军队震慑天下的强悍出来。

这名冷峻军官下了马,朝着林夕和连战山等人所在的方位走来,他的脚步十分的稳定,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几乎完全一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刻这名冷峻军官的来意,但是他身上透露出的某种特质和气息,却是使得他前方所有的人也都不自觉的让开了路。

这名冷峻军官一直走到了林夕的面前不远处,才停了下来。

我是正武司千总魏贤武。

走到林夕的面前后,这名冷峻武官冷漠的对着林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因此案重大,按监军令,从现时开始,此案交由律政司和正武司接管,请林提捕将所有涉案人员,交接给本官,带回监军处审问调查。

不等林夕出声,这名冷峻军官看着林夕,接着冷漠出声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无愧自这些森严的云秦军人出现之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这些人的来历,此时听到魏贤武的这一句话,所有围观的民众都先是一呆,随后一片哗然。

此案已经水落石出,在林夕的公开断案之下,已经清楚到了不能清楚的地步,此刻突然出现这些云秦军人,要令此案移交,实在让人无法往好的方面考虑。

林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看着魏贤武这名异常英武冷峻的云秦军人。

从魏贤武的身上,他看到了云秦军人特有的铁血和悍勇的气息,他可以想象,若是魏贤武这样的军人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也必定是不畏生死,一往无前,而且从魏贤武身上那种异常沉稳有力的气息来看,他肯定也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越是想到这些,想到那名刺客首领,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林夕的情绪就越是不能平静。

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李开云。

这个外表瘦弱但内心热血的少年,将来应该能成为比这魏贤武更加坚定的铁血军人吧?但若是像这样的军人,不是死在保卫自己家乡和亲人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一些官员的私利下的话,那那些官员便都该死。

而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却还是甘心为人所用的人,便也该死。

为什么要移交监军处调查?林夕看着这名浑身散发出铁血和悍勇气息的云秦军官,也是冷漠地问道。

魏贤武和林夕明亮如剑的目光对视,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情绪,淡漠的解释道:先前董镇督便已然怀疑那些刺客是军人,早已派人将那几具刺客尸身五官画像送入了监军处,此刻已经调查清楚了,其中有两人是在职的军人。

这军人牵扯到命案、军纪,便是十分严重,按云秦律,便应该是正武司监军处会同律政司调查定案。

而且你现在也已知道,这徐乘风是三镇连营将徐宁申家的公子,他本身也有军籍,所以也理当归监军处调查定案。

解释了这些之后,魏贤武伸手递出了一张敲着数个朱印的文书,递到林夕的面前:这是监军处的文书证明,请林提捕按律移交。

现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上报定案,马上就可以定下问斩日期,少不得要凌迟处死!谁知道将这人押解走之后,最后又会审成什么结果!这样都想翻案,难道没有天理了么?一时之间,怨言和愤怒的咒骂声四起。

林夕看着魏贤武,静默着,一时没有伸出手接这份文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是充满了尊敬和期待,希望才刚刚到任不久,但一言一行已经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这小林大人再次让他们看到奇迹,让他们看到这天地之间的清明,然而许多了解云秦律法,了解朝堂规矩的许多人,眼光之中也是充满了愤懑和无奈。

因为魏贤武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全部都是按照云秦的律法。

那些刺客和徐乘风的军籍,既然此刻魏贤武说有,即便是马上查,肯定也是有了。

只要林夕无法管,这件案子,即便是判了徐乘风处死,或许也有可能保全他一命,令其换个地方隐名埋姓的活着。

有些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铤而走险,做得一时天衣无缝,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在他们的眼中,林夕此次牵涉重大,也是拼了今后的仕途,用以换取徐乘风的绳之以法。

这代价已然付出,但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且对方还是有理有据,完全按照律法,让人根本无可辩驳。

看着林夕一时没有回应,魏贤武依旧面无表情的道:林大人是提捕,自然十分清楚一切都要依法而行,云秦律法便是所有人行事的根本。

请林大人对云秦律法放心,对监军处放心。

若是对这云秦律法和上阶所有官员都没有信心,那林提捕再过厉害,又有什么用?这一句话,他却是对所有围观民众所说的。

一时之间声音传出,所有围观的民众都是沉默了下来,的确,小林大人只是一名提捕,若是上面所有的官员都是要对付他,那他现在就算当场上报定案,那又能如何?吊死岛……就在此时,那名似是因为长期缺水和饥饿而昏迷过去,满面血痕的女子,在一名大夫令人灌下了些米汤之后,又突然梦呓般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吊死岛是什么地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林夕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转身问张二爷等人。

张二爷的脸色也是异常的沉冷,解释道:是东港镇和燕来镇之间的一个无名小荒岛,有人曾在上面上吊寻死过,传说闹鬼,渔民和过往商贩最怕惹上不干净的晦气之物,所以都是远远避开。

难道那平时没有人去的吊死岛上,还有什么蹊跷?听到林夕和张二爷这样的对话,绝大多数围观的民众脑海之中顿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魏贤武冷冷的又说道:我们会彻查清楚的。

他的手一直伸着,但林夕却一直不接,这让他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了一些逼迫的神色。

林夕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似是要接着这张文书,按律行事,但就在他接过文书,魏贤武刚刚放手之时,这份文书却是从林夕的手中滑落出去,从林夕站着的这条被他拆破了的画舫上飘了下去,飘到了江水之中。

一时所有人全部大惊失色。

不好意思,我还没接住你就放手了。

林夕却是异常平静,看着身前的这名比他略高半个头的铁血军人,道:文书的内容我没有看到,劳烦你再重新拿一份来。

……连战山听到林夕这句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到又是根本说不出话的地步。

这种涉及根本,云秦律法的事,竟然敢说得如此儿戏?与此同时,江岸上包裹衡荣昌大掌柜等人在内的许多有识之士,却都是面色一变,知道林夕是已然下了决心,要彻底破釜沉舟了。

看到那张纸上的墨迹和朱印在江水的污渍白沫中被染得彻底看不清,魏贤武的脸上依旧没有怒色,反而却是有一丝快意的神色升腾起来,这不是儿戏。

魏贤武嘴角带着快意而残忍的笑意,看着林夕缓声道:你自然可以不承认这份文书是你故意用魂力震出去,但这也不是你说了便算的……你这种行为,便是知法犯法,违法抗命,按律至少便要发配边疆。

其实我也觉得说假话很虚伪。

林夕看着魏贤武,突然也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傲然,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因为从一开始,你对我就一直有着杀意,一股你尽量掩饰却掩饰不了的杀意。

所以我想着,让你带人回去,且不论最后这案审得如此,万一你带着这些人回去,路上有些匪徒,一阵冲杀,把这些证人都杀死了呢?你对我有这样的杀意,想必不是为了这名纨绔子弟,而是为了别人,是为了那些被我杀死的刺客,还是主导这次刺杀的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修行者?林夕讥诮的道:可不管如何,你恐怕连现在动手找我报仇都不敢,因为你口口声声虚伪的按照律法办事,现在我不接这文书,你也必须回去再找批复,才能回来捕我。

魏贤武微微躬身。

在别人看来他是对着林夕躬身行礼,但实则他却是对着林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管过程,我们云秦军人一直有一句说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只要最终胜利,便可以了。

林夕摇了摇头,估计还是要让你失望。

请君等着。

魏贤武直起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直接转身离开。

林夕傲然立在破碎画舫前的姿态和这名冷峻军官离开时的画面,在很多人的眼中凝固。

不计身家安危,这才是真正的风骨。

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再次郑重对林夕躬身行礼,正是临江小楼的莫家老人,他的身边,外乡人汪不平手持青色竹伞,双手微微颤动着。

把吊死岛给我整个翻过来,搜个清楚。

林夕目送着魏贤武离开,再次清冷出声的同时,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对着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高亚楠说了声对不起。

在离开青鸾学院之前,他答应过高亚楠要小心一些,尽量不要得罪太多人……眼下他今日的能力已经动用过,面对魏贤武,他实在暂时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选择了硬抗。

这硬抗不仅是会得罪很多人,而且的确让人抓到把柄,违反云秦律法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也不能怪我啊……总是有人要做这么让人不安,让人不舒服的事。

林夕摇了摇头,心中无愧。

……因林夕面对云秦全副武装的五十骑军和上方的命令都不受,他的强横让围观民众无比感动和心有火焰燃烧的同时,却是也让连战山等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疯子不惜命,他们却是惜命。

所以接下来林夕的命令,却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上百名平时都根本不敢接近吊死岛的渔户自发的聚集到了吊死岛,将吊死岛周遭的杂草芦苇清除一空。

杜卫青等人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在这方面不足数里的荒岛中央发现了土质变色的一处,等到将这处地方挖开之后,暴露在这日东港镇阳光下的真相,再次让人感到愤怒和惊悚。

一共有十一具白骨,身形全部比较娇小。

这吊死岛平时没有人来,泥土又潮湿不堪,若是没有林夕破了这银钩坊案子,恐怕只要数年之后,这些原本年轻美艳女子的尸骨便会彻底的化为泥土,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宛如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马蹄声疾衡荣昌的大掌柜在江岸上疾走。

未等十一具白骨挖出,在林夕抗法不接上峰移交文书时,这名黄衫老人已经转身疾走。

因为他十分清楚,虽然有些事他已经交待了下去,但是因为别人的应对太快,因为监军处的插手,他交待的这些事,必须办得更快一些才有可能起到作用。

……一桩惊天大案彻底显现出来。

几乎所有目睹了林夕断案全过程的民众,都可以轻易地想到银钩坊的这些人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

因为要满足一些人亵玩良女的喜好,掳掠民女,而且远不止先前怀疑的那么多,一些发生在别处的女子失踪案件,只是未曾和这银钩坊联系在一起而已。

贿赂官员……清河镇提捕房都不受理案件……杀死调查此事的民女家人……派人刺杀提捕……这其中随便一两条累积起来,就已经是足够首犯凌迟的滔天大恶!然而许多人知道,还根本不止这些。

东港镇镇督府的大门已然关了起来。

董镇督坐在镇督大椅上,他在边军之中呆了十二年,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鲜血,平时别说十一具白骨,就算是一百十一具白骨堆放在他的面前,他也可以做到不动如山,然而这不是在边军,而是在边关之后,安居乐业的云秦帝国之内。

他的双手不时微微地颤抖着,显示出他的心中并非和他的脸色一样的平静。

然而这比起站于他下首的连战山已经好多了。

连战山已经看不到平时的沉稳,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就好像他已经看到头上悬着一把无形的刀,随时都要落下。

大人,绝对不能让他发榜。

蓦的,这名林夕的直属上阶官员抬头,用尽全身力气般看着董镇督说道。

董镇督原本也因林夕的所为而隐怒到了极点,此刻听到连战山这一句话,他顿时忍耐不住,声色俱厉的发出了一声大喝: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我再指使些人去刺杀他么?你要明白,现在徐大人都未必能保全得了他的儿子,更不用说我们!厅堂内一时静默,连战山发不出声音,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发抖了起来。

看着连战山面临大事时这副模样,董镇督看着平日里自己喜爱的这名下属忍不住有些厌恶了起来,甚至不想再多说什么,但他知道这种时候若是不交待清楚一些,说不定自己下边这些人还会做出些蠢事,弄得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于是他强忍着嫌恶的情绪,沉声道:连战山,你不要忘记,这件事牵扯的不仅是我们两个人,更多的是正武司的人!和他们那些人相比,我们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有罪也是要轻得多。

而且那些人有哪一个是傻子?我们知道不能让林夕发榜,他们自然也知道。

还有……董镇督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顿之后,看着连战山,一股阴狠的神色在脸上浓浓的浮现了出来:只是一纸监军处的文书,何必要魏贤武亲自带兵过来?魏贤武的官阶和修行者身份,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既然来了,又这么平静的离开,你以为他就会轻易的在这样一名小儿面前弯腰?正武司的这些人和来自上面的一些示意,要赢了林夕这场并不难,但是不管如何赢,这件大案是已经无法抹消,确确实实的存在了,所以对于我们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董镇督看着连战山,重重的厉声道:我们只能看着他们怎么做……做得越多,到时清查的时候,我们遭受的责罚反而会更重!他为什么敢这么做……连战山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是在回响着一句这样的话。

他知道这件事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恐怕他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只是十分后悔,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拼了命也要阻止徐乘风发动那江边的刺杀。

只可惜,他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提捕房中,林夕的面前放着高辙的账本。

一份份的口供笔录带着一个个的红手印,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

他的身前有一份墨迹未干的发榜公文。

有那些被掳女子和高辙等人的人证,尸骨等确实无误的物证,这银钩坊一案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疑点,断得清清楚楚。

按照云秦律,提捕断案清楚,便要做两份公文。

一份案件上报,陈述案情并申请行刑批复。

一份发榜公示,让民众知晓案件始末,以及提捕房如何量刑,若是上报文公最终批复下来,提捕房再会出榜公文,陈述最终案情与决断,若有生杀大案,便会公布行刑日期。

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便是让民众监督和审核提捕以及上阶官员的行事,以达光明。

此刻林夕刚刚录完的这份发榜公文上的内容比起那些证人的红手印更加的触目惊心。

掳民女共二十八名,以供富贾和官员淫乐……致死十一名,四名被贩卖,案发时囚禁十三名。

相关命案三起。

行贿银两共计五万余,初步涉案官员十五名……。

清河镇提捕……清河镇上疏中……燕来镇镇警……燕来镇镇督……正武司参将……。

张二爷就坐在林夕的身前。

他看着林夕刚刚书写出来的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迹和官衔,看着林夕终于忙完,只待墨迹晾干,他这才出声问道:你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没有。

林夕看着张二爷摇了摇头,一边想着,一边认真地道:说实话我有一枚勋章可以用来吓人,但按照云秦律,必须有两枚勋章,才能让监军处没办法带走我们。

我当然也有靠山……但在云秦,任何的靠山也要以法为先。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张二爷,继续认真地说道: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水落石出之后,正武司的那些人还敢这么做,只能说明那刺客和徐乘风中有些人的军籍的确是真的,这案件按理的确是应该监军处管。

说到底,哪怕我是圣上的人,要争,恐怕也只能到监军处之后再争个明白,没办法不被带出东港镇。

我现在唯一能依靠,和他们斗的……是我的靠山应该不会让我在途中出事,还有,我身上还有一面旗,一个很大的人情,这至少可以让我保住你们,在今后解决掉这些人。

但我不确定现在我拿出这件东西的话,这个人情反应有多快……可能短时间内我们还会吃点亏。

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二爷点了点头,就像这沿途有些官员拿我们没有办法一样,上头的权势再大,那也是过江龙,而这地方上的官员,却是横行的虾蟹,可能不等上头的力量下来,他们已经做出些胆子极大和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来。

所以你即便有依靠,还是十分危险。

你说得不错,若是政令下便能通达,能令这地方百官都乖乖行事,那皇帝也不用那么忧心忡忡了。

徐乘风这银钩坊还没有进一步深查便涉案这么多官员,只能说明这些官员的胆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又直接事关他们很多人的脑袋,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林夕看着张二爷点了点头,道:我们的确很危险。

来,说好上岸后痛饮三杯的,我敬你一碗酒。

看着脸色也彻底变得平静的张二爷,林夕笑了笑,说道。

提捕房中本无酒。

但在回提捕房拟公文的途中,林夕却是特意买了一坛酒,两个大碗。

这些江湖汉子为了一些面子上的事,虽然也做了些让他不满意的事,但这一两日之内的一些事,尤其这名江上龙王的气概和骨气,却已经足够值得他敬重。

好。

接着林夕递过来的一碗酒,张二爷笑了笑,本想张口一饮而尽,但是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冲入了酒碗之中,染红了整个酒碗。

他原本旧疾一直未愈,连续动用魂力御船,再加上一日一夜的劳累之下,身体却是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冲出了一口逆血。

这是林夕没有料想到的是,虽然身体一僵之下,他就感觉出张二爷并无性命之忧,但是这一口血,也让他再次感觉出了张二爷身体的糟糕,他放下了酒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前些年在江中,遇到一个隐匿了面目的修行者,对方一言不发动手,我和他交手,虽然也将他击伤,但是却吃了大亏,伤了肺,一直还未养好。

张二爷摇了摇头,放下了酒碗,苦笑道:今日这酒,恐怕还是喝不成。

不然若是途中有变,非但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要你分心照顾了。

这坛酒我带着上路。

林夕点了点头,又笑了笑,将案上的公文、笔墨直接拿起,大步流星朝着提捕房所在小院外走出。

按云秦律,他这一份发榜公文还需上疏处最后查检一下用词有无不对之处,他带上笔墨,便是有故意刁难,用词不对之处,便可以当场更改,这押不了他多久的时间。

至于另外一份上报公文,林夕知道肯定会在连战山等人的手中押上一阵,所以他根本都还没有上报上去。

只是刚刚走出提捕房小院,林夕就抬起了头,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来得好快。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

江风中,隐隐有铁蹄声传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可知罪一大蓬烟尘在官道上涌来,马蹄声声,甲衣铮铮。

几乎所有东港镇的镇民都从街巷中走了出来,就连平时一些喧嚣的市场、江边的渔船上岸处都变得十分沉静。

从远处传来的这隆隆马蹄声,提醒着所有东港镇的民众,他们所最担心的事情已然来临了。

即便大部分朴实的镇民对云秦律的细致之处并不十分了解,但在江岸上散开之时,几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林夕现在的处境。

已经赢得了他们深深尊敬的小林大人,为了彻底查清这件令人发指的大案,不惜断然抗令,已然是触犯了云秦律例。

但小林大人有错么?只是为了不让这息子江变得这么黑暗,只是要将这污垢彻底的查清楚,如此铮铮风骨的小林大人,反而要变成一个囚徒?普通的民众只有最朴素的是非观念,他们只是觉得这根本不对,根本无法让他们接受。

没有任何人指使,很多条巷子和铺子都空了,许多店铺的老板和伙计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关上店铺的大门,便都朝着东边的街巷涌去,不想让外面来的人带走小林大人。

因为太过愤怒,所以反而无声,反而显得远处的马蹄声分外的清晰,然而这马蹄声越是清晰,便也越让人的心中愤怒。

下雨了!恐怕连这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突然之间,有声音响起。

晴好的天气正在此时变得阴霾,天空之中开始飘洒起细细的雨丝。

……纷纷扬扬的细雨之中,一列列的骑兵再次出现在东港镇民众的视线之中。

第一眼看清这激碎了细雨而来的骑兵队伍的民众,许多都张开了嘴,却是发不出声音。

在最前方的那名军官,依旧是浑身散发铁血气息的魏贤武,但他的身后,却已经不只是五十名骑兵,而是密密麻麻,至少有两百骑以上。

除了先前那些身穿轻甲的军士之外,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十余名骑者身穿的是青黑色的重型铠甲,这些军人说不出的沉静肃然,只有小半面目裸露在外面,青黑铠甲的森冷金属表面因为都上了厚厚的油,所以细雨都根本无法淋湿,只有一颗颗小水珠凝结洒落。

这厚重金属铠甲并非魂兵,但是上面也篆刻着许多火焰状的花纹,最为摄人心魄的是这些重甲军人的手中提着的都是足有一人长度的战斧,巨大雪白斧身上似乎有寒意不断的散发出来。

这些重骑后面的军人,大多已经配备了战场作战的长枪和长矛,密密麻麻,森冷如林。

一骑当先的魏贤武冷漠的看着连小巷都已经堵住的民众,一眼就看出了许多人眼中油然而生的怯懦,他便知道带这些威慑性的重骑来是无比的正确,同时在心中也升腾起了冷笑。

你们的想法我能理解。

他伸手往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骑军分为整齐的四列,开始略微缓慢了下来,同时,他冰冷肃杀的声音,却是响亮的传了出来:但你们要明白,我们是军人,执行命令便是我们的天职。

而且有云秦律法在,你们身为云秦人,便要相信云秦的法,便要遵云秦的法,不要因为一些感情因素而为人利用。

所以请你们让开。

我们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自始至终都看得清楚,就按你们的说法,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也是你们军人,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相信你们。

当下,有很多人的声音在细雨中响起,一时没有人退。

和军队对峙,这是叛乱大罪。

魏贤武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面对这前方滔滔如海的民众,他只是冷漠的出声,如在宣读某个事实。

我们手无寸铁,难道也叫叛乱?我们就是不让,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一时之间,堵住道路的民众发出了更多鼓噪的声音。

魏贤武和身后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到了镇口,这些民众却依旧不散去,所以他只有停了下来。

我再重述一遍,身为云秦人,便要守云秦的法,否则会按叛乱论处。

魏贤武看着这些在细雨中不肯退的人,冷冷地说道。

一时有更多的骂声响起。

路依旧堵着。

魏贤武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伸手握了握拳,往上抬了起来。

铮!一阵刺耳的金属交鸣声齐刷刷的响了起来,一片寒光闪耀,他身后那些重骑和轻骑,都同时将兵刃擎在了手中。

最后方数十骑将身上背着的长弓也取在了手中。

我们云秦的军人,什么时候竟然沦丧到这种地步?兵刃竟然只会对着我们?人群中有人愤怒至极的喝骂。

你们要明白一点。

然而魏贤武脸上冷漠和铁血的神色却是更浓,他冷冷地扫视着前方的人,寒声道:正是因为军令如山,我们云秦军人才以强悍震慑对手。

今日就算不是面对你们,哪怕前方是必死的深渊和刀山,我们也会一样冲过去。

这是我们军人的意志,所以你们不要因为一些感情因素而来挑战我们的这种意志。

你们要公正,也只有云秦律法才能保证你们的公正,也正是因为你们是云秦人,我才说了这么多,所以,算是最后一遍请求也好……请你们让开。

因魏贤武身上的气息,因他的话语,人群出现了一些松动,但是很多人依旧没有退去。

除非大家以命相搏,否则没有人能够逼迫云秦军人,现在没有,今后也没有。

魏贤武不再多说什么,微微仰起了头,握着的拳张开成掌。

他脚下的战马动了,后方森冷的军队也动了,一柄柄寒光闪动的兵刃举了起来,一声声弓弦拉开的声音传出,一柄柄长弓被拉至满圆,箭矢对准了这一列军队前方的路。

魏贤武有种让人无法怀疑的真正决心,质朴的镇民再也无法承受来自心理和这些森冷兵刃带来的双重威压,主道上的民众开始纷纷退散。

青石板路顿时开阔了起来。

然而所有人马上发现,当这条通往镇督府的主道空出,却是有一个年轻人并没有退。

这个年轻人是汪不平。

绝大多数镇民还并不认识这个外乡年轻人,从汪不平手里拿着的一些竹筒等物,他们只是看出这是一名年轻的伞匠,正在制伞,听到有兵马过来,连手中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放下,便跑了过来。

此刻在已经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这名站在路中的年轻人显得十分突兀。

原本魏贤武看到在自己以真实死亡的威胁下,这些镇民的退却,他的心中已经再次浮现出鄙夷的冷笑,然而看到人群分散,还有这样一名年轻人留下来,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面色更为寒冷。

汪不平却是并没有看他和身后的森冷军队一眼,反而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坐了下来,开始嵌着竹条,专心制手中的一柄伞。

他的脸色十分的苍白,手也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是面色却是说不出的固执。

一时整个街道再次变得无声。

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年轻人,独自坐在地上,对抗着强悍的云秦军队。

又一名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就是临江小楼的莫老人,他是从后方的人群中走出来的,走出来之后,也直接从旁边的铺子拿了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死则死尔。

莫老人的神色极其的平静,只觉自己一生平庸,死时能够轰轰烈烈一些,也是极好,只是因为老读书人的迂腐心性,所以他坐下时他还重重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一名额头上带伤的朴素老妇人也沉默的走了出来,坦然着迎接可能随时到来的死亡。

这是冯泽意的母亲,她由清河镇来,却只是看到了自己儿子冰冷浮肿的尸体,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之中,也并没有她儿媳。

若是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至亲的人的话,那便只有为了给她一个公道而不惜以身犯法的小林大人。

好威武雄壮的云秦军队啊。

一阵掌声响起,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走到了老妇人的身前,坐了下来。

这是朱四爷。

莫老,先前多有冒犯,对不起了,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坐下之后,他认真而歉然的对着莫老人微微欠身,低声致歉道。

你还算是条汉子,我先前对你的评语有失偏颇,若是这次你能活下来,我那临江小楼可以卖给你。

莫老人看了朱四爷一眼,说道。

这口气没有了,便也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朱四爷笑了笑,摇了摇头。

就在这说话之间,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有老人,有妇人,渔民,挑夫……片刻的时间,也聚了四五十名之多。

这个世间,毕竟还是有许多不怕死的人的。

魏贤武的眼皮沉了下来,即便他有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和意志,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军队都有了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这条街道尽头的人群,突然分了开来,淋湿了一切的细雨之中,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一名打着一柄青伞的年轻人。

他的瞳孔微缩。

这打着伞的年轻人就是林夕。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打伞,任凭这细雨淋着,林夕打着伞,却是没有给人任何不协调之感,因为他的手里拿着一卷发榜公文,他手中的伞,可以不让这卷发榜公文淋湿。

看清林夕手中发榜公文上的印记的同时,魏贤武的心中冒出了丝丝的冷意。

怎么可能?他来得很快,而且这数镇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也不想让这榜文发出,那上疏处官员即便把自己砸昏,都不可能这么快让林夕的这卷发榜公文完成。

因为只要他到这东港镇时,林夕就已经不是提捕,而是一名囚徒,他便可以阻止林夕的一切事务。

然而不知道林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逼的这份公文这么快就出来了。

细雨之中,打着伞的林夕似是看出了魏贤武的心中所想,认认真真的将发榜公文贴在这条主道旁带着雨檐的公告牌下的同时,转头看着远处马上的魏贤武微微一笑,道:魏贤武,你来的怎么这么慢。

魏贤武沉默的看着林夕,足足十数息时间过后,出声道:案犯林夕,你可知罪?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君看就在魏贤武冷漠出声时,镇督府内,先前呵斥了连战山的董镇督都差点气急败坏到差点摔坏了镇督大印。

负责提捕发榜公文最后审阅的是上疏处江问鹤。

这名老文官碌碌无为,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然而今日竟然称突发重疾紧急就医。

而且这称病还是在林夕的发榜公文批复之后。

这名老文官,竟然非但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相反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林夕发榜公文的审阅,然后马上称病躲避,连董镇督等人都避而不见。

……就在魏贤武冷漠出声,将林夕称呼成案犯时,原本一些已经踌躇退缩的民众却是不知因何种情绪驱使,不顾真实的死亡威胁,再次涌上了街道。

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黄色粗布衣,脸上有不少黑色老年斑的干瘦老人和一名背着书箱的青衣童子,却是没有管这汹涌的民愤和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射出箭矢和发动冲锋的云秦军队,走到了林夕刚刚张贴上的发榜公文前,慢而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名老人和青衣童子的衣衫都已经被雨湿透,而且前面湿得比后面厉害,衣衫后面和下摆却都是溅满了泥花。

此刻林夕并没有注意到这名老人和青衣书童。

面对着魏贤武这捕带案犯公事公办般的发声,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道:未知罪,但我可以跟你走。

他收起了伞,行走在细雨之中,走到了汪不平等人的身前,转身道: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们要是死了,除了让他身上多负些罪之外,也于事无补,根本就不值得。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又毫不留情的讥诮道: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多背负几条人命,也已经根本不顾今后的前程。

而且若是有反抗之意,他说不定正好借故可以当场格杀我。

小林大人!一片悲声。

散了吧,散了吧。

林夕朝着四周颔首行礼,微雨青袖湿,认真地说道:真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后方张二爷带着些行礼也行了过来,里面有林夕的两个木箱子。

后面有杜卫青等捕快押着徐乘风、高辙等一列涉案人员前来。

看到林夕的这些行李,再看到微笑站立在雨中的这名丝毫不畏前方铁骑的青衫少年,想到这样一名为了这里的清明而绝不低头的好官今日注定反而要被当成犯人带走,一时四周的悲声更响。

林大人。

一名黑面年轻人带着淡淡的鱼腥气从悲声大作的人群中走出,对着林夕异常庄重的躬身行礼,轻声道:我徐笙服你。

林夕拍了拍这名管理鱼市的年轻人的肩膀,微笑道:那以后要是能再抓到铁头狗鱼之类的,就都卖给我吧。

对了,我那小楼前面的水缸里,还有一头老江团和一条铁头狗鱼,你有空帮我照看一下。

许笙再度躬身行礼,不再说话。

走吧。

林夕微仰着头朝着魏贤武走去,看着这名森冷的军人,道:你的不顾一切用错了地方……就如我能比你想象中要快的速度把发榜公文完成,接下来,恐怕还是要让你失望。

不会有接下来。

魏贤武又是微微躬身,冷冷地看着林夕和林夕身后的张二爷,依旧用只有林夕和他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没有机会再让我失望。

想到上次这名军官离开时的那句请君等着,林夕的嘴角便泛出了一丝傲然的笑意出来,他看着魏贤武,也一字一顿道:那便请君等着看。

……云秦铁骑准备转身,林夕已经开始动步。

朴素老妇人再次跪了下来,额头及地。

等等!但就在此时,一声老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注意到了那名脸色并不好看,长满黑色老年斑的干瘦老人和那名青衣书童。

此时还飘着雨丝,但天空还算是明亮。

可这名干瘦老人却是没有打伞,反而提着一个点燃了的灯笼。

林夕有些愕然的止步,他不认识这名老人,他看得出这名干瘦老人脚步虚浮,应该不是修行者,可这名老人却是又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度。

魏贤武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了川字形,他也看得出这名老人并非普通民众,而且他擅长的是战阵冲杀,今日和这些普通民众的对峙,已经让他开始烦躁难言。

你不必离开这东港镇。

今日除非我死了,没有人能带走你。

提着灯笼的这名老人眯着眼睛,虽老却大踏步的走着,走到了林夕的身边,对着林夕重重地说了这一句。

接着,他站到了林夕的身前,看着魏贤武,道:你们想要把他带走,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在原本的一片悲声和林夕的一些平静话语之中,魏贤武本身已经烦躁难言,而且他来这里,本身便已经将自己的生死和前程抛开在外,此刻听到这名老人的话,一股异常冰冷的杀意油然从他的胸口荡漾到了全身,怎么,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么?这一句话没有让老人丝毫的畏惧,反而让他出离的愤怒了起来,愤怒至极的声音声震四野:先前我听说这案子,便觉得这东港镇周遭真黑,但我也没有想到,竟然黑到这种程度,案发如此,竟然还敢逮捕有功官员,三年前我觉得知礼陵已经够黑,没想到这小小的东港镇竟然黑到丝毫没有光亮,需要打着灯笼的地步!三年前山阴省督不敢杀我,我倒是要看看,今日你这畜生到底敢不敢杀我!知礼陵……山阴省督……老者手里的灯笼……魏贤武的杀意突然全部化成了冰冷的寒意,让他自己的手脚比他身上的甲衣都要寒冷,他想到了这名老者的身份,他的身体开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这是姜大人?……因知礼陵侵宅大案而起,扳倒了山阴省督的姜大人?!这老人愤怒的厉声在东港镇的街巷中回荡,有人也开始猜出了这名老人的身份,一时一阵阵的惊呼响了起来。

三年前,山阴行省知礼陵陵督构陷重罪,侵占一名富商的祖宅,数名吏部官员鸣不平,反被构陷下狱,当时只是从六品的律政司官员姜瑞击节而起,告至行省,但山阴省督周康安和知礼陵陵督是世交,反以同样的手段压下,告姜瑞证据不足,处杖刑。

姜瑞竟在行刑第二日,就自行用刀割去双股上腐肉,提着灯笼强行上街,高呼天黑无光。

鲜血淋漓,震撼了不知多少官员,从而引起了不少官员的激愤,最终将山阴省督都扳倒了。

云秦官员之中,自然不乏有铮铮铁骨之人。

因其气节,三年间姜瑞被破格提升两阶,已经任从五品给事中。

给事中这个官职的名称大约又是对历史和官场不甚清楚的张院长提出来的,八司都有,不仅主管各司规谏、稽查,而且还可以直接上疏直达皇帝,监察其余部门、稽查违误,弹劾各部门官吏,所以一般也都习惯称为言官。

光是因为可以直接谏言至皇帝这一条,这给事中一职,虽然没有一点掌兵,在所有官员看来便是实权极重,即便只有从五品的官阶,但却是让上面的大员都十分忌惮。

这一官职选拔时考核也是极其注意,都是选择极其清明刚正的官员,云秦律上对于这些没有兵权,只能靠说话弹劾的言官也有着明确的保护。

唯圣方可裁,违者,诛九族。

就是说,只有当今皇帝,才能定这个官职的罪,若是其余人没有等到皇帝的最后裁决,便私自定了言官的罪,或者刺杀言官,那都是牵连九族的大罪。

这云秦律虽然严苛,但应该也有张院长不少主观因素的影响,所以株连之罪极少,一些很恶劣的罪行,基本上最多就是凌迟处死,家眷流放充军服役。

这个罪被定为诛九族牵连大罪,便说明云秦先皇或是张院长之中,必定至少有一个对这个官位和对能够做这个官位的人极其看重。

……魏贤武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是牵连九族,这对于他而言也是根本无法承受。

他不敢杀,他也知道自己不敢杀,今日便根本不可能带得走林夕……所以他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因知礼陵一案在云秦大大有名,传播甚广的姜瑞并没有说自己的姓名,但是他身旁的青衣书童却是取出了玉制官印,表明了他确实无误的身份。

只是一名小小的三镇连营将,竟然能纵容其子做出这样的事!竟然无视民声,在案情已明的情形下,动用军方之力……三镇的这律政司、吏部、监军处的官,都是刨粪虫么!姜瑞愤怒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名恐怕连汪不平都可以打倒的老人根本不将面前的这些云秦铁骑放在眼中,林夕有些微微的傻眼。

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他知道各司给事中一职的权限,知道自己现在真的是不用走出东港镇了,这边的许多官员,恐怕也会被姜瑞狠狠的弹劾一番。

看着因愤怒、不敢、无奈等各种情绪交织而脸色苍白,身体不停颤抖着的魏贤武,对一些讨厌的人从来就喜欢痛打落水狗,让对方更加难受的林夕忍不住冲着魏贤武眨了眨眼,轻笑道:刚刚才说请君看着,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看到了。

第六卷 踏青云第一百七十七章 连战山之得意云秦重武,以三镇为单位设连营屯兵,随时以供调遣。

东港、燕来、清河三镇的屯兵大营在燕来和东港之间,中军营帐内,三镇连营将徐宁申正在和数名官员议事,突然一名军中传令官快步入了帐内,脸色异常难看的对徐宁申躬身行礼,道:魏贤武未能将公子和那名提捕带出东港镇。

眼见这名传令官进来时的脸色,徐宁申的心中已经骤然一紧,此刻听到这句话,他面色骤然森寒如铁,冷声问道:为何?传令官强行压下心中的震颤,沉声道:律政司给事中姜瑞正好到了东港镇,以稽查违误为由,按下了此案。

徐宁申的胸口瞬间如遭重击,浑身甲衣一振,一下子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营帐内的这数名官员都是身影微颤,他们自然明白姜瑞的分量,知道既然姜瑞插手了此事,那凭他们的能力,便已经根本无可扭转。

原本一个小小的提捕,又能翻起多大的分量?他们所要担心的只是这件案子本身造成的影响,然而谁会想到姜瑞竟然正好到了这东港镇?这简直就像是行军对敌时准备用火攻,但老天却偏偏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看着徐宁申越来越为森冷的面目,这些官员越来越为担心,担心徐宁申在此种情形之下,不要做出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更深泥沼的错误决定。

啪的一声爆响。

徐宁申身前的一张条案被他硬生生的拍成了数截。

此事因这林夕小儿而起!徐宁申脸色铁青的厉声道:不管如何,我要他为我儿陪葬。

徐宁申此刻可以说是声色俱厉到了极点,但是这两句话却是反而让这营帐中的数名官员心中一松。

此刻要想再救徐乘风和其中有证据牵连的涉案官员,那就是要对付姜言官,真要这么做,就是在每人的脖子上先吊起了一柄断头刀,但姜言官只是路过,他离开之后,要对付一名提捕,却是不需要他们拿命来搏。

而且文武官员之间本身都是经纬分明,吏官、言官和武官之间也一直多有互相弹劾。

姜瑞要借此案大肆弹劾军方,也必定会受到军方一些官员的从中胁制。

此案不管如何,林夕抗令不收是实情。

听到徐宁申做出取舍,心中略微一宽之下,这在场数名官员之中,一名师爷模样的官员出声道:而且我们可以弹劾他私结朋党……这事交给你们去办。

这名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宁申摆了摆手打断。

打断了这名官员的话后,徐宁申转过了身,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东港镇上到处张灯结彩,就连许多不是做生意的街巷之中都挂起了红灯笼。

没有什么节日,只是为了小林大人和姜言官而贺。

提捕房中,青衣书童磨完了足足半根墨条。

姜瑞身前的一份份弹劾文书上,尽是淋漓的墨迹。

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清河镇镇督,疏于职守,督察提捕房不利,致提捕房反与案犯勾结……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鹿东陵监军处无视案情、无视民情,有营私舞弊之嫌……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东港、燕来、清河三镇连营将徐宁申,容子行凶,其子徐乘风掳掠民女共二十八名,致死十一名……律政司给事中姜瑞谨奏:鹿东陵律政司察检官龚坤,未亲查案情,便一日之内会合监军处两发文书,于情不合,于理不合,重大失职,请撤职严查!……虽然已经知道了这名姜言官的来历,看着这二十余份弹劾文书,林夕还是觉得这名胡子上都沾染了墨迹的老言官异常的生猛。

在亲自查看了林夕递交的物证和人证,仔细询问过了案情之后,这名老言官便已确信案情无误,下了定论。

而他这弹劾的官员,也完全是和此案有直接证据牵连的官员之外的其他官员。

他一口气就是弹劾了二十几名官员,上至陵阶,下至镇阶。

不过越是生猛,林夕的心里就越是觉得畅快。

姜瑞将所有完成的文书交给青衣书童,令查看无错漏之后便发出,他的年纪毕竟大了,早些年的一些牢狱之灾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害,再加上今日的激怒,所以他的胸口和脑中都有些隐隐作痛。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喝了口热茶之后,这名在云秦极有名气的清正言官看着林夕,开始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你很有才,敢担当,是我云秦真正的脊梁之才。

稍晚一些,我会上书为你申请嘉奖。

多谢大人。

坐在姜瑞下首的林夕微微欠身,看姜瑞的神色便知还有下言,所以只是简单致谢之后,便安静听着。

你很年轻,但经历过这几日的事,你便应该明白,要做一个不低头的好官,很难。

姜瑞挥了挥手林夕根本不必多礼,缓声道:你也明白,无规矩不成方面,云秦按法而行,你这些时日行事之中,有些地方也终是有失偏颇,恐怕难免被人找到攻击的借口。

所以即便我为你上书,恐怕你也未必能够马上获得些嘉奖,反而会被人所诟,遭受些责罚。

林夕点了点头:晚生明白。

我和你说清这些,是想你不要心中有些失望。

姜瑞看着林夕,平和地说道:只要当今圣上清明,我们这样做便有意义,最多只是我们前方的道路坎坷和略微曲折一些。

林夕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姜大人的意思……姜大人是生怕我被一时的得失改变了心性。

姜大人为云秦真是殚精竭虑。

姜瑞毫不犹豫的直接说道:其实还有一层意思。

我们只有处身正,行事正,才能让人害怕,才能屹立不倒,今后你行事起来,也要仔细考虑再三,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我毕竟已然很老了。

微微顿了顿之后,姜瑞感觉着自己因为激怒而发闷发疼的胸口,有些感慨道:但能够坐上我这位置的人,却是又不多。

林夕看着这名满脸老人斑,而且明显气血不旺的老人,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事,出声道:不知姜大人收不收学生?收学生?姜瑞微浑的双目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他有些会错了林夕的意思。

林夕也看了出来,马上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是想向大人举荐一个人。

他只是没有做提捕,否则换了是他,肯定也是和我一样行事。

姜瑞一怔,问道:什么人?他是一名制伞手艺人,叫汪不平。

林夕一五一十,将自己到东港镇第一次见到汪不平开始,到今日汪不平的所为,细细的对着这名老言官说了。

姜瑞听到林夕讲完之后,沉吟道:若是他愿意,我可以带他走,让他先从士员做起。

若是真觉得可以,我自然会收他为学生。

林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大人先行歇息,我先去问问他的意思。

姜瑞点头。

看着林夕走出提捕房的背影,他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起来,心中有些想不明白。

按理来说,他对这名年轻人应该是满心的欣赏,之前他在石港镇那条街巷之中,看着林夕让堵道的镇民退散,准备行礼上路时的言行,也的确是满心赞赏,但这一番交谈下来,他的心中却是反而对这名年轻人有些微微的不喜。

仔细地回想着方才的一言一行,微合着眼睛许久之后,他才微微一震,明白了为何有这样的心绪。

因为林夕太过平静淡然,这荣辱不惊自然是好事,但是他想明白,即便自己提到当今的圣上,这名年轻人也是十分的平淡,甚至有些不以为意,他这一丝淡淡的不喜,便来自于此。

他当然不知道林夕的观念和这个世界的人截然不同,他只是恍惚觉得,这样的平淡和不以为意,十分的危险,值得他警惕。

……鹿东陵监军处和内务司、吏司上疏处同时上书弹劾林夕?东港镇大狱外典史间之中,连战山喜形于色,兴奋得身体微微的震颤。

消息是陵府内传出来的,三份文书都已经传了上去。

和林夕平阶,主管看守案犯的东港镇典史钱港生阿谀地笑道:恭喜连大人,此次这三处一共罗列了林夕三罪,一、无视云秦律法,抗法不从。

二、勾结江湖人物,私结朋党。

三、营私舞弊,先前亲捕案犯,按下不发。

妙极!妙极!原本听到前两条,连战山还不怎么样,但听到第三条,连战山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条,在他看来,就是林夕捡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第三条弹劾事项,指的当然就是林夕先前所捕的两个朱四爷的手下。

因为朱四爷这些人的态度改变,林夕自然也不可能对付这些人,若是平时,找个由头放了便是,但此刻这种事被揪出来,林夕却是很难回避得掉。

鹿东陵陵督李西平是边军出身,本身朝堂之中武官和文官之间的争斗就有如纠结暗流,而且先前据说姜瑞一口气提交上去二十余弹劾文书,弹劾了大量军方的人,以李西平的身份,就算无法保全这些军方的人,应该也会迁怒于林夕,这样一来,来自陵督方面的表态和未避免牵连过广,处理此案对他反而是最为有利。

按照这么多年为官的经验,在连战山看来,恐怕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弹劾的部分官员丢了官职,而像他和董镇督此种又和案件没有直接牵连,又和军方有些关系的官员,应该就是罚俸,至于林夕,恐怕最好的结果也都是罚俸。

蓬!正在连战山得意大笑之时,一声巨响传来。

却是对门一名看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铁青着脸摔门而出。

看到一名小小的看守都敢给两人脸色看,连战山和典史钱港生都是脸孔一僵,但旋即连战山又是得意的冷笑了起来:竟然敢如此,也不想想,到时候林夕还是要在我和董镇督之下任职,到时此间事了,难道你们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第一百七十八章 李西平之明暮色中,东港镇镇东口,林夕送别律政司给事中姜瑞。

这个时节正是息子江沿岸梅子成熟时,往年便是多雨时节,而今年的雨水更甚以往,这一天只是下午晴好了片刻,这暮色中雨丝纷纷扬扬,真是可以用淫雨霏霏四字来形容。

姜瑞两袖清风,俭朴到了极点,来时身边便只是带了一名青衣书童,去时也不告知他人,轻装简从,自行骑马,在这雨中身穿蓑衣,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这去时,他的身边多了一名年轻人,汪不平。

汪不平和林夕只不过数日的交情,然而因为这数日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林夕已经成为他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此刻即将分别,再想到这名民众口中的小林大人搅动的风云,想到自己离开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继等着这个年轻提捕,他的心情便说不出的激越且沉重。

林大人,保重。

一时之间,看着持伞站在雨帘之中送别的林夕,他哽咽而不能言。

走吧。

姜瑞淡淡地看了哽咽难言的汪不平一眼,又对着林夕点了点头,驾马离开。

云秦除了特殊的修行者之外,寻常人有两种途径可以入仕途,一种便是各阶科举,另外一种是先做各司生员,按功晋升。

这一种方式说得简单点,就是先在各司一些部门打杂,毕竟不少部门还是需要一些做实事的打杂人员,服务满一定年限或者有不错表现之后,便可论功累积,获得功名,到时候便是正式列入吏部考核,晋升为正式官员。

边军之中军人的晋升,便走的是这条路。

作为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姜瑞实则是很反对这第二种入仕方式的。

在他看来,平心而论,这种方式当然更利于选拔人才,更加公平,更加可以让一些不会考试但会实干的人才凸显出来。

然而云秦重武,这种方式让许多只懂行军杀人的莽夫更容易出头,而且近一二十年来,因为云秦国内久安,许多官员开始好逸恶劳,腐败之风盛行便是不争的事实,在此种情形之下,这第二种入仕方式,便更利于一些官员行买官卖官,培植亲信之事。

只要有心为之,上级官员栽培之下,普通生员要表现良好,积累成为士官,那是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的。

汪不平只是伞匠,于文治和武技都没有突出之处,要参加科考出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林夕托姜瑞要汪不平走的路,也正是这第二种。

因为对这第二种入仕方式的不喜,再加上对林夕几乎是直觉般的一些不甚喜欢,所以离开时他的态度便不由得有些太过淡漠。

直到身后东港镇的轮廓都彻底湮灭在雨丝和暮色之中,这名刚正不阿又奉命守法到极点的老言官才醒觉自己的情绪不应牵扯到对身边这名年轻人的感观上,他便挑了挑眉,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侧的汪不平,道:为一人制伞易,为天下人制伞难。

既然你跟我出了这东港镇,便好好地看着,学着,将来好好的制一柄为云秦子民遮风挡雨的大伞吧。

……鹿东陵府之中,五六名职阶都在镇督之上的各司官员都在一间厅堂中心照不宣的等着。

此刻姜言官的一些弹劾文书应该已经在传往行省各司的途中,因为各种利益牵制,这鹿东陵的一些官员虽然无法阻止这些弹劾文书,但也已经纷纷拟书,以求反制,并尽量将这场风波往小处压。

至于那名东港镇的提捕,更是成了许多人斥责的重点。

即便并非是和徐宁申有直接交情,因为姜言官身上并没有任何污迹可寻,并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这些官员便也用了官场争斗中最常用的手段,攻击他此次护住了的林夕的污点,以此来显示姜言官在此事处理上的些许不公。

这样的手段,经常能够使得原本应该是一方杖责一百,到头来却会变成两边一边打五十大板,一边打二十大板了事。

而且军方知道这些言官一直觉得云秦朝堂文武不衡,对于军方一直有针对之意,所以这些年军方对于一些言官和吏官的应对也是十分强横,所以这五六名等候着陵督批复的官员之中,有两名来自监军处和律政司的官员便只等着看林夕的凄凉收场。

和连战山等人打听到的消息不同,事实上除了给林夕按上的那三件罪之外,内务司的奏本之中,还给他加上了一件督管下属不利,滥用职权,妨碍正常货运的罪名。

这件罪名是说东港镇港口卸货之时,原本提捕房的巡查人员便经常不在,而且出了浮尸案之后,林夕无确切证据,便押了衡荣昌的大船,大大的影响了东港镇的货运,令朝堂的赋税损失不小。

罗列的这项罪名,也的确是确切存在的,极难开脱。

所以按照他们的判断,将林夕从正十品贬到从十品,罚俸一年,都已经算是轻的了。

并没有让这些官员等多久,所有文书送上只是不到十停的时间,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穿黑色皮甲的浓眉中年军人便快步走入了这间厅堂,将鹿东陵督李西平关于递交上奏本的批复分别递交给了这些等候着的官员。

来自监军处的官员对着这名同属正武司的同僚微微一笑,然而只是朝着文书上看了一眼,他的微笑便彻底化成了苍白,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的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其余数名官员见此反应,连忙都是朝着手中的批复看去,一看之下,也都是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鹿东陵陵督李西平是真正的老边军出身,完全是因为边军中的军功累积而晋升到了陵督一职,和绝大多数边军将领一样,他的脾气一向并不怎么好,平时很多用词也不精细,有些粗鄙。

很多时候有些官员做了些不合他心意的事,经常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而此刻,这些面上变色的官员,看着手上的批复,脑海之中显现的,也全是李西平愤怒厉喝的景象。

这些批复上面,也同样墨汁淋漓,而且墨都磨得不甚均匀,很多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变成了一个墨团。

你们长了几个脑袋,有几个脑袋可砍?你们即便是长了几个脑袋,不怕死,脑袋里面装着的也都是屎么?即便脑袋里装着的是屎,你们的眼睛也都瞎了么?限期七日破案,原本已经是故意刁难,东港提捕林夕只是一日便破案,而且破得如此彻底,破出了这样一桩惊天大案,你们不提嘉奖,反要弹劾他?林夕到东港镇才几天?刚上任便破大案,足以证明勇智过人,若说管辖下属不力,有捕快惫懒,那也是之前提捕和上属官员监管不力,又能赖得到他头上?至于衡荣昌,港口发现命案,封港查看都是可行之事,而且林夕只是一天的时间就破了案子,这只能说明他行事有效,这一天的时间,又能妨碍你内务司到什么程度?况且别人衡荣昌都未告,轮得到你们告?此事本就是监军处有重大失职,还想惩罚大功之人,不让天下人寒心?银钩坊存在了多久,会没有一丝风声传出?这清河镇提捕已经涉案,一定是要重判的了,然这银钩坊在东港镇内,东港镇镇督和镇警就算是没有牵扯,也会一无所知?就算真一无所知,那也真是昏庸至极,屁股也应该挪挪了。

当今圣上近年严查吏治,有林提捕此种人物,便应该破格提升!……看着批复之中总结出来便是这样意思的话语,看到那代表着盛怒的一些墨团,再看到后面的破格提升四字,监军处的官员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竟似身体晃了晃,差点坐倒在地。

他犹自无法想通,这陵督大人到底是怎么了?再如何愤怒,也应该将这影响往小的方面压……除了那些涉案的官员无法保全之外,其余被弹劾和牵扯到的官员,应该能保住一个便是一个,但这陵督大人的批复,竟然是反而不够,还点出了更多人,而且完全保住了林夕不说,竟然还要对林夕大大嘉奖。

怎么会这样?在这些官员怎么都想不明白之时,陵督府衙内,身材矮小的李西平面色异常阴厉,身体却是因为心情的激荡而犹自在微微发颤。

你们这群白痴!你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却知道!大约是想到那些官员接到自己批复之后的反应,李西平忍不住在这空空荡荡的府衙内发出了一声低沉厉喝。

若是换了别的陵督、甚至省督,都根本不知道林夕的身份。

但是李西平却是知道,因为这林夕,本身就是以他的举荐名额,推荐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的。

而且是当今长公主令他举荐的。

整个云秦,有什么人的意见比起云秦皇帝和长公主更重?而且林夕离开鹿东陵时,只是普通乡野少年,可回来之时,已经是一名厉害的修行者,这半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长公主最恨吏治腐化,又已经经过鹿东陵,对他有过警示,即便有人马上以撤掉他陵督为压,要办林夕,他宁愿丢了官位,也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太过偏驳。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笙之送鱼林夕在暮色之中回到了临江小楼。

在临江小楼的周围又布置了一圈暗铃之后,他才将养在水缸中的老江团和剩余的一条铁头狗鱼都抓了出来,开始宰杀,清除内脏。

暗铃是青鸾学院传授的用于布警的方法,用一些难以察觉的细线等物牵引易发声的物件,布置于周围,只要有人不走正常途径,从正门而入的话,便很容易引动声响,被提前发现。

先前徐乘风派来的那些刺客,便是触动了林夕这样简单却极其有效的布置,才被他提前发现,及时的做好了应对。

在布置前方临江平台上的暗铃时,林夕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足足六七十条渔船聚集在一起,灯火通明,煞是热闹的样子,林夕请教莫老人,也是不知江上这些渔民有什么庆典,只是获知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景象。

林夕也没有多想,将处理完的老江团和铁头狗鱼提着上了楼,将老江团去甲切成大块之后,先行放在大瓦罐之中加上几味药物炖了起来。

这头老江团的肉足足可以让他吃上两顿,在缸中已经被他用了药物吐尽了泥沙,只是还需要六个时辰的慢炖,才能彻底的祛除腥臊,并将肉质焖烂,炖出鲜香,并使得吃下之后容易吸收,对于修行者而言发挥最大功效。

从此时开始炖起,到明日晨起便可以喝汤吃肉了。

将老江团炖上之后,林夕便用匕首开始切鱼片,今日的晚饭便是这条铁头狗鱼了。

林夕切鱼片切得异常专注。

匕首在他的手中以极稳定和极快速的态势落于鱼身之上,他尽力将每片鱼肉的厚薄都切到完全一致。

这自然和纯粹的吃鱼时的口感无关。

除了平日里经常接受佟韦等人无处不修行的思想影响之外,让林夕开始时刻注意修行之事的,还在于来自魏贤武的压力。

虽然率着铁骑而来,却是被姜瑞指着鼻子骂畜生而只能沉默离开,但林夕从一开始在银钩坊前见到这名军官,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最直接的杀意。

这件大案因为姜瑞的插手而已经变成了难翻的铁案,这名军官和三镇连营将徐宁申恐怕也会受到查处,若是他再对林夕不利,恐怕即便上面有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他。

然而从这名军官离开时的眼神,林夕却隐然觉得他不会罢休。

就像对于云秦绝大多数人而言,青鸾学院是这世上最为神秘难言的圣地一样,修行者事实上也是凌驾于一般人的存在。

不为朝堂所用的民间修行者,也一直都是云秦朝堂最为头疼的存在。

这些修行者因为有着远超出一般人的武力,在某种程度上便也不受律法的遏制,因为诸多修行者啸傲于江湖,行踪无定,今日杀了人,明日又不知何处,所以很多牵扯修行者的生杀大案,便很难查,更难将元凶缉捕归案。

云秦帝国的版图又大,而且这个世界又不如林夕之前的那个世界那么发达,还是有很多军队不能达或是难以管辖到的地方可以隐匿。

魏贤武肯定是修行者,光是从远超于常人的呼吸吐纳和气血流动,都可以让林夕隐隐感觉到其体内蕴含的爆发性力量。

只要是修行者,就已经足够值得林夕警惕。

更何况林夕虽然不清楚魏贤武的具体修为,但魏贤武那平时也时时注重修行的步伐和身上时时给林夕压力的气息,却是让林夕直觉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若不是用神梨弓和晶钢箭,平时正常对敌的话,光是江上那名被他射杀的黑色蓑衣男子,都恐怕是一名强大的劲敌,从身份地位和魏贤武对他躬身说话时的强大自信来看,魏贤武的实力都应该比那人只高不低。

因为对这朝堂之事有着天然的淡泊,所以林夕更能清楚的理解夏副院长将他放到外面来的用意。

事事皆修行……若是因为这朝堂纷争中一些不利的消息或是来自于一些人的压力便心神难安的话,将来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够做到不动如山,甚至在大敌压境之时便随时入定,修行补充消耗的魂力?林夕如同控弦一般尽力控制,锻炼自己的精准。

整个一条铁头狗鱼在他的手中很快变成了一副骨架,将无用的鱼头切掉之后,林夕将这副骨架放入了那大瓦罐之中,和老江团一起炖着,开始就着另外一个煮了沸水的小瓦罐烫鱼片吃鱼。

这次因为他准备了一些调料的缘故,所以这略微一烫的鱼片吃起来味道就更加的完美。

就在他吃了大半鱼片,肚中的饥饿感渐消之时,他却是突然听到自己这临江小楼前方的江面上突然有行船的声音。

当的一声,很快,一声金属脆鸣声便响了起来。

许笙求见林大人。

就在他眉头微皱之时,一个声音却是又清晰的响了起来,传入了他的耳中。

林夕微微一怔,下了楼去,却看到一条乌篷渔船停在临江平台前方,许笙就站在船头,两名身穿蓑衣的渔夫正将两块跳板搭上临江平台。

林大人。

看见林夕从小楼中走出,许笙和这两名渔夫顿时又是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礼。

看着这恭敬行礼的三人,林夕微怔,回礼道:许笙你从这江上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许笙一笑,对着身后两名渔夫挥了挥手,两名渔夫也顿时又脸露兴奋之色,一名渔夫先行从舱中拖了一个大网兜出来,江水淋漓,沿着跳板往平台上走。

另外一名渔夫却是有些紧张和小心,拖出了一个戳了许多孔的大皮囊,内里似乎有什么凶狠活物,不停的搅动,使得这艘有带水内舱的不小乌篷渔船都是不停地晃动。

他一个人显然也无法将这个大皮囊拖上岸来,只是等着先前那名渔夫再回来帮忙。

林夕看着前一名渔夫的大网兜之中是五条黑色的大鱼,只是一眼看清这外貌有些像普通鲟鱼,但是体型却是要大出许多,身体也更为扁长的五条大鱼的外形,林夕便是吃了一惊,黑鲟?!这两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也顿时明白了许笙来找自己的用意。

你是特意帮我送了这些鱼来?林夕有些惊喜的抬头看着许笙。

对于修行者来说,是标准的食不厌精,食不嫌多。

好东西只怕根本不够吃,不怕吃不下。

餐餐都吃对于修行者来说是大补之物,最有利修行的东西,恐怕就是皇宫里面的修行者都根本做不到。

本来林夕今日光吃一条铁头狗鱼还略有不足,而眼下这五条息子江黑鲟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余斤,这名渔夫沿着跳板拖上来也是极其沉重,至少又够林夕吃上三顿了。

之前听张二爷说铁头狗鱼和老江团对于林大人大为有用,我便又打听了下当日林大人去鱼市还要些什么,打听到林大人当日还问过雪花鱼和黑鲟,便觉得有些难办,因为雪花鱼是虽不难捕,但量少,这黑鲟却是在江中深处,很是难捕,只有靠深拖大网加上一些灯光和独特诱饵,才有可能捕到。

许笙看到林夕惊喜样子,也是高兴,笑道:今日和一些朋友聚集起来一试,看看运气如何,没想到连燕来镇的鸬鹚翁都闻讯来指点帮忙,结果还真有幸捕到了这五条。

林夕愣了愣,不由转头看向远处方才渔船聚集的江面,此刻他看到那些渔船已经分散了开来,星星点点,开始驶往各处江岸,他便彻底反应过来,那些渔船竟是你们在帮我捕鱼?大家做些高兴做的事情而已。

许笙点了点头,看着那些分散在江面上的渔船,道:今日大家都很高兴,有不少朋友还相约回去痛饮一番。

林夕心中有些难言意味,看着这名高兴的黑面年轻人,他问道:燕来镇的鸬鹚翁又是谁?是以前江上一名专门养鸬鹚捕鱼的老渔民,手段十分高超,专能捕些极其难捕的鱼。

光靠捕鱼便在燕来镇置了大宅子,因为患了风湿已经彻底收手,已经有十余年不在江边走动,所以我们这些后辈也只是听说些他捕鱼的事迹,没有亲见。

许笙似是想起了方才围渔的场景,兴奋道:也只有林大人才能让他主动出来,才让我们见到了他的技艺。

说着,他越加兴奋地点了点身旁的那个大皮囊,道:林大人,你猜猜这里面又是什么?是铁头狗鱼?看着那大皮囊里面凶狠有力的搅动态势,林夕有些猜了出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正是铁头狗鱼。

许笙哈哈一笑,道:原来当年这鸬鹚翁能捕这铁头狗鱼,是用一种特制的钢条笼子,令这铁头狗鱼能够钻入,却是无法钻出。

否则即便用最为牢靠的钢丝拖网也容易被江底的江石卡住,硬拖就拖坏。

鸬鹚翁说这些年铁头狗鱼没人能捕,恐怕是又可以捕一阵了,所以他还把那种钢条笼子的制作之法告诉了我们,让我们去多做几个,到时他还会到这江上指点我们,将之放在铁头狗鱼可能出没得较多的地方。

不出意外还能捕获一些。

鸬鹚翁对大人也是敬佩到都不吝啬这些独门的秘技手艺了。

我来弄。

听到许笙这么说,又看到两名渔夫抬动那个大皮囊十分吃力的样子,林夕便马上上了前,一手便提起了大皮囊,同时却是也马上吃了一惊:怎么这么重?许笙笑道:鸬鹚翁说了,他十几年第一次回江上,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是只捕个一条两条,那可是在众人和大人面前有些丢人,所以今日是足足捕了五条。

他还说了,只要来年春,他手脚还算灵便,能上得了船,张龙王又肯持舟的话,他便乘着张龙王的船,帮大人好好的捕上一回雪花鱼。

雪花鱼那时最多,最肥美,只是鱼群分散,又跑得快,需要张龙王那种极快的轻便小舟才能一举捕获许多。

我也和他说了,既然如此,到时若真能成行,便由我做东,到时在江边廊坊上摆个长街百鱼宴,正好看看江对岸桃花,岂不是美哉。

第一百八十章 听雷声,擎风雨长街百鱼宴,把酒临风,闲看桃花落。

遥想这等景象,林夕也忍不住一笑,道:那可真是极美。

许笙看了一眼沿江平台上的两个大石缸,也笑道:今天晚了些,明天我再叫人送两个大石缸过来,不然要是再有黑鲟或是铁头狗鱼等物送来,你这里可是养不下。

如此那就多谢了。

林夕看着这名笑得很开心的黑面年轻人,再次致谢后问道:这要多少银两?许笙微微一怔,似乎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有这么一问,但林夕却是马上有些歉然的解释道:我知道这是朋友之谊,谈银两实在有些不合适……但我现在在这位置上,又有不少人在盯着我,要是不提这个,恐怕又要被人抓住大做文章。

许笙微微沉默,点了点头。

虽然麻烦一些,那何必因为那些人而搅了兴致,开心就好。

林夕点了点地上湿漉漉的大网兜和扭动得厉害的大皮囊,笑道:即便是平时我在鱼市上买到这些东西,也已经十分开心,尤其今日是你们把我看成朋友特意为我捕来,我当然是更加开心。

因为林夕说得诚挚,许笙想到了他修行者的身份,便顿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银两的确没有这些东西有价值,再加上林夕真正将他们当成朋友,这名出身于市井,身上带着鱼腥的黑面年轻人心中的一丝阴霾便瞬间荡然无存,脸上再次放出高兴的笑容。

林大人说得是。

倒是我把银两俗物看得太重了点。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说道,明儿我顺便喊人把账单送来,结得清清楚楚。

林夕摆了摆手,认真道:既然你们把我当成朋友,不是公事之时,便不要一直喊我林大人,喊我名字就可以了,说实话我一个小小提捕,一直被人喊大人还真是听不惯。

听到林夕此言,许笙却是微微沉吟,正色道:好,那我今后便喊你林大哥。

林夕苦了脸:许笙你的年纪应该还比我大一些吧?在这息子江上,谁有本事,谁能让众人服气,我们便以他为大。

许笙看着林夕,认真道:就如张二爷,他的年纪也不是他们几个兄弟之中最大的,现在这息子江沿岸,最能让这江上讨生活的兄弟们服气的,便只有林大人你了。

不说别的,便是张二爷都做不到让鸬鹚翁出来为他捕鱼。

林夕和张院长来自同样的地方,本来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极度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没有什么概念,听到许笙这么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坚持。

也就在此时,小楼前方门前却是又有客来访,有人清声问道:请问提捕林大人可在?许笙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林夕应了一声,将大网兜和皮囊先行解开,将里面黑鲟和铁头狗鱼分别倒入两个大缸。

只见真是五条硕大的铁头狗鱼,凶神恶煞,一倒入缸中都有些盘旋不开,越加暴躁,霎时哗啦不哗啦,不停的搅出一阵阵水花。

到了门前,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安静的战立着,身穿普通粗布民服,夹着一柄油纸伞,看到林夕走出,微微躬身,却是分明有一种卓尔不群的味道。

我是宇化家的人。

微微躬身之间,这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却是以极其沉静的神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知道你来自北边山上的圣地,救了宇化无极的命,我们宇化家欠你一个大情,但你确定此刻便要动用这个人情?恕在下直言,你现时的情况似乎并没有糟糕到要动用我们宇化家的这个人情的地步。

林夕打量着这名在夜色中到来的宇化家的人。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因为他便是将代表宇化家的令旗交给了最后审阅他发榜公文的吏部官员江问鹤,让江问鹤帮他联络宇化家的人过来,江问鹤才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批复,然后称病而走,连董镇督和连战山都不见。

他也听得出此刻这名宇化家的人话语中的好意和自傲。

宇化家的人也有绝对的资格自傲,林夕也能理解这种自傲。

就如给你一座山,只是用来砸一只蚊子,这自然会让人觉得白痴而恼火。

我并不是要宇化家帮我解决我身边的这些事情,只是你们宇化家应该知道,我在鹿林镇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

我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看他们。

林夕看着这名相貌普通的沉静男子,带着一种温馨的情绪,平和的解释道:对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最需要看重的,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的意外,然而他们只是普通人,我又不能经常在他们的身边,这银钩坊一案让我也有些感触,所以我想让宇化世家还我的人情……是保证他们的足够安全。

沉静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还礼并不重。

我知道对于宇化家来说并不算重,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最为重要。

林夕笑了笑,对这名沉静男子行了一礼,道:所以拜托先生了。

沉静男子再次躬身回礼,道:除非你自己犯下牵连九族大罪,否则宇化家只余最后一人,也必保你家人周全。

也不再多言,这名沉静男子躬身回礼之后,便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东港镇的夜色之中。

林夕知道,宇化家的这句承诺,比起云秦一支万人大军的保护还来得有效,所以他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更为心安。

看着这名沉静男子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便又走向了临江平台。

上面楼阁里的鱼片已经切好,要赶紧吃完,不然会变味道,而且这一条铁头狗鱼的鱼肉分量,对于他这一顿也差不多了,他只是想着两个大石缸相隔比较近,是不是要在两个大缸上压些东西,不然以铁头狗鱼的残暴和能吃,万一跳了两条到旁边放着黑鲟的大缸里头,那这五条黑鲟可真是踪影不见,白费了许笙等人的一番力气了。

不过这走进两个大石缸一看之下,林夕却是真看出了花来!只是一眼,林夕就看到有两条黑鲟的肚子显得异常鼓胀,尤其其中一条腹部牵牵连连,似乎有异物连着。

略仔细看去,却是一颗颗绿豆般大小,黑珍珠一般的东西。

黑金籽!只是微微一怔,林夕便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惊喜的低呼。

黑鲟的鱼籽!这两条腹部异常鼓胀的,是带籽的黑鲟母鱼。

这种黑鲟的鱼籽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功效比起黑鲟鱼肉还要高出数倍,而且这种鱼籽据说味道特别鲜美,本身就价格极高,是一些大酒楼的珍贵调味品。

本来那一条铁头狗鱼的鱼肉已经差不多够吃,但林夕也是见猎心喜,忍不住想试试这青鸾学院书册中记载的黑金籽到底是何种味道,便忍不住飞快的取了一个盆子,将那条已经排出一些鱼籽的黑鲟母鱼抓了起来。

在他的略微用力施压之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鱼籽从鱼腹之中瀑布一般流出,顷刻之间就积满了慢慢一大盆,看着大约有两斤多的分量。

想到若是夜晚自己修炼之时,另外一条黑鲟将鱼籽若是全部排出,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再加上再来两斤多应该也吃得完,林夕便也索性将另外一条也抓了出来,依样画葫芦略用力施压,将腹中鱼籽也全部排了出来。

将两条黑鲟母鱼重新放入水缸,在水缸上覆了些东西之后,林夕便心中有些小兴奋的端了两大盘黑金籽上了楼。

这黑金籽吃起来更为简单,只要用粗盐水一冲,冲洗之后便可直接食用。

飞快处理完之后,林夕用勺子挖了一勺在口中,只是一嚼,这一颗颗黑珍珠一般的鱼籽便在他口中跳动,微弹的软壳破开,一股股鲜美至极的汁液在他的味蕾之上不断泛开。

林夕的脸上顿时又现出了一丝感慨之色。

这种黑金籽不仅没有什么腥味,而且也不黏,汁液入口即化,略微需要一嚼的软壳却是反而给人一种异样的回味。

没有任何的调味,却胜似酒楼名厨用尽手段调制出来的膏汤。

一口细腻如雪的铁头狗鱼,一口这黑金籽,更是他之前的那个世界难以尝到的美味。

因为分量足够,所以林夕吃得足够饱,肚子都微微的隆了起来。

再加上吃完这些,大瓦罐里还有老江团在慢慢炖着,想必又是另外一种滋味,而且在他看来,目前需要迫切解决的麻烦事都已解决,所以这一顿他吃得分外的满足。

这黑金籽对于修行者来说果然是大补,上次江中吃鱼追敌,吃了大半条铁头狗鱼他还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次吃完一整条铁头狗鱼和这两盆鱼籽,才刚刚走上阁楼,他就觉得浑身一阵阵暖意流淌,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往外冒。

原本按照林夕平日给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此时接下来便是要用徐生沫的那个精巧青铜小箱修炼剑技一个时辰。

此刻感觉自己体内气血旺盛,他便直接摆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姿势,修炼青鸾二十四式和罗侯渊传给他的明王破狱,将自己的气血和魂力彻底流动畅快,以期对身体有更大的好处。

气血和魂力的流动,身体精力弥漫,十分的玄妙。

很快,林夕便沉浸其中。

这初夏雨季,息子江上的气候变化本来莫测,修炼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天空之中隆隆,却是隐隐传出了雷声。

江上的风雨骤然更大了起来。

哗啦哗啦的风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交织在一起,林夕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气血和魂力流动都像是呼应一般,流淌得更为畅快,身上更加燥热。

他索性推开阁楼的窗走了出去。

在狂风暴雨之中开始忘我的修炼。

他的肌肤和骨骼都似乎被这千万柄小锤般的雨滴不停地敲打,整个身体都有一种不断紧密有力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连战山之惊骇第二日清晨,盘坐在床上的林夕睁开眼睛,透过微微开启的窗棂,却是看到一轮红日正在江外远山后升起。

林夕又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脸上却是又马上有了一些惊喜之意。

昨日的暴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他在狂风暴雨之中也足足修炼了一个时辰,但是气血和魂力运行的酣畅淋漓,非但没有觉得疲惫,相反浑身内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透彻,接下来这一夜冥想修炼下来,他丹田内的魂力明显不知不觉壮大了不少。

最为关键的是,今日他是没有在一些特别的响动之下,就自己从冥想修行之中脱了开来。

方才他仔细感觉之下,是因周围原本清廖的天地元气之中一丝异样燥热而惊醒。

这一丝异样燥热,便是日出阳光的热量。

正是这日出,将他从冥想修行之中惊醒。

这对于他而言,是大大的好事,代表着他对周围天地元气变化的感知能力,又大大的进了一步。

林夕感知着修为的进步,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再次深切的体会到,这魂力修行其实对于所有修行者而言都十分公平,关键在于修行者对于修行的态度,以及对这人生的态度。

若是忙于权谋算计,又如何能静心修炼?若不是他不惜将那监军处的一页文书弹入江中,以身抗法,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授之以鱼?漱洗时,林夕看着晴好的天空中那一轮初升的红日,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嗅着从老瓦罐中飘出的浓厚肉香,心中越发光明。

…………东港镇警局衙门内,连战山泡了一壶茶。

云秦朝堂精简,本身这镇警局一职便是监管提捕房和典狱,下属便是提捕和典史,平时有什么命令便是直接下达到提捕房和典狱,所以这警局衙门其实也只是一个办公的厅堂,只有他一个人办公。

此时连战山也是一个人在他这间厅堂内呆着,泡茶自然是要自己喝。

但是泡了这壶茶之后,他却一直是心不在焉,直到这一壶茶水全部冷去,也是没有喝上一口。

陡然间,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连战山顿时霍然站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典史钱港生快步跑了进来,兴奋微喘道:连大人,李陵督座下铁大人到了,已传唤召见你和林夕等人。

铁涵青?连战山顿时一震,不是吏司的人?是了,铁涵青是李陵督手下最得力的亲信,此次处理这么快,又直接派铁涵青来,足以见得应对言官弹劾的重视。

眼珠一转之间,他却似自己想通了,脸上现出喜色,既然李陵督如此重视,应该对我等更为有利。

走,我们过去见他。

今儿的天气可真算不错,一连阴着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日头。

因为自觉这情形越发有利,想到林夕那令人生厌的脸色恐怕自今天之后就不用看了,连战山在快步走出镇警局衙门,被炽热的阳光耀得有些睁不开眼,用手往上遮着的同时,还自语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对某些人而言可能是个好天气,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恐怕又是要提着灯笼说天黑了。

然而他的一句自语,却是换来了一句包含着异常不爽情绪的冷哼。

连战山的好情绪顿时被这一声声音破坏无意,循着声音看去,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顿时都是勃然大怒:路明逸,你……原来此时路过听见连战山那一声说天气不错的自语的,正是那天听到他们议论摔门而去的典狱看守路明逸。

路明逸是土生土长的东港镇人,四方面孔,络腮胡子,生得孔武有力,心性直率,平时对连战山和钱港生也算是尊敬,也没有觉得连战山和钱港生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这几日之中连战山和林夕的表现一比,他却是对连战山的感观变得极差,尤其听到那天连战山和钱港生的议论,这名当日魏贤武带兵来时,也是要冲上去当街拦着,只是被其余两名看守硬生生扯住的东港汉子,更是对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厌恶到了极点。

连战山和钱港生两人本来都是想怒喝路明逸,说你这看守,还真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不成?但只是刚刚喝出路明逸的名字,只是说了一个你字,却是都戛然而止,一齐止住了声音。

因为也正在此时,提捕房的小院门口人影一花,走出来数人,其中第一个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正是已经和连战山势如水火,有你无我的林夕。

路明逸也实在是粗豪率直,本身对连战山和钱港生已然火透,此刻正巧又看到林夕出来,顿时直接对着林夕一个躬身,道:林大人,我在这两人手底下做看守实在做得憋屈,若是大人看得上,我宁愿在林大人你手下做个替补捕员也不看这两人的嘴脸。

林夕并不认识路明逸,一走出来陡然见到一名身穿看守服的粗豪汉子火气十足的说出这样一句,顿时愣了一愣。

他叫路明逸,我们喊他路胡子,为人率直,肯定是在这两人手下受了什么气。

林夕身后杜卫青轻声说道。

替补捕员?听到路明逸这么说,钱港生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不阴不阳冷道:你别忘记,即便你想自减俸薪,做替补捕员,这也是要连大人才能批的。

大不了我到江上跟人学捕鱼去!路明逸顿时也忍不住嚷嚷道。

怎么回事?林夕好奇地看着他,温和的劝诫道:不管如何,在这镇督府内大喊大叫总是不好。

林大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路明逸顿时声音小了下来,但依旧红着脸对着连战山和钱港生怒目而视,道:他们昨日里就在典史间背后说你的坏话,幸灾乐祸的看你好戏。

我实在忍受不住,摔门不听,今日这两人又是得意洋洋,我听说陵督府有人过来,便知道他们肯定又是因为此事而心中得意。

知道这名看守是因自己而不平,林夕便想再出声劝诫,以免因为在这镇督府内闹事而被受责罚,但还未等他开口,钱港生却是反已看了他身后的杜卫青一眼,微讥道:杜卫青,你也算是提捕房的老人了,恐怕也应该分得清亲疏,不会和路明逸一般不识抬举吧?他这意思,明显是见杜卫青和林夕走得太近,是要让杜卫青此刻直接表明态度。

若是杜卫青不识相,到时银钩坊一案风波一过,便可也秋后总算账了。

站于林夕身后的杜卫青苦笑了一下,这名两鬓有些发白的捕快抬头间满是抬头纹,身形看上去越发谦卑,然而面对钱港生和连战山的目光,他却是道:属下认为林大人并未做错什么……所以属下决定跟着林大人赌一赌。

哼……听到杜卫青这么说,连战山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停留,转头便朝镇督府衙而去。

钱港生也用嘲讽的神色看了林夕等人一眼,转头跟了上去。

算了,就算他们胜了这一场,今后也不可能一直胜的,不用动气。

看看到底怎么说法再说。

原本路明逸又忍不住要发作,但林夕却是平静地说了这一句,因为对这小林大人的尊敬,想到先前小林大人告诫在镇督府内大喊大叫总是不好,他便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压低了声音愤愤自语道:林大人,我今日正好不当值,我也跟去看看,若是真让他们小人得志,我便真的扯了这衣服江上捕鱼去。

……连战山口中的李西平亲信铁涵青便是陵督府衙内那名身穿黑甲的浓眉中年人。

他的官阶是正武司驻防提督,从五品,主管一陵所有兵马调动,因比起李西平只是低了一阶,再加上据说他又是李西平在边军之中便带出来的亲信,所以此刻在这东港镇镇督府内,他不说话,董镇督等数名官员便也不敢多说话。

只知此次牵涉肯定不小,吏司上疏处、内务司、镇警局、户司、正武司共计十六名官员都被传召。

铁涵青心情复杂地看着这镇督府衙前的石板路,等待着林夕的出现。

因为他和李西平是真正的亦师亦父般的关系,再加上当日那一辆送林夕去登天山脉的马车是他经手,所以他便是这整个鹿东陵除了李西平之外,唯一真正知道林夕身份的人。

抛开其他感情因素不提,就能获得长公主的另眼看待和成功通过青鸾学院大试,以及在银钩坊这件案子中体现出的能力,铁涵青就已觉得林夕不凡。

这数十年来,唯一能影响朝堂文武之争和令正武司的格局的,便只有青鸾学院的学生,而此次,竟然也是一名青鸾学院的学生,彻底影响了此次风波的走向。

内务司和户司的官员到了。

之前告病休养的上疏处官员江问鹤也到了。

看着这名脸色反而红润了几分的老文士,董镇督的脸色又黑沉了一些。

连战山和钱港生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铁涵青的视线之中,接下来,铁涵青终于看到了林夕。

他蓦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光是林夕此刻行来时,那神色中自然散发的一股平静淡泊,便已经让他觉着,这名从鹿林镇走出的少年,的确是有着一种让人一眼便觉得不同的气质。

就如那荷塘之中绽放的清莲,一看便非浊物。

看着自己等候着的人终于到来,铁涵青便也不再等,打开了手中装着文书的铁筒,将其中的文书抽出,展开,开始沉声宣布了起来。

……除了一名正武司官员还未来得及赶到之外,其余所有被传召官员全部聚集在了铁涵青的下首。

连战山阴沉着脸,眼睛的余光却是不时的扫在身侧不远处林夕的身上,心中全部是说不出的快意。

东港镇镇督董翰良督管不利,大案累积日久而无所察,撤东港镇镇督职务,调任三镇驿史……然而铁涵青的这第一句话,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几乎将他劈得呆了,前方垂首听着的董镇督也是脸色雪白,差点直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升官今日来自陵督府的这第一份公文,便是姜瑞连发弹劾文书之后,言官和军方之争的基准格调。

而这份公文之中的第一句处置,便是这一份公文的基准格调了。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这第一句,才将连战山等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

镇督是正八品,而管理沿途三镇驿站的驿史,却只是从九品的官阶,从正八品降到从八品,再从从八品降到正九品,再至从九品,一下就将董镇督连降了三级!董镇督并不是直接涉案人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银钩坊有直接关联,这一份文书也只是因为此案重大,对非涉案官员的处理,相关涉案人员的处置和审查,还要等行省一级的各司批复。

所以这陵督府的公文也只是按失职无为惩戒董镇督。

寻常此种督管不利,失职无为,最多就是罚去半年至两年的俸禄,降一阶官阶已然是十分严苛,然而现在竟是直降三阶!既然对董镇督如此,那接下来的处置,便也会是此种力度。

听到这公文的第一句,董镇督双股战战,几乎无法站立,连接下来的话语都根本听不清,连战山等人脸色雪白,浑身开始不自觉的索索发抖,而上疏处的老文官江问鹤却是眼皮微抬,连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一些,知道自己这次也是赌对了。

林夕并没有太过惊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泛出了一丝笑意。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姜言官此次弹劾的人数太多,弹劾得太过厉害,只会激起正武司的反弹,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在青鸾学院惹到的有些金勺,恐怕先前早已经通过一些关系,给地方上官员一些示意,所以恐怕文官之中会大力挺他的人也不多,和正武司争斗的焦点也在于能扳倒几个姜言官弹劾的人。

青鸾学院将他们放出,便是故意让他们要经受各种磨难磨砺,让他们自行应对,学会如何与人斗,所以在一些牵扯到生死的事上,青鸾学院才会插手,平时一时的升贬得失,也根本不会管。

尤其青鸾学院一直都不直接涉政。

至于皇城中的长公主……现在林夕对她来说还是太小,事情还是太小,所以最多也只是偶尔令人留意看着,真龙不插手小江小河中的鱼虾之争。

所以先前林夕便想着,如果有什么变数,那就在鹿东陵陵督李西平那里,毕竟长公主当时是通过了李西平,把他送到了灵夏湖畔。

现在看来,即便长公主根本不会就此事传达下只字片语,光是这一层举荐的关系,还是足以让李西平顶住其它方面的压力。

铁涵青的宣读没有停顿。

东港镇镇警局连战山主管提捕、典狱之责,当负此案坐大之主要之责,且命案发生时限期七日破案,于情于理不合,滥用职权,且民间风评极差,撤东港镇警局职务,调任三镇驿站蓄马房监马,若无重大立功表现,三年内不列考核升迁。

连战山的身体猛的一晃,周围数名浑身发颤的官员也是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但是发不出声音。

蓄马房监马!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官阶的生员!即便没有后面一句,这已经是直接削去了官职。

而这后面一句,直接就又相当于是三年之内不得录用,无从升迁。

只是养马管马,又怎么可能有重大立功?!而且这蓄马房还是十分容易得罪官员的活,万一有急报送的官员对于沿途驿站的马匹不满,便极容易迁怒到这管马人的身上。

连战山在这东港镇,好歹也是管了提捕房和典狱一共二十几号人,很有实权,此刻竟然是直接被贬去管马!而且这还是在他以为会从轻发落,可以接下来找林夕秋后算账的情形下,来了这么一记。

完了……完了……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面充斥的只有这两个字。

他的年纪不轻,三年不入仕,接下来即便能够积功入仕,也是从最低的从十品坐起,升到现在他的官阶,最顺利恐怕都要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这一贬令就相当于彻底中断了他的仕途。

一时之间,他一口气在胸口无法吐出,董镇督尚且能勉强站立,他却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连战山无法站立,坐倒在地,在场更多的人发抖得便更加的厉害。

看到这些人平时作威作福,此刻却是面无人色的样子,林夕心中便忍不住嘲讽的笑笑,想着若是平时你们肯站得直一些,此刻怎么会想站直都腿发软的站不直。

东港、燕来、清河、黄陂、镇旗、江口六镇皆因此案有人口失踪,且都为年轻女子,户司掌户口、纳税之职,却无警醒,发文上报,五镇户司正十品官员之上,皆降一阶职等……东港内务司河泊所所官黄中郎上书弹劾提捕林夕恶意扣押商船,滥用职权,经查失实,罚俸一年…………一个个贬令从铁涵青的口中吐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风向已然彻底不对,陵督哪里是对言官的弹劾有所回护,分别是更加往死里整。

光是东港镇,便一共有十四名官员遭受降贬罚薪,其中最轻的都是罚薪一年!东港镇上疏处史官江问鹤,任职十五年,无所失,银钩坊一案有优异表现,升从八品,暂代东港镇镇督一职。

此刻除了所有应召官员之外,这镇督府中许多人也是在外面等着,听着。

听到足足十四名官员降贬之后,没有听到林夕的名字,接下来的已经是褒奖提升,便知道林夕肯定已经不会受到降贬,反而是会受到提升了。

当下就已经有人心急,忍不住跑出去说了,一时间一个个街巷快速传开,都是欢声雷动。

……破格提升?而站于外院之中也在听着的典史钱港生却是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呆若木鸡。

他一直讨好连战山,还等着他日连战山有所升迁,便可以更加照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连战山竟然直接就倒了,而且倒得如此彻底。

他已经没有多少的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的知道,将江问鹤提为暂代镇督,这完全就是破格提升。

因为江问鹤现在只是从九品,光是到从八品,便已经连升了两阶,更何况这暂代一直都是云秦朝堂的惯例,基本上暂代一年,没有疏漏,做得还可以的话,接下来一年便会扶正。

一名从九品的文官,提拔到大多是由武官担任的正八品职位,这是真正的破格了。

听到对于自己的褒奖提拔,江问鹤张了张嘴,差点失态的叫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肯定有褒奖,但没想到这提拔如此惊人。

他及时的将惊呼声憋在了喉咙口,发出了咕的一声声音。

东港镇提捕林夕,有勇有谋,破案迅捷,且案情重大,立大功,升任东港镇警局。

所有在听着的人,知道接下去肯定是要对林夕的褒奖了,但终于听到这一句时,许多无关的官员也都是差点一下子叫了出来。

这听上去只是顶了连战山的位置,多管了一个典狱而已。

但凡是熟悉云秦朝堂的人却都知道,这何止是升了一阶这么简单!林夕提捕到任才几天?按照云秦惯例,一般为官有大功,在一个位置上基本上也要呆上一年才会调动,一般的军功积累,是要两至三年才提升一阶。

可林夕才在提捕的位置上呆了几天,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升了警局,而且连个代字都没有,是直接的提升!几天就升一阶,这又是一个破格提升!寻常整个鹿东陵一年下来都未必有一两桩如此提升的事,但是今日一次性就出现了两桩!而且谁都知道江问鹤是在此次大案之中,不顾董镇督等人的压力,极快的批复文书,站在了林夕的一边才获得了这样的提拔。

他是林夕一边的人,接下来他做镇督,林夕行事岂不是更无顾忌,办事更为方便。

所以得到好处最为惊人的,还是林夕!他到底有什么靠山?难道他本身就是李陵督的人么?一时间,许多人都忍不住转头看着林夕,各种神色复杂。

这就升了一阶?林夕也没有想到提拔力度这么大,微微一怔的同时,看到周围这些官员的目光,他便撇了撇嘴,心想便让你们猜着去吧。

……这一场完全倒转过来的大风吹得很多人浑身冷意,吹得很多人失魂落魄,宣布完毕的铁涵青看着其余官员散去,看着林夕却是还站在他的面前不动步,他就知道林夕还有什么话说,但不等他开口,林夕却是已经对他行了一礼,问道:铁大人,你知道你们陵督府赶车的一名刘姓老人么?铁涵青没有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是这样一句,不由得一愣。

愣了一愣,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之后,他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就是他送你去青鸾学院大试的。

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了解,想到当初刘伯和自己的旅途,林夕便露出了更加开心的笑容出来,问道:他现在好么?不知道。

铁涵青摇了摇头,看着林夕的眉头迅速的纠结了起来,他马上解释道:送你去青鸾学院大试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回鹿东陵。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重复道:一直都没有回鹿东陵?铁涵青沉吟了一下,看着林夕道:他并不是陵督府里的人,只是受过李陵督的恩惠,帮李陵督这一个忙。

你现在也是修行者,你也明白,修行者的能力要比普通人大出许多,行踪也是不定得多……尤其李陵督既然放心让他单独送你去参加青鸾学院大试,便肯定是对他有绝对信心,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不在朝堂中任职,旁人便很难限制。

他不是陵督府的修行者?林夕有些微微的惊讶,那你知道他的来历么?铁涵青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李陵督知不知道,我们只见他平日里也将刘伯视为长辈,刘伯也从不提及自己的来历,所以我们对他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林夕点了点头,遥想当时刘伯那打歪裘路那护卫鼻子的一拳还是十分的帅气,当日他对修行是没有什么了解,现在想起,却是可以肯定刘伯至少是大魂师的修为。

这种修为在边军之中也已经是不多见的强者,不在朝堂任职的话,恐怕就是真的闲云野鹤一流的人物。

这刘伯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想到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微微的惆怅。

不过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又抬起了头,看着铁涵青,认真地问道:铁大人,你知道魏贤武是什么修为么?铁涵青的眉头一挑,林夕的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不好的感觉,但他还是回答道:没有交过手,不是很清楚,但他是从龙蛇边军从八品前锋校调任鹿东陵正武司千总,前锋校在龙蛇边军之中一般战力都不俗,所以最少便要初阶魂师才能担当。

魏贤武调任地方千总也已有三年。

说到此处,铁涵青的眉头也不由的锁了起来,沉吟道:所以按我的判断,他极有可能最少也有中阶魂师的修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能慢些么最低是中阶魂师?林夕想了想,看着铁涵青接着问道:那最高呢?会不会超过高阶魂师,到大魂师的修为?铁涵青断然的摇了摇头,到高阶魂师还有可能,到大魂师修为绝无可能。

林夕仔细地看着这名浓眉中年军人,为什么绝无可能?铁涵青也看着林夕,耐心的解释道:因为魏贤武这样的年纪便能到大魂师修为的话,边军的将领绝对不会轻易让他调任,肯定会收到手下栽培,毕竟他资历尚浅,在边军之中积累军功出来更加有利……换句话说,若有这样的潜质,那鹿东陵的水便太浅,容不下这条大鱼。

微微一顿之后,铁涵青补充道:而且他并非是我们鹿东陵人,甚至不是东林行省,而是陕露行省的人,若是因思乡顾家而请掉地方军,也绝对不可能在鹿东陵任职,而会调回陕露行省。

林夕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既然那名江上被我所杀的修行者落实了军籍,之前魏贤武又以此用监军处来压我,那那名修行者和他又是什么关系?铁涵青没有回答林夕的这个问题,他皱着眉头看着林夕,道:你是担心魏贤武还会对付你?你知道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他又不知道。

而且我也不可能举着牌子告诉别人,我就是青鸾学院出来入职修行的学生。

林夕认真地点头,道:你也知道因为我们青鸾学院的每个学生,尤其是战力还没到一定程度的新生,都是敌国刺客眼中的香馍馍,所以你们也知道规矩,不可能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若是引来比他更厉害的刺客,你们都会脱不了干系。

而且我感觉得出他对我的杀意,恐怕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知道了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都根本不会收手。

铁涵青略微沉默了片刻,道:李陵督已经降了他一阶,将他调出了附近五镇。

林夕摇了摇头,微嘲道:真要杀人的时候,可不在乎多跑几天路,而且你们心中肯定也是有这样的担忧,否则不会将他调远。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铁涵青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想法,你们自然不希望我们云秦的修行者不死在边关上,而死在毫无荣光可言的自相残杀中。

可是人家要杀我,我却不能提防着。

有时候愿望和现实,总是截然相反。

铁涵青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回去之后便会和李陵督重新讨论此事,看能不能将他先行调回龙蛇边军。

林夕想了想,张了张口,原本还有事要说的样子,但张了张口之后,却还是叹了口气,道:那如此便有劳铁大人了。

铁涵青也是一样,原本他忍不住想要交待林夕几句类似不要锋芒太露,树敌太多的话,但看着林夕沉静的神色,他便知道这名年轻人恐怕不会因为他的一些言语而改变什么,他便也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别过了。

……修为不到大魂师,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最好还是乖乖地回边军,不要多生事端了。

看着铁涵青离开的背影,林夕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便沿着步道走了出去。

此时已接近正午,即便身穿薄衫,在阳光下都有些燥热之感,然而听到内里的奖惩任命之后,站立在镇督府衙外院中的钱港生便一直在发抖。

林夕跨出门槛,一眼看到等候着的许多熟悉面孔,他冲着一脸兴奋难抑的杜卫青和梁三思、路明逸等人笑了笑,又转头看着这名一直在发抖的典史,笑道:钱大人,怎么,很冷么?林大人,我……听到林夕这句,钱港生脸色更白,身体便抖得更加厉害,他一躬身,想要说什么,但想着自己先前在林夕面前的表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林夕微笑道:钱大人,放心好了,你看我像那种因为小事而会很记仇的人么?钱港生猛然抬起了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惊喜神色,林大人……林夕道:怎么?钱港生停止了发抖,急促道:林大人,你说的对,像您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小事而记仇!林夕微微一笑,看着十几停的时间之前还和自己平级,现在却是已经比自己低了一级,而且是受自己管辖的官员,道:钱大人,对于典狱我倒是不甚了解,请教钱大人,这典史既然是主管看押案犯,是否最为重要的就是忠于职守,做事认真,以及武技不凡,如遇案犯逃脱,便可及时镇压归捕?之前我便听说钱大人武技很好,寻常几个壮汉都无法近身。

哪里,哪里。

钱港生抹了把汗,道:那都是同僚抬爱,比起大人不知道差上多少倍……是么,那可不行。

林夕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一眼路明逸,道:若武技不行,何以担当这典史的大任,这样吧,你和路明逸一试,若是你胜得了路明逸,便说明你武技的确和传说中一般,的确不错,若是胜不了路明逸,那这典史之位,还是让路明逸先行暂代吧?什么?林夕此言一出,周围所有人都是一下子呆住。

你……!钱港生呆了一呆之后差点就破口大骂出声。

他根本不是修行者,路明逸本身就是出了名的孔武有力,别说他已经年过四旬,气衰体弱,就算是正值壮年,恐怕也根本不是路明逸的对手。

这哪里是不记仇啊,就是想直接将他的典史之位撤掉,简直是记仇到了极点,当场就要把仇报了。

多谢林大人!路明逸反应也不慢,顿时一撩袖子,对着钱港生瓮声瓮气道:请钱大人赐教!你们……钱港生再度浑身发抖,此次却是气的。

知道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他索性也豁了出去,伸手点着林夕道:林夕,别人言你清正,你却是个卑鄙小人,既然决心要对付我,刚才又何必用言语来戏弄我,你不觉得这是真正小人行径,有失光明?林夕看着钱港生,摇了摇头,道:我说我不是那种因为小事而会记仇的人,可是牵扯到那么多条人命,连战山还屁股不正,你还和他穿一条裤子……那么多条人命,你说还是小事?钱港生呆了一呆,有些哑口无言,但根本不甘心这样的结果,怒声叫喊了起来:林夕,我要告你!我这几年并没有大的差错,你有什么权利撤掉我的典史一职!就凭我是你现在的上司。

林夕看着这名脸上青紫的典史,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钱港生的大吼大叫这镇督府内许多人都听到了,但是想到林夕在这几日的表现和连战山等人的下场,只有正在上疏处收拾东西,准备搬入镇督府衙的代镇督江问鹤苦着脸走了出来。

江镇督,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按云秦律,从九品以下官员,镇督一阶便可直接决定任免,只要上书报备,现在我便要提出撤换典史,你看如何?看着走来的江问鹤,林夕平静而认真地问道。

江问鹤的脸更苦,低声道:林大人……这也太快了一些吧?他是老史官,熟知官场规矩,自然知道这样快的罢免很容易被人诟病,而且他才刚刚上任,镇督前面还有个代字。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快慢总是要换。

只是这一句,江问鹤就不再坚持,苦着脸,犹犹豫豫的点头,等会你准备文书即可。

钱港生听到这一句,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倒在地。

而整个府衙内其他暗中看着的官员,在这已经有些火辣的天气里,心中凭空生出些寒嗖嗖的寒气,知道在这东港镇,恐怕这小林大人说话的分量,都比这镇督要重了。

林夕不再理会钱港生。

他也是无法掩饰自己真正的爱憎,像钱港生此种在那么多具白骨之下,还只是计算着官阶的人,实在让他生厌,而他也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官位上呆着,这息子江上才会有更多的阴暗之处,所以他第一时间便不想让他再呆在这个位置上。

我有权先提继任提捕,若是无特别调令过来,我想请江大人批准让杜卫青暂代提捕,还有梁三思在此案中表现出色,等会嘉奖提升正式捕快的文书,我也会一并送到大人手中。

林夕还没有说完,对着苦着脸想走的江问鹤道。

江问鹤无语,脸上的皱纹挤得更密,转身退回两步,在林夕耳边耳语道:真的不能稍微慢些……喘口气么?林夕笑了笑,道:好吧,那就慢些。

听到这句,江问鹤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一些,但是听到林夕接下来的一句,他却差点眼泪都下来了。

林夕说道:今天不送,那就明天早上送吧。

好歹你下午还要整理一番。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笑意下的杀意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从东港镇督府传出,整个东港镇顿时陷入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之中。

就连许多平日里十分节俭的人家,都甚至煮了肉汤,烫了酒。

为了小林大人的胜利而贺。

这些普通的镇民全然不知道这朝堂之中的水有多深,只道当今圣上清明,只道帝国之中的好官还是要大大的多于那些行事不正的污吏。

然而林夕非但没有被责贬,而且才当了几天提捕就升了镇警局的消息一传出,这息子江沿岸周遭数镇的大大小小官员心中却都是雪亮,三镇连营将的儿子都肯定要因他而被治死罪,再加上姜瑞的激烈弹劾的反弹,都反而是这样的结果,那只能说明,这小林大人,靠山好硬……不可否认的是,除非是在边关生死搏杀的战场上,除非自己成了一座别人很难搬动的山,否则在云秦朝堂之中,靠山都要比一个人的自身能力要重要得多。

就如林夕自己都很清楚,他现在还只不过算是一条鱼,根本无法改变一条大江大河的走向,而靠山,那好歹是座山……要是砸在江里,那水花比起一条鱼激起的水花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再加上林夕并不是普通的武者,从针对他的江边刺杀案发生之后,这沿途数镇的大小官员便都清楚他是个修行者,所以这样的人,还是千万不要招惹的好。

不敢招惹,这就是无形之中的威严和威信。

只是到东港镇没有几天,林夕除了已然升了一阶,在吏司有关他的登记考核之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外,已然在这当地官员之中,建立了威严和威信。

……一间精致小院中,魏贤武端坐在院中的一张石桌前,安静的等着。

蓦的,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等的人出现了。

走入他这小院的是一名脸色红润,看上去很是富态,两袖都是油光的中年人,像是一个烧腊店的老板,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食篮,里面放着一些切好的烧腊、熏肉等物。

看着盯着自己的魏贤武,这名富态的中年人眯着眼睛呵呵一笑,走得更快了一些,三步两步走到魏贤武的身前,坐在了他的对面,将手中的食篮往魏贤武身前一推。

魏贤武的目光转到了这个食篮上面,他伸手抓了一块犹自冒着热气的烧腊,细细的咀嚼了起来。

等到将这块油而不腻的微甜烧腊全部吃下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石三死在了江上吧?听说了。

这名富态中年人依旧和蔼的微笑着,双手习惯性一般在自己油光的衣袖上擦了擦,道:我还听说是死在了东港镇一名新任提捕的手上,还知道那名新任提捕把徐乘风落实了罪名,但他没有被你们斗倒,反而还升了官。

魏贤武看了这名富态中年人一眼,默然道:帮他御船追上石三的是张龙王。

他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和此时谈话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名双袖油腻的富态中年人却似十分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歉然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是我的失误,不应该在江上和他动手,不然他也没办法跳江逃走……要是他死了,不是受重伤,就不会追得上石三,石三就不会死。

魏贤武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原本我想找你一起为石三报仇,但我恐怕没有机会,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富态中年人看着魏贤武,依旧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机会?魏贤武看了他一眼,道:原本我的谪贬令,是应该昨日就到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到……这只能说明又做了些更改。

富态中年人微微皱眉,但依旧和蔼的微笑着,这让人不自觉的觉得他的这神色有些变态,好像有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控制着他的面部表情。

他看着魏贤武,微笑着,眉宇之间却是变态阴森着,问道:不可能是改得更好?不可能。

魏贤武认真的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既然特意做了更改,便说明已经对我保持警醒,你也知道李西平办这些事向来滴水不漏,所以即便现在我脱去官服便去东港镇,也不可能有机会。

按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会让我回边军,而且会派人一路看着我。

现在龙蛇山里面的确不太平,听说李西平的老朋友张镇东都死在了里面。

要活着就不容易……想要回来报仇,那的确是没有多少机会了。

富态中年人啧啧的赞叹了一声,看来那个新任提捕并不好对付。

魏贤武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拈起了数块熏肉,细细的吃了起来。

富态中年人又习惯性的用手在衣袖上擦了擦,并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依旧和煦的微笑着。

安逸府,你一直是我们那批人里面最出色的,在拜师之前是,在拜师之后也是,在边军里面也是……即便是做烧腊,你都比那些祖传手艺的店老板做得好。

魏贤武慢慢的吃完熏肉之后,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看着富态中年人道:我知道你的出色,知道你对付他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却担心你的脾气。

你若杀不死他,我今后更难杀得死他……我们太熟了。

富态中年人笑着,直接打断了魏贤武的话,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所以我又明白了你的意思,但是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这个‘请求’。

魏贤武眉头一挑,眼中升腾起一些怒意和冷意,但不等他出声,富态中年人却是摇了摇头,脸上也浮现出冷意,笑容却是依旧不改:这次并不是因为我猫捉老鼠,喜欢慢慢玩弄对手,看对手绝望和利用对手修行的癖好。

而是因为石三。

你不要忘记。

石三是你的兄弟,但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富态中年人的声音重了些,眼睛也又眯了起来,如果死的是你,我也决计不会让那名新任提捕死的那么痛快。

魏贤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显然他是对这名名为安逸府的富态中年人极其了解,知道对方既然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他再说什么也便没有意义。

我当然会更小心一些,这些年我过得十分无聊,十分想玩,但年纪大了,也当然更懂得收敛,不想一下子把自己玩死。

安逸府又是呵呵一笑,习惯性的擦了擦衣袖,道:而且你不觉得,慢慢玩死,不比直接刺杀更为安全?刚出了那样的大案,那提捕才刚刚升了镇警局,要是我马上就将他刺杀,朝野震动,我可没那么好逃。

魏贤武终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不说什么,只是对着安逸府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安逸府也不再说什么,不提篮子,依旧满脸笑容的转身,走出了这个小院。

……林夕。

夕阳西下,林夕刚刚走出陵督府不久,就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他一转头,脸上却是也马上绽放开惊喜的笑容,姜笑依,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身后左侧的街巷口,站着一名身穿黄色衣衫,背着一个包裹的少年,满脸开心的微笑,正是姜笑依。

刚刚上任,不是都可以有几天假期,采买一些东西,安顿一下生活。

姜笑依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林夕,做了一个拜服的姿势,道:听说你这边破了件大案,只是恐怕有些麻烦,便顺便请这假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可是厉害了,我刚到就听说你已经升了一阶,现在我可是已然比你低了一阶,真正要喊你林大人了。

林夕看着姜笑依,笑道:你来的可真是巧了,我之前才刚刚想到你。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姜笑依微微一愣,曹操……是谁?这……林夕顿时尴尬一笑,知道自己一时兴奋之下又说了句胡话,是我们鹿林镇的一句老话,意思就是提谁谁就正好到,曹操大概是个古人吧。

你们鹿林镇的话真有意思。

你想到我是有什么事么?姜笑依笑道。

林夕刚想说什么,却是听到一阵雷鸣声音。

他下意识的提了提手里的青伞,看了看天,心想难道又要下雨了?可是抬头之间,却看到天气晴好,而雷鸣声依旧响起,林夕这才醒觉,这是姜笑依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你路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林夕一反应过来,看着脸色微红的姜笑依,顿时想起了什么似的,灿烂笑道:先回我住的地方再说,正好我有好东西。

到时候再说。

姜笑依一愣:你有好东西?林夕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取笑道:姜笑依,即便离了学院,你也应该养成习惯,和蒙白一样,路上多带些吃食,怎么会饿得肚子乱叫。

我也是有好东西,想着索性和你一起吃。

姜笑依兴趣大增,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说的好东西究竟指何物?第一百八十五章 暴雨之前林夕有些微微的傻眼。

因为这个世界的交通和他先前熟悉的世界相比差得太多,从一个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十分不便,所以姜笑依的突然到来便使得他真正体会到了有朋自远方来的快乐。

再加黑鲟和铁头狗鱼难得,所以他便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想让姜笑依自己认出这两种珍惜且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鱼种,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和他之前出门时相比,小楼前的临江平台上不仅是两个大石缸变成了四个大石缸,多了两个大石缸不算,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青绸短袖蚕丝衫,左胸口有着衡荣昌字号标记的胖子。

这个胖子至少有一百七八十斤,十分怕热,虽然此刻已至傍晚,江边已经十分阴凉,但他却还是在用着一块白色小方巾不停地擦汗。

一眼看到林夕走进来,这个满脸和气的胖子顿时面露喜色,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对着林夕行了一礼,道:林大人,在下是衡荣昌的三掌柜马红骏。

是人称铁算子的马掌柜?林夕愣了一愣,回了一礼,这衡荣昌的三掌柜在这息子江沿岸也是很有名气,极会算账,据说衡荣昌只要是经过他过目的生意,一分一毫都不会有差错,一个铜子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而且据说这铁算子马掌柜最厉害的,是只要在一间铺子面前坐几天,都根本不用看账本,只要看平时的进出货和客流量,便能推算出这一间铺子一年下来的盈亏,而且绝对八九不离十。

铁算子那只是大家开玩笑喊出来的。

马红俊又擦了把汗,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今天来叨唠林大人,是我们大掌柜的特意交待。

林夕又是微微一怔,你们大掌柜找我有什么事么?这位是?马红俊看了一眼林夕身后的姜笑依,微微犹豫道。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并非外人。

林夕觉得这名衡荣昌的三掌柜的神情有些怪异,看了他一眼之后,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马红俊又用方巾擦了擦汗,道:其实也并非有什么事,我们大掌柜只是想让我来找大人解释几句,让大人不至于对我们衡荣昌有些误解。

那日姜言官能出现在这里,是我们大掌柜特意派人去说的。

林夕和姜笑依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姜瑞这样级别的官员出现在东港镇的确是有些突兀,事后包括林夕在内的所有人自然也都觉得奇怪,却是没有想到背后是衡荣昌的作用。

我们大掌柜特意让我来说这件事,不是想在林大人面前表功。

马红俊看着有些不解的林夕,认真的解释道:我们大掌柜是想让林大人明白我们衡荣昌的态度……我们衡荣昌的宋管带一开始的确是因大人扣船而愤怒,对大人也不甚谦恭,但大人的所为让我们衡荣昌十分钦佩。

我们衡荣昌也希望在林大人的治下,使得这息子江更加的清明。

林夕沉吟了一下,对着马红俊微微躬身致谢,也是认真地说道:事实上一开始我对你们衡荣昌的态度是有些不满,因为我知道你们有能力……但你们的态度有些骄横,而且明明有能力,却是要置身事外,这对于我而言,就是知情不报,让人逍遥法外,令人恼火,但后来我发现这有关军方,我便已经能够理解你们的态度,毕竟你们衡荣昌大,军方要故意找你们的麻烦,太过容易。

微微顿了顿之后,林夕看着马红俊道:如此就请马掌柜帮我带话给大掌柜,此事我自然也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大掌柜都能不计前嫌,尽力帮我,我自然不可能对衡荣昌有什么不利的想法。

而且我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一般除非别人找上门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去找别人的麻烦。

林大人的为人,想必东港这周遭数镇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了。

马红俊笑了起来,点了点那一边的四个石缸,道:我们大掌柜知道林大人也不是普通的武者,而且应该有些特别的方子,所以便带了些一般人用不到的东西给大人。

他知道大人不肯白取,这些东西便按照市价来,大人若是有兴趣,便十两银子买下来,若是没有兴趣,我便将之放生算了。

哦,对了。

又想起什么似的,马红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十分歉然道:那两个大石缸是鱼市上面的人送来的,里面有三条铁头狗鱼也是他们一起送来的,我们大掌柜送来大人的东西,只是在那另外一个石缸中。

铁头狗鱼?一听到这四个字,姜笑依顿时大吃了一惊。

我这本身便有五条,没想到许笙他们真的又捕到了三条。

看到姜笑依这样的反应,林夕便知道自己的这位好友想必也是已经对铁头狗鱼十分了解,笑着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好奇的朝着马红俊所点的那个大石缸走了过去。

听这马红俊的话,他便知道衡荣昌的大掌柜给自己送来的肯定也是对修行者来说大补的什么水产。

姜笑依也是十分好奇,也不先去看搅得缸中水声哗哗的铁头狗鱼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跟在林夕的身旁,首先看起这个大水缸中的东西。

又是一头老江团?林夕第一眼便是一愣,这个硕大的水缸地步,安静的趴着一个磨盘状的事物,表面长满了水藻等物。

姜笑依第一眼看去也以为是一头老江团,但第二眼看去,林夕和姜笑依却都是马上看出了这头江团和普通的老江团的不同。

这头老江团背壳的裙边分外的长,比起一般老江团壳子上的裙边要长出数倍不止。

这是云梦裙老江团?!陡然,林夕的脑海之中蹦出了这一个名字,忍不住惊声脱口而出。

马红俊擦了擦汗,呵呵一笑,道:林大人果然有眼力,一下就看了出来。

林夕和姜笑依顿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老江团便是指年份极长的江中老鳖。

江中鳖的种类也是不少,其中有一种,便叫做云梦鳖。

这种鳖的裙边最长,也是最为大补。

但是这种鳖在周遭的一些地方志中记载,是早在数十年之前就已经灭绝,踪影难觅。

灭绝的原因也记载的很清楚,是因为这种鳖类在繁殖之时,都要沿着几近固定的路线,跑到一些岛上沙滩上产卵孵化,而且孵化期十余天之内,也都是在岛上守着。

这对于一般渔民而言,当然十分易捕,久而久之,便捉得一只都看不到了。

这种鳖类若是长成老江团,对于修行者而言,大补的功效还要超出普通老江团数倍,功效比起黑鲟的黑金籽还要高。

而且此种鳖类比起一般老鳖还要生长得慢,眼下水缸中这头老江团比起林夕先前的那头还要大,恐怕至少已经在两百年以上。

马掌柜。

林夕心中惊讶着,忍不住转头看着马红俊,问道:这江中的云梦裙老江团不是已然灭绝了么,这一头又是如何得来?马红俊又是竖了竖拇指,做了一个识货的手势,解释道:这头老鳖是有猎人在龙蛇山脉里面的泽地中无意捕得的,在一处边镇贩卖时,被我们衡荣昌的人买了回来。

寻常这江河里面,这种东西可的确是已经绝迹,一头都见不到了。

这真是多谢你们大掌柜了。

林夕知道这头云梦裙老江团肯定可以对自己的修为大为有益,所以他再次对着马红俊行礼,表达自己真挚的谢意。

既然林大人有朋友在,我便不打扰林大人了。

马红俊也不废话,躬了躬身之后,便和林夕、姜笑依告别。

林夕取出了十两碎银递给马红俊,两人一个付,一个收,都是觉得尴尬且好玩,又是忍不住都哈哈一笑。

原来这便是铁头狗鱼,真是如同记载中所说一般凶神恶煞。

这鱼身如此黑长,体型又如此庞大,看来就是记载中的黑鲟了。

林夕,想不到这些难得的东西你都蓄了这么多。

不过我们青鸾学院那么多学生,恐怕也只有你能这么快破那件案子。

姜笑依看着其余几个缸中的大鱼,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

林夕的目光也再次停留在了他背着的包裹上,你带的又是什么东西?你看看。

姜笑依也不再卖关子,笑了笑,将身上的包裹解了下来,打开。

一团团白色绒球状的东西,出现在了林夕的视线之中。

雪燕窝!林夕顿时也是吃了一惊,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忍不住霍然抬起头,看着姜笑依问道: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雪燕窝的?我这可不是因为百姓爱戴而送给我,只是因为凑巧。

姜笑依笑着一五一十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雪燕窝也是燕窝之中很是少见的一种,也是对于修行者有大补功效。

这种燕类十分独特,搭建燕窝时都是衔山中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草药,而且这种燕类十分的洁净,即便是自己的羽毛掉落窝中,都会衔出去。

所以这燕窝洁白如雪,只要温水泡制几次,便可以用来食用,比起一般的燕窝又是少了许多手脚。

姜笑依选择的是惠古镇工司,御工处监造。

他这个官职便是管理一些矿山的日常开采,一些矿石的炼制、兵刃的铸造。

惠古镇的境内便有一座惠山,其中有一处锡矿。

他便是在巡视这处锡矿时,才无意中发现几处峭壁上似乎有雪燕的踪迹,等他设法用绳索攀下去之后,才发现一些山体裂缝之中不仅有现在雪燕构筑的鸟窝,而且还有许多以前的老燕遗留的燕窝。

这样一来,他便足足的捆了这么一大包,至少也有三十余斤的分量。

……雪燕窝按方子加上了红参、红糖,在瓦罐之中炖了满满一大罐。

林夕切了两条铁头狗鱼,配以一些酱料和果蔬小菜,鱼片和熬得粘稠的微红的雪燕窝,又是咸的,又是甜的,对着窗外的江景,两个人吃得异常开心。

有时候快乐因友情和分享,而变得更加的快乐。

对了,林夕,你今天见我时,说正好说曹操,曹操就到,是有什么事?两个人把一大罐雪燕窝喝得精光,姜笑依摸着自己有些滚圆的肚子,有些发愁还吃不吃得下剩下的鱼片,突然想到了这点,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林夕问道。

有个千总叫魏贤武,便是带兵来东港镇,想要押我回去的那个。

虽然被姜言官挡住了,但我总觉得他不会罢休。

林夕看着姜笑依,回答道:他先前想在我面前掩饰杀机,但是掩饰不了,后来便索性不再掩饰,应该是被我所杀的刺客之中,有人对于他极为重要,有极深的交情。

而且他必定因此案被贬,所以我想他应该很快忍耐不住,要对付我。

我一个人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便想到了你和边凌涵,想让你们过来,然后我们想个法子对付他。

姜笑依瞬时便明白了林夕的想法,林夕,你是想引蛇出洞……试试他是不是真会动手?林夕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的江面上隐隐又有雷声传来,江风中开始多了几分闷气,多了几分湿意。

今年这雨水可真多。

林夕知道就要下雨了,想到在雨中修炼的好处,又感觉体内有热意升腾,他便微微的一笑。

正在此时,有一名穿着一双草鞋的中年农夫却是在朝着他所在的江边小楼而来,听到这雷声,这名满脸风吹日晒痕迹的农夫脸上便是又隐隐露出些担忧。

也就在此时,有一个满脸和蔼微笑的胖子,早早的撑开了伞,走入了东港镇。

习惯性的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之后,这名笑容和蔼的胖子满意的嘀咕道:下大一些好了……这种暴雨,现在下得越大,明早起来,便越是一个好天气。

第一百八十六章 唯有小林大人轰隆!……轰隆!……雷声连连数响,哗啦,密集的雨点便下了起来。

因雪燕窝羹和铁头狗鱼的双重大补功效,林夕又饱又暖,体内一阵阵热意升腾,感觉这雨势比昨日还大,他便想喊着姜笑依一起至雨中修行。

但就在此时,他却听到有人在和莫老人交谈,只是声音在雨声中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莫老人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响起,越走越近,林夕便想着可能是又有什么人来找他。

果然,只听莫老人走到门外不远处,便出声道:林大人,有人有要紧事要找你。

林夕应了一声,马上开门出去,随着莫老人下楼,却是见到一名面相老实木讷,踏着一双草鞋的庄稼汉子。

还不等他出声,只见这名庄稼汉子似是确定了他就是众人口中的小林大人,顿时直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是紧张,又是天生不善言辞,一时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心急之下,这名庄稼汉子下意识的又是啪的一声,给林夕磕了个头。

不必多礼,也不要心急,有什么要紧事,对我说便是。

林夕马上上前一步,扶住了这名庄稼汉子,硬生生的将他托了起来。

庄稼汉子张了几次口,却是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般,只是终于蹦出一句:林大人,请救五千人性命!五千人性命?林夕和姜笑依,包括莫老人听到这句都是脸色一变,直觉有大事发生。

但眼看这名庄稼汉子又是紧张,又是木讷,已经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林夕还是不动声色,用最温和的语气道:不要紧张,慢慢说来,你若是无法定下心来说得清楚,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知道该怎么做。

不急,你不用想清楚措辞再说,你想到什么,便一句句说什么,我们应该也可以揣摩明白。

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林夕又鼓励地看着这名庄稼汉,诱导道:你是东港镇人么,叫什么名字?对于这名庄稼汉来说,回答林夕的问题似乎比自己说要简单一些,所以略微定了定神之后,他却是马上回答道:草民陈浩之。

是东港镇桑榆围的人。

桑榆围?林夕微微蹙眉,他记起这片地方不属于经常会有些事的十七巷一港三市之中,是在东港镇镇区之外的东面,是大批农户聚集的村庄。

只是他隐约记得,那片农户聚集的村庄,所有人口加起来也就是两千余名,这陈浩之所说五千人性命到底又是指的什么?你们那出了什么大事么?但因为这名庄稼汉子的紧张和说不出话,他还是用最温和的语气,平静地问道。

庄稼汉子终于说话顺畅了些,一口气道:拦江坝很有可能要溃坝。

溃坝?因为林夕并不是普通的少年,他脑海中的知识比起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要渊博多少,所以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其中的紧张,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刚来东港镇,对这边还不太了解……你不要心急,先慢慢说。

是我太爷爷让我来的,我太爷爷已经九十三岁高龄了。

大约是因为先前林夕让他不用想清楚措辞再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名庄稼汉直接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般,出口了这一句。

之后才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太爷爷在我们那种了一辈子田,他对我们这天气已经很了解了。

他说接下来这样的暴雨恐怕还要下几天。

而且今年的雨水已经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

拦江坝很有可能要溃。

林夕眉头皱得更为厉害,但他还没有出声,莫老人却是已经皱了皱眉头,道:可是拦江坝一直都很牢靠,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听说过会有问题。

当初建了这拦江坝的官员,据说还受了嘉奖,后来一直升迁到了京城。

庄稼汉子陈浩之似乎得了要领,说话也更加顺畅了起来:我太爷爷说,这拦江坝本来总共建了四条,一条在东港,一条在燕来,一条在清河,还有一条在我们下游锦旗镇。

我们东港和燕来的一直都没事,是因为三十七年前加固过一次。

当时也是这样的‘江龙王抬头’天气,不仅雨下得比往年多很多,接下来又连着暴雨,而且本身在雨季之前,江水的水位都比较满。

林夕心中一沉,马上看着陈浩之问道:听你的意思,难道那年清河和锦旗镇的坝都溃了?陈浩之看到林夕仔细和自己探讨,而且神色极其凝重,心中便顿时更加安心了些,用力地点头:清河和锦旗两镇当年的坝就是全溃了,现在就是根本看不到痕迹。

只是当年清河和锦旗的这两条江坝后面都是用以开辟了大片连着的鱼塘,发水时正好没有多少人住在那附近,所以当年死的人不多。

现在那些鱼塘也都不在了,只是变成了两个内湾。

其中清河镇的内湾就是成了清河镇的捶衣港,边上全部是开满了染衣坊和制布坊。

莫老人脸色微变,他今年六十几岁,这三十七年前对于他来说也是有些久远,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这样的事。

这坝是建了四十五年,是建了八年后发水,溃了两条。

陈浩之看着眉头紧锁的林夕,又道:我太爷爷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是当年建坝的人之一,在当年那名建坝的袁大人手下干活的。

而且他后来也干了加固坝的活。

说了这两句之后,这名庄稼汉又陡然想到了一个重点,又马上急切地说道,而且我太爷爷当年听那袁大人说过,坝前面本来立了根测水柱,水位超过上面刻着的标记,就代表这大坝本身随时就可能出危险。

可是那测水柱前十余年就已经被行船撞断了,只是我太爷爷看过水位,说此刻的水位肯定在那测水柱的标记之上了。

林夕自然比陈浩之抓得住重点,他点了点头,沉吟道:听你的意思,现在那两条坝虽然加固过,但已经又年久失修,和三十七年前一样,也已经是十分危险?陈浩之马上点头,道:我太爷爷前日发现水位不对时,已经让我们抬着他去坝子周围看过,他确定坝子的情况还不如三十七年前。

很多定桩木都已经烂掉了。

林夕皱着眉头,继续问道:我没有去那两条江坝看过……如果那两条江坝一溃,你们那后方都会很危险么,是不是会淹死许多人?我们东港和燕来两镇拦江坝后面都是大片的良田,而且村落都在良田的中央,地势不高,周围又有许多池塘,连成水网,好像孤岛一般,我们这里的‘围’,本身就是指水中人为围起的住地。

现在我们东港这桑榆围这边,大多数农户还是听得相信我太爷爷的话,一些老幼都已经转移到了别处高处,但若是这些田地庄稼全部被冲走,我们颗粒无收,接下来又如何生活?所以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愿放弃,现在大约有一大半的壮年,听了我爷爷的话,已经在我们那边江坝上守着,设法固坝。

只是我们人力有限,一时又得不到足够的大木用以加固。

所以要是江坝一溃,恐怕坝上都要死好几百人。

说到此处,陈浩之虽然说得顺了,但心中越发焦急,一名粗壮汉子竟然是号啕哭了起来,说话顺序又是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燕来镇那边的围子很少人相信我太爷的话,觉得这么多年都安安顿顿的,看上去坝又是好好的。

所以根本没什么动作。

当年我们东港和燕来之所以是加固了江坝,是因为当时修坝的许多人还在,而且就我们两个镇的坝后面是用洼地改造的肥沃水稻田,不容有失。

可是这么多年平平安安下来,再加上息子江水面开阔,水流又不急,一直都没有什么发水的事,再加上当年那些修坝的壮年都已经老死了,所以大家就都不相信了,根本没有觉得水位高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陈浩之号啕大哭和述说,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更加凝重,他又认真问道:那按你太爷爷的看法……现在这坝已然是极其危险,随时都有垮的可能?你说的五千人,是指我们的东港和燕来加起来后面可能被淹的人?林大人,正是如此。

陈浩之觉得终于说得明白了,忍不住又要跪下来。

林夕拖住了陈浩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河港水利之事,原本并非是我管辖的范围,你现在来找我,又这么急切,是相关工司的官员不相信你所说?是的。

陈浩之抹了把脸,看着林夕,悲声道:他们觉得我根本是无稽之谈,说我太爷爷恐怕是老得痴呆,满口癔言,如何能相信。

我方才想去找镇督,又没有找到,我实在没有办法,便只有想到了林大人。

林夕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心中却是又紧张而冰冷起来。

先前他还希望这雨下得更大一些,好让他修行的效果更佳,但却没有想到,这连日不歇的雨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影响,可能危及那么多人的生死。

走,你随我去见镇督。

只是微微的沉吟了一下,林夕便对着这名庄稼汉子点了点头,拿了他的青伞,走入了外面滂沱的大雨之中。

漆黑的夜色,暴雨之中,陈浩之和姜笑依紧紧地跟在林夕的身后。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由我来担竹兰巷的一间宅子里面,江问鹤正在整理一些东西。

他升任东港镇代镇督,按例便可以换间大宅子。

在这东港镇任职十五年,他一直没有换过住的地方,对这间宅子倒是也有了些感情,只是现在他年纪大了,这间宅子又比较背阴,平时住着总是觉得湿寒,镇督那间宅子好歹朝阳,而且地势也是在这竹兰巷里面最高。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打在屋顶瓦片上都噼啪轻响,蓦的,他似乎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初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想着这么晚了,雨又下得几乎连伞都撑不住,怎么会还有人来敲门。

但只是数息的时间,敲门声越来越响,他终于判断出不是自己听错,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声之后,他便披了件衣服,撑了把伞顶着瓢泼大雨走过院子。

雨大得让他的伞都有些撑不住,只是走过十几步见方的小院,两脚裤腿就全部淋湿了。

林大人?一打开大门,一眼看清眼前人的面目,江问鹤就顿时又苦了脸,直觉没有什么好事。

邹大人?让他又马上怔了怔的是,他看到林夕的身后还跟着数人,其中一人便是东港镇司耕邹一石。

林夕收了雨伞,站在檐下,先行对江问鹤行了一礼,才道:江镇督,你知道我们东港镇有条拦江坝么?江问鹤这才看清他身后的姜笑依和陈浩之的面目,微微一怔,道:知道,怎么?这是陈浩之,是桑榆围的村民,他的太爷爷参与过建坝和三十七年前拦江坝的整修加固。

林夕点了点身后的陈浩之,解释道:今后几天可能还有大暴雨,而他太爷爷确定,那条拦江坝在目前水位之下都已随时都可能崩塌。

有这等事?江问鹤显也是对这农耕水利方面的事不熟,忍不住转头朝着邹一石看去。

原本瘦黑的邹一石黑沉着脸,一时却不开口。

此时在隆隆的雷声和雨声之中,林夕却是接着平静地说了下去,因这情况紧急,我便想请邹大人和我马上同去那条拦江坝上检查,但邹大人认为这在我职权范围之外,我根本无权管辖,所以我便请邹大人和我一起过来,请江镇督定夺。

江问鹤顿时明白了邹一石的脸为什么这么黑沉。

这的确不在林夕的管辖范围之内,被一名并无责权的同僚在黑夜大雨中逼着来见镇督,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而且这也是林夕刚刚扳倒了连战山和董镇督,极有威信,否则这名工司官员恐怕立时关上大门,根本不会跟林夕到这里来。

邹大人?江问鹤的脸又苦了起来,看着邹一石探询似的出声道。

邹一石脸上泛出些怒容,沉声道:拦江坝十分稳固,息子江水流不急,我以为一名已卧病在床多年的九旬老人所言并不可信。

此等暴雨黑夜之中,即便到了坝上,也根本无从判断拦江坝是否可能出问题。

林大人?江问鹤又转头看向了林夕。

他觉得邹一石讲得很有道理。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邹大人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江大人你也不是傻子,那些桑榆围的村民,也不可能全是傻子。

若是那名九旬老人真是老糊涂了,那么多桑榆围的村民怎么可能如此相信他?我以为是否有理有据,便是要去那里看了之后才会清楚。

这……江问鹤自觉林夕讲的也有道理,但这刑司官员逼迫工司官员做事,传出去却是十分不好,而且他也是觉得自己和林夕在这水利等方面未必有邹一石懂,既然邹一石都不急,难道真要在这样的雨夜就赶过去?邹大人,江大人,请你们自己想想。

林夕看着江问鹤犹豫,眉头便蹙了起来,有些冰冷道:我的确只是管提捕房和典狱,管不到工司事物,但万一江坝真出了问题,淹死了许多人,和我也是没有任何关系,但两位不同。

若是无人上报,真出了事,邹大人你最多便是革职,但已经有人报上来,邹大人你没有去处理的话,恐怕邹大人不仅是要革职,最少都要发配边关,至于江大人,革去所有功名是一定的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两人道:两位都是在职许久,想必比我要清楚,这朝堂之中,本身就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只要能够避免一丝祸事,雨夜之中赶些路,又算什么?轰隆!一声。

就在此时,正好一条闪电在空中蔓延而下,将整个天空都耀得亮了一亮。

邹一石和江问鹤的心中蓦的同时一寒。

邹大人,小心起见,我看还是要走一遭。

我陪你们一起去。

再想到之前林夕交给自己过的那一面宇化家的小旗,江问鹤霎时便下定了主意,转头看着邹一石说道。

邹一石也不再多说什么,默然的点了点头。

…………耗子怎么还不回来?一条泥泞的路上,五六名庄稼汉子打着伞,伸长着脖子焦急地张望着。

他们中间,有一张竹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双腿萎缩,显是瘫了许久。

因为雨下得大,即便撑着伞也挡不住,这老人身上原本盖着的薄毛毯都完全湿透,被团在了一边。

啪!啪!这名头上的白发都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剩下多少根的垂暮老人突然暴怒了起来,半直起身子,抓着手中的一根黄木拐杖敲打着自己的竹椅,愤怒的叫了起来:浩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索性抬我一路走去!要是这大坝陡然垮了,我陈家的人知道却无能为力,我即便立时死了,又有何脸面见祖宗,见那些一同修过坝的人!五六名庄稼汉子咬牙开始抬起了竹躺椅,一脚高一脚低的在泥路上前行。

暴雨之中,他们连前方十余步的距离都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和雨声之中,似乎隐隐有异样的声音。

这些庄稼汉子愕然的停了下来,只是瞬息的时间,前方漆黑的雨帘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匹奔马。

因来势极快,马上的骑者似乎也没有料到前方路上有人,一时勒马都有些来不及,用力之下,只见这匹冲碎了雨帘而来的奔马竟然被勒得双蹄飞扬,在空中直立了起来。

有人!停下来!马上的骑者同时冲着后方一声大喝,声音却竟是十分的平静。

他的后方也是一阵勒马的声音停住,随即,又是数匹马出现在了这些庄稼汉子的视线之中。

浩之!你回来了?!等到看清其中一匹马匹上坐在一名骑者身后的身影时,这些庄稼汉子马上都发出了惊喜至极的声音。

这批人,正是林夕和姜笑依等人。

最前的骑者正是林夕,此刻他也已看清了竹椅上浑身湿透的垂暮老人。

我是镇警局林夕,工司司耕邹大人和镇督江大人已全部前来!林夕从马上落下,直接落于这些庄稼汉子和竹躺椅上老人身前。

他已经猜出了这名已然半身不遂,但此刻却是还让这些人抬着在行在雨中泥泞中的老人的身份。

一落下来,发出了一声清喝之后,他便马上异常庄重的对着这数名庄稼汉子和老人行了一礼。

这名老人原本暴怒,现在却是狂喜。

林夕……小林大人……好!好!我桑榆围这些人命和良田,有好官救,只看天命!老朽陈养之,曾任工司督匠,诸位大人!拦江坝岌岌可危,急需大量人手和定桩木!老人突然一声大喝,也不知道他何来的力量,竟然喝得在场众人的耳膜都有些嗡嗡的作响。

陈老,云秦人力财力,皆要用在实处,不能以一人口说而用之,我等今日既然赶来,便是要守住这坝。

林夕清越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但请陈老让我们看到证据。

请诸位大人,快马带我上坝!老人方才暴喝,喉咙都已经有些伤了,此时再全力出声,声音都已经十分变异。

但所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智清明,全然没有半分老糊涂的模样。

请陈老指路!林夕也没有丝毫的废话,直接除去身上蓑衣,披在了老人身上,将老人一把抱起,跃回马上。

一骑快马,又是当前,冲破了雨帘,在水田田埂之上狂奔,冲上了大坝。

坝上,足足有数百名青壮劳力在呐喊奔忙。

数根大木桩正在往堤坝下打下。

一袋袋沙石正装在草袋之中填下。

堤坝上极宽,足以容两辆马车平排而行,江水水流虽然不急,但在这江坝上,却是距离江坝的顶端也不足一米,就如一个巨大的脸盆轻晃,轻缓的水流却是给林夕巨大力量冲击的感觉,只觉得脚下大坝连连震颤,一股股水花涌起,甚至溅过了大坝。

林夕站在这坝上,扶着老人坐在马上,他看到,这一面的江水,已经远远超过了另外一面稻田的高度。

而视线之中有些坝段,表面参差不齐,甚至有被咬了一口般的小缺口。

这坝,的确已经是极老。

大人,你们看!老人变异而高亢的声音如泣血般接着响起,他直直的伸出了手。

林夕等人看到,就在老人所点的坝上中间,有一个缸口般大小的深洞,雨水积蓄不住,似乎不断渗入坝体之中。

当年这大坝,是三十步一桩,一共足足七十二桩,就像七十二个巨人镇住这坝,然后用横梁木连着,我已查检过,现在这些定桩木,已经十烂五六!诸位大人,如今之水势,唯有将这些桩补足,甚至在这坝薄弱处后方,再打外囤桩,填入沙石补强,方有可能不溃!眼看到这些孔洞,感觉到这拦江坝的震颤,再看到坝上拼命奔走的那数百名青壮劳力的惶恐态势,邹一石的脸色也是瞬间变白,他转头看着江问鹤和林夕,有些失魂落魄般:这定桩木需要一定长短,非完整松木不能用。

以工司的费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凑齐。

工司的费用不足,便先用其它司的费用顶着……若还是不够,就问商号先借!江镇督,你让朱四爷他们也来帮忙,人力不够,就调军队!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而冷静地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担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都是浮云江问鹤此刻浑身也已经湿透,他的身体原本不是很好,原本脸色已经发白,嘴唇已经有些乌青,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的白。

他很清楚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林夕现在只是刑司官员,即便是这坝溃了,死了许多人,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要担的,是挪用其它司经费和动用军队的责任。

林夕的目的,是要守住这条坝。

但守住了这条坝,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到时候反而会被人弹劾,称你怎么肯定那坝会出问题?越是守住了坝,这坝越是完好,林夕就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光是挪用公库银两和动用军队这两条,恐怕就足以让林夕削去官职。

因为浑身湿透的寒冷,江问鹤打起了冷颤,他心中充满难言情绪,忍不住走上两步,在雨中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林夕,轻声道:你真肯定要这么做?……值得么?林夕看了脸上流淌着雨水,努力睁着眼睛的江问鹤一眼,他的心情原本凝重,但是江问鹤的这一句话,却是反而让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充满着一股旁人难以理解的自傲,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将所谓的荣光和官衔看得极重。

然而他对这些真的不在乎,他做许多事,也从来没想过值得不值得,只是和南宫未央一样,分喜欢不喜欢。

他只知道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过坏人。

所以他当日震飞了监军处的文书,抗法不受之后,才受到了无数人的敬重,当日云秦铁骑前方的长街上,才有那么多人不计生死的阻挡在他的身前,才有那么多人亲切地称呼他为小林大人,才有那么多人为他围江捕鱼。

这桑榆围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亲切地称呼他为小林大人的人,所以他便不想让这坝垮掉。

至于官阶,此刻他都甚至没有因为答应高亚楠的事而有半分愧疚。

因为这是天灾呀……又不是他惹了人。

浮云。

所以听着江问鹤此刻的这句问话,他只是自傲的笑着,道:和这后面的田地和人比起来,官位什么的,都是浮云。

浮云?江问鹤不知道这句话对于林夕来说十分顺畅。

这个世界是极少有人用浮云这个词的,对于江问鹤而言,在这风雨飘摇,江水拍案的江上,林夕的这个词便让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触。

看着站立于自己身旁,自傲浅笑着的林夕,江问鹤开始低头羞愧。

我回去调度。

用力地搓了搓手之后,他抬起了头来,对着林夕说道。

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

林夕十分清楚要对抗这种天灾,便只有依靠人海,所以他看着江问鹤交待道:把我提捕房和典狱能够调来的人手也都调来,他们跟着我,有升迁,也要吃苦。

交待完这句,林夕转过身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你护送他回去。

姜笑依十分清楚林夕的意思,只有江问鹤有实权可以调动这条大坝需要的东西,但江问鹤只是个老文官,若是在路上出些事情,那林夕即便再不惜一切去扛,也是无用。

因为清楚,所以姜笑依也不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一侧就像在盆子里晃动的江水,拍了拍林夕的肩膀,便转身上马。

邹大人,你现在看如何?看着姜笑依护送江问鹤冲入雨帘之中,林夕转头过来看着身旁的邹一石,问道。

邹一石毕竟是有些才学的工司官员,亲眼见到这拦江坝上的景象,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恐将自己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后果,此刻再听到林夕的话,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他都是冷汗淋漓,对着林夕躬身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挪用公库银两固坝的后果,我帮你担着,这条江坝,这一夜你帮我看着。

让他浑身一震的是,他听到林夕平静地说出了这一句,等他抬头看向林夕时,只见这雨夜之中看不出面目的林夕已经看着九旬老人陈养之问道:燕来镇的那条江坝……也是如此情况么?林大人,亦是如此!九旬老人身体一振,放佛听出了什么,又是嘶声大喝,大人若是要去燕来镇坝上,我和大人同去,为大人指路!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喉咙已因大喝而受伤的这名半瘫老人,问道:此处固坝,离了你能成么?有诸位大人出死力,便已不在人事,而在天命。

浩之!过来!老人呼喝声中,陈浩之马上上前,浩之!这如何固坝我也和你说过,你全力辅佐留下的这位大人……我们陈家,和这坝共存共亡!邹大人,若是我那朋友回来,你让他和我提捕房的人,负责这坝上所有人都听你和陈浩之调度,若是有人不服从你们的命令……这非常时期,便直接让他和提捕房的人拿下!若有任何难以应付的变故,请派人至燕来大坝找我。

林夕对着邹一石微躬身,庄重行礼,随后上马。

浮云……邹一石看着林夕驾马冲出,原本先前觉得林夕不懂水利而插手工司之事的愤怒,此刻已经全部变成了一种难言的震撼。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在镇督府中响起。

原本已经在镇督府军营之中睡熟了的镇守军士全部被惊醒。

听到两名哨兵快速进入汇报新任镇督赶到,下令所有人全部马上起身执行军务之后,新上任的军校沈昊天以很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出了营房。

然而看着营房前两匹在雨夜中喷着白气的军马,看着浑身湿透的江问鹤下令除了留下轮哨的十名防务之外,其余近两百名军士全部赶去协助固坝,沈昊天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他正是因银钩坊一案,上任军校被撤换而上台,但他和上任军校相处得十分融洽,心底里也认为林夕是给了他们地方军狠狠一巴掌,而且江问鹤在暂代镇督之前只是上疏处的修订文官,实权比军校还大有不如,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半夜出军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什么协助守坝,对于这拦江坝也没有任何概念的他来说,却是太过无稽了一些。

江大人。

沈昊天看着浑身索索发抖的老文官,冷道:你半夜这么急着赶来,只是为了这个事情?江问鹤看清了沈昊天脸上的冷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江坝随时有可能溃,牵涉千条人命,十分紧急。

既然如此,那我派出三十名军士,以供大人调遣,保证大人令出必达便是。

沈昊天淡淡地看着江问鹤,道:要我们全部出营做什么?江问鹤平时性子最为平和,若有争执也会尽量避开,但想到林夕的那句话,想到那坝上的情景,他的火气也蓦的升腾了起来,仰着头,粗声道:坝上自有林夕负责调度,我此刻让你们去,是人手不足,帮助固坝,难道你们以为只是让你们负责监工么!我们是军人,又不是泥水工。

沈昊天的脸色也蓦的沉了下来。

按照云秦律,事关紧急,镇督随时可调动镇守军。

就在此时,姜笑依上前了一步,打断了不肯合作的沈昊天的话,不管你们是军人还是泥水工,不听镇督令,便是抗法。

抗法?沈昊天看着姜笑依,讥讽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这些话?难道现在每个年轻人,都以为他是林夕么?姜笑依皱起了眉头,他想不到这些人为了些意气之争,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做如此口舌之争,他当然知道若是江问鹤据理力争,以法相逼,说得多了,这些人还是会让步,但他明白,这些人恐怕还是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拖拉。

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一步便向身穿铜片铠的沈昊天跨了过去。

铮的一声清鸣。

沈昊天身前一名哨兵只觉眼前一花,失去了姜笑依的踪迹,而他原本腰间刀鞘中的长刀,却是已经到了姜笑依的手中,带出了强劲的刀风,朝着沈昊天的脖颈斩去!看着如虎般跃来的少年,沈昊天愕然张开了嘴,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微微躬身,猛的拧身,腰间的长刀也瞬时脱鞘迎上。

当!的一声爆响。

他准确无误的挡住了这一刀,两刀相交的地方崩出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一股大力却是直接震裂了他的虎口,压了下来。

他右手中握着的刀背直接被压到了他的左肩上,对方的刀依旧压下,压着他的刀,压得他站立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姜笑依被团团围在了中间,被密密麻麻的寒光闪烁兵刃指着。

你们镇守军不听镇督号令,想要谋反?按律可斩。

姜笑依冷笑着扫了周围的军士一眼,手中长刀用力一压,原本想要挣扎站起的沈昊天顿时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身来。

看出姜笑依竟然也是一名和林夕一样不好惹的修行者,江问鹤便顿时更加明白林夕特别让姜笑依陪他回来的意义,他顿时也是一声厉喝:好!你们想要谋逆,便先斩了沈昊天!你们收起兵刃!我镇守军听从江大人调遣!听到江问鹤此言,沈昊天顿时面如金纸,嘶声叫道。

姜笑依收刀,环视四周,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么回事?什么,桑榆围那边的江坝十分危险,快要溃坝,小林大人已经到了坝上,让大家去帮忙?镇守军都出动了,小林大人都在,不可能有假!快去帮忙!镇守军出动的马蹄声在东港镇响起之后不久,东港镇家家户户都几乎亮起了灯光,许多人都穿着蓑衣,带着伞奔了出来,朝着桑榆围拦江坝的方位赶。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难保安全,居然还有闲情雅致管工司的事?一家客栈的门口,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的胖子商贾也撑着伞走到了街道上,听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后,这名胖子商贾笑着习惯性的将手轮流在袖子上擦了擦,打着呵欠走回了客栈: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到坝上去看你……这么晚了……我好生歇着,明天好再给你些惊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关上的大门这一夜被惊醒的不止是东港镇的镇民。

燕来镇的许多镇民于熟睡之中听到了铁蹄声,铁马冰河入梦来,随后被更加真实和紧密的铁蹄声惊醒,听着外面大作的风雨,恍惚间不知发生了何事。

燕来镇镇督贺子敬住所门前,披着一件官服的贺子敬看着五六名兵士虎视之中的林夕,冷笑道:林大人,你这么晚将我喊出,只是怀疑我燕来镇的拦江坝会出问题?你管得也太宽了一些吧?林夕一人一马都已经浑身湿透,他的头发之中都不时的流淌下一些雨水,这使得他时不时的伸手擦拭一下,才能睁得开眼睛。

看着态度恶劣的贺子敬,林夕眉头微蹙,平和的解释道:不是怀疑会出问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问题,我来之前已经去过坝上,和我东港镇的拦江坝情况几乎相同,而且这并非是我得出的结论,而是当年建坝的河工得出的结论。

即便大坝是新建,今日江上的水位也已经足以对大坝造成威胁。

是么?贺子敬淡漠的看了一眼林夕,道:知道了。

林夕的眉头蹙得更紧,他假装没有看出贺子敬微嘲的脸色,问道:事关重大,既然大人知道了,不知道大人现在准备怎么做?我准备怎么做?贺子敬的脸色微沉,抬起了头,看着林夕冷笑着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有些事恐怕林大人你不知道。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抹掉了从发际流下,将要流入眼中的冰冷雨水,缓声道:什么事?这里是燕来镇,不是东港镇……东港镇的镇督要做什么,要向你汇报,但我要做什么,却不必告诉你。

贺子敬脸上的冷笑更浓:你管我燕来镇的事,便是插手我燕来镇的吏治,于情于法根本不合,恐怕传出去,也会说你小林大人权势心过重,想要抓的太多。

林夕默然地看着这名瘦削高大的镇督,道:我只是来告知你这个事实,到固坝之时,你完全可以说是你们自己发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是不明白。

贺子敬微转头看着林夕身后的黑暗,道:今日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听了,明日你再来告诉我一件事,我再继续听?而且按你的意思,想必是想让我马上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去那坝上?林夕却是看着他,看着这名镇督冷漠的脸庞,道:的确有这样的必要。

一抹冰冷的寒意从贺子敬的脸上升腾而起:林夕,我不妨告诉你三点,一、我日前才因姜瑞的弹劾,被罚俸一年。

二、拦江坝从未出现险情,工司根本就没有固坝的预算。

短期之内绝对调不来足够的银两和物资。

就算调来,这雨恐怕也早就停了。

三、轮不到你在我面前教我如何做,至于那拦江坝,我明天自然会去查探,到时如何做,要不要花大量人力财力,修与不修,我自然会有决断。

林夕摇了摇头,问道:意气之争难道比人命还要重要么?贺子敬的目光转到了林夕的身上,讥讽道:现在那拦江坝出现明显决口了么?林夕摇了摇头。

贺子敬也摇了摇头:有时候一两个在位者的臆断造成的劳民伤财,比一两名凶徒造成的损害其实还要大。

看着不再理会自己,自顾自转身走回住所的贺子敬,林夕沉声道:至少你可以下令协助疏散拦江坝后的村民。

贺子敬不再言语,也不再看林夕,手搭上院门,准备关门。

贺大人!林夕往前跨出了一步,唰的一声,原本围住他的五六名兵士顿时大为紧张,也都顿时逼近了一步。

我和你说了,我到天明之后,自然会去查看。

此种黑夜之中,若是疏散村民,出现了些伤亡,那还是燕来镇的事。

听到林夕这一声清喝,贺子敬微微转身,冷道:你插手燕来镇的事,本身就已经于理不合,怎么,你难道还想用武力挟持官员,为你做事不成,只要你敢,你大可击破这院门冲进来,想必以林大人的武技,我也不是对手。

若是不敢,便请你离开,否则我也告你一个扰官之罪。

说完这一句,砰一声轻响,两扇黑漆大门在林夕的面前合上。

林大人!林夕周围的这些兵士都是十分紧张,对于林夕的战力他们都是已经有所耳闻,若是此刻林夕真要硬闯,他们几个人又不得不拦,恐怕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林夕看得出这些兵士眼中的恐惧和决心,他对着这些兵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不会蛮干,便转身上马。

这府邸门外因为有雨檐挡雨,地面原本是干的,但是等到林夕上马,看到林夕站着的地方都是一大滩的水迹,再看到林夕浑身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再看到他身下的马匹已然疲惫不堪,口鼻之中都在冒着些微白沫的样子,领头的军士顿时心中猛地一颤,收刀入鞘的同时,咬牙上前了一步,轻声道:林大人,你可是还要去我燕来镇江坝上?林夕看着这名身形微颤的低阶军士,点了点头:即便我挟持得了他,也不可能挟持得了燕来镇所有官员,根本于事无补……唯有尽我所能,疏散江坝后的村民。

林大人,我无权下令……但我有些轮休的兄弟,应该会愿意帮忙。

这名低阶军士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多谢。

林夕担忧地看了一眼依旧在下雨的夜空,对着这名低阶军士行礼致谢。

……大风大雨的东港镇拦江坝上,所有的人突然停顿了。

邹一石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去,看到漆黑的田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列火光。

随即,大坝上正在搏命,已经精疲力竭的数百名庄稼汉子全部发出了震天的惊呼和欢呼,一时盖住了风雨声和江涛拍岸的声音。

一匹匹挂着防水军用气死风灯的战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每五六匹战马的身后拖着一根巨大的原木,以令这些庄稼汉子从未见过的震撼态势奔来。

这些战马的身后,人影重重,一时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东港镇镇区的方向赶来。

小林大人!旁人可能还不明前后情形,但陈浩之却是十分清楚,看到大批的军士御使战马拖着可以做定桩木的原木赶来,看着后面那隐隐约约的人流,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顿时跪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大叫。

……另外一条风雨飘摇的大坝上,也有数百名精壮劳力在奔忙。

原本已经身形枯槁,瘫痪了数载,已经如同残烛一般的九旬老人陈养之却是陷入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状态之中,他被两人抬着,半躺在一张椅子之上,抓着一根拐杖敲击着椅子,不停的发出变异的嘶喊,指挥着,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名老人,在淋了大半夜的雨后,竟然还会拥有这样的气力。

停了!蓦的,一声清越的喝声穿透了重重雨帘,在这江坝上响起。

林夕跃马从田间坡地冲上了江坝,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陈养之亮得骇人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一些。

燕来镇镇督不会抽调人力物力过来,为了安全起见,唯有将人先行疏散上高地了。

林夕到了他的身前,下马,说道。

老人的目光更加黯淡了一些,点了点头,哑声道:也只有如此了。

诸位,你们都是这燕来镇人,这里的情形比我熟悉得多,眼下没有足够人力,无法守坝,还请诸位帮我将人送上高地!林夕转身面向所有聚集过来的人,面向风雨,发出了大喝。

他不是燕来镇的官员,但燕来镇的人也已经知道小林大人的名字,更因为他不是燕来镇的官员,深夜到此,更是让人心中敬佩。

当……当……当……一声声鸣警的铜锣声马上响了起来。

大家随我来,都去后面岗上!不要乱!不要慌张!大家排好队伍,照看一下身边的人!这边走……牲畜先不要管了。

每间屋子都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不要走水路,全部走陆路!在江坝后一个个村落彻底沸腾之后不久,一列数十名军士也赶到了。

这些镇守军士全部都是值休军士,不敢动用军马,都是徒步奔跑而来。

……我来!东港镇的坝上,姜笑依抢过了一名壮汉手中的大锤,他的整个人都飞腾跃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手里的铁锤,朝着一根定桩木狠狠的锤下。

咚!定桩木猛的往下一沉,足足陷入了一米之多。

姜笑依浑身也是巨震,他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微微停滞在空中,浑身湿透的衣衫也瞬间震出了一大蓬的水花,一时空中似乎有一朵透明的雨花在绽放。

周围数十名正在打桩和搬运沙石草袋的人看到此幕,都是呆了一呆,随后都是发出了一声热血澎湃的欢呼声。

咚!在欢呼声中,姜笑依再度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大锤狠狠地敲下。

看到没有,那就是小林大人的朋友!小林大人的朋友都是如此,我们息子江上的汉子可不能丢人!两声大喝接连响起,迎来无数汉子的大吼。

暴雨冲不去这些汉子身上的鱼腥气和黑油,发出大喊的许笙和朱四爷也扛着装着沙石的草袋,呼啸奔跑在江坝上。

第一百九十章 人性,有些人有,有些人无风雨中,燕来镇督贺子敬的院内书房的灯火也一直亮着。

自从被林夕惊醒之后,贺子敬也并没有再睡,在将林夕拒之门外之后,一个个的命令也接连从他这个小院悄然的传递了出去。

能够在云秦做到镇督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庸才,而且和林夕等出身于学院的修行者不同,从底层摸爬滚慢慢升上来的官员对于一些官场上的手段和危机总是有着更加敏锐的嗅觉。

即便是连战山之流,都有些春江水暖鸭先知般的敏感,只是感觉错了风向而已。

在贺子敬看来,林夕的背景值得他忌惮,或许是李西平的门生,或许是行省之中更高官员的门生,但林夕对于如何为官在他看来却是实在太过幼稚。

连谁是谁的人都弄不清楚,便最为幼稚。

他贺子敬便是徐宁申在边军之中带出来的人,所以这些年徐乘风在燕来镇行事便诸多便利,而他自然也从中得到了许多看不见的好处。

这次三镇连营将徐宁申虽然摆出了和徐乘风划清界限的态度,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早对银钩坊知情,然而徐乘风毕竟是他的儿子,毕竟这案情十分重大,但即便有姜瑞这等言官的弹劾,徐宁申也只是先被罚了一年薪,降了一阶官阶。

而且他依旧在三镇连营将的位置上坐着,一时上面并没有调派人过来取代他。

贺子敬很懂得水太深太浑就不要趟的道理,他对于徐乘风等人做的事也并不去了解,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巨富为了满足一些别处无法满足的嗜好,并不会珍惜手头的银两。

那么银钩坊的银两流到哪里去了?徐宁申现在暂时只是受到了这样的责罚,便让他明白,恐怕绝大多数银两,都是流到了上面。

招揽人心、打探消息、培养门生、养门客和供奉、培植一些暗中的势力,甚至小到手下明面上侍卫的独特一些的兵刃、甲衣,都需要大把的银两……钱财对于上面的人而言,有着更多的用处。

……在贺子敬看来,林夕行事太过幼稚,不知道他是在徐宁申这株大树下的人,但这鹿东陵的很多人却是心中都十分清楚。

他现在要跳出徐宁申和军部的这条船,便只有把自己活活淹死,而且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相信他离开了徐宁申的这条船。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披上蓑衣,和林夕行入雨夜,走上那江坝?但林夕既然来了,他便必须做出应对。

他要准备好,万一那江坝真是不幸如林夕所说一般溃了呢?他要怎么做?而那已经经受了江水几十年考验的江坝,根本一丝问题都没有呢?那他要怎么做?林夕想得十分简单,他觉得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绝大多数人都要比他原先那个世界的人质朴干净得多,也没有那么冷漠,所以就如平时和气开心相处的邻居失火一般,他有能力,当然要帮忙。

然而对于贺子敬来说,这便是个可以对付林夕的机会。

此刻贺子敬的身前,坐着燕来镇的司耕况修贤。

因这些年燕来镇风调雨顺,收成极好,况修贤的政绩也是十分出色,很有望在这一两年之内升迁,所以心宽体胖,身体滚圆,去年新发的官服穿在身上都绷得十分之紧,俨然像一个充气的布囊。

此刻讨好的修剪了一下贺子敬身前的油灯灯芯,将火光挑得更加明亮之后,这名红光满面,脸上都似乎要滴出油来的官员一边保持着对贺子敬最为恭谨的态度,一边不屑地道:林夕他懂什么?那拦江坝我去看过多次,整条坝都是用糯米水混合了粘土、干草、沙石等物夯实筑成,比一些边关的城墙都要厚实,让军士去挖都未必挖得出一个缺口……正说话之间,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穿亮铜片甲的军人挟着一身的湿气跨入了这间书房,对着贺子敬躬身行了一礼。

商大人?况修贤一愣,这名军人正是统领镇督府镇守军的军校商音。

商音对他微微颔首,却是也不停留,道:贺大人,林夕已然开始让坝后的人开始撤离。

很好。

贺子敬赞赏地点了点头,你们所有人继续在陇上候着,每隔半个时辰派人来回报一次。

属下领命。

商音躬了躬身,转身快步走出。

况修贤愕然,背心却是沁出了一层凉飕飕的冷汗出来。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贺子敬早已经将镇守军也全部派了出去,到了距离江坝不远处的一条岗上。

若是坝真有什么变故,所有镇守军及时加入救援,便也不能说燕来镇的官吏无动于衷,没有动作。

这镇督大人的心机和小心,可见一斑,远非自己所能企及。

同时这名身体滚圆的官吏想到,若是这江坝全无问题,这镇督大人一定会大有文章可做。

……咚!咚!东港镇拦江坝上,又一根定桩木在姜笑依的锤击下深入泥土之中。

他的双手已然在不停的颤抖,魂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浑身也已经被溅出的泥浆裹成了泥人,头发和面上全是,已经看不出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不远处,许多黑身汉子在吼着一声声的号子,在一处陈养之划出的江坝薄弱处的后方,这些鱼市的人,油黑子和石老鼠已经打下了无数根短桩,并在前方填了不知道多少包装满泥沙的草袋进去。

江坝上,密密麻麻,此刻一眼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其中不仅是有男子,甚至还有许多没多少气力的妇孺,都在用篮子背着沙石,填在一些地方,接着便有一些男子合力举起大石夯实这些泥土沙石。

可能是修行者的细微感知,姜笑依觉得这大坝的震颤已经小了不少。

看着已然补了的数十根定桩木,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他略微心安了些,不可遏制的想到,不知道林夕所在的燕来镇那边如何。

陡然之间,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到有一名脸上似乎布满血痕的女子,挽着袖子,和许多人一起在拖曳着一块大石。

即便浑身是泥水,连身上衣衫的颜色都看不清,即便脸上似乎布满血痕,她还是给人一种柔美的感觉,然而此刻吸引姜笑依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貌、身材,而是她的坚毅。

她一次次的跌倒在泥地之中,却是一次次的站起,像别的男子一般大声地叫喊着。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在无比纷乱的大坝上,在他的眼中,却是显得分外的清晰。

雨小了些!雨快要停了!蓦的,有人大喊出声,随即一阵阵欢呼声在坝上炸响,惊天动地。

姜笑依也下意识的抬首望天,他看到雨丝果然变得稀疏而细,天空已经有些微微透亮。

一夜即将过去,东港镇的这坝,还是好着。

……天色将亮。

燕来镇的坝也依旧好着。

燕来镇的拦江坝后,几个村落中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已经疏散完毕,聚集到了后方的一座冈上。

只有高大爷一家还顽固的留在自己的土墙小院中,三四拨来劝的人,全部无法劝动。

一身泥水的林夕在数名村民的领路下,来到了这间位于河边低地的土墙小院。

老人家……林夕才刚刚微微躬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这名一直站在门口,身穿打着不少补丁的粗布衣衫的花白头发老人一眼看到浑身泥水的林夕,却是已然俯身跪了下来,哽咽不能言:小林大人,您已奔波劳累至此,老儿实在不想再给您添乱,但不是我不想搬,实在是没法搬。

林夕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扶起了这位老人,温和道:老人家你有何困难,但说无妨。

我儿子三年前便患病去世,我高家只有我这一孤寡老头和我儿媳一名弱女子、以及还不到四岁的孙儿,田间劳力全靠两头牛。

现在其中一头母牛将近临盆,若无法照看,出了意外,即便躲得过大水,我们也断然无法生活。

老人悲声道:而且我们依赖这两头牛而生,这两头牛对于我们而言不仅相当于是老友,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将它们抛弃不管呢?原来只是如此。

林夕微微一笑,道:附近可有牛车,今日便让你那头待产的牛坐一下牛车。

我们找些人来,将它拖上高处。

老人呆住。

咯吱一声,院子里牛圈的门打开,一名妇人领着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出,远远的便跪了下来。

林夕微笑着抬头望天。

雨即将停了,东方已经透出了亮光。

他的微笑如同这亮光一般灿烂。

他的心情轻松而快乐。

随着这一家和他一起离开,所有这边的人都已经疏散,即便江坝溃了,也不会引起多少死伤。

让牛坐牛车,这对他而言都有些好笑……但是为了这两头牛而不肯离开,并非出于钱财的真挚,对这两头让他们糊口的牛的感恩,却是更让他体会到了夏副院长所说的人性。

……雨丝全部停了。

天色大亮。

这燕来镇江坝后几个村落附近的另外一条山岗上,两百余名军士在商言的指挥下往后退入了林中,以免被林夕直接看到。

商言站在一株树旁,看着斜对面那座山岗上,许多人正在将一辆铺满干草,躺着一头牛的牛车拉上岗去。

看着牵着一头牛,在后面时不时推牛车一把的林夕,这名燕来镇的军校也看了一眼变得晴朗的天空和远处的大堤,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嘲讽笑意。

东港镇大坝上。

因为陈养之十分肯定即便是雨停了,江坝也不保险,所以依旧有密密麻麻如蚁的人在奔忙着,只是有些实在精疲力竭的人被替换下来,暂时在后方高处休息。

有不少镇民自发的架起了大锅,煮起了一锅锅的辣面片和热粥。

姜笑依也停了下来。

他身旁的邹一石也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他用江水洗了把脸,在晨光之中,他看到那名脸上有血痕的女子还不肯休息的在奔忙。

蓦然,那名女子也注意到了姜笑依的注视,远远的和姜笑依对望了一眼。

这名女子脸上马上现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但她却是又马上垂下了头,默然的背着一大袋的沙石走向坝上一处。

姜笑依微微张口,不知为何,他胸中便有些微微的发闷。

……东港镇中,因绝大多数镇民都赶到了坝上,所以晨光之中,绝大多数铺子都没有开门,整个东港镇显得前所未有的清幽和安静。

一脸和蔼笑意的胖子商贾提着一个篮子出了门。

他连走了几条街巷,却没有找到一家开门的面铺,一时没办法吃到一碗盖着辣白菜和肉片的红油面片,这让这名胖子商贾忍不住不满的嘟囔了几句。

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招牌似的和蔼笑意。

他没有再找面铺,而是走向了东港镇的典狱方位。

一直走到典狱的高墙外,感觉着内里的空幽和平静,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些更加满意的神色。

他继续走着,手中的篮子却是在他的伸手轻挥之下,以诡异的态势轻易的飞过了高墙,远远的抛飞了出去,抛在了一间屋顶的蒿草之间。

他继续往前走,消失在了前方的一条无人街巷之中。

他丢出的竹篮无人发现,平静的躺在一间牢房的屋顶。

阳光更好,这个竹篮上慢慢的冒出了轻烟,随即,变成了一团火焰,越烧越旺。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看江此时大雨才停歇不久,屋顶瓦片之间还有积水,一些干枯的蒿草也是湿意未除。

然而燃烧着的竹篮之中不知装着何物,形成了一条条燃烧着的火流,以很可怕的速度引着了瓦片下的梁木。

这间牢房的屋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大灯笼,炽烈明亮的火光将天上初升旭日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一声声的惊呼声在清幽的街巷之中响了起来。

现在负责典狱的是路明逸。

虽然暂代典史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来,但原先的典史钱港生已经被林夕扫地出门。

在闻到烟火气的时候,路明逸就已经从看守房中冲出,一看清那间牢房上冲天的火焰,这名粗豪汉子就顿时脸色煞白,知道那间牢房已经保不住了。

现在提捕房和典狱的人大多都在江坝上守坝,典狱这边连他之内只有三个人。

平时而言,这三个人是足够了,因为犯人都在铁牢之中锁着,一些重犯的身上也都会带上镣铐,若有重要案犯长途押解也都是有上方提审过来再加上镇守军押运,典狱的人平时实际上只是起到看守和安顿这些犯人饮食起居的事情,再加上这种镇级的典狱之中关押的犯人也是不多,也就是此次银钩坊一案才一次性关押了二十余名涉案人员进去,否则平日里关押的总过也不到二十名案犯。

此刻那间牢房的屋顶火势已经极其猛烈,别说是他们三人,即便这里有三十人,想要保住那间牢房,恐怕也十分困难。

第二个冲出来的是肖川。

这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看守了,平日里专门负责关押犯人的饭菜,此刻第二个一冲出来,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这名老看守直接就吓得呆住了。

陶子!把钥匙都拿出来!这时,脸色煞白的路明逸发出了一声大叫。

随着他的大叫,一名比他年轻些的看守也跑了出来。

这名年轻看守本来还有些睡眼蒙眬,一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顿时吓得睡意全无,手中拿着的一大圈钥匙都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把里面的犯人先放出来,你们先不要乱跑,看住犯人以免跑掉!路明逸一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钥匙,拔腿便朝着那间牢房之中跑了进去。

他并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平时陡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恐怕也会慌乱得一时手足无措,但此刻他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小林大人把这里的牢房交给了他,那他就要为此负责。

而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些犯人哪怕是犯了必死的死罪,也必须有刑司的最终决断文书下来,方能按期处斩,只要烧死一个,小林大人就要背这个责任。

失火了!快救火啊!就在此时,一声声救火的大喊声也响了起来。

许多提着水桶和端着脸盆的妇孺都从清幽的街巷中涌了过来。

小镇上的百姓的思想也是十分的淳朴,看到失火之时,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救火,并没有想这是谁的管辖范围,而等到近在眼前,许多人想起这是小林大人的辖区之后,救火的声音便喊得更响。

是小林大人管的牢房!快帮小林大人救火啊!其中这样的声音发出之后,一些巍巍颤颤的老人都端着装水的器皿出现在了通往这里的街巷之中。

典狱处不缺救火用的水。

就在几间牢房的空地上,便本身设置有六个救火用的承雨铜缸。

因为连日大雨,这些大铜缸里面的水更是满得不能再满。

第一时间赶到这典狱的人数也是不少,马上形成了几条长龙,不停的将水泼往起火的牢房上,然而镇中绝大多数壮年和军士都已经赶往江坝,这些妇孺大多都甚至无法将水泼到燃烧着的牢房屋顶,只是片刻的时间,不仅是这间牢房的屋顶火势没有遏制,火苗反而是蔓延到了邻近的两间牢房上。

那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胖子商贾此刻已经走到了镇中的高处,远远地看着典狱上方的烟火变得更为浓烈,他习惯性的双手都在袖子上擦了擦,满意的嘟囔道:这一把火烧得真漂亮。

路明逸带着五名囚徒从半面屋顶即将烧透的牢房中跑了出来。

一阵阵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着,他的一条手臂上可能被燃烧着的落木打中了,燎起了一片水泡,但他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朝着另外一间着火的牢房跑了进去。

从外面的声音和从屋顶上透入的烟气,这间牢房之中的犯人也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路明逸沿着并不宽敞的通道跑进这间牢房时,其中关押的所有犯人都已在拼命地敲打着铁牢,惊惶地叫喊着。

然而内里一间阴湿牢房之中,一名身材魁梧,身戴镣铐的络腮胡子囚徒,却是没有大叫,看着火光越来越盛的屋顶,看着有稀稀拉拉的火苗开始落下来,被烟气呛得微微咳嗽的他却是紧紧地盯住了刚刚跑进来的路明逸,他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了路明逸手中的那一圈钥匙和腰上挂着的腰刀上。

因为旁边一间牢房的大燃,这边的牢房温度变得很高,所以火势蔓延的更快,路明逸的眼睛被烟气熏得肿痛不已,全是泪水,所以根本无法看清这名囚徒眼中的凶光。

就在他打开关押这名囚徒铁牢的大门时,内里的这名囚犯猛的一脚便踢到了他的胸口。

路明逸往后重重摔倒在地,这名囚徒脚上有镣铐,无法大步跨出,整个人却是往前扑出,往路明逸的身上扑去,手上的镣铐便朝着路明逸的头上砸去。

眼见路明逸来不及闪避,浓烟之中,一只脚却是伸了过来,踢在了这名囚徒的腰间。

这一脚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这名囚徒半边身体直接失去了知觉,被踢得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的落于地上。

一名用湿手帕捂住口鼻的黄脸病汉将路明逸搀扶起来。

这名不知道何时跑进这着火牢房的病汉正是张二爷,此刻他的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蜡黄,身体看上更差。

他身后的烟气之中,突然又是跑出一名干瘦女子。

这名女子正是上次在鱼市之中被林夕带来,刚刚在这典狱之中被放出不久的吕凤娘。

她并没有去拿路明逸手上的钥匙,只是拿着一根铁丝,便直接跑到前方,一间间关押着犯人的铁牢大门便被她用极快的速度打开了。

……东港镇拦江坝上。

在一阵欢呼声中,姜笑依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下了最后一根九旬老人陈养之说必须要补的定桩木。

击出这最后一锤之后,他颤抖的双手也已经握不住重锤,毫无修行者风范的一屁股坐在了泥泞之中,手中的大锤也直接被他丢在了身前。

一大片泥水被他丢下的大锤砸得飞溅而出,正好有些溅进了他张开喘气的嘴里。

呸!呸!呸!……姜笑依顿时不住的吐起了口水来,引来了周围的一阵哄笑。

姜笑依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却是正好看到那名脸上有伤痕的女子也正在看着他这边笑着,也在擦着脸上的泥水。

但和他双眼对视之间,那名女子的眼神却又是一黯,默默转身朝着堤坝下煮粥的地方走了过去。

姜笑依的笑容一僵,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没有过多想法的想去问问那名女子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一名骑者飞快地从东港镇方位奔了过来。

这是一名镇督府派出的传令军士,在坝上问了几句之后,这名传令军士马上就快步到了他的面前,快速述说了起来。

现在虽然江问鹤等人还都不明白他的身份,但心中却都清楚他是修行者,是林夕的朋友。

典狱失火?听到这名传令军士口中吐出的字句,姜笑依的脸色便顿时变了。

……燕来镇镇督府中,身穿镇督官服的贺子敬站立在府衙前的院中,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晴好,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脸上一抹阴冷的笑意却是反而更浓。

脚步声响起,身穿亮铜片甲的军校商音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

对着贺子敬躬了躬身之后,这名军校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道:江坝依旧完好无缺。

江坝后数村村民已经被林夕全部转移到后方高岗上。

刚刚接到消息传报。

东港镇典狱起了大火。

东港镇典狱大火?贺子敬猛地上前了一步,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亢了起来,具体情形如何?商音微躬身道:据说未有人员伤亡,也未有牢犯乘机脱狱,但烧了三间牢房。

而且为了固坝,他调了不少提捕房的人和典狱房的人到坝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贺子敬纵声笑了起来,即便只是烧掉三间牢房,他也已经难辞其咎。

商音,你一夜劳累,可以让你们的人撤了歇息了。

帮我通知一下况大人他们,跟我去坝上。

……林夕站在燕来镇拦江坝上。

我们息子江上这几条坝都和别地方的坝不同。

别地方的坝大多用于蓄水灌溉,但我们息子江的这几条坝,都是为了围滩造田和行船。

躺在他身旁竹椅上的九旬老人盖着一条薄毯子,看着在坝边晃荡的江水,用嘶哑变异的声音对着林夕解释着:这四条坝所在的地方,原本都是‘大葫芦肚’,也就是江面特别开阔的浅滩,沉积了不少泥沙。

当时大船通过这里极易触底碰坏,现在江上走着的一些大船当时甚至走不了。

当年那苏大人治理河道水利的确有惊人才能,仔细勘察过后筑了这四条大坝,围起了大片的浅滩,又用江中挖起的淤泥堆积,便在燕来和东港坝后围出了许多良田。

这样一来这几处地方江面狭小,水深了,不仅容易行船了,而且原本我们这几镇良田不多,现在却是已经真正鱼米兼收。

当时清河那处浅滩挖得比较深,所以后来清河坝毁了之后,行船还没有太大问题,但下游锦旗镇现在有大船要行进,却是都要用许多纤夫才能拖得过去,那些大商号年年都是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清淤,但事实不是清得不够勤快,而是那处地方没有大坝束口,水势过平,太过容易形成浅滩,人力比不上淤泥沙石的沉积速度而已。

这四坝之中,这燕来后方滩涂区域原本最大,所以这边良田、人口也是多过我们东港镇。

若是这江坝毁了。

不仅这些良田没了,这边的江面恐怕也是要恢复和以前一样,大船难行。

林夕听着这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老人家,以你现在查看的情形来看,即便天晴,不再下雨,这条大坝也依旧不安全?除非江水水位退下两米,否则还是有极大危险,随时会溃。

陈养之点头,没有多少头发的后脑重重地挨在竹椅上,这天色……明日还会下雨。

恐怕至少还要一两日雨水才会停,要这江水水位降下,恐怕又要两三天。

恐怕至少要四五日的时间。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林夕看着江水。

江面平静而美,还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江面上有渔船和商船在行走,平和静谧。

贺子敬与十余名燕来镇的官员走上了江坝,在走上江坝之后,贺子敬蹲下身来用手敲了敲坝体,感觉出这坝体的异常紧实,他的心中便更加放心了些,脸上阴冷笑意便也更浓了些。

他也看着明净的江水,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不远处。

林大人,现在你应该收起你的瞎胡闹,回东港镇了吧?他没有看转身看着自己的林夕,对着江水,平静而带着一丝自傲的吐出了这句。

原本已经平静的躺倒在竹椅上的半瘫老人身体一僵,想要直起身来说什么,但林夕却是拍了拍他,让他放心一些,接着也是平静地说道:事关这么多良田和生死,又怎么是瞎胡闹的事。

林大人,你说这大坝有问题,但这一夜暴雨下来,还不是好好的?贺子敬身后的况修贤怒声道:这燕来镇的拦江坝,是我的职责范围,而不是林大人你的职责范围吧?林夕看了一眼这名太过肥胖而撑得官服都没有一丝皱纹,像个皮囊一般的官员,道:你查过一些有关这坝的地方志没有?听过参与建坝和加固过这拦江坝的人的意见没有?林大人。

况修贤冷笑了起来,伸出肥胖白皙的手指点着江坝,任何记载都不如现场勘查有说服力,你相信一名老农的话,而不相信这么多云秦官员的判断?林夕眉头微蹙,看着这名满脸红光的肥胖官员,平静而认真地道:因为他比你们更在意这些良田和那些人的性命,所以我相信他。

而且听你所言,我想你连这坝的构造都根本不懂得,你说我相信他还是相信你?林夕此言极不客气,而且甚至是质疑了况修贤的真实才能,况修贤顿时气得脸孔发紫,怒声道:你……!贺子敬摆了摆手,制止了况修贤,转头看着林夕,淡然道:东港镇的那条拦江坝和这里的拦江坝一样,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林夕不喜欢看贺子敬的嘴脸,鄙夷的撇了撇嘴,脸上却是露出了真心高兴的笑容出来,嘲讽道:这当然是极好。

贺子敬看着林夕脸上的神色,看到林夕露出笑容,他却是也笑了出来,充满了快意,但你管的典狱却不太好。

一早上就烧了三间牢房,而且据说是因为被你调得只剩下三个人,否则多几个人至少会好一些。

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的确是他不可能想到的事。

还有,我在来这坝上的途中,还听到了更有意思的消息。

林夕的面色变化让贺子敬的心中更加快意,尤其他身后的况修贤等人更是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贺子敬看了林夕一眼,微微一顿后,接着道:还是暂代镇督一职的江问鹤居然陪你疯了一夜,不仅调用了镇守军和大量的人力,而且连正武司造船的木材都动用了,还挪用了内务司的一批银两,购买了大量的草袋和木材。

林夕沉下了脸,冷漠的看着贺子敬,看来你对于我并非是意气之争那么简单。

林大人少年英才,但你也应该明白,挪用库银是重罪。

危言耸听,惑民,更是重罪。

贺子敬微微地眯起了眼,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身前竹椅上的老人浑身又是一僵。

他也做过小吏,所以谈吐见识和一般普通村民也很不同,他也知道云秦律法之中,惑民是仅次于逆反的重罪。

我会仔细陈述缘由。

我想牵扯到这么多人命的事,上面许多官员行事都不会草率。

林夕却是冷淡的回答贺子敬。

人命的确是大事,现在的问题是,这两条拦江坝都好好的。

贺子敬看着林夕,厌憎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工司掌管农耕水利的官员查看都觉得没有问题,而且上两任官员也都觉得没有问题,但你一名管提捕房和典狱的官员却说有问题。

你说你信这老农,我倒是想问问你,上面的官员,是信工司一些官员的判断,信这事实,还是信一名老得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农?林夕也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他不想和贺子敬再有什么废话,他并不想越权压任何人,也不想在其他官员面前失去尊敬和礼数,但是这些官员却是让他找不到尊敬和保持礼数的任何理由。

而且说了这么多,他唯一没有想过的事情,就是典狱竟然会失火。

你们要做什么?但就在此时,他的面色却是一变,声音前所未有的清冷。

他身前竹椅上的老人只是转头一看,也是一时心情太过激动而嘴中发出了荷荷的声音,抓紧了手里的拐杖,似乎就要朝着某个地方击打而去。

远处的那条高岗上,一些村民正在下来,似乎要回到原先的村落中。

看到了林夕的厌恶转头,看到了林夕和陈养之此刻的表情,贺子敬冷淡的轻声讥笑道:或许是有人随口和他们说了声让他们回去……即便没有人说,这坝又没有出问题,你难道想让他们在岗上一直呆下去?难道他们就凭着那条岗吃喝么?林夕没有再看他和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一眼,双手抓起了老人躺着的竹椅,一人就将竹椅抬着在坝上飞奔而下,朝着极远处的高岗无比隐怒的狂奔而去。

先前陈养之和他便仔细查看过了这拦江坝各段的状况及其水位,确定了在水位退去之前的这四五天时间里,这拦江坝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要不是他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有一定的时间可以确保自己逃离,他也不敢长时间的停留在这坝上。

昨夜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自然也想过了一切可能会有的后果,但不管如何,最差的结果也只是丢掉他并不怎么在意的官位而已。

因为他是夏副院长列为天枢级的最高机密,拥有将神的身份,所以他才有底气轻松地说出一切都是浮云的话。

而且他清楚,即便一些上阶官员会因为他的行事而对他的品行产生误解,但是夏副院长他们一定不会。

他最讨厌麻烦,也想只是在这江上平静地看美丽的风景,但撞在他身上的事,他却无法冷漠的无视不管,既然管了,有那么多人为之付出了,那他便不可能就此放弃。

林夕跑得很快。

因为修行者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耐力和体力,所以看到他这么惊人的长途狂奔,高岗上很多原本正在下来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或是停了下来。

于最前方的数百人中,林夕果然看到了身穿着官服的人。

于是他的目光更寒。

江坝水位过高,依旧随时都有溃坝的危险,不要下来!距离这些人还有近百步之时,林夕坚定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看着这名一路狂奔过来的小林大人,岗上许多人都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气势和精神震撼,但很多已经下来,走到田间的人即便止住了脚步,还是有些为难的转头望向后方。

那人群之中几名户司的官员和生员都是微沉着脸,冷笑着,也不出声。

燕来镇也并非没有有见识或是小心谨慎的官员,也并非没有欣赏或是敬佩林夕的官员,但他们不当权,在燕来镇最有权势的,还是镇督贺子敬这一系。

林夕抬着的竹椅上,老人陈养之一直在荷荷的喘气着。

似乎因为心情方才激动和愤懑,所以他一直都无法调匀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骨瘦嶙峋的老人却是突然猛地直起了身子。

他已经瘫痪在床多年,双腿都已经萎缩,此刻陡然直起身子,整个人的姿势给人一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古怪。

请听老儿一言!老儿已九十有三,怎会雨夜赶来妄言骗大家!他喉咙里有荷荷的喘气声,但高亢变异的声音却是在他身前炸响:请听我这老儿一言,在岗上停留五日!我……这样的声音出口,无人不为之动容。

但也就只是喊出这几句,他的声音却是突然戈然中断,发不出声音。

林夕脸色猛地一变,伸手抚他的胸口。

老人的一口气长长的出了,但是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所有和林夕相距比较近的人都只听到这名老人嘶嘶出气的声音。

林大人,对不住,老儿拖累你了……突然,老人吐出了这一句话。

他的身子还是朝前微微的挺着,保持着一个要坐起来的姿势,他手中抓着的拐杖朝前伸着,似乎还心有不甘的要敲打什么东西,但是他口中却是再无气息吐出。

他的人,就这样化成了众人眼中的塑像。

林夕的心落了下去。

只是在手掌抚到老人的胸口时,他就感觉老人的身上已无多少热意,这名老人在床上卧病的数年已经慢慢燃掉了他最后的生命,这一夜的时间,本身就是他这一声最后的火光,最后的呐喊。

整条岗上寂静无声。

无数人的心口如同被大锤猛的敲中。

没有什么,比这老人最后的请求和用裂吼嗓音喊出来的话更加有力。

陡然间,很多人的哭泣声响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名名叫陈养之的老人,但是这名老人也不认识他们,但这名老人和林夕就在黑夜之中,冒着倾盆大雨来到了他们这里,只是为了要让他们避开危险。

这名老人原本应该殁于子孙的膝前,温暖的床榻之上,然而他却是在这片泥泞上,裹着潮湿的衣衫,在这里停止了呼吸。

所有走下了山岗的人都开始回岗。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胜负之分山岗上哭声更悲。

接到消息的陈浩之和陈家的人赶到了,桑榆围不少的人也赶来了。

一身泥泞的姜笑依也赶来了。

你真不回去?姜笑依看着许多桑榆围的人聚集的地方,看着坐在他身前大石上慢慢喝着一碗热粥的林夕,很是担忧地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看着姜笑依道:陈家的人要完成老人的心愿,所以他们和这里的村民商量过了,要将老人葬在这看得见江的岗上。

我也要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在这里为他守灵。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微垂下头,又是喝了一口热粥,接着轻声道:而且我担心我要是走了之后,这里又出什么变故……这里这么多人,我还得解决他们这几天吃喝的问题,还有我若是离开,让他们觉得我不管了,或是管不了的话,恐怕他们会忍不住提早回去。

姜笑依张了张嘴,半晌后却是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来。

林夕在身旁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打了碗粥递给姜笑依,看着姜笑依接过粗瓷碗时双手不停的发抖,几乎将碗里的粥都淋洒出来,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着姜笑依的双手,怎么会这样?姜笑依用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太受控制的双手,将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解释道:用锤打了一夜的定桩木,震得现在浑身都是软的。

林夕道:这有利于修行。

姜笑依看了林夕一眼,道:知道了……何处不修行嘛。

两个人便都笑了出来。

虽然因为陈养之的殁去而心情沉重,但这两个年轻人还是笑着。

……一个个消息传开。

整个鹿东陵的官员,在东港镇银钩坊一案的一些案犯还没有最终判决,一些真正的震动还没有开始之时,就又马上听到了东港和燕来传出的一件件大事。

又是林夕!身为刑司官员的林夕,插手工司的事,居然挪用库银、动用镇守军用以增固水坝。

不仅光是在东港,而且还跑到燕来镇,将燕来镇拦江坝后面的近三千民众全部鼓动撤离了。

他调了不少提捕和典狱看守配合守坝,但他管辖下的东港镇典狱却是在日间起火,虽然没有伤亡什么犯人,却是烧了三间牢房。

只是管断案抓捕、关押犯人的镇警局,竟然去管大坝,反而自己管辖的事都没管好。

而且江坝有没有事?根本就没有事!就连燕来镇工司官员现场查检之后都给出了没有问题的结论。

可是据说林夕在知道辖下的典狱失火之后,竟然还是停留在燕来镇那处疏散民众的山岗上,竟然是还不回东港镇,连失火现场都不先回去看一下。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管得太宽了,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这些消息在鹿东陵各镇的官衙内一传开,大多数官员便只有一个观感,那就是刚刚才被破格提升了一阶,由正十品提升到从九品的林夕这次肯定是要吃不了兜不走了。

意气用事,不可取啊,年纪太轻,便有这样的弊病。

就连先前许多对于林夕在银钩坊一案之中的表现而钦佩、喜欢林夕行事的官员,也都觉得林夕此次有些不可理喻,对林夕的感观也是大打折扣。

他们并没有听到陈养之的喊声,也没有亲身在江坝上感受过水势,他们只是从沿途官员传递中得到的消息,只是想着江坝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是林夕刚愎自用,意气用事。

云秦不乏人才,尤其军中的厉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但越是刚愎自用,意气用事的,却反而有可能为祸。

……东港镇,代镇督江问鹤又告病了。

他这次是真病,因为身体一向不是很好,再加上夜晚受了风寒,所以一到早上便已经禁受不住,发起了烧。

不过裹在被窝里索索发抖的江问鹤倒是反而想着想着想通了,觉得现在的情形反正就是听天由命,事情做都已经做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定刀,告病不出反而清净,不用时时听到外界的一些风声而时时不停的担惊受怕。

啪!鹿东陵陵督府中,李西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边的两根红烛的烛火都被劲风激得摇晃不定,几乎就要熄灭。

铁涵青于此时正好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书放于李西平的身前,接着他便忍不住暗中摇了摇头,心想那名少年怎么竟然敢如此做。

他还停在燕来镇那山岗上?看了铁涵青传来的文书,李西平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却是阴沉了数分,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寒声道:铁涵青,你帮我上书,让工司请汪大人等人过来勘察。

请汪大人过来?铁涵青微微犹豫了一下。

李西平知道自己的这名老部下为什么犹豫,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见过林夕,你也去东港镇见过林夕,你觉得他是那种意气用事,不分好坏的人么?铁涵青回想了一下那名平静的少年的身姿,摇了摇头,道:不像。

李西平再次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所以这江坝肯定有问题!燕来镇工司的人说没问题,看不出问题,就让工司更厉害的人物去看,让专研疏通、筑坝的汪大人去看!也只有如此了。

铁涵青苦笑了一下。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位老上级的脾性,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因为银钩坊一案,上面已经有诸多人对李西平不满。

此次林夕的行事也必定将他牵连在内,因为挪用库银和插手其他镇吏治的事以及更加严厉的惑民指责,已经不是李西平能够压得下来,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帮林夕和帮自己的,也唯有证明那江坝的确有问题,林夕这种处置的确十分恰当。

然而铁涵青极其清楚,即便是在这鹿东陵之内,他们的行事还是要受到一些上阶官员的意志遏制,更不用说到了上面,现在他们的请求提了上去,上面的官员未必就会同意让在治坝方面权威的汪大人过来。

即便同意,也可以故意拖延,以一些人的手段,恐怕汪大人未到,有关林夕和李西平谪贬的命令已经下来,已经有了定论。

……东港镇客栈之中,那名习惯性在袖子上擦拭双手的胖子商贾正满脸笑容的在吃着一碗铺面肥肉片的红油面片。

他吃得很慢,很是耐心,一点都不心急。

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尤其是杀人这种事,最愉悦的就在于过程。

魏贤武总是觉得他这点十分变态,但是他却觉得魏贤武这种武夫实在是不解风情。

杀人那一瞬,刀看上去,血溅射出来,对手倒下,这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自然是杀死对手的过程。

居然烧了你的典狱都还不回来……这些估计足够撤掉你的官职了吧?在细细的吃完一大碗的红油面片之后,这名胖子商贾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喝着。

接下来做些什么好玩的事呢?他一面悠悠地想着,一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无聊的划来划去。

……傍晚时,息子江上又是开始布满阴云。

接着又开始下雨。

又是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歇下来。

接下来一天夜里也下了些雨,到凌晨时雨势便慢慢减小,天气开始晴好。

这第三日接近正午,林夕和姜笑依站在江坝上。

因为陈养之的死,因为这几日有着朱四爷和许笙等人的帮忙,安顿得这后方几个村落的人在岗上临时的吃住没有问题,那些村民没有什么焦躁的情绪,所以林夕和姜笑依也是十分安心,抱着何处不修行的想法,两人都托许笙把那些黑鲟和铁头狗鱼送了过来,在这三日之中都是吃得很饱很满足。

现在两人脚下的这拦江坝已然完好,但越是如此,林夕便越是坚信陈养之老人说的没有问题。

连雨到今日停,老人都是说准了。

而方才两人勘察下来,水位的确也和老人说的一样,又上涨了一截。

现在两人只要在江坝上趴下来,用手就能够到江水。

所以和老人说的一样,接下来的天气虽然会晴好居多,但至少在这接下来两日,水位不退之前,这拦江坝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出危险。

还有两天,再过两天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再有这样的江龙王抬头的极端天气,也应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林夕看着就在眼前晃动的江水,转头看着姜笑依道。

姜笑依点了点头,道:我的假到了,后天便应该要回去。

好。

林夕点了点头,又微蹙着眉头想起事来。

这两日他虽然没有回去,但是典狱间失火的杜卫青等人也已经帮他查过,得出的结论十有八九便是人为,因为那间起火的牢房之中并没有什么可燃之物,而且按照其中几名犯人的供词,这火似乎是从屋檐上起的。

在那样暴雨停歇之后不久的情况之下,应该便是有人故意用引火物引燃,只是当时周围没有什么行人,没有人看到起火时的情形,所以十分难查。

而另外一个消息也是出乎他的预料,魏贤武是被调任赴边军,原本在他看来,魏贤武很有可能做出些出格的事来,但按杜卫青等人先前传递来的消息,魏贤武却是乖乖的接受了调令,已经出发去边军赴任去了,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恩?就在此时,林夕微怔的抬起了头,因为此时姜笑依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看到江坝的一头,贺子敬和况修贤等大批燕来镇的官员走上了江坝,在略微查看了一下江坝的情形之后,贺子敬也不理会他和姜笑依,兀自下了江坝,朝着远处的几个村落后的村民停留的岗上行去。

贺子敬知道胜负已分。

因为虽然吏部正式的公文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知道,行省中的许多官员都因为林夕的意气用事,擅自篡权、挪用公银、惑民而震怒,至于渎职,典狱失火已经算是小事。

关于林夕的处置令已经定了,将会撤除林夕的所有官阶,谪贬为民。

……按理来说以林夕这种级别的官员还不足以牵动行省内的一些官员,但因为先前有姜言官的弹劾,银钩坊案件的恶劣,此次有人越过陵督李西平上书,有人弹劾李西平徇私回护,所以林夕这一名从九品官员的事便牵动到了行省内的一些官员。

牵动到行省一阶的事,再加上一些有着不同用心的人的特别打听,传播的便要比一般的事要快一些。

此刻的柳子羽便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厅堂内,看着手中的一个小卷,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说不出阴冷快意。

林夕,看你还怎么得意的起来,你以为这朝堂是和青鸾学院中一样么?像你这样的土包,随便一些意思,就能将你按得永不翻身。

只可惜我没办法亲眼看到,你刚刚升官之后,结果被削去所有官职,到时候脸上的神色是何等的精彩。

一处军营粮仓前,身穿一件银色甲衣的高亚楠刚刚完成一趟粮草的押运,她打开了刚刚接到的小卷,只是展开看了一眼,脸上便有了些苦恼和担忧的神色,你这家伙,一会破格提拔,一会又要被削职查办,就是不让人放心……。

嘀咕了这一句之后,这名高挑少女更是蹙紧了眉头,想着,自己昨天才给林夕写了信,送往东港镇,不要到时候林夕就已经离开东港镇了,那她的信笺就没办法送到林夕手里了。

……贺子敬走在田间。

他查看着田间一些庄稼的长势,商音等数名正武司和内务司的官员跟在他的身后。

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林夕和姜笑依走来,他在田埂上站直了身体,转头看着失败者,讥讽的道:放心,你尽可以再胡闹下去,我只是来顺便看一下那些岗上的村民有没有出现什么病患,以免一下子传播开来。

林夕挑了挑眉,一时没有出声。

按照正常的速度,两天之后吏部将你撤职查办的文书就应该过来了。

贺子敬却是接着冷漠地说了下去,到时候你就算还想在这里胡闹,我都可以将你抓入典狱。

即便你是修行者。

微微顿了顿之后,贺子敬加重了语气,冷冷地说道,云秦的军队也从来不缺修行者,也从来不怕修行者。

姜笑依心中一沉。

但林夕却只是不喜的皱了皱眉头,冷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两日之中你就不要想让岗上的人下来了。

你可以开开心心的在镇督府内等着文书到东港镇。

黄口小儿!贺子敬一声冷喝,用力的拂袖,不再多言。

一时场面僵沉,贺子敬的厉声冷喝很多坝上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蹲下察看了一阵,发现没有任何明显粗大裂痕的况修贤正有些气喘吁吁的站起了身,听到贺子敬喝骂林夕的这句,他肥胖的脸上也布满了浓厚的嘲笑,冲着林夕遥遥的大声嘲笑道:林大人,这江坝稳固如此,它怎么溃啊?大声嘲笑之间,他甚至用力地跺着脚下的江坝,身上的肥肉乱颤。

但江坝依旧稳固。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

看到林夕更加不快,况修贤等人的嘲笑声便更大。

一名坝上的官员听到了远处有行船声。

他转头望去,看到平静而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三条载货大船正扯直了风帆,顺流而下。

好气派!这名官员看着这三条气势极大的大船,发出了一声赞叹。

三条不知道可以装载多少千斤的大船的船身上,有一条是有衡荣昌的标记,两条是有卢福记的标记。

卢福记,也是这息子江上除了衡荣昌之外数一数二的大商行,除了桐油之外,还经营木材生意。

三条大船的确十分气派,如同三座巨殿航行水上,一些渔船和小商船与之相比,显得十分渺小。

有水波荡漾而来。

江边芦苇轻轻摇曳。

这名官员突然觉得地面有些摇晃。

他身旁的况修贤已经不在跺脚。

突然,他反应过来,让他感觉摇晃的不是地面,而是他身下的江坝。

喀……就在他脸色刚刚微变,况修贤也刚刚觉得有些异样转身之时,这江坝上很多处地方,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就如同巨石在摩擦、断裂。

这声音大得连岗上的人都听到了。

林夕和姜笑依霍然转身,看着江坝方位。

只在这一瞬间,他们看到,有几段江坝,就好像纸片一般脆弱,断了开来,平静的江水,瞬间变成了成千上万,无数匹奔腾的烈马。

贺子敬和商音等人愣在了当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溃坝!拦江坝竟然真的溃了!就在这一息的时间内,所有人看到,坝上的况修贤等人,就像是渺小的蚂蚁一样,瞬间就被淹没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像条狗坝溃了,只是一息之间,那条稳固得似乎永远都不会出问题的拦江坝便节节断裂,被冲得支离破碎。

林夕不是没有设想过这坝的溃,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坝会在如此平静的时候突然溃了,而且他也没有想到,平时平静的江水在这种时候,是如此的威势。

一节节不知道重达多少斤的坝体都被瞬间冲开,折断,和这种力量相比,即便是修行者的力量,也显得太过渺小。

只是在这坝体断裂的一瞬间,光是如无数匹烈马奔腾的江水席卷而下产生的大风,便吹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回去!没有丝毫的犹豫,林夕推动了脑海中的青色轮盘。

随着他的修为上涨,他已经可以运用他这独有的能力回到十停之前任何一个时间点,然而此刻,他是彻底的推动了这个青色轮盘,回到了十停之前。

因为此处距离后方安全的山岗还有很远,没有十停的时间,恐怕他和姜笑依都根本无法跑得到山岗上,都要被这狂涌而来的洪水所湮没。

在一阵熟悉的根本看不清的景物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十停之前。

他和姜笑依站在大坝上,正对着江水。

此刻江水波光粼粼,平静而美,但是想到方才的景象,林夕的背心却是马上就密密一层冷汗。

不要问为什么,姜笑依,快跟上我!没有丝毫的停留,林夕对着姜笑依说了这一句之后,便马上开始朝着后方的山岗上狂奔了起来。

姜笑依怔了一怔,但基于对林夕的信任,他也根本不问缘故,便马上跟着林夕在田陇间朝着高处拼命狂奔了起来。

此时已然得到林夕被撤职查办消息的贺子敬刚刚和况修贤、商音等官员接近江坝,陡然看到林夕和姜笑依从江坝上跃下,狂奔起来,贺子敬便不解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对着况修贤等人道:你们先去查看一下江坝。

他们跑得这么匆忙,难道生怕有什么被我们撞见,商音,我们跟上去看看。

况修贤和一些官员留了下来,贺子敬和商音等人快步跟了上去。

什么事跑得这么慌张,做贼心虚?看他们跑得真像条狗啊。

况修贤等人的嘲笑声隐隐的传入了林夕的耳中。

对于况修贤等人,林夕并没有多少同情,尤其他知道这些官员今日来只是为了宣告他的失败,就连陈养之老人的死都并没有让这些人感到一些震撼。

而且他知道即便他指天画地的发誓,这些正在嘲笑他失败的官员也并不会相信他现在所说,恐怕只有到坝溃,滔天江水从他们的头顶压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们才会感到由衷的悔意。

这一刻,他只觉得胸中快意,甚至觉得,就如当天银钩坊一案中的浮尸一直飘到东港镇的码头一样,是天意。

在这暴雨过后的溃坝,更能说明陈养之老人的正确,更能洗刷掉他临死前被小人指责的不甘和愤懑。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跑得更快。

因为剧烈的奔跑,剧烈的呼吸之间,他的胸口有一股热意如火般传遍全身。

听老儿一言……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老人泣血般的声音。

他感觉到了后方贺子敬和商音等人也在快步追赶他和姜笑依。

你们以为我是要做什么?因为想到陈养之那最后的姿态,林夕此刻的心中无法平静,所以他忍不住转过了头,看着贺子敬等人厉声道:我现在走,是因为这拦江坝就要溃了。

就是因为你们的意气之争,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溃坝?贺子敬和商音转头看了看江坝,又互相望了一眼,只是觉得要么此人已经彻底疯魔,要么就是故意要以言语掩盖什么东西。

林夕和姜笑依终于跑到了山岗下。

林夕喘息着,眼神冰冷的霍然转身,停下来。

贺子敬和商音等人距离他们至少还有数百步的距离。

林夕看得出这些人里面一个修行者都没有,连军校商音都不是,只是因为军人的体魄比普通人强健一些,只是因为怀疑他们是在掩饰什么东西,所以这些人竟然也能够追得这么紧……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看着这些官员,越是看到这些官员身后的田地和鱼塘,他的眼神就越是冰寒。

他满脸冰寒的朝着极远处的江坝上眺望。

江坝上,况修贤还在得意地嘲笑着。

你们看看,这坝体是什么,这是沙石拌了草木灰和草梗、山泥、糯米水之后夯实的,大莽一些边关城池的城墙都是用这种办法筑成,他懂什么……这坝也会溃?他周围许多名官员和生员也是点头称是,面露嘲笑之色。

因为镇督贺大人的安排妥当,所以和林夕之争胜得十分轻松。

一名官员听到了行船的水声,他转过身,看到远处的江面上,行来三条大船。

一条衡荣昌的大船,两条卢福记的大船。

林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林夕和姜笑依狂奔到山岗脚下停住之时,上面不少村民和陈浩之等人也都忍不住往下跑,连声问怎么回事。

你们赶快上去,江坝马上要溃了。

林夕用严厉至极的声音喝止了这些人,用极其决然的态势做着手势,让这些人往上走。

这些岗上的村民从未见过林夕有这样严厉的神色,再加上林夕的话,这些人一时都是愣在当地。

林夕,你是疯了吧?商音也遥遥的听到了林夕的这句话,他也忍不住了,大声的冷笑了起来。

林夕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江面上的那三条大船。

那真是好大的三条船,升起的风帆,重重叠叠,比他那个世界电影中加勒比海盗的黑珍珠号还要壮观。

因为这三条大船的气势极其雄伟,如同水上巨殿,所以江面上的其它小船便显得十分渺小,不引人注意。

有十数条渔船看到这三条大船远远的行驶而来,便早早的收起了所有的渔网,否则这些渔网很容易就被大船行经时的水流弄得纠结在一起。

除了渔船之外,此时江面上还有数条游船。

其中一条游船上,有一名青衣教书先生和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船头。

这名男童粉雕玉琢,两个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可爱,正伸出手指点着三条大船,兴奋道:先生,你看,好大的三条船啊。

青衣教书先生微微一笑,道:那是商行用以载货的大船,这三条船里载着的应该都是桐油,这条江上往来不息的大船运送的桐油,可是能满足我们云秦三分之一的所需。

男童好奇而满足的笑了起来,好厉害。

好气派!此时,拦江坝上的那名燕来镇官员,也是一声赞叹正脱口而出。

三条气势雄伟的大船距离拦江坝近了,越是近,便越是显得大而气势非凡,船上很多船员的呼喝声,也是隐隐在江面上随着湿润的风传来。

水流被船身推动。

有一股股的水浪荡漾而来,江边芦苇轻轻摇曳。

这名官员不由自主的看向地面,又马上转头。

他陡然发现,并不是地面在晃动,也并非是他的错觉,因为此时,他身边的况修贤等人也是和他一样的表情。

喀……就在此时,这名官员听到,他脚下传出了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如同有一根巨大的脊梁在崩碎。

这名官员的面色陡然一白,他身旁的况修贤的面色也是瞬间变得雪白,这名肥胖的官员在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某个可能,他的嘴巴张了开来,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后悔在瞬间侵袭了他的脑海,但是不等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巨大的断裂声和水声就已经将他们这些人彻底的淹没。

地动山摇!只是这一瞬间,况修贤和其余这些官员就已经站立不稳。

他们看到这条极其宽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排通过的江坝,就像一节节枯柴一般被轻易折断。

他们看到自己在随着倒塌的江坝往后倒去,他们看到远远高过自己头顶的江水遮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然后,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如同蚂蚁一般,被江水瞬间湮灭。

轰!江坝后的大地在震颤。

倒下的坝体和千军万马奔腾的狂暴洪水如同万柄愤怒的巨锤在敲打着原本肥沃的大地,回应着数日前老人临终前嘶声力竭的大喊。

没有人知道,在老人无力再呼吸,对着林夕说老儿拖累你了之时,老人心中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悲哀的,他想着的是……难道这坝当年修的太稳固,也是一种罪过?商音和贺子敬等人在巨大的声音中回首,身体瞬间被震得有些站立不稳。

看到那大坝一节节如同纸糊一般崩塌下来,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洪水扫平一切涌下之时,一口冷气瞬间涌入了他们的喉咙里。

啊!这几名官员发出了一声意义难明的尖叫。

这些身穿官服的官员连滚带爬的拼命朝着林夕等人所处的山岗跑来,跑得无比的狼狈,跑得无比的失魂落魄……跑得就像一条条丧家的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怒放的清莲所有山岗上的人全部被眼前所变惊呆了。

那一阵阵坝体断裂的巨响刚刚传来,他们就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在咆哮!江龙王发怒了!这拦江坝,真的有危险,真的溃了!啊!坝塌了!我们的屋子!快往上!在一瞬间的沉寂之后,山岗上顿时炸开了锅。

很多人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

姜笑依的脸也彻底的白了,他不知道林夕是怎么能够可以确定这坝马上就要溃,但从这地面的震动和那一条条不知道重达多少斤的断裂坝体瞬间不知道被奔腾的洪水冲出,抛起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平时平静江水在此刻展现的愤怒和力量,是云秦大军都无法抗衡的。

若是他此刻在那些田间,必定会像那些房屋一般,瞬间就被这狂涛冲垮,冲到不知何处。

原本清澈的江水在冲过坝后便变得浑浊不堪,强大的冲击力激起了连这江上最老的渔民都没有看见过的滔天大浪,倾泻下来的混浊浪头轻易地便高过了错落在田间和池塘间的房屋的屋顶,这些房屋在一息之间就变成了废墟。

死去的老人说的是真的。

小林大人说的也是真的。

在这样的场景面前,所有这边村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房屋,而是想到自己的性命。

若是没有那老人,没有小林大人,那他们此刻便也被这滔天的洪水所席卷淹没。

林夕和姜笑依开始继续往高处撤。

老人说过,这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江龙王抬头天气,江中的水位极高,此刻这坝一塌,整条息子江的水便好像泄洪一般倒灌进这块空地,这洪水之威,还远在他们的预计之上。

这是极其惊人的速度,只是片刻的时间,无数匹奔腾烈马一般,席卷了一切的滔天洪水便已经涌至。

巨大的轰鸣声使得山岗上的人只有极其大声的呼喊,才能勉强听得清对方的声音。

汹涌的水汽使得天地之间,纷纷洒洒的又像是下起了一场雨。

贺子敬跑得无比狼狈,无比仓惶,好像一条狗,原本他紧追林夕等人而来,就已经喘息得不成样子,此刻每跑一步,对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听着身后如雷般轰鸣的声音,贺子敬的脑海之中越来越为空白,他恍悟觉得,这是江龙王对他的审判,他几乎无知觉的疯狂跑着,他觉得有东西落在了他的背上……这一瞬间,他完全空白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他感觉到,好像是那竹椅上的半瘫老人手中握着的拐杖敲打在了他的背上。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就被敲得飞了起来。

浑浊的巨浪冲在他的身上,瞬间将这名燕来镇的镇督和他身旁的几名官员淹没,如同冲掉了几张菜叶子一般简单。

商音拼命地咳嗽着,拼命地奔跑着。

他毕竟正值精力和体力最为旺盛的壮年,于军中也磨砺出了强大的体魄,所以他跑在了最前面,跑上了山岗,在巨大的水浪冲击到山坡上时,溅起的无数水花和泥沙将他冲倒在地,但是他毕竟没有被身后汹涌的巨浪所湮灭。

他浑身湿透,死死的抱着一棵大树在颤抖着。

他身上原本威武的亮铜甲也是沾满了污秽,因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一条条脏水在甲衣上流淌,好像挂着一条条鼻涕虫一样,看上去十分的恶心。

……林夕根本就没有去看这批官员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商音。

他看到了贺子敬最后被洪水冲得抛飞而起瞬间脸上和眼中空洞恐惧的神色,他只是冰冷的想着,这种审判对于贺子敬来说还不够。

他的目光沿着洪水一直往前,越发冰冷。

陈养之老人口中,当年那苏大人修建这条江坝前,他眼前这块土地,是一片内湖浅滩。

当年那位苏大人和不知道多少像陈养之一样的老人,修建出了这条江坝,将这里的改成了良田,然而今日过后,这里便会变成了内湖浅滩,昨日的一切都不会存在。

陡然,他冰冷的目光往更远处的江面投去。

一阵阵巨大的惊呼声也在江水的轰鸣声中传来,他的瞳孔不由得微缩。

岗上一片巨大的喊叫声也瞬间响了起来。

原来此时,因为拦江坝的崩塌,江水的瞬间倾泻,原本平静的江流也瞬间变得如同瀑布一般,朝着这个陡然出现的巨大缺口涌入,三条大船之中,有一条装满了货物的大船在急剧的调整之中出现了侧倾,船上的许多货物和船员都纷纷坠入陡然变得湍急至极的江水之中。

唯有衡荣昌的一条大船在船体被水流牵动的调整之中,及时下了风帆,以免船身瞬间失衡,然而另外一条卢福记的大船却是应对不急,此刻在调整之中,船尾竟然是撞到了衡荣昌的船身上。

一瞬间,两船的船体上也有无数的木片碎屑激飞出来,卢福记上,许多人都觉得船体一轻,而后拼命掌舵的人便发现船身彻底的失去了控制。

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中,两船再次狠狠的靠在了一起。

这是一副林夕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无法想象的景象。

两艘大船的船身上撞击的部位裂开的木片像是一根根尖利至极的长矛,纷乱无比地暴露在外。

在撞击之中,卢福记大船上的桅杆都从中断裂开来,带着重重叠叠的风帆坠落在衡荣昌的大船上。

两条大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航行方向,被水流带动,竟是直接冲入了垮到的江坝后方,朝着林夕等人所在的山岗冲来。

这江坝后方的水深不足,又沉有断裂坝体等物,只听得一声声沉闷至极的撞击声不停的从船底下传出,两船却是摇摇晃晃的继续朝着山岗处撞来。

这是两柄无比巨大的大锤。

林夕和姜笑依都是脸上色变,只觉得两片巨大的阴影遮天盖地而来。

咚!咚!船体重重地撞上山岗。

山岗上的人毕竟在高处,而且有时间准备,只是觉得震骇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但这两船重量惊人,再加上连日暴雨,山岗上的泥石松散,这一撞上去,只见上方大片大片的泥石不停崩落下来,瞬间形成了数条泥石流。

斗大的泥土和石块都在空中飞洒,砸着两船砸下。

两船船头破裂开来,深深的陷入泥石之中,船上的货物和人员许多都被震飞出来,跌入船外汹涌水中。

此刻上方再有乱石砸下,两船上的人员顿时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两条大船的后方,还有几条小船也被水流席卷了过来。

和这几条大船相比,这几条游船更是不可能有控制的能力,在浪尖上被抛来抛去。

其中一条小船,便是先前江上那名儒雅的青衫教书先生和小童所在的小船,此刻青衫教书先生一手紧紧抓着怎么都想不明白陡然之间这江面怎么会变成如此的小童,一手紧紧地抓着船上的一条缆绳,已经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影,在船上被甩来甩去。

在小船即将撞上其中一条大船的船身时,这名面露绝望神色的青衫教书先生只是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有一名身穿亮铜甲的军校。

但那名身穿亮铜甲的军校看到山体上崩落的许多乱石时,却是反而抱着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和他身旁两名朝着两条大船撞击的方位狂奔而来的少年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镇守军毕竟不是边军,而且商音在先前的恐怖洪水面前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子,所以此刻他真是如同丧家之犬,只懂得逃命。

林夕和姜笑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救人。

对于林夕而言,他不知道这种一眼看去就至少载货在万斤以上的大船上会有多少船员,但是这一撞之下,他可以肯定,恐怕至少有数十个人落水,而且船上都有不少人受伤,难以躲避上方滚落和砸落下来的乱石。

林夕的手中抓着青色的伞,姜笑依的手中抓着一柄黑鞘长刀,两个人如同在青鸾学院冲入直击矛阵时一样,朝着两条搁浅的大船冲了过去。

这一幕,再度深深震撼了山岗上的数千人。

他们看到那些滚落的山石,第一时间也只是感觉到恐惧,但是林夕和姜笑依,竟然是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两条大船冲了过去,去救人!小林大人!很多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夕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如果此刻两条相撞的大船上都是像贺子敬那样的官员,或许他只会冷眼看着,但他知道这两条大船上大多都是和东港镇镇民一样质朴的人,所以此刻他的脑海之中便没有其它想法,只是想着要救人。

他和姜笑依都是修行者,而且又经受过青鸾学院的训练,那些从山上坠落下来的落石对于两人而言便没有那么可怖,只是要注意不被砸中脑袋等要害部位,或是被泥石流卷入。

但他同时明白,自己今日的独特能力已经用过,所以他便更加要小心。

啊!小林大人!突然之间,山岗上的许多人都惊叫了起来。

只见林夕和姜笑依已经接近其中一条搁浅大船断裂的船头,但也就在此时,这条船头上方有一大块土方正在随着泥石流滑落下来,上方同时还有许多乱石坠下。

跳!林夕一声大喝,和姜笑依两人高高的跃了起来。

所有的人看到,两个飞跃在空中的年轻人。

所有的人看到,林夕手中的青伞张了开来,就像一朵怒放的清莲。

林夕的手中,有剑光挥洒,如同清冷的晨光。

数块朝着两个飞在空中的年轻人砸落的大石,被硬生生的斩碎。

咚!滑落的土方撞在船头,船体再次巨震。

林夕和姜笑依落下,落在这艘震动的大船甲板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该哭、该笑?先前跃在空中时,林夕便已看清这两艘大船的船身都是数层厚木板铆接而成,十分结实,即便是两船相撞处和船头,也只是撞裂开来,船身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断裂。

现在这两条船搁浅在此处,山上滑落的土方和洪水都已冲不动,船中的人员便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要抢救的便只是甲板上受伤的人员和落水的人员。

此刻两船上的人员也已经开始自救,一条条绳索从船上抛入了下方水中,有不少人也在甲板上呼喊奔跑,将甲板上的伤员先行抢回舱中,只是头顶上方此刻还有乱石砸落,而且这船身太高,除了极少数身强力壮,落水之后没有受什么伤的船员能够自行沿着绳索爬上船之外,其余大部分人即便是抓住了浮物,都是在依旧汹涌的江水之中载沉载浮,有些被越冲越远。

姜笑依,你在这上面帮忙。

林夕看了姜笑依一眼,他收起了青色的伞,又在船上狂奔了起来。

一名正想用力抛出一根绳索的船员陡然只觉眼前一花,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将他手中的绳索抢了过去,在他看清之时,林夕已经将绳索缠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手抓着绳索,从船上跃了下去。

山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朝着两船搁浅处涌着,肤色黝黑的许笙在大声呵斥着,尽力约束着群情激奋的人们,他知道这些人都想去帮忙,但是他十分清楚这些人一下子涌过去,恐怕帮不到太多的忙,反而引起更多的死伤。

一些水性极好的油黑子和石老鼠已经驾着几条小船入了水,尽量朝着那片地方兜去。

他们所有人的视线,此刻却是都集中在船上的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此刻,他们的目光又是微微的凝固了。

林夕从船上跃了下去,他扯着绳索,踩着船身,正对着汹涌的江面奔跑。

他身上的青衫此刻也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使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如同晨曦般清淡的光辉在散发出来。

映衬着下方浑浊和咆哮的江水,映衬着周围纷乱的景象,这种光辉便分外的震撼人心。

在接近水面的瞬间,林夕的双脚猛的蹬踏在船身上,他的整个人往前荡了出去,一手从水中将一名快要沉没的人抓了出来。

林夕,抛上来!就在林夕另外一手收紧绳索之时,突然听到船上姜笑依一声大喊。

林夕抬首望去,只见姜笑依将一大面风帆像毯子一般扯了起来,他顿时明白了姜笑依的用意,一声大喝之下,他手中抓着的人直接被他高高抛起,抛到船上,落入姜笑依扯着的风帆之中。

姜笑依一放一拽之间,这名被林夕抛上的落水者沿着帆面滑于船边一角,安然无恙。

虽然此刻气氛极其紧张,但看到这样的景象,船上和山岗上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哗啦一声,林夕落于水中,但是扯着手中的绳索,他很快又攀到了船身上,有了上次的经验,此次他直接跃到了水中的一块浮木之上,又对着船上的姜笑依发出了一声大叫,姜笑依,丢根竹篙下来!姜笑依四下一看,只见这纷乱之间,这种大船甲板上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竹篙。

这里有!只听另外一条大船上却是有数人发出了大喊。

姜笑依转眼看去,那条卢福记大船的船身上原本挂着几条备用的小船,此刻那几条小船已经在撞击之中残破不堪,却是有两根长竹篙还挂在那侧船身上。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双脚在甲板上重重蹬踏,整个人连连飞纵,在抓住其中一根竹篙的瞬间,就将那根竹篙如同巨大的长矛一般,远远地朝着林夕所在的江面飞掷了出去。

林夕站在浮木之上有些摇晃,此刻索性伏在了浮木上,连连拍水,在姜笑依的竹篙刚刚落入水中之时,他就已经赶到,一伸手,将这根竹篙抓住。

此处只是水流汹涌,水深却不过数人深,林夕将竹篙一插到底,刚刚重新站起,却是只见又一根竹篙已经呼啸而来。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一声清喝,硬生生的将这根飞来的竹篙稳稳的抓在了手中。

两根竹篙入水,林夕借着这两根竹篙的支撑,行走在江水之间。

呼啸在空中的竹篙……给人踩高跷一般感觉行走在汹涌水面上的少年,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但是这一切却偏偏又如此真实。

笑依!接着!一声声大喝之中,所有的人看到,林夕一次次的将手中的竹篙深深的钉入水面下的泥土沙石之中,然后用空出的手不停地抓起一名名在水中挣扎的落水者,高高的抛起,抛到姜笑依扯起的帆面上。

小林大人!突然,船上和山岗上许多人都是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喊。

此时林夕正将一名孩童抛向姜笑依,就在此时,又是一股泥石流冲在衡荣昌的这条大船上,使得这条大船猛的一晃,甲板上堆积着的许多桐油大桶纷纷坠落,躲闪不及的林夕被一个大桶砸中,重重的坠入了江水之中。

然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因为只是数息的时间,他们所有人看到,林夕又从水中冒了出来。

…………东港镇,代镇督江问鹤还在床上躺着。

他的烧已经退了,但是浑身却还一直发冷,手脚也没有力气。

陡然,他听到外面原本安静的街巷之中有了许多莫名的响动,一股悲哀的感觉便顿时弥漫在了他的心头。

江大人!他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在他的院外响了起来,有人在用力地敲门。

他的心中悲哀着,但是眼睛却是有些奇怪的瞪圆了。

因为他听得出此刻出声叫门的人是和他平时关系很好的吏部掌印官员史秋刀,而且他听得出平时为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史秋刀此刻的急促的声音之中又是震惊,却又是带着一丝惊喜之意。

若是处罚林夕和他的命令终于下来,那史秋刀怎么都不可会是这番的语气。

他忍不住在床上直起了身子,没有喊侍女去开门便大声惊疑道:史大人,怎么了?坝溃了……燕来镇的坝溃了!史秋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听到史秋刀的第一句,江问鹤直接就从床上蹦了下来,浑身出了一身汗,听到史秋刀的第二句,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床前地上。

屁股生疼,但是他的浑身却是一下就热了,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

稍等我!江问鹤对着墙外的史秋刀出声,他知道,这次他不会被治罪了……非但不会被治罪,反而有可能会更上一步。

想到自己两次抱病不出,竟然两次都这样躺着躺着就等到了这样的结果,江问鹤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双手总是习惯性的在袖子上时不时的擦拭一下,似乎手上永远有油腻在的中年商贾本在客栈之中安静的对着一壶茶坐着。

这几日他除了吃,就是喝茶,就是静坐冥想,只等着听他想听到的消息传来。

今日听到外面街巷之中一片沸腾,这名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肥胖商贾便也踱着悠闲的步子走出了客栈,走上了东港镇的街头。

燕来镇的大坝溃了!我们东港镇的拦江坝和燕来镇的拦江坝是同时建的,是小林大人不惜一切加固……燕来镇的大坝后面本来都有近三千人,全部被小林大人转移到了后面的山岗上。

没有小林大人……这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小林大人怎么样?小林大人没有事……据说衡荣昌和卢福记的两条大船在溃坝时被洪水卷袭撞了,伤亡了不少人……小林大人在现场冒险救了许多人……听着这些声音,这名肥胖商贾的眉宇之间出现了愕然的表情。

拦江坝居然真的溃了?他明显不快的惊愕着,但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这表情便显得十分变态。

哧啦一声裂响,这名肥胖商贾低头,却是发现自己习惯性的用手擦袖,这次却是用力太大,把自己的袖子都扯破了。

他顿时更加不快的咒骂了一声。

先前的那一把火他觉得放得十分漂亮,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种了一盆花,种得很好,但是好不容易到今日开花了,开出来的却是一堆烂狗屎。

因为这把火、几间牢房和那一条江坝相比,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我更加生气了……所以我会让你死得更难过一些。

肥胖商贾看着自己破掉的袖子,不快的嘟囔了两句,然后朝着一条街巷中走了进去。

……鹿东陵陵督府中,李西平黑沉着脸。

在半个时辰之前,一名吏部官员便已经携着削去林夕官位的正式文书从鹿东陵出发,前去东港镇。

他发文请工司派遣行省中对坝有权威性判断的汪震胥来查看燕来和东港的拦江坝,但是到今日工司还没有将汪震笙调来。

关于这点他也根本无可奈何,因为汪震胥的官阶比他还要高出两阶,平日就奔波在各陵,而今日这谪贬林夕的文书一下,江坝又不出问题,这汪震胥前来查检,就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半年?一年?经过这么长时间过后,即便证明真有问题,那到时候林夕都已经不知道在何处了。

那时候,说不定他都不知道在何处了。

大人!铁涵青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这名沉稳的军人没有任何的废话,一躬身行礼之间,便沉声道:燕来镇的大坝溃了!李西平霍然站了起来。

溃的好!他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

坝都溃了,还要汪震胥来看什么!汪震胥说话再有分量,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这些工司的官员就来看滔滔的江水吧!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心中的快意瞬间喷涌而出之后,他却是也知道不妥,知道这不是现在应该主导自己的情绪。

伤亡情况如何?林夕如何?李西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铁涵青,一字一顿地问道。

坝后的村民未下山岗,无一伤亡,只是江坝溃时衡荣昌大船和卢福记的大船相撞,至少有数十人死伤,具体数字还不清楚。

林夕没有事,还在那边带人搜救。

铁涵青看了李西平一眼,微微一顿之后,沉声道:还有……燕来镇镇督贺子敬等一行十三名官员当时被洪水卷袭,应该都难以幸存。

他们可真是凑得巧啊。

李西平冷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发不出的公文两条大船如同倒塌的宫殿一般横亘在浅滩上。

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江水也已经彻底的恢复了平静,有些桐油大桶已经裂开了,江面上一片污浊。

因为担心上方的山坡还有滑坡,所以两条船上的人员也都转移到了山坡上。

这些人员之中,便有浑身湿透的青衫教书先生和男童。

男童的脸异常苍白,浑身还在不停的颤抖,牵着男童手的青衫教书先生转身回望着,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将他和男童救上来的那名年轻人。

从周围一些人的口中,他也得知了这个年轻人叫林夕,同时还听到了林夕的许多事。

他看着还在江面上搜寻的林夕等人,拍了拍男童的背,对着江面深深的躬身,庄重的行了一礼。

接着,他没有什么停留,便牵着男童的手,直接离开山岗,朝着燕来镇行去。

……暮时,周年山进入了东港镇,进入了镇督府。

这名吏部官员和江问鹤,史秋刀都是旧识,见着了江问鹤和史秋刀之后,这名从鹿东陵赶来的清瘦文官让随行军士取出了一卷文书,递给了史秋刀,然后苦笑着问道:燕来镇那边现在具体的伤亡情况如何?到半个时辰前的传报为止,死了二十三人,确定失踪的有十八人,当时江上还有不少小船,具体还有没有其他人失踪还难以查证。

史秋刀看着手中文书的内容,脸上布满了古怪的神色。

看到史秋刀露出的古怪神色,周年山脸上的苦笑便更也更浓,贺子敬那些人呢?史秋刀答道:贺子敬和况修贤等五名官员的尸身已经找着了,还有其余人暂且还没有发现。

那林夕呢?还在那里么?周年山点了点头,依旧苦笑着问道:据说两船撞后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相救了?救起了不少人?史秋刀点了点头,道:当时落水的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他和他的一名朋友救起的。

若无他的身先士卒,恐怕伤亡人数还要多上一倍不止。

已经是盖世奇功了……深夜固坝,又敢去邻镇,近五千人的性命……周年山叹了口气,说了这两句,却是一时停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史秋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转头看了江问鹤一眼,又蹙着眉头问道:周大人,那这文书我现在发不发?还发什么啊。

周年山苦笑道:在这种时候发公文说将林夕撤职查办,我可不想被这鹿东陵的人用手指戳断脊梁骨,用唾沫淹死。

不发公文最多只是被人参本说渎职……但此种情形,谁又会无脑的参我们?还有,要是我不要这张脸,发了这公文,这不也相当于打了上面的脸?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摇了摇头,道:估计不出两天,上面撤销这公文的命令和嘉奖的公文便应该要下来了。

史秋刀收了文书,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周年山下了决定,脸上的苦意消失,也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江问鹤道:据说江大人那日和林夕夜查江堤,染了风寒,回来就大病了一场,不知可否好些了?江问鹤略有些尴尬的颔首道:已经无恙了。

贺喜大人平步青云啊。

周年山赞叹道:大人如此作为,下份文书来时,这代镇督的代字,至少便应该会不见了。

江问鹤原本想笑,却是扯了扯嘴,笑不大出来,想到这几日的提心吊胆和病着病着就要摘掉这代字,他神色便越是有些尴尬。

周年山却是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反正来都来了,这文书又发不得……不若两位大人陪我一起去见见这小林大人?若不是接到消息要在这里等着上阶的吏部官员,恐怕江问鹤和史秋刀也早已忍不住要去燕来镇看上一看,所以江问鹤自然不会拒绝周年山的这个要求。

一行人马朝着燕来镇出发。

此时天色已然暗沉,但马上的周年山却是看到这东港镇至燕来镇的道上行人众多,有着许多人和车马上灯笼的照耀,这夜路便分外的好走。

一路上,周年山听到来往行人口中所说的,大多也都是小林大人四字。

这一行人马行至岗上。

这一片山岗上的草木已经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团团的篝火之中,有一些原本在此处的燕来镇和东港镇官员注意到了这一行人马的到来,未看清周年山等人的脸面,只是看到周年山身上的官服,这些人就顿时一惊,快步迎了上来。

现在的具体情形到底如何?周年山看着这些迎上来的人员,也没有标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直接问道。

因为这是燕来镇的地界,所以东港镇的官员和生员全部保持了沉默,一名燕来镇的内务司官员以极其沉重的语气快速回答道:已经发现了二十六具尸首,确定还有二十三人失踪。

借着火光,周年山看到了两个巨大的轮廓,如怪物一般横卧在水面上,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在已然铺了干草的山路上沿着那两个巨大的轮廓走了几乎,浑身却是不由得微微一震。

他看清楚了这是两条搁浅的大船。

这样的大船昔日在行于江上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异常雄伟,此时船头巨木破裂,深深没入泥土乱石之中,光这第一眼景象,就让他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这两条大船撞到这里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林大人呢?周年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左右,问道。

他还在江上。

一名燕来镇官员马上答道。

他的语气低沉,但是说不出的感慨。

这燕来镇本来就有不少并非贺子敬一系的官员,他们对于林夕的感观本来就不一样,只是因为不当权,所以无法帮得上林夕,但这江坝溃时,燕来镇贺子敬一系的官员几乎全部葬身在了洪水之中,这如何不让这些剩余的官员感慨。

这些官员带着周年山慢慢走了下去。

顺着这些官员的指点,行至两条搁浅大船前方的周年山看到了一条小船安静的漂浮在水面之上,此刻上面正坐着一名少年。

咦?但周年山却是又听到了周围官员惊疑的声音,他眉头微微一跳,问道:怎么?那是林大人的好友……之前林大人和他还在那船上,怎么现在林大人不见?那不是林夕?周年山惊讶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江问鹤和姜笑依已然熟了,此刻正忍不住想要出声相问,然而就在此时,只见那条挂着灯笼的小船旁一阵水花涌起,却是有一条人影从水中钻了出来,在小船船沿上一按,便撑上了船。

林大人!一看到这水中钻出的熟悉身影,江问鹤便顿时激动难当的叫喊出声。

……呼……呼……小船上,林夕正剧烈地喘息着,随着一口气呼出时,他的胸口都有些微微一塌的感觉。

此时江上能见度极差,他并非是在忙着打捞什么东西,而是秉承着青鸾宫无处不修行的教诲,已经是在这重新恢复平静的江上修行。

之前在暴雨之中修炼,他便觉得比平时修炼有着更多的好处,今日为了救人,他多次落水,却反而让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索性在这水下修行。

虽然此刻他的身上还带了不少平时修炼的重物,但在水底之下想要站稳却是更加艰难,做青鸾二十四式之时,除开四周水压不计,底下水流产生的力量也更加变幻莫测,掌握平衡更难。

而每次实在憋气不住,上到船上透气歇息之时,随着大量浊气的呼出,林夕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意也从丹田迅速的弥漫到自己的全身,这种感觉又是美妙,又是舒服。

姜笑依本身也要和他轮流下水修行,此刻陡然听到江问鹤大喝,他便也止住了身形,和剧烈喘息着的林夕一起往江问鹤出声的地方看去。

两人看到聚集了不少官员,便也不多说,小船破水,很快的靠了岸。

这是吏司周年山周大人。

江问鹤第一时间对着身上还是滴水的林夕介绍道。

林夕躬身微微一礼,道:之前听人说上面已经发了将我削职查办的消息,周大人是来发公文的么?周年山第一时间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只觉得林夕太过锋芒毕露,牙尖嘴利,但看清林夕面上平静安然的神色,再看到林夕神情疲惫,浑身被江水泡得有些微微苍白的样子,便直觉林夕这句还是平和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心中还未来得及冒起的一丝不快便顿时化成了赞赏和怜惜,他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对着林夕躬身回礼,道:小林大人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发也是等着一两日后的嘉奖公文发给你,要是我来这里发削职查办你的公文,那这山岗上的这么多人还不得把我丢进江里去喂鱼。

林夕第一眼对这周年山的感观便不差,感觉对方并没有什么敌意,他微微的一笑,道:先偷偷的发给我也行,省得有人参你渎职。

小林大人,你真不简单啊。

听到林夕的这句,周年山却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位是?他的目光又停留在了林夕身旁的姜笑依身上。

他是我的朋友,姜笑依,是惠古镇工司监造,正好有假来探望我,不想正好遇到这件事,便留在了这里帮我的忙。

林夕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介绍道。

想不到我鹿东陵竟然连出了两名年轻俊杰。

周年山微微一怔,脸色顿时有些肃然:假时而抢险,身先士卒,值得嘉奖。

这么说……我的官阶不仅是保住了,还应该可能会有嘉奖?林夕笑了笑,问道。

周年山又是一怔,若是对林夕的观感极佳,要是换了别人直接这么问的话,他便会觉得对方像是在要官,太过利欲熏心了。

应该是的。

周年山奇怪地看着林夕,还是回答道:小林大人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优异……这毕竟是数千人命。

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为了这拦江坝,陈养之老人死在了这里。

林夕的脸色却是肃然了起来,看着周年山认真地说道,没有他,我未必能让这么多人留在这山岗上……还有,这里的良田救不下,这些人后继的生计问题,我即便再越权,恐怕也是力有不逮,还要大人你们帮忙。

周年山转头,看到许多篝火旁的村民都是一副阴云惨淡的模样,顿时心情沉重,然而想到林夕此时的官阶,又想到他的品行以及在这些天里的表现,他的嘴角却是又浮现出来了一丝耐心寻味的意思,小林大人,现在你的职阶管不到,可接下来却是未必管不到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断很多人在周年山从鹿东陵出发至东港镇之前,就已经知道林夕要被撤职查办,但燕来镇江坝一溃,几乎所有人便都知道,即便这份文书发出,将林夕撤职查办了,过不了几日,恐怕林夕不仅官复原职,还会升得更高。

江坝一溃,便说明他的判断极其正确,反而是燕来镇的工司官员监察不利。

调用提捕和典狱的人手,让江问鹤调用镇守军,调用库银,这也变成了不拘小节,舍小保大。

那三间烧毁的牢房又并无犯人逃脱和死伤,相对于数千条人命和数千亩良田,早就可以忽略不计。

银钩坊一案之中,林夕的表现便已经足够惊人,再加上此次事件……大多数注意着林夕的官员,就已经只是在等着看,看此次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嘉奖。

拦江坝溃,两个大商行的商船都受到影响,死了许多人,燕来镇的官员都死了那么多……这种特别重大的事件,消息传递得便更加的快,再加上吏司对于林夕的削职文书都已经下了,就连牵连出发李西平的文书都已经拟定,准备发文,这件事的处理,便需要更加的迅捷。

云秦以武立国,以法治国,朝堂各司发出的每一封公文,都不是儿戏。

要撤掉反而立了大功的官员,即便撤了之后,马上发公文补救,那这行事过程也注定被民众,被别的行省官员嘲笑许久,甚至有可能会引来严厉的抨击和弹劾。

此刻,知鹿郡守府之内,便是因此事而灯火通明。

早在先前青鸾学院的小册子上,林夕便知道云秦先皇和张院长建立的朝堂体系和他以往认知的任何历史朝代都有很大不同。

整个庞大的云秦帝国除了中州皇城之外,一共分成了三十四个行省。

这三十四个行省之下,又按郡陵镇设置,各司官员按职阶和管辖范围,分布各阶衙门之内,各司各有职责,行省之下,又全以最高长官,镇督、陵督、郡守为主,这使得政令从上至下,十分通达。

这郡的设置又有些独特,若是区域之内有军事要地,便以三陵为一郡,若无军事要地,便以五陵为一郡,当时林夕便想着,应该是张院长既要保证行政效率,让云秦的朝堂体系深入地方,又要尽量不让朝堂的行政机构过于臃肿。

知鹿郡便是管辖鹿东、知徵等五陵,郡守白玉楼,正武司出身,从四品。

此刻郡守府通政厅内,坐着几位身穿官服的官员,郡守白玉楼却是还未到,其中主事的一位一脸严肃,大约三十几岁的模样,正是吏司正五品官员,少时便已因博闻强记而出名的云秦名臣刘学青。

此事断然是燕来镇工司失察,镇督贺子敬自食恶果,当速行拨乱反正之事,否则必为天下耻笑,说我等昏庸。

刘学青声音清脆,十分果断,林夕不计荣辱,处事决断,建此大功,足够嘉奖提升!若无林夕坚持,不论东港镇,光是燕来一镇都恐怕要死伤上千,这种功劳,足够大了。

立功不分年少,此等大功,的确要嘉奖提升。

他身旁两名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我看值得商榷。

此时,郡护军参领洪神武却是皱了皱眉头,冷道:这溃坝的时机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一些,为什么别时不溃,却正好是和林夕有着争执的贺子敬他们正好在时才溃。

洪神武虽然也是正五品,但却是这郡中正武司最高长官,手握重兵,此刻听他这句话,整个屋中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一时寂静无声,咳嗽的声音都听不到。

刘学青的眉头也是皱了起来,霍然转头,看着这名国字脸,相貌威严的武官,沉声道:洪大人,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洪神武淡然地看了刘学青一眼,道:按我所知,当时贺子敬等人前去查看大坝前,林夕也在坝上……什么?刘学青听到这句,额头上青筋顿时猛跳,血一下就涨到了脸上,猛地一拍椅把,站了起来。

啪!这张椅子直接被他拍倒在地。

本来其余官员都听出洪神武话语中反对的意思,气氛十分紧张,此时刘学青这一拍,顿时将其余官员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有想到,刘学青竟然会瞬间如此暴怒。

洪神武!平日我敬你为云秦立过不少军功,不想你今日如此无耻!刘学青的厉喝声响彻了整个大厅,林夕的表现有目共睹,你竟然此时还说这样的话,难道你想说那大坝是他所能故意弄垮?我倒是怀疑你从下面收了多少好处!恩?洪神武眼睛一眯,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厉声大喝的刘学青:刘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我只是陈述实情,你却如此失态,难道不许堂上有反对意见,难道你还想威胁本官不成?军中将才只要能到正七品之上,都基本是修行者,出生入死才能累积得到不俗的战功,洪神武亦是如此,虽然他平时面白,并不凶神恶煞,但此刻眼睛一眯,身上一股冷意泛出,其余官员顿时都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刺骨寒意,只觉得好像置身尸山血海之中。

哪知刘学青却是更加暴怒,伸手一挥,直接一盏茶砸向了洪神武:洪神武!便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所以拦江坝才会溃,才会损失千亩良田,才会死那么多人!啪!的一声碎响,洪神武没料到刘学青竟然如此暴烈大胆,没有丝毫防备之下,伸手一挥击碎了茶盏,身上却是溅了不少茶水,顿时勃然大怒:刘学青,你如此做,我必定参你一本!好啊!参啊!刘学青愤怒地挥舞着手,道:此次要是不嘉奖林夕,我便自己请辞,和你这样的人同郡为官,真是狗都不如!你!洪神武怒急反笑,刘学青最后一句虽明面上是说自己,但无异于直说洪神武是狗官,只会无理取闹,动辄辞官,你有什么证据表明林夕没有动大坝的手脚?眼见洪神武和刘学青两人已经争斗到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地步,其余官员都是噤若寒蝉,一时都不敢出声。

正在此时,这通政厅门口脚步声响起,面相四十余岁,肤如白玉,文士打扮的知鹿郡郡守白玉楼走了进来。

白大人!除了怒目对视的刘学青和洪神武之外,其余几人顿时如逢大赦一般,齐齐站立躬身行礼。

你们两人咆哮厅堂,成何体统,我在外面远处都听到了!白玉楼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看了一眼刘学青和洪神武,训斥了一句,目光又停留在了洪神武身上:洪参领,你怀疑林夕动大坝的手脚?洪神武微微躬身,点头道:坝溃而林夕离开,贺子敬等人遭受没顶之灾,此事太过凑巧。

刘学青血气又涌上脸,但白玉楼却是已然冷冷出声,只是觉得凑巧,便敢无端怀疑?听到白玉楼此句,刘学青等人都是一震,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洪神武的面色一沉,眼睛顿时微微地眯了起来。

我倒是想问洪参领,给你一条拦江坝,你能做手脚做得江坝想什么时候溃就什么时候溃,自己在的时候不溃,等到自己的仇人在那的时候才溃?白玉楼冷漠的看着他,接着寒声道。

洪神武面色微白,一时无法辩驳。

雨夜接到报讯,便直上江坝,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而一力承担,日夜奔忙。

不在燕来镇任职而连夜赶至燕来镇力谏,被回绝之后依旧至江坝,将近三千村民连夜疏散。

江坝溃两船相撞,山体滑坡,乱石如雨而第一时间不顾安危身先士卒救援,落水近两百人被他救起一百余人!白玉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一句句说着,语气越来越冷淡严厉,此等表现,竟然还有人质疑他的品性,洪神武,按你的意思他还有演戏作假,那么你倒是不计官职,不顾性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假一次给我看看?洪神武想不到白玉楼竟然话重到如此地步,一时之间,他的血气也是上脸,低沉咆哮道:白大人,难道你的意思,我身为云秦军人,在战场上厮杀时,难道会计官职,会顾性命?你无法反驳,所以此时你才是强词夺理。

白玉楼冰冷地看着洪神武,微讽道:身为云秦军人,难道就一定不计生死?我便知道现场有燕来镇军校,结果两船相撞危难之时,林夕冲上去了,连正好告假在那里的一名年轻工司监造都冲上去了,但那名军校却是反而直接吓得转身逃到不知何处。

微微一顿之后,白玉楼看着洪神武,更加森冷道:龙蛇前线正紧,若是你想证明你对林夕此事并无私心,想证明你的品性和忠贞无畏,正好可以去龙蛇前线,若是我记得不错,你的军功可是没有一件是真正在最危险的前线积累下来的。

白玉楼,你什么意思?洪神武怒极反笑了起来,你想借故调我去龙蛇前线?白玉楼好不闪避他如刀的目光,冷冷点头:正有此意。

好!很好!不要以为你高我一阶,便能随意将我如何,我等着!洪神武用刺骨寒冷的语气冷笑了一声,言罢,直接拂袖而去。

白大人,此事你做得大快人心。

刘学青大呼痛快,对着白玉楼躬身补了一礼。

刘大人,你是治国良才,但说话、脾气也要注意分寸,近年你已背负‘狂生’之名。

虽你不在意,但你要明白,你在位上,便能为人做很多事,你若亡,不仅是你之不幸,对于我云秦而言,是一大损失。

白玉楼看了刘学青一眼,道:一切为了云秦,为了荣光。

刘学青再次躬身认错,但同时和在场几名官员却都是心中不解。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白玉楼为人清廉正直,但和白玉楼此时对刘学青所说的一样,白玉楼原本一直是朝中比较奉行韬光养晦的一派。

这一派和宁折不弯的言官截然不同,他们都讲究审时度势,若是事不可强求,一时便都会选择隐忍,先保全自身,等到接下来再慢慢将之扳回来。

他们也同样清楚,虽然白玉楼平时和洪神武关系也不佳,但洪神武在正武司的关系错综复杂,奉行韬光养晦,慢慢谋划的白玉楼平时也是诸多忌惮。

然而今日白玉楼竟然口中训斥刘学青是宣扬他的为官思想,做的却是另外一套,直接和洪神武决裂到了这种地步。

大人,那林夕此事如何决断?刘学青走的却是言官一道,他虽然认错,却是又马上直起了身子,看着白玉楼问道。

前事处置不公,鹿东陵的文书也未发下,自然吏部收回作废。

白玉楼看了一眼在场众人:林夕此功重大,按功论,至少可破格提升两阶,至从八品。

燕来镇此刻群龙无首,受灾民众又急需处理,先让林夕暂代镇督。

刘学青,你看如何?刘学青眉头微挑,道:按功论足够,然他年纪太轻,先前刚破格提升,再连升两级,于理还是不和,慢慢磨砺,对他有些好处,升一阶,至正九品,然后先授一枚勋章,记着功劳,等在任上做出些功绩,再行提升。

好,那林夕就升至正九品。

授光辉勋章,代燕来镇镇督,东港镇代镇督江问鹤表现出色,正式升任镇督。

惠古镇工司督造姜笑依提升一阶。

白玉楼挥了挥手,嘉奖公文先行,连夜发文!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巷、老槐、老井东港镇。

张二爷从一间药铺走了出来。

他的肺是旧伤,一直调理不好,前些日子驾船帮林夕追凶,动用了魂力,这旧伤便更严重了一些。

剧喘,多痰。

痰中有血。

昔日的息子江龙王,今日是彻底变成了一头病猫,日夜难眠。

呼吸时,他的胸口始终就像是有大石在压着,内里却像有无数的人在拿小针刺,尤其一躺下来,更是难以呼吸,即便睡着了也经常会因为喘不过气而惊醒过来。

然而今日他走在东港镇的青石板路上,却是走得分外的安心。

像他这种江湖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郡守府之中因林夕的奖惩而引起的争端,但他清楚林夕此次肯定又会踏着青云,在这云秦朝堂之中大大跨出一步。

就算这拦江坝的功劳被上面一些有用心的官员掩盖一些,衡荣昌和卢福记也不会答应。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留在了东港镇静养,但朱四爷等人去了燕来镇,他们都是在这江上长大的汉子,查探过江面的变化之后,他们可以肯定,燕来镇的那处江面又会变成沙石极易沉积的浅滩,到时候大船要想通过,恐怕又要靠纤夫拉纤。

这不仅会大大减缓各商行水运的速度,而且会大大增加各商行的成本,从而影响整个云秦的桐油生意。

息子江的江水太过平缓,往年雨水也并不多,以至于沿岸并无防汛的说法,而当年的那位工司大人修建的江坝太过稳固,以至于给后来工司的官员都造成固若金汤的观感,然而现在这条江坝一溃,一些重大的后果便立时凸显了起来。

心情舒畅,便是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张二爷慢慢地走入了一条窄巷。

这条巷子叫做书生巷,内里深处有一个学堂,巷子里原本住着不少读书人。

现在东港镇做生意的商人多了许多,读书人改做生意或是入商号帮忙的也有不少,所以这巷子里面的学堂虽然还在,但原先住着的读书人却是已经少了许多,这条巷子便也清幽了许多,地上的石板路间隙之中,也长出了不少蓬勃的乱草。

转过了一个弯,前方的巷子似乎到了尽头,可张二爷自幼在东港镇长大,对这每一条街巷却是闭着眼睛都十分清晰,知道那里再拐一个弯,就会进入一条更大的巷子,然后就可以到达他住的巷子。

他知道前方远远看去好像无路的窄巷实际上并非尽头,但他的脚步却还是停了下来。

然后他缓缓的转身。

他轻声咳嗽着,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但是心中却是有一股说不清的冷意弥漫到了全身。

只有林夕和朱四爷等极少数人知道,除了水性之外,他的鼻子嗅觉也比起一般人要天生灵敏许多倍,所以他甚至能够凭着一丝水中的血腥气追踪。

而此刻,他闻到到了一丝熟悉的,在记忆中十分深刻的味道。

所以此刻这刚刚入夜的东港镇虽然依旧和平时一样平静安和,但他却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

他看着身后的巷口,看到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那个脸上始终挂着笑的胖子商贾。

此刻这名胖子商贾已经换了一件绯红色的绸衫,手里却是提着一根青红两色的短杖。

这根短杖就是简单的老藤形状,但青得晶莹,像是翠玉雕成,红色的却是一条条符纹。

青色的杖身上缠绕着红色的符纹,就像风中旋转燃烧着的一条条火焰。

反正也不急。

胖子商贾也停了下来,看着巷子那头的张二爷,依旧笑着道:我不急着杀人,你也应该不急着死,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张二爷轻轻地咳嗽着,他看着胖子商贾手中的短杖,道:你就是当年在江上想要杀我的那个人?你怎么知道?胖子商贾微微一呆,但马上笑着点了点头,认真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是的,就是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又怎么知道我暗中跟上了你?胖子商贾回答过后,又是又悠然自得,又好奇地看着张二爷,重复着问道。

张二爷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我闻得出你身上的味道……像是烤肉。

这样才对嘛,大家有话好好说,杀人和被杀才会都有趣一些。

胖子商贾满意的一笑,道:难得你的鼻子这么灵,不妨告诉你,这烤肉味,是因为我开了家烧腊的铺子……我的烧腊味道真的很好的。

张二爷直视着胖子商贾,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和你有仇?杀人分很多种,有仇只是其中的一种。

不少年前我为了银两也杀过不少人,替人解决过不少麻烦。

胖子商贾也不心急,习惯性的双手在袖子上交替擦了擦,道:上次在江上对你出手,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

既然出手就算是还过了人情,那段时间风声又紧,被你跑掉了,我便也懒得再来杀你。

至于这次,是因为我有个从小长大的兄弟,如果不是你帮林夕驾舟,他便不会死。

你和军方有关!张二爷的眉头猛地一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上次你出手对付我,也是因为徐乘风他们?大概就是觉得除了你在这江上做事会更方便。

胖子商贾笑道:你也明白像你这样不在朝堂里面的人在他们的眼中根本不值钱。

张二爷又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典狱那把火是你放的?你真是聪明,我主要对付的自然是林夕,只可惜那把火是白放了,不过若是杀了你,想必他也不会很开心吧。

胖子商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了,我比较不喜欢被血溅到身上,要不为了你死得好看一些,你自裁吧?张二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既然上次我能逃得掉,这次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哦?胖子商贾面上又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也不着急,端详着张二爷,道:我想我不会看错……你胸肺被我重创,相当于是半个肺都烂掉了,除非你修为再有大的突破,生机强横,自己气血和魂力激荡,才能慢慢消除这隐疾,而且始终还是会留下些缺陷,否则即便是有再好的灵药,都根本无法解决你这伤势。

你的修为又没大的突破,这几年下来,身体拖得更差,你的魂力,恐怕只能支持全速奔跑个一百步都不到吧?而且以你的修为和体力,应该三十步就被我追到了。

微微一顿之后,胖子商贾越发对自己的判断满意一般,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年你退步了,我却进步了,而且之前我对付你是空手,今日我用兵刃对付你,你应该一个照面都接不下。

我又是等你到这镇中深处才动手,你又来不及跑到江边,你怎么逃?就这样逃。

张二爷皱着眉头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的整个人就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轰的一声,这面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形。

墙里是一间空屋,满是灰尘。

张二爷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人却是以他这一生中最快的速度,瞬间冲过,再次直直的撞破了另一头的墙,撞了出去。

墙后面是另一条巷。

这条巷的尽头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有一个老妇人正在晾衣服。

她听到巨大的响声转过身来时,张二爷又已经撞破了一面墙,撞了进去。

手持青红两色短杖的胖子商贾在张二爷撞破第一面墙时微微一愣。

并非是没有能力及时做出反应,只是因为想不明白而产生的惊疑,以对方的身体,这样动用魂力撞墙出去,按理连三十步都不到,就会被他追上,但对方好歹也是这江上的枭雄人物,脑袋也不可能突然在撞墙前就坏掉。

难道是那几面墙后有一个厉害的修行者?但他瞬间就否定了他自己油然而生的这个念头。

若是真有这样的一名隐居修行者存在,那根本不需要张二爷冲过去,只要撞破一面墙的巨大响声,就足以将对方吸引过来。

所以在微微一愣之后,他也马上开始狂掠了起来。

他的身体看上去极其沉重,但是掠起来之时却是极其的轻盈。

就像一个皮球在地上弹动。

深巷中老槐树下的老妇人刚刚才反应过来是有人硬生生的撞破了墙,刚刚变了脸色,一声惊呼才出口,她就看到胖子商贾已经从一侧屋顶上跃了下来,又像皮球一样,弹上了另外一间屋顶。

胖子商贾的身体轻盈,但是脚下的力量却是极重,他的脚踩踏到的路上青石板和屋顶的厚瓦,全部瞬间碎裂。

他也再次跃过了一条巷子。

他再次看到了身上全是尘土和碎屑的张二爷,看到张二爷此刻所在的巷子中央,有一块宽敞的地方,有一口六角石井栏的大井。

在他愕然的目光之中,张二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咳嗽,跃了起来,朝着井里跃了起来。

噗通!水花高高溅起。

胖子商贾落到了井边,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都有些消失了。

他看着井里面荡漾着的井水,看不明白。

他足足看了五六停的时间,肥胖的脸上抽搐了几下,啪的一声,他一掌拍断了井栏,将一块块断裂的井栏大石全部砸下了井。

他又霍然转身,来到这巷中一家人家的门口。

这家人家的门口有两个大石狮。

他接连搬起了这两个都重达数百斤的大石狮,用力的砸入了井口,在他的双掌不停拍击之下,这两个大石狮被他硬生生的拍碎,砸入了井中,将这口老井彻底的堵了起来。

接着,他才又像皮球一般弹起,几个起落,消失在这片街巷之中。

第二百章 只差一口气张二爷在漆黑的井水中。

他听到了身后隆隆的水声,看着后方的光线彻底的黑暗下来,他便知道六角井的井口已经被那名胖子商贾彻底堵住。

井水刺骨的冰冷,在这种冰冷深水之中睁开双眼会极其难过,但是他还是尽量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睁着。

在第一块大石坠落在井中时,他便已经钻入了井底的一个窟窿之中。

此刻身后仅有的光线都彻底黑暗,他一时根本看不清,不停地用手摸索着,用最快的速度沿着这个井下的窟窿往前游着。

他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摸到了两条仅容一个人堪堪通过的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人像一条游鱼,从左侧的岔道中穿了进去。

若是有东西可以照亮这水底,便可以看到张二爷此刻在里面又艰难,又迅速的不停往前游着的通道,是一个崎岖的水底洞穴。

这是水流腐蚀岩石自然产生的水底溶洞,曲曲折折,而且除了他方才通过的那一个地方之外,还有好几处都是狭小得仅容一个人通过。

张二爷的眼睛终于略微适应了黑暗,可以略微看得清前方岩石的形状,于是他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更加惊人。

他的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从头到尾以奇异的韵律摆动着,双手还时不时在周围的岩石上用力按上一下,因为速度快,他的身外甚至形成了一条条白色的激流,真像是一条江中的白龙在前行。

在陆上,要想跑得快,大多还是取决于持续的爆发力,但在水中,除了力量之外,要想游得快,还需要特别的技巧。

即便是战力数倍于张二爷的修行者,若是看到他在水中竟然有这样的速度,恐怕也会感到由衷的赞叹。

然而张二爷的脸上,却是已然开始浮现出一丝绝望和不甘的苦意。

东港镇的这口老井叫做六角井。

按东港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说法,这口老井底下是通着息子江底的。

这种说法的由来,大约是因为这口老井的水位会随着息子江江水的涨落而涨落。

他知道这说法是真的。

因为在他年轻时,他便真的潜入过这井底,然后凭着他的水性和修行者的屏息能力,他的确发现了有一条可以通往息子江江底的水下岩洞。

这名军中修行者以为不让他这条江龙王近水,击杀他便是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这东港镇里面,还有这样一处可以让他这条病龙王逃生的水路。

这便是真正的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

然而这名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笑意的胖子商贾对于他身体状况的判断却是极其准确。

这两年来,他闭户不出,魂力修为大有增长,然而因为伤势严重,对于肺部永久性的损伤,他却是日夜难眠,连长时间剧烈动作都难以为继。

在十年之前,他便可以万无一失的游过这长而曲折的水下岩洞,游到江中。

他现在的身体,却是真的不成了。

此刻他知道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路途,他一直都在尽力的睁着眼,以尽量看清前路,尽量游得最快,但他的眼睛虽然睁着,此刻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那些嶙峋岩石的黑影渐渐的变得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的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似乎那里已经被利刃完全割开,肺中憋着的气越来越为滚烫,就像一团火焰要炸开来,似乎无法给他身体提供任何的帮助,反而让他的思维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反应越来越为迟钝。

他只是下意识的要往前,往前,要游出这个和江底连通着的水下岩洞。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左手捂向自己的嘴,右手扼向了喉咙。

他肺部的一口浊气,已经不可遏制的要从他的口鼻之中冲出。

虽然此刻他的脑袋已经不甚清醒,但他残存的意识却是近乎本能般提醒着他,这一口气要是冲出,他便绝对不可能从这岩洞中游出去。

这一口气,便是他的命。

噗!他的手捂住了口鼻,但一条条血液却是从他的手缝之中涌了出来,融入了他面前漆黑的江水之中。

他硬生生的憋住了这一口气,却是喷出了一口血。

他疾进的身体在水中停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彻底冰冷,被黑暗冰冷的江水包裹,感到孤单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不甘。

这个胖子商贾让他这几年日夜难眠,处于始终无法呼吸的痛苦之中,然而他今日还是无法逃得出去,要死在这人的手中。

他开始不甘的想着如何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什么东西,好让林夕知道,有这样的一名强大修行者,正准备要对付他,然而他的尸身在这里面,又什么时候会浮到江中,林夕会看到他么?噗!一口鲜血随着他已然无法憋得住的一口浊气从他口中喷出。

忽然,他听到身前似乎有一股强劲的水流带着异样的响动冲来。

他努力地睁着眼,惘然的看到两条很大的黑影到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前一后两条大鱼,两条凶猛的食肉岩鱼,大约是闻到了水中的血腥,让他当成了猎物而来。

他已然黯淡的眼中瞬间充满了亮光。

他已然垂下的右手伸了出去,两指并指如剑,直接刺入了前方那条大鱼的腹中。

一个白色的大鱼鳔被他从鱼腹中扯了出来,贴到了他的鼻子上。

似是一声轻哼,这个鱼鳔贴着他鼻子的一侧被他的呼吸冲破。

他呼出了一些浊气,这个被他单手捏着的鱼鳔便鼓胀得更加厉害,似要厉害,但瞬间,在他的一吸之下,这个鱼鳔便憋了下去,内里原本的气体被他吸得七七八八。

后方的那条大鱼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它们的猎物,但是它却发现,它已经游不动了。

张二爷的单掌在水中猛烈地拍了出去,一股强烈的震荡使得这条已经逃出他身侧的鱼瞬间在水中呈现出了僵硬的姿态。

他的人好像注入了新鲜的活力,瞬间到了这条大鱼的身旁,再次扯出了白色的大鱼鳔。

人的生死,只差一口气。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此时的两口气,便已经可以改变他的生死。

…………林夕和姜笑依平躺在山坡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因为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还要等着上面的消息,再加上姜笑依明天便要回惠古镇,所以这夜在江水之中修行耗光了体力之后,林夕便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冥想修行,而是和姜笑依聊聊天。

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好友聊聊天,对于他来说,也是很快乐的事情。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打断了这种平静。

一名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扎着的粗犷汉子在夜色之中以一种极其仓促的姿态赶来,对着站起的林夕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在林夕耳畔飞快低声说了数句,然后又转身走到了一边远处,在黑夜之中等着。

怎么?姜笑依顿时感觉又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夜色之中,林夕的眉头已然紧蹙了起来。

他似乎在反复思索,权衡着某个问题,足足考虑了十几息的时间过后,他才抬起了头来,看着姜笑依,轻声解释道:张二爷今日在东港镇遇刺……这是朴峰,是专门帮张二爷办事的人,他还不知道你和我的到底是何等的关系,大约是生怕把你也拖下水,因事情紧急,又不知道方不方便对你说,所以刚刚才对我一个人说了。

姜笑依的眉头顿时也皱了起来,道:现在情形如何?张二爷逃脱了,现在在江上。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漆黑的江面,道:对方和军方有关系,如果我没有算错,应该是魏贤武请来的。

魏贤武被李西平调去了边军,自己不能来,便让这个人来对付我。

对方修为如何?现在可有踪迹?姜笑依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林夕呼出了一口气,他心中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而且他觉得张龙王遇到这样的危险,却还是逃脱了过去,因为他将张龙王视为真正的朋友,所以他心中自然觉得这是值得庆幸和开心的事,他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起来。

你不能走了。

待会我派人给周年山陈述一下情形,让他帮你延几天假期。

他看了姜笑依一眼,先说了这一句之后,才随口闲谈般慢慢解释道:典狱的那把火也是那人放的……几年前在江上打伤张二爷的也是那人,应该就是徐乘风他们觉得江上有这样一名修行者对于他们行事很不方便。

张二爷是高阶魂师修为,修为比我们都高。

按他的判断,对方在那时就应该已经到了大魂师修为。

姜笑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道:那我们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林夕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说这句话并不是贪生怕死,他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以他的修为,只是想要杀我的话,那这几日之间随时都可以动手。

但他却是去烧典狱,去杀张二爷。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们在青鸾学院也听过不少有关对手心理的分析……这人弄这么多手段,很显然这是一个变态的对手。

他想一步步看着我绝望,一个个杀死我在意的人,如同猫捉耗子一般折磨我。

林夕的眉头皱紧着,声音也清冷了些。

十分熟悉林夕脾气的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中实际已经极其的愤怒。

所以你要是离开,他极有可能在路上刺杀你。

林夕似乎也不想掩饰心中的愤怒,他恼火的在空中挥了挥拳头,用力道:我很生气,我真的很生气。

姜笑依几乎没有看到林夕会这样,所以他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有些笑不出来。

张二爷是在东港镇跳了一口和江通着的井才跑掉,那口井离江很远。

林夕恼火的接着说了下去,那人的脑袋不会蠢,所以他此刻应该想得明白张二爷还是通过水路逃,但他对张二爷的身体和修为十分了解,所以他现在应该很纠结,左右摇摆,不知道张二爷到底死了没有。

他会等等看,看看张二爷是不是死了,看看我的反应。

不过既然怀疑张二爷可能活,我觉得他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

发现连连失手,我又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他应该就会直接来对付我。

所以要必须马上对付他。

林夕气鼓鼓地说道:原本我就有一个肯定对付得了魏贤武的方法,只是我心中不愿意动用。

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说过,想请你和边凌涵过来。

我们三个人联手,就足以对付得了魏贤武……但这人的修为已经到了大魂师的话,我们三个联手也未必能对付,再加上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他。

他会死得很难看。

第二百零一章 回家你准备怎么做?夜色中,姜笑依看着气鼓鼓的林夕,还是笑了起来。

他知道林夕也只有在他们这种好友的面前,才会显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而且他知道林夕应该是极有把握,这种恼火的挥着拳头,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恶狠狠说话的表现,只是林夕发泄的一种手段。

在青鸾学院之时,若是看不惯还可以直接去试炼山谷决斗,但这是云秦疆域,这是帝国,是人世间,对于他们这种强大武力的修行者,便会有更多的规矩和限制。

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境虽然一直都十分淡泊,但这段时间他肯定也是十分窝火。

不过他看得出林夕虽然真的生气,但因为张二爷无事,所以林夕并没有到最最生气的地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像林夕这种平时平静随和性子的人,若是到最最生气发狂的时候,将会是什么样子。

姜笑依没来由的觉得,像林夕这种平时对于大多数事情都不看重的人,若是真的到生气发狂的地步,那一定会很可怕。

我要回家。

说出一句他会死得很难看之后,林夕又发泄似的用手在空中划了几下,似乎正在将那名胖子商贾砍上几道,他的气消了些,嘀咕道:只有上阵父子兵,让我老爹老娘老妹帮忙对付他了。

什么?姜笑依大吃了一惊,不可置信:林夕,你们全家都是修行者?噗!这下林夕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吧,刚才我没想好,所以让朴峰先等着。

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便不要再让他等着了。

林夕拍了拍自己这个好友的肩膀,笑着点了点远处的朴峰,道:等下我让他帮忙准备船,先和张二爷会合,我们和张二爷一起回去……我想让张二爷亲眼见到这个修行者倒霉,他的一口闷气也会出得比较爽快。

…………清晨,一名身穿干净清爽的蓝衫少年骑着马在鹿林镇东的风调雨顺牌楼下停了下来。

他打量了这座石缝里都是长满了长长短短杂草的牌楼片刻,便径直驱马朝着镇北而行。

马蹄声略微惊扰了这个小镇的平静。

因为平时少有陌生人来,所以沿途的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名不认识的蓝衫少年。

这名蓝衫少年却是并没有问路,一直驱马跑到了一个门口摆着两个石狮子的白墙小院前,才停了下来,下了马,在这个小院虚掩的朱漆大门上敲了敲,清声而有礼的出声问道:有人在家么?种着些疏竹和花草的小院里先响起了些好听的鸟鸣声,随后咯吱一声,朱漆大门便打了开来,一名兜着碎花围裙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把水芹菜,好奇地打量着蓝衫少年,发现并不是什么熟人,这名老妇人便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请问您是?我是林夕的朋友。

蓝衫少年微笑行礼道:受他所托有事求见伯父伯母。

院子并不大,人声可闻。

蓝衫少年这句话一出口,老妇人还没说话,内里便啊的一声轻呼,跑出了一个白白净净,面容和林夕有几分相像,梳着羊角小辫的可爱女孩儿。

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在看到蓝衫少年的一瞬间,这可爱女孩儿便已欢呼雀跃的叫了起来。

蓝衫少年顿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定是林夕的妹妹林芊了。

可爱女孩儿马上点了点头,再次兴奋地问道,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啊。

芊芊,对客人要有礼貌。

就在此时,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从内院走了出来,低声训斥了林芊一句,又马上对着蓝衫少年行了一礼,歉然道:先请屋里坐吧,不知道如何称呼?蓝衫少年马上面容一整,认真的回了一礼,道:姜笑依见过伯母。

回了一礼之后,蓝衫少年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垂手站在前面等着的林芊,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真是带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不过,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

女孩儿马上一呆。

面容好看的妇人却是怔了怔,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夕儿他?伯母。

姜笑依将袖中的一封信取出,递给了妇人,正色道:伯父呢?恐怕要他马上回来。

妇人十分有礼,先将姜笑依迎进了院内,这才展开了信,回答道:他在镇上的铺子里……,然而还不及问过姜笑依是否用过早饭,就在林芊在她身旁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信的内容时,只是扫了一眼展开信笺的她却是一下子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小林大人……就是夕儿?看到林夕的母亲,姜笑依便明白了为什么林夕待人总是温文有礼,而看到这名应该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神色,姜笑依便忍不住笑了笑,知道小林大人的名声应该在鹿东陵都传了开来,只是这母亲怎么都没有将小林大人和自己的爱儿联系在一起。

他是怕你们担心,便没有先告诉你们,原本他准备在任职之后便告假回来的,只是出了不少事情,不过你们放心,他现在十分安全。

姜笑依知道作为母亲最为担心的是什么,马上又飞快的说了这一句。

面容和林夕也有几分相像的妇人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她飞快地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只是看到第三句,她便将信纸抬高了一些,不让林芊看到其中内容。

这是她所熟悉的林夕的字迹……林夕对一些事的述说也十分详细,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其中的一些阴谋和厮杀对于她这种普通女子来说已经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分外的惊心动魄,然而身为一个母亲,对于儿女的担心却是远超出了惊恐,她很快就抬起了头,用严厉的眼光制止了想要抢她手中信纸的林芊,镇定的对着那名老妇人道:吴妈,不用洗菜了,帮忙喊老爷回来,让老爷准备一辆马车。

…………山丘间的一片小湖畔有一个幽静竹篱小院。

湖中种着莲藕,湖面层层叠叠的荷叶间已经冒出了许多花骨朵,虽然还没有开放,但景色已然如同一幅好看的水粉画。

竹篱小院里是几间纯粹用湖石堆砌起来的石屋,里面有些一些简单的乌木家私。

因为久无人住,院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

面色蜡黄的张二爷披着一条薄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石椅上也铺着一张薄毛毯。

看着竹篱墙外的小湖,看着刚刚才将各屋中打扫了一遍,又提着小炭炉帮他熬药汤的林夕,他轻声地咳嗽着,忍不住问道:林夕,想不到你就是鹿林镇人,但此处离鹿林镇不近,附近没有什么人家,你们当初怎么会在这里购置了这小院?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林夕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山间小湖上,又落在了这个小院的很多处地方,眼中开始多了很多特别的情绪。

几年前我生了场大病,差点死掉。

沉默片刻后,林夕提着小炭炉在张二爷的身旁坐了下来,安静的解释道:在生病前我应该在这里来玩过,大约当时很喜欢这里,便缠着父母要把这里买下来。

当时我父母未允,但后来我知道,在我病重时,我父母把这个小院买了下来。

我家只是有些铺子,算是小富而安,并不阔绰。

当时要买下这处地方也并不容易,而且这里住起来的确很不方便。

我父母知道偶尔来这里小憩一下是不错,但即便买下来,应该也不可能久住的。

后来的确一年也没几次住这里。

林夕看着张二爷,笑了笑,道:可他们还是花了许多积蓄,把这里买了下来。

张二爷轻轻咳嗽着,他很能明白林夕此刻的情绪,道:天下绝大多数父母对儿女都是倾注了无数的爱心,只是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

因为我病重,我父亲为我在一间据说很灵的老庙里跪了两天两夜,后来他的两条腿肿得好几天都没办法走。

我母亲为了我喜欢,还在我衣服上刺绣了许多荷花。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呼了出来,道:所以我虽然知道这种方法能行,但我之前还是不想做任何打扰他们平静的事,不愿意让他们置身任何一丝危险之中。

只是这人太强,我想不出其它办法。

你在东港和燕来做出了这么多事,距离鹿林又不算太远,就算你不说,你父母他们也迟早会知道,总会为你担心。

张二爷微笑着安慰道:人生在世,一些事总是避免不了的。

林夕点了点头。

蓦的,他猛地站了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

事实上当初喜欢这个小院的并不是他这个林夕,他在到了这个世界,有意识之时,病已经快好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老爹老娘,为他做的事情却是真的,对他的爱,却是无比真实。

他们是他真正的家人。

家人,便是任何世界上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 月色如霜林夕整了整衣衫,朝着竹篱墙外走去。

他穿着的是绯红色的衣衫,在青鸾学院那些金勺看来肯定有些俗气,但这是他鹿林镇的老娘亲手帮他缝出来的。

领口和袖口都有她绣的五个蝙蝠和长生果的刺绣。

这是鹿林镇这边认为吉利的图案,五福临门和长生。

因为觉着他会喜欢,所以在衣襟后摆上,还绣上了几片莲花。

车轮辘辘,姜笑依驾着的马车距离竹篱墙尚远,但车帘子却是已经被里面的人拉开。

老哥!一声喜极而泣的声音从马车中迸发出来。

欸乃一声山水绿。

就如寂静江面上突然飘来一叶扁舟,突然响起一声渔谣声,让寂静江面骤然充满了色彩一般,这一声大叫声骤然让林夕觉得眼中的一切更加鲜活,更加有了说不出的光彩。

林夕跑了起来,迎着马车跑了起来。

马车停住了。

啊!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儿尖叫着从马车里跑了出来,冲入了他的怀里,一时抱着他蹦着,不肯放手。

老妹……林夕笑着拍着尖叫不止的女孩儿的背,突然鼻子微酸,身子微躬:老爸、老妈。

矮胖的中年人和相貌姣好的妇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因为这次相见太过突然,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懂,需要照顾,需要担心的儿子的身份转变也太过突然,所以两人看着林夕,一时却都有些顿在当地。

听到林夕的呼喊,看着的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妇人的眼睛霎时模糊了,而面相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市侩般精明的矮胖中年男人的眼角也是抽搐了一下,轻声骂道:小兔崽子,告诉你……不要说胡话,对吧。

林夕索性把自己的老妹整个抱了起来,朝着马车前行,引得林芊又是一阵幸福的尖叫,他直接打断了他老爸林福的话,轻笑道:没关系的,都是自己人。

小兔崽子。

林福又笑骂了一句,却是觉得自己的脸孔有些发僵。

他有些眼涩的看着朝着自己走来,已经长高了不少的林夕,看着林夕脸上自信的微笑,他终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唏嘘的叹气道:你终于长大些了。

林夕没有停下脚步,他抱着挂在他身上幸福尖叫的林芊,抱住林福,抱住了平时对他严厉,但却连打都舍不得打他的母亲。

一家四人抱在一起。

他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在他这父母的眼中,他都是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担心的孩子。

老哥!看看我们的鸟!林芊的幸福尖叫声又有些不和谐的响了起来。

只见她挣脱了林夕的怀抱,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马车,她手舞足蹈奔跑的样子,看得缓缓走出竹篱墙的张二爷都笑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她从马车车厢中提出了一个大鸟笼,然后直接把鸟笼打开了。

看,它们不会乱飞的,飞一会都会听我的话飞回来的。

哥,大的那只叫林夕,小的那只叫林芊。

看着笼中飞出,在林芊头顶上方盘旋而飞的两只黄鹂,林夕顿时苦了脸,老妹,不是告诉你不要起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名字么?…………入夜。

林芊将一个林夕带给她的装满了许多云秦各地特产小点和糖果蜜饯的大铁盒盖上,洗漱过后,钻进了林夕帮她铺好的被褥里面,却还是不满足的拽着林夕说话,不肯睡。

乖,不然我要给你讲鬼娃娃花子的故事了。

啊,臭老哥。

女孩儿怕了,飞快钻进薄毯里,连头都盖了起来。

林夕笑了笑,吹熄了油灯。

如霜般的月色和星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老哥,你别忘记明天带我去骑马,还有,你答应我的,明天再给我讲指环王的故事。

林夕笑了笑,拍了拍她蒙在薄毯里的脑袋,知道自己在这里她绝对不可能睡得着。

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走出了门,在门外听到里面的林芊在又打开铁盒子吃了点什么东西之后终于安静,他便轻笑着走到了旁边父母居住的门前,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虽然一直有信笺往来,但信笺之中许多事都不可能说得很清楚,再加上青鸾学院的许多秘密在信笺之中都有限制,所以必定有许多事要像双亲交待。

在可以解释的范围内,林夕和双亲慢慢地交谈着,交待清楚了青鸾学院在云秦帝国大致是什么地位,和张院长及云秦先皇又是什么关系,说清楚了自己到东港镇任职只是青鸾学院的入职修行。

对于这次要设法对付那名修行者的事,有关宇化家在云秦是什么地位,拥有什么样的实力,他也轻声地说了一遍。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完全说清楚明白了,反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担心。

……小兔崽子,我听你的点子,在肥皂里面加香料,前段时间的生意好的出奇,倒是积蓄了不少银两,你说接下来做什么好?……因为有家大商行也跟着在皂里加香料,接下来的生意便不太好做。

他们加了颜色没有?颜色?你可以在里面加花汁、草汁之类的调色。

做成各种好看的颜色。

宣扬一下不同色彩的有什么不同的功效,应该能够卖火一阵的吧。

交谈清楚了一些严肃地问题之后,林夕和这鹿林镇的老爸老妈又谈了一些家中和生意的琐事。

这些年林夕家里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错,不缺银两,外面都觉得林福有本事,不过林福自己很清楚,大多数点子都是自己的儿子林夕想出来的。

对于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来说,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被张院长改变了许多,但是依旧有许多点子可以用来做生意赚银两。

不过在离开鹿林镇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很好,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过要利用这些点子大展拳脚,开一个大大的林家商行的想法。

说到底,他见惯了比这个世界最繁华之地还要繁华许多倍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便自然淡泊。

夕儿。

夜深了,连家中琐事都说了许多的林福不再开口,一时静默了片刻之后,林夕的母亲出声。

很熟悉家中最为重要的交待都是这心软面厉的老妈来说的林夕知道今日的谈话到了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于是他便和以往一样,安静的听着。

你大病一场之后,已经像换了个人,变得懂事了许多。

但你这次回来,却是真的长大了。

面容姣好的妇人饱含感情的看着林夕,说道:但不管你是何等出色的学院的学生,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你终究是我的儿子,而且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我只是一个妇人,没有太多的见识,我只想我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

就算我们自私一些……今后你若是一定要做些选择的时候,我们希望你不要选择太危险的地方。

孩儿明白。

林夕应了声。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父母对孩子的脾性比世上任何人恐怕都要了解,同样,只要肯用心体会的,也同样会很明白,很理解父母的用心。

他知道在来这里的路上,父母便肯定已经反复权衡和考虑了许久,现在这句话,包含着的意思,其实就是说林夕将来如果能不去边关,就不要去边关。

像他们还未必知道边军驻扎之地是何等的凶险,但他们却也是知道,许多人去了边关,便再也难以回来。

这对于普通的父母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再次说过让父母不要担心的话,让父母好生安歇之后,林夕带上房门,走入了张二爷和姜笑依在的石屋。

三人没有点灯,都安静的歇息着。

白霜般的月光和星光从打开的窗户之中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并未过很久,微微咳嗽着的张二爷张开了眼睛,他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也因为他的异动而在黑夜中张开眼睛的林夕和姜笑依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门,走入了院内,走出了竹篱墙。

湖边的一条小径上,走来了一名胖胖的商贾,脸上带着微笑,手中提着一根青红相间的短杖。

月色如霜,人都到齐,我很喜欢。

看着远远迎上来的林夕等人,这名胖子商贾又是习惯性的擦了擦衣袖,眯着眼睛笑道:张龙王,是你的命太大,还是那口井太短?林夕和姜笑依、张二爷都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们看到,这名胖子商贾身后远处的山林间,有一个还远的看不清面目和衣着的人正在走出来。

胖子商贾屁股上没有眼睛,他此时没有看到有另外的人出现,所以他看着林夕等人不说话,便自然觉着林夕等人是因为心惊和害怕,于是他更加得意,笑得越发开心,林夕,你很聪明,想到我是在对付你身边的人,所以想着先将你的亲人好友都藏起来。

可是你以为连夜在江中走一段,赶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们了么?微微顿了顿之后,胖子商贾更加满意地笑道:谢谢你的安排,我想当着你的面先将你在意的这些人杀光,会让我更喜欢一些。

而且这里没有别的人会来打扰,我做什么都会更加方便一些。

我们应该打不过你。

林夕突然说了这一句。

胖子商贾笑了笑,道:要不你们以为?林夕呵呵的笑了起来:因为我们打不过,所以今天我们三个都只是打酱油的。

就连姜笑依和张二爷都不知道林夕说的打酱油是什么意思。

林夕笑得很人畜无害,但是一直笑着的胖子商贾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他也感觉到了什么,猛的转过了身。

这一湖荷花真好。

有人赞叹。

第二百零三章 心比水寒月光如霜,已然可以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是个身穿黄衫,文士打扮的男子。

他的面目清瘦,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但是满头秋霜,头发都已经花白。

他的眼眶凹陷,紧闭的眼皮都是如同枯萎的花瓣,是个瞎子。

此刻他沿着小径慢慢的朝着胖子商贾和林夕等人走来,却是发出了这一湖荷花真好的赞叹。

白月光下,走来的人竟然是一个瞎子。

但林夕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人是个瞎子而变得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宇化家的人。

在青鸾学院之中,他已经见过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许多大人物。

一般地方上和军中的修行者,只能算是大江大河之中的大鱼,而光是青鸾学院的那些讲师,就已经是高山雪原之中的秃鹫、苍鹰。

林夕十分明白,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哪怕是比他厉害不少的普通修行者,和青鸾学院以及朝堂之中一些真正的厉害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还是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很多修行者都不知道这种差别到底有多大。

因为他们一生都未必能够见到那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见到这个世上顶尖的存在。

然而林夕和姜笑依都亲身经历过,所以他们非常清楚。

宇化家有人能够坐在中州皇城之内的重重帷幕之后,就像当今皇帝面对夏副院长,也不得不保持尊敬和必要的退让一样,即便是皇帝,面对宇化家和其余那八个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元老和背后的势力,也必须保持足够的尊敬和让步。

这是支起整个云秦帝国的擎天巨柱之一。

信仰和诺言,对于祭司而言,本来就是最为重要的东西,这本身就是宇化家立足的根本,所以至少在云秦,都根本不会有比宇化家更重承诺的家族存在。

所以别说是来了个瞎子,即便来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瘫子,他都不会怀疑会敌不过眼前这个提着短杖的胖子。

胖子商贾转身,看着这个缓慢走来的瞎子,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瞎子也能看得见荷花?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名瞎子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可怖之处,只是平静走来,但是月光落在对方如霜的头发上,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孤独萧索之意散发出来,有一股凉沁沁的意味从他的心中不停的泛出,朝着他每一个毛细孔弥漫。

很多东西不一定要靠眼睛看的。

满头秋霜的黄衫瞎子淡淡地回答。

胖子商贾依旧笑着,嘴角却是有些微微的僵硬,整个鹿东陵,甚至整个知鹿郡,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你从哪里来?黄衫瞎子摇了摇头,你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又从哪里来,你手里的风火杖,又从哪里来?胖子商贾自然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但是这次他却是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道:若是我现在马上就走,大家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不能。

黄衫瞎子再次摇头,道:按云秦律,刺杀朝廷命官,已是大罪。

而且我想你在之前不会没有做过些别的事。

那我就看看你这个瞎子有什么本事。

胖子商贾冷笑了起来,从来都只有他猫捉耗子一般玩弄对手,但是自从这名瞎子出来,他就知道林夕将父母接到此处,本身便已经是一个引他出来的陷阱。

猫被耗子算计,他心中已经隐怒到了极点,只是忌惮这个不知什么路数的瞎子,而此刻,他却是再也忍受不住了。

冷笑声中,他肥胖的身体好像瞬间充了气一般,像皮球一般弹了起来。

他双脚下的地面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手中的短杖上却是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风声和火声。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黄光在闪耀着,短杖上发出了耀眼的青光和红光。

短杖在空中搅动,青光似乎化成了一条条飓风,而红光却是化成了一条条真正的火焰,如同一条条红绫在空中飞舞。

狞笑着的胖子商贾在空中如同魔煞。

林夕等人都看得出他的用意,他手中的短杖在空中四处搅动,他的身体在弹动跳跃之时不停的变幻方位,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便是要让黄衫瞎子听不清他具体的方位。

然而黄衫瞎子却只是伸出了右手。

不管席卷而来的声音如何的巨大,他只是平稳、笔直的伸出了右手。

他这右手一伸出来,整条右手手臂便好像变成了一杆枪。

一杆霸气绝伦,横扫一切的长枪。

黄衫瞎子一步跨出,以他为中心,一股气旋瞬间震荡开来,他的整个人也似乎化成了一柄枪,一股霸道至极的气力,由他的脚下和体内同时迸发出来,汇成了一股,准确无误的朝着胖子商贾狠狠的扎去。

霸王枪!你是张家的人!胖子商贾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方起,黄衫瞎子如枪的手臂已经狠狠的扎在了他朝着黄衫瞎子砸下的短杖上。

短杖上缠绕着的风和火呼的一声炸开,形成了一个灯笼般的火团。

黄衫瞎子的手和短杖撞击在一起,他的衣袖裂了开来,燃烧起了火焰,但他的整个人却是一步未退,还像一杆刺出的枪一般,依旧保持着前进之势。

胖子商贾的虎口却是裂了开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往后弹飞出去,蓬的一声,重重跌落于湖水之中。

湖岸附近的湖水不深,只至胖子商贾的腰间。

一蓬巨大的水花溅了起来,胖子商贾手中的短杖和水接触,发出了烧红的铁条一般的嗤的一声。

黄衫瞎子左手一拂,右手上燃烧着的布条直接被他扯断,飘洒落地,他的手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伤痕。

胖子商贾在水中站起,极其的惊恐。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黄衫瞎子背上背着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方形状物体,此刻那块布已经被黄衫瞎子不慌不忙的解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具银色的古琴。

黄衫瞎子也一步跨到了湖边浅水之中,他双手反手弹动了琴弦。

银色古琴还在他的背上,然而只是他的双手十指一触,一股强大无匹的气息,便瞬间从那银色古琴上喷薄而出。

银色古琴上一些玄奥难言的星星点点符文全部发光,如同无数霞光升腾。

强大无匹的气息在黄衫瞎子的背上形成了一个漩涡。

胖子商贾的浑身瞬间冷汗如雨,比荷叶间的湖水还冷。

你是秦家的人!……你是宇化家的人!他惊恐至极的睁大着双眼,看着这个瞎子,看着那具古琴。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惹到了什么样的对手,然而这一瞬间,他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因他刚刚的重重落水,溅起了许多水珠。

有数颗水珠落在了黄衫瞎子背上古琴上绽放出的强大无匹的气息之中。

在黄衫瞎子的双手轻动之间,古琴上的霞光和漩涡消失了,这几颗水珠却是弹了出去,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弹在了胖子商贾的面上,炸开成了水雾。

胖子商贾的眼睛上出现了许多细微的孔洞,鲜血、痛苦和黑暗,瞬间占据了他的眼眶和所有意识。

张家……秦家……宇化家……在这交手的一瞬间之中,他接连喊出了这三个称呼,然而最后指向的,却都是同一点,宇化家。

霸王枪是张家的强大武技,但张家是效忠于宇化家的,武技也并非绝不外传。

但秦家的霞光琴却是从不外传,唯有秦家的人才能用独特的魂力激发方法配合这种独特而偏门的魂兵。

秦家的人很少,而且秦家的人,受过宇化家的大恩,只对宇化家效忠。

这是一名修行了霸王枪的秦家人,也是宇化家的人。

……林夕和姜笑依还好,张二爷却是震惊难言。

他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修行者。

从胖子商贾一出手,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这数年过后,这名胖子商贾的修为已经有了更大的进步,已经到了中阶大魂师的水准。

他手中的风火杖,同样也已经是一件十分难得的魂兵。

然而他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这名胖子商贾就被凄惨的像一个皮球一般弹飞了出去。

只是水花溅起,洒落,这名刚刚在湖中站起的胖子商贾,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

宇化家的人就是宇化家的人啊。

林夕在月色中感叹的摇了摇头,在心中轻叹了一句。

黄衫瞎子却是没有停手,一曲轻柔的琴声化成了无数的水声,在湖畔响起。

胖子商贾放佛听到了四面八方有无尽的滚滚湖水铺天盖地而来,他的感知之中完全失去了对手的踪迹。

然后,他便感到有一杆枪,狠狠的扎中了他的丹田。

他丹田内的魂力和经脉瞬间被刺得寸寸尽断,知道自己修为尽毁的胖子商贾身体像虾一样弓了起来,要发出一声绝望惊恐的嚎叫。

但是他的这一声嚎叫却是被一团冷水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方才平静的跨入湖水之中的黄衫瞎子提着他的后颈,像是抓着一头待宰的猪一般,从湖中走了出来,将胖子商贾丢在了湖边。

然后湿了半截身子的他也不说什么,慢慢的转身离开。

多谢先生出手。

看着这名离开的黄衫瞎子,林夕躬身行礼,出声问道:不知先生姓名?黄衫瞎子微微的顿了一顿,但还是回道:秦潇雨。

第二百零四章 谋士与权术深夜,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湖畔,魏贤武寄予厚望的胖子商贾被极其凄惨的击瞎了双眼,废了魂力,像草袋一般被丢在了草地上。

和帝国的擎天巨柱宇化家相比,三镇连营将、魏贤武之流,只是挡在车轮下的螳螂。

但想要对付林夕的,却并不止是这些人。

早在前一夜,白玉楼和洪神武因为夜断林夕奖罚的决裂,在这一夜过去,日出之时,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很多人的手上。

这些人里面,包括柳子羽。

因为人心不同,所要的东西不同,所以即便是同一个学院,同一个系出来的学生,在朝堂之中也有许多会变成势同水火的对手。

云秦立国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即便在学院里只是一些小的争端,但是林夕已经成为柳子羽注定的对手。

因为双方都不喜对方,这种基于心中最直接感情因素的立场,便使得这条路从一开始走出一步之后,便几乎不存在什么回头的可能。

之前传来的消息,林夕就要被削职查办,但是只是一夜的时间,他的这个对手就彻底的咸鱼翻身,反而立了惊天大功,要升至正九品,代燕来镇督,还要授一枚光辉勋章!这代表着什么?除了圣上钦点之外,云秦一共还有天耀、将星、神鸳、荆棘、坠星、无畏、无私、大义、丹心九级十六种勋章。

这光辉已经是丹心级之上的大义级的勋章!这种光辉勋章,是用来奖励正直、光明磊落、仗义执言、当机决断并有重大立功的官员。

这种级别的徽章所代表的军功,足以让正九品升任到从八品。

柳子羽是金勺,而且他父亲很快就要升任省督,成为权重一方的地方大员,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颁发这样的勋章,是因为林夕此次的功劳实在太大了,知鹿郡本意足够让林夕直接由从九品升任从八品,但因为林夕之前才刚刚破格提拔,升了一阶,这种提升在云秦地方上不合规矩,没有先例,只能按照吏司常用的方法,先将功劳记着,到接下来一年吏司考核之时,再将这功劳转成正式的提升。

这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哪怕林夕接下来没有任何的优异表现,一年之后吏司考核时,他也会升到从八品。

一年从正十品就升迁到从八品,这是何等的升迁速度?!而且即便林夕现在只有正九品,但他是代镇督!相当于已经先坐了正八品的位置!而且燕来镇那些和他敌对的官员,都被洪水清空了,燕来镇还有谁对他不服?他接下来要做不出什么事情,才叫不正常。

他柳子羽呢?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司十品税官,这一年之内都恐怕没有任何升迁的可能。

柳子羽的失落和愤怒无法排解,所以他撕碎了刚刚到手的小卷,拍碎了案上的茶盏。

为什么?他俊秀的脸孔扭曲着看着将记着这些消息的小卷递给自己的苏仲文,低声咆哮道:父亲为什么要让我选这个户司的官位,为什么不让我去正武司边关!苏仲文是一名清癯的四十余岁文士,白面长须。

金勺对于土包来说,便有许多来自家中的资源可以动用。

苏仲文便是柳子羽那名即将升任省督的父亲派到他身边的老师。

看着面前因为失落、嫉妒等原因而面孔扭曲的年轻人,他却是抚须淡然的一笑,道:我这些日不主动提,你便也不主动去想青鸾学院派你们出来,以及你父亲让你来这里的真正用意,在我看来这应该是你自己想明白的事情,但你今日却反而问我。

他原本心中还有一句,若是你连这都做不到,这一生都恐怕赶不上那林夕,但想到自己的这句恐怕会引起这名年轻人的反弹和逆反心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而直接地看着柳子羽的眼眸。

柳子羽微微一呆,沉声道:学生愚钝,请老师直言。

苏仲文也不想浪费什么时间,直接淡然地说道:任何修行者都是要面对庞大的帝国,尤其对于你们而言,归根结底都是要在云秦制下和人斗。

青鸾学院把你们放出来,就是要让你们学习和人斗的各种能力。

你父亲始终觉得权术比纯粹的修为更为重要,因为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能够以一人之力抗衡云秦一支军队的修行者存在,即便是当年的张院长,坠星湖一战,也是有那些青鸾学院的强手,也是有三千军士,有天险才能获胜。

在朝堂之中,一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渺小的,所以最为关键的,便是要懂得用势,懂得借势。

看着沉默下来的柳子羽,他接着平淡的陈述道:户司的税官虽然不起眼,没什么可以积累功劳,很快升迁的机会,但你要明白,这是最多机会接触商行,给人恩惠,笼络这些商行,建立交情的官职。

你父亲之所以能够崛起,在位功绩显著,并非是和其余那些竞争者一样,想在军中多有几个支持者,很多时候都是靠的商行朋友的支持。

柳子羽微愕,如有所悟。

苏仲文淡然一笑,道:人人都想多些军权,在正武司和吏司多培植些支持力量,但那块饼只有那么大,那么多人盯着,还不如多抢些容易抢的下九流。

父亲大人原来有这样深的用意。

柳子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他阴沉着脸想了想,又抬头看着苏仲文问道:白玉楼一向怀柔,洪神武在军方有不少支持,为什么这次白玉楼敢如此和洪神武决裂,而且最终还争赢了?你能静下心来去想这些事便好。

无论是我,还是我父亲,都不会阻止你去和人斗,因为对手越是难缠,越是要想方设法动用许多东西,对于你今后便越是有好处,越是会在这朝堂之争和人争。

柳子羽笑了笑,先行说了这一句,才慢慢地解释教导道:你先前对于两人的看法的确没有问题。

很多时候朝堂之中的争斗都会最终导致为朋党、学派之争。

白玉楼是韬光养晦的隐忍怀柔派,这些人是以冷家的人为首,但一直在军方和言官这两派之中两边不讨好。

所以白玉楼和洪神武之争本来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哪怕是数年前出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事,白玉楼爆发,也应该争不赢,更不可能把洪神武调到边军去。

但是白玉楼这韬光养晦的一派最懂得把握时机,最懂借势,一到好机会,要咬你的时候,你便很难抵挡得住。

他等到了这样的大势……现在龙蛇边关方面战事吃紧,震动皇城,正要抽调许多修行者过去。

这次息子江中撞的又是衡荣昌和卢福记两大商行,他嘉奖林夕,必然会得到两个大商行的一些支持。

而且一般官员还不知道,那吏司刘学青已经受到上面人的赏识,明年绩考过后,肯定会调任律政司给事中,又将是名言官!刘学青此次和洪神武水火不容,白玉楼和洪神武决裂,还可以得到皇城中和宁折不弯的言官这一派的支持。

苏仲文捋须看着柳子羽嘿嘿冷笑道:这就是叫大势所趋,洪神武再强,他又怎么挡得住白玉楼隐忍了数年,蓄了这么多势的一拳?而且如果我所知的消息不差,当日堤坝溃之时,白玉楼最疼爱的一个外甥和门客,也正好在息子江游玩,性命都是被林夕亲手救下的。

因为下面正武司一些官员和林夕的意气之争,害得他的外甥和谋士门客都差点死掉,这一口气,便是连他心中任何一丝的犹豫和疑虑都彻底磨掉了。

他这样决烈的出击,不胜才奇怪。

权术……柳子羽皱眉思索着,片刻过后,他认真地看着苏仲文道:多谢先生点明,以先生看,现在如何借势对付林夕最为可行?只要你肯想,肯学,我便肯教,将来便有希望能继承你父亲的位置。

苏仲文淡然一笑道:我们也可以学白玉楼一样等待……林夕要再升迁不难,甚至都可以替他创造一些升迁的机会。

他就在龙蛇方面,到时设法将他升到龙蛇方面去。

柳子羽的眼睛顿时亮了,先生好计策,学院中看不惯他的人许多……我也可以借他们的一些势,知道哪些位置最为危险。

为国捐躯的修行者,最为配得上那些勋章。

苏仲文点了点头,看着柳子羽,又很有深意地说道:据说银钩坊徐乘风的那件案子,马上就要判了。

柳子羽微微一怔。

苏仲文淡然道:不出意外,应该会判当众枭首,但若是判千刀凌迟,再削去徐宁申的三镇连营将,不知道这名军中枭雄会不会忍得住。

柳子羽的眼睛又顿时亮了,笑了起来,先生果然运筹帷幄,既然如此,那就让徐乘风当众千刀凌迟,而且就在东港镇临刑,看看徐宁申会不会发疯。

第二百零五章 压在胸口的大石苏仲文看着欣喜不已的柳子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无论是在云秦、唐藏还是大莽,任何一名枭雄的背后,总会有许多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谋士、门客。

苏仲文在这些人里面,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否则柳子羽的父亲不会这么快能直升省督,他也不会被派来单独教导柳子羽。

然而苏仲文十分清楚,这个世上枭雄太多,像他这样的人也太多,所以谋划的任何事,到最后定论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胜负到底如何。

所以这真的不值得欣喜。

对于他而言,柳子羽还太过幼稚,需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林福和面容姣好的妇人坐在湖边,看着湖中央林夕和林芊划船。

听着林芊不时的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大叫,两人也是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昨日两人并没有怎么睡着,但秦潇雨出现,将胖子商贾击瞎了眼睛,废了魂力丢下之后,林夕便来到了两人的房前,轻声告诉了两人已经没事了。

所以两人现在十分安心。

陪着妹妹玩闹了一阵,和双亲在这湖边竹篱小院之中用过简单的午餐,又哄得妹妹睡了午觉之后,林夕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翻过了一条山岗,走入了一片林间。

这山岗林间有个小池塘。

张二爷正在用一根自制的小竹鱼竿钓鱼。

姜笑依正在一些树下挖洞。

这些树下的泥地里面有很多蝉蛹,用来烤了吃非常香脆,而且很有营养。

一边林间的空地上,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堆。

火堆旁边平躺着那名胖子商贾,胸口上面压着十几块石头,脸孔涨得紫红。

看到林夕走进来,张二爷和姜笑依点头一笑,都停了手中的活,坐到了火堆旁不远处。

吃光了食盒里的饭菜之后,姜笑依将已经挖到的六十七个蝉蛹用细树枝穿了起来,架在火上烤着,然后才将压在胖子商贾胸口的十几块石头扫到了一边。

胖子商贾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拼命的张嘴呼吸着,喉咙里不停发出荷荷的声音。

林夕和姜笑依、张二爷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等到胖子商贾终于喘匀了气,姜笑依便又起身去搬石头,准备重新压回胖子商贾的身上。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的……问也不问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胖子商贾终于崩溃了,脸上招牌的笑容也早就不见,全部变成了哭意,双手无力地在地上捶着,号啕大叫。

时值初夏,天气本身已经有些闷热,可是他却被放在了火堆旁不远处,胸口被压大石。

等到他觉得快要死去之时,对方却又搬开大石让他喘些气,然后又压上石,周而复始。

他的双眼虽然已经看不见东西,但是从周围的声音以及此刻烤蝉蛹的香气,他还是可以轻易的判断出,姜笑依之前是在无聊的做什么。

此时并不是需要野外求生的时候,一名修行者挖蝉蛹烤了吃,当然是极无聊的事……但对方竟然宁愿做这么无聊的事,也根本不开口问他什么话。

要不要吃个烤蝉蛹?味道很好的。

而更让他崩溃的是,林夕此时却是又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让他更崩溃的话。

我吃你祖宗!胖子商贾癫狂了,捶地破口大骂,但才脱口骂出一句,胸口一闷,又被压了一块石头。

你们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胖子商贾的身体一僵,终于歇斯底里般叫出了这一句。

姜笑依和林夕相视一笑,姜笑依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却是没有将压在胖子商贾胸口的第一块石头搬开。

青鸾学院是云秦的修行圣地,而且经过张院长的改变,相对于另外两大学院纯粹追求个人战力,青鸾学院还涵盖了除了战力之外的很多方面。

其中止戈系和内相系都有专门研究对手心理的教授,在平时授课之时,一些讲师也给他们灌输了不少此方面的经验。

其中关于逼供的最简单一条,那便是如果对手有自尽的能力,但被擒时不第一时间自尽,接下来的表现不管如何硬气,事实心中便总是有贪生怕死的侥幸,便总可以逼供出来。

关键不在于我们想要知道什么,在于你能告诉我们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林夕看着意志已然崩溃的胖子商贾,也不着急,缓缓道:你昨日被打入湖中,眼睛未瞎之前,便明白了你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你不能说出对于我有价值的东西,那对于我又有什么用。

那我便也只能让你和张二爷一样,受上几年不能畅快呼吸的苦。

林夕自然不是宇化家的人,但胖子商贾经过昨夜的事,却已经认定林夕是宇化家的人,此刻又听到这句,这名胖子商贾在浑身被熏烤得浑身热汗的同时,浑身又是出了一层冷汗。

我了解徐宁申,他不会放过你的!你留着我做证人,足够帮你扳倒徐宁申!还有……我可以交出我的修行之法……胸口压着一块大石的他剧烈地喘息着,终于再次发出了一声大喊。

大约是想到对方宇化家的身份,想到自己败得如此凄惨,生怕对方对自己所说的修行之法的讥笑和不屑,这名胖子商贾马上又用尽全身气力般,喊道:我会大莽千魔窟的魔体决!张二爷还不觉如何,林夕和姜笑依却是顿时一齐怔了怔。

张二爷只是通过一些书籍领悟了一些魂力修行之法,加上长年累月修行的毅力,才跨入了修行者行列,所以对于这世上的一些强大修行之地,他并不了解。

林夕和姜笑依了解的虽然不多,但这千魔窟,他们却都是听过。

云秦三大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在坠星湖和千霞山一带,和大莽的厮杀之中,主要的对手,便是来自炼狱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

炼狱山在大莽,是和青鸾学院一样的修行圣地,而且几乎是完全独立在朝堂之外,比起青鸾学院对于中州皇城还要神秘。

出来的弟子有些自愿进入大莽朝堂,绝大多数却是自由在千霞山一带,猎杀云秦边军中的强者和修行者来修行。

从炼狱山出来的修行者不仅神秘,而且修行方式和云秦的修行者也有很大不同,而且真正得了炼狱山传承的内山弟子,败亡之前,都会有一些诡奇的自杀性招数。

魔变便是其中最为厉害的一种。

炼狱山的真正修行者将死视为轮回,体内都有毒液流淌,所以败者绝对没有生者,没有活口。

至于千魔窟的修行者,虽然不像炼狱山的修行者一样神秘诡异,修行方式和云秦的修行者十分接近,但出战之前,齿内和体内都会藏有毒药,一旦不敌,便也是马上自杀。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云秦对于炼狱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还是所知极少,只是对于一些武技和战斗方式有所了解。

唐藏一方的修行者,也是因隔着沙漠,隔着西夷十五部,更是了解甚少。

至于云秦的修行者,三大学院,走的却都是光明大道,依靠是纯粹的力量、军队的协助以及强大的魂兵、甲衣。

所以对于大莽和唐藏的人来说,最有用,也是最想知道的,反而是学院对于符文、丹药的研究。

正是因为双方对于对方不了解,想要得到对方的一些东西,所以这些年,一些混入对方朝堂和修行之地的潜隐,才大行其道。

能够成为潜隐的,都并非普通人,很多更是儿时开始便担负了重任,便已在别国内有了身份,所以这些年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朝堂之中都不可避免的有对方潜隐的存在,然而因为修行之地的强大、小心,绝世的人才更多,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正式纠缠也便只有二三十年,时间尚短,所以即便是许多惊才绝艳的潜隐,在这些修行之地,也都是被发觉而悲剧收场。

青鸾学院的一些普通修行之法,技艺,都要靠积累的学分换取,一些独特的修行之法,更是由学院特别讲师自行选定继承者传承,便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因青鸾学院那些独特的讲师、教授的不凡,就如佟韦挑选林夕和边凌涵,罗侯渊挑选艾绮兰一样,光是因这些讲师和教授挑选的人的品行,便已经能够保证这些人即便是死,也不会透露出学院的秘密。

即便因一些意外有失,青鸾学院也一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失去的,学院一定会自己找回来。

正是因为知道千魔窟是这世间强大的修行之地,眼下这胖子商贾却是知晓一些对于学院而言属于未知的东西,林夕和姜笑依心中自然无法平静。

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之后,林夕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严肃的俯下了身来,将压在胖子商贾身上的石块扫飞了出去。

…………就在林夕和姜笑依从胖子商贾口中听到千魔窟三个字时,身穿便服的三镇连营将徐宁申走入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里面,有一个头戴斗笠,看不到面目的人在等着他。

第二百零六章 一潭深水竹林中。

头戴斗笠的人身穿普通粗布麻衣,并不高大,但却偏偏给人一种高大如岳的感觉。

他的背上有一长一短两条长形布条,有森冷的气息透露出来,应是两件兵刃,只是有布包着,看不出来。

你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斗笠微微抬起,下方的面目竟然也蒙着黑色的方巾,只是一双明亮的双目闪着一些微讽的冷光,语音居高临下:若是为你儿子,那就不必开口了……自始至终,这件事都是你自己想往上爬,都根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微微一顿之后,这人又微讥的补充了一句,也幸亏我正好有事回来,否则你要急着找我,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和我碰面。

马红俊失手了,以对方的实力,他怎么都不可能失手的。

看上去比起前些时日已经明显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的徐宁申看了这人一眼,有些怨毒道:他落在了对方的手里,这才是我急着找你的真正原因。

马红俊失手?头戴斗笠的这人微微的一怔,明显也是十分意外。

他沉吟了起来,但只是数息的时间,他便摇了摇头,道:抱歉,既然如此,你便只能跑去龙蛇做流寇了。

徐宁申霍然抬头,脸上骤寒,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却是明白你的意思。

头戴斗笠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徐宁申不要激动,冷淡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既然连马红俊都失手,那对方肯定不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小鱼,但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做什么,因为对于我现在身负的大事而言,这件事太小,不容我有任何闪失。

而且马红俊也只知道你,根本不会牵连出我出来。

即便我能帮你把林夕和所有知情人全部杀光,以他现在牵动的人,震动会有多大?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沉冷的眸子里陡然开始充满狂热的火焰,所以你现在不要想着要挟我如何保全你,你只有选择和我站在一边。

我可以保证让你逃到龙蛇山脉之中,有人会接应你,我也可以透露给你一些消息,上面也已经有人要动林夕……现在马红俊落在他手里,只要说出些什么,他自然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不出意外,我也会让他到龙蛇山脉,可以给你亲手为你儿子报仇的机会。

徐宁申浑身一震,一时脸上阴晴变幻,看不出心中具体所想。

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依旧在犹豫不决,他眼中狂热的神色更浓,你根本不需要为你云秦小小的官阶而不舍,我要去西边……只要我们这件大事做成,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边,将来的功业,恐怕是你根本无法想象!西边?听到这两个字,徐宁申陡然想到某些传言,呼吸不由得为之一顿,张了张口,一时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缓慢而重重地说道: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的处境,是跟着那个有着变态嗜好的老阉人好,还是铁定了心跟着我好,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不会想不明白……但你需要马上做出选择。

因为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我要马上送你去龙蛇山脉。

徐宁申沉默了片刻。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青白了些,陡然,他的身体一动,单膝跪地,对着这名头戴斗笠的人跪了下来。

他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一跪,便已经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好……我答应你的,自然也会全部做到。

头戴斗笠的人点了点头。

从龙蛇山脉到现在,徐宁申要挟他做了不少的事,此刻徐宁申彻底跪倒在他身下,但他却并没有多少舒畅之意,因为这和他正在做着的大事相比,已经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的头颅,不由自主的侧转,对着西方。

…………林夕的额头微微的鼓了起来,泛着一股奇异的黄色,好像额头上贴了一块淡黄色的硬甲。

数息的时间过后,他的额头恢复如常,整个脖子却是又微微的鼓了起来,整个脖子上好像又贴了一圈淡黄色硬甲。

林夕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奇异的黄色全部慢慢消散了,他整个人恢复如常,但神色却是变得越来越为严肃。

姜笑依和张二爷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胖子商贾,神色也是十分的紧张和严肃。

他们三个刚刚听到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魏贤武、石三、马红俊三人的父母都是龙蛇边关庶务,是帮边军服务的一些杂役人员。

和所有在边关长大的孩童一样,三人很自然的成了边军杂役。

就在一次从一个营地运送一些军械至另外一个营地的打杂途中,三人和当时唯一的一名正式军士却是正好撞见了两名修行者的厮杀。

那名唯一的正式军士便是徐宁申。

两名修行者的厮杀十分惨烈,一死一重伤。

且那名死去的修行者在重伤将死之前,便已经对他们这正好路过的四人大喝过,说对方是混在军中的奸细,是大莽的修行者。

而当时那名重伤者也已奄奄一息。

马红俊等三人当时都只是十几岁的杂役小厮,还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厮杀,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当然都是吓得六神无主,自然都是靠当时的军士徐宁申做主。

徐宁申当时便说为防意外,杀了了事,让三人害怕就不要看。

三人当时怕得要死,听到这样的话顿时躲得远远的,但三人正好都是聪明人,跑出多远之后一想便觉得不太对劲。

能够擒到一名修行者,那是多大的功劳,徐宁申既然有敢杀的胆量,怎么可能会怕意外,要杀了了事,而不选择赶紧带回营地呢?因为距离营地已然不远,而且三人当时好歹也听说过,大莽的修行者要是活不下去,一般都会自我了断,而当时那名大莽修行者虽然伤重,却是并没有自我了断的意思。

越想越不对劲之后,三人好歹想了个主意,让魏贤武先行跑回了营地,说好若是另外两人回不来,便肯定是徐宁申下的毒手。

另外两人等了片刻之后,看到徐宁申回来,马上就说魏贤武已然回了营地,直说怀疑,要让徐宁申带他们去看那人的尸首。

和三人料想的一样,徐宁申果然是暗中和那名重伤的修行者谈好了交易。

无奈之下,徐宁申便也只能和他们谈好交易,以得到的修行之法交换。

当时三人威胁徐宁申,说已然将秘密告知了其余人,若是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人出意外,便会直接有人将秘密抖搂出来。

徐宁申在那时只是普通军士,要对付三人本身没那么容易,再加上对那名修行者本身也有忌惮,怕那名修行者灭口,也不敢妄动,接下来三人生怕徐宁申在和他们交易的修行之法上做手脚,便日夜跟着徐宁申。

时日一长,经过一些行军打仗凶险之事,四人之间的关系倒是反而变得错综微妙,互为依靠。

马红俊的修炼天赋在四人之中最高,修为反而在四人之中最为厉害,但行事最为无法无天,一次竟然因为一件小事暗杀了一名同僚,被判处决。

徐宁申等人动用了关系,设法调换了一名替死鬼,从此马红俊便隐于暗处,因为都熟知他的性情,所以即便是魏贤武等人一般轻易也不敢动用他做事,生怕惹出什么大麻烦出来。

……姜笑依伸出了手,他的整个手掌也慢慢的有些鼓了起来,好像也长出了一层微黄色的厚甲。

此种手段只是魂力的运用之法,恐怕只有搏命的时候才有用。

感觉着自己手掌的变化,姜笑依转过头,又凝重的看着林夕道:林夕,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么?林夕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马上回答姜笑依的话,却是看着坐在地上,浑身微微发颤的马红俊,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弄清楚那名修行者的身份?当时是想知道,徐宁申却不说,说是那人生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问题,而且我们三人当时太过年幼。

马红俊双手依旧习惯性的擦着衣袖,道:后来我在边军被判处决,被救了下来,我们便知道那人的地位和能力恐怕非同小可,便觉得知道的越少,安心做事,反而更为安全。

林夕点了点头,却是转过身看着姜笑依点了点头:他这故事听上去虽然荒诞不经,然而越是荒诞不经的故事,便越有可能是真的,因为若是有心要编故事,完全可以编个听上去十分真实的故事……而且要证明这是否是大莽千魔窟的手段,恐怕也不难,边军之中,应该有不少和千魔窟的修行者交过手的人。

噗的一声轻响,却是坐在地上的马红俊往后软绵绵的栽倒了下去。

他修为尽毁,一夜一日之间又受了太大折磨,此刻就像是审讯终于审完,他心神一松,便是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你准备怎么办?姜笑依面色沉重的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

因为他也感觉马红俊说的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极有可能是真的……而他说的若是真的,那东林行省或是龙蛇军方之中,便有一名大人物,是大莽的潜隐!找周年山报上去便是。

林夕看着姜笑依道:这些事已经远超出我们现时的职权范围了。

姜笑依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江湖义气般的刺杀,没想到背后竟然隐着这样的一潭深水。

大莽潜隐这样的人物对于他和林夕这种青鸾一年的新生来说,还的确太过遥远。

第二百零七章 逃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了东港镇督府内。

听到传报声的周年山和江问鹤刚刚跨出府衙门槛,便看到身穿黑甲的铁涵青迎面走来。

铁大人来得好快。

周年山拱了拱手,苦笑着行礼。

周大人。

铁涵青躬身回了一礼,讥讽微笑道:这事关许多人的颜面,自然来得快。

周年山叹了口气,道:如何?铁涵青看了一眼周年山身旁的江问鹤,又是一笑,道:恭喜江大人正式升任镇督。

看着江问鹤笑说之间,他打开了手中的铁筒,从中取出了一卷文书和一个金色的小盒。

一眼看到金色小盒,周年山顿时微微一怔。

林夕升任正九品,暂代燕来镇督,授光辉勋章。

铁涵青自然知道周年山主要问的是谁,将文书和金色小盒递上的同时,轻笑道。

果然如此。

周年山接过铁涵青手中的东西,却是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小卷递到了铁涵青的手上,感叹般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要记什么功劳了。

嗯?铁涵青至此才发现周年山神情不对,展开手中小卷一看之下,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你也见过林夕,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因私怨而行栽赃嫁祸之事。

周年山看着铁涵青,道:而且事关修行之事,你比我更加清楚,想要栽赃嫁祸也嫁祸不了。

铁涵青脸上再也没有半分笑意,沉声道: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周年山苦笑道:就在方才。

此事事关重大,我要马上回去安排。

那名证人案犯的押解,便劳烦周大人了!一句话说完,铁涵青便已转身疾走,如雷般的马蹄声很快在镇督府外响起,片刻远去。

……此时林夕也在骑马,林芊坐在他的身前,不停的兴奋尖叫着。

对于徐宁申和大莽潜隐的事,他并没有太多牵记,因为对于他而言,这个世上还到处都是不可知的强者,到处都是不可知之地。

他还只是息子江中渐长的小鱼……所要考虑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事,只有自己修行的事。

……唐藏古国。

一个对于林夕而言更加遥远得不可触摸的不可知之地,即便是云秦的顶尖强者,都没有几个人踏入过的帝国。

皇宫之中,一盏酥油灯长明不灭。

一名身穿禅衣的中年宫女正在帮一名男子梳理头发,将这名男子有些微枯的黑色长发结成辫子。

中年宫女是名不弱的修行者,眉心微微鼓起,呼吸悠长,迥异常人,然她的面色虽然镇定,双手却是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她知道这名男子的身份。

她知道这名男子虽然看似文弱,然而当年是足足付出了数十名强大修行者和五百金吾卫的代价,才将此人重创,打入水牢之中。

正是因为这名男子,唐藏的许多修行者,才知道青鸾学院的可怕。

和从水牢中刚刚走出相比,这名男子的形容已经判若两人。

他浑身的烂疮和腐烂裂开的伤口都已经愈合,脸上纠结如水草的胡子已经全部刮干净,显出了一张带着些骄傲的瘦削面容,只是面色依旧有些过于苍白,显得下巴的胡茬显得特别青黑,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凶。

在宫女帮他梳理头发,结辫之时,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盏酥油长明灯。

他的对面,坐着唐藏古国的皇帝,凤轩。

你觉得这酥油灯好看么?蓦的,男子的目光从那盏长明灯上移到了凤轩皇帝的身上,问道。

神容十分疲惫的凤轩皇帝轻声道:谷先生既然看了这么久,自然有好看之处。

至于问我……我自然觉得这灯是好看的。

这灯并不好看,我只是要看看你对你母后的真实态度,以及她将你到底教到了何种程度。

说实话我的确很佩服她。

男子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凤轩皇帝,却是又很突然地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么?不怕。

凤轩皇帝还没开口,从他身后的帷帐流苏之间,却是突然钻出了一个双眼乌亮的白衣光头小僧,他打量着男子,一脸童真的合什笑道:我师兄说了,谷先生不会杀皇上,想杀的话……也杀不了。

男子想要摇头,但反应过来有人在帮自己梳理,脑袋便微僵,但此时他身后的宫女却是已站了起来,对他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却是已经帮他梳理好了。

他便接着摇头,看着白衣光头小僧道:你们般若寺出来了几个人?我和我师兄,两个人。

白衣光头小僧扳着手指头,又多嘴自我介绍道:我叫云海。

男子难得的一笑,道:云海,你很有趣。

白衣光头小僧云海却是骤然苦了脸,可怜巴巴道:谷先生……既然你觉得我有趣,那能不能把我们般若寺的东西还给我们。

男子摇了摇头,道:怎么还?那东西你们又不是没有,我都学到了,又不能劈开脑袋洗掉。

云海张了张口,原本似乎还要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这间殿外一个声若洪钟的喝声却是骤然响起,云海,多嘴!云海便嘟了嘴不出声。

既然你师兄来了,他为什么不进来?男子听了听,看着云海问道。

云海道:因为师兄古板,不喜欢多和人说话……不过他人是极好的。

听到这光头小僧一本正经地问答,男子又是笑了笑,接着转头看着凤轩皇帝:既然般若寺都出来了两个人,你们又巴不得早些送我回去,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这里?因为为了先生的绝对安全,我必须先设法将皇叔的神象军调走。

这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凤轩皇帝看着男子道:我原本已经派出两批人想和你们青鸾学院的人先行接头,但是我派出的那两批人却都是消失在了戈壁之中。

我对皇叔在无尽戈壁之中的部署还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比我更不惜代价。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只能等先生的身体略微调理好一些再说。

这些时日,我听到的消息都是你们给我的。

男子冷笑道:既然闻人苍月是如此人物,谁也保不准他会和你皇叔有什么交易。

时间越是拖得久,便越是于形势不利。

凤轩皇帝点了点头,声音微寒道:不是保不准,而是恐怕已经有所交易,因为碧落陵方面已有大动,现时就连你们青鸾学院的消息都难以传到唐藏。

我派出的一批人,极有可能是死在了天狼卫的手里。

男子皱起了眉头,明显也是出乎意料:竟然封锁到连青鸾学院的消息都传不过来,想不到这么多年下来,云秦竟然出了这样一名不得了的人物。

因为他的身份在,他控制的碧落区域之后,和我们唐藏古国之间还有飞鸟难渡的无尽戈壁……厉害就是厉害,不用替我们青鸾学院说话。

男子直接打断了凤轩皇帝的话,道:现在我唯一要重新权衡的便只有他的实力和西边的局势,以及要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凤轩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首诚恳请求道:我想请先生配合演一出戏。

…………东港镇轰动了。

燕来镇轰动了。

整个鹿东陵都轰动了。

东港镇镇警局林夕雨夜接报,直上东港江坝,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而全力担当,日夜奔忙,调度固坝,不在燕来镇任职而连夜赶至燕来镇力谏,被回绝之后依旧至江坝,将近三千村民连夜疏散,燕来江坝溃两船相撞,山体滑坡,乱石如雨而第一时间不顾安危身先士卒救援,连救百余人。

功绩惊人,升至正九品,代燕来镇督,授光辉勋章。

江问鹤固坝有功,升任正八品,任东港镇督。

惠古镇工司督造姜笑依在假依旧身先士卒,亦有重大立功表现,升任从九品,任三镇监匠。

林夕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已经全在民众眼中,只等着上面表态,此刻正式嘉奖公文一发出,各镇民众顿时一片欢腾。

而陵内各司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都咋舌不已,这才多少天,便已从十品官员升任至正九品,而且还有一枚光辉勋章……这就相当于是欠着到从八品,这是什么样的升迁速度?但这日对于东港数镇民众来说的喜事却不止这一件。

就在这份来自郡守府吏司的文书到达东港镇后不久,一份来自郡守府刑司的文书也正式到达。

银钩坊首犯徐乘风,判千刀凌迟,三日后临刑!这消息一传出,顿时又是大快人心,东港数镇更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更是将小林大人四字时时挂在口边。

也就在这日日暮之时,数百铁骑疾驰至清河镇,将一处私宅围得水泄不通,然而为首的铁涵青彻查之后,却是一无所获,黑沉着脸在夜色中率队朝着鹿东陵府疾驰。

三镇连营之内,徐宁申数处住所之内,已经全无徐宁申的踪迹。

徐宁申已经逃了。

第二百零八章 求贤一名黑身汉子驾船,带着林夕一家和张二爷、姜笑依沿江顺流而下。

代燕来镇督的任命已经正式下达,林夕虽然很享受荷花湖畔的安逸,然而他知道燕来那拦江坝后被冲毁了房屋和良田的村民不安逸,在等着自己回去。

所以他便又不得安歇。

江水平缓宁静,蓝天白云倒映于水中。

张二爷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驾船的黑身汉子面上又有担忧之色,手中船桨有些纷乱,惊了水草里的游鱼。

张兄弟,你这病听上去可不轻,要好好请个大夫调理,静养一阵了。

林福听着张二爷咳嗽时胸内抽风般的声音,也是觉得揪心,忍不出出声全劝说道。

无妨……咳着咳着也就习惯了。

张二爷说了一句让林夕忍不住嘴角上翘的妙语,又是咳嗽了数声,却是看着林夕和姜笑依道:因祸得福,再静养个一年,应该便能养得好了。

林夕和姜笑依微微的一怔,看着张二爷蜡黄却是微笑着的脸,两人便是彻底明白了张二爷为何心情会如此轻松,明白了他此刻话中的真正含义,便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

徐宁申逃亡的消息早已传来,马红俊也已经被周年山派人接走,然而马红俊得自大莽千魔窟的魂力修行之法和一些独特的手段,三人却都是已经知道。

一些有关冥想,魂力震体的修行方法,对于林夕和姜笑依来说自然无用。

因为青鸾学院修行各阶段的修行之法要比这些更为完善。

对于两人来说有些用处的便只有魔体术。

云秦的许多学院,修行流派,包括青鸾学院在内都有聚气术,所谓聚气术,便是一下把大量魂力迸发出来,增强出手一击威力的拼命手段。

因为修行者的身体对于魂力而言就是一个容器,超出身体平时正常能够容纳的魂力爆发,自然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

千魔窟的魔体术也是一种可以大量调集魂力的手段,但却是将魂力聚集和渗透在身体的某一处肌肤血肉之中。

这种手段,能够使得修行者的身体某一部分变得特别坚硬紧实,就像是肉体变成了一块硬甲。

但这种手段同样不会是千魔窟的最高秘术,因为林夕和姜笑依都已试过,聚集魂力至少要四五息的时间,而施展此术,身体某一个部位变得异常坚韧的同时,身体其它部位却是变得比以往更加脆弱一些。

这便只是相当于将原本弥漫于体内的魂力调集到那一处,做盾牌而已。

所以当日马红俊和秦潇雨对敌之时,也根本来不及施展此术,双眼被一下子击瞎,所以此术也只能在面对强敌拼命,暗中计算好的时候使用,暗中聚魂力于一处,硬生生承受对方一击的同时,反击对手。

但张二爷只是普通的民间修行者,千魔窟的这些冥想、魂力震体的修行方法,却是让他得到了更多的感悟。

他的胸肺之伤,药石已经难起作用,唯有修为再有进步,自身生机再为壮大,魂力震荡的力量更强,才能慢慢恢复。

现在张二爷既然这么说,便代表着他的修为应该也是只要用一年的时间,便能正式突破到大魂师的修为了。

他的伤势也是因马红俊而起,而此刻修行所得的好处也是从马红俊身上得到,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了。

轻舟缓过万重山。

……东港桑榆围。

一身孝服的陈浩之正在忙着给几头小猪崽喂食。

割的猪草拌着麸皮,几头小猪崽的长势很好。

突然,几人像强盗般冲进了他的院子,抢下了他手里的猪食盆。

小林大人来了……他要见你,还喂什么猪。

这几个有老有少的乡邻说的话,顿时让这名原本脑袋不甚灵活的木讷庄稼汉子猛的一呆,但在下一刻,他也马上将手中的木盆直接一丢,快步抢了出去。

林夕在桑榆围无数人的包裹之中。

小林大人!小林大人……一声声激动和亲切地喊声将他紧紧地包裹着。

他微笑着和周围的人交谈着,看到陈浩之挤了进来。

陈浩之。

林夕主动和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打起了招呼。

小林大人!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不知道说什么,便要直接跪下磕头,却是被林夕伸手稳稳的扶住。

拍了拍这名庄稼汉子宽厚的肩膀,林夕很直接地问道:你爷爷是筑坝的老匠师,先前他说将所会的东西都传给了你,若是我让你帮忙重新修建一条江坝,你能么?周围的人都听出林夕是要谈重修燕来拦江坝的大事,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浩之不太会说话,此刻这么多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越发紧张,但此时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看着林夕期待的目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能。

疏导筑渠对于拦江坝而言应该比较简单一些,你也应该懂的吧?林夕温和一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浩之用力地点头,道:懂的。

桑榆围我们是保住了,但燕来坝我们没有能够保住,我想你爷爷在天之灵,也想看着那条坝重新起来。

林夕却是反而对陈浩之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请你先任燕来镇工司生员,帮我筹备筑坝之事,不知你可愿意?陈浩之心头瞬间充斥难言情绪,他当然想要出口说愿意,但他本性太过木讷,心情又太过激动复杂,一时张了张口,却是硬生生的说不出话来。

陈家小子,快答应啊!他说不出话来,周围的桑榆围的人却是都已然急了,纷纷发出大喊。

不用着急。

若是答应,点头便可以了。

林夕很清楚陈浩之的性子,微微一笑道。

陈浩之张开了嘴,依旧发不出声音,却是平生最为用力的重重点头,眼中有泪光滚落。

…………桐木镇。

一间普通的四合小院书房内。

一名穿着绣有青竹的薄纱衫的中年文士正在查看一些账簿。

这些账簿都是用染成蓝色的牛皮做封,上面用黑线绣着百川通三字。

中年文士头发稀疏,有些微微的秃顶,但面目清秀,双目明亮,却是别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哚……哚……书房门轻响。

听到这敲门声,中年文士略微抬头,放下手中账簿,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道:进来。

一名略显富态的五十余岁红面老人推门而进,对这名中年文士微微颔首行礼,道:东家,燕来代镇督林夕来书。

中年文士眉头微皱,道:是重修江坝要银两……衡荣昌和卢福记是欠了他的大情,但我百川通一没有欠他的情,二也没有衡荣昌和卢福记那么大的财力,而且这一条拦江坝要多少银两,后面重恳良田,安置那么多人,又要多少银两?若是此次便出了许多银两,那接下来便又如无底洞一般。

而且我们的商船不在燕来、东港停靠,又没有什么好处。

宁掌柜,你也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些,用数百两银子打发了事,为何还要来问我?这小林大人很有意思,要银两是要银两,但和别人要银两却不同。

息子江上排名第三的商号百川通大掌柜宁百鸣微微一笑,说话间将手中的文书递上了前去。

中年文士一眼看清递上来的文书,却是马上一怔,不由得轻读出声:计划书?这递到他手中的文书,却是一本小册子,封皮上便写着:计划书,落款是林夕。

……就在百川通的东家渠本翘接到林夕的来书时,大德祥的东家刑德荣正在端详着三块皂膏。

这皂膏就是用皂角制成的膏,用来清洗身体或是衣物所用。

整个云秦称这东西都是皂膏,只有林夕一直都是习惯称这东西为肥皂。

大德祥在整个鹿东陵都不出名,一直都不算什么大的商号,不过这两年来,在所有鹿东陵的大商号没有注意的情形下,大德祥却是以惊人的速度赚得钵满盆肥。

以能够拿得出的现银来计,大德祥未必能排得进整个鹿东陵商行的前二十,但是在两年之前,大德祥却是根本连前一百都排不上,恐怕连一次性拿五百两白银出来,都会导致难以为继。

这种发展速度是惊人的,若是突然有大商号注意到大德祥这样不显山露水的飞速壮大,也必定会大吃一惊。

刑德荣已经年届五十,虽然他遗传了祖上的精明,早年又跟着一些马队走南闯北了不少年,眼界要比一般商号东家高出许多,但小商行的财力有限,一般而言,没有贵人相助,绝对不可能很快翻起大的水花。

大德祥主营的一直都是贩卖蜂蜜,商行所在的云英镇出产的蜂蜜品质极高。

但这两年让大德祥飞速壮大的,却是另外两支生意,灯油罩,还有这皂膏。

云秦寻常人家夜间都是点火油灯,火油价廉,只是烟味熏眼刺鼻。

大德祥制的灯罩,用的是数层竹纤滤纸,中间夹了两层细细竹炭,烟气熏上去,几乎都被滤掉。

这皂膏原本就有,但是大德祥出产的,却是都在里面加了香料。

只此一点小小改动,便是大受欢迎。

现时云秦这东边几个行省,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用上了大德祥的灯罩和皂膏,只是东西比较细小,平时不为人注意而已。

但身为大德祥东家的刑德荣心中却是十分清楚,这两样让大德祥赚得钵满盆肥的东西,却是一家林家铺子的点子。

眼下,他面前的这三块皂膏一块是淡青色,一块是好看的绯红色,一块是淡金色。

只是在里面加入了艾草、金银花等药汁,使得这皂膏看上去色彩好看了许多,多了些许不足道的功效,只是极小的改动,就又使得这皂膏引起了哄抢。

而这又是那林家铺子的点子!这林家铺子的东家,未必是如何利用银两生银两的行家,但绝对是对人的喜好和商机有着最敏锐察觉的大家。

现在他这大德祥虽然做出了些成绩,但只要这样的一个人的点子被大商行所用,便轻易的能够压轧得大德祥打回原形。

刑德荣看着这三块皂膏,有些焦急地等着。

蓦的,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等来人敲门,他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道:进来!进来的便是他的儿子,大德祥的少东家刑天养。

父亲。

这名大德祥的少东家教养极好,进门后先行躬身行了一礼,只是神容却是十分古怪。

刑德荣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马上问道:怎么?那是小林大人家的产业。

小林大人?刑天养有些钦佩的点头,又有些难以置信的解释:便是破了银钩坊案,燕来镇江坝立了奇功的小林大人,林家铺子的东家便是他的父亲。

什么?!刑德荣大吃一惊,这小林大人……是鹿林镇人?这是林家铺子的东家林福亲口说的,他人此刻便在燕来镇。

刑天养看着刑德荣,呼出了一口气,道:而且他听说我们的意思之后,便拒绝说了他无法做我们的大掌柜,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那些点子都是小林大人出的,他说要是做了我们的大掌柜,恐怕就会误了我们大德祥。

刑德荣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惊讶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最近小林大人正在安顿数千村民和组织修坝,他还给各大商行出了份计划书。

刑天养意味难名的摇了摇头,道:大概是我们大德祥太不起眼,我们便没有收到。

计划书?他并非是直接要各大商行扶持银两,而是列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

刑天养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的解释道:他并不准备重新筑坝后再和以前一样重新垦田,而是准备在原先江坝后深挖,做一个极大的蓄水库。

然后用沟渠引着,这样平时非但能让燕来的许多旱田地变成水田地,而且若是遇冬季江面水浅,大船难行之时,还可以开闸放水。

提升几处难行之处的水位。

他计划书中说陵督府已然表态,会出计划书上所需的一半银两,免除那些灾民三年赋税。

他计划书中还列了详细的水库养鱼、变旱田为水田的计划,那些灾民在修建水库和开渠期间便配合用工,生计便不成问题。

计划书中还列明了水库蓄水量,按他请的匠师和工司的官员核算,各大商行冬季浅水时,若是略微凑时,大船都能多行二十余次。

这对于那些依赖水运的大商行来说,恐怕只要两三年便能收回这支持水库修建的银两。

微微一顿之后,刑天养感叹道,而且小林大人还在计划书中提出了分期支付,即各大商行只要报出一个总数,接下来可以每月支付一定数额的银两,足够支持这江坝的持续建造便可。

有确切好处,而且每月支付的银两对于这些商号又不算多,所以据说只是一日之内,在息子江内有水运的各大商行都是已经允了。

这筹银速度,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刑德荣呆了半晌,陡然,他对着刑天养喝道:备马!刑天养一愣:父亲……难道你想请小林大人做大掌柜?第二百零九章 做东家几天未下雨,鹿东陵府里面尘土就有些多了。

关着门可以让厅堂内的空气洁净些,只是便显得有些阴暗,必须要点着烛火,看文书起来才不牢神伤目。

习惯性一身灰色便袍的李西平坐在案前,看了一卷公文许久,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对着无人的厅堂发出了一声感叹,真是奇才……怪不得长公主会推荐你去青鸾学院。

他这一声感叹,是为林夕由心而发。

大修水利,是一笔巨款,没有先前的预算,即便整个鹿东陵各司节衣缩食,也根本凑不出来,只有层层报批,留待上方来年多拨库银。

林夕计划书中建巨大水库,挖渠引流、筑闸,工程比起单纯的筑一条江坝耗时更长,所需银两也更巨。

然而只是因能解决各商行浅水期的航运问题,再用每月支出银两的方式,便使得各商行在一两日之内便都首肯,这种能力,实在是和是否修行者根本无关,只来源于本身的见识与才干。

修库蓄水、定时开闸提高水位,以便航船通过等手段,李西平还是有所耳闻,但以工赈灾、每月供银等方式,对于林夕来说太寻常不过,可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却是太过惊艳。

而且林夕的计划书里面,还提出了一个买卖航水的约定。

这个约定是指,每个出资的大商行,按照出资的份额多少,便都可以成为到时修建成的水库的大小东家。

若到时冬季浅水期水库开闸放水,自己商行没有商船同行时,亦可以将这段原本难以通行的时期内的通行权卖给其他想要通船的商号。

这真是相当于买卖通行用的水。

这样一来,现时经营不错,手中有现银的商行,出资了不少之后,哪怕将来运营不善,商行不景气了,也可以通过这一项盈利,因为谁也说不准这息子江上的起起落落,谁也说不准将来又有大商行冒出来,但是到那冬季时却没有航行权,要问别人购买。

这个航水买卖最为让李西平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便是根本不妨碍渔民和小商行的利益,因为小商行的出货量小,原本就没有浅水时无法走的大商船通行。

以往大商行在冬季浅水时要出货,也都是大量租用小商船,这比起平时养着许多条小商船,养着许多人还要节省许多,但那两个月的时间,也是一大笔惊人的运输费用。

这份计划书里的不少手段,根本就是前人名臣都没有运用过,无前例可循的手段。

李西平不知林夕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见识和才能,所以他忍不住在这无人时也发出惊叹。

……你想请我做掌柜?东港镇一家僻静酒肆之中,林夕看着大德祥的东家刑德荣,问道。

他现在已然是燕来镇代镇督,在东港镇他也没有什么家私要带走,但刑司对于徐乘风的判决文书已下,而调任过来的新任镇警局还未到任,所以他还要做完在东港镇警局最后一件事,明日监斩徐乘风。

在一个时辰之前,林夕刚刚接待了刑司派来行刑的一批人员,又刚刚和借调来的一些工司人员谈定了江坝开工前的一些前期工序。

云秦朝堂编制里边,各镇是没有行刑部门,处决犯人都是陵阶刑司有刽子手和相应官员过来,而地方上镇督和镇警局、提捕房、典狱官员都要到场,验明正身无误之后执行,执行之后还得再次验明,签署文书才算完成。

燕来镇拦江坝的开工日期也已经初步定了,除了之前上书要求的一些配合的工司人员已经到位之外,他让衡荣昌等数个商行帮忙召集的一些匠师也已经在陆续赶来的途中。

陡然有商行的东家急吼吼的前来求见,林夕初时还以为是对方也急着想要航水,要投银两进来。

他十分清楚预算是一回事,实际花销又是一回事,银两当然是多多益善,他自然不会拒绝,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找他却并非是为了航水,而是为了他鹿林镇老爹现时卖得最好的皂膏。

在刚刚和家人在湖畔那竹篱小院见面,和父母夜谈的第一夜,谈及家中琐事和生意之时,他便听他老爹说过,有家商行一直紧跟着他的铺子,大赚银两,没想到便是今日这主动找上门来的大德祥。

而且对方表达出的意思,更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不是掌柜。

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刑德荣谦恭的摇头,道:以小林大人的身份和声誉,我怎敢开口说聘小林大人为我这一个小商行的掌柜。

林夕微怔,道:那你到底是什么用意?我想让林家和我大德祥合营,一起做东家。

刑德荣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

此刻刑天养正坐在刑德荣的下首恭敬的垂首听着,听到这句,他也是浑身一震,忍不住猛的抬起了头来。

就连他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然会石破天惊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林夕看着极其认真的刑德荣和震惊莫名的刑天养,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刑德荣道:你不是开玩笑?刑德荣正色道:哪里敢和小林大人您开玩笑,若是大人不信,可当场立下正式合同文书。

林夕笑道:如何合营法?刑德荣决然道:双方都是大东家,不分上下。

微微一顿之后,他生怕林夕不甚了解,还解释了一句:东林行省最大的商行荣沈记,便是荣家和沈家两个不分上下的大东家。

你不怕吃亏?林夕看了更加震惊,但显然还是极其尊重父亲决定的刑天养一眼,又转头看着刑德荣问道。

刑德荣感叹道:先前还有些犹豫,但又看过那份计划书,我便肯定,小林大人您是天生奇才。

只要小林大人答应,我绝不后悔。

好啊。

林夕笑着,端起了身前一碗温度刚好的红汤白菜大肉面片,自然的吃了起来。

刑德荣一呆,旋即他有些回过了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颤声道:林大人同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林夕答应得会如此自然,如此随意。

是啊。

林夕对着刑德荣和刑天养的面前点了点,示意两个人也可以随便点,不要饿着肚子说事情。

看到刑德荣欣喜若狂的也端起面碗,敬酒般大喝了一口面汤,他便又在心中轻笑了一声,可以试试看啊。

备文书。

刑德荣转头对着刑天养吩咐道。

不用着急,既然合营,双方自然要互为信任,难道你还怕我反悔么?林夕拿筷子敲了敲碗,道:吃完东西再说。

林大人说的是。

刑德荣大喜,放下心来,吃了几口,却是忍不住直接请教起了生意场上的事,林大人你的主意是绝妙,这皂膏生意接下来肯定能大赚一笔,但我只怕太过红火,而且照做又不难,反而引起了别的大商行注意,不知大人有没有些应对的主意。

林夕随口道:也简单……任何东西用得惯了,总有些先入为主的概念。

你可以将这皂膏做得精致一些,皂膏上拓印大德祥的商号标记,弄些精美的图案,等到别的商行发觉,想要这么做时,大家都已经用惯了大德祥的。

而且大德祥也可以做一些特别雅致,用料和花式特别好的赠与一些名士,到时候那些名士都是用大德祥的,大德祥的皂膏已然深入人心,别的商行想要跟着做恐怕也难以卖得过大德祥。

而且这皂膏又是利薄之物,想纯粹靠压价来竞争也不现实。

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一些大商行垄断原料,所以大德祥要是有能力,自己便出产自己的原料。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又补充道:反正这皂膏用得很快,又几乎家家户户要用,是长久不衰的生意。

接下来只要一直领先些,在花式和效用上不停做些改进推出便是。

刑德荣和刑天养两人早就听得有些呆了,只觉得林夕这随口说来的主意简直是绝妙至极。

我们大德祥原先主营的是蜂蜜生意,不知林大人有没有什么主意。

刑德荣呆了片刻之后,又是忍不住声音微颤的开口问道。

我在鹿林镇时经常吃你们云英镇附近山林出产的金柚。

林夕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却是问道:据说金柚运送到东林行省外,价格就已经极高?只有达官贵人家才购买得起?林大人是想要大德祥做金柚生意?刑德荣又是呆了呆,惊疑道:金柚出省贵如金,是因整个云秦都只有我们鹿东陵这一带才产此种甜柚,即便移植别处,结出的柚子都是个小不说,且苦涩难言。

但金柚又不耐久运,十日不到边变色干瘪,果肉也都失去原先味道。

以车队运送至行省外,就要超过十天。

只有用快马连夜兼程,送量不大,所以价格才是如此金贵。

可以制成金柚蜜茶。

林夕却是笑了笑,道:将金柚切片蒸熟冷晾之后放入蜜中,然后装罐用蜡封,极难会坏,这几年我家常制。

若是送至东林行省外,应该会卖得很好,利润应该也会不低。

刑德荣略微有些怀疑,这主意是极好,只是不知大家接不接受……试试便知道了。

林夕自信的摆了摆手,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的柚子茶即将登场,他就又忍不住灿烂的笑了起来。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荣华富贵并不看重,所以见到刑德荣认真,便不管对方是二流还是三流小商行便随性的答应了。

他也并没有有什么大德祥做成如何如何的大商行的想法,只是想着试试也不错,这个世上多些有意思的东西也不错。

但对于他的这些点子,他自然也有绝对的自信。

因为作为商家,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商品品质如何,而是人们接不接受,需不需要。

他是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的这些点子,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验证下来,验证大众需要的东西。

肥皂、香皂之类,他之前熟悉的世界用了不知道多少年还在好好地用着,自然是可以长期做下去的好生意,至于柚子茶,喜欢的人自然也不少,所以这东西才会长久地存在着,而对于云秦来说,就更是新奇,因为只有鹿东陵产柚,云秦那么多其它行省的人,恐怕也至少会想尝尝这柚子是什么味道吧?云秦正式立国才数十年,大半国土都是后打下来,绝大多数商品都只是满足最基本所需,又哪里有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么多的花样?现时许多一心想对付林夕的人之中,柳子羽所在的柳家,便是从和一些商行的交往之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在柳家的厉害谋士苏仲文的教导之下,他更是开始注重这个方面。

只可惜柳子羽和苏仲文却不知道,在这方面,柳子羽和林夕,天生就有着如同天与地,根本无法触及的差距。

……就在林夕和刑德荣谈事情时,姜笑依正在不远处的江上看捕鱼。

许笙和一些渔户在一个接一个的起笼,看有没有捕到铁头狗鱼。

轰!一阵欢呼响了起来,江面上一阵喜气,起到的第二个钢笼之中便响起了巨大的水声,撞得整个钢笼不停地晃动,内里便有一条硕大的铁头狗鱼。

在欢呼声中,也在随之欢呼的姜笑依正好看到江岸边的一人,顿时一呆,旋即惊喜的大叫起来,你怎么也来了?!第二百一十章 灰白世界中的血秀气的边凌涵身穿青衫站在江岸边,柔柔弱弱,让人联想起江南烟雨中的一株修竹。

她的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木箱,身边站着领路带她过来的提捕房梁三思。

看着飞快荡舟而来,一脸惊喜的姜笑依,边凌涵故作声音,哼了一声,怎么,只准你来,不准我来看看么?姜笑依大笑了起来,他知道林夕也一定会和自己一样惊喜。

你们弄出的动静也太大了些。

对了,忘记你都已经升了一阶。

边凌涵拍了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故意对姜笑依拱了拱手,道:卑职参见姜大人。

姜笑依也嗯了一声,故意倨傲道:免礼。

姜大人好大的官威。

边凌涵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姜笑依自己也是忍不住再次大笑出声。

梁三思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

他知道姜笑依也不是普通的武者,而此刻这名少女身上背着的箱子,也让他想到了林夕的箱子……小林大人的朋友,都不是普通人,这便让他更加觉得小林大人不凡。

林夕呢?边凌涵似乎比起青鸾学院时也已经老练了许多,对着梁三思微微点头表示致谢,看了一眼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的江面,腮帮微鼓着问道:不是和你在一起么?姜笑依从船头上跳到了江岸上,稳稳落地,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他和一家商行在那边谈事情,应该便是筑坝修渠的事。

我在也帮不上忙,索性来这江上看看捕鱼。

对了,你今日来得正巧。

姜笑依又点了点江面,笑道:今日正好是鱼市投的特制钢笼起笼,照这情形看,至少已经两条铁头狗鱼有着落,林夕也正好可以请你大吃一顿了。

边凌涵这下倒是一怔,这江中有很多铁头狗鱼么?多倒是不多。

姜笑依摇了摇头,只是我们的小林大人太过讨人喜欢,所以人家把祖传的技艺都贡献了出来,帮他捕鱼。

边凌涵笑了笑,却又马上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声道,他做起事来,可是真够胆大。

微微一顿之后,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若是燕来镇的拦江坝正好不溃,又当如何?姜笑依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是林夕,无法回答。

两位大人。

此时一直在恭立听着的梁三思却是对着两人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林大人既然那么做……他便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可能的准备,当日他在江坝上,便说过一句,和坝后的那么多人命相比,其余一切都是浮云。

一切都是浮云……边凌涵自然比梁三思等人更熟悉林夕的性情,听到这句,她的脑海之中就已经自然出现了林夕说这句话的样子,于是她不自觉有些微恼般叹了口气,抱怨道:他便总是这番不计后果。

姜笑依看着边凌涵又是一笑,道:你现在是要直接去找他,还是等他过来找我们?等他过来好了,省得打扰他谈公事。

边凌涵看着水光粼粼的息子江,道:这里的景色倒真是不错。

听得两人对话,梁三思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妨碍两位大人叙旧,我先去林大人那里候着,等他事情忙完,我便通报他让他过来。

那就多谢梁大哥了。

姜笑依和边凌涵都是行礼致谢,引得梁三思匆忙回礼的同时又是在心中一阵感叹,真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小林大人的这些朋友,真是谦恭有礼得紧。

这些时日你在鸿升镇做典史做得如何?姜笑依准备和边凌涵到就近一间茶铺等着,一边动步带路,一边和边凌涵闲聊,但陡然他的身体却是微微的一顿。

边凌涵正准备说也没有多少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时间只是用来修行,只是刚刚张口就感觉到身边姜笑依的异常,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顺着姜笑依的目光看去,她就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子的背影。

一名身穿着粗布黄衫,看上去很是曼妙的年轻女子的背影。

姜大人。

边凌涵顿时莞尔一笑,打趣道:看得魂都勾了去啦。

姜笑依惊醒过来,面色顿时微微一红,尴尬的解释道:不是……那名女子先前我在桑榆围固坝时见过,脸上全是被鞭挞的伤痕,而且看上去很有伤心事的样子,正巧又在这里见到,所以……。

脸上全是被鞭挞的伤痕?边凌涵眉头顿时蹙了起来,目光顿时又停留在了那名年轻女子的背影上。

是的,我当时便有些想问问她有什么事,只是觉得唐突。

姜笑依脸色依旧微红的解释道,他的手心却是已经密密的出了一层汗。

只有他知道,方才他看到那名年轻女子时,那名年轻女子也在看着他。

她脸上的血痕有些淡了,显得更加的好看,让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有些停顿,但那名年轻女子看到他之后,却是又马上低下了头,转身而走,只是这一个低头转身的背影,就让他的心有些不由自主的收紧。

既然可能有不平事,为什么不去问,有什么好唐突的。

边凌涵却是不知道姜笑依心中的真实情绪,皱着眉头道:走,我们过去问问再说。

姜笑依顿时如蒙大赦般偷呼出一口气,跟上边凌涵的脚步,心情却是又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对于东港镇的镇区,姜笑依也有些熟悉,看出年轻女子是朝着乌衣巷的方位走。

那条巷中有不少染衣的坊子,也有不少绣坊,不少裁缝铺子。

随着越为接近,他也看到年轻女子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绣篮,里面装着的大约是些做刺绣活计的东西,他便想着这名年轻女子应该是那条巷子里面的绣女。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跳得却是更快,背心之中的汗也是出得越发得多了。

边凌涵快步地走着,走在这东港镇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距离前方那名年轻女子已经不远,她已经准备开口打招呼,但就在此时,那名年轻女子却似好像发现了有人跟着,低头紧走了几步,拐入了前方一条小巷之中。

眼前陡然失去这名年轻女子的背影,姜笑依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空落,然而跟着边凌涵快步走到那条巷口,忽然间,他却看到年轻女子在巷子的那头转身朝他们走来。

他又面对面看到了年轻女子的面目。

即便这名女子的面上一条条血痕未消,但在他的眼中,那五官却是无一处不美,再看到这名年轻女子此刻捂着胸,似乎心口疼痛,紧蹙着眉头的表情,看着她有些过分苍白而显得有些像白瓷般微微透明的脸色,他的心便不自觉的也有些痛了起来,他的呼吸也便有些微微的困难,身体微微地颤抖。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姜笑依并不能明了。

因为这名女子的突然折返回来,因为看到对方娇美的容貌,边凌涵也是微微一怔。

这名姜笑依还并不知道名字的女子走得很轻,走得很慢,她似乎看出了姜笑依身体的轻颤,她看着姜笑依,张了张嘴,似是想开口说话。

姜笑依的呼吸都似乎停顿了,周围的天地似乎都变成了和巷中的墙面一样的灰白,然而这名女子却是没有说出话来,她张开了嘴,只是化成了无声而苦涩的笑容。

有一抹鲜艳至极的颜色,在姜笑依无声的灰白世界中流淌开来。

她捂着胸的手垂落了下来,一团血花从她的胸口绽放。

她遥遥地看着姜笑依,无助的跌落在青石板路上。

边凌涵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到此时,也才看出,这名女子的心脉处,被人用极利的兵刃,用极快的手段,刺出了一条恐怖的伤口。

而也就在此时,她听到她身旁的姜笑依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叫。

啪!姜笑依的脚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青石板上,如同那天高高跃起,敲击拦江坝上的定桩木,他以边凌涵难以理解的速度冲出,冲到了倒下的女子身前,将那名女子抱在怀中。

女子并未死去,看着他,看到了他的悲恸与哀伤,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姜笑依已然撕下了自己的衣衫,如疯子一般包扎她的伤口,其动作和脸上的神情让随后赶到的边凌涵都是胸口如突然压了一座大山,难以呼吸。

她看出这名女子的心脉处已经遭受了重创,即便是青鸾学院之中那些骄傲至极的讲师和教授,都恐怕无法救治这样的伤势。

……林夕原本正和刑德荣谈至尾声,然而他脸上原本的笑意和平和却是突然消失了。

因为他距离姜笑依和边凌涵本身相距不远,他听到了姜笑依那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听出了姜笑依的惊惶、无助和痛苦,于是他的脸色也彻底的变了,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抓起了自己身下当凳子坐着的大木箱,直接从窗中跃了出去。

于街巷之中开始拼命的狂奔。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谁在刺杀谁不少百姓也已经被姜笑依那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声吸引,朝着那条街巷赶去,他们也看到了极其仓皇的狂奔着的林夕。

林夕没有时间和这些百姓致意,只是数停的时间,他就已经跃入了墙面灰白的小巷。

一眼看到抱着女子的姜笑依,林夕的心情就略微一松,然而看到那名女子胸口的鲜血,看着她越来越为无光的眼眸,他的脸色就越来越为冰寒。

他的身体陡然一震,看到了从前方巷口奔跑回来的边凌涵。

到底怎么回事?一眼看到林夕,边凌涵便马上喝出了这一句。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虽然先前姜笑依说并不认识这名女子,但眼下姜笑依此刻的悲恸却告诉她,姜笑依对这名女子的感情并非那么简单。

姜笑依的那一声嚎叫和此刻的样子,也让她的心中说不出的隐痛。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名女子为什么会在她和姜笑依的眼皮底下被刺,然而她那喝问林夕的一句话刚刚出口,她也马上知道不妥,知道林夕此刻也是同样需要解释,于是她又白着脸飞快地说道:我今日才到东港镇……姜笑依说之前看过这名女子满脸血痕,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便想追上这名女子问问清楚,但走到这条巷中,这名女子却是已然被刺。

林夕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他已然认出了这名女子是谁。

这名女子,便是银钩坊一案案发时,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之一。

当时所有这些女子提捕房都一一详细录了口供,他也仔细地看过每一份口供,这名满脸血痕的女子名为王思敏,是鹿东陵广源镇人,按这所有女子的供词,也顺藤摸瓜牵扯出了十余名涉案官员和富商。

那些涉案官员和富商也已经被定罪,明日首犯徐乘风凌迟处死只是银钩坊一案尘埃落定的序曲而已。

王思敏脸上和身上的血痕,全部都是因为性情刚烈,不肯听从银钩坊的安排而受鞭笞留下的伤痕。

林夕考虑这个世界对于女子贞洁看得无比之重,生怕这些女子就算被解救出来而无处去,所以先前也早已特地安排提捕房做好了善后工作,让杜卫青等人一一私下闻讯,开解,若是已经无法回去的,都设法安置营生。

林夕十分清楚,就如徐宁申在正武司一定有后台一般,银钩坊的涉案官员也并非只有这些,但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可以深究,此案又已经结案,又和这样一名弱女子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有人陡然刺杀这名女子?我这不是变成了柯南?想到自己到东港镇上任之前,东港镇难得有一桩命案,而自己到了东港镇之后,却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出现生死之事,就连今日原本应该是悠闲之时,却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脸色略微有些难看的林夕便又忍不住说出了这一句胡话。

柯南?边凌涵一呆,根本不能理解林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夕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马上问道:有没有看到刺杀她的人?没有。

边凌涵咬牙摇了摇头,她方才也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入了女子遇刺的小巷,但是那条小巷周遭却是都已然空无一人。

摇头的同时,她却是忍不住有些愤怒……因为此刻林夕似乎还十分平静,平时她十分欣赏林夕荣辱不惊的平静,但是此刻遇到这样的事,林夕的平静却是让她忍不住有些愤怒。

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又轻声说了这一句,让她忍不住诧异地看着林夕的面目。

等会再见。

而更让她惊诧莫名,让姜笑依都忍不住霍然抬头看着他的是,林夕又说了这一句。

回去……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两名好友,说出了这两个字,将脑海中那一个青色轮盘彻底的推动。

时间回到了十停之前。

…………林夕和刑德荣相谈甚欢,刑德荣正在向林夕请教,如何用少量的银两定金便可以定下需要大量银两收购的当季金柚。

在大德祥这一对父子惊讶的目光之中,林夕飞快地站了起来,提起了身下当椅子坐着的木箱,负在身上。

我有要事马上要办,可能不需要多久,请两位在这里稍待。

声音刚刚出口,林夕便已经推开窗口轻轻的跃了出去。

他微仰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街巷,夏日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对于时间的感觉他比这世上恐怕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知道此时边凌涵和姜笑依应该在那片街巷之中看见了那名女子,而此刻那一名刺客也应该已经隐匿在那片街巷中的某处,观察着那名女子的动静,只在四停左右的时间过后,那名刺客便应该会到那条小巷之中,等着那名女子走入,完成这次刺杀。

时间对于他而言并不宽裕,但他却是并没有马上直接朝着那条小巷赶去,而是微眯着眼睛,盯着刺眼的阳光,仔细观察着那一片街巷。

几个呼吸过后,他便飞快动步,先是走入了前方不远处最近的一家专卖渔网、蓑衣和斗笠等物的小铺子。

小林大人!在这家铺子老板惊喜的招呼声中,林夕却是马上对他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轻声道:我在办案,借蓑衣和斗笠,掩饰行迹一用,稍晚一些我再过来结账。

就在这家铺子老板微微一呆,旋即反应过来,马上收声不甚荣幸般点头之时,林夕已经飞快的披上了一件蓑衣,带上了一个斗笠,走出了店门。

他飞快的绕进了一条小胡同,从这条胡同穿出,走入一条街巷时,从他身旁走过的百姓都没有发现他便是他们所喜欢和尊敬的小林大人。

林夕又走入了一条巷子,他的动作陡然加快了起来,翻上了一间房屋的屋顶,在房屋屋顶之间的一些阴影中快速行走,又攀上了一间三层的阁楼。

这间阁楼位于乌衣巷一角,是专营布匹生意的锦绣坊的楼阁,地势在这乌衣巷周围最高。

此刻这锦绣坊里有不少人在谈着生意,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飞快攀到这间楼阁顶部背阴处,在长长的蒿草间埋伏下来,飞快打开背上木箱的林夕。

只是刚刚取出木箱之中的神梨长弓,林夕的视线之中便看到了提着绣蓝的王思敏,看着她朝着他所在的乌衣巷方位走来。

片刻过后,他的视线之中也出现了姜笑依和边凌涵。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左手极其稳定的握住了神梨长弓,右手无声的捻起了一支晶钢箭。

他眼中没有了边凌涵和姜笑依,只剩下了这一名女子,他飞快的调匀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最佳的状态。

因为他已经用过了今日回到十停的能力,所以这出手一箭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失误。

然而他的眉头又是微皱,因为他看到,再过几步,这名女子就要进入那一条转数个弯就能连通至乌衣巷的窄巷,但此刻那条窄巷之中却是并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难道那人竟然发现了他的行踪,取消了这次刺杀?……林夕心中微微惊疑着,而那名女子却是陡然快了些,走入了那条窄巷。

女子行走在窄巷之中,依旧无人出现,林夕的心中越加惊疑,但就在女子从间紧闭着的巷中木门前走过之时,其中的一扇木门却是陡然打开了。

女子微惊,转过头去。

只见那扇打开的木门之中,走出了一名赤着双脚,挽着袖子的庄稼汉子。

她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再度低下头去,但就在此时,这名庄稼汉子却是朝着她伸出了手。

林夕全然明白了。

这名刺客完成这一刺之后,只要重新关上木门,便可以直接从后门走出,只要跨出五六步,便可以走到乌衣巷旁的一条街巷上。

那条街巷上都是些茶楼和普通酒肆,谁会知道,这样的一庄稼汉子,竟然会是一名凶手?因为时间的吻合,所以林夕没有丝毫犹豫,就在这名庄稼汉子伸出手,一步还未踏出之时,他指尖的晶钢箭便已经飞射而出,化成了一条肉眼难见的透明流光。

庄稼汉子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柄三棱长刺,闪着黑沉沉的乌光,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从胸口抽出了一块黑色的油布。

在这三棱长刺刺入这名女子体内的瞬间,若是有些许血珠飞洒出来,也会被他用这块黑色油布遮挡住,不至于飞溅在他的身上。

嗤!这名林夕还看不清面目的庄稼汉子听到了一丝诡异的风声,接着,他又听到了利器刺入血肉之间的响声,因为第一声声音,他已经转身,微仰头朝着后方天空看去,但他没有看到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臂陡然变得极其沉重。

一股让他半个身体麻痹的剧痛和沉重的冲击力,让他反应过来第二声响声是利器刺入他自己血肉的声音,在猛的将头转回来的瞬间,他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士深巷中,这名庄稼汉子模样的刺客凄厉的嚎叫着。

凄厉嚎叫声中,其中不可置信的震惊意味还远远大于痛苦的意味。

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刺杀这名女子,怎么会突然射来这样的一箭。

脸上有淡淡血痕的女子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庄稼汉子手中的三棱长刺和黑色油布以及突然贯穿了庄稼汉子手臂的箭矢让她根本弄不明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乌衣巷的楼阁上,林夕于阴影处站立了起来,虽然前一箭射得十分完美,但是他知道这名庄稼汉子距离女子尚近,尚有刺杀女子的能力,所以他没有丝毫的停留,第二支晶钢箭已然从他的手指尖飞了出去。

嗤!庄稼汉子听到了第二丝诡异的风声,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右大腿上便已经再次发出了利器血肉的声音。

透明的箭矢刺穿了他的大腿,强横的力量使得他再也无法站立,噗的跪在了地上,从他大腿上透出一长截的箭尖和地面接触,给人的感觉好像这一箭将他钉在了地上。

边凌涵和姜笑依的声音从女子身后的巷口出现了。

两人听到了庄稼汉子那先前的一声凄厉嚎叫,惊觉有异,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象,两人的身影却都是猛的一滞,脸上都布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

边凌涵第一直觉这名庄稼汉子是这名女子所伤,然而看清这名女子的惊惶和庄稼汉子身上的箭矢、以及庄稼汉子手中的三棱长刺和黑油布,她便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背上负着的木箱。

林夕已经搭上了第三根箭矢,但却并未出手。

一柄精巧的银色折叠弓在边凌涵的手中飞快展开,对准这名庄稼汉子的同时,一根银白色的箭矢也已经搭在了弓弦上。

庄稼汉子嚎叫声停,微扬起了头。

这是一名相貌极其普通的黑面汉子,和东港镇普通的庄稼汉子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差别,看着边凌涵手中对准了自己的银色弓箭,他的苦涩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伸出了舌头,用力地咬了下去。

边凌涵稳定的双手顿时轻颤了一下。

即便在风行者的训练之中,佟韦已经不知多少次提醒过她和林夕,眼中无论看到任何的景象,都不能影响手中弓箭的稳定,在和雷霆学院的对抗之中,她也已经见过淋漓的鲜血,然而此刻看到这名面相普通的庄稼汉子将自己的舌头如同一条肥厚的鱼片一般嚼烂,看着鲜血和破碎的血肉从他的口中涌出,她还是无法控制住由心的心悸,犯了风行者绝不能犯的过错。

黑面庄稼汉子半跪的身体朝前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遮住了自己的双手,那根三棱长刺已经被他的左手竖了起来,他一倒下,这根三棱长刺便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

…………林夕从一间房屋下跳了下来。

走到了边凌涵等人的面前,站在了黑面庄稼汉子的尸首前。

这人不是修行者。

边凌涵的目光从黑面庄稼汉子的尸身上抬了起来,看着摘下斗笠的林夕,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脚也有些微微地颤抖。

应该不是修行者。

林夕点了点头,道:但却是一名死士。

林夕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讲什么冷笑话。

云秦的死士自然不是指死了的人,而是指有些人养着的,可以随时为他而死的门客。

到底怎么回事?姜笑依看着身上也溅到了鲜血,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王思敏,转头看着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不是在和人谈事情么?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林夕明明是在和商号谈事情,怎么会突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出现在了这条街巷里,而且还恰好阻止了这名杀手的刺杀。

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林夕无法解释,也不想随便找什么借口搪塞,所以他便也不解释,只是看了王思敏一眼,然后将黑面庄稼汉子仰面翻了过来。

他极其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名黑面庄稼汉子的身上,但是衣内却没有任何的东西。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没有?一无所获的林夕站了起来,用最温和的语气看着站在一边的王思敏问道。

王思敏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林夕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走入了这名黑面庄稼汉子方才走出的房屋之中。

这是一间挤在巷间的狭长平房,三间房屋之中只有两个小小的天井,所以连着的三间狭长房屋里面都是非常的黑暗。

林夕在这黑暗的房屋中走着,最靠近这侧巷子的一间是间低矮的厨房,砌着一个大灶,并无任何异样。

再往前行,中间的一间是间卧房,刚走进这间卧房,他便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边凌涵和姜笑依都在外面等着。

此刻已经有百姓发现了这条小巷中发生了命案,因为有人认得姜笑依,所以在初始的惊慌过后,便也已经有人去通知提捕房的其他人。

怎么样?看着搜查完,从内里房屋走出的林夕,两人都是低声问道。

里面有一名老人死了,被捂在被窝里……应该是住户。

林夕看了一眼地上黑面庄稼汉子的尸身,这是名老手,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突然有这样一名刺客来刺杀你?边凌涵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转头看着低头站着的王思敏问道。

王思敏浑身微微颤抖,张了张口,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的来历我知道一些,等待会回提捕房再说吧。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林夕又看了一眼姜笑依,轻声地说道。

你知道?边凌涵微微的一怔,看着林夕肯定的脸色,她便也不再多问。

已经升任代提捕的杜卫青等人匆匆赶到,林夕陈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便让杜卫青等人处理现场,他和边凌涵、姜笑依、王思敏却是先行回了提捕房。

…………多谢大人。

提捕房中,看着林夕端来的一盏热茶和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先行退出到另外一间房间,王思敏咬了咬嘴唇,对着林夕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是我份内事。

林夕和声道:不必多礼。

在银钩坊,大人已然救了我一命,所以这次我谢大人不是因为大人救了我的命,而是因为其它。

王思敏黯然地说道:大人想是知道银钩坊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些女子而言都是心中难愈的伤疤,顾及我的自尊,所以才不在那么多人面前再问,而是带我回提捕房私下问讯。

不管别人如何,这银钩坊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是你的污点,正是因为你的节烈,你才被鞭挞成这副样子,而且我知道在我解救你们出来之时的那天,你晕死过去,就是因为抵死不从,绝食了许多天饿的。

林夕看着王思敏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只能让我对你更加敬重,若是我对你心有所属的话,绝不会因为此事而不喜欢你,反而会更加珍惜。

王思敏的呼吸霎时停顿,她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来,但看到林夕的眼神极其的真诚。

林夕的这句话对于他熟悉的那个世界来说极其平常,在很多肥皂剧里面,这样的话语比比皆是,然而这是云秦,这是一个截然不同,极其保守的世界。

她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她的性情十分刚强,即便现在她的家人都接纳不了她,认为她应该为了证明自己的贞洁英烈而不能活在这世上,她还是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流下一滴泪,她还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在东港镇过活,然而此刻,她的眼睛却是彻底的模糊。

其实我今日这么做,不仅仅是顾全你的自尊,还是因为有我朋友姜笑依的原因在内。

让她呼吸又是停顿,身体猛地一颤的是,林夕此刻却是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夕看着她微微一笑,尽力先不谈案件,让气氛变得缓和些,但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他对你有些情愫,我也看得出你对他也有好感,只是因为有银钩坊这样的经历,所以你心中才有芥蒂,才不自觉的想要躲着他。

若是我……我不会介意你这样的事情,但我不能完全左右别人的看法……所以我也要给他一点时间,用缓和些的方式慢慢来会比较好。

看着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的王思敏,林夕认真地说道:对于男女情爱而言,喜欢或不喜欢,个人的品行,才是最为重要的,其余别的,都是次要的。

林大人。

王思敏抬起了头,眼泪如珍珠一般,一滴滴的从她白皙而布满淡淡血痕的脸上滴落,多谢大人……不为其他,只为大人的这番话。

人为自己和欣赏自己的人而活,又何必在意那些欣赏不了你的人的目光。

林夕笑了笑,道。

王思敏重重地点头。

想到林夕的所作所为,这句话便让她有了更深的感触。

林夕静静的等着她止住眼泪,看着她平静下来,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他才开始展开了案卷,道:那我们开始来看看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那一个阉人一碗盖着浇了浓汁的大肉的白米饭放在了徐乘风的面前。

除了这碗热气缭绕,看上去很是可口的大肉盖饭之外,还有一碟腊鱼肉,一碗青菜,一碟白豆腐,一大碗白酒。

经过了许多天的牢狱,此刻的徐乘风已经完全没有当日的玉树临风和不可一世,他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脸上和手上满是污垢,比起乞丐还要落魄,而且缩在角落之中,如同暴露于街头的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之前典狱失火之时,他以为有人来救他,然而直至火熄,也并没有人带他出去,他的期望变成了失望,又慢慢变成了绝望。

他在心中不停的咒骂着、诅咒着、恐惧着、惊疑着,嗅到饭菜的香气,等到负责典狱饭菜的老看守肖川转身将要走出这间牢房时,他终于忍受不住,冲着肖川的背影问道:今天外面听上去这么热闹……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手提着沉重食盒的肖川脚步一顿,脸上顿时布满讥讽的神色,但不等他开口回答,牢房门口有脚步声响起,他抬头一望,顿时惊喜的躬身行礼,林大人。

听到老看守这声称呼,徐乘风还没有看清走进来的人,身体就条件反射般猛地缩紧,喉咙里却是发出了野兽喘气般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夕对着肖川回了一礼,示意肖川随意便是,接着他便朝着关押徐乘风的铁牢前方走来。

看着自己日日夜夜诅咒的仇人施施然的出现,走到自己的面前,徐乘风喉咙里的呼吸声更重。

刚刚听到你问今天外面听上去怎么热闹。

林夕却是淡淡地看着徐乘风,看着这名当时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平和地说道:那是因为银钩坊一案的判决下来了……刑司的人也于今天到了。

微微顿了顿之后,林夕接着补充道:东港镇周遭的百姓都是十分质朴,虽然和他们绝大多数人无关,但他们觉得这是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所以他们都在庆祝。

徐乘风的身体猛的一僵,他抬头看着林夕,双瞳之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怨毒,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你此刻肯定想知道此案的判决结果,但因为你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此刻极想知道,但却不开口问我。

林夕看着徐乘风,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判的是当众千刀凌迟,明日正午行刑。

林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声令人听后都会夜晚做噩梦的凄厉大叫声从徐乘风的口中发出。

谁也想不到徐乘风这样瘦削的人口中竟然会发出这样惊人的音量,他的身体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张牙舞爪,似是要将林夕撕成碎片,但一阵金属敲击声中,他被身上的镣铐拖着,却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得他整个人都再次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嚎叫。

林夕安静的看着厉鬼般的徐乘风,摇了摇头,道:我不怕鬼,所以别想学贞子来吓我……而且你早就应该想明白了这样的结果……因为上面若是有人想救你的话,也不会就让你在东港镇这样的小牢房关着,至少要将你调到别的监狱去。

而且还有马红俊的那一把火。

林夕看着徐乘风,微讽道:那把根本不管你的火……难道还不曾把你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都烧掉?林夕!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徐乘风再次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脸上除了泥垢之外,糊满了涕泪。

真可惜。

林夕同情地看着徐乘风,道:徐宁申已被证实和千魔窟的修行者有染,而且他此刻已经畏罪潜逃,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你们徐家的所有家产都已经被罚没充公。

所以你的老爹是根本帮不了你的任何忙了。

徐乘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僵住了,随后却是抽搐了起来,不可遏制的抽搐了起来。

看来你也是知道千刀凌迟的真正痛苦。

林夕看着徐乘风,缓缓地说道:明日帮你行刑的是郡府有名的快刀葛,我仔细问过他行刑的过程,他和我说其实他的刀磨得很利,真正刀割在身上,恐怕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痛苦,但大多人真正无法忍受的恐惧和痛苦是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小小的铁丝网裹紧,突出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看着自己的一片片血肉被切下来,自己的身体的变化……住口!不要再说了!林夕还没有说完,便被徐乘风的嚎叫打断。

我想我的意志要比你坚韧一些,因为我比你更不怕死,但我想如果换了是我,我也肯定承受不了。

林夕却是没有管徐乘风的嚎哭,继续缓缓地说道: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你免受这种痛苦的机会。

徐乘风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林夕的面前,唯有沉重的赫赫喘气声。

什么……机会?林夕等着,徐乘风终于缓缓地说出了这四个字,他的喉咙都已经彻底哑了,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浑身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整个人发出一股酸臭刺鼻的味道。

林夕看着徐乘风,重重地说道:我要知道那个人……那个一边看别人淫乐,一边用鞭子鞭笞王思敏的人。

在他和王思敏私下谈话之时,他已经又让提捕房的人全力去查了其余银钩坊获救女子的下落,传回来的消息是都安好。

没有人刺杀其余这些女子,这便只能说明……王思敏接触到了某个很特别的人,某个有能力拥有死士门客的人。

云秦的任何官员都明白,一名绝对忠心的死士,有时比起一名修行者还要难得得多。

而查看过王思敏先前的口供和此次交谈过后,他便发现王思敏接触过的特别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将她鞭笞得浑身血痕的人。

王思敏被掳进银钩坊的时间并不长,她虽然也吃过许多苦,但那些折磨她的人,却几乎都是银钩坊自己的人,唯有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

当时她是被绑着送入了一间隔间之中,通过这间隔间,能够看到外面一间大房的景象。

那间大房之中,便有一名富商在奸淫两名女子,而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走进隔间之后,却是一边不停地看着外面大房的景象,一面沉重地喘息着说着许多粗鲁的淫词秽语,一面不停的鞭笞她。

所以今日派出死士刺杀王思敏的人,便只有可能是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因为王思敏看过此人的体型,听到过此人的声音。

……林夕一句话出口,便细致的看着徐乘风的表情,他看到徐乘风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但却没有马上开口说话,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应该便是对的,应该就是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

因为来自不同的世界,林夕的见识便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于是他又试探般冷讽道:难道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功能……所以他只有如此变态,靠这样来满足他无法释放的欲望?徐乘风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恐怕是杂酱铺的杂酱,都没有此刻纠结在他脸上的各种情绪杂乱。

林夕熟知对于一个意志已经被彻底摧毁的人而言,便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于是他又冷笑道:怎么……不想说,想试试千刀凌迟的味道的话,那便算了。

反正我也已经升任燕来镇代镇督,这件案子也已结案,跟我再无半点关系。

而且我也并不想再惹上一个来头恐怕极大的对手。

说罢,他转身欲走。

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徐乘风顿时嘶哑大叫起来。

谁都救不了你。

林夕摇了摇头,看着徐乘风认真地说道,但我至少可以设法给你个痛快。

徐乘风哭号了起来,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也并未见过那人的面目,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有我父亲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他来过银钩坊数次,每次都是从江上来,进银钩坊时都是已经戴着面具……我只知道,他的身份极为尊贵……还有,我只知道,他是个阉人。

阉人?听到徐乘风的前面一些话,林夕的眉头已经深深的蹙了起来,然而听到这两个字,他却是忍不住惊讶的出声。

无论是云秦还是唐藏,都没有太监这一说,宫中除了侍卫之外,其余都是用的宫女。

既然这个世界不存在太监……又怎么会有阉人?因为我也好奇他为什么有那种嗜好……所以我偷窥过他的更衣,他的下身被什么利器斩掉了。

徐乘风嘶哑的哭号声又响了起来。

林夕皱起了眉头,他这几个呼吸之间也想通了,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太监,但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变成这样的残废。

只是听来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线索,要找出此人必定就会又变得极其困难。

不知道能否从正武司的一些负伤记录上查出些什么,因为这人肯定是距离鹿东陵不远的高阶官员,王思敏听到的口音都不是外地的口音。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给我个痛快吧!徐乘风接连不断的哭嚎了起来。

林夕正想得认真,随口道: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要痛快?第二百一十四章 为你杀了他姜笑依和边凌涵在典狱外等着,三间被烧掉的牢房正在重建,有不少工匠正在奔忙。

因为关押重刑犯的铁牢壁厚,又进深,所以徐乘风的哭嚎外面几乎听不到,这些工匠忙得井然有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因为拨的银两足够,所以想必用不了多时,就会有三间更牢固的牢房矗立起来。

一辆马车在典狱外停了下来。

东港镇督江问鹤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次林夕让自己动用关系,暗中调查的有关死士的这件事,对于像他这样的低阶官员来说,恐怕危险程度还在上次拦江坝时挪用库银。

然而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他却是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惶惶不安的情绪。

这名老文官的脸上很快泛起了一丝自嘲般的苦笑。

因为他发现,自己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对林夕有了些盲目的信心。

银钩坊一案的抗法、拦江坝的挪用库银、燕来镇的越权管辖,被弹劾惑民、鹿林镇省亲遭遇的刺杀……这些事情之中的每一件,看起来都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但是林夕却是安生的渡了过来,平步青云,而那些和林夕做对的官员,却是死的死,逃的逃,连被撤职查办都似乎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对于那些郡守府之上的大员来说,八品九品的官员也只不过是他们马车车轮下的螳螂。

但他跨下马车的时候,对于林夕和无形中已经和林夕死死绑在一起的自己并没有多少担心,想着的反而是上次杀手的刺杀,揭发徐宁申和敌国修行者勾结的功劳上面还没有定论,不知道又会记下什么样的奖赏,而这次林夕若是又和某架大马车上的人物斗赢了,那林夕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嘉奖?……头发花白的江问鹤走进了典狱衙门,看着朝气蓬勃的姜笑依和边凌涵,他就越发对林夕有了些盲目的信心,而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也没有先急着说什么,也只是安静的等着。

那一扇微掩着的牢门在三人的等待之中被推开了,林夕从中走了出来,看着等待他答案的三人,他微皱着眉头直接地说道:我们之前猜得不错,的确是个阉人,但除了这点,徐乘风什么都不知道。

查得怎么样?看着有些失望的边凌涵和神情不像以往沉静的姜笑依,林夕转过了头,看着江问鹤接着问道。

江问鹤摇了摇头,道:按你的要求,鹿东陵七品以上有过重伤记录的官员都已经查过了,没有符合的。

边凌涵冷笑道:这么来说,很有可能是更高级别的官员。

也有可能是记录里面没有。

林夕边想边说道:原本只有一些事关奖惩的受伤记录才会被记录在吏司相关案卷之中,而且恐怕没有人愿意公开告诉别人自己是个阉人,所以即便是在有立功的场合受了那样的伤,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报上去。

从吏司记录上查也只能试试。

我让史秋刀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走关系查到鹿东陵之上的官员的档案。

江问鹤看着林夕探询道:只是上面并没有过命交情的人物,要查的话,恐怕无法确保消息不走漏。

林夕冷笑了起来,决然道:查!为什么不查。

就算查不出他来,我也要让他过得不安稳。

我也要让他时时刻刻记得自己阉人的身份,让他记得不能暴露,连如厕更衣都要时刻担心着。

微微一顿后,林夕用更重的语气道:不仅要让吏司查,我还会将此件案情公开上报,让上面的官员也知道,让上面的官员也来帮助协查。

江问鹤忍不住摇头苦笑,他知道林夕的这两句话归结出来就是哪怕你隐藏得好,我根本查不出你,但你让我不舒服,我就也让你更不舒服。

林大人,你这样做,那人肯定会恨你恨得要死。

江问鹤看着林夕叹气道。

林夕看了江问鹤一眼,道:我不怕,你怕么?怕有什么用。

江问鹤自嘲道:现在谁都觉得我是和林大人穿一条裤子的,就算我从现在开始称病不出,若是有人要清算林大人,我也决计逃不过去。

不过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总归是多安全。

林夕微微一笑,对着江问鹤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再见。

江问鹤马上站了起来,掉头就走,走的比来时还要干脆。

这江大人倒是也很有意思。

边凌涵看着江问鹤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却是严肃了起来,徐乘风还有说别的?林夕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说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边凌涵和姜笑依有些心惊,因为他们都极少看到如此郑重其事的林夕。

军方和敌国商人有交易。

林夕看着边凌涵和姜笑依,缓缓地解释道:不知道是和大莽还是穴蛮……但总之军方就是和敌国商人有交易。

徐乘风不知道那个阉人的真正身份,但他却在无意中听到过那个阉人和某个客商的谈话,听到有这样的交易。

而且那个阉人上面应该还有主子,他只不过是一个中间主事者。

一股凉沁沁的意味于这夏日炎热的空气中沁入边凌涵和姜笑依的心中,厅堂内一时静默下来。

虽然各方边贸一直都存在,其中可能也有不少用于战争的物资,包括军械。

但这些物资和军械却必须是来路正当,或来自于民间匠师的打造,或来自于一些民间修行者和敌国军方交手过来抢夺到的东西。

云秦正规的制式军械虽然在一些绞杀之后,不可避免的有些流传出来,但是决不允许用于买卖交易。

尤其军方的黑市交易,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因为对于云秦人而言,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自己国内优秀匠师打造的兵器,却砍杀在云秦自己的将士身上。

当今圣上正式登基三年时,坠星边军便出过私卖军械的黑市交易,结果那一案之中,主犯三人被满门抄斩,从犯官员一共三十六人,所有加起来三十九名涉案官员之中,有三名正三品,六名从三品,所有这些官员全部被斩了,血流成河,杀得让所有云秦官员谈及军方私卖军械都是谈虎色变,提都不敢提及。

然而此刻徐乘风的口中竟然又吐出了这样的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肯定那一名阉人能让徐宁申都拼命巴结,身份肯定极高,所以这次林夕让江问鹤查,都是至少从正七品开始往上查起,这样的一名权贵都只是一名中间跑堂的话,那名主事者,又是何等惊人的权贵?那人还必定是军方的高官,因为军方对于每一批军械的去向都有着确切的记录,只有军方从上到下控制了不少官员的高层,才能将军械从这流程之中洗出来。

徐乘风不仅知道了这件事,还知道交易的地点和时间。

看着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的边凌涵和姜笑依,林夕静默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决定的,是到底要不要管这件事。

林夕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两人一眼,道:因为你们也很清楚,别说将这件事报上去……就算是走漏一些风声,这件交易就会取消或者更改交易的时间或者地点,根本揪不住这背后的阉人和真正的主事者。

当然要管。

边凌涵没有什么犹豫,秀气的脸庞上却是挂满了寒霜,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易?姜笑依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林夕点了点头。

青鸾学院对于他们这些学生一直都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就像他们对于世家皇朝的态度一样,虽然知道应该有青鸾学院的人在暗中观察甚至守护他们,但早在离开青鸾学院之时,学院就已经说清楚,遇到任何事都要靠自己,只有在青鸾学院认为有必要和他们接触的时候,青鸾学院的人才会主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所以此刻知道这样的一件大事,又不能往外声张,就只能靠他们三个人。

至于青鸾学院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插手,那也和他们无关。

林夕早知道因为这件事有关那个阉人,两人绝对不会不管,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的停顿,轻声道:四天后晚上,龙蛇北仓洞边贸集镇。

快马赶过去都至少要两三天。

边凌涵皱了皱眉头,道:我们要马上出发。

明天正午后我们便出发。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这两名好友,道:明日我要完成监斩。

那些因银钩坊而失去了亲人的人们,要等着看徐乘风他们行刑。

死有余辜。

边凌涵怒声道:不过那个阉人……更该死!姜笑依点了点头,想到那一名脸上有淡淡血痕的倔强女子,他的心却是又没来由的一痛。

我一定会杀了他……为了你蒙受的这些苦。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脚冰冷着,心中却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在升腾。

第七卷 龙蛇之夏第二百一十五章 阳光照得到和照不到的地方云秦的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烈之时。

云秦人相信,在此时处决犯人,非但是真正的正大光明,将犯人所犯的罪大曝于天下,而且任何怨气和咒念阴魂在这午时烈日之下都无法存在于这世上。

午时,东港镇外官道口,如火的阳光照耀下来,照耀在行刑台上跪着的徐乘风等十一名主犯的身上。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异常光鲜,然而此刻却是面无人色,大多都已经直不起身子,瘫软在刑台上。

台下已经汇聚了无数的百姓,其中有浮尸江上,最终引起了银钩坊案发的冯泽意的年迈母亲,此时她的头发比起来东港镇认尸之前更白,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

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冤死在银钩坊中的女子的家人。

周围的群众都自发的让了开来,让这些人都到了队伍的最前列,让他们看清台上这些禽兽的末路。

林夕和江问鹤、杜卫青以及现时负责典狱的路明逸出现在了台上,看到林夕的出现,冯泽意的母亲对着他跪了下来,没有出声,花白的头发又是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无声无息,前排许多人也跪了下来,对着林夕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一时之间,无数人聚集的刑台之前,竟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刑司的一行官员坐在刑台后方的案后,看着这一幕,这些官员都有些动容,验明案犯的真身无误,待林夕等人都在刑部相关文书上签字之后,一名刑司正六品的执行官员站起了身来,高声宣读这些人查验无误,正式执行。

一名背着一个小铁盒子的佝偻灰发老人和一名明显喝了许多烈酒的铁塔般魁梧黑面大汉走上了台。

随着这名刑司官员面色一肃,厉声一声高喝:斩!铁塔般魁梧的黑面大汉狠狠的喷了口气,一脚踏上前去,伸出左手提起了徐乘风身旁一名瘫软在地的案犯后颈,然后猛地大吼一声,刀光一闪,手中的厚背鬼头大刀准确无误的砍入了颈椎骨节之中。

唰的一声,那名案犯的头颅颓然跳起,鲜血从脖腔之中喷射出来,溅得老远。

哗的一声,许多百姓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喝!刑司的这名刽子手并没有丝毫停留,第一名案犯的头颅还在台上滚动,他已经又是一刀,血光上天,又是一个头颅滚落。

随着斩首的进行,围观的百姓想着这些人的恶性,也渐渐的胆大起来,渐渐响起了喝彩之声。

且这喝彩之声越来越响,使得这午时的阳光都似变得更加的火热。

徐乘风在被架出来之时,就已经瘫软在了台上,在第一名案犯的头颅落下之时,他已经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那一名背着一个小铁盒的佝偻灰发老人只是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等到其余所有案犯的头颅都被斩下,他才小心翼翼的在台上流淌的鲜血之间行进,走到了徐乘风的身后,很平静的打开了背着的小铁盒,先行取出了三根细长的银针。

在台下所有百姓的沉重呼吸声中,这名佝偻灰发老人如针灸一般,将这三根银针捻着刺入了徐乘风的头皮之中。

徐乘风骤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整个人猛地一震。

佝偻灰发老人闪电般在他的脊梁上一拍,原本瘫坐无力的他瞬间坐直,且整个身体一动不能动的僵直着。

看到这名刑司老刽子手如此的手段,台下顿时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喝彩声。

刑司老刽子手手中出现了一柄雪亮且极薄的小刀,划了数下,徐乘风的衣衫全部被切了下来,近乎赤裸,一张细细的铁丝网和一大盒药膏从他的铁盒之中取了出来。

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这两件东西,徐乘风的整个人都似要拼命的从地上蹦起,但是他却根本不能动,连舌头都僵直,只能发出最为简单,最为含糊的喝声,听上去无比的凄惨。

他的脖子也不能动,眼光却是死死的望向了林夕的方位,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愤怒、以及受骗般的神色。

林夕微微侧转了头,他并不喜欢血腥的场面,感觉到徐乘风此刻的目光,他只是冷淡地想着……虽然我答应给你痛快一些,但也并未说一开始就让你没有知觉的死去。

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死得更为痛快一些?站立于他身后的边凌涵感觉到他面上现出了一丝少见的冷酷之意,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

青石耳……我们毒理课的时候学过,不算是毒药,平时吃反而有益处,但大量失血情况下,却容易使人意识麻木。

林夕轻声的回答道:大概一百刀以后他才会麻木,我虽然答应他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但是那些人的冤屈……这一百刀,却是不能少。

你还是太仁慈。

边凌涵冷哼了一声,鄙夷道:这种人,就算真的是骗了他又如何?你说的有道理。

林夕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不过我也懒得想这些……想到怎么做,便就怎么做了。

边凌涵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幸亏你只是因为懒,只是因为随意,并非是因为迂腐,否则恐怕今后也有得苦头吃。

细细的铁丝网紧紧地裹在了徐乘风的身上,似乎将他分割成了许多小块,一块块白皙的肌肤在网格之中凸起,徐乘风口中的恐惧呼喝声更加惊惶,但是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刑台下的百姓又爆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叫好声。

当初无数的人都亲眼见到了林夕的断案,见到了这名官家公子的骄横,此刻他越是凄惨,台下百姓胸口的恶气就出得更加的厉害,就觉得这东港镇上方的天空更加的正大光明。

唰!老刽子手轻柔的挥刀,一片血肉伴随着徐乘风猛的呜的一声惨叫,从他的身上脱离了下来,如同一片削面片一般掉落在台上。

噗!的一声响。

徐乘风的屎尿齐流,台上一片污秽。

台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齐齐掩住了口鼻,憎恶至极的看着这名只是挨了一刀便大小便失禁的官家公子,真臭!有许多人不屑的叫骂出声。

林夕微微的摇了摇头,也走得更远了一些。

在远离这浑身恶臭的徐乘风时,林夕想到了在燕来江坝上嘶声力竭,最后也发不出声音而死去的九旬老人。

此次重修江坝之时,东港镇和燕来镇的不少人已经自发筹钱出款,将来会有一座老人的雕像矗立在那片他葬身的高岗上。

人终有一死,然而有些人会流芳百世,有些人,却会遗臭万年。

…………午时的阳光泼洒在云秦。

然而在辽阔至极的云秦帝国版图之中,有些地方,却是阳光都无法照射得到。

比如龙蛇山脉之中的许多处地方。

比如在别处显得特别穷山恶水,但在龙蛇山脉之中显得十分平常的东兰谷。

龙蛇山脉十分的曲折,弯弯曲曲和不属于云秦帝国版图东边的大荒泽接壤,正是因为弯曲如龙蛇,如同龙蛇交缠,这条巨大的山脉才有这样的名字。

龙蛇山脉是云秦的最东端,是云秦的地盘,而大荒泽,对于云秦帝国的认知而言,是穴蛮的地盘。

因为大荒泽极大……且都是泥泞不堪的湿地和随时会将人吞噬掉的沼泽,一望无垠,即便是张院长时代的青鸾学院,也从未有修行者可以穿越过这片绵延不知道多少里的巨大沼泽地,所以不管是对于云秦、还是对于唐藏,还是对于大莽,都不知道这片大荒泽到底有多大,后面到底有什么。

只知道有许许多多的穴蛮居住在这片巨大的沼泽地中。

穴是指洞穴。

蛮,是指有力、不开化。

原本云秦帝国和穴蛮相安无事,但随着云秦帝国的版图扩大,等到云秦帝国探索的脚步终于跨越过龙蛇山脉,想要将版图再次往东扩大时,云秦先驱的商队、冒险者和军队,却是发现了这种世代居住在沼泽之中的土著人。

这种土著人居住在沼泽地中一些土丘之中的湿冷地穴之中,极不开化,然而这些人却天生拥有强壮至极的体魄,这些穴蛮的体型一般要比成年的云秦人高出至少半个头,而且天生拥有超出一般人的力气。

在单对单的情形下,即便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普通军人,也难以敌得过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穴蛮。

云秦帝国发现这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之中有许多帝国所需的资源,尤其是有不少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用的药物和补品,还有不少可以驯服用以军用的强大猛兽,而穴蛮却也发现了龙蛇山脉之后有不同的世界,有他们缺少的一些食物和新鲜事物。

拥有强大武力的云秦帝国想的是征服,而这些脑袋简单的穴蛮血液里流淌的就是最原始的规则,想的便是抢。

所以战争便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沉冷如铁的军人穴蛮小看了云秦这一个新生的强大帝国的武力,所以在这数十年间付出了无数血的代价。

然而大荒泽的无数泥沼和莫名的环境使得云秦最有优势的重骑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深入泥沼之地之后,后继粮草等物资的运送也成了最大的问题。

所以这数十年间,云秦帝国和穴蛮在这片土地上僵持着。

龙蛇山脉被云秦帝国占据着,然而龙蛇山脉往东的土地,依旧属于穴蛮。

四百名身穿黑色皮甲的云秦军人地蜷伏在东兰谷低矮的灌木丛中。

因为靠近沼泽地的山林中独有的湿热,整个山林之间弥漫着浓厚的瘴雾,使得阳光都难以照射下来,使得这里整个世界都显得异常暗沉。

这群云秦军人黑色皮甲下面,还都紧缠着黑色的粗布,脸上也是包裹着黑巾,除了一双眼睛之外,身体没有任何部位直接裸露在外面,因为已经蜷伏了许久,几乎所有人的面巾都已经湿透,黑布内的肌肤上,有弯弯扭扭如蚯蚓般的汗水在流淌,许多人的身上都落满了虫豸,有些细小的虫豸甚至还是钻入了黑色粗布下面,在这些军人的身上叮咬了起来,然而这些军人的意志却是极其坚韧,完全如同死物一般,除了极其低微的呼吸声之外,却还是根本一动都不动。

最前方一名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浑身却给人一种充满惊人爆发力的将领也一动不动的蜷伏着,依靠手中的单筒鹰眼默默地观察着。

他通过单筒鹰眼看到,距离他还极远的阴暗潮湿的天地间,有数十名穴蛮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行走。

这些穴蛮的额头和嘴唇都极其的宽厚,赤着双足,全身的皮袍用料都极其精简,只是相当于用一些皮带子穿起了一些钢片铁片挂在身上,遮挡住了许多身体的重要部位。

即便已经看过,甚至和这些穴蛮近距离的厮杀过许多次,这名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鹰眼沉静观察着的边军将领还是有些难以无法理解,明明这些穴蛮平日里都是居住在地底巢穴之中,而且无论是龙蛇山脉还是大荒泽里面,有小半地方都是浓厚水汽和浓瘴笼罩,连阳光都会被遮挡大半的阴郁之地,然而那些水泽却是出产最为丰富,也是这些穴蛮的猎食之地,是他们永恒的粮仓。

按理来说,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地底巢穴和这种阴郁之地活动的人的肌肤会显得异常苍白,身材也应该不会高大,如同云秦许多矿山之中的矿民。

但这些穴蛮却偏生长得十分高大,而且身上肌肤的颜色却是泛青的古铜色,一块块棱角分明的肌肉,就像一块块经过雕琢的岩石堆砌在他们的身上。

似乎长时间的地底生活给这些蛮子带来的就只有他们身上挥斥不去的一种腐臭的气味,还有他们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和淡灰色的瞳孔。

这些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天地间的穴蛮越来越近了,在看清楚这些穴蛮身上挂着的钢片的瞬间,这名将领的眉头就深深的皱了起来,而看清跟随在这些穴蛮身旁地上一些硕大的身影,他的眉头就顿时皱得更深。

这些穴蛮身上的挂着的甲片都是一些云秦边军的铠甲、甚至兵刃的碎片,完全不同于这些穴蛮自己打造的一些粗陋的土钢土铁,这只能说明这些穴蛮在之前恐怕已经不止一次和云秦边军交战过。

他们身旁那些跟随着他们的,拥有硕大头颅的野兽,是穴蛮蓄养的妖鳄。

这些泥沼之中身长超过数米的巨鳄性情冷血残忍,在泥水和淤泥之中动作都是极快,在平地上行走却是十分缓慢,平时走个十数里便会因为身体的沉重而导致体力耗尽,然而经过穴蛮不知用什么方法畜养过后,这些妖鳄不仅在他们身边如同猫狗般温顺,只有在他们面对敌人时才会显露出凶残的一面,而且也拥有了长途跋涉的体力。

在龙蛇边军和这些穴蛮数十年的绞杀之中,这些妖鳄也给穴蛮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有许多云秦军人便是丧生在这种妖鳄的血盆大口下,今日也必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

按照云秦对于这些穴蛮的了解,随行带有这种妖鳄的,都是属于穴蛮之中的精锐,是他们之中真正的战士。

这些穴蛮战士怎么会出现在东兰谷?虽然昨日就从侦察卫的回报之中,得知有穴蛮战士活动的踪迹,然而这名将领始终想不明白,这些穴蛮到底要做什么,到底发什么神经。

往年穴蛮只有在秋冬两季相对于他们食物比较匮乏的时候,才会有大量的穴蛮进入龙蛇山脉,然而从今年春开始,大荒泽中的穴蛮活动的频繁就已经超过了以往秋冬季时。

这东兰谷位于龙蛇山脉朝着云秦版图凹陷进去的马蹄形区域之中,相当于深入云秦军方势力范围,远离穴蛮的大后方。

所以平时这种地方对于穴蛮来说就是死地,根本不太会有穴蛮想要深入这里面,翻越龙蛇山脉。

虽然心中不解,但从双方的数量对比,坚信自己这方能够以不大的代价全歼这些穴蛮的将领还是极其缓慢,极其沉稳的手势往上伸手,握拳,然后张开成五指。

握拳,对于云秦龙蛇军人而言,便是指一往无前的主动突击。

伸开五指略做停留,便是指五十步时突袭。

五十步,是很短的距离,所以看到前方将领的这个手势,后方所有沉默如铁的云秦军人更加的沉冷,更加的无声。

……一共五十余名穴蛮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在荒草和芦苇从中前行,距离越来越近。

他们的谈笑声也已经传了过来,传入到这些埋伏不动的云秦军人的耳中。

即便不通过黄铜鹰眼,这些云秦军人也已经在草茎的缝隙之间,看到这些穴蛮掩饰般裸露在外的岩石般小腿,以及在泥地上拖曳行走,发出哗啦呼啦声音的庞大鳄鱼身躯。

在阴郁的天地之间,走在荒草和浓厚瘴雾之下的穴蛮依旧没有觉察到危险,但突然之间,没有任何绳索牵引,只是自行跟随在他们身边行走的一条巨大鳄鱼突然停顿,近乎半直立起身体,硕大的大口突然张开,合在空处,在空中发出了啪的一声空响。

这一声响声响起,其余七八条妖鳄也顿时躁动起来,身躯在泥地上猛的扭动起来。

嗤!一声利啸在杂草之中凄厉的响起。

最前方的云秦将领已然持弓射出一箭,整个身体也猛地从地上跃了起来。

攻!一声厉喝同时从他的口中爆发而出。

此刻聚集这些穴蛮还有近七十步,但听到他的这一声命令,呼啦一声,原本寂静的灌木林瞬间化成了一片海潮,所有沉冷的云秦黑甲军人一个个从中跃了出来。

在跃出的瞬间,有近三分之一便已经持弓在手,朝着这些穴蛮发出了一箭。

无数羽箭飞行的啸鸣声响起。

战斗瞬间爆发。

噗噗噗噗……无数声羽箭落入泥地和血肉之中的声音响起。

最前方十几名穴蛮的身上瞬间都各自钉了数根黑色箭矢,然而这十几名穴蛮却都没有倒下,在身上的鲜血流淌而出之时,他们都是和后方的穴蛮一起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叫,拔出了身上背着的长矛。

候!云秦将领的身影戛然而止,发出了一声大喝。

在他这声充满铁血气息的声音脱口而出之前,后方的百名黑甲军人已经极有默契的越过那些射箭的军人,将背上背着的黑色圆盾竖了起来。

其余所有的军人也都停止了动作,以最快的速度往这些持盾军人的身后集结,尽量将自己的身影卷缩起来。

当!当!当!……一柄柄土钢打造的尖锐标枪瞬间狠狠的冲击在这些黑色圆盾的表面。

只是一轮投掷,许多圆盾就被硬生生的撞开,就有许多名黑甲军人被从缝隙间狠狠穿刺而过的标枪掀翻,钉在地上。

一轮过后,又是第二轮,接着又是第三轮!侯!然而位于最前,站在所有竖立圆盾之前的云秦将领却只是又从蒙住面目的黑布之间,发出了一声更为坚决和森冷的厉喝。

所有投掷到他面前的尖锐标枪,全部被他手中的一柄淡青色长刀扫开。

他裸露在外的明亮双眼之中,一股讥讽随着杀意正弥漫开来。

穴蛮的臂力都是极其惊人,这使得他们投掷出的尖锐标枪的杀伤范围甚至能够超过百步,云秦边军之中,有些编队之中身背数十根短矛的投掷手,其实便是在见识到穴蛮的威力之后,从穴蛮的身上学的。

但交战了数十年下来,这些穴蛮的脑袋还是和数十年前一样简单,一样愚蠢,都是在一个照面之间,这些穴蛮就会狂风暴雨般的投完身上带着的四五根长矛。

这些穴蛮的个人战力虽然都很惊人,但云秦的军人,却是也已经针对他们的这种四肢发达和不知悔改的头脑简单,制定出了针对性的战法。

攻!就在最后一轮标枪投掷出来,在竖立的黑色圆盾上炸响,这名云秦将领便又发出了一声大喊。

他后方军中所有的箭手齐刷刷的站立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消耗着身上箭囊中的箭矢,与此同时,所有持盾的军人全部弃盾,铮的一片震响,一柄柄黑色边军长刀脱鞘而出,裸露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之中。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可思议之变这些云秦军队的箭手完全不追求精准度,只追求连射的速度。

每一名穴蛮战士都相当于是半个修行者,云秦龙蛇边军在数十年前流淌在这片土地上的鲜血就证明用大量的军械消耗来对付穴蛮战士是值得的。

甚至于云秦许多精锐部队对付修行者的经验,都是在和穴蛮战士的长年对决之中积累出来的。

在恐怖的弓弦震鸣声中,黑色的箭矢在空中马上形成了密集的黑色箭雨。

站立在最前方,手持淡青色长刀的云秦将领握拳上举,开始缓慢的加速奔跑。

云秦边军在这块土地上,和穴蛮交战的数十年间,虽然死伤无数,但是绝大多数的死伤都是在穴蛮的一些突然袭击和比龙兰谷更为恶劣的地带的遭遇战之中。

在百人以上规模的大战,云秦军人的数量和穴蛮的数量对比达到四比一以上的战役之中,云秦军队都是以大捷告终。

按照正武司的统计,即便是穴蛮表现最为强横,出现了一些强大战士的年份,双方整个年度伤亡的比例也都保持在一比一左右。

即便这是建立在云秦军队强大的后援支持,数倍甚至十数倍对方的箭矢等军械消耗的基础上,但这对应于成年的穴蛮可以将五六十斤的沉重兵器轻松挥舞得如同风车一样的半个修行者的战力而言,这依旧是一个极其骄人的战绩。

这也只能说明以武立国的军队在六十年不停的征战中,积累和培养出来的军人是何等的强大。

此刻这名唯有双目裸露在外的云秦将领,经验丰富到已经可以对这些空有一身武力但头脑简单到一定程度的穴蛮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地步。

他知道在双方这样的建制对比之下,在云秦军人现身的一瞬间,这些穴蛮都会火山爆发般投掷完身上所有的土钢标枪,接着面对这样密集的箭雨,这些穴蛮将会第一时间尽量散开,将身形隐匿在草丛之中,并拼命的朝着他们扑来。

但片刻之后,这些穴蛮就会醒悟在双方这样的实力差距之下,连对云秦军队造成大的杀伤都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们就会选择最为干脆的撤退。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些浑身散发着野蛮和暴戾气息的穴蛮的表现和他的判断完全一模一样,此刻在弓弦的剧烈嗡鸣声中,在他身后列阵的云秦箭手只求速度和覆盖范围的密集箭雨之中,所有穴蛮,包括那几条身体庞大的巨鳄都拼命地逃入了可以隐匿身影的浓密灌木丛和荒草丛中。

等十数息的时间,这些穴蛮在丢下一些尸体之后,便会开始逃窜,所以这名云秦将领没有停留在当地,而是握拳上举,开始引领着身后的四百名浑身包裹在黑布和黑甲之中的沉冷云秦军人朝着这些穴蛮快速逼近。

随着云秦军人开始保持着队列开始奔跑,穴蛮开始陷入慌乱,很多荒草地中出现了一条条往后的波浪。

疾!在这些波浪开始的一瞬间,随着一声厉喝,这名云秦将领握拳的手便狠狠地朝着前方砸落了下去。

杀!而随着他并不显特别激动的这一声厉喝,他身后所有的云秦军人都发出了一声冷啸,开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不惜体力的全速奔跑!整齐推进的队列,于瞬间变成了黑色的洪流!穴蛮战士的体力和耐力都远超于云秦精锐军人,这些云秦精锐军人这种爆发式的全速奔跑的速度优势,只能维持百步的距离。

在这种剧烈的狂奔之下,只要超过一百步,体力的下降就会让他们难以追上这些逃跑的穴蛮。

…………在这些云秦军人不惜体力,只能维持百步的剧烈狂奔之下,前方跑得最快的云秦军人已经可以看清前方落在后面的穴蛮的背部。

即便在这样的奔逃之中,这些穴蛮如同岩石色泽的背上也没有丝毫的汗珠,只有一些在奔跑时被荆棘和草叶割伤的血痕。

因为先前的闷热和蚊虫叮咬的燥意,因为这些穴蛮近在眼前,这些体力已经大量消耗的云秦军人反而奔跑得更快,更为迅猛。

然而就在此时,让依旧冲在最前的云秦将领突然目光剧烈的一闪,平稳的呼吸微微紊乱,转头朝着左侧望去。

前方左侧,是一大片长满高大香蒲的沼泽地。

就在他转头望去的瞬间,这一片沼泽地之中突然卷出了一阵狂风,无数的香蒲于瞬间折断,而形成这阵狂风,激断了无数香蒲的,是一根根闪着寒光的土钢长矛。

裂!这名云秦将领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大叫声。

在龙蛇边军之中,单个的手势和字眼就能代表丰富的含义,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云秦将领身后的这些军人都全部朝着前方的地上扑倒,翻滚,不管前方的地上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他们十分清楚无比忠实的执行上峰的命令,将会使得他们在残酷战阵之中活下来的几率提高许多。

然而即便这名云秦将领的命令极其准确,这些精锐军人执行得无比坚决,上百根闪着寒光的土钢长矛还是瞬间穿入了无数名黑甲军人的体内,长矛刺入骨肉之中的响声和不可遏制的惨呼声连成了一片。

云秦将领依旧安然无恙,剧烈旋转着投掷向他的五六枝长矛全部被他的青色长刀震飞出去,然而看到那片香蒲从中狂吼站立的身影和第二批投出的土钢长矛,他黑色面巾下的脸色却是无人知晓的苍白了起来。

埋伏!这些从来只知道以武力硬抗的穴蛮,什么时候竟然会使用这样狡诈的战术了?云秦军方的教科书中……以及这龙蛇边关数十年的绞杀之中,从来没有过!这些穴蛮即便是在黑夜之中发动突然袭击,从来也只会一窝蜂的涌上,不敌的话一窝蜂的逃窜。

从所有擒获的穴蛮来看,这些穴蛮的智商最多相当于云秦普通军人的一半,只有高武力的强者出现,从来都没有高智商的智者出现过!阴险和战争的智慧,根本就是不存在于穴蛮血液之中的东西。

这埋伏本身的意味,比起这一瞬间的杀伤,更是让这名经验丰富的云秦将领感到惊骇。

……原本稳操胜券,拼命追击的云秦军人,在体力大量消耗的同时,却遭遇了绝对不该有的伏击。

就在这第二批破空而至的长矛落入泥土或血肉之中时,大约是为了回应这名云秦将领的疑惑,远处的一片浓密的荒草地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一名浑身笼罩在一件绿色斗篷之中的女子。

这名女子看不见面目,距离这些云秦军人鲜血飞溅和呻吟呼喊之地尚有两百步以上的距离,然而她的身上却是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名的独特气质,让这名云秦将领在这无比纷乱的战场之中,都第一眼看到了这名安静走出来的女子的存在。

这名云秦将领心中有惊涛骇浪,他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在驱使着他要冲向这名女子,但是他的意识却牢牢地控制着他的身体,令他要对所有尚且还有机会存活下来的精锐军人负责。

退!他决然转身,再次发出厉喝,所有剩余的云秦军人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往后退却。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这些云秦军人却是发现身下的土地突然颤动了起来。

就好像地震一般,原本他们已经勘察过的坚实土地突然一块块陷落了下去,十数名即便掉落下去,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没有发出任何惊骇呼声的黑甲军人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抛飞了起来,口中鲜血狂喷。

云秦将领的瞳孔瞬间收缩。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彻底凝固了。

一头头庞大的身躯从抛洒的泥土之中从地面拱出。

食人蜥!这是大荒泽之中,身型还在妖鳄之上的巨型食肉蜥蜴。

即便是普通的重铠战士也根本抵挡不住这种重达千斤的猛兽的冲击,普通的箭矢也根本无法射穿这些猛兽的墨绿色坚韧厚皮。

这种巨蜥的厚皮,原本就是云秦制造绿蜥甲的原材料!穴蛮也没有降服此种残暴巨兽的手段,然而此刻,许多即便眼见自己身周同伴的死亡还保持着沉冷的黑甲云秦军人,却是再也无法承受心中的惊骇,发出了一声声惊呼。

这些巨蜥的身上,竟然连着皮带鞍座,每条巨蜥身上,还有两名强壮的穴蛮战士,在纷乱的泥土中直起了身子来。

骑兵!什么时候,穴蛮竟然也有骑兵的存在了?!而且这些穴蛮骑着的,还是身型超过云秦战马数倍的食人巨蜥,而且还是隐藏在地下,断了这些云秦军人的后路!看着这些巨蜥背上,前方一名专心抓着粗大皮带御使巨蜥的穴蛮,看着后方穴蛮手中持着的长达三米的巨型土制钢枪,云秦将领的浑身都寒到了极点,他再次转头朝着后方那名莫名的绿斗篷女子看去,然而他的视线,已经被那些返身狂涌而来的穴蛮和从一侧芦苇从中钻出的穴蛮所充斥。

阴郁的天地之间,全部都是震天的喊杀声和无比高大的身影。

第二百一十八章 荒泽上升起的明月一名足足高出这名云秦将领一个头的穴蛮第一个冲近了他的身边。

这名穴蛮手中提着的是一柄卷了口的云秦开山巨斧。

云秦边军的重型制式武器开山巨斧刃口略微往上,便至少有一指的厚度,光是看着全部卷口的斧刃,便已知道这柄云秦开山巨斧经历过了多少战阵,砍过了多少坚韧的兵刃和铠甲。

虽然刃口已卷,但在这名穴蛮极其迅捷的挥舞下,他和云秦将领之间所有的荒草和细树全部齐刷刷的折断,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锋利到了极点。

云秦将领裸露在黑布外的双瞳似乎有些空洞,似乎被拱开地面的巨蜥骑者震慑了心神,好像都没有看到带着狂风横扫而至,足以将他拦腰斩成两截的巨斧。

然而就在这柄巨斧从他的腰间斩过之时,他的整个人却是已经站在了斧上。

他的人就站在了以极快速度斩杀在空气中的斧面上。

这名胡须结成小辫的高大穴蛮战士脸上才刚刚现出一丝错愕的表情,他手中的长刀已经斩杀在了这名穴蛮粗壮的脖子上。

无穷无尽般的猩热鲜血从这名穴蛮的脖颈中喷出,失去控制的巨斧从他的手中脱手飞出,被鲜血染成血人的云秦将领微眯着眼睛,依旧战立在巨斧斧身上,直等这柄巨斧横飞之势去尽之时,才如一片树叶般飘落,手中的长刀瞬间斩断一杆土钢长矛,并毫无停留的切断了手持断裂长矛的穴蛮的头颅。

更多炽热的鲜血喷洒在这名云秦将领的身上,糊住了他脸上蒙着的黑巾,为了让呼吸保持通畅,这名云秦将领将脸上的黑巾扯了下来。

黑巾下是一张坚毅和冷峻到了极点的脸庞,有一条如蜈蚣般的伤疤从他的左眉处延伸到颧骨处,但因为他身上百战军人的独有气质,这条伤疤非但没有让他变得难看,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就在他扯下脸上黑巾的同时,又一名穴蛮已然带着一身的泥泞从他的身后高高跃起,遮住了原本已经昏暗的天空,手中一根乌黑无光的铁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他的后脑猛击了下来。

至少有七八十斤分量的铁棍砸了个空,重重地砸在了泥地之中,溅起了无数细小的泥土。

这名异常冷峻的云秦将领已经飞跃了出去,脚尖重重地踩在一名迎面冲来的穴蛮的头顶,这名穴蛮脚下的皮靴发出了爆裂的声音,整个人依旧站立着,但是七窍之中却都是震出了血来,手中举着的兵刃也颓然的垂落下来。

一条巨鳄猛的跃了出来。

不知道这些穴蛮到底是用什么方式畜养,使得这些巨鳄的耐力和爆发力都有着惊人的提高。

此刻这条巨鳄沉重的身体竟完全脱离了地面,整个上身几乎直立了起来,恐怖的鳄口张开到了极致,如同空中开出了一朵巨大的食人花,等着这名云秦将领自己掉落进去。

这名云秦将领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改变,他的身体在空中猛一团身,就在团身的瞬间,他手中的长刀被他反手插入了背上的刀鞘之中,而他的双手马上毫无停留的按了下去,竟是头下脚上的按在了这条妖鳄的头上。

他的几根手指如钩,狠狠的扣入的巨鳄的两个眼睛之中。

借着一按之力,他的身体在巨鳄头颅上一个翻滚,落在了巨鳄后方的地上,他后方的巨鳄两个眼眶就已经变成了两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一举击瞎这条巨鳄,他的身影没有丝毫的停顿,直直的朝着龙蛇山脉的方向拼命的狂奔。

他没有管其余任何的云秦军人,就连两头食人巨蜥在他眼前咬住一名云秦军人,在那名云秦军人用绝望和哀求的目光望向他时,他也没有丝毫的停留,只是避开了巨蜥背上穴蛮骑士如电般刺落的巨大长枪,从其中一头巨蜥的腹下穿了过去,任凭两头食人巨蜥在猛一甩头之间,将那名云秦军人的身体扯成两截,热血和破碎的血肉飞洒在他的头顶。

他并非是怕死。

只是他十分清楚,就算自己停留在此处拼命,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多杀几名穴蛮,并不能挽救这里任何一名云秦军人的性命。

他有更重要的情报要传播出去,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些穴蛮的改变,骑着巨蜥的骑士……比起四百名云秦精锐军人和他的生命都要重要得多。

退!即便知道撤退的命令早已下达,知道再发令也不能改变什么,但当头顶自己人的鲜血淋洒在他身上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吼。

两名持刀的穴蛮都没有能够将他阻挡分毫,这名云秦将领从他们身前冲过之时,挥出的长刀将他们两个人手中的刀全部震飞了出去。

只是一刀,这两名穴蛮手中长刀飞出,两颗头颅也随之飞了起来。

云秦将领的身上全部都是鲜血,但流的却全部是别人的血。

他的体力还极其旺盛,周围这些冲杀过来的穴蛮战士,还难以跟上他的速度。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却是猛然顿住,转身,抬头。

这名浑身的黑甲和黑布都在滴血,面色说不出冷峻的云秦将领,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的后方,一头狂奔而来的巨蜥遮住了天空,遮住了上面两名骑士,只有一截寒光闪烁的长枪露在外面,但这头巨蜥的头颅之上,却是跃出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高高的飞跃了起来,远远超过了巨蜥的头顶,去势还不止,直至完全穿入了上方的浓厚瘴雾之中,才又像一块陨石一样,穿破浓厚的雾气,砸落了下来。

这名微微眯起了眼睛的云秦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体内迸发而出。

他身上的所有汗水、湿气、鲜血,全部随着这一股力量的喷发,从他的身上震飞了出去,瞬间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团绯红色的花。

他手中的青色长刀发出了耀眼至极的光亮,一条条青色的光华流淌出来,整柄长刀好像瞬间涨大了三倍。

然后,他的双手便死死的抓住了这柄长刀,如同抓住了一条彗星的尾巴,朝着上方砸落的这人横扫了出去。

一轮明月在上方砸落的人手中亮了起来,照亮了这片阴郁的天地。

青色彗尾和这轮明月在这大荒泽的天空中相遇,撞击在了一起。

天空之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惊雷。

云秦将领脚下的地面,突然如同波浪一般朝着四面八方翻滚了起来。

一股强劲的冲击波在空中炸开,以两人为中心,卷开了一条微型的龙卷。

断草纷飞,劲气四炸,就连那条巨蜥都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害怕的伏低了身子。

空中的明月随着风翻飞了出去,轻柔的飘落。

地上的云秦将领顽强地站立着,但随着他脚下地面翻卷之后的炸裂,他沉稳如山的身躯终于出现了一丝颤抖,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落下,他四周已经布满裂纹的土地便又出现了一个凹坑,震起了无数浮尘,与此同时,一口鲜血也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空中的明月收敛,落于那头巨蜥旁不远处,却是那名披着绿色斗篷的女子。

你很强……披着绿色斗篷的女子在纷扬洒落的草屑之中,静静地看着云秦将领,夸赞了一声,但是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但你逃不出去了。

云秦将领深深吐息,平复着体内的伤势,转头四顾。

他的眼神瞬间结冰。

周围的杀声已经近乎完全停止,他的视线之中,不再见到有站立这的黑甲云秦军人。

一名名身材高大的穴蛮,手持着各种兵刃,对准了他,层层叠叠的将他团团围在中心。

这个阴郁的天地之中,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外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穴蛮,还有巨大的妖鳄和比妖鳄更为庞大的巨蜥。

就在此时,喀嚓一声金属裂响。

这名云秦将领手中的青色长刀上,骤然出现了五六条裂口,一直由刀锋蔓延到刀柄。

这名云秦将领于是无声的摇了摇头,垂下了手中的青色长刀,不再看周围,回头静静地看着这名身批绿色斗篷的女子。

身披绿色斗篷的女子身材娇小,眉目如画,手中提着一个散发着明月般色泽的圆环。

圆环上如草叶般的符文,这名云秦将领没有见过,她身上如同草叶纤维编织而成的绿色斗篷的具体材质,他也不明,更让他的眼中充斥难言意味的,是这名女子的肌肤如雪,她的瞳孔是绿色,而她遮掩在绿色斗篷之中的丝滑长发,也是如鲜嫩绿草的颜色。

你不是穴蛮。

这名云秦将领满怀着震撼与不解,深深地看着这名眼眸如一汪春水,但是却浑身透露着可怕气息的对手,你到底是哪里的修行者?唐藏?大莽?都不是。

娇小的女子看着云秦将领,摇了摇头,点了点后方一望无垠的阴郁天地,我来自这大荒泽后面。

这名娇小的女子语气十分平和自然,然而传入这名云秦将领的耳中,却是如同在吟诵着一页史诗。

大荒泽的后面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云秦不知道,唐藏也不知道,大莽也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原因这名云秦将领不可能知道大荒泽的后面是什么,所以他微微失神的同时,忍不住用最直接的话问出了他心中的震惊和不解:大荒泽的后面是什么?你很强,而且能率领这样建制的云秦精锐,你的身份定然不低。

手提着明月般圆环的娇小女子没有先行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反问道:你来自云秦哪里,在军中是什么身份?云秦将领目光微沉,一时沉默不语。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我的来历。

娇小女子以目光便制止了周围躁动的穴蛮,冷冷地说道。

云秦将领看了这名娇小女子的绿瞳一眼,点了点头:云秦仙一学院郭秋冬,龙蛇军正五品游牧尉。

娇小女子沉默了片刻,这才静静地说道:去年临冬,你们龙蛇军深入黑水沼泽,突袭了镇古草场,那一部龙蛇军领军的将领,可是名为狄愁飞?云秦将领微微一怔,他恍惚觉得这名女子的出现和她此刻说的这句话有些必然的联系。

是狄将军。

他点了点头,直觉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自己和龙蛇军一直在寻找的某个真相,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一直想知道,他们这些部族和往年相比为什么有这样的改变。

娇小女子看着云秦将领,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说道,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云秦将领深吸了一口气,道:愿闻其详。

大荒泽的后面,是绿野城。

娇小女子转身看着后方阴郁的天地,缓缓地说道,绿野城最早也是和你们这个世界一样的修行者建立的,但和你们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不同的是,我们崇尚自然,讲究和世间万物和谐共生,不喜征战。

我们世代居住的绿野城再往东,便是无尽的东渺海,而和这大荒泽之间,也有着极其古老的山林相隔。

我们也不喜欢那山林和这大荒泽的环境,所以我们一直没有人到这大荒泽来……然而有一天,我们有一个喜欢游历的小女孩穿过了古老的山林,到了大荒泽里面,然后她遇到了很多居住在了地穴里的人。

这些居住在地穴里的人虽然看上去很凶恶,但对她却很友善。

她成了他们的好朋友……对于她而言,这就像是一次人生中一次难得的旅行,因为我们终究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终究还是要离开大荒泽回去的。

但是你们云秦的大军突然杀入了镇古草场,杀入了这些居住在地穴里的人的居住地。

大军过后,寸草不生,老幼妇孺都没有一个留下。

怀着好奇的眼睛从绿野城出来的小女孩也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娇小女子看着云秦将领,清冷地说道:对于你们云秦大军而言,她恐怕是微不足道,或许你们的大军都未必注意到,在他们杀死的上千人中,有这样一名不属于你们口中‘穴蛮’的存在。

但她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不同。

我们便有更多的人来到了大荒泽……原本我们只是想找那名指挥屠杀的狄将军复仇,然而亲身经历了这么多厮杀和生死之后,我们已然根本无法保持最为简单的爱恨,无法置身事外,我们的敌人,也从那一个指挥屠杀的将领,变成了你们云秦。

云秦将领只是一动不动的听着,越听心却是越为冰冷。

这半年来,整个龙蛇边军乃至整个帝国都在探询龙蛇边关异变的真正原因,然而谁会想到,引起这样异变,引起无数云秦军人牺牲的,只是去年临冬镇古草场那一场大捷,只是一名云秦军方的确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小女孩?你们绿野城有多少人,有多少修行者?他口中有些苦涩的看着这名娇小女子后方的茫茫天地,问道。

绿野城对于你们云秦而言,只是一个部落。

我们进入大荒泽的人也不多。

娇小女子看着云秦将领,冷冷地道:但你们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有你们口中‘穴蛮’的绝对信任。

所以从我们到来时开始,你们便注定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可以利用你们的智慧和坚兵利甲,随意的屠戮他们。

屠戮?云秦将领冷峻的脸上泛出了一丝苦笑。

这数十年间,云秦的军队杀死了无数的穴蛮,然而始终弄不明白,这片大荒泽里面到底有多少穴蛮的存在。

而且除了少数辉煌的大捷之外,平日里双方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的厮杀,伤亡的人数比例也大多维持在一比一,每一名穴蛮倒下的同时,也都会有一名云秦军人的鲜血淋洒在这片大地上。

又何来随意屠戮之说?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的出现,不仅给穴蛮提供了强有力的直接武力支持,而且还直接给这些穴蛮注入了文明,所以今后帝国和这些穴蛮的交战,将会越发的艰难。

你很强,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娇小女子转过了身,正对着这名云秦将领,道:我和你说这些,便是想问问你,你想不想活下去。

听到这句,这名云秦将领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转过头,朝着被浓厚雾霭遮掩着的龙蛇山脉,朝着自己家乡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青色长刀。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没有任何保留的将自己体内的魂力激发到了极致,源源不断的贯入了手中的已经布满裂纹的青色长刀之中。

他的身体都发出了淡淡的荧光,手中的青色长刀,比起方才更是耀眼。

接着,他的整个人便飞腾了起来,斩出了平生最为凌厉,最为决然的一刀,斩向了前方的娇小女子。

娇小女子身上的斗篷飘舞了起来,就像一张青色的浮萍。

她手中的圆环也再次变成了一轮明月。

耀眼的青色彗尾和明月再次撞击在了一起。

娇小女子的身体如同一张犁一样往后倒退了出去,在地上犁出了一条深沟。

斩出了平时最为强大一刀依旧被挡住的云秦将领的身体被往后震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青色长刀碎裂成了一片片青色的光星,五六根长度惊人的长枪同时狠狠的交叉刺入了他的体内。

他眼前的天地变成了红色,然而这名出身于云秦三大学院的将领在此时却是露出了一丝自傲的微笑,骄傲的出声道:云秦军人的心中从没有投降两字。

娇小女子的身体终于在深深的沟壑中站稳了。

她看着被数名巨蜥骑士手中的长枪挑在空中的云秦将领,一时没有出声。

她的双手和身体也都微微颤抖着,这名云秦将领的职阶并不是她所见的对手之中最高,但是战力却是最高,这对手最后的一击,也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损伤。

一直等到这名云秦将领死去,随着长枪的拔出而落于地上的身体开始冰冷,她才对着这名云秦将领轻声地说道,有……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这名身上的绿色斗篷也被震出了裂缝的娇小女子也不知道,就在这名云秦将领身体被五六根长枪洞穿,被挑于空中时,极远处的一处灌木丛中,有两名浑身黑甲黑布,只露出两双眼睛的军士,也第一次动了动,放下了手中的单筒鹰眼,无声的朝着那名云秦将领陨落的空中行了一个异常庄重的军礼。

然后这两名军士,极其小心而敏捷的朝着后方的山林中退去,于瞬间消失。

…………云秦北仓洞边贸集镇,是不法商队、亡命之徒、恶棍、试图一夜暴富的淘金者的自发聚集地。

这里唯有一个用大量雨棚搭建起来的简陋边贸市场,以及数十间错落于山坳之中的酒楼、客栈。

正因为这些不法商队、亡命之徒、恶棍可以不惜性命的将云秦所需的一些药草、香料、可以制造魂兵的独特材料,一些极受欢迎,用于装饰用的独有野兽的皮革和骨骼最有效率的送往云秦各地,所以庞大的帝国对于此种聚集地也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禁也禁不绝。

惊人的利润总是会吸引大量铤而走险的人,而且云秦帝国也需要这些铤而走险的人输入帝国的货品。

没有驻兵,因为许多不法商人都会生怕自己的一些特殊途径被帝国知晓,而且危险本来就是利益的来源。

所以这种地方,就像是一个拥有自己存在法则,独立存在于云秦版图之中的混乱小国。

在这混乱小国最西边的山坳之中,有一座老旧的酒肆。

沿着布满泥泞和牲畜粪便的狭窄碎石路,经过五六级石条台阶,便是两扇布满刀痕剑痕的厚木门,酒肆左右分别是摆放着两个石雕人偶,都是手持着刀剑的军士,但是这军士却都是丰胸翘臀的女军士,手中的石剑石刀也是斜斜指着自己的下身,看上去分外的耐人寻味。

两扇厚木门里面,酒气热气汹涌,酒肆内里足可容纳百人。

最里靠墙是一列酒柜,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酒柜后面放肆笑着。

有十余名身穿极其暴露的皮甲,如同女穴蛮战士一样只掩盖住自己身上一些重要部位,将大片雪白裸露在外的女子在数十名面孔酡红的大汉中间游走着。

时不时有兴奋的汉子从袖子里掏出银两塞进女子胸口的皮甲之中,在女子的娇呼声中,将女子横抱起来,掀开酒肆后门的帘子,大步走向后面石屋连成的院子。

虚掩着的厚重木门再次被人推开,三名身穿青绸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章 下面什么都没有在危险的地方,人总是会有超出平常的警惕心。

三名年轻人走进来时十分低调,并不显山露水,但即便是喝得半醉,将脑袋埋在衣着暴露的女子丰腴雪白的胸部中的粗狂汉子,却是都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三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绝大多数面相凶悍的大汉同时在心中下了这样的论断,迅速的恢复了一息之前的常态,就似没有注意到这三人的到来,和这三名年轻人聚集较近的一些胳膊比寻常人的腿还要粗壮的大汉甚至都警惕的伏低了身子,收敛了些狂态,以免自己桌上的酒水菜汁溅射到这三个年轻人的身上。

这是北仓洞。

云秦的阳光和律法不想照耀之地,甚至一个不善的挑衅眼色,就极有可能引起一场生死斗殴的地方。

以所有在这地方行走的人的经验,越是看上去平静、弱不禁风的存在,便越是危险。

眼前的这三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并不十分强壮,然而身上独有一股沉稳宁静的气质,乱哄哄的空气到三人的身周,都似乎变得凝重了一些。

而且这三人的身上都背着一个不小的大木箱。

加上这三名年轻人看上去背着这三个大木箱根本不吃力的样子,这便是云秦修行者最明显的标志之一。

北仓洞这种地方,修行者几乎遍地可见,从不稀奇,但谁都不会想和不明底细的修行者为敌,哪怕自己也是修行者。

三名谁都不想招惹的年轻人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斜靠在一根石柱上的陈妃容笑着走到了三名年轻人的面前。

她是这个酒肆中最为妖艳的侍女,上半身的皮甲用料极省,光滑洁白的背部全部裸露在外面,用凤仙花汁在上面绘了一个半裸的侍女图,而她本身的两个雪乳也是有近一半袒露在皮甲外,而且被黑色的皮甲勒出了两个令人窒息的弧度,两条雪白滑腻的长腿在剪成流苏的皮裙之中若隐若现。

三位客官,你们要些什么东西?这名媚态惊人的妖艳侍女的玉指在自己胸口轻轻地划着,看着三名年轻人吃吃地笑着,空气中全是飘荡着某种赤裸裸的欲望,是要酒,还是什么吃食,还是要我呢?说话之间,她朝前探身,似是想将自己的雪白酥胸凑到三人的鼻前,三名年轻人中最为瘦小的一人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

另外一名年轻人却是微微的一笑,道:酒、吃的。

知道了,三位客官。

陈妃蓉吃吃的一笑,咬了咬红唇,识趣地转身,走到了通往厨房的一道帘子前,将帘子掀了开来,走了进去。

对着厨房里交待了一句之后,她却是接着朝前走去,走入了厨房后面的一间石屋中。

这是一间陈设舒适的小房间,十几根白烛照耀得房间十分明亮,地上全部铺着厚厚的兽皮,一面墙壁上全部都是酒架,上面放着产自云秦各地的不同种类的好酒。

一名头发枯黄,盘着道髻的五十余岁黄袍老人坐在一张软榻上,前面一个乌木墩上摆着一个小火炉,驾着一个青铜小鼎,烹煮着不知什么药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草药香。

来了三个陌生面孔,都是修行者。

陈妃蓉没有什么废话,一收先前的媚态,看着这名黄发老人说道,不像是来做什么生意,倒像是来杀人的。

黄袍老人抬了抬头,他人干瘦,又长着一个朝天鼻,这便使得他面相不免有些丑陋凶狠。

他微皱着眉头,略有些不快的轻哼道:那也没什么稀奇。

若是寻常的修行者自然没有什么稀奇。

陈妃蓉咬了咬嘴唇,道:这三个都是年轻人,都是二十岁左右,其中有一个是女扮男装,但还有一个男的,看了我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十分平淡,如同见得多了,不甚稀奇一般,难道也是和今日下午那人一样……下面是没有的?黄袍老人眉头一挑,没有说什么,却是猛地朝着陈妃蓉的身后看了过去。

陈妃蓉呆了呆,耳中骤然听到外面陡然传来许多混乱的声音,她一转身,却是也皱起了眉头,脸上全是惊异的神色。

三名年轻人中,她口中所说的那名对她的反应十分平淡的年轻人,此刻已然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

掀开的门帘外的场上,另外两名年轻人一左一右背对着这间石屋站立着,和十余名呼喝着的壮汉对峙着。

黄袍老人狠狠地瞪了陈妃蓉一眼,站了起来,对着外面的那些壮汉挥了挥手。

那些壮汉不再呼喝,全部退了下去。

年轻人,我为我的人对你们的无礼揣测而道歉。

他隐含威胁的看着这名走入了小屋的年轻人,冷冷地说道,但我不想你们在我这里闹事。

身穿青绸衣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也看得出两位都是修行者,我也并不想闹事。

那你们想要什么?黄袍老人冷笑道:如果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也不会跟在她后面硬闯进来吧?年轻人微微一笑,冲着陈妃蓉点了点头,道:我是看她神色有些古怪,生怕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地方,所以才想偷偷跟进来看看,只是未料到你们的人太过警醒。

微微一顿之后,年轻人接着道:我知道你们这间酒家是这北仓洞最老的酒家,原本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知不知道‘轱辘市’是什么地方……还有,方才这位姑娘所说下午那名下面没有的,是什么意思?黄袍老人沉下了眼睑,冷道:我们这家酒肆之所以能在这里这么多年,便是因为不插手这里的任何纷争。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来到北仓洞,我们并不想插手你们的任何事。

我们并不想闹事。

年轻人认真地看着黄袍老人,道:但请前辈你们也不要低估我们的决心。

微微一顿之后,年轻人看着黄袍老人道:只要前辈你告诉我方才想知道的,我们会马上离开,而且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是从你们这里知道的消息。

世上没有任何不透风的墙,唯一能管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嘴。

黄袍老人冷笑着看了一眼面前这名年轻人,目光又在屋外场上的两名年轻人身上扫了一眼,我从来没有被人威胁的习惯,若是你们的决心真的难以动摇……那现在大家可以试一试,是我能将你们永远的留下来,还是你们能逼着我说出你们想知道的东西出来。

年轻人微微一笑,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前辈比我年长许多,想必比我要清楚,云秦不管这北仓洞,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

若是有足够重要的人或是死在了这里,不管这北仓洞在不在,前辈的这家铺子,肯定是不会在了。

认真地说完这一句,年轻人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皮囊,将两枚金币状的东西取了出来,摊在手心,又伸出了手,尽力让黄袍老人看得清楚一些。

黄袍老人深深的吸气,这使得他的朝天鼻的鼻孔张得更大,看起来更为凶恶,然而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长时间不语的看着林夕。

在北仓洞这种地方,和来自云秦甚至云秦之外地方的人打交道的人,眼光自然会比一般的人来得毒辣一些。

只是一眼,他就看出这是两名真正的云秦勋章。

除了中州皇城和修行圣地之中的一些顶尖的匠师,没有人能够在这样一小片东西将模仿出那么精细的图纹。

而且将荣光放在一切之上的云秦,也从不敢有人仿冒云秦勋章。

若只是两枚军方的勋章也就算了,但他看得出,其中的一枚却是来自当今圣上的旨意嘉奖,是来自于皇城的忠勇勋章!眼前的这名年轻人不过二十左右,这样的年纪,加上这样的两枚勋章,便足以说明这名年轻人的身份和地位。

前辈你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年轻人依旧伸着手,平静地说道,这两枚都是我的,不是别人的……先前我第一次授勋之时还不知道,直到第二次授勋时才知道,这勋章上的有些纹饰是特制的,纹理和授勋者的掌纹一致。

怪不得我们的掌纹都要先拓印在吏司保存着。

黄袍老人的目光从他手中的两枚勋章上收了回来,看着这名年轻人镇定平静的面目,沉声道:你竟然是中州皇城的人?不管我是哪里来,我想前辈肯定不值得为了几句话而冒一个天大的险。

年轻人看着黄袍老人,道:我只是要知道我先前的那两个问题的答案,不想闹事,请前辈权衡。

这种事情的抉择对于黄袍老人来说并不困难。

他马上摇了摇头,道:我从未听说北仓洞有什么轱辘市,我没听过,便说明要么是不存在,要么就是某个特定的暗语。

至于下午那名客人……是我手底下的一名姑娘见着他们一行有大油水,想要好好伺候他。

平时这边的豪客最喜欢被她纤手一握的刺激,但她想用自己最擅长的讨好客人的方式,直接伸入他下身时,却是抓了个空,什么都没有。

接着她便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坏了我一张桌子,断了好些根骨头,估计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半年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有些选择近乎疯自己下面没有,被人陡然发现,自然容易恼羞成怒。

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冰冷的讥讽神色,却是又看着黄袍老人和陈妃蓉道:我只是有些不解,这人为什么还会容许你们这位姑娘一条命。

因为若是换了我是下面没有的那人……恐怕至少要灭了那位姑娘的口,至少不能让你们也知道。

陈妃蓉看着这名好看的年轻人,面色有些古怪。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有,真的有。

年轻人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说了这一句,接着道:那个下面没有的人,什么长相,他现在在哪里?没有见过,便不知道有没有。

陈妃蓉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人有趣,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人很好认,面孔生得比我还白,胡子却比他的脸还长,说话声音很尖,身上带着的香囊很香。

下午穿着的是一件紫红色的绸衫。

要找他此刻在哪里也不难,他们一行一共有十三辆马车,而且都是四匹矮脚马拖着的那种。

马车的车厢门窗都是可以全部封闭的木窗,木门。

只要看他们的马车在哪里,要找到这个下面没有的,便应该不难。

黄袍老人皱了皱眉头。

这些年陈妃蓉虽然帮了他许多忙,但随着修为的增长,她却是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就如此时,他便也觉得她说得实在太多了一些。

多谢。

年轻人却是极为有礼的对她和黄袍老人微微躬身行礼,既然如此,我等便不麻烦两位了,若是还有不明白之处,再来问两位。

黄袍老人没有出声,默然地看着三名年轻人离开。

妃蓉,你现在就帮我去告诉鬼头王他们,欠我们的银两和货物,这三天之内就一定要交出来。

当三名年轻人的背影彻底在他的眼中消失之后,这名黄袍老人没有坐下,却是面色凝重且阴沉地看着陈妃蓉,说道。

我会马上去。

陈妃蓉同样在看着三名年轻人背影消失处,她的脸上却是露出前所未有的兴致勃勃的灿烂笑容,不过帮你做完这件事,接下来我会去找他。

黄袍老人霍然转身,双目炯炯的看着她,一股恐怖的气息推得这间小屋的窗纸都哗啦一响,似要裂开。

为什么?!他看着这名妖冶而任性,眼光中充满玩味的女子说道。

和你要我去找鬼头王他们的理由一样。

陈妃蓉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拥有这样两枚勋章的人,恐怕至少也要七品了吧,关键在于……他这么年轻。

军部的勋章尚且不算什么,只要不惜命的修行者有机会都可以得到,和年龄无关,但这么年轻便得到代表皇帝意思的勋章,能够在这种年纪就能达到帝国这一层面的,除了那些大员的子弟之外,便只有一些足够让这些大员和皇城里的人都刮目相看的人。

而那些大员的子弟,是不会就这样来到这种地方的,所以他必定属于后者。

陈妃蓉的目光越过了外面的场子,投向了远方,她有些唏嘘地轻声道:你也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你也明白我呆在这里,只是在等待着一些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黄袍老人冷笑,道:既然你很清楚我让你们去找鬼头王他们,便是因为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在这里斗起来,肯定有大事要发生,或许我们随时都要卷铺盖换地方,这样的大事,你难道都敢掺和进去?而且你是什么出身,你贴上门去,难道别人就会要你?陈妃蓉也笑了起来,道:多经历些大事,人这一生才会有趣些。

他不是大员的子弟,跟着他便会更有趣,而且我选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人也有趣。

人和人之间,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缘分的。

她转头看着黄袍老人接着微笑着说道:我觉得他会让我跟着。

黄袍老人咒骂道:陈妃蓉,你真是个疯子!要安安心心在这些地方呆一辈子,数着一辈子都赚不完的银两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的疯子。

陈妃蓉笑着答道,认真地对黄袍老人说了再见,然后走出了这间小石屋。

早走早好!不然迟早惹出大的祸事。

黄袍老人发怒的在小石屋中跺脚,但只是片刻之后,他却是重重的叹气:这世界还有什么比银两更加真实呢?少是少了不少祸事,但走了……也会少了不少银两。

……在陈妃蓉眼中显得十分特别的年轻人林夕和边凌涵、姜笑依的身影出现在了北仓洞一间客栈前方不远处的山道上。

除了那些酒肆客栈之外,这已经和龙蛇山脉十分接近的地方极其的荒凉,道路旁的乱林遮掩着他们的行迹,距离他们不远,就有此起彼伏的猿鸣声,从高处往下,甚至难以看到他们置身的这条狭窄土道。

夏季,在龙蛇山脉这一带还属于雨季,还并非是商队交易的好时候。

天色已渐暗,然而林夕的双眼却是显得越发的明亮。

他蹲了下来,地上有深深的马车车轮碾压的痕迹。

车轮深处明显比周围地面要来得潮湿,这便说明这车轮印是新的,这列马车车队才刚刚经过此处不久。

只是这样沉重的马车车队,里面装载着的到底是什么样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这车队是反而朝着龙蛇山脉的方向行去,脱离了北仓洞的范围,到底是要到什么地方去交易?难道就不怕遇着龙蛇的边军?林夕心中越发惊疑着,但是他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和边凌涵、姜笑依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三人便掠入了道路旁的山林之中,沿着山道往前追踪。

车队并没有走远。

在夜色的山林之中极其小心的潜行了不到数里,林夕和边凌涵、姜笑依趴在了一片长满荒草的土丘上。

距离他们高度落差大约有一百几十步的道路上,正缓缓行着一列车队,一共十三辆。

车队越行越为缓慢,竟在距离他们直线距离约五六百米的一片荒坡前停了下来。

有马蹄声却是隐隐从对面黑魆魆的山道上传了过来。

有三名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目的骑者,从道路的那头出现,朝着完全停下的车队而行。

在到达这列车队的前方,和车队中为首的人说了几句之后,对面的山道上,却是又缓缓的行出了一列车队,也是一共十三辆,和这十三辆马车的样式、装饰竟然是完全一样。

林夕对着姜笑依和边凌涵点了点头,飞快的解下了身上背着的木箱,打了开来。

但就在此时,他却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猛的抬起了头,望向来时的荒林。

是我。

一个敏捷如山猫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的声音。

是你?林夕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随即又极其冰冷和警惕的说道,你来做什么?云秦的大人物都有门客。

从山林中现身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皮甲的陈妃蓉又靠近了几步,轻笑着,却又像纯真至极的少女一般,很自然而纯真的道:我想追随你,做你的门客……当然,你只要让我跟着你,要做别的什么,也是可以的。

林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这名很难从面目判断到底多少年纪的妖冶女子,看着这名妖冶女子背上交叉负着的双剑,第一时间浮现在心头的感觉也是这名酒肆中的女侍恐怕是疯了。

想着对方的交易恐怕马上就要完成,而自己还根本这到底是什么交易一无所知,而且还根本不知道那名阉人此刻是否在这车队之中,他的眼神便越加的沉冷了些。

你是不是想要先过去试试这两列马车里面有没有厉害的修行者?然而陈妃蓉却是甜甜的一笑,道:你用不着担心,马上就会有人替你去试的。

林夕目光闪动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意思?陈妃蓉笑了笑,还没有说话,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丝异声。

这种声音,对于林夕和边凌涵来说最为熟悉不过……是羽箭飞翔于空中的破空声。

两列马车交汇在山道上。

山道旁,原先林夕注意的,也是想潜过去的一片高地密林间,一枝羽箭射了出来。

接着,便是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羽箭射了出来,罩落向两列车队。

那是些专门做黑吃黑营生的人,没有什么太过厉害的角色。

又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陈妃蓉又走近了数步,甜甜的笑着解释道:我只是顺口告诉了他们这列马车的行踪,并随口说了这列马车里面全部都是用以做黑市生意的银两。

他们为什么会信你?林夕看着箭雨笼罩中的两列车队,轻声问道。

陈妃蓉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我以前从没有骗过他们。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修行者咄!咄!咄!咄!羽箭不停的扎进车厢木板,发出像战鼓般的沉闷撞击声,中箭的马匹痛苦的倒地翻滚悲鸣,晃动得整辆马车嘎吱作响。

箭矢破空声,羽箭射入木板和血肉的声音、马的悲嘶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那两列马车所在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林夕看着这片修罗场,微蹙着眉头轻声道:以前从没有骗过他们,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解释……但你这次为什么要骗他们?陈妃蓉很天真很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我要跟着你走了啊,而且让他们去试试,对我们来说当然更加安全。

听到她这一句中的我们两字,边凌涵顿时更加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好像有些不对。

就在此时,姜笑依突然凝重的轻声说道。

林夕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那片区域,他也早已感觉出有些不对。

因为那两列马车之中的人都表现得太过冷静,面对突然迸发的箭雨,从北仓洞出发至此的一列马车中人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车厢门,似乎可以肯定这些箭矢根本无法洞穿车厢壁,躲入了近乎全封闭的车厢之中。

而从对面驶来的那一列车队中的人员则大多是直接躲在了车厢下方。

此刻那片密林之间已经没有羽箭再行射出,山林晃动得如同波涛一般,一条条头缠红巾的身影从山林之中呼啸着冲了出来。

两列马车所有的随行人员加起来都不会超过四十名,这一条条头缠红巾的强徒一眼看去却至少在百名以上,然而两列马车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却都依旧没有什么反击之势,也没有逃跑之势。

没有什么不对才不正常。

陈妃蓉也安静了下来,一双在脸上显得有些过分大的明眸一闪不闪的看着那片地方,轻声道:敢在这种地方交易的人当然不会简单……事先又没有派出探子搜索两侧山林,便只能说明这两列马车中的人物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甚至在这里大开杀戒也不怕惊动边军的游骑兵。

只是这些利欲熏心,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出不对……你们的对手都是这番人物,我更要跟着你了。

这最后的两句,陈妃蓉的声音极低,却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林夕听到了陈妃蓉的这两句话,但他一时没有出声,眉头却是猛地跳了一下。

视线之中,那些从山林之中冲出的头缠红巾的身影,距离两列车队已经不到两百步。

就在此刻,两列车队之中,孤零零的走出了一个人。

天色已然大暗,两列车队又都没有点灯,原本林夕等人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也根本无法看清楚人的面目,但是此刻,他却是看清楚了。

因为这人的浑身,都发出了明亮的黄光。

这是一名两撇小胡子修剪得十分精细的中年男子,正因为修剪得过分精细,再加上此刻他脸上一些反而是期待般的狞笑,使得他的浑身都流散出一股阴测测的气息。

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的呼吸骤然停顿,好像有一桶冰水瞬间从三人的头顶直浇了下来,冷到了三人的骨头里,一时三人都是潜意识的有些不敢动弹。

那名两撇胡子修剪得过分精细的男子在几个起落之间,就以三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纵跃速度冲到了那些头缠红巾的身影面前。

都没有看清他到底是如何的动作,他正对着的两条头缠红巾的身影连惨叫都没有能发出,整个身体直接往后爆开,变成无数极其细小的血肉喷洒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头缠红巾的身影口中兴奋的呼喝声全部消失了,一片死寂。

这名胡子修剪得过分精细的男子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根黑色的长枪,此刻他便若无其事的丢了出去。

长枪在空中发出了异常凄厉的声音,连续洞穿了五条头缠红巾的身影,在空中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浪,这才带着最后一具尸体钉入泥土之中。

林夕的手心之中都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何等修为的修行者?!要一瞬间击杀数名普通的武者,对于修行者来说都不难,但将武者直接打得粉碎,往后喷洒,这种力量,对于林夕而言还是根本无法想象。

大国师!陈妃蓉有些紧张但十分肯定的声音在此时极轻声的响了起来,这到底是何等的交易!……这小胡子竟然是大国师修为!嗤!嗤!嗤!嗤!……远处的空中,突然又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奇异破空声。

此刻那些所有头缠红巾的身影一开始的得意和兴奋已经彻底变成了惊骇和恐惧,那名精致小胡子男人在阵中以极快的速度行走着,每一名靠近他的人都被他举手投足之间迸发出的恐怖力量打得爆成了一团团往后纷飞的血雨。

巨大的铁盾,喂毒的钩镰链锁,平时用以对付修行者的武器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所有这些头缠红巾的亡命之徒都开始丧家之犬般四散溃逃。

车队之中有六个人并排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架显得极其沉重和庞大的黑影,那一声声嗤嗤嗤连绵不断的破空声,便是从他们手中这足有半个人大小的黑影中发出来。

一名名拼命逃窜着的身影纷纷的绽开血花,重重的坠落在地。

弩机!边凌涵用有些变异的声音吐出了这两个字。

林夕和姜笑依忍不住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寒意。

两人也都看出了这六个人手中的是连发弩机。

但云秦根本没有这种弩机头远远看去像是鹰头状的巨型连发弩机。

云秦的连发弩机最大的有效杀伤距离也不超过五十步,但是眼下这六人手中的连发弩机,却是明显接近了百步,和一般强弓的射程已经几乎相同。

而且从此种弩机狂风暴雨般连射的速度来看,即便是普通军士,用这种弩机,对普通修行者也能造成很大的威胁。

只是片刻的时间,一场纯粹的屠杀就已经接近尾声。

那些从密林之中冲出的亡命之徒,根本没有一人能够重新逃入到山林之中。

一名跑得最快的红巾强徒陡然之间站住了,浑身秫秫发抖。

因为他发现那名留着精致小胡子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他的前方,用讥讽的眼神阴测测的看着他,而他的身后左右,已经是一地的破碎血肉和尸身,和他一起冲出的那些人,根本连一个战立着的人都没有了。

……林夕缓缓的合上了木箱。

那些从未在正式战场上出现过的巨型连发弩机对于他们来说还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的存在,却使得他们至少在此时根本不能有任何的动作。

这个世界的魂力修行几乎没有任何的取巧,尤其到了国士修为以上,任何灵药都不再起作用,想要提升修为,只有靠冥想修行,靠时间慢慢的累积。

而修为越高,修为的上涨便越为缓慢。

这道理极为简单,修行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碗,如果这个碗只有平时吃饭的碗那么大,那修行每日所得的数滴水注入其中,碗中的水位自然就可以看到明显的上涨,但若是这碗变成一个池塘般大小,那不知道要多少滴水进去,才能看得到一丝动静。

以林夕等人的实力,偷袭一名大魂师尚且有胜算,但若是一名国士,便肯定不可能有成功的机会。

至于大国师……若是正面对敌的话,以林夕现在的实力,也和那些普通的武者根本没有区别,恐怕一个照面之下,也会被打得浑身粉碎。

国士便应该是在整个天下光芒万丈的人物,而大国师,则是人中蛟龙,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陈妃蓉原本眼中的兴趣勃勃也完全消隐了,对于两列马车中的东西的强烈好奇心和一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的震慑相比,便显得实在太过羸弱。

两列马车中的人已经开始打扫那一片修罗场。

那些拖车的马匹几乎全部被一开始的箭雨射杀了,但两列马车中的人却显得并不心急,只是将这些马匹拖到了道路的一边。

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的实力,你应该明白,跟着我们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林夕沉吟了一下,转头凝然的对着伏低了身子的陈妃蓉轻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陈妃蓉盯着林夕明亮的眼睛,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先前和你说的是真的,我要做你的门客,做你的侍者。

为什么?林夕看着陈妃蓉,道:万事总要有个说得通的理由。

陈妃蓉看着林夕道:因为你那两枚勋章,因为你在这样的年纪便已经有两枚这样的勋章,这便足够值得我追随。

林夕皱了皱眉头,道:你错了……我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大人物。

陈妃蓉摇了摇头,你会成为那种大人物……而且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若是你已经成为那种大人物,又怎么可能还会看得上我们。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看了一眼两列车队所在的地方,想了想,又转头看着陈妃蓉,问道:你是什么修为?陈妃蓉没有什么犹豫的轻声作答:大魂师初阶。

若是我接下来还想试试袭击其中的一列马车,你也敢不要命的跟着我?林夕点了点两列马车所在的地方,看着陈妃蓉问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妙到毫巅之计你的意思是等这个大国师级的修行者走了,再试试另外的一列车队?陈妃蓉睁大了眼睛,她第一次皱起了眉头,和大国师级别的修行者交易的车队,有厉害修行者坐镇的几率恐怕也是极高,这样你还敢试?你也是疯了吧?然而她又看着边凌涵和姜笑依,很快的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笑了起来,他想要这么做,你们非但不阻止……而且也不觉得他疯了,也想随他试的样子,你们恐怕也是疯了。

不过我也是疯子,疯子跟着疯子,倒真是再好不过。

她看着林夕,点了点头,我跟你。

我跟你!她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重重地点头。

这一遍,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场豪赌,而她现在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林夕,出身不正的门客侍者,在朝堂之中最容易为人诟病,惹来攻击。

姜笑依看着林夕,低声地说道。

林夕已经不止一次在他和边凌涵面前表现出了古怪的直觉,所以他不担心林夕有些没有理由的论断,只是陈妃蓉的出身在这里摆着,这却是和直觉无关,他是林夕的好友,所以必须出声提醒林夕。

边凌涵也是看着林夕,摇了摇头。

像她这样正统的云秦女子从心里便难接受陈妃蓉的做派以及这种在她看来很疯狂且神经质的性子,即便修行者门客十分难得,即便陈妃蓉真心是想跟随林夕做一番事业,在她看来收陈妃蓉做门客依旧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并不在意出身,因为所有的看法都是别人强加于我的,而我只在意自己能否得到确切的好处,自己能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面对两名好友一个有声,一个无声的劝诫,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尤其看着姜笑依道:我看重的只有人的品行……而这,唯有时间和事实来证明。

姜笑依低头回味林夕话语的意思,边凌涵却是有些恼怒,道:你总是这样,由心而发,什么都不管,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让你心中感到敬畏的东西。

林夕拍了拍自己这名恼怒的好友的肩膀,轻声在她的耳边,认真地说道:有,我敬畏的,便是人性……那日陈养之老人临终时的大喊,更是让我知道了人性的力量……因为让那些村民停留在山岗上的,不是我的官衔,不是我的武力,而是人性。

你叫林夕?陈妃蓉没有听见林夕在边凌涵的耳边说的这句话,她只是因林夕前面一句话而再次重新深深的审视林夕,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主上。

这一瞬间,她的神情有些萧索,又有些激动。

她的脑海之中出现的是中州的那一座雄城,她恍然觉得,自己终于离那座雄城真正的近了一步。

只是此时天地一片漆黑,唯有林中长长短短的猿啼,没有人能够从她脸上的细微神色变化,看得出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有一条好看的流星划过,似乎应了她的心愿。

…………所有尚且还算完整的尸身和那些马匹的尸身全部被丢到了一侧不远处的山沟里。

只消一个晚上,就会被各类野兽啃得连骨架都不完整,根本不需要多费手脚。

山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鸟毛和八名骑者赶着一大群马赶到了马车停留处。

鸟毛就是那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留下的唯一活口,也是那一批红巾贼的首领,在这北仓洞一带已经很有凶名。

是陈妃……在马群停下来,听到身后的利刃脱离刀鞘的声音响起之时,鸟毛嘶声的大叫起来。

然而他才叫出两个字,就有冰冷的刀锋切入了他的脖子,切断了他的声音。

因为手底下聚集了百来名真正刀头上舔血的武者,他自己又已经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所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人物,然而今日在这里,在他的头颅飞起之时,他却醒悟过来自己和真正的人物比起来,简直是跟一堆烂狗屎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这些人对他这种级别的人物,压根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连是谁在背后挑唆谋划都没有兴趣知道。

林夕极其耐心的趴在荒草丛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批人押着鸟毛赶来了他们的马匹,然后在这马群赶到车队前时,后面的一名武者就直接一刀砍掉了鸟毛的头颅。

这些人对生命和鲜血的冷漠程度,只能更加说明这些人的可怕,恐怕这两批人也不会想到,有人在见到了他们的可怕之后,还敢打这两列马车的主意。

两列马车中的人开始选马,从中挑选出了他们认为可用的马,套在他们的车上之后,其余的马匹便马上被这些人全部斩杀,一股股浓厚的血腥味在空中泛开。

林夕没有管其他人,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在那名小胡子修剪的极其精致的大国师级修行者身上。

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此处,此次能否揪出那阉人他已经不再奢望,只能试试能否知晓这两列人马的身份和到底是什么交易。

在直接斩杀了多余的马匹之后,这两列神秘的人马并没有让林夕再等待多久。

两列车马继续按照原方向前行,只是双方交换了马车。

从北仓洞出发的一行人赶着从远处山道而来的马车返回北仓洞,而从远处山道赶来了十三辆马车的大国师级修行者赶着从北仓洞出发的马车朝着他来时的山道离开。

主上,你真想袭击这列车队试试?看着林夕的视线已经完全聚集在开始返回北仓洞的这列车队,陈妃蓉轻声问道。

林夕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陈妃蓉道:到距离这里五里的地方。

山道旁边不远处就有一片石林,里面错综复杂,不熟悉地形的人极容易迷路。

而且里面是胆小的野猴聚集地,一有人闯进去,这些野猴受惊便会四散奔逃,会弄出不少声响,迷惑对方。

若是情形不妙,从里面逃,逃脱的机会便更大。

林夕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没有丝毫停顿的做了一个让陈妃蓉领路的手势。

陈妃蓉甜甜一笑,退入山林,如同游鱼落水般熟练自如。

她行进的路线比林夕想象的还要完美,甚至没有惊起任何夜宿的林鸟。

……陈妃蓉飞快地穿过了一条条山沟。

早在之前穿过这山林之中的一条条山沟时,她便想着人生便是由一条条沟坎组成的。

今日她便又跨过了一条极为重要的坎,至于这一条坎跨得正不正确,她并不知道,只是跨出来了,她的心中便觉得轻松。

在将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带到目的地,在略有些潮湿的荒草丛中伏下来的同时,她忍不住又抬头看起了天空。

她小时候便很喜欢看天空的星星,到现在,她便更喜欢。

因为黑夜之中没有阳光,然而这些在黑夜之中璀璨的星星,却是能够让人看到光明和希望。

非常凑巧,只是数息的时间,她就又看到了一条好看的流星,在天际划过。

她的脸上,便又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天真的笑意。

林夕在侧面看到了她脸上神色的变化,然后抬头,也看到了这一条流星消失前的最后一条尾巴,一条淡而好看的光痕。

此刻背着双剑的陈妃蓉和先前酒肆之中的那名妖冶女子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而此刻的陈妃蓉给林夕的感觉才像是真实的自己。

从她看到流星自然泛出的表情,她根本不像是一个做疯狂事情的女子,然而她却偏偏在做一些连他都难以理解的疯狂事情。

疯狂的人做疯狂的事,便需要更疯狂的理由,跟着一个极有可能成为大人物的人,成为大人物的幕僚,这种理由在他看来根本不够,所以他心中几乎可以肯定,陈妃蓉的心中还有更为真切的甘愿做他门客的理由。

只是林夕不是一般人,他的思想和这个世界的人截然不同,即便是他深深喜欢,两情相悦的人,他也可以容许对方有一些私人的小秘密存在。

爱,对于他而言是互相喜欢,互相理解,互相珍惜,而不是占有。

和陈妃蓉对着那名黄袍老人所说的一样,人和人之间,有时的确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和缘分,正如他对陈妃蓉几乎一无所知,但却答应了让她做自己的门客,而此刻陈妃蓉看到流星那一丝自然流露的纯真笑容,便让他决定容许她保留着自己的秘密。

……车队的车轮声隐隐从山道上传了过来。

主上,你有什么计划?已经等得似乎快要睡着的陈妃蓉转过头,问又开始打开木箱的林夕。

林夕看了她一眼,道:你和姜笑依直接先冲下去。

我和边凌涵先在这里策应。

陈妃蓉愣了愣,对着林夕竖了竖大拇指,主上,你这个计划真是天衣无缝,真是妙到毫巅。

林夕也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反应,笑了笑,道:那你冲不冲?陈妃蓉点了点没有发出异议的姜笑依,他都冲……我为什么不冲?林夕的脸上却没有了笑意,极其认真:等下我让你们冲,你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车旁。

第二百二十四章 流星、蝴蝶、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车旁。

尽可能的先打破一架马车,看看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夕根本没有什么计划,完全就是蛮干,只有这两点交待。

姜笑依不知道林夕到底有什么把持,但是他对林夕有信心,他清楚林夕做事起来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冷静,之前他便不由得想过,像林夕这样心境平静到如此程度的人,万一真正的发起疯来,会是何等的可怕。

而且他更为清楚,林夕绝对不会拿朋友的性命当儿戏。

所以他只是用心的记着林夕的这两点交待,他只是静静的调息着,让自己体内流动的那一股燥意和杀意略微平静下来。

他的心中也有着冲下去将这些马车掀翻,看看那名阉人在不在其中的理由。

林夕也知道他心中的这个理由,只是他以为林夕不知道。

陈妃蓉也静静的调息着,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事情太怪必有妖。

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越多,便越有理由。

靠近龙蛇山脉的北仓洞这边的星星虽然明亮,但她却从未有看到过流星,但是今日她却看到了两颗,今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和以往不同,所以她此刻的心中反而有些期待,想要看看林夕到底会祭出什么妖艳的手段。

车队越来越近,依旧在黑夜之中行进,没有点灯。

但是他们所有人看到,第二辆马车上的一个人,长长的胡子飘荡在微风中,胡子的确比脸还长。

你到底是谁?林夕平静地看着那个人,心中淡淡的如是想着,缓慢而稳定的抽出了一枝黑金破甲箭。

我要杀了你。

姜笑依看着那人的胡子,手脚略微有些冰冷,心中的一股杀意却是无法遏制。

应该就是那个下面没有的人。

陈妃蓉轻声的赞叹,这胡子打理起来可是有些麻烦。

林夕忍不住讥讽道:一个太监,能长什么胡子……越是下面没有,就越想掩饰,才越是贴这么长的胡子。

下面没有,就长不出胡子?你怎么知道?陈妃蓉有些惊讶地看着林夕,太监是什么意思?林夕看了陈妃蓉一眼,没有解释,只是看着这列车队,看着那名长长的胡子在微风中飘荡,还看不清面目的人。

车队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四人的正下方。

林夕对着自己说了声开始,然后无比决然的对着姜笑依和陈妃蓉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

姜笑依和陈妃蓉顿时如同两头猎豹一般,纵跃了下去。

马车上的人听到了破空声和草木折断的声音,看到了两条以无比决然的态势,狂掠而来的身影。

车队再次停了下来。

长长的胡子在微风中飘荡的人从停下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两个燃烧着的火折子突然从姜笑依和陈妃蓉的手中丢了出来,丢向了这人。

在这一瞬的火光亮起之时,依旧隐匿于高坡上荒草丛中的林夕和边凌涵也看清了这人的衣着和面目。

这人披着黑色丝绸制成的披风,披风内的轻薄绸衫是紫红色的。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文士方帽,正中间嵌着一方没有任何杂色的祖母绿。

他的五官让林夕第一时间联想到张学友,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肌肤中青色的血管。

他的胡子柔顺而长,看上去很美。

两个磷火火折子掉在了地上,火光跳动,明灭不定。

姜笑依左手的一截乌沉的棍子和右手的一截短矛拼接在了一起,瞬间变成了一柄长枪。

嗤的一声轻响,陈妃蓉拔出了背上的一柄剑。

剑身是银色,细长,就如同一条流星的光痕。

此刻就连林夕都看不到,她的脸上,也已经戴上了一个银色的面具,显得异常的冷酷。

两个人的脚步重重的踏在湿润的泥地上,湿润的泥土竟然被跺得形成了一团团的浪花般形状。

杀!姜笑依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厉吼,充满怒火的目光,牢牢锁死了这名胡子很长,极阴柔的白面男子。

明灭火光中的阴柔长须男子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他只是用戏谑般的冷淡目光,看着怒吼扑至的姜笑依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银面黑甲刺客。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爆发出了如此一声让他都有些诧异的仇恨杀意吼声的姜笑依,却是骤然改变了行进方位,竟然没有扑向他,而是朝着其中的一辆马车车厢掠了过去。

只是他依旧没有动,脸上的五官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一名安静伫立在一辆马车旁的略微佝偻的黑影,却是突然动了,一动便是咚的一声闷响,直接跃过了三辆马车车厢,到了姜笑依和那辆姜笑依扑向的马车车厢中间的半空中。

也就在此时,林夕和边凌涵同时松开手指,一枝黑金破甲箭和一枝晶钢箭同时朝着那名阴柔长须男子射去。

阴柔长须男子突然微微仰起了头,戏谑的冷淡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愤怒。

因为这一息之间,他看出,那一枝带着极其凌厉的下旋之时,因速度极快而带出了一条条涡流的黑色沉重箭矢,瞄准的目标是他的下身!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在火光之中同样显得苍白的手指发出了光,如同变成了一柄小剑,往前斩去。

黑金破甲箭横飞了出去。

被他这一指划得横飞了出去。

无比坚韧,可以洞穿钢甲的笔直箭身,被扫飞出去的同时,已经折弯得如同弯月,彻底的废了。

但就在此时,他却是猛地退了一步,喉咙上出现了一点亮光和血光。

一枝透明的箭矢,从他的身前掉落了下来。

他的喉咙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伤口,鲜血正沿着他白皙的脖子流淌下来,他的整个身体也瞬间剧烈的颤抖起来,并非因为痛苦和伤势,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只是通过那黑金破甲箭的来势,他便已判断出射箭的修行者修行远不如自己,但对方却不是一名,而是两名修行者箭手……即便是两名,对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因为这名箭手的修为和他也依旧相距甚远,然而就是这样两名箭手,却是硬生生的将他伤到了。

……边凌涵的浑身也瞬间冰冷。

她和林夕配合的这一箭堪称完美,她手中的银苍狼折弓力量比林夕的神梨略小,所以两枝同时出手的箭自然有了些许的前后时间差,这使得她射出的晶钢箭完全隐匿在了林夕出手的黑金破甲箭的风声之中。

银苍狼折弓的威力比起边军的制式强弓要强出太多,晶钢箭的洞穿力也比起一般的箭矢要强许多,即便是在这种上下落差不到百步的高度,利用坠月手法射出的这箭,威力也足以彻底洞穿中阶大魂师的身体。

然而这名一指便扫飞林夕黑金破甲箭的阴柔长须男子,咽喉上只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伤口,而且这还是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魂力并未完全布体的情况下。

所以他是国士,一名国士级的修行者!唯有行省中的大员,才有可能有这样的修为!走!然而她身边的林夕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发出了一声低喝,便已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神梨长弓,掠了下去。

就在此时,脚踏大地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直接越过了三辆马车的黑影,一手已经重重的落在了姜笑依抖开的枪花上。

姜笑依刺出的这一枪,抖出了十数个枪头的虚影,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蛟,空中到处都是嘶嘶的声音,然而这一条黑影的手却是以一种看上去很慢,却又无比恐怖的态势准确无比的拍中了姜笑依这柄长枪的枪身。

喀嚓一声。

姜笑依这柄长枪直接从螺纹连接处断成了两截。

姜笑依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惊骇的神色。

这条看上去缓慢的黑影,这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却是一座急冲而来的大山。

他的手中有鲜血飞洒出来,他的虎口全部震裂了,两截断枪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他的身体也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得往后倒翻出去。

横亘在马车车厢之前,一掌拍断了姜笑依长枪的黑影一步跨出,便到了倒翻出去的姜笑依身前,然后他一拳朝着姜笑依的身体击了出去,拳风在空中发出了惊涛拍岸的声音。

但他这一拳却并未落在姜笑依的身上,因为就在此时,一条耀眼的银色流星,已经从侧面刺向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他的拳头收了回来。

他的背上负着一条布条包裹着的长形的兵刃。

他抓住了这件兵刃。

包裹住兵刃的布条全部炸开成为飞舞的碎片,一柄好像鲜血凝成的长刀在他的手中化成了一条血虹,从他背后翻转,斩在了距离他的脖子只有数寸的银色长剑上。

陈妃蓉的银色面具之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她的银色长剑光华瞬间黯淡,荡开一边。

这条黑影手中的血虹依旧斩向姜笑依,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看上去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但陈妃蓉还有一柄剑。

她左手魂力滚滚而出,拔出了这柄剑。

她和这名修行者之间的狭小空间之中,绽放出了一团耀眼的紫色剑光,就像升腾起了一只翩翩飞舞的紫色蝴蝶。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她有两柄剑。

而且这柄发出耀眼紫色光华的长剑,威力还远在先前那一柄银色细长的长剑之上。

实质性的紫色光华如火焰在剑身飘散在空气之中,如蝴蝶般片片飞舞。

这柄紫色的剑,依旧直刺这条黑影的颈部大动脉。

黑影手中如鲜血般红润的长刀略改行进的方位,朝着她的头颅横斩而至。

然而她手中的长剑根本不改去势,银白面具下的眼中反而现出了一些疯狂的神色。

她原本不是疯狂的人,然而却一直在做疯狂之事。

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铁血气息,似乎永远都不会让步的黑影微微抬头,第一次正视这名脸戴银白色面具的森冷对手。

这条黑影也不怕死,但眼下的场合,却不值得他为之拼命。

所以他选择了让步。

他的左手发出了晶润的黄光,在锋利的剑锋将要接触在他的脖子上时,他的左手却是反手,手背击打在了这柄紫剑的剑身上。

啪!空中蓦然一声爆响。

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条血痕,而陈妃蓉却是身体一沉,接着他手背一击之势,朝着前方翻滚了出去。

你去另外一辆马车。

一声清冽的声音,也从她的口中发了出来。

这句话,是对姜笑依说的。

……阴柔长须男子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微微的仰着头看着乱草纷飞的山坡,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了自己有些流血的咽喉,冷冷地看着狂冲下来的林夕和边凌涵。

他等着这两人来送死。

但是骤然,他的眼神又出离愤怒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极低又极尖利的尖叫:我会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因为他看到冲下来的林夕和边凌涵竟然是没有管他,竟然是直接冲向了那条手背上出现了一条血痕的黑影。

一箭射他下身,一箭射伤了他的咽喉,此时这两人的行为,更是让他感到被忽视。

他无法忍受这种忽视。

在这一声极低的尖叫声中,他手中染血的洁白手帕被抛飞到了空中,他的脚尖在地上连点,朝着林夕和边凌涵猛掠而去,因速度太快,甚至拖出了些微的残影,而他身上的黑色披风,更是被他带起的劲风在空中拖得笔直,发出猎猎的声响。

十余条黑影朝着奔向另外一辆马车的姜笑依围了上去,手持鲜血般红润长刀的修行者已然腾空而起。

他连转身都没有转身,足尖一点之下,脚下的土地一震,他的整个身体便如同违反了自然界的规律一般,以一种在别人的眼中轻飘飘的姿态往后飘飞了出去,直接飘飞到了刚刚站起的陈妃蓉的头顶上方空中。

然后,他手中的长刀毫无花巧的从上往下劈了下来,如一条血瀑泻地。

陈妃蓉的眼前一片红色。

这一刀毫无花巧,但时机掌控却是到了极致,她根本来不及发力靠身影躲闪,所以她右手的银色长剑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轻响,这银色长剑直接被震落下来,根本无法抵挡这当头而下的一刀,但陈妃蓉左手的紫色长剑也已迎了上去,当!就在这柄紫色长剑和鲜血长刀相交的瞬间,一道淡青色的剑光已经从她的身后升腾而起。

林夕从她的身后高高跃起,也是一剑朝着这名修行者的头顶斩了下来。

这名修行者的左手却也在此时伸了出来。

林夕也遭遇了和姜笑依一样的结果。

他手中的淡青色长剑随着手中的鲜血一齐飞了出去,他的整个身体也往后飞了出去。

下方的陈妃蓉往后倒退了一步,银色面具的口中,却是沁出了一缕鲜血。

手持鲜血般长刀的修行者往后飘落了下去。

只是一击,他便击飞了林夕的长剑,硬生生的震伤了陈妃蓉。

马车!但就在林夕手中长剑脱手,倒飞而出的同时,林夕却是发出了一声无比坚定的冷喝!他这句话,是对着边凌涵说的。

这名手持血红长刀的修行者实力还远在陈妃蓉之上,不是高阶大魂师修为,便也有可能是国士修为!这样的人,也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在这里。

无论是那名长须阴柔男子,还是这人,只要有一个人在这里,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有丝毫获胜的机会。

但他原本也没有奢望可以击杀这些人,只是想要依靠他独特的能力,知道这名长须阴柔男子的身份,他们到底做的是什么样的交易。

……在冲下来之时,林夕早已经和边凌涵说好,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马车车厢。

此刻听到林夕的这一声无比坚定的冷喝,边凌涵更加不惜一切的飞跃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最近的马车车厢撞了过去。

没有人能够理解林夕的想法和计划。

姜笑依和陈妃蓉不能,她也不能。

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和阴柔长须男子,更是不能。

要是人都死了,临死前就算看得到车厢里的东西,又能做什么?难道这批修行者……只是一批死士,这附近的山林之中,还有修行者在隐匿观察着?因为想不到,所以防范便更难。

蓬!就在林夕重重落地的瞬间,边凌涵已经重重地撞在了马车车厢上。

她双手握着一柄短剑,短剑深深的没入了车厢壁中,但是她猛力一挥之间,竟然是被大手钳住了一般,难以划动。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白。

这马车车厢的内壁,竟然是嵌着厚钢板!阴柔长须男子已然距离她不过数步。

但就在这时,这名阴柔长须男子却是又微微的仰起了头。

真的还有其他修行者?他看到不知何时,就在距离他这列马车不远处的黑夜之中,突然如鬼魅一般冒出了一条并不高大的身影。

一条黑光从这条连他都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鬼魅般黑影身前射出,到了他的面前。

这名陡然冒出来的黑影和这条黑光都让他觉得有些古怪,所以他的手中出现了兵刃。

一根洁白的如意散发着一股磅礴的气息,敲中了这条黑光。

这条黑光啪的一声崩散,随后,更深更浓,让他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便将他笼罩在内。

这一条黑光,竟然是一个古怪的,瞬间释放出极浓黑尘的琉璃弹丸。

……林夕和陈妃蓉都没有看到这名陡然冒出,不属于他们的修行者。

因为就在这一条黑光朝着阴柔长须男子打开之时,手持血色长刀的修行者已经又一步跨了出来,一刀斩了下来。

先前的一刀即便有着林夕的干扰,便已经将陈妃蓉震伤,但面对这一刀,陈妃蓉却是并没有退让。

她体内的魂力不计后果的源源贯入手中的双剑,她手中银色长剑和紫色长剑再次化成了流星和蝴蝶,交叉向上,迎住了这一刀。

就在刀剑相交的瞬间,她的银色面具嘴角又有些鲜血流了出来,但她却是依旧没有后退,双剑反而是发出了尖锐刺耳至极的摩擦声,硬生生的锁住了对方的血色长刀。

去!与此同时,她对着林夕发出了一声决然至极的厉喝。

林夕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边凌涵所在那马车车厢的车窗上。

但就在此时,爆开的黑尘瞬间扩散,更为浓厚的黑夜将他笼罩在内。

几乎是身体的直觉,林夕闭上了双目,连呼吸都屏住,整个人腾空跳了起来,按照一息之前的记忆,双脚在前,狠狠的凌空蹬向那马车的车窗。

啪!马车车窗被蹬开了,林夕也并未像他熟悉的一些电影场景般破窗而入,而是被反冲力震的重重跌落在地,在跌落的瞬间,他听到往内的车窗敲打在了沉重金铁上的声音。

在背部接触实地的瞬间,林夕感到有狂风刮过,眼前有光亮亮起。

于是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睁开了眼。

他顿时呆住。

阴柔长须男子的手中擎着一面红色的长旗,在他的魂力激荡之下,这面红色长旗表面火云般的符文中都冒出着真实的火焰。

他手中的白色如意已然收起,胸口却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伤,一团血晕也正在他的绸衫上不断的扩大。

那名鬼魅般出现的修行者已经靠得更近了些,藏身在一辆马车的阴影之中。

这一刻的时间有些凝滞。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马车中的东西所吸引。

一尊带着黑色披风的金属铠甲如同一尊魔神一般盘坐在车厢之中。

黑色金属表面的古朴宝蓝色符文即便没有魂力的贯注,也在散发着流动的光芒,就像有宝蓝色的血液在这尊铠甲之中流淌。

这尊铠甲是全封闭的,就连眼部都是两块白色透明的水晶封住,使得这尊铠甲本身就更像一尊活物。

全封闭的铠甲头盔上还有一条条发辫,全部都是一条条宝蓝色的利刃。

手臂、肘部、膝部、腿部……全部都有飞翼状的利刃。

充满肌肉和骨骼状质感的铠甲前胸上,还有一个这个世界的黑色文字图:魔!天魔重铠!这是来自天下另外一个修行圣地,连青鸾宫都要保持一定敬畏的炼狱山的天魔重铠!林夕见过的铠甲并不多,但是在青鸾兵殿的之中,这件铠甲却是占据着一个显赫的位置。

云秦的修行方法虽然正统,但对于兵刃和符文的研究,却一直大大领先于唐藏和大莽,云秦修行者的魂兵和铠甲,一直也都占据着优势。

但大莽的炼狱山,也有两种强大的铠甲,夜魔和天魔。

夜魔和云秦边军中的主战重铠青王的制造难度估计相差无几,因为两者都在战场屡屡出现。

两者贯注魂力后的力量和铠甲防御程度也都相差无几,但夜魔铠的本身重量却是要比青王重铠轻盈近四分之一,这便意味着更敏捷的动作和更少的魂力消耗,穿这种铠甲对战可以更加持久。

而天魔重铠,却是十分稀少。

因为这本身便是炼狱山的精英弟子,巅峰大魂师以上修为,才有可能得到,魂力强度才有可能御使的强大铠甲!这种只有炼狱山的大匠师才能制造的铠甲,根本不是银两所能买得到的!林夕因这车厢中交易的东西而震惊到呆住,而他眼光的余光扫到那名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借着此时的火光,第一次真正看清那名修行者的面目,他更是忍不住张开了口,一时却是惊讶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官大了不起么这名手持鲜血般长刀的修行者,初始也被这车厢中的天魔重铠震慑了心神。

他明显也不知道这车厢中装着的,竟然是炼狱山大匠师才能打造出的天魔重铠。

他对于兵刃铠甲比起林夕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了解的更多,更为透彻。

他知道这天魔重铠,是用炼狱山独有的天魔泪金熔炼锻造,上面的宝蓝色符文,都是用天魔蓝宝石打磨镶嵌而成。

这两种材料,就只有炼狱山的几座熔岩矿脉深处才有产出,本身都是极其珍稀。

即便是这天魔重铠的披风,也是用打造夜魔铠的夜魔金制成,这披风也不是纯粹好看的无用之物,上面也是布有符文,贯注魂力,从高空跳下之时,这披风便能起到像滑翔翼一般的作用。

绝大多数铠甲不仅可以增强修行者的防护能力,在战阵之中起到碾压般的作用,甚至在攻坚战中直接摧毁对方的一些防御工事,而且还可以大大提升修行者的出手威力。

以青王重铠为例,本身自重便是数百斤,修行者全力驱动下来,以惊人的速度奔跑起来,光是撞击对方,将会有多大的威力?这种重铠,本身就像是套在身上的一件强大魂兵。

天魔重铠,便相当于是为国士级的修行者专门量身定做的杀戮魂兵。

以大国师的纯粹力量,都根本无法洞穿天魔重铠的铠甲,而国士级的修行者驱动这天魔重铠时爆发的战力,却是可以和大国师抗衡。

虽然驱动重铠这魂力消耗十分惊人,但即便只能维持两三停,甚至是数十息的时间,那也已经十分恐怖。

国士级的修行者已经相当于拥有了一方大员的资本,极其稀少,大国师级的修行者,更是拥有了封疆拜侯的本钱,更是罕见。

然而平时哪怕是三四名国士级的修行者,也未必是一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的对手。

但若是三四名国士级的修行者同时穿上了这天魔重铠,便有可能灭杀一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

这种重铠,相当于将一名国士级的修行者短时间内变成一名大国师级的修行者……而对于修行者和战场上来说,很短的时间,便也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这种级别的铠甲,是国之重器,每一具都会受严格的控制,想要盗卖都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这交易的对方,不是大莽王朝,便是炼狱山本身!这种发现,让这名手持鲜血般长刀的修行者也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短暂的失神过后,他也看清了林夕的面目,手中稳定的鲜血长刀,顿时在他的手中也微微跳动了一下。

……阴柔长须男子的五官依旧丝毫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他的双目中,却是都快喷出了火来。

我要活口!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冷冷地看着这名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说道。

陈妃蓉此刻已经退出了几步,她的双手不停地抖动着,双手经络和体内五脏都已经受了些损伤,在此种情形之下,她最多接不住这名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的三刀,但是看到林夕依旧没有喊退,她的身体便也硬生生的在原地顿住。

好!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点了点头,简单至极的吐出一个字。

在他出声之时,这名阴柔长须男子便已经一步跨了出去。

只是一步,他便已近到了距离林夕身边不远处的边凌涵身前,一手便朝着边凌涵的喉咙抓去。

他的手上发着明亮的黄光,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

他已经在脑海之中想象,如何来折磨这一名身姿娇柔的女修行者。

他是从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身旁掠过,此刻他的背部,便对着这名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

好!字声音未落,这名手持鲜血长刀的修行者也已经一刀斩了出去。

他这一刀原本是对着刚刚从地上跃起的林夕斩杀而去,但就像风吹杨柳般自然,在空中却是极其顺畅的改变了方向,切断了阴柔长须男子的披风,落在了阴柔长须男子的背上。

阴柔长须男子转头,不可思议、震惊,接着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般的愤怒尖叫:我收留你,让你做供奉,没有我,你说不定已经被那些人杀死了,连你用的魂兵都是我赐给你的,你竟然偷袭我?!但这一刀太快,快得让他也根本无法躲闪,他的愤怒尖叫声才刚刚发出,一条鲜血便已经从他的背上飞洒而出。

第二刀已经毫无停歇的回转,继续狠狠斩杀下来。

阴柔长须男子纵跃了起来,躲过了这名修行者的第二刀,他尖叫着,鲜血飞洒着,跳过了数辆马车,落在一辆马车的车顶。

陈妃蓉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然而她却是想到了某个可能,面色变得煞白,整个人身上也发出了光,要朝着阴柔长须男子跃去。

不要去!但就在此时,第二刀落空的修行者却似看出了她的用意,拦在了她的身前,硬生生的阻住了她的去势。

这一瞬间的变化实在太快,就连阴柔长须男子的尖叫还没有叫完,但林夕却是已经异常兴奋地看着这名修行者,道:刘伯,你知道这人是什么官么?林夕和这人认识?方才根本无法抵挡对方一抓之势的边凌涵呆住。

这是一名身材佝偻,满面皱纹,眼睛有些昏黄的老者。

她陡然想到了当日灵夏湖畔,那打歪了裘路侍卫鼻子的一拳,浑身不由得一震,是他?这车厢里装着的都是天魔重铠?万一他……陈妃蓉此刻无暇去想林夕和这名老者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飞快的对着老者说道。

我知道。

老者微眯着眼睛点头,又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回答林夕。

这柄是修罗断魂刀,被这柄魂兵斩出的伤口,极难愈合,他要是敢在这时穿上天魔重铠,全力动用魂力,根本不用我们动手,他便死定了。

等到陈妃蓉的声音被他打断,戛然而止,他才又沉声解释了一句。

此时,马车上的阴柔长须男子无比怨毒的盯着这名曾带着林夕穿过了半个云秦帝国的赶车老人,再次发出尖叫:我待你如此,你竟然敢背叛我!老者微微直起了身子,看着这名阴柔长须男子,手中的血色长刀指了指车厢中的天魔重铠,摇了摇头:你我只是互相利用关系,但他是我的朋友,还有,不管如何,我是云秦人……云秦人?阴柔长须男子骤然疯狂的厉笑了起来,像你们这样低等的人物,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伤我,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说云秦人?厉笑声中,他的身体飞掠了出去,朝着道路另外一侧的山涧飞掠了下去。

一个起落,便不知道跃出了多少丈的距离。

以林夕的修为,根本追不上此种速度,但他也没有追,看到不远处的姜笑依已经也纵跃而来,而原本围杀姜笑依的那些武者却已经全部倒下,他便彻底放下了心,只是转头再次认真地问身旁不远处的老者,就如以前旅途中问问题一样,刘伯,你真知道这个人的真正身份?……被砍了这么一刀他还面无表情,要么是打了肉毒杆菌……,要么是带了人皮面具?不要说胡话!老人又和之前旅途上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呵斥了这一句,却又是马上沉声道:东林行省监军处指挥使沐沉允……是带了人皮面具。

山道上如有一阵刺骨寒风吹过。

噗通噗通数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原本还站着的数名这车队之中的人员,却是都栽倒在了地上。

这些武者竟然连逃都没有试着逃一下,便直接选择了自杀身亡。

山道上变得更寒。

行省监军处指挥使……是整个行省之中,监军处的最高官员,正二品的官衔!而且监军处,本身就是监察整个行省正武司的地方官员有没有渎职,权力本身便大得惊人!先前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便已经肯定这人是一名大员,但没有想到,却是大到了如此程度!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会死得很惨。

阴柔长须男子的凄厉尖笑声突然又传了过来,只是转瞬的时间,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条淡淡的黑影。

官大就了不起么?丢了这么多天魔重铠还敢这么得意?听到这句声音,原本有些微滞的林夕顿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死太监!然后他便清了清嗓子,冲着那条因为知道他们不可能追得上而厉笑的淡淡黑影大叫道。

叫出这一句之后,林夕却反应过来对方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大声道:阴阳人!下面什么都没有的!……天这么黑,跑这么快,小心扭断你的脚。

厉笑声戛然而止,那条淡淡的黑影明显猛的一僵,接着身子一侧,好像真的因他这一句而扭到了脚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黑蛇、黑龙、黑旗阴阳人!林夕又不满足的叫了一声。

那条淡淡的黑影消失在月黑风高的山涧,千山猿鸣人踪灭。

方才配合着林夕的喊声,这人扭到脚的样子十分好笑,但是看着一地的尸身,看着车厢之中显露出来的天魔重铠,边凌涵等人却一个都笑不出来。

你还未到国士级修为?陈妃蓉吃力地抬起双手,将一银一紫两柄细长长剑插回背上剑鞘之中,同时转头看着刘伯问道。

刘伯看了一眼这名脸带银白面具,修为和他相差甚多,但在方才的生死相斗之中已经足够值得尊敬的女子,道:刚到不久……他早已到了中阶国士的修为。

陈妃蓉不再出声,轻揉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微仰头再次看喜欢看的星空。

今夜无月,远处龙蛇山脉巨大轮廓上面的星光却比以往更加明亮。

她的心有敬畏,但更多的却是知道今日这一条坎跨对了之后的兴奋和空虚、虚脱的交缠。

……边凌涵和姜笑依还并不知道刚刚晋升国士级修为的修行者和中阶国士在实力上到底有多大差距,但从刘伯和陈妃蓉的谈话来看,两人却都知道,即便刘伯全力以赴,也绝对不可能将这名监军处指挥使留在这片山林之中。

这个阴阳人的修为和身份地位,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两人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这名阴阳人会在一开始就愤怒到全身发抖的地步。

因为相对于他而言,像他们这样修为,这种品阶的官员,只不过就是江河中的小鱼小虾,而他却已经是能够呼风唤雨的蛟龙。

但他这样的蛟龙,却是被林夕箭指下身羞辱,被边凌涵一箭射伤……接下来,更是被自己豢养的门客所背叛,仓惶而逃。

然而这阴阳人沐沉允的修为和身份越高,却是越让他们感到哀伤和愤怒。

云秦国士……是帝国之栋梁,监军处指挥使,更是一个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的官衔,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士,表面的荣光之下,竟然是如此的肮脏!虽然他们的修为和身份比起这人来说微不足道,但眼睁睁的看着这人逃走,却无力阻止,却是让他们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两人知道林夕虽然此刻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心中肯定也是在恼怒着,否则林夕不可能用这么恶毒的话语,而且此时还要再叫一次。

……死阴阳人!林夕又发泄般的低声咒骂了一句,转头朝着那条隐匿在不远处马车阴影中的修行者望去。

虽然他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见着刘伯,但他十分清楚即便他动用自己的能力重来一次,也不可能有比现在更好的结果,也不可能将这沐沉允留下来。

黑暗中的修行者似乎也看了林夕一眼。

接着一团浓浓的黑暗,便扩散了开来,化成了更浓厚的夜色。

等到这更浓厚的夜色消散,这名蓦然出现的神秘修行者,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这人不是和你们一起的?陈妃蓉惊疑地看着林夕,之前这名突然出现的修行者突然打出了这种用于遮挡视线的浓浓黑尘雾,虽然马上又被沐沉允用那面大旗魂兵驱散,但沐沉允的胸口明显也多了一道伤口,而且比喉咙间的伤口还要重。

这道伤口只可能是这名修行者击伤的,但看林夕和这名修行者的反应,林夕却明显也不明这名神秘修行者到底是谁。

林夕摇了摇头,他也的确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谁。

如果说是他们所不知的青鸾学院暗中保护他们的讲师,那这人的实力似乎也太弱小了一些。

因为他所熟知的那些青鸾学院的讲师,都如高高在上的孤鹰,有着自己独特的骄傲,要出手的话,便不应该只在沐沉允的胸口留下这一道轻伤,而且要走的话,也决计不可能需要外物隐匿身影遁走。

但若是这北仓洞附近的其他修行者,见到沐沉允这样级别的高手,即便是垂涎马车中的东西,恐怕也根本不敢出来。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多想,转身看着他熟悉的佝偻老人,问道:刘伯,你怎么会在他的手下做事?佝偻老人用昏黄的眸子,有些唏嘘的看着林夕,道:回鹿东陵的路上惹了不少麻烦,有些仇家对付不了,便先找了个靠山。

他看了一眼边凌涵和姜笑依等人,又有些犹豫地低声问林夕:你呢?林夕知道他是惊异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出了青鸾学院,便也马上解释道:我们那今年做了很大的改变……我现在已经在燕来镇代镇督,是追查这人牵涉的一件案子,才追查到此处。

佝偻老人皱起了眉头。

他很清楚像青鸾学院这种修行圣地,做出这样大的改变,便只代表着,必定有他所不知的大事发生。

先看看这些车厢里有什么?林夕看着他,探询式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十三辆内嵌钢板的马车全部被打了开来。

十三具一模一样,如同活着魔物一样盘坐在马车之中的重铠,闪着淡淡的宝蓝色幽光,令这山道上的温度又再次下降了几分。

难道这沐沉允就是和徐宁申勾结的大莽修行者?看着这一具具无形中给人以沉重压力的天魔重铠,边凌涵寒声道:他拿这么多天魔重铠进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十三具天魔重铠,这潭水对于我们而言太深了。

林夕看了边凌涵一眼,摇了摇头,不过这样级别的东西,他这个阴阳人指挥使,想要压,也不可能压得下来。

我要先走。

佝偻老人取了一条布条,仔细的包好了手中血色长刀,负在身上,看着林夕道:你要让沐沉允压不下来,最好便是通知这边边军来接手。

这边边军有足够厉害和正直的人物,而且地方监军处也管不了龙蛇边军。

林夕没有问老人要先走的原因,只是点了点头,认真行了一礼,道:刘伯,我的家人在燕来镇。

若是你觉得可以,你可以先去找他们……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和他们在一起,就算有比沐沉允更厉害的修行者,也绝对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佝偻老人再次审视林夕,和之前相比,林夕已经长高了不少,不过脾气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他有些看不懂。

好。

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答应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先前惹上的那些对头,再加上沐沉允这方,以他的能力,是怎么都不可能应付得过来的了。

…………清晨,所有留宿在北仓洞的人被一些不寻常的声音惊醒,从窗、门或是某些缝隙往外看去之时,却是直接便被吓出了浑身冷汗,没有了半分睡意。

山道间,山林间,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军人。

这些黑甲军人的脸全部用黑巾蒙着,身上的黑甲是金属的,金属甲片是层层叠叠,如同一层层花瓣交叠在一起的样式。

而布满在这些甲片上面的符文,却是像一条条游动着的蛇。

除了身上的黑色金属铠甲之外,这些黑甲军人所带着的武器都各不相同,但是所有这些黑甲军人,却是同样的沉冷肃静,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铁血气息。

黑蛇军!很多看清这些军人身上甲衣的人都是捂住了自己张开的嘴,才硬生生的堵住了这一声要出口的惊呼。

茫茫的龙蛇山脉的白山黑水之间,常驻着十几万的边军,不知道建有许多世人所不知的城堡塔楼,山腹重地,兵营粮仓,也不知道有多少旗号的部队。

然而这些部队之中,最为强大的三支却是毫无争议。

黑蛇军、黑龙军和黑旗军,这三支都是唯有龙蛇边军精锐之中的精锐才能被挑选出来加入的王牌军。

前两支部队的军人虽然未必都是修行者,但大多数却都是有着可以和修行者一战的武力,其意志品质和团队掩杀以及在这龙蛇山脉之中的生存能力,更是一般的修行者难以比拟。

有些人虽然未必能够踏入修行者的行列,但是长年的磨砺,也使得他们在力量和速度上面,突破了一般武者的极限。

至于黑旗军,据说更是全由修行者组成,是龙蛇山脉之中的死神。

这三支军队,平时在龙蛇边军之中都是极其神秘,传说般的存在。

然而今日竟然是出现在了北仓洞,而且还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恐怕是整支黑蛇军都调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那一名名手持各种奇怪兵刃,如同修罗一般肃冷站立着的黑蛇军人,所有人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此时,却有十三辆马车被一些身穿便服的军人驾驭着赶往龙蛇边军的一处秘密营地,最前的一辆马车上,插着一面小小的黑旗,一面一个字,一条花纹都没有的纯黑黑旗。

数十里开外,便有一列游骑军在等着接应,如临大敌。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疆云秦有名山,北有登天,东有龙蛇。

中州皇城之中也有一座孤山,名为真龙。

真龙山上原本有一座行宫,名为万寿,后来在万寿以北,更高的位置,又建了一座,名为无疆。

这两座行宫都是用了大量的玉石和琉璃瓦,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各处或险峻,或景色异常秀美之处,有一条银河般流瀑在这两座行宫之间的一道绝壁上喷涌而出,高度落差超过了这两座行宫的总落差,无数银花云雾飞溅,即便是酷暑,也能令这两座行宫清凉阵阵,如天上宫阙。

尤其在这宫阙之间,又时常形成条条彩虹长桥。

巍峨、壮观、秀美、富丽堂皇……所以用一切这世间对于建筑的赞美词来形容这两座行宫,都不为过。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正坐在无疆行宫之中。

他此刻所在的这间宫殿,除了他身前的一张九龙浮雕书案之外,没有任何的器具摆设,他自己也是坐在一个金色的软垫之上。

这座宫殿,甚至没有门窗,只是一根根玉柱,支起了天穹般的琉璃屋顶。

玉柱旁收笼着金丝银线制成的帷幔,帷幔上用七色丝线,绣着华美的花卉虫鸟。

四面开阔,没有任何遮挡,仿佛在天上,大地在天子脚下。

他身下的地面,全部都是光滑的各色玉石,平滑如镜,如同一汪幽深碧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但细看之下,各色的玉石却是都组成山川河岳的图形。

这光滑如镜,不染一丝尘埃的地面,竟然是一副偌大的云秦帝国地图!山川河流,一个个城池,在他的身下,往四周延伸,似乎永无边际。

从他所座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中州皇城。

一条条城墙、一座座角楼、一条条大道、无数的殿宇、房屋,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好雄伟壮观的一座大城,难以想象这是由人力建成。

云秦先皇正式立国十五年,这座庞大的中州皇城,总人口便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万。

到此刻,加上所有往来非常住人口,日常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五百万。

在六十年前,百万雄城,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而时至今日,放眼这整个天下,超过百万人口的雄城,也唯有云秦的这中州皇城。

而他,便是这中州皇城的主宰,这庞大帝国的皇帝。

一身云裳的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慢慢的从这间无疆大殿后方的玉阶走了上来。

整个中州皇城之中,也唯有她和皇帝能够进入这间无疆大殿之中。

中州皇城的建筑年年都在往外扩张,然而这皇城之中的真龙山只有一座,而且长孙一脉为了宣扬天子威严,一直都说这真龙山中流淌着和长孙氏一样的真龙血脉,再加上这在整个中州皇城之中地势最高,所以就连这座山的守卫,都是皇亲国戚。

长孙慕月的五官并不显得特别精致美丽,尤其薄薄的嘴唇总会给人一种冰冷刻薄之感,但因为她的身份和独有的气质,她在这天下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却是极美,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对她有亵渎的想法,但是根本不敢有任何一丝的表露。

因为远处那条银瀑飘洒出来的水雾吸掉了大部分的燥热,因为这山风和这脚下玉石本身的凉意,因为诺大无边无际般的地图上唯有她和皇帝两个人,所以便显得分外的冷幽。

……云秦的版图也是这整个天下有史以来最大,从帝国东端的龙蛇边关,正常的商队或是旅人在一切顺利的情形下,到达中州皇城也至少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然而有些特别紧急的军报,却是会用烽火和飞鸽等手段传送,在数日之内,便可到达这座雄城,上达圣听。

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亵渎,却是不敢亵渎的长公主在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身前盘坐下来,看着长孙锦瑟并未在审阅公文,便微蹙了眉头,看着他问道:皇兄,为什么对沐沉允只是软禁待查?长孙锦瑟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长公主洁白如玉的脸上,平静而带着自然的强大威严,道:朕知道你便是为这件事来的。

长公主看着长孙锦瑟,知道他肯定会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问,也不出声,只是等着。

长孙锦瑟平静的目光中开始出现了嘲弄的神色:慕月,你只知道十三具天魔重铠是真的,林夕的上报必定也是真的,以他的性情和能力,的确也做不了假……但你有没有想过沐沉允是替谁做事的?要是在西边,或许还有人敢和大莽做这样的交易,在东边,又有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一次性的运送十三具天魔重铠?沐沉允不是弱者,更不是弱智,谁能令他做出这样的事情?长公主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孙锦瑟。

长孙锦瑟却是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他是替朕做事的,这十三具天魔重铠,是替我拿的。

要让龙蛇军方和东林行省配合拿下他,查他么?让朕自己查自己?长公主看着皇帝的眼睛,缓缓地沉下了头,看着他身上龙袍上的龙,那一条条龙似乎要从龙袍上冲将出来,将她都彻底的撕毁。

我以为皇兄和我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但想不到还有许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

她勉强的笑了笑,道:为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朕有些事不告诉你,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辛苦。

皇帝有些感叹,但说了这一句之后,他的语气却是又刚硬了起来,至于为什么……这和我为什么不在这里放一张龙椅是一样的道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着心中一些难言的情绪,伸出手指点了点前方天地中的壮观雄城,平静中带着自嘲道:这天下是朕的,云秦的百万雄兵,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也是朕的,这些百姓,都认为朕是这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人,然而他们可曾知道,坐在这里的人,却是还要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被赶下这龙椅?那些个老不死的人,手中都有着什么样的力量?闻人苍岳有天狼卫,龙蛇顾云静有黑旗军,我有什么,中州卫么?那是周首辅的,而且也并不见得多么惊人。

长公主抬起了头,用有些清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皇兄,声音都有些让自己觉得陌生:如果连周首辅都不能信任,那普天之下,皇兄你还能信任谁?长孙锦瑟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和信任无关,我们才是这帝国的主宰,在旁人保障我们的安全,保障我们的皇权的同时,朕也必须有自己的力量,朕也必须将自己的命抓在自己的手中。

而且朕不能只因为是姓长孙,才让那些人对我敬畏。

慕月。

皇帝深深地看着长公主,道:你难道想看着朕一直这样畏首畏尾,不能大展拳脚?长公主沉默不言。

她知道自己这位皇兄的抱负,知道他当初建这行宫时,便是要励精图治,让云秦帝国的疆域,无边无际的扩张出去。

她原以为,在这座四面透空的大殿之中,看着这中州皇城的盛世,他即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会变得开心一些,然而此刻她才知道,这反而让他不开心,反而让他的野心无休无止的膨胀着。

看着她的沉默,皇帝也沉默了片刻,这才又开口道:闻人苍岳已经连续派人暗杀了朕派去换将的人,让朕的旨意和朕的人甚至不能到他的领兵区域之中,朕若是连他都对付不了,还如何慑服这天下?……龙蛇方面已经有几起军报过来,同时确切的指出,有些来自大荒泽后面的修行者加入了穴蛮。

事情太怪必有妖,这些修行者朕称为妖,龙蛇方面恐怕会越来越为吃紧……若是朕不好好谋划,建立些有足够底细,唯有朕能调动的力量,又如何在这多事之秋稳坐中州?那林夕呢?长公主轻咬着嘴唇,认真地看着皇帝,道:你为什么要下那样的旨意?说是嘉奖升任,但让他去龙蛇边军那样的地方,无异于是要将他杀死在那里。

皇帝眉头微皱,轻声道:我只是没有表示反对……是他自己树敌太多,只是下面的许多人要对付他。

而且他断送了我十三具天魔重铠,毁了我好不容易埋下的棋子,你也应该明白,这十三具天魔重铠并不算什么,但关键在于,他的身后是青鸾学院,青鸾学院知道了这件事,这才是最危险的事。

长公主摇了摇头,道:可他是我举荐的人……而且你也知道他的潜质。

潜质再好,现在也还只不过是个修为很低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皇帝看出了长公主眼中的固执,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你要明白,朕要的只是忠于帝国,忠于朕的人,而不是忠于学院的人。

但既然你坚持,朕便收回成命,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朕的旨意和云秦的律法,不容许他杀沐沉允,但朕会给他一个可以杀死沐沉允的机会,到时如何选择,便看他自己的了。

沐沉允竟然敢掳掠良家女子,做出如此恶劣之事,但毕竟为朕做了许多事,所以朕也给他这一个机会。

云秦皇帝的语气冷漠了下来,道:没有人可以藐视云秦的律法,藐视皇城的旨意。

长公主看得出皇帝的意思已经无法更改,所以她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那上次林夕上报中所述,和徐宁申勾结的大莽修行者呢?也是你的人?朕还不至于那么愚蠢。

皇帝摇了摇头,道:和敌国做交易,民众尚且能接受,用敌国的人……朕还不敢。

只是这个人的手段很好,所以根本查不出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女大当嫁夏蝉叫得令人心情很烦躁。

高亚楠的心情却是平静和甜蜜。

她对着一条大河,斜靠在一个草垛上,正在看信。

你也知道和我说对不起?……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你这刑司小官干什么?她口中轻声这么低声说着,似乎是在不快的说着写信的这人。

但她好看的眉目之间,却是看不到任何的生气,尤其想到这人给自己写信时的神情,想到这人现在已经不是刑司的镇警局,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河上突然走来了一名银衫文士。

这名银衫文士在这条营戊大河走得很快,很安静,就连远处角楼上的卫兵都没有注意。

高亚楠也是在这名银衫文士距离她只有五六十步时,才陡然发现了这名踏浪而来的银衫文士。

这是一名面相清癯的中年男子,长得很好看,和高亚楠的面目,有几分相像,有一股与生俱来般的正义神色与威严。

他的脚下有两根薄薄的木片,好像吸在他的脚上一般,从这大河上过来,他连黑色布靴的鞋面都没有湿。

这是一名强大到令人觉得非人的修行者。

然而高亚楠看到这名正气凛然般的银衫文士,却是没有太过的吃惊,只是收起了手中的信笺,站了起来,脸上的开心和甜蜜,也随着她的站起而消隐,唯有静默。

这名银衫文士走到了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父亲。

高亚楠平平淡淡地对他行礼。

银衫文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隐痛,低声道:我来看你,你不开心?高亚楠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掩饰,点了点头。

银衫文士对于高亚楠这种性情最为了解,但他也同样对这种性情最为无奈。

我是为了你和你母亲的安全,所以才不让你们在我的身边。

银衫文士久久的看着高亚楠,终于叹了口气,让高亚楠和自己一起在草垛前坐下来。

高亚楠坐了下来,看着河水,道:我知道。

银衫文士苦笑道:但是你还是恨我。

只是不喜欢。

高亚楠摇了摇头。

银衫文士看着高亚楠的眉宇,看着她已经长成如此模样,越看越是喜爱,但想着无法像寻常父女一般亲近,他心中却更是愁苦:那要如何让你喜欢?高亚楠转过了头,认真地看着他,道:这是您要考虑的事情,以女儿的才智,又怎么能教您怎么做?你这是气话。

银衫文士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么您觉得要我如何做?高亚楠看着他道:我连你的面目都快忘记了,连母亲病逝的时候,您都没有能回来,您希望就你来看我一次,和我说几句话,我便能开开心心,忘去所有事情,和一个完全近乎陌生的父亲,像别人家的父女一样么?银衫文士怔怔地看着高亚楠。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小女孩,但是现在,他明白她已经真正的长大了,她说的话,她的理由,的确他没有任何能够反驳的地方。

银衫文士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和一名名为林夕的学院学生有书信往来,你喜欢他?高亚楠没有否认,微微蹙眉道:是的。

你最好不要和他有过多交集。

银衫文士也皱了皱眉,郑重其事道:他锋芒太露,如钢芒易折,近期便有可能被调往龙蛇的危险之地。

高亚楠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是脸色却依旧十分平静,道:谢谢父亲告诉我这个,但没有一个青鸾止戈的人会害怕危险。

这世间的许多力量,又岂是一人的人力所能抗衡?银衫文士摇了摇头,道:先前姜言官和林夕也有过接触,因为你的原因,我也特别和他会过面,他对林夕的最关键的评价是‘唯恐一切都不在其眼中’这一句。

唯恐林夕就算能够不早夭一直活着,也会成为像闻人苍岳那种枭雄。

所以他并非良配,乘着你陷入未深,还可以拔足,不然将来我怕你会更加痛苦。

高亚楠转过了头。

在过往的岁月里,她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心平气和的去接受或者拒绝一些事情,所以今日从见到这名银衫文士开始,她的态度也一直很平和,然而听到这里,她的脸上却是第一次出现了生气,出现了冰冷的讥讽:林夕不是良配,那谁是良配?是当今圣上那名一直隐匿着身份,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修行的太子长孙拓疆么?我先前便听母亲说过,圣上一直都有将我许配给他的念头。

银衫文士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认真而又柔和地说道:我对太子十分了解,平心而论,他的确比林夕要合适得多。

还有,若是我嫁给他,恐怕当今圣上会对您这个大首辅更加的放心吧,父亲大人!高亚楠转过了头去,脸色有些煞白,她愤怒地说道:这些……都是您的想法,您认为这些是对的,对我们而言是好的,但您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想法,您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要什么,我们喜欢什么?银衫文士一滞。

高亚楠生气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我们都能理解,想要刺杀您或者刺杀你亲人的人很多,您让谁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的确对于我们来说更加安全,但您知道每日见不着,每日远远的担忧……比起生死与共更加痛苦么?您知道母亲宁愿陪您在京城,哪怕最终被人刺杀么?这总比一个人冷冷的终老病死要好得多……若是她不在意你,或许会好得多,或许会开心得多,可是她在乎你,首辅大人!别人说这世间的许多力量,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抗衡,我根本没有异议,但是您说这样的话,却是太可笑了些。

高亚楠的声音低了些,但是却更冷了些:关键只在于你愿不愿意做,愿不愿意考虑怎么样让我开心。

银衫文士张了张口,高亚楠看了他一眼,他却是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唯有苦笑。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自己的女儿,这个选择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松。

银衫文士于这一瞬间想到了许多,骤然多了许多难言的感触,或许每个男人在为人父之后,心境都会产生许多莫名的变化。

想到那名自己也一直牵挂着,但是自己却已经再也见不到的女子,又看到眼前青葱而倔强的女儿,他心情潮湿如江南烟雨,但是眉宇和嘴角的神色却是凝重和坚毅了起来。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认真地看着高亚楠,诚恳的保证道:我会努力去做。

高亚楠再次转过了头,似是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回答,然而看到他肯定的眼神和看到他再次点头,她的鼻子骤然有些微酸。

那好。

她有些犹豫,但她知道人应该更懂得去爱,而不是去恨,她也明白父母对于自己的爱都是真挚的,所以她尽管有些犹豫,还是伸出了手,将自己的小手指伸到了银衫文士的手前,我们拉钩。

银衫文士惊喜莫名,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伸出了手来。

她终究是长大了啊。

他心中唏嘘着,接触到了女儿的手指,他心中的天地,却是又骤然多了许多全新的色彩,眼中的一切都似乎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

他前方的一片河水变得安静,而后在这夏日微醺的午后冻结,往上拔高,却是在他和高亚楠的身前,形成了一株好看至极的冰花。

……女大当嫁。

云秦女子的婚配年龄本来就不大,大多十五六岁便已谈婚论嫁,约定终生了。

这炎炎夏日之中,青鸾学院的女学生中,谈及终身大事的并不止高亚楠一个。

秦惜月此时也正巧在和家中的一名老管家谈论婚娶之事。

常言一品将相看门童都有七品官之威,秦家前朝至云秦已经六代为官,官宦世家的老管家,自然也带着不一样的威严。

这名须发洁白,戴着一顶轻纱帽的老管家即便在秦惜月的面前十分恭谨,但语气之中也有着说不出的严肃冷峻:小姐……您做出这样的决定,老爷绝对不会同意的。

秦惜月看着他道: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老管家皱了皱眉头:小姐的意思我会转达……但无论是许家还是周家,权势都比我们秦家大出许多。

两位公子将来又必定有一番很大的成就。

难道小姐有其他心仪的人了么?若是有,我可以转告老爷,或许他会做权衡。

秦惜月摇了摇头,她无一处不美的精致容颜上闪着淡淡的冷光,不是因为这点,是因为我不想依靠男人活着……我是修行者,我可以为官为将。

老管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小姐你可以这么想,但别人未必会这么想,周家还好,许家……今后你若是有心仪的人,恐怕会迁怒到他的身上。

那是将来的事。

秦惜月冷笑了一声。

想到了许箴言和林夕,她忍不住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想到恐怕许箴言是已经恨上了林夕。

第二百三十章 谁都有秘密燕来镇。

一间安静小院中,陈妃蓉正在洗菜。

她已经换上了寻常妇人穿着的粗布衣衫,此刻在阳光下,才看得到她的眉梢有些微微的皱纹,从她的脸上,才可以看得出一些岁月的秘密。

她洗菜洗得很认真,只是平时不做这些事情,所以和用剑比起来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有些微微佝偻,双眼昏黄,身上不复有任何铁血气息,和寻常街巷中的老人完全没有两样的刘伯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的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陈妃蓉朝着他微微的一笑,继续专心的洗菜。

你双手剑走的不是轻灵迅疾,而是凌厉绝杀的路子,是师从御剑宗的人?刘伯看着她洗菜,出声问道。

陈妃蓉嗯了一声,道:不过据说御剑宗也没有人能够到大圣师,也没有人能真正御剑起来。

你有很多秘密。

刘伯点了点头,看着她的一双眸子,认真地说道。

陈妃蓉甜甜的笑了起来,用有趣的目光看着刘伯,道:你不同样也有很多秘密么?能够将修为和气息隐匿得这么好,出手每一步都如此精准到极点,又带着杀尽众生般令人心凛的尸山血海气息的……恐怕只有那几支军队中的人吧?其实我也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流落在外面,又怎么会无聊地坐在这里看我洗菜。

刘伯的脸色微沉,缓声道: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但他和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同,我不希望你将他当成帮你达成某个目的的工具。

你是说林夕么?陈妃蓉狡猾狐狸般一笑,道:他的确是个很不错,很有趣的年轻人。

刘伯的眉头猛地一皱,但还不等他说出些什么,陈妃蓉脸上的神情却是已经变得令他都有些惊异的庄重。

你放心……将心比心。

陈妃蓉看着他,道:正因为我有我的秘密,有我的目的,这个目的对我而言比我人生的任何东西还要重要,所以能够帮我达成这个目的的人,我会比珍视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视。

你可能未必明白。

陈妃蓉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感伤神色,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天空那一轮旭日,接着缓缓说道:有时候你追求的东西和你相距太远,你又不想放弃……这个东西,便不自觉的成为活着的唯一目的和理由。

我看到了林夕的能力和前程,他接纳了我,我便看到了希望。

所以在他答应我做他的门客之时,我便真的已经以他为主……我会全力辅佐他,不惜代价。

还有,你们都是好人。

陈妃蓉最后又多加了这一句。

刘伯意味难明的垂下了眼睑:好人?能和人同生共死……能为了朋友惹下自己都惹不起的对手的人,当然是好人。

陈妃蓉笑了笑,道。

刘伯叹了口气,脸色彻底的柔和了下来,道:这么说,你会听他的话,安生去帮他守着那个商号?陈妃蓉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说道,当然会……以他现在的能力,都能拿下了那十三具天魔重铠,都能保证你的安全,他将来注定会走到足以让天下人仰视的位置上去,作为他的门人侍从,我只需要耐心地等着而已。

刘伯闻言却是也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谁会想到,只是一名代镇督的家中小院里面,却是已经收纳着一名大魂师和一名国士级的修行者?……人人都有秘密,林夕的身上,也有着很多的秘密。

夕阳斜照的安静小院厢房里,盘坐在榻上的林夕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些黑鲟和铁头狗鱼没有白吃啊……睁开眼睛,长呼了一口浊气之后,他便灿烂的微笑了起来。

他的修行一直都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刻苦,因为有着可以重来一次的能力,所以在这些日的修行之中,他也很多次挑战过生死极限。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练习箭技时,爬上一座悬崖,然后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了下来,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克服站在悬崖边和自由下落时那种自然的恐惧,只是为了要磨砺自己的心智。

再加上鱼市那些人捕到的那些寻常修行者吃不到的东西也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所以他的修为,其实一直提升的很快。

早在出发前往北仓洞之时,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魂力修为有了隐隐突破的征兆。

他感到自己的魂力在体内流动之时,整个身体肌肤的表面都有些微微跳动的感觉。

而此次,或许北仓洞一战强大对手的压迫也有些作用,他的修为真正的突破了这个临界点。

此刻他的肌肤看上去没有变化,但是在他的感觉之中,他的肌肤内里到肌肤表面,却似有无数条波浪在不停的席卷过去。

魂力震体的效果,更进一步,连肌肤都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是魂力修行中所说的洗伐。

林夕知道对于一般的武者,便有炼皮、炼骨、炼筋、炼髓之说。

普通的武者通过不停的锻炼,提升皮肉、筋骨的坚韧和力量,靠增进食欲、增强内脏功能,最终起到壮大气血和生机的作用,不断提升武力。

但修行者却是由内而外,反过来。

像是用自己的精神世界,念力,去从内到外改变自己的身体。

由壮大魂力和气血开始,再慢慢由内而外的壮大自己的肉身。

武者炼皮炼肌肉最容易,但修行者却是相反,到内脏容易,魂力透到皮外却是反而难。

魂士的魂力只能调理身体内脏气血,而魂师修为便是已经震体,透到身体肌肤。

而肌肤如有波浪冲刷的洗伐,却是中阶魂师之上和中阶魂师之下的明显区别。

而到了巅峰的魂师,行将朝着大魂师突破时,魂力将会透至身体毛发,就连身体毛发,都会感觉得到魂力的冲刷震荡,称为透发。

林夕的修为,终于已经慢慢修炼到中阶魂师之上,可以将四百斤的石球都轻松举起了。

这个世界的魂力修行,是很奇妙玄奥的东西。

一碗水满溢出来之后,就会形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种修行累积到一定程度,骤然好像推开一扇门,身体内外都和以前不同的感觉,让林夕十分欣喜。

林夕从榻上站了起来,但他蓦的却是又猛的将自己的两只手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顿时微微的怔住。

在北仓洞他的右手虎口被硬生生的震裂,就连手掌都和剑柄在剧烈摩擦之间,被磨去了不少血肉。

即便修行者的恢复能力要强一些,而且他也抹了些药膏,但至少也十几天才能恢复如初。

但此时距北仓洞受伤回来才五日,他却是发现手掌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脱落,震裂虎口的伤疤之中也全是麻痒之感。

这种感觉,也是伤疤快要结痂脱落的前兆。

感知愈合绝密林夕微怔之间,顿时想到了罗侯渊传授给自己的明王破狱修炼图的最后这六个字。

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而只是一瞬间,他却是不可置信的啊的一声轻呼,又睁开了眼睛,转身看着自己身后地下。

他身后的地下,摆着的便是他装着晨曦长剑和神梨木弓的大木箱。

他方才试的是感知。

但就在他方才闭上眼睛,仔细去感知周围变得漆黑一片的世界时,他却感觉到了这柄晨曦长剑在发光,似乎在召唤着自己一般。

他竟然无比真切的感觉到这大木箱中,晨曦长剑的存在!这也实在太过刺激了些吧?林夕忍不住自言自语的眨了眨眼睛,有些自嘲般的嘀咕了一句,接着他又马上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感觉到了晨曦长剑的存在,这次他静心下来,注意力更加集中,心境更加平静,他感觉到了晨曦长剑上的符文在闪耀着某种莫名的气息。

那阻隔他和这柄长剑的大木箱,似乎根本不存在这世间。

然而他却是并没有感觉到神梨木弓和其中三支箭矢的存在。

是符文的特别……这算不算是正式踏上可以飞剑的正将星的第一步了?林夕的睫毛抖动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有些欣喜和欣慰的轻声自语,如有所悟。

好变态,这不是自残么……接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却是打开大木箱,从中取出了晨曦长剑,然后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条小口。

小口中有鲜血流出。

然而和一般人不同,从林夕伤口之中流淌出的鲜血,很快从一缕缕变成了一颗颗细小的血珠,而且越沁越慢,很快便不再有细小的血珠冒出。

林夕虽然自语说自己好变态,但是切开这条伤口之后,他却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念,无比认真的感觉着。

而且在血珠不再冒出之时,他便已经彻底的感觉清楚了,长呼出了一口气。

这明王破狱的愈合,真的是可以让受伤的时候少流些血,这样伤口恢复自然也会更快一些。

只是对于林夕来说,少流血不等于不流血,一道伤口少流血,被多砍几刀,流血多了,还是会死的。

所以最好的当然就是常在江湖飘,却硬是不挨刀。

第二百三十一章 练剑还是炼心沐沉允的一刀挨得很重,伤可见骨。

修罗断魂刀本身是用了许多蕴含毒素的妖兽鲜血百般淬炼,能够阻止凝血,再加上他要飞快地逃离,所以他流了许多血,身体十分虚弱。

十三具天魔重铠,足以震动整个龙蛇边军,没有谁能压得下去。

但是沐沉允却是没有潜逃,他甚至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了东林行省省城天吉卫的私宅之中,只是称病等着。

因为他是皇帝的人,所知道的路子,也全部都是皇帝知道的路子,所以天下之大,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生死唯有等待皇帝的旨意。

他甚至没有去打听是谁坏了自己……不,坏了中州皇城之中龙椅上的那人的好事。

这种等待的滋味绝不好受,尤其是对于一个身份极尊,而且魂力修为已经到了国士中阶的修行者而言,便更不好受。

门前冷落鞍马稀。

夏日炎炎,他的这座私宅之外,却似乎不仅连人声,就连夏蝉声都消失了,说不出的萧冷。

虽然似乎周围都没有人,但他知道他这座私宅早已经被许多隐匿在暗处的不出声的人围了起来,那些人,同样也在等着上面,等着中州皇城的旨意。

虽然没有人声,但他知道现在外面,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是个下面没有的人。

所幸他并没有等待很久。

一名满头银发,没有一丝杂色,头盘道髻的白袍人走入了他这间私宅,走到了死气沉沉的他的面前。

这应该是一名年岁极大的老道,连眉毛都是雪白,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偏偏没有一丝的皱纹,如同白玉般润泽。

沐沉允死气沉沉的脸上出现了震动的神色,他想不到来的竟然是这人,只是在看到这人满头银发的瞬间,他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不顾背上的伤势,朝着这人躬身行礼:倪师叔!云秦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来自学院,也并非所有的学院都和青鸾学院一样,分成各系,传授者都称讲师或教授。

云秦的皇宫之中,一直都有负责镇守皇宫,并帮助皇帝培养修行者的供奉存在。

倪鹤年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沐沉允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叔请坐。

不必多礼。

倪鹤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正好在东林行省,奉皇命来走一趟,马上就要启程离开。

沐沉允咬了咬牙,尖声道:圣上准备如何处置我?他念你功劳,给你一个机会,暂且停职软禁待查。

倪鹤年面无表情的看着沐沉允,说了这一句,看着沐沉允脸上的狂喜,却是又道:你伸出手来。

沐沉允微微一怔,有些犹豫的伸出了右手。

倪鹤年的手也伸了出来,在沐沉允的右手上按了一按。

一股恐怖的气息瞬间充斥这间死气沉沉的房间,所有的门窗瞬间震得粉碎,片片飞洒出去。

沐沉允脚下的青砖全部碎裂,身体往后猛地一挫,张了张口,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他背上缝合伤口的羊肠线也全部震裂了,整个背部瞬间被鲜血染红。

在这名王庭大供奉光洁如玉的手伸出来之时,他已直觉感到了危险,但是竟然根本避不开对方这看似缓慢的一按。

而此刻这一口血喷出来,背上伤口再次裂开,他却是十分清楚对方并不是想杀他。

因为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和对方的修为,若是想要杀他的话,他现在便已经死了,而不只是五脏震伤,背上伤口再次大量失血这么简单。

倪鹤年收回了手,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方才一按那似乎纳风暴于屋内,一息震碎所有门窗的恐怖。

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看着吐血的沐沉允,倪鹤年平静地说道,他让你帮他做事,但是没有让你做其他大逆云秦律法之事。

而且究其原因,是你用人不查,才导致此败。

沐沉允身体晃了晃,却是硬生生阴戾的站住了,尽量调匀着自己的呼吸,点了点头,寒声道:那偷袭我的是些什么人……皇上准备怎么处置他们?便是查出银钩坊一案的林夕。

倪鹤年面无表情的看着沐沉允,冷漠地说道:至于他……你不要想着你现在暂且性命无忧,便想要动他。

圣上和长公主对于他也已经有了决断,同样,圣上也会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林夕?沐沉允的脸瞬间就变成了铁青色,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某些疯狂的情绪,他的脸色变得彻底的狰狞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像他这样的小人物,竟然连圣上和长公主都……对于圣上而言,即便他的天资和出身再好,也的确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倪鹤年看着他道:但最为关键的,他原本算是长公主的门生。

而且以他这样的身份和修为,都能坏了这样的事情。

若是这样的人物成长起来,又为圣上所用,岂不更加危险?你要知道。

倪鹤年看着脸色依旧狰狞的沐沉允又冷淡的补充了一句,就坐在重重帷幕之后,掌管着律政司的司徒,都因为他的表现而注意到了他,恐怕都会栽培扶持他。

而且他原本和宇化家有些关系。

这样的人物现在再小,又岂容小视?…………燕来镇上也蝉鸣阵阵。

林夕沿着青石板路走进了一间别院,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别院厢房的房门打开,身穿普通妇人素装的陈妃蓉走了出来,对着林夕也是咳嗽了一声,道:有什么事要我做么?林夕微微一笑,道:我想你陪我修行,练剑。

练剑?陈妃蓉也是笑了笑,道:你想和我对战?林夕点了点头:你主修的兵刃是剑,我主修的兵刃也是剑,而且你是双手剑,和你对战我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陈妃蓉看了林夕一眼,抿嘴道:只是练剑?林夕问道:怎么,没有兴趣?陈妃蓉摇了摇头,笑了笑:这不是兴趣不兴趣的问题,既然我是你的门客,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会做。

不仅是练剑,你让我做些别的,我也不会拒绝的。

林夕认真地看着她,道:只要练剑。

陈妃蓉噗的一声笑了,笑得很真心,你的确很有趣。

林夕也笑了笑,道:你也很有趣。

你很聪明。

陈妃蓉又认真了起来:既然连刘伯都觉得我跟着你另有理由,你不可能看不出,为什么不问我?林夕蹙着眉头看着她:每个人总有些秘密的。

只是这么简单?陈妃蓉看着林夕,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不出来。

林夕苦恼地看着她道:大姐……我只是想要练剑而已。

去哪里?陈妃蓉安静了下来,看着林夕,道:我回房拿我的剑。

林夕道:张二爷他们在燕来镇有间大宅子,里面有演武厅。

张二爷是我在这边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名修行者。

陈妃蓉转身走回屋里,嘴里却是依旧有些惊讶的出声:这种小地方也有民间修行者?林夕撇了撇嘴:北仓洞还不是个小地方?陈妃蓉转过头,认真地道:那不一样,那是很多修行者都会去交易的地方。

有些人为了成为修行者,都会去那里试试运气。

……林夕和陈妃蓉站在了铺着厚石条的演武厅中。

脸色蜡黄的张二爷关上了这演武厅的所有门窗,然后在角落的一张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演武厅空空荡荡,没有放置任何的东西。

陈妃蓉和林夕对面而立,看着身穿青衫,提着晨曦长剑的林夕,问道:你真不要穿些甲衣?不穿甲衣更是贴近真实的危险,这样应该反而更有助于修行。

林夕对着陈妃蓉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在修行而言,真是有些变态。

陈妃蓉摇头说了一句,铮的一声,一道流星般的白光却是已经朝着林夕的胸口奔袭而去。

她这一剑,拔剑之势比不上林夕的青鸾出剑式,但是刺出之时,却是配合着整个人的纵跃,整个人好像一根箭矢飚出,加速这一刺。

这和青鸾出剑式力从脚下起,将全身之力凝成一股刺出截然不同。

在出剑刺杀的力量上无法和青鸾出剑式相比,但是速度却是反而更为迅疾。

林夕只觉胸口一寒,根本来不及身影躲闪,只能手中长剑往上一格,当的一声,身体一震之间,紫色剑光一闪,陈妃蓉的左手紫剑却是已经到了他面目之前。

剑气刺痛面目,林夕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一股热流从丹田处涌起,他的身体瞬间以无比别扭的姿势往后仰,一脚却是也猛地朝着陈妃蓉的下巴踢去。

啪的一声,陈妃蓉的右手剑柄敲中了他的脚心。

林夕顿时整条腿一麻,整个身体往后翻了出去,在地上连连翻滚。

陈妃蓉没有继续追击,提剑看着林夕微微一笑,你是要练剑还是练习翻跟斗啊。

林夕单手在地上一按,飞身弹起,稳稳站定,认真地道:都是修行。

陈妃蓉从林夕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道:你是想磨砺低阶修行者击杀高阶修行者的能力……但不仅是力量和速度,肉身承受能力,也是低阶修行者难愈逾越的一条坎。

陈妃蓉看了一眼林夕缠着布条的虎口,接着说道:同样的力量冲击,他的手安然无恙,但你的虎口却会震裂,握不住剑。

所以低阶修行者想要战胜高阶修行者,几乎不可能。

几乎不可能,便代表着还是有可能。

林夕看着她道:而且很多时候低阶修行者都难以避免的会遇到高阶修行者。

陈妃蓉点了点头,神情渐肃:是有可能,虎口震裂了,但是你的手指骨头都没有断,还是能够抓得住手中长剑的……抓不住,只是因为痛苦,因为肉体的直觉自我保护。

林夕也神情渐肃,但没有出声,只是听着。

有些人哪怕指骨断了数根,也能牢牢地抓住手中的兵刃。

陈妃蓉看着林夕,接着说了下去,这便是意志,当一个人的意志力足够强时,便能承受住肉身的这种痛苦和肉体的恐惧。

龙蛇边军之中有些并非修行者的军人都有杀死修行者的例子,靠的就是这种忘却痛苦的强大意志。

林夕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谢谢……我听懂了。

陈妃蓉没有笑,也是接着严肃地说道:但在实力相差实在比较大的情况下,低阶修行者想要杀死高阶修行者,除了这种强大的意志之外,恐怕还要靠鲜血了。

林夕点头叹气:人在江湖飘,没办法还是要挨刀,再来……第二百三十二章 这和证据无关浑身汗水流淌,还有几条浅浅剑伤的林夕走到了江边的一个小码头。

早在北仓洞时,他就看出陈妃蓉的魂力修为比起刘伯虽然有着很大的差别,但却偏偏有着一战之力,他便知道陈妃蓉的身上必有可取之处。

对于修为有所提升的他来说,刘伯还是太强,而陈妃蓉却是极好的陪练对象,既可以让他随时处于极限的危险之中,又不至于让他没有丝毫一搏之力。

今日的修行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武技的磨砺反在其次,更为重要的是内心。

疼痛、伤势,都能影响一个人的反应和判断,早在青鸾的试炼山谷时,林夕就已经十分清楚有些剧烈的痛苦甚至能使人产生呕吐、晕厥等严重的后果,一些没那么剧烈的痛苦也会大量消耗修行者的体力。

要是意志强大到可以忘却某种程度的痛楚,那他在试炼山谷通过那些青铜殿宇的成绩,恐怕还会更加的好。

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这种意志品质的修行,也根本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言。

林夕此刻的肉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感觉自己都好像变成了一块不停淌水的海绵,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还未到极限,所以他看着眼前幽深的江水,准备等着自己身上的汗出得差不多之后,便再抱着一块大石头走进这息子江,走到漆黑的江底去,再次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中磨砺自己的心神。

就在此时,他却看到数名燕来镇的官员,在朝着自己快速奔来。

……也就在这差不多的时候,燃着酥油灯的唐藏皇宫之中,也正进行着一次有趣的对话。

对话的双方是看似文弱,但让几乎所有唐藏的修行者知道了青鸾学院可怕的从水牢中走出的男子,还有从般若寺走出来的白衣光头小僧云海。

男子定定地看着白衣光头小僧云海,看得云海有些害羞,不自觉的垂头。

你真的行?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质疑道。

云海更加的害羞,脸上有些绯红,道:真的行……师兄也说我行。

男子有些无语:为什么你师兄觉得你行?光头小僧眨了眨乌亮的眼睛,看着男子道:因为师兄说我们两个和谷先生其实可是算是同样的人。

男子看了他一眼,道:如何同样?光头小僧习惯性的扳着手指头道:师兄说……有些人狠,是只能对人狠,但谷先生对自己也狠,因为一般人在水牢之中关了那么多年,光是看着自己身体的腐烂都恐怕已经疯掉,多高的修为都死掉了,但谷先生却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没有疯,所以谷先生的厉害,已经不能用现在的身体和魂力修为所来衡量了。

至于师兄和我,修的都是般若忘我禅,我们眼中只有天地,只有别人,没有自己,所以也不能用看到的魂力修为来衡量。

男子沉吟了片刻,看着云海,道:你师兄一直不见我,除了不爱和人说话,是不是怕我向他动手?这我真不知道。

云海愁眉苦脸道:我们般若寺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古怪念头,我怎么会知道。

谢谢你。

男子看了一眼窗棂外的天空,过两天就可以去取他人头了。

云海开心了起来,眉开眼笑:不客气。

…………随着时日过去,沐沉允宅前的车马又多了起来。

自从对于他只是软禁待查的处置下来之后,几乎所有官员便都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某种气息。

这些官员自然不可能联想到那位龙椅上的圣明天子,只是想着沐沉允背后的后台一定很大,说不定便是那九命元老之中的一位。

不直接对他刑讯逼供,要从其他方面入手,又能查得出关于他的多少东西出来?这种处置,查到最后,恐怕就是不了了之,不排除有着东山再起的可能。

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对于很多官员来说,沐沉允便依旧有着很大的价值。

东林行省正五品守备郑青珊便也低调的来到了沐沉允的宅前,想要奉上些礼物聊表心意,在沐沉允的心中留下些印象。

但身穿便服,坐在马车之中的他还未来得及让自己的两名随从前去通融,他就听到了数匹烈马狂奔而来的声音。

看着这几匹烈马毫不减速的直冲这私宅而来,铁蹄敲打碎石路的声音扰乱了这片庄子的清幽,他的浓眉便不悦地皱了起来,但当他看清其中一匹奔马上那名官员的官服和面目,他却是脸色一变,微微缩起了身子,连忙让自己的随从将马车赶到路边等着,不要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为首的两匹奔马上,是两名刑司的官员。

其中一名面目极其严肃,似乎谁都欠了他许多银两的中年男子,是刑司正三品大督察萧铁冷。

在东林行省,他有一个外号,叫做铁面判官。

后面的三骑,却是林夕、姜笑依和边凌涵。

三个人都是十分沉默。

林夕看着这座越来越为接近的城郊的大宅院,看到了这座大宅院和不远处省城完全不同于边陵小镇的富贵气息,也看到了郑青珊的马车和沐沉允宅子门口那些若无其事的门房和仆从。

他心中便更加清楚,这所谓的软禁,也并没有那么森严。

刑司三品大督察萧铁冷在沐沉允的宅子前停了下来,首先下马,不发一言,直接走入了宅中。

他身后的笔录官也马上紧张的对着林夕三人点了点头,马上跟了上去。

林夕看了姜笑依和边凌涵一眼,轻声道:进去看了再说。

接着便也沉静的跟了上去。

有一名等候在宅院之中的便服官员迎了上来,直接将萧铁冷和林夕等人迎到了一间房前,在门上敲了敲,然后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厚的药味飘散出来,林夕微微皱眉,他看到了座在软榻上的沐沉允。

他第一次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这是一个偏清瘦的男子,四十如许的面目,一张脸尖长,面洁无胡须,就连眉毛都很淡,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他的面目看上去极其的苍白,面色极其憔悴,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身上都有一种挥洒不去的冷厉意味,尤其幽冷无力的目光,更是让林夕第一时间联想到一条受伤的毒蛇。

即便没有先前的事,林夕第一眼见到此人,心中恐怕也会十分不喜。

不过沐沉允似乎也没有要让他喜欢的意思,在看到他和边凌涵、姜笑依的瞬间,他便已经猜出了这三人的身份,于是幽冷无力的双目之中,便又毫不掩饰的多出了赤裸裸的杀意和威胁压迫之意。

萧大人,在下有伤在身,不便起身,就不多礼了。

沐沉允打量着林夕三人,突然开口,冷冷地说道,不知萧大人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十三具天魔重铠,已经惊动圣上。

奉圣上旨意,将三位上书指控你的人带到,当面问些问题,做下记录备查。

萧铁冷微微颔首,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

原来就是你们三人污蔑我?沐沉允点了点头,看着林夕和边凌涵、姜笑依冷笑了起来。

我们污蔑你?姜笑依在看着这名眉毛极淡的阴冷男子挑衅似的目光时,便已经忍受不住,此刻听到这句,他的指甲重重的掐入了自己的掌心之中,浑身的血都瞬间涌上了头,沐沉允,我不知道是谁在包庇你,但你睁着眼睛说这样的瞎话,你不觉得太过无耻了些?先不要做口舌之争。

萧铁冷面无表情的看了沐沉允和姜笑依一眼,道:林夕、姜笑依、边凌涵,你们三人当日在北仓洞劫下那列马车之时,看到了你们所说那名案犯的面目么?是否和你们现在见着的他一样?边凌涵上前半步,冷冷地道:他当时戴着人皮面具,但声音却是和现在一般无二。

萧铁冷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她和林夕以及姜笑依:你们手中有没有关于他的直接物证?当时从北仓洞所得,足以证明他就是沐大人?姜笑依怒道:他去做那种事情,身上又怎么可能带暴露他身份的东西。

萧铁冷依旧面无表情,道:那便是只有人证。

沐大人,你认识这三人,平时和三人有仇怨么?他不再问林夕等人,却是又转头过去看着沐沉允问道。

沐沉允冷笑道:以我的身份,怎么会认识这三名低阶官员,若说仇怨……我倒是听说先前监军处和林夕有过过节,难道这也会迁怒到我的头上?林夕的眉头一皱,扯了扯忍不住又要出口大骂的姜笑依的衣角。

萧大人,你特意召我们过来,只是问这种问题?但边凌涵却是已经忍不住了,她冷冷地看着萧铁冷,道:这么明显的事情……若是想放过这人,也根本不需要从我们的身上找些什么借口。

萧铁冷的眉头跳了一跳,道: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你们可以回去了。

沐沉允用毒蛇般的目光看着三人,却是冷笑了起来:要不你们以为喊你们过来有些什么用?明显的事情?……你们好歹也是云秦的官员,至少要明白,云秦律法不是靠明显不明显来断案,而是要靠证据的。

姜笑依控制住了不让自己有出格的举动,但是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他声音微颤道:难道你背上的刀伤还不算证据?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的证词,还不算证据?沐沉允咳嗽了起来,口中呼出些血腥气,但是看着姜笑依却像是看着条可怜虫,我的刀伤是被刺客所斩杀,你能证明是被你们在北仓洞所斩?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党之证?光是你们的证词,对于一名正二品官员,有什么用?和大莽修行者交易……从我所有身边的人,以至我的所有府邸全部查过,也没有任何证据。

至于人证,我有许多人证明我这几天之内的去处,证明我根本没有去北仓洞……还有,你们几个是什么修为,要说伤得了我,那也实在是太可笑了些。

要不是你们真的截获了十三具天魔重铠,功劳甚大,否则恐怕就凭你们出伪证想要构陷我,你们反而要受责罚!还有。

沐沉允看着脸色越来越为苍白的姜笑依,脸上嘲讽的神色更浓:即便你们说看到了我的面目,就说是我,也根本没有用,因为你们没有证据。

咔嚓一声,姜笑依踏破了地上一块石砖。

怎么?难道你想公然行凶杀我?看着被林夕死死拉住的姜笑依,沐沉允更加放肆的边咳边笑了起来:让我软禁收押待查,这是圣意,你想违法,忤逆圣意?阴阳人!就在他放肆鄙夷大笑时,林夕看着他的眼睛,鄙夷冷道。

沐沉允的笑声顿住,微眯着眼睛,冰冷至极的看着林夕,寒声道:即便是那样,又如何?天下难道只有一个?这依旧不能证明什么。

林夕没有争辩什么,只是看着他,再度平静有力的吐出:阴阳人!你!沐沉允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阴阳人!林夕看着他,继续冷道。

沐沉允深深的吸气,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却是硬生生的忍住。

萧大人,还有什么事么?林夕转过头,看着萧铁冷,问道。

萧铁冷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走。

林夕决然的拉着姜笑依和边凌涵转身往外走。

这根本和证据无关。

在走出门的同时,他冰冷的对着姜笑依和边凌涵轻声说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么多确凿的人证,尚且换来一个没有证据。

那即便有物证,又当如何?就算是沐沉允的贴身之物,也可以说是偷出、盗出,同样没有办法证明是在现场所得。

所以这已经是定了性的事情,和证据根本无关。

隐隐约约,林夕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找一个地方静一静,先想想清楚。

走到哪里去?被他拉着走出这座大宅的姜笑依在跨过高高的门坎时问道。

这名正直的年轻人面色灰白,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他的声音却是十分空洞。

远方是东林行省的最繁华之地,人口数十万的大城,整个东林行省边边角角的乡绅富贾,都想要在里面购房置地,占据一席之地的地方。

朱墙黑瓦,名巷名寺,红花绿树掩映的景致秀美之所,酿美酒,制佳肴的名酒楼……不知道有多少可去之处。

然而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灰暗,了无生机,却是根本没有可去之处。

林夕拉着姜笑依的手腕,感觉到姜笑依的身体都变得有些冰冷。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道:我们去喝酒。

东林省城也有不少荷花,微微绽放在环绕着省城大街小巷的沟渠之中。

暮色中,有些人在祈福,在这沟渠之中放着点燃了的荷花灯。

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在渠旁一间酒肆中喝酒,一杯杯烈酒在姜笑依的喉腹之中如一条条火线烧着,他有些看不清楚水中的哪一盏才是荷花灯,哪一株才是真的荷花。

我发誓要杀了他的。

他又喝下了一杯酒,清冷地说道。

林夕知道姜笑依心中的痛苦,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此时,他却是又霍然转过了身。

一名身穿便服,面冷如铁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便是下午将林夕等人带着去见沐沉允的刑司正三品大督察萧铁冷。

你不能杀他。

萧铁冷看着林夕、边凌涵和姜笑依,沉冷地说道。

林夕抬头,放下手中酒杯,看着这个面冷如铁的人,平静地问道:萧大人这句话算是提醒还是警告?萧铁冷眉梢微挑,看着平静的林夕和隐怒的边凌涵以及面容逐渐变得刚硬冷峻的姜笑依,轻叹道:我没有穿官服。

那便是提醒了。

林夕对着他微躬身行了一礼,萧大人请坐。

萧铁冷默然在他身旁一张矮桌前坐了下来。

边凌涵和姜笑依的目光落在了林夕的身上,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会这么心平气和,对这名刑司官员这样的态度,然而林夕却已然平和地看着萧铁冷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现在大人到来,或许可以让我彻底想清楚。

萧铁冷保持着沉默,一时没有接话。

林夕接着说道:如果上面有心要按灭这件事,按理来说,便根本不应该再让我们三人过来问什么问题,做什么笔录,最好的方法便是朝堂之中最擅长的拖字诀,用时间将一些真相和影响拖到无影无踪,拖到少有人牵挂。

上面有心按灭这件事的人,想必也应该清楚我在东港、燕来镇做的事,知道我是一个有时候做事不顾后果的人,让我来这里,见着沐沉冷的嚣张和得意,见着他的逍遥法外,按理是极为不智的事情,我说不定会做出些什么,反而会令得事情弄大。

而且沐沉允的这件事情交易的东西这么惊人,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下了定论?即便是中州皇城之中那些元老世家想要按灭这件事情,恐怕也不敢这么快,也要顾及当今圣上的想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且恐怕即便是旁观者,也没有林夕想得这么细,想得这么清的。

边凌涵和姜笑依听到林夕的这些话,面色都是开始有些微变。

萧铁冷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有这样的见识,对于官场之事,竟然会有这样敏锐的嗅觉,这根本不像是一名年轻官员所能拥有的思想。

但他心中困扰的一丝疑惑同时也有些迎刃而解,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入得了皇城中人的眼睛,才能让他们流露出那样的意思。

但他是云秦的官员,忠于皇帝是与生俱来植入血脉之中的观念,即便是对沐沉允的处置也有诸多的不满,但他也不能私自揣测圣意,所以他听出了林夕的意思,但也没有点明,只是看着林夕劝诫道:你既然想到了这些,便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绝对不能做。

林夕脸上现出了嘲讽的神色,道: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我们的表态,看我们敢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敢不敢不顾一切的杀死沐沉允……要看我们能不能将忠诚他摆在一切之上。

萧铁冷的面色微僵,听出了林夕言语之中的诸多不敬之意。

林夕和这个世界的人思想本来就不同,他的脑海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世界的人固有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便是龙榻上的人,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是正好坐上那个位置的普通人,再加上他从夏副院长等人的交谈中,也已经略微了解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天生比这个世界的人容易看清一些事情,而此刻萧铁冷的态度,更加让他清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当然他清楚,对于龙椅上的人而言,这天下所有人,尤其除了夏副院长他们那种足以用武力震慑天下的人之外,都应该是他的奴才……然而林夕却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谁的奴才的看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即便你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你也要在天子面前好生跪着,即便你做得再对,天子说你错了,你也得忍着……因为天子要绝对的效忠,要绝对的威严来管理这个帝国。

林夕理解君王的想法,但现在这样的事,却只能让他心中对那龙椅上的人有着越多的抵触。

这是纯粹的压我们,让我们放弃我们的坚持和意愿。

林夕摇了摇头,事情只有做得有道理,才能让人尊敬和遵从。

今日我没有身穿官服,只是私下交谈,你也不用想通过我将你的意思传达到哪里去,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传达。

萧铁冷的面色更僵,寒声道:即便如你猜测,圣上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身为臣民便应该理解遵从,根本不应该有别的想法。

而且,要杀一个人……可以等,等到可以杀的时候。

林夕讥讽一笑,道:谢谢大人的提醒和好意,但若是就这样一直软禁下去,或者最后定他无罪,又让他为云秦效力,我们便岂非一直都只能看着他?萧铁冷原本爱才,但和林夕此刻接触久了,却也发现林夕也有许多他不喜的地方,他此刻的心情便变得和姜言官当时的有些心情类似,心中也忍不住恼怒了起来,厉声道:不管如何,你们都要明白,云秦有法,所有人都要按照规则做事。

你们若是刺杀了他,便也是犯法。

林夕摇了摇头,好一个法。

萧铁冷沉下了脸,一时话不投机,不在出声。

林夕想要喝酒,拿起酒杯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他看到自己的虎口的血痂已经完全脱落,而虎口的肌肤光滑如初,却是没有一丝的伤疤。

就在他这微怔之间,萧铁冷喝了一杯酒,觉得也没什么可以说的,站起身直接往外走了出去。

数名也身穿便服的官员这间酒肆外不远处的地方迎上了萧铁冷,其中一名文官模样的男子担心地看着萧铁冷,马上出声问道:如何?和传言相近,恐怕真无什么敬畏之心,是虎狼之才,危险……危险。

恐怕将来有负众君期望。

萧铁冷有些干涩的看着这数名欣赏林夕的官员,摇了摇头,只是他极聪敏,处事极为老练冷静,他会忍着……沐沉允现在伤得极重,大量失血和内伤,你们也肯定感觉得出来,他虽然是国士级的修为,但此刻恐怕根本没什么战力,我们要杀他,肯定杀得了,否则萧铁冷也不会特意来找我们说这些。

临渠酒肆之中,林夕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道:但我们不能杀他,因为这是挑战皇帝的威严,这里是省城,修行者和军队都很多……啪!的一声,将林夕的声音中断。

姜笑依仰头灌下了一壶酒,他的额头落在了桌子上,身体软软的滑了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夜深人静。

盘坐在床榻上的林夕蓦然睁开了眼睛,双目如星光般闪亮。

在经过了半夜的冥想之后,他此刻的状态已经到了最佳巅峰,他无声无息的站了起来,打开了窗户,跃了出去。

这间客栈的窗户后便是一片清幽竹林,他的身影和动作十分敏捷,然而却是又马上顿住,顿在了旁边一间房间的窗旁。

这间是姜笑依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的呼吸声。

林夕伸出了手,这扇窗被他轻易的掀开了,内里的床榻上有些凌乱,但是却没有姜笑依的踪影。

林夕的手脚有些微冷。

他是三人之中,最清楚不能去刺杀沐沉允的人,但是因为他有着独特的能力在身,而且他很憎恨这种选择,而且他知道夏副院长已经认为他是将神,所以在所有人觉得他不会去刺杀沐沉允之时,他却还是固执的要去试一试。

不为那十三具重铠,只是为了江中小岛之中那些娇小的白骨,为了自己的朋友。

边凌涵和姜笑依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君臣观念和一些所谓的帝国、荣光之类的观念很重,他以为两人也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放肆,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姜笑依竟然会装醉,让自己放心,竟然是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前途,去做这样玉石俱焚的事情。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恐怕还是低估了姜笑依对王思敏的感情,低估了自己这名好友的热血和心中的纠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然后飞快的摸了一下姜笑依的床榻。

已经没有什么温度,姜笑依走的时间已经不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没有规则这是后半夜。

正是晚睡的人也睡了,早起的人却还没这么早起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正是云秦人认为一晚上阴气最重,出门最容易撞鬼的时候。

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

有一名全身漆黑夜行衣的人如同鬼魅一般从阴影中闪了出来,用利刃割断了沐沉允所在的房间的门栓。

盘坐在床榻上的沐沉允也已经张开了双目。

他的眉毛原本极淡,此刻在黑暗之中,面上更是显得如同没有一根毛发,惨白的面色使得他的五官就像是用白蜡捏出来的,不像是血肉之躯。

看着这个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夜行人,他白蜡般的脸上瞬间布满嘲弄的神色,冷笑道:年轻人果然没有耐心,连一夜的时间都撑不过……只是我原以为来的会是林夕,没想到却是你。

夜行人的声音微颤,却是自有一种快意:我来了,他就不用再来了。

好一个兄弟情深。

沐沉允脸上有嘲笑之意,但心中却是也泛出了寒意,他也早已经想明白皇帝给他的机会是什么,但他一直觉得这个机会偏向自己多一些,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里面竟然真有人如此胆大,不顾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来刺杀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攻击对方心神的弱处,冷笑道:但我劝你不要反而害了林夕,因为你应该明白,一直是林夕在主导着这件事,所以圣上想要看的是林夕的表态,应该不是你的表态。

所以圣上只容许他杀我,你恐怕杀不了我……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闪失,以他和你的交情,倒是恐怕会真不顾一切的来杀我为你报仇。

你们年轻,又都是修行者,大好前程,何必和我这种已然废掉一半的人在一条河里溺死?所以我劝你还是马上离开,以免反而害了林夕。

姜笑依的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的长刀,他虽然不和李开云一样热血形于外,但他同样是为了追求某种正义而不惜牺牲的那种让林夕佩服的人。

他不怕死……而且每次在脑海之中想到沐沉允的面目,又想到王思敏,想到那名在江坝上让他怦然心动,从此占据他心中一角,难以忘记的美丽女子,想到她被沐沉允羞辱,被他捆缚着鞭挞,他便心痛的无法呼吸。

感情是一种很莫名的东西,它不显山露水,但是却会在心中慢慢的发芽。

林夕知道姜笑依对那名倔强女子的情意,但却还是低估了一些。

这种无声滋长于心的最直接情感,压倒了礼法,压倒了根深蒂固植在姜笑依心中的皇权至上,让他坚定了来到了这里,来杀沐沉允。

但是此时他持刀的手却是微微地颤抖,因为林夕在他心中,同样比他的安危更为重要。

两人一时不说话,这间深深的大宅院便又彻底的恢复了寂冷,唯有微风吹动庭院间树叶的沙沙声。

沐沉允的心神微松,心想对方终究稚嫩,空有匹夫之勇而已,然而就在此时,风声却似乎略微急了一些,他阴冷得意的瞳孔剧缩,浑身密密的一层冷汗沁出,让他更加觉得无力和虚弱。

又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显现出来,身穿青衫,蒙着黑巾,赤手空拳,手中却是也抓着一块黑巾。

姜笑依蓦然转身,看到这人,他的眼眶微湿,喉咙间却是如同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

蒙着脸的林夕却是也没有出声,如在水上行走一般,无声的到了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的黑巾塞到了他手中。

林夕,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沐沉允忍不住出声,声音颤抖,有些过于尖细和变异:难道你蒙了脸,就不知道你是林夕么?谁说我是林夕?林夕看着这名已然陷于恐惧之中的监军处大员,认真地轻声道:有什么证据?你……沐沉允差点直接崩裂了背上的伤口,他下意识想骂林夕无耻,但是他想到对方只不过是在学自己,只是在故意嘲弄自己。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林夕自己也很清楚,即便自己没有赶得那么急,恐怕进入这庭院,也不会不被人察觉。

林夕,你不应该来。

一人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大大方方的让布鞋底在回廊间发出清晰的脚步声,从通往这个庭院的一个圆形拱门中显现出身影。

这是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文士打扮。

他是高拱月,是东林行省省督的大供奉,平时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名省督府大供奉到底有何等惊人的修为。

高拱月也知道林夕的事迹,若是林夕不来,反而倒是会让他觉得有些失望,来了,却是让他更为欣赏,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就出来,不是为了沐沉允的性命,而是因为林夕。

哪里有林夕?我可不是林夕。

林夕依旧很无耻的回答,他看着这名走出来的白生生中年人,感觉到了对方身上自然流转出的恐怖气息,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我是高拱月,在外面没什么名气。

高拱月和气的一笑,看着林夕道:你刚刚说有什么证据……你自己就是证据。

林夕看着高拱月,道:只要能跑掉,就没有证据。

你说的有些道理。

你只要跑得掉,也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恐怕纠结到后来也难以治你的罪。

高拱月用藕节般肥胖白皙的手指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叹气道:只是你要明白,你这样是给谁颜色看……而且你怎么可能跑得掉。

林夕摇了摇头: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跑不掉?高拱月撇了撇嘴,但就在这时,他却感觉到了一丝只有他这个境界的人才能感知到的气机。

他蓦然回首,仰头望明月。

明月此刻依旧被乌云遮着,有一个人,却似乎从乌云中落了下来,落到了这庭院中墙下。

没有什么恐怖的力量敲击大地,甚至连这人脚下的泥土都没有飞溅出来,但是这人身上的某种气息,却是让高拱月身上的肌肤都有些微微的刺痛。

这是一个浑身笼在一件厚重的黑袍,看不见面目,好像黑袍里面也是一切都是黑色的人。

直到高拱月转过身去,对着这人,林夕和姜笑依才发觉墙下已经多了一个人,只是他们的修为不够,却是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出这人身上的气息恐怖,只是觉得这人异常沉稳、坚定,似乎他就是一切,一切都无法动摇。

整个东林行省都没有你这样的高手。

高拱月脸上的神色变幻着,你们青鸾学院难道想公然不顾云秦律法,插手此事?林夕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

难道你们想破坏一直以来的规矩,彻底越了这条线?然而高拱月接着说出的这一句,却是又让两人生出些担心出来。

不可否认,这个世间是有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的。

浑身笼罩在厚厚黑袍之中的人出声,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某种独特的磁性,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但对于我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规则,只有我所认为的黑暗和光明之分,而且我本来就是叛徒,是云秦通缉了很久的人,原本就是来杀这个你们没有让他死,却是该死的人的。

这和青鸾学院又有什么关系?高拱月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发也往后飞扬了起来,一根根的如钢针扎在空气之中,他不可置信的出声道:你……你是暗祭司慕信离?黑袍中人点了点头,听说你的实力在整个东林行省都可排前三。

高拱月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的衣衫都鼓胀了起来,身体好像也胀大了起来,开始发光,王庭大供奉倪鹤年一直在追捕你,你现在在这里出手,恐怕未必逃得出他之手。

有些事,担心难道就不做了么?黑袍中人的脚底下发出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好像有无数蚕虫在泥土之中爬行,与此同时,他遥遥地看了林夕和姜笑依一眼。

林夕和姜笑依并不知道暗祭司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却是蓦然对这名看不见面目的暗祭司心生敬意,两人同时对这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沐沉允的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在听到高拱月口中吐出暗祭司三字时,他便已经联想到了无数恐怖的传说,心中唯有恐惧。

吼!就在林夕和姜笑依转身之时,他已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浑身冷汗飞洒,从塌上猛地跃起,朝着旁边一扇窗户撞去。

他背上的伤口再次全部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背上的雪白绷带。

高拱月没有动,因为他的对手也没有动,一股庞大的气息围绕着他,在他身周三尺之内旋转着,他脚下的地面,也慢慢的发出了光。

哗啦!沐沉允撞破了窗户,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他的右脚脚跟又是一阵剧痛,一条血花从他的右脚脚跟上飞洒出来。

姜笑依重重地跌在了他的身后,跌得他也一声闷哼,但是他的双手和身体绷得笔直,手中的长刀却是够到了沐沉允的脚跟。

阴阳人,脚后跟痛不痛?此时,林夕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看不到,却是存在的底线沐沉允像一头苍老将死的独狼般痛嚎起来,不仅因为脚后跟上的剧痛,更是因为面对林夕的这声嘲讽却没有报复的可能。

背上崩裂的伤口中再次不停流淌的鲜血和体内五脏的灼热加上脚后跟上的剧痛,让他知道自己再无可能逃脱,在野兽般的痛嚎声中,他强行扭转过身体,单足在地上猛地一蹬,一肘朝着姜笑依的头顶猛击而下。

就在此时,林夕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林夕从袖子之中探出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青红两色的短杖,狠狠地砸向他的眼睛。

沐沉允原本沉下的手臂陡然伸直,手掌拍在了林夕手中的短杖上。

漆黑的夜色中陡然发出了一声竹节爆裂般的炸响,林夕手中的短杖磨破了他掌心的血肉,鲜血让他的掌指之间一片潮湿,但是他却是没有退一步,眼睛反而更亮。

他已经感觉出来,沐沉允的气力已经衰竭,已经将近油尽灯枯,力量甚至已经比不上陈妃蓉。

他的一脚狠狠地踢了出来,踢得很高,同样踢向沐沉允的面目。

沐沉允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已然来临,他再次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痛嚎,双手都发出了光来,想要将林夕硬生生的撕扯成两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陡然一僵,双手发出的光也迅速消隐。

姜笑依半躬着身体,手中的黑色长刀已经扎入了他的腹中,狠戾的搅动起来。

这一刻,沐沉允还没有来得及低头往下看,但是刺入体内的金属冰冷刀面,却是让他知道已然发生了什么。

他是中阶国士的修为,在这整个东林行省,都已经没有几个人的修为在他之上,然而此刻面对这平时根本不入他眼中的低阶修行者,他所有的气力,所有的一切,却是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眼看着距离自己的面目越来越近的一脚,他的双手已经伸了出来,却是没有力气再往前伸出一分。

啪!林夕的这一脚高踢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噗!他的身体往后倒跌了出去,姜笑依手中的长刀和他的腹部脱离,一股股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脏器,从他的腹中喷了出来。

杀了我……你们又有什么好结果,即便是我,也只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颗小棋子,更何况是你们这种小人物。

沐沉允跌坐在地,放弃了用手捂住腹部巨大的伤口,看着林夕和姜笑依,厉声惨笑了起来。

曾经有人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我听了,也记在了心里。

姜笑依看着这名监军处指挥使的最后表情,手中的长刀再次挥了起来,斩在了沐沉允的脖颈上。

锋利的刀锋切断了血肉筋骨,沐沉允的头颅飞了起来,鲜血依旧如喷泉般从他的脖颈中喷出,如同一株在空中盛开的殷红花朵,有时即便亲见,也会不明白一个人体内的鲜血,怎会如此之多。

林夕看着沐沉允的头颅飞起,落下,虽然他一直都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场面,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快意。

他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手落在了姜笑依手中的黑色长刀刀把上。

姜笑依猛的转过了头,看着林夕的双目,似乎想从林夕的目光中获得解答。

林夕很是坚定的对着姜笑依点了点头,姜笑依放开了手,林夕握住了黑色长刀,上前一步,一刀割开了沐沉允下身的袍子。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做事很细致,即便此时,也是要做最后的确认。

沐沉允的这间宅子很大,找件普通的干净衣物应该十分容易。

你将身上这件染血的衣物全部烧了,然后换上干净的衣物出去。

林夕做过最后的确认后,却是没有将染血的黑色长刀还给姜笑依,而是看着自己的这名好友,认真地说道:就算被人截住,也不要动手,随便找个理由,哪怕就说自己只是睡不着,四处逛逛也可以,绝对不要承认沐沉允是我们杀的,说是你杀的也不行,说是我杀的也不行。

姜笑依没有点头,只是直直地看着林夕,道:那你呢?我会逃。

林夕道:只要不被他们当场抓住,他们就根本没有办法。

姜笑依摇了摇头,要走一起走,要逃一起逃。

这不一样,这次我和你们不一样。

林夕看着第一次对自己说不的姜笑依,看着姜笑依的眼睛,很平和的飞快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在夏副院长他们眼中的身份不一样,而且因为我是长公主举荐去青鸾学院,期间这么多事,我在皇帝眼中和你们也不一样,归根结底,皇帝这次只是要看我的表态。

所以现在沐沉允死了,这些人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我。

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抓我,而未必会管你。

因为皇帝的意思,是要看我杀不杀沐沉允,所以只有我走入这个宅子,沐沉允才能死。

若是你我分开走,若是他们抓了你,你承认是你杀死了沐沉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又走脱了,他们便要迎接皇帝的怒意。

说到底,还是皇帝已然觉得我这个小人物有威胁,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便会想要除掉我。

林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冷冷的嘲讽神色,嘲讽当今的皇帝!皇帝是玩弄规则的高手,他知道唯一能对付我的,便只有云秦律法,这是夏副院长他们唯一不能辩驳,以及和皇帝决裂的地方。

但是他先前对于沐沉允的处置,也相当于给他这规则设置了一个底线,唯一的证据,只有在这次刺杀之中,将我生擒,才能证明沐沉允是我杀的。

朝中那些元老、那些言官,也是会看着,因为他们也会怕皇帝肆无忌惮。

所以我先前说的是真的,谁能证明现在我是林夕?只要你不承认,我不承认,除非将我今夜直接抓住,否则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治我的罪,只能继续和我玩规则下的游戏。

学院也知道这个规则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来的才是暗祭司,而不是学院的人。

姜笑依的手脚再次变得有些冰冷,他也已然彻底想明白了,自从林夕走入这间宅子开始,今夜的主角便已经变成林夕,而且别的人都没有罪,有罪的只有是林夕。

你跟着我,应该会被按上一个从犯,不跟我,却应该是什么事都没有,大摇大摆走出去可能都只会有人看看你是不是林夕。

林夕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骗你,以我在夏副院长他们心中的地位,即便我被抓住,最多也是学院做出些让步,最多我倒霉一些,绝对不可能会死。

还有,你见识过我的一些直觉,我一个人跑,绝对比两个人跑的成功率要大出许多。

姜笑依从未怀疑过林夕的话,所以他也没有什么犹豫,心中的一股热血在沸腾着,看着林夕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我先走了,再会。

说完这一句,林夕便对着姜笑依挥了挥手,飞快地朝着大宅的一头飞掠了出去。

……沐沉允破窗而出,姜笑依和林夕击杀沐沉允,分别遁走。

这段时间之中,站立在庭院之中的高拱月却是一动都未动。

他是真正的强者,早在数年前,这整个东林行省,能够让他忌惮的修行者便只剩下了两人,然而他却知道对方也是真正的绝世强者。

那些穿行在地下的沙沙的声音,似乎每一丝声音都是一件古怪的兵刃,随时都会从地下穿出,刺到他的身上。

以他的感知,也分不清楚哪一丝声音是真的,哪一丝声音是假的。

天空遮住明月的那一片乌云已经飘开,月明星稀,晴朗无雨,但是在高拱月的感知之中,他却是独立在一片雨地之中,周身都是磅礴的大雨,每一滴雨水,都是一柄致命的魂兵。

他不能感知明白,所以他不敢动,只是不停的将自己体内的力量迸发出来,护住了自己周身三尺之地,如同在雨中撑出了一把伞。

他身上喷涌而出的气息无比的恐怖,就连他身下的地面都好像变成了宝石,在发着光,他身外的空气也似乎全部都被排斥出去,由他体内喷涌出来的气息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层层透明的晶壁,然而他的浑身却是都已经冒出了冷汗,就连他的眉毛之中,都开始沁出汗水。

他无法承受这种恐怖的压力和消耗,只能抢先出手。

但是他也不愿意真正对敌这种恐怖的对手,所以高拱月出声:即便你胜了我,也没有用,你应该清楚……在这东林行省之中,我不敢称第一。

而那人,他也必须出手。

所以林夕不可能逃得出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沙石磨刀般的沙哑声音又响了起来,说不出的平静,而且这和我无关……我只要让你没办法再出手去阻止他离开便是。

第二百三十六章 剑师和琴师高拱月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一丝无奈的苦意。

他知道了这一战终究无法避免,所以他只能出手。

他白嫩藕节般的右手从宽大的文士袖袍中伸了出来。

随着他这一伸手,他光洁的脸上骤然出现了十余道皱纹,他的整个膨胀的身体也似乎漏气皮球一般,瞬间缩小,体内的磅礴元气,骤然从他这只右手上喷涌出来。

有七种颜色的光梦幻般凝聚,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一头七色鹿。

七色鹿脱离他的手,撕裂了空气,飞翔在夜空之中,收缩在一柄柳叶状的金色飞刀之中。

这一柄从他手中射出的柳叶般大小的金色飞刀表面有奇异的弧度,在夜空之中并非是由直线前进,而是在空中不断地变幻着方位,犹如一只巨大的萤火虫般飘忽不定。

这名在整个东林行省只忌惮两个人的省督府供奉的兵刃,竟然是极为罕见的飞刀。

飞刀毕竟不是圣师控制的飞剑,在空中的路线不管如何曲折离奇,最终的目的地在一出手时也已经确定,无法更改。

但高拱月的飞刀却并不是只有一柄。

这第一柄飞刀在七色鹿消隐,骤然被贯注强大无匹的魂力而在空中猛的一顿,开始惊人的加速时,他的第二、第三、第四……一共八柄飞刀也如时间静止般悬浮在了他的身前,又同样开始惊人的加速。

他的右手前方的空间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之中明灭了九次,留下了九柄飞刀加速冲击空气,形成的九圈冲击波一般的气旋。

在旁人的眼中,这一共九柄飞刀,都是同时激发出来的。

九圈透明的气旋在他身前炸开,然后九片金色柳叶消失在他身前,分散在这夜空之中。

高拱月将自己体内的小半魂力都在这刻冲击而出,他的人在这一瞬间也如同苍老了十岁,然而包裹着他全身的磅礴气息却是没有稍减,反而更加的壮大。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一击未必能将对手击杀或者重创,而对手的反击,一定会极其的惊人。

他身上的肌肤变得好像一块块黄色的老玉,他脚下的泥土地变得更加透亮。

九点金色的光芒在夜空中隐隐连成了一个球体,朝着球体的中央收缩。

球体的中央,便是那名行走在黑暗之中,坚守着心中光明,无视这世间一切规则,被人视为鲜血中化生的修罗的那名暗祭司。

无论从任何方位闪避,都不可避免的会遇到其中的一两柄飞刀。

这九柄带着恐怖力量的飞刀,组成了一个金属牢笼,将这名暗祭司困在其中。

五年之前的高拱月刚刚步入这座省城,在金风巷遭遇了当时省督府的大供奉,只是用出了这一击,省督府的大供奉便不敌败退,他便从一名无人知道的修行者,一跃成了新的省督大供奉。

五年之后,他这一击比起当年在金风巷时的一击,不知道要强出了多少。

然而他却是骤然变了脸色。

因为金属牢笼中间的对手骤然从金属牢笼中消失。

这名暗祭司简简单单的往下落了下去,落入了地下。

即便高拱月很清楚自己这一击的弱点,知道自己并不能像圣师一样,控制着飞剑在地下行走,他清楚对手的脚下是空门,但他依旧无法想象得出,对方怎么可能将脚下的坚实的土地瞬间掏空到此种程度,让对方的人都能深深的落下去,彻底在眼前消失。

他想过对方的许多种应对,唯独却没有想到这一种。

……暗祭司的脚下,好像骤然打开了一条连通幽暗地底世界的通道,他的整个人消失在内。

两柄封锁上方,由上至下如柳叶飘洒下来的金色飞刀射入了他消失的深邃洞中,噗噗两声轻响,发出了深入泥土之中的声音。

这两声轻响,却似导火索一般,弥漫在高拱月身周的无数沙沙的声音骤然大响,骤然变得无比剧烈。

高拱月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的身外原本是滂沱大雨的雨地,然而此刻,他感知之中,所有的雨线,全部由下至上,每一条雨线都化成了致命的魂兵,往天空之中倒飞而出!他身周整个小院中的地面,全部沸腾!并非是在他的感知之中沸腾,而是肉眼可见,真正的沸腾,如同一大锅煮沸的热汤,无数的尘土从地面往上飞扬起来,地上的石板、鹅卵石、砖石,全部瞬间碎裂。

置身在这一个沸腾大锅中央的高拱月惊恐的往上飞跃了起来,朝着后方的屋顶飞跃。

他从来没有跃得这么仓皇,跃得这么高过,以至于给人的感觉,他好像是要朝着天空之中的那一轮明月飞跃。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暗祭司慕信离是以何种的手段陡然完全陷入下方的地面之中,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蔓延在地底的沙沙声是什么。

无数长长的银色蛇状细长锁链从地下喷涌而出,如同地下有一名长发魔女,将所有的头发甩了出来,而每一条银色细长蛇状锁链的表面也都是一片片细密的鳞片,一条条白色的游光如同一条条更小的细蛇在这些链身表面游动。

这些沙沙的声音,这些杀意,都是真实的,都是一条条游走在地下的魂兵。

眼看着这些长度似乎无穷无尽般从地下射出的银色蛇索,高拱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了过来,在空中倒立,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白色的如意。

他体内剩余的魂力,毫无吝啬的朝着这柄白色如意中贯注了进去,贯注之决烈使得他的身体都无法承受,双手的肌肤都绽裂了开来,口中也喷出了一口血出来。

白色如意好像燃烧了起来,每一条树叶茎络般的符文都好像有一条条白色瀑布倾泻出来。

一条条白色瀑布,在高拱月的面前形成一片巨大的白色树叶。

无数银蛇噬咬在这片白色树叶上,在空中爆出了无数银白两色的光晕。

高拱月面对着地面,然而他的身体却是被强大的力量顶得更往高空飞出。

无数细小的银蛇在空中飞旋,缠绕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银色的大蛇,地面翻腾开来,浑身笼在破旧黑袍之中的暗祭司从中升腾而起。

所有银色的蛇索全部是从他袍子下方延伸出来,他便好像踏在了这一条银色大蛇的身上。

嗤!这一名行走在黑夜之中的修罗微微仰起了头,看着天空之中的明月,依旧看不见他的面目,银色大蛇也仰起了头,再次噬咬在那片白色树叶上。

白色树叶在空中裂了开来。

高拱月手中的白色如意也裂了开来,这名省督府大供奉的口中又是喷出了一口鲜血,但他却不顾这口鲜血,强自出声道:我不再插手。

……银色大蛇在空中消失,所有蛇索收回了黑袍人的黑袍之中,黑袍人落在地上,双足深陷在浮土之中,高拱月重重的落在了屋檐上,压碎了无数黑瓦,然后他苦笑着在碎瓦上盘坐了下来,不复有任何动作。

黑袍人低下了头,又跃了起来,变成了一片乌云,消失在众多黑色的屋檐之中。

高拱月擦干了嘴角的血迹,掏出一个药瓶吞下了一颗丹丸,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依旧盘坐在无数碎瓦之中,闭上了双目,如同入定。

……林夕提着黑色长刀奔行在一片竹林之中。

他没有换掉身上染血的青衫,因为他知道这和手中的黑色长刀一样,是那些秉着皇帝旨意而来的人所需要的证据。

若是他和姜笑依一起去换身上的衣物,便是将战场彻底的限制在那一间宅子之中,姜笑依和那名暗祭司也会全部被拖下水。

现在他带着证据,他自己又是最大的证据,逃出那间宅子,那些人,便会随着他而来。

他此刻的视线之中还没有出现一名截杀的人,但是他知道,以他为中心,已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张开,他唯有彻底的冲破这张网,从组成这张网的人眼中消失,他才能让这些人没有证据。

竹林中漆黑一片,但落着厚厚的竹叶,没有什么杂草,奔行起来却是十分轻松。

但他又很快停了下来。

他的前方,竹林的尽头,出现了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面目俊逸,唯有四十余岁的面相,但是双鬓却已飞白,一脸的落寞,似乎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可有可无,没有可以吸引他注意,让他欢喜的地方。

他的手中,也提着一柄月白色剑鞘的长剑。

剑柄是微黄色的象牙制成,剑穗是黄金丝编织而成,长长的,飘荡在剑柄旁边。

林夕停下之后,他的身后,也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捧着琴盒的琴师,是一个用黑巾蒙着脸的红衫妇人,衣衫上绣着牡丹。

林夕无声的摇了摇头,直接朝着侧面开始狂奔,逃了再说。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却是都没有动步追来。

双鬓飞白的剑师的目光停留在了红衫妇人手中的琴盒和红衫妇人的身上,而红衫妇人穿过竹林,朝着剑师而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十面埋伏林夕也觉察到了落寞剑师对上了蒙面的琴师,反应过来这两名修行者之中,有一个是来帮他的。

然而他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因为他知道所有这些现身来帮他的修行者的目的唯有一个,那就是让他能够冲出这张已然张开的网。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竹林之间。

竹林间身上长衫是月白,手中剑鞘也是月白的落寞剑客和红衫上绣着牡丹的妇人琴师相距三十步。

剑师如剑般的两条长眉微微斜飞挑起,沉静地看着逼近的红衫妇人出声:你们青鸾学院破了规矩。

红衫妇人摇了摇头,声音如银铃:没有……因为我不是青鸾学院的人。

剑师剑眉微蹙,似是不想信红衫妇人的话。

可查。

红衫妇人轻笑道:要想阻止可以剑断流水的叶忘情,没有人能够掩饰自己的真正修为和战技,青鸾学院的人也不能,所以你自己便是明证……接下来的调查,你和那些查的人,便会可以肯定,我并非青鸾学院那些强者中的任何一人。

落寞剑师看着这名妇人,道:不是青鸾学院的人,那你是谁?红衫妇人摇了摇头:不可说。

落寞剑师也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话,他的右手抚上了左手提着的月白色长剑。

剑风大作。

月白色剑鞘脱离了剑身,带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在空中飞行,震碎了剑师和这名红衫妇人之间所有的青竹。

那碎裂的一片片竹片,也被剑风带动,变成了无数柄青色的小竹剑,漫天激射向捧着琴盒的红衫妇人。

这每一片小竹剑都有可以轻易切入血肉的力量,尤其飞在中间的月白色剑鞘,更是足以洞穿重甲。

然而红衫妇人却是反而往前平静的踏出了一步,就在带动了无数漫天飞舞的青色小竹剑的月白色剑鞘距离她的胸口唯有五尺之遥时,她手中的桐木琴盒裂了开来,裂成齑粉,纷纷扬扬,变成了她身前降落的一场雪。

雪和漫天飞舞的青色小剑撞击,青色小剑便也都裂了开来,变成了一条条的竹丝,在空中飞扬。

琴盒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具赤红色的古琴,琴上没有琴弦,却是有几条琴弦般的符文,深深没入石质般的琴身内里。

红衫妇人纤细的手指悬空在古琴上方,这具古琴却是在她面前悬浮,竖立了起来。

月白色剑鞘骤然停顿在空中,停顿在这具古琴的前方,如有生命之物般,拼命的前行着,但终于无法前进一寸,终于颓然,被这柄古琴上弥漫出的力量彻底的压倒,往后崩飞出去。

然而这只是一柄剑鞘。

真正的剑身是白色的,白色晶莹剔透的玉,没有一丝的杂色,唯有一条浮雕符文缠绕在剑身上,形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真龙图案。

龙纹美玉为剑身,细腻象牙为剑柄,耀眼黄金为剑穗,这一柄剑,在落寞剑客的手中,而落寞剑客已然穿过了纷纷扬扬洒落的竹丝和雪尘,一剑刺向红衫妇人的咽喉。

竹林之中突有凄厉悲鸣,如小孩夜啼声。

一支布满倒刺的蓝汪汪钢铁箭矢,不知从何处射来,射向落寞剑师的后脑。

落寞剑师脸上的神情依旧落寂,没有半分的改变,他的剑势也根本没有半分的停顿。

他左手的长袖微卷,卷住了迎面倒飞回来的月白色剑鞘,往后一扯。

剑鞘发出了呜的一声嘶鸣,准确无误的撞中了那支如小儿啼哭般的蓝汪汪箭矢,双双朝着地上坠落,而借着这一扯之势,他朝前的身影,却是更疾。

惊人的剑气从他手中的长剑剑身上沁出,前方的空气被割裂开来,形成了两条肉眼可见的气浪,往两侧翻卷。

红衫妇人的双手开始在赤红色石琴上弹动。

一股股磅礴的气息随着一条条琴弦般的赤霞般光丝从石琴上飘洒出来,整个竹林间,响起了天籁般的美妙琴声。

落寞剑师微微皱眉,手中的长剑有些微微的轻颤,但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还是被他这一剑全部切开。

所有的强大元气、霞光、美妙的琴声全部被他这一剑斩开成两半。

长剑斩落在赤红色石琴上。

竖立在红衫妇人身前的赤红色石琴瞬间爬满蜘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开始一块块崩裂。

红衫妇人面上的黑巾被剑气所袭,也从中裂了开来,露出了一张秀丽的脸庞,左脸上有一小颗黑痣,如同一滴细微的泪珠。

落寞剑客的剑势出现了停顿。

这一刻,他这一剑竟然是斩不下去,他的整个身体,也开始不停地震颤。

他面前的赤红色石琴如同他的记忆一般彻底崩碎开来,如无数细小的陨石,撞击在他的身上。

他身上的月白色长袍瞬时千疮百孔,他的口中沁出了鲜血,往后飞出。

风声、剑气声、竹枝爆裂声、天籁般的琴声全部停歇。

落寞剑客落地,轻轻地咳嗽着,每咳嗽一声,都吐出一小口殷红的血出来。

你们的确不是青鸾学院的人……因为青鸾学院的人都比你们骄傲,而且不会用这么无耻的手段。

落寞剑客低下了头颅,看着自己脚下殷红点点的地面。

并非是我们无耻,而是你自己突破不了自己的心境。

红衫妇人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正如此刻,你看我都不敢,只是因为我易容成了和她一样的面目……叶忘情,你在三年之前,便应该有希望突破到圣师的修为,即便保持三年前的修为,今日不管我们用如何的手段,即便我能扰了你的心神,也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你的一剑,更不用说将你重创。

然而这三年之中,你的修为不进反退,按此下去,恐怕只要再过一年,当年看见你都要绕道走的高拱月,都能够将你击败。

忘情有什么用?真正的情,又岂是忘得了的?若换过来,是你逝,而她在,你难道想看着她落寂一生,痛苦一生?既然人都有一死,既然无法阻止这生离死别,为什么偏偏将可以甜蜜的思念,要变成如此痛苦的事?红衫妇人看着这名低垂着头的剑师,看着这名曾经一剑斩断河流,让东林行省所有修行者都根本不敢与之为敌,却是因妻子病逝而一蹶不振的强者,轻声说道。

说完这一句,她脸上泛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她和煦而又充满怜悯的看着叶忘情,挥了挥手,道:再见。

叶忘情霍然抬头,看到了她微笑着,慢慢往后退去,消隐在竹林,消隐在他的视线之中。

对方真正的埋伏,不是那名隐匿着的强大箭手,而是隐匿在黑巾下,和他深爱的妻子一模一样的面目。

然而正是这深刻在他脑海之中,怎么都不可能磨灭,让他甚至难以进入冥想修行的容颜,以及这名女子离开时的话语,却是让他在被这样的手段击败之下,心中却是没有多少恨意,唯有泪意。

喀嚓一声,他手中的长剑陡然折断了。

他身周数十步之类的青竹轰然巨震,也同时纷纷折断,无数竹叶飘飘洒洒落下。

他没有离开,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竹叶飘洒在他的身上,将他都似乎掩盖了起来。

他回想起了许多快乐的事,他心中阻塞的东西松动了,他看到了她笑着的脸庞……她就似乎在他的身边,一直未曾离开,只是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发觉。

…………叶忘情是开国大将叶凝之后,虽不入朝堂,但也受皇恩照拂,才能衣食无忧,隐于东林山水之间。

所以今日,他也必须出手,阻止林夕的离开。

唯有高拱月等寥寥数人知道他的到来,所以这竹林之间纵横的剑气,一时无人知晓。

然而高拱月一飞冲天,飞到他从未飞跃到的高度,那件大宅上空绽放的一片白色树叶,和无数冲天而起的银蛇,却是落入了许多人的眼睛,震慑了许多人的心神。

站立在一间高阁窗口前的萧铁冷的铁面更冷。

他对于林夕做出的判断是会忍着,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判断,却还是错了。

……林夕穿出了竹林,他的面前是一片黑暗的村庄。

这一片村庄看起来居住的都是穷苦人家,都是一些土墙平房。

他准备先行奔入这片村庄里面,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如雷般的马蹄声。

寂静村庄的平静也被打破了,一些屋中也亮起了油灯的火光。

远处从省城方向过来的道上,一列列黑色的骑兵出现在了林夕的视线之中。

林夕叹了口气。

连驻守军都大规模出动了,看来从沐沉允这间大宅到省城之中所有的归路都会被军队彻底的封锁。

这架势,恐怕接下来便会开始地毯式搜索。

这游戏,便彻底的变成了抓得住或是抓不住林夕。

林夕四下看了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东侧的几条山脉上。

东林省城这周围都是平原,唯有城外东南角有几条山峦,名为三茅峰。

山里面有一座算命卜卦,香火还算旺盛的道观,名为白云观。

林夕微弓下了身子,掠入了一片荒林,飞快地朝着那一片山峦奔行而去。

嗖!夜空之中,陡然有数支缠着火布的火箭射出,遥遥的指出了他的方位。

马蹄声如雷,顿时有一支轻骑军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追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这不再是试炼一见天空之中燃烧着的箭矢,林夕便不再有所顾忌,全力在荒林中奔跑起来的速度,比起这些云秦轻骑兵身下的军马更快。

省城周遭唯有那片山峦是地形十分复杂,可以破网之地,林夕也知道今夜注定有许多强者不眠,等着自己自投罗网,但那名暗祭司的出现,以及林中那名剑师和琴师到现在始终没有追来,原本没有太大信心的他便陡然多了几分信心。

惊醒了周围村庄的轻骑兵疾驰到荒林前,便已经被林夕遥遥甩开,根本连林夕在林间穿行所发出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到。

然而这批骑兵在这片荒林前下马,却是也不追赶,而是马上十步一人散开,平静的原地驻防。

……跃过一条人工开挖出来的引水沟渠,林夕穿入了山脚下的山林之中。

突然间,他的耳中响起了无数他最为熟悉的声音,无数拉紧的弓弦松脱时的轻微嗡鸣声。

原本呼吸已经异常灼热的林夕浑身骨节瞬间发出了轻微的爆响,他的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贴在了一株比他的身体还要粗大的松树之后。

上方的山林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羽箭呼啸着落了下来,无数枝叶被锋利的箭尖切割,在林间漫天飞舞。

咄!咄!咄!……无数箭矢嵌入木质中的沉闷响声响起。

林夕紧缩着身体平静的贴在松树后,这些箭矢飞行发出的凄厉风声和摄人心魄的入木声对他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蓦的,他的背部感觉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刺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平平的往前离开了这株背靠着的松树一尺,然后缓慢地转头。

他的背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创口,鲜血在他的背上染成了几个铜钱大小的血斑。

有一截箭尖带着一些破裂的木刺透了出来,闪着森森的寒光。

就在林夕这转头看时,又是一截箭尖从中透了出来,好像这株松树变成了一块薄薄的门板。

上方山林中的众多箭手之中,有一名是修行者……而且他的修为,比林夕还要高出许多。

林夕蹙着眉头,拔出了一小根刺入了自己背后肌肤中的木刺,依旧一动不动的等着。

箭雨略停,他左侧的山林之中响起了迅捷的脚步声,隐隐有许多黑影晃动,有金属特有的光芒闪耀。

他又转头看着右侧的山林,右侧的山林,十分的安静,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

林夕骤然动了,他的双脚踏在地上,伏低着身体,如同一头猎豹般冲了出去,没有冲向右侧的山林,反而是扑向了左侧,瞬间就跃入了那群晃动的黑影之中。

这些黑影,全部都是身穿黑甲,手持黑色长刀或者黑色长枪的铁血云秦军人!这些云秦军人根本不知道林夕是什么身份,他们所接受到的命令,便是要将这名逃犯截下,从林夕在林间纵跃展现的力量和敏捷,他们也都看出林夕是名修行者,然而这些沉冷如铁的军人还是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只是一息之间,便有两柄黑色长刀和三柄黑色长枪,朝着林夕斩杀和击刺而去。

林夕挥刀,以极快的速度挥刀。

他的人毫无停留的从这两柄刀和三柄黑色长枪中冲了出去,而他的身后有血光飞起,有刀枪落下,有人闷哼跌倒。

云秦这五十年来的吏治未必有多大的进步,在和唐藏、穴蛮、大莽的消磨之下,现今的国力也未必比二十年前鼎盛之时强盛,但是这五十年间,在以勇为荣的民风之下,在不停的厮杀磨砺中走来的云秦军人,却是越来越强,强得令所有敌国的军人和修行者唯有利用边境险恶的地形,遏制云秦军人的前行,而始终没有任何敌国的正规军,可以真正进入云秦帝国的版图。

云秦正规军队强大的令人根本不敢在空旷平原正面的展开大规模的对决,而云秦军人也在常年的险恶地形交战之中,磨砺出来了崎岖地形之中的冲锋陷阵,配合绞杀以及漠视鲜血的沉冷悍勇。

于是没有人退却,唯有更多的黑甲军人从林间冲出,朝着林夕涌至,就像一条条黑色潮水,在林中蔓延。

林夕的额头上略微沁出了些汗珠,但是他却是也依旧沉静如水,只是毫无停歇的飞奔,飞速出刀。

此刻山林之中涌出的这些铁血的云秦黑甲军人虽然给人无穷无尽之感,但他十分清楚,东林行省能够调动的云秦军队有限,想要拉开一张让他无法逃脱的大网,负责封锁这一片山林的军队人数便更加有限,绝对不可能无穷无尽。

而且这里是茂密的山林,那一株株的树木是他的盾牌,也能够阻挡这些军人的脚步,所以他应付这些刀枪要比在试炼山谷之中应付刀与矛更加轻松一些。

他的身外全部都是闪烁的寒光,但是却没有一件兵刃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连续跨出了不到五十步,他的面前便已经没有铁血的云秦军人,所有的云秦军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涌在林间的黑色潮水被他从中切成了两半。

……一株松树的树巅,一名手持着一柄几乎和他身体一样长的红色钢铁长弓的箭手如鹰隼般默默地看着下方的山林。

他手中长弓的弓身是用三层不同的钢铁薄片嵌合而成,上面有淡绿色的孔雀羽毛般的符文。

弓弦是黑色的,如同此刻深沉的黑夜。

这名身穿紧身墨绿色皮甲,面上蒙着暗红色鳞片状面罩的修行者只是刑部调集而来,并不像高拱月等人一样清楚的知道林夕的身份,他的目力也无法变态到能够看清林夕的面目。

林夕在他的眼中只是山林之中的一道黑影,他的目光也一直死死的锁死了林夕这条黑影。

然而在林夕切开黑水潮水的数十步之中,他竟然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出手的机会。

因为他眼中的这条黑影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而且这条黑影似乎没有杀死一个人,那些受伤倒下或是被切伤手臂丢失兵刃的军人在他身边挣扎起来或是下意识退却时,不仅对其他人的截杀造成了影响,而且更为混乱的场面使得这些军人都成了他最好的屏障。

所以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条黑影脱出他的射杀范围,逃离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林夕很快的翻过了一条山岗,他的耳中听到了水流声。

他知道溪水旁的山林会更茂密,而且地形一般而言也会更加复杂。

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朝着下方一片密林谷地掠了进去。

穿过了一片六七十丈的往下斜坡,林夕很快地看到了一条宽约数米的山溪,蜿蜒向下流淌而去。

他却是又直接跃过了这条山溪,继续往上,沿着山中深处飞快前行。

因为他发现,这山溪对面的山峦上生长着的全部都是高大的落叶乔木,像是一株株栗子树,极其的浓密,而且林间也全部都是嶙峋的山石,更加容易隐藏。

大约连续不停的又跑出了近两百余米,已经接近这座并不高大的山峦的山腰部位,然而就在此时,林夕的脚步却是猛然顿住。

他前方山林间的一块大石上,默然的站着一个人。

这块大石足有一人多高,长满青苔,在青鸾学院之时,徐生沫便最喜欢站在石头上装酷装冷漠,等着他的到来。

此刻这人是一名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年轻人,身穿一件暗红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短剑,自然不可能是徐生沫。

但是这名脸孔微圆的年轻人,面上的神色,却是也和徐生沫一样的阴厉,他就像一头秃鹫般看着林夕,而林夕就像是他的食物,一具死尸。

这座山头今夜归我管,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以你的实力,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

看着停顿下来,努力调匀着呼吸的林夕,这名年轻人首先出声,冷冷地说道。

高拱月也出手了……叶忘情也出手了,顾难也在那宅子外面……这一夜到底有多少强者前来,竟然能让你到了此处,到了我的面前。

这名年轻人,又是发出了一声快意般的感叹。

林夕的眉头微皱,看着这名阴厉的年轻人,出声问道:你是谁?我叫薛万涛。

年轻人很直接的回答,道:刑司正五品巡捕督察。

再会。

林夕吐出了两个字,直接掠入了左侧的密林之中。

然而只是数息的时间,他陡然觉得背后肌肤和整条脊骨都有寒意沁出,根本不用回头看,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一柄利刃正朝着他的身体刺来。

林夕也不惊慌,身体一弓,顺势朝前一个翻滚,跃起时已经正对着这一柄利刃。

这柄利刃是一柄翠绿色的短剑,握在薛万涛的手中。

不可能有再会。

就在冷笑声中,薛万涛扬身提膝,瞬间就到了林夕的面前,左手五指成抓,抓向林夕的面目,手中的短剑,却是自下往上挑出,切向林夕的小腹。

第二百三十九章 鲜血浇灌之胜这个世间的武技都是在常年征战厮杀之中磨砺出来的杀人技巧,没有半分的花巧,有的只是狠厉、精准。

这精准,便不仅包括出手部位的精准,还包括出手时机的极其精准。

此刻薛万涛的这一击,就正是林夕刚刚落地,双脚还来不及发力之时。

所以林夕只来及出刀。

他手中的长刀由下而上,如黑瀑倒卷,斩向薛万涛抓向他面目的手。

他专心致志的对付薛万涛的这只手,一时竟没有管切向他小腹的翠绿色短剑,因为他十分清楚,对于他的刀和薛万涛的这只手而言,这柄翠绿色的短剑还是后来的事。

长刀和手接触在了一起。

姜笑依的这柄黑色长刀表面也是篆刻着细密如花的符文,并不是普通的边军长刀,而是一柄魂兵。

即便林夕此刻的修为还未到大魂师,不能将魂力贯入魂兵,无法加持发挥魂兵的真正威力,但也足以切开国士之下修行者的血肉。

薛万涛给林夕的感觉固然强大,但压迫感却还不如刘伯,所以他应该还未到国士级的修为。

然而这柄锋利至极的魂兵和薛万涛的手相触,却是没有鲜血飞洒出来,也没有可以让林夕借机利用的震荡之力传来。

林夕顿时微微的变了脸色。

薛万涛的五指,精准至极的捏住了刀锋,如铁钳一般,将林夕手中的这柄黑色长刀死死的钳住,将林夕的人,也于这一瞬间拖住。

薛万涛的脸色微讽,右手手中的短剑剑尖已然划破了林夕腹部的衣衫。

林夕的左手手臂迎上了这柄短剑。

当!的一声脆响,他的手臂没有被这柄同样锋利至极的短剑切断,却是爆出了一团金属火星。

与此同时,林夕的双脚终于猛力的蹬踏再了地上,借着这一蹬之力,他全力抽刀,黑色的长刀终于从薛万涛的五指之间滑出,他的整个人往后踉跄翻出,小腹处的衣衫裂开,肌肤上一条浅浅的伤口,流淌出鲜血。

薛万涛没有马上追击,只是看着林夕裂开的袖口,看着里面露出的简陋金属护臂,冷嘲道:只是中阶魂师的修为,怎么能和我说再会?林夕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看了一眼薛万涛阴戾的脸,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想抓我……而是想杀我。

薛万涛看着林夕,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虽然今夜比我强的修行者有不少,但是敢直接杀你的,恐怕却只有我一个。

林夕眉头皱得更紧,冷冷地看着这名刑司的年轻修行者,道:那你为什么敢?说得简单些,因为我是死士,随时都准备赴死,所以没有敢和不敢之说。

薛万涛鄙夷地看着林夕,道:而且此次我只是追捕逃犯,哪怕将死杀死,虽然必定引起一些人的怒火,但很有可能还不必为你搭上这条命。

林夕平静地说道:那你是谁的死士?薛万涛看了林夕一眼,道:这你不必要知道。

说实话我不喜欢被人砍,也不喜欢死士这个职业,在我看来,即便你再怎么悍不畏死,不分好坏,只知随着主子的意思杀人或者被杀,跟一条狗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夕看着薛万涛,认真地说道。

薛万涛笑了笑,道:杀了你,你便没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了。

那我也会尽力杀了你。

林夕看着薛万涛,道:我会尽量让你变成真正的,死的士。

被我一剑便震得手臂发麻,需要故意说这么多废话拖延时间恢复,还想杀我么?薛万涛看着林夕,似乎看到了林夕的心里,冷冷的一笑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没有任何的花巧,一步跨出,简简单单的一剑朝着林夕刺去。

林夕的身体微蹲了下来。

速度和力量,原本就是高阶修行者对付低阶修行者之时,最为有效的手段,然而面对薛万涛只是将速度和力量发挥到极致的这笔直一刺,他却是没有闪避,只是蹲身,然后骤然发力,反而也是刀走剑势,全力朝着薛万涛刺出。

他手中的这柄长刀比薛万涛的短剑要长出许多,所以冰冷的刀锋,便早于短剑,接近了对方的血肉之躯。

然而薛万涛还有一只手,一只精准和有力到了极点的手。

他的这只手落到了刀上,再次捏住了刀锋,林夕手中的这柄黑色长刀,如同砍入了一座大山之中,死死卡死。

薛万涛的手中长剑没有改变任何去势,如闪电般刺入了林夕的体内。

这一剑原本是直刺林夕的心脉,因为林夕的蹲身,却是略微偏上,刺入了林夕的左胸上方,又刺穿了林夕背后的肩胛骨,瞬间透出一小截剑尖。

鲜血从林夕的身上飞洒了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因痛苦变得异常苍白,然而他的左手,竟是硬生生的抬了起来,带着蓄积许久的力气,像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自己长刀的刀背上。

翠绿色剑身和骨头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有更多的鲜血飞洒了出来,然而薛万涛原本充满嘲讽的双瞳却是瞬间微微收缩起来,他手中的短剑刺入的似乎不是血肉,而是一团厚厚的皮革,使得他竟然一时无法转动剑身,在林夕的身上开出更大的伤口。

更让他震惊的,是此刻的林夕,竟然还能如同没有被刺中一般,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轰!他捏着林夕刀锋的五指发出了耀眼的黄色亮光,他体内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刀身上震开,阻挡住林夕驱动刀锋前进的力量。

林夕握着刀的右手虎口和压在刀背上的左手也有鲜血飞洒了出来。

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身体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但是他的双手却是没有离开这柄黑色长刀,反而握得更紧、压得更为用力。

他双手中都甚至传出了血肉绽裂的声音,但是在他的继续发力之下,黑色的刀锋往下压落了一寸,切入了薛万涛的手掌之中。

鲜血沿着刀锋从薛万涛的掌心流淌出来,薛万涛的手不自觉的微微一颤,一缩。

林夕无声的再次猛然发力。

他咬紧了牙关,鲜血从他的唇角滴落,双脚死死的扎入了地下的泥土之中。

黑色长刀沿着薛万涛的手掌滑了过去,刀锋瞬间刺入薛万涛的胸口。

薛万涛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刀尖和冒出的滚烫鲜血,眼眸里涌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在一瞬间的凝滞之中,他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声。

这一声叫声和沐沉允临死前的嚎叫声十分相似,沐沉允是不甘死在修为和自己相差这么多的修行者手中,而他是不相信林夕竟然能够伤得着自己。

轰的一声,他的整条右腿前方的空气发出了巨震,他的膝盖,狠狠地朝着林夕的下身砸了过去。

林夕的左手从刀身上松脱,垂了下来,手臂挡住了他的这一下膝撞。

当!即便他的这条手臂上戴着张平和姜笑依打造的护臂,强大的力量还是瞬间让他的手臂中发出了骨裂的声音,他的整个人也被撞得倒飞了出去。

翠绿色短剑的剑身随着他的倒飞而出从他体内飞速退出,在剑身和他倒飞的身体之间,带出了一条鲜艳的血流。

薛万涛看了倒飞而出的林夕一眼,又垂头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

而后,他再次嚎叫了起来,真正痛苦和恐惧的嚎叫了起来。

黑色长刀还在林夕的手中紧紧地握着,然而他的左手五指已经全部掉落在了地上,只剩下半个手掌,白骨茬子森然渗着血水,看上去极为可怖。

在倒飞出去的瞬间,林夕只做了一件事,用尽全身的力量,转动了他右手的黑色长刀。

他的刀尖已经从薛万涛的胸口退出,但薛万涛的左手,还在刀身上捏着。

所以薛万涛的五根手指,便像五根细小的萝卜一样,从他的手上掉落了下来。

……林夕落在了地上。

即便天天都在做着平衡训练,此刻他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平衡,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的左肩一片血肉模糊,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握着长刀刀柄的右手指掌之间,也是有鲜血在滴落出来,然而他还是用刀拄着地,控制住浑身的颤抖,很快地站了起来。

看着胸口也是一道翻卷伤口,捧着自己左手断掌,依旧难以相信的薛万涛,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些骄傲的嘲讽笑意。

低阶修行者,也是可以杀死高阶修行者的……我说过,我会尽力杀了你。

林夕喘息着,提起了手中的黑色长刀,准备朝着伤比自己还要重一些的薛万涛逼近。

此刻是杀死这名修行者的最好时机,而且对方是带着最为真实的杀意而来,他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留手。

薛万涛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发疯般笑了起来:林夕……即便如此,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么,你以为这山中只有我一个人么?受了这样的伤,你还能逃得了么?他虽然没有想到林夕竟然有如此强大坚韧的意志,胸口靠近心脉的伤势伤得比林夕还重,然而他的修为和感知毕竟比林夕要高出许多。

在他陡然爆发的疯狂笑声之中,林夕猛的顿住,接着,他听到了一些轻微的踩踏地面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章 食指林夕冷冷地看了薛万涛一眼,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钻入了山林。

每一步落下,他的左臂和左胸处都有种让他要呕吐和晕厥般的疼痛,他整个左边半边身体全部都被鲜血糊住,粘稠湿冷一大片。

自从修行以来,他还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势,但他却并未动用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因为薛万涛的修为至少在中阶大魂师之上,即便再来一次,知道对方的出手轨迹,也未必能取得比现在更好的胜利。

而且林夕知道自己的这场大逃杀才刚刚开始,所以他必须留着这能力以应付更为艰难的时刻。

所以他只是强忍着,只是切下了一截树枝,咬在了口中,以免自己咬牙过猛时令自己的牙齿松动。

只是全力奔跑了不到三停的时间,林夕就感觉到自己的浑身已经有些冰冷,然而体内仿佛火炭一般,浑身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打颤。

他知道这是大量失血、体力透支的缘故,极容易迎来真实的晕厥。

远处隐隐有不少的人声传来,但他也没有丝毫的慌张,只是停止了奔跑,继续慢慢的朝着山林深处走着,同时控制着呼吸,调理着自己体内的气血。

一平静下来,他就顿时感觉到一丝丝的热气在体内流淌。

林夕知道这是魂力的作用,让他略微有些欣喜的是,随着体内这一丝丝魂力的消耗,浑身的气力开始一点点的恢复。

陡然,他感觉自己左胸的伤口从原本撕裂般的疼痛变成了刺痛和麻痒交缠的感觉,这让他心中一寒,以为对方那翠绿色的小剑上淬有剧毒,马上将自己的衣衫切开了些,但他却是惊喜地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沁出的鲜血已经变成了一滴滴的血珠,开始凝结。

血珠鲜红,没有任何的异色、异味。

麻痒的感觉也只是在这一道伤口周遭弥漫,只有更多丝丝的魂力汇聚到这道伤口周围的血肉之中。

这并非是薛万涛的剑上有什么剧毒,而是明王破狱的功效。

看到自己的伤口都已经自行止血,林夕心中越发定心,将自己身上染血的衣衫全部切了下来,随便包在了一块石头之上,然后用力的朝着远处一个低谷抛了出去,接着头也不回的朝着石头抛出的相反方向又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云秦军队和这些修行者之中,肯定有许多擅长追踪的高手,但发现痕迹总是要时间,而且林夕自己对这片山峦都根本不熟,没有目标,只要他不停下来,便应该能够拉开和眼下这些追捕者之间的距离。

又是连续奔跑了数停的时间,感觉自己体内又开始灼热起来,林夕又停下来缓步调息之时,那些先前隐隐约约的人声已经全部消失,他的耳中,却是又隐隐的听到了流水声。

辨别清楚并非是自己虚弱情况下的幻觉,而是真正的流水声之后,林夕的精神顿时一振。

山溪水大多可以饮用,可以略微给他补充一些体力,而且顺着溪水而行,可以掩盖掉足迹,让追踪者更加难寻。

他马上朝着流水声发出的方位行了过去。

…………薛万涛坐在山石上等着。

他没有离开和林夕的对敌之地,他面前的泥土和树叶上,到处都是鲜血,他的鲜血、林夕的鲜血,还有他断落在地的五根手指。

这个世上还没有一名医师能够将被魂兵绞断的手指接上,所以他的左手便注定只会是光秃秃的半截断掌。

因为每一名云秦军人的身上都配有急救包,所以此刻他的左手已经用纱布包了起来,他胸口的伤口也已经上了药物,用羊肠线缝合了起来,止住了血。

然而他依旧伤得很重。

林夕的这一刀不仅刺伤了他的内腑,而且也将浓浓的嘲讽和耻辱,刺入了他的体内。

他在这里等着杀林夕。

林夕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巴掌就可以扇倒的弱者。

然而他却是反而被林夕一刀砍成了残废。

地上的五根手指,就像是五个小小的林夕,在不停的讥讽他,嘲笑他。

他等着,一直等到露水湿了他的鬓角,等到天色开始发亮。

一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将领和两名随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还没有找到?只是听到走到面前的云秦将领的第一句回报,薛万涛便面无表情的冷道:你们是怎么找的?你们来时我便和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以他的伤势,绝对不可能跑出数里的范围,这么久的时间,你们都已能够将每一株树,每一块地皮都翻过一遍,可你到现在还来对我说,没有能将他找出来?面容肃杀,虽然搜索一夜但脸上依旧不见丝毫倦意的云秦将领一双眉毛略微挑起,也是面无表情的看了薛万涛一眼,道:这一夜很多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可能。

薛万涛仰起了头,看了这名面容十分肃杀,面色带着一种自然骄傲的云秦将领一眼,又缓缓地垂下了头。

然后他伸出了完好的右手,捻起了地上他的一截断指,又慢慢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他竟是慢慢的,用力的,将他自己的这截断指嚼碎,然后吞了下去。

指骨碎裂的声音、血肉和骨骼和他牙齿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越发显得清晰,越发令人作呕。

然而云秦将领和跟着他的两名黑甲军人只是平静地看着薛万涛如此动作,面容微冷。

你不必这样做。

这名云秦将领微讽道:我见过更多的血腥之事,也见过更多比你更狠的人。

难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令我对你心寒?薛万涛将口中破碎的血肉和碎骨全部吞吃了下去,才看着这名云秦将领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和身份,但是既然你被抽调过来听我指挥,你便肯定也是和我一样,为同一个人效命。

我当然看得出你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从此刻你的神色和态度,我便可以知道,你虽然还没能将他找出来,但你应该已经可以确定他逃到了何处。

至于我……薛万涛微微一顿之后,又捏起了自己面前的第二根手指,慢慢的咀嚼吞咽起来,并缓缓地说道:我败给他,是因为我内心的恐惧……我不怕死,但是却阻止不了刀锋切入我体内,看到手指从手上掉落时的恐惧。

在这里枯坐一夜,我终于能够克服这种恐惧,从这点而言,我反倒是要谢谢他。

看着薛万涛说话时,嘴角渗出的血沫,面容肃杀的云秦将领心中终于沁出了一丝寒意。

他是边军骁骑将,接下来将会调任行省镇守军总教,官衔也会至正五品,所以虽然此次归薛万涛调遣,看到薛万涛自己被重创,残了左手,再对他发号施令,他的心中始终便不怎么尊敬。

然而听到薛万涛此刻所说,他却明白薛万涛反而因这一战有了些突破,今后薛万涛恐怕会比残手之前更加的可怕。

看着有些不像是人的薛万涛,云秦将领目光微沉,先不说话,而是让身后随从展开了一张地图。

他的手指在这张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划了一条线。

他画圈是围着薛万涛和他此刻置身的这座山峰,那条线,却是在两座山峰之间。

然后他缓缓地说道:我们此刻在的这座山峰叫头茅峰,接着这座山峰的,叫做二茅峰。

他在山林之中的踪迹到一条溪流为止,所以他必定是沿着这条溪流逃离,而且一夜应该都没有休息停留,否则就已经被我们的人追上。

此刻外面的驻守军和其他的修行者已经封山,将我们这座头茅峰全部封锁,所以他此刻应该快逃到头茅峰和二茅峰的相交处,但是两峰之间,有一条峡谷,宽约数十丈,下面山涧是省城畔梁河的源头,那条峡谷高得足以摔死国士,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攀爬得过去,只有可能沿着这条峡谷而行,绕过去。

我按他是名受伤不重的修行者算……就算如此,以他的体力,应该也只在这个区域。

这名云秦将领伸手在地图上那条明显的黑线中段点了点,看了一眼薛万涛,接着说道。

薛万涛开始慢慢咀嚼自己的第三根手指,此刻天色已明,有曙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只是一夜的时间,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非人,变得像一头食尸鬼。

他看着那条黑线,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道:他应该看得出这座山峰已经被封山,而且底下的人会开始慢慢往上搜山,所以他会往山中更深处而去,以寻找藏匿或者逃脱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要去这条黑线的头上等着他便是?事无绝对。

云秦将领看了薛万涛一眼,皱了皱眉头,看着地图上的直线距离,道:但大体应该如此。

他要躲避一些追兵,我们过去,便应该比他会更快一些。

第二百四十一章 相煎何苦一夜过去,一轮旭日自地平线上升起,将光明播撒在整个云秦大地。

这一夜整个省城的人都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密集如雨的铁蹄声和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许多人都以为是前线战事吃紧,在大规模调集镇守军,然而等到这天明,很多人却是发现,除了当地的镇守军之外,城外还出现了许多原本不属于省城周遭的军队。

也就是说,省城周遭的驻军只是出动,但未离开,反而是周围陵郡的军队都有调集过来。

再过了不久,消息传来,足有两万余名军士已经彻底的封锁了城外三茅峰进出之路,是在抓捕昨夜潜逃进里面去的一名逃犯。

而这名逃犯委实厉害,竟然是刺杀了行省监军处指挥使。

这可是一名二品大员,而且据说是一名极其厉害的修行者。

一时之间,省城中人在楼阁之中远远的眺望这几条山峦时,便觉得多了些特别的韵味。

……萧铁冷正冷冷地看着姜笑依。

姜笑依的身上尚有酒气,但是身上的一件普通蓝布粗衣却是十分干净。

我重你们是云秦之才,行省之中的很多大人也是如此,所以我特意提醒过你们,但想不到你们还是如此做了。

萧铁冷看了姜笑依许久,终于用一种冰冷和痛惜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

姜笑依茫然地看着萧铁冷,道:我不知萧大人所言何意,我们做了什么?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萧铁冷面无表情的看着姜笑依,道:什么都没有做,那你为什么在那宅子附近被发现?姜笑依一本正经道:应该只是喝多了,沉醉,不知归路。

你不用和我狡辩这些。

萧铁冷转过了身,点了点窗外远处的那几条山峦,道:现在谁都知道,杀死沐沉允的凶犯逃入了三茅峰中。

能够作证的,不仅有昨日守在这里的许多位官员,还有那无数负责追捕的军人。

只要在那山中将林夕擒住出来……便是铁证!萧大人,你说的我全都不明白。

姜笑依想到昨日自己的愤怒与绝望,又想到突然出现的林夕,以及林夕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的心中便温暖,便忍不住笑了笑,道:杀死沐沉允这人,和林夕有什么关系?而且,铁证不铁证,也是要抓住了人才是真正的铁证。

微微一顿之后,姜笑依也点了点那一片山峦,说道:现在上万大军将那几座山峰围得水泄不通,你们又故意将消息彻底传开,现在谁都知道杀死沐沉允的凶犯在山里面,到时候若是林夕从别的地方出来,出现在别处,那自然可以证明他和你说的沐沉允被杀没有任何关系。

萧铁冷沉默的看着姜笑依,片刻之后,寒声道:你应该明白,我和你们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和你们做口舌之争或者是想陷你们于死地,我只是不想见到原本可以为云秦建功立业,在云秦史册上可以留下浓厚一笔的人,最终却是成为对云秦无所用,只有危害的人物。

你们要明白,国无法不立,若是人人凭借意气便不依法而行,云秦以何治国?萧大人,我和林夕都明白你的好意。

姜笑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和嘲讽之意,他看着萧铁冷,道:萧大人想必比我们更为清楚,沐沉允该不该死,云秦立国之时,张院长和先皇便说过,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

现在这事,说到底便是有人将云秦之法变成了一场游戏。

所以这只是游戏,看你们能不能从这山里将人抓出来的游戏。

萧大人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再多说,恐怕我心中反而会觉得大人虚伪,对大人心中更不敬重。

姜笑依再次点了点那座大山,和这名官阶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刑司官员如此说话,他也自觉自己从青鸾学院出来,经历了昨夜的事后,所有的心境都已经慢慢改变,自己也变得更为的成熟。

萧铁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但是他却最终陷入了沉默,没有说什么,只是暗自长叹了口气。

他也感觉得出来,这几个年轻人因为这么多事,已经被一步步逼得更为坚韧和成熟,然而他眼见的……这些人却不是在朝着光明的台阶上往上走,而是越来越为远离云秦的荣光,而他却是根本无力挽回这一切。

……边凌涵的面前也坐着一名刑司官员。

同样这名白发苍苍的刑司官员的官阶也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

这名刑司官员一双如老树树皮般褶皱的手上捏着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是林夕的字迹,上面很潦草随意的写着,姜笑依好像喝醉出去了,我去找他……不管出了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最后一句等我回来再说用墨很重,几个字几乎团成了墨团,但是边凌涵看得懂,所以她便什么都不说。

面对这名刑司官员对于姜笑依和林夕的诸多盘问,包括对于从她所在房屋之中搜出的这张字条的盘问,她的回答始终便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这名老刑司官员是老狱监和提审官出身,也不知道从多少难缠的犯人口中逼出了口供,然而面对这名柔柔弱弱,始终只是微白着脸,坚定摇头说不知道的少女,他却是苦了脸,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他的级别不低,因为他年纪很老,所以他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人要一个人跪下,然而另外一个人却就是不跪,而且无论是哪方面,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已经老了,性子便比较怀柔,不像萧铁冷等人性格刚硬,而且经历过先皇和张院长的时代,所以他此时便会忍不住想,龙椅上的那个人何必要这么做呢……大家乐呵呵的,围着锅子烫一锅羊肉吃吃,和以前一样,面上和和美美,一方装着是臣服,你也当人家是完全臣服的,这样不是很好么?年纪一大,便不是光棍,眼里便揉得了沙子了。

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云秦官员的心里,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

……林夕依旧快步穿行在山林之中。

他面前的不远处,便是一条几乎笔直往下的深渊,高达数百米的深渊下面,是一条蓝带般的涧流,往外流淌。

这条像是被仙人一刀劈开的宽约数十米的峡谷对面,便是更为宽阔,更为茂密的山林地带。

先前林夕已经在某些高处仔细窥查过,他发现这座山峰已经彻底被军队封山封住,所以他必须到达这峡谷对面的山林中去。

以镇守军的数量和调集速度,恐怕是不可能把对面几座山峰也完全封山封住,他便能有机会从这山中逃脱出去。

虽然左肩伤口已经彻底止血止住,左臂也略微能够动作,但是臂骨应该是骨裂了多处,肿得厉害。

无论是失血还是疼痛,都是会更加的消耗体力,所以这一夜疾行下来,此刻的林夕已经是浑身在不停地冒着虚汗。

早在青鸾学院每次修炼到精疲力竭,生不如死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魂力修行的奇妙,知道修行者的魂力就像是人体内的另外一种养分和力量来源,在抵御疲惫之时,魂力便也会自然慢慢消耗,而这一夜他也彻底感知清楚了,学院的不传之秘明王破狱,究其道理,便是用魂力使得受创处的血肉产生一种奇异至极的震颤,使得受创处的血肉凝血和修复比起以往快出不少。

然而这也是要以魂力的消耗为代价。

即便他其实是两碗水,魂力厚度两倍于同阶的修行者,但是到此时,他已经感觉自己的魂力也即将消耗一空。

所以他已经必须要停下来找一处地方进行冥想修行补充魂力,否则他的身体将会虚弱到连走路都根本走不动的境地。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条瀑布,一条水声很响的瀑布。

这条瀑布宽不过五六米,水流并不大,应该是山巅的积水潭或是泉水形成,但因为是从悬崖上倾泻而下,因为高,所以冲泻到峡谷底部的碧流中时,便显得声势分外的惊人,长年累月的冲刷下来,这条瀑布下方也形成了一个方圆五六丈的深潭,看上去幽深碧绿,水色比起峡谷底部流淌的水流显得深出许多。

让他略微有些欣喜的是,这条瀑布往后,峡谷的宽度便似乎开始收缩,看来不久之后,便可以找到路绕过这条峡谷,进入到内里更为宽阔的山林地带。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侧的山林之中传出了清晰而稳定的脚步声。

然后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看清楚在形成瀑布的山溪岸边,一块石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手上缠着边军用的黑色绷带,胸口也是缠着黑色绷带的人。

林夕……你的确让我很吃惊,竟然能够跑这么远。

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薛万涛抬起了头,带着一种完全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灰沉表情,看着林夕,冷漠地说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挫败不可否认,我的确小看了你的战力,你比起一般的魂师要强出太多,但你的魂力已经消耗到极限,此刻别说是一名修行者,就是数名普通的军士,都应该能够将你杀死。

你逃了这么久,还是逃不出去。

薛万涛慢慢的站了起来,冷漠的看着林夕,在等着最终将你杀死的这段时间里,我想清楚了许多事。

听闻你揭发了一名三镇连营将和大莽千魔窟的修行者有关联,那你用的便应该就是千魔窟的手段,怪不得我的剑刺入你的体内之后,一时便难搅动得开。

你在对敌我之时,便已经想到了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而且我的确败在了你的手中。

但我也应该谢谢你,你的言传身教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可能比我和不同的修行者厮杀数十场还有用。

原来看着自己手指从身上掉落,那感觉是那么的可怖。

薛万涛自嘲着,又冷漠的接着说道:但我会学会摒弃这种可怖。

听着薛万涛的这些说话,林夕没有出声,只是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就在薛万涛说这些话之时,林夕一侧山林之中的脚步声越来越为清晰,那名面目肃冷的云秦将领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虽然不知道这名云秦将领的身份,但是林夕却感觉得出对方也是一名修行者,以他此刻的状态而言,这名云秦将领便成了一道他不可能逾越得了的黑色城墙。

他的一边,是一条黑色城墙。

另外一边,是无法跳跃得过的深深峡谷。

他面前的尽头,便是和昨夜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的薛万涛。

虽然他看得出薛万涛说话之间的气息也很杂乱,他那一刀终究也是伤了薛万涛的内腑,要想恢复恐怕也要很久的时间,但薛万涛的魂力明显没有太多的消耗,他不可能挡得住薛万涛的一击。

……林夕干净的眉宇间现出了隐藏不住的忧虑神情,但他却没有转身逃,而是往薛万涛身前慢慢地走了十几步,靠近了那条倾斜而下,如同天地间一条银线的瀑布。

他也没有搭薛万涛的话,只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真的好高啊。

飞洒的细微水珠润湿了他的面目,山风吹得他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衫似要振振飞起。

面目肃冷的云秦将领知道不需要自己插手,只是停顿在当地。

薛万涛看出了林夕心中所想,冷淡道:水是极柔之物,但超过百米坠落,即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如同精钢一般。

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而且此处峡谷高度超过两百米,若是你敢从这里跳下,我倒是会再次佩服你的勇气。

你的废话的确很多。

林夕再次朝着湿滑的悬崖边走近了两步,转过了身来,看着薛万涛,道:按我知道的那些故事,废话多的人一般没有什么好结果。

薛万涛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可是今日死的是你不是我。

林夕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却是反而平静地看着薛万涛,嘲笑道:你刚刚说过,你已经学会摒弃内心的大恐怖,但你依旧认为我不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所以你其实还是怕。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摇了摇头,鄙夷地看着薛万涛,平静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样的悬崖,我跳过很多次……所以只要我不死,不管你和昨日相比有多大的进步,你终究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

原本只是静静守着的云秦将领霍然的抬起了头,眼中爆射出不可思议的精芒。

薛万涛的呼吸也是微微的一顿,魂力的激荡差点再次将他体内的伤势变得更为严重,他心中料定以林夕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做傻事,绝对会拼死一搏,看看能不能玉石俱焚,将他拖着一起死,所以此刻他已经做好全力出手一击的准备。

然而此刻,他却是感觉出了林夕的话语并不是惑敌……因为林夕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鄙夷,以及独有的一丝傲然。

他到底有什么把持,在此种情形下,还能有着这样的平静和傲然?薛万涛看着林夕,然后他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林夕的身体已然发力,他的整个人,跃了出去,朝着峡谷中跃了出去。

真是高啊……林夕在跳出去的瞬间,还是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以前在练习箭技之时,也曾经数次跳过悬崖,以这种生死间的大恐怖来磨砺自己的心智。

有些悬崖比这个峡谷还要高。

然而平时跳时,却是并没有负担,只要动用他特有的能力回去便是。

但今日,他却是真正的在拼命,他要拼一拼掉下去之后能活,而不是要回到悬崖上。

回到悬崖上,面对自己无法匹敌的两名修行者,他还是要死。

所以他选择了这瀑布所在的地方跳,因为瀑布下方深潭的潭水颜色很深,想必水位也会比其余的地方深出许多,坠入这里面,或许有可能不直接撞底撞死。

然而他还得确保自己能准确的掉落到这深潭区域之内,而且还得设法缓冲掉一些自己的下坠之势,否则即便是下面的潭水足够深,入水的一瞬间,也会和薛万涛所说的一样,骨碎皮烂而死。

因为和平时不同的真实的死亡的压力,所以这峡谷,看上去便是分外的高,站在悬崖边看着那墨绿色宝石般的深潭,便分外的令人心悸。

……陡峭的崖壁在林夕的眼前快速的上升。

那一块块潮湿的青苔和石耳在林夕的眼中快速的拉成一条条青线和黑线。

呼呼的风声、雷鸣的水声以及高空坠落独有的失重力,使得他的所有血液和意识都似乎飞腾往上,心中也是自然的无比发慌。

他跃得距离崖壁不远,这对于任何跳崖求生者而言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崖壁的山石大多嶙峋不平,从上面往下看时未必能看清楚具体伸出的长度,强劲的山风更是容易将人直接吹得距离崖壁更为相近,更容易撞上山石。

但是林夕只是微眯着眼睛,尽力的让自己看得更为清楚些,同时在心中仔细的计算着时间。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黑色长刀,有一条厚厚的布条,紧紧的缠着他的手和刀柄,缠得极其紧实,并不是像唐可教他的,准备脱手一斩的那种。

从上面看下去这悬崖分外的高,但实际下坠的时间却是极短。

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林夕的身体跃出,几乎只是刚刚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调整成了面对崖壁,笔直下坠的姿态,林夕就知道迎来了自己最为关键的时刻。

他的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烈收缩着,将大量的血液喷涌到他体内各处。

他体内残余的魂力,也全数喷涌而出,汇入到了他的手上。

林夕出刀,真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出刀,对着面前的崖壁,狠狠的斩了进去。

锋利而冰冷的刀锋切入了潮湿坚硬的山石之中。

林夕急剧的下坠之势骤然一顿,同时,紧紧握着长刀的林夕,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震……他只是手中的长刀深深切入了山体,然而他的身体,还是像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喀……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手腕处发出的骨裂声,一股力量也似乎透入了自己胸腹之间。

强大的反冲力和震荡力使得他的身体距离悬崖远了,准确无误的接近了那条瀑布,朝着瀑布下方那幽暗深潭坠落下去。

这正好是在整个悬崖的中段。

林夕在空中翻滚着,他隐约看到了崖壁上有几株横出的树木,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在眼中急剧扩大的幽绿潭水,他来不及再做其他,只来得及将身体绷得笔直,保持头上脚下,连脚尖都绷得笔直,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般砸落在水面上。

水花高高溅起,林夕如同再次撞上了无形的大山。

和之前他那用尽全力斩入山体的一刀比起,这次所受的冲击似乎还要略微小些,但是他之前那一斩所受的创伤,也因为时间太短,而在这一刻也全数爆发了出来。

噗!即便他极其坚韧的完成了分水入水的姿势,但是一口鲜血还是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左胸原本已经完全止血结痂的伤口,也是再度崩裂了开来,一缕缕的灼热的鲜血飞快流淌出来。

接着,他的整个身体便完全没入了幽深碧绿的水中,急速的下沉,完全消失在瀑布白浪之中。

……悬崖上方,薛万涛不顾胸肺间的伤势,第一个跃到了湿滑的悬崖边。

因为时间太短,他只是看到了林夕最后入水的那一刹那,他的脸色已然无比的苍白。

他看着下方那幽深的深潭,忍不住再往上一步,咬牙想要跳下去。

然而一阵山风吹到他身上,他却是一阵眩晕,竟是不自觉的反而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便顿时越加的苍白,看着那崖壁间嶙峋的山石,看着瀑布下方显得极细小的深潭,他再度受伤般厉嚎了起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敢如此跳下去!面色肃杀的云秦将领也到了悬崖边上,看着悬崖下面,他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也不敢跳。

这样的高度,若是下方是一条极深的大河,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然而下方的深潭,从这样的高度看下去,简直就像是一口井一样细小……而且谁知道下方到底深不深,是不是水下就到处是乱石。

这些,全部都是他无法克服的恐惧。

他不想就这样无谓的死去,而他也十分理解薛万涛此刻的厉嚎。

因为他也是修行者,所以他十分清楚,一名修行者在自以为自己有了很大的突破,却是又发现自己在突破的这方面依旧距离对方有极大的差距,为对手所嘲笑时,心中将会是何等的挫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唯死方得解脱林夕一坠入水中,便觉得自己浑身无一处不痛,被激荡的水流冲得完全不知道所在,胸口也像是被压了不知道多少斤的重物,说不出的难受,但有股欣喜之意却是反而从他的心中不自觉的升腾起来。

因为他的意识尚且清醒。

因为他没有直接在水潭底撞死。

他的下坠之力完全消失,整个人也开始往上浮了起来。

感觉到了上方水面的光亮,林夕的意识更加的清醒,直觉自己的双脚无碍,没有什么损伤,但右手手腕处疼痛欲裂,给他带来一股股眩晕和无力的感觉,应该是右手手腕处也有些骨折了。

此时他的眼睛已然睁开,看到了周围有些团团的椭圆形黑影,顿时反应过来那些都是潭中的山石,若是坠落下来,正好撞到那些山石,那自己便是魂力充盈的时候都根本没用。

轰隆!就在此时,他陡然又听到了异样的水声,看到几条异样的白线冲击在前方五六米远处的水中。

他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是上面的薛万涛不明他生死,在用山石往下乱砸。

此刻他的身体状况已近极限,要是再被山石砸中,肯定也是承受不住,所以他顿时双腿用力摆水,想距离那些山石砸落之地更远一些,不料一动之下,正好卷入一条水下暗流,将他一冲,他却是眼前又是一暗,看不见上方光亮。

林夕一惊之下,因为先前落水伤重吐血,深吸的一口气也已吐出,此刻已经憋气不住,便只能勉力往上浮出。

啪的一声,他的脑袋和硬物一撞,又是一阵剧痛,但看清眼前场景,他却是反而松了一口气,大口喘气起来。

原来这条峡谷之中的河流长年累月冲刷下来,却是在两侧崖壁的下方也冲刷出了一条深深的沟槽,切入山体数米,好像一条走廊一般,此刻水位不高,水面和上方岩石之间便有一个脑袋高的空隙,在这山里下面,非但完全不需担心被上面砸下的山石砸中,而且可以自由呼吸。

连吸数口新鲜空气,林夕浑身略微恢复了些气力,脑袋也更为清醒。

但水流马上又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还来不及考虑什么,水流就朝着他向前方的崖壁中推了过去。

林夕有些惊骇的发现,前方的山壁上有一个黑魆魆的岩洞,不知道通向何处,他的双腿只是在水中划了数划,没有能够脱离出这股水流,便被水流冲入了漆黑一片的岩洞之中。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身体又撞在了山石上,一阵剧痛之下,他对身体彻底的失去了控制,只觉得被湍急的水流又往洞中冲入了数十米,然后身体挨着了实地。

出于脱离水控制的本能,林夕的身体往实地上扭动了几下,身体大半离了水。

等略微定下神来,他也已经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像条船一样搁浅在一个石滩上,水流冲刷在这个石滩上,又拐弯涌入旁边一个岩洞之中。

而这个石滩之后,却是又是一个在水位之上的岩洞。

这个岩洞十分空旷深邃,而且内里似乎高度极高,有风流吹过,并不闷气。

林夕又往上扭了一下,身体彻底的脱离了水中,然后终于艰难的坐了起来,坐在了这个石滩上。

他的眼睛更为适应黑暗,转头之间,他就又怔了好久,因为他发现就在距离他此刻石滩上不远处的洞壁上,就有人工凿石的痕迹。

强忍着体内无比灼热,浑身撕裂般的痛苦,林夕慢慢的站了起来,艰难的往上走了几步。

他看得更为清楚了些。

他看到石滩上方的岩石地面十分平整,使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人工的码头,他还看到了很多不应该属于这里的朽木、枯木堆积在一起,像是昔日用于修补船只的船板。

接着他甚至看到了用以固定缆绳的石桩,以及一些朽烂的粗大麻绳。

石桩上,他还隐约看到了字迹。

林夕再次艰难的走上了两步,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他便自嘲般的笑了笑,接着便很安心,很骄傲的在这个石桩旁的平整石地上坐了下来。

他自嘲般的笑笑,是因为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没有他讲给他老妹林芊的一些故事荒诞,果然没有掉下悬崖便有个修炼九阳神功的老爷爷在里面等着传个百年功力的可能。

石桩上刻着的是四个字龙光采石。

在五十年前,龙蛇山脉至东林行省这一带原先称为百越之地,只是中州一些王族、将侯的封地,以及一些臣服于云秦的诸侯小国的领地。

当时版图只有现今一半大的云秦只有对中州以西和以北的疆域有绝对的控制权,对这一带几乎没有实质性的管辖。

三茅峰上香火不错的白云观,却是已经建了四百余年,只是当时一些寻求避世,宣称道本无名,道本无形的道人所建。

因为也算是省城周遭的一处著名景致,所以先前在赶来省城的途中,林夕也听说了白云观的一些典故,听说了一则后人不解地疑案:相传当年建造白云观和附近龙光塔的巨大山石,都是从这三茅峰就地取石,开采出来。

这想来也是最合乎情理,因为从别处运来每块都在五六百斤之上的山石必定要消耗更多的金钱,而且后人也可以肯定那些建造白云观和龙光塔的石质和三茅峰的石质一模一样,只是让人不解的是,这三茅峰上任何一处,却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大型的采石场。

那么建造白云观和高达九重的龙光塔的数量惊人的山石,是从哪里凭空变出来的?因为当时白云观并不出名,因为时间久远,因为后来连年的战事,王朝更替,所以更没有史记古籍可查,即便是白云观自己最老的道人,也根本不知道这建造白云观和龙光塔的山石从何而来。

这世上知名的修行之地便只有那几个,所以这处悬崖山涧之中不可能有什么修行秘籍,有什么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林夕便一命呜呼的老爷爷,但林夕无意之中,却是反而揭开了这一个谜题。

想必当日那些闲散道人和采石工,便是在这里选材,将石材凿下,然后用船运送出去,沿着水流到接近白云观的合适之地,再用绞盘绳索直接吊上去。

只是后来这山涧水位高了,却是掩盖了这个采石场的痕迹,以至于除非也像林夕一样,沿着岩底只露一个头随着水流漂流,而且还凑巧要被冲进这里,否则即便在外面划船搜寻,也根本无法发现。

即便薛万涛真敢跳下来,也应该不可能发现此处,而且看着先前用石头乱砸,再想想薛万涛的伤势,林夕便知道他决计不敢跳下来,跳下来恐怕也是个死。

所以此刻他十分安心,知道自己已然不用再跑,至少停留在此处,便已安全。

此次他甚至都根本没有动用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便逃出生天,而且是在云秦军队封山,那么多精锐军人和修行者的围杀下逃出生天,所以他自然便觉得骄傲。

薛万涛根本难以理解林夕的这种骄傲……林夕可以再来一次,自然可以比他更无视真正的恐惧和生死,他平时都可以跳更高的山崖只为修行,他又如何能在这方面和林夕相比?……林夕坐着,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的消失,他也看到自己左胸的伤口又在渗出血来,他便明白自己也到了必须马上冥想修行补充魂力的时候,于是他也不再多想什么,就在这刻着龙光采石四字的石桩旁空地上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目。

此时山巅,那一条瀑布旁,薛万涛和黑甲云秦将领沉默的看着因为距离的关系,看上去显得分外小的深潭和那一条蜿蜒流向山外的涧流。

林夕始终没有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出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万涛的脸色已然恢复了平静,但他胸口的黑色绷带上,却是也渗出了些鲜血,这使得他说话起来也显得异常艰难。

这条山涧只有一条出口,通往梁河。

面容肃杀的云秦将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同时他的声音也接着传入薛万涛的耳中:我会封锁住那条出河口,用船以滚刺钢丝网拖曳搜寻。

除非他能够再从这两侧悬崖上攀上来,否则他只有插着翅膀,才有可能飞得出去。

薛万涛不再说话,他相信这名云秦将领的骄傲和能力,但是看着下方的深渊,他的心中却是充斥着难以排解的愤懑和耻辱,他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了出来,又咳出了一口血出来。

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抹去了嘴上的血迹,再次重复了这一句。

然后他也直接在这悬崖边上坐了下来守着,等待着更多的人到来,封锁住这悬崖两侧。

以林夕的伤势,从这么高处跃入山涧,怎么想都不可能活着,但他却是又偏偏觉得林夕极有可能还活着,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他此刻心中诸多负面的情绪,却是根本难以排解……唯有见到林夕的尸身,或是亲手杀死林夕,他才会得到解脱。

……就在面容肃杀的云秦将领飞快转身离开,他在这山巅坐下之时,对面山崖上的一株松树上,一名修行者却是也难掩震惊地看着下方峡谷底部的山涧。

这名修行者正是那名箭穿巨松,伤了林夕背部的强大箭手。

在一夜之间,他已然绕到了对面山峦之中,而他来到这片悬崖边时,也正好见到了林夕最后跃下时坠落到水中的情景。

他的目力还比一般的修行者要强出许多,所以他看得出林夕的伤势和体力彻底透支的状态,从薛万涛接下来的厉嚎和拼命乱砸山石的失态神色来看,他也看出了林夕是自己跃下去的。

而看着那令他炫目的高度,他也是无法想象,林夕怎么敢这样跳落下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砍鱼林夕伤重,但只是失血和一些骨折以及轻微震伤,不至于死。

为了不落下物证,他原先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是放在了自己客栈房里,他知道边凌涵见了他留着的纸条,一定会帮他看管着。

即便是姜笑依的这柄黑色魂兵,他也是始终死死的抓在手里,直到开始闭目冥想修行时才放下。

在没有任何外物的情形下,魂力便成了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

然而他并没有进入冥想太久,便又被一些异动和异声所惊醒,睁开了双目。

他马上看到,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不少豌豆大小的绿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宛如磷火一般。

林夕身上好不容易有了些的暖意顿时一消,但又马上平静下来,看清楚这些绿光不过都是老鼠眼睛。

眼前这数十头老鼠的体型都比一般的老鼠要大出一倍不止,而且身上的黑毛都是十分浓密,油滑,应该便是擅长游水捕食鱼虾虫豸等物的水老鼠。

此刻这些水老鼠都是时不时的吱吱出声,慢慢的朝着他靠近过来。

欲食人者反被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笑。

看着这些明显想将他当成食物的肥硕水老鼠,林夕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刻他的左臂和右手腕还几乎无法动作,但体内已经有了些气力,这些肥硕的水老鼠自然也奈何不了他,昨夜至现在他本身除了喝了些溪水之外,便没有再吃东西,此刻正好就是饥肠辘辘,再加上在青鸾学院野外求生课程之时,这种肥硕的老鼠已经算是美味,此刻用来充饥,正是再好不过。

只是数息的时间,眼珠在黑暗之中发出绿光的水老鼠却是越聚越多,密密麻麻,至少已在百条之上。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石滩上突然哗啦一声水响,溅起一片片瓦片大小的水花,又溅湿了他半边身子,就在他吃惊转头之间,数条几乎有半人来高的黑影从水中飞扑而出,哗啦一声,带着更多的水浪涌入了水老鼠群中。

原本气势汹汹的水老鼠都是仓皇的四散奔逃起来。

啪嗒、啪嗒……这数条黑影在地上连连作响,吞食逃避不及的水老鼠。

初始林夕还以为是什么水獭等物,但是看得清楚,却发现是四条银白色,身体表面无鳞的大鱼。

银婆龙!林夕愣了一息的时间,待得看清楚这身宽体长的大鱼鼻子却是有些像猪鼻一样肥大,在地上飞快爬行,身体和地面相击得啪啪作响,只是靠两条粗大的鱼鳍,他就顿时反应了过来,拼着浑身的伤痛,惊喜至极的猛的站了起来。

银婆龙,当地人也叫银江豚或是银江猪,这是云秦独有的一种介于娃娃鱼和江豚之间的大型鱼类。

这种鱼类虽然不像娃娃鱼一样长脚,但是腹下两条鱼鳍却是分外有力,可以在陆地上飞快爬行甚至跳跃,而且可以离水大半日也不死。

这种银婆龙是食肉,江中的大鱼,岸上的鸡鸭甚至不大的猪羊都能拖入水中吃掉。

此刻这些银婆龙应该是被这些大量聚集的水老鼠的气味吸引过来,上岸掠食,但这银江豚和铁头狗鱼一样,也是极其稀少,但对修行者来说是大补之物,用于补充体力和疗伤,效果比起这些水老鼠肉,自然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林夕此时用饥寒交迫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些对修行者大为有益的银婆龙对他当然更有吸引力。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站起来,却是也引起了这四条在地上啪啪做响的银婆龙的注意,啪嗒一声响,一股水腥扑面而来,一头银婆龙竟是一条就跳过了三米多的距离,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林夕顿时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们是要玩橄榄球么?被这样一条大鱼一头撞倒,感觉冰冷滑腻的鱼头死死的拱在自己的身上,林夕初始还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让他马上有些骇然的是,啪嗒一声大响,又是一条银婆龙跳到了他身前,一口就朝着他的面目咬了下来,要将他的整个脑袋吞进口中的架势。

林夕来不及思索,抬起右手,狠狠的击入了这条大鱼的喉中。

等他一击击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右手手腕受伤,整个手掌都用不出力,根本无法像自己意识之中,飞快的一抓抓破这条大鱼的咽喉。

但嗤的一声,就在他身影微僵之际,这条银婆龙的口中却是冒出了一条血浪。

这条银婆龙吃痛,吐食一般喷出一股气流,整个身体往后一缩。

林夕顿时反应过来错有错着,原来林夕双手都难以动作,那柄黑色长刀虽然被他勉强从手中脱出,但还是有布条连在他的手上,此刻他这猛力伸手一击,却是也将这柄刀带动,在这条银婆龙的嘴上斩了一记。

……你们是想要压死我啊?但他却还来不及庆幸,又是一条银婆龙却是又已经跳了过来,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差点压得他吐出了一口酸水。

这猛力的一压,使得林夕在这个时候都不由得想起了他在之前那个世界电视上看过的格斗节目的一个画面:一个肌肉男爬上了擂台的绳圈,然后狠狠的跳下来,压在躺倒在地的对手身上。

内心啼笑皆非的林夕还没来得及缓过气来,只觉自己的一条腿又被咬住,接着一股大力涌来,哗啦一声水响,等到身体被一下子拖入水中,他才反应过来,被一条银婆龙咬住了脚,硬生生的拖入了水中。

一落水,四面水浪袭来,林夕根本难以用出气力,又只觉一团黑影猛地撞在了自己的身上,撞得他整个身体都在水中猛的一弓,张开大口,连喝了几口冰冷的涧水。

回去!在水中扑腾,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林夕在心中喊出了这两个字。

在一阵熟悉的景物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片刻之前,一大群水老鼠出现,这几条银婆龙即将上岸之时。

他的脸比苦瓜还要苦,心中极其的无语,觉着异常的丢人。

即便是在此次的围捕,从那么高的峡谷上跳落下来,他都根本没有动用回到十停前的能力,但是被这几条口中都没什么牙齿的银婆龙逼到动用了这能力。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缩了缩身子。

就在他身子一缩之时,哗啦一声,一片水花从他身后的石滩上飞溅了出来,四头银婆龙带着片片水光从水中跳跃而出,瞬间让水老鼠群陷入末日恐慌。

林夕站了起来。

啪嗒一声大响,一头银婆龙跳了起来。

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还要来撞我,我砍……。

林夕看着这头银婆龙,自言自语,然后用尽全力抡动了自己的右手。

连在他手上的黑色长刀由布条带动,像唐可教他的脱手一刀一样,狠狠的斩了下去,落在了跳过来的银婆龙头上。

银婆龙重重落地,跌落在他的身体前方,扁平的脑袋被切开了小半。

我再砍。

林夕再次全力抡手,锋利的黑色长刀又化成一条黑光,斩在了第二条跳过来的银婆龙身上。

噗!这条银婆龙身上也顿时冒出了一条血浪,也坠落在林夕身前的地上。

另外两头银婆龙也终于反应过来林夕并不是它们的盆中餐,啪嗒啪嗒连响,也不敢再捕食那些水老鼠,返身朝着水中跳回。

若是林夕平时未受伤时,估计可以轻易地将这两条银婆龙也全部留下,但此刻林夕每剧烈动作一下,都要付出不少代价,看到这两头银婆龙逃跑,林夕也只来得及奋力的用脚一挑,挑起了一条大石,啪的一声,正好压在其中一头跳到石滩上的银婆龙的身上,压得这头银婆龙发出了娃娃鱼般的一声嘶鸣,在石滩上扭动却是已然无力挣脱。

但另外一头银婆龙林夕却是也已经追赶不及,噗通一声,只是溅起一大片水花,便踪迹全无。

林夕看到第二头被自己斩中的银婆龙还有余力,便又是狠狠抡臂,黑色边军长刀几乎将整个鱼头都切了下来。

完成了这一击的林夕大声的喘着气,浑身又好像裂开般的痛,但是用脚踢了踢身前其中一头银婆龙,他的唇角却是不由自主的往上翘了起来。

虽然有一头跑掉了,但这三头银婆龙,每一头的分量都至少有七十余斤,光是一头就已经够他吃上个两天了。

眼下林夕本身已经饥肠辘辘,转眼看到前方平整石地上堆着的大量枯朽木材和那些干燥朽掉的粗麻绳,他便知道即便自己双手不方便动,但用学院课程中学到的绳锯木法应该取火不难。

就看这个岩洞内里到底如何,生起火来会不会有烟气飘散出去,能否可以找到用于烹煮东西的容器。

因为按照青鸾食补册子上的记载,这银婆龙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是表面一层银白色的厚皮,这层厚皮久煮过之后便会融化成银白色的胶膏,滋补效果会完全的发挥出来。

而除了这最为精华的部分之外,这银婆龙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和铁头狗鱼的肉一样大补,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岩洞里,如果不是经过烘烤或是炭包等处理的话,那一天下来其余的生肉就会无法食用,那对于修行者来说,可是真正的暴敛天物了。

尽力的用脚将三头银婆龙都拨到了石地上,又踢了几块木板围了一围之后,林夕便朝着这个昔日采石场内里走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想到炖鸡和杀人外面已经是炎热的夏日,但这岩洞之中却是一点热意都没有,相反十分阴冷。

那些水老鼠于顷刻之间已经跑得踪迹全无,倒是使得这个岩洞显得干净。

沿着平地再往里走了十几步,林夕看到地上都是一条条的凿痕,他顿时明白这一块平地也并非天然生成,而是为了采石方便而凿平。

再往前走了几步,却是豁然开朗,林夕赫然看清,好像进入了一个空旷大殿,中间堆着无数乱石,其中有些已经是凿成了长条形的方石,有些却是完全不规则的大石。

这大洞里面的许多角落都堆着一堆堆的圆木,表面光滑,还没有腐朽,林夕知道这应该是当时运送石材所用的滚木。

就在左手侧不远处,他就看到了数个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室。

林夕先行走入了这几个石室,他马上看到这几个石室之中一片狼藉,但还有残破的灶台,显然当时的采石工许多时候都在这里面吃住。

只是查看到第二间石室,他的嘴角就又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一个陶罐。

在废弃的灶台旁,有一个破了口的普通黑陶罐,罐身上和罐中落满了灰尘,但除了缺了个口之外,却是完好的。

这也应该算是个文物了吧……要是在那个世界,用来和以前一样煮东西吃,那就是有点奢侈了。

林夕自言自语的轻笑了一声,他几乎已经确定,既然当时的采石工都直接在这里面烧煮东西吃,那这里面生火通气应该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按照他在青鸾学院中的所学,这种洞窟只要超过数十米的高度,只要没有直上直下的通风洞口出去,升火时的烟气便会在山体缝隙之中冷凝和过滤掉,尤其这采石窟又在山峰底部,即便有直上直下的通道,两三百米的高度,一个烧旺的小火堆的烟气也几乎不可能透到山体外被人察觉。

但若是这个采石场还有别的进口,在这里大吃大喝,结果有人轻易搜了进来,那便是真正的乐极生悲了。

所以虽然此刻林夕真是连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马上将那三头银婆龙挪来这里先填饱肚子的想法,继续朝着这个采石窟内里走去。

只见里面不远就又是一个大洞,不见任何出路,地上到处都是泥土,生长着一些地衣等物,这大洞更高,林夕抬头看时看到许多山石裂缝,有许多条藤蔓般的树根却是长长的垂了下来,有些甚至触及到了这山洞的底部。

看到这个采石洞窟只是进深不到百米的两个相连大洞,林夕顿时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只要找不出他来,他便根本不急,只要伤势略好,即便三头银婆龙吃完,他也可以想办法捕水老鼠,捕鱼,在这采石洞窟中撑多久都可以,但东林行省调动的上万军人和那些修行者却不可能始终等着。

这种博弈,只要一方已经不需着急,那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一些石耳、地衣之中,也有对修行者来说大补的种类,而且即便只是普通能吃的地衣,在这个采石洞窟里面对于林夕来说也算是蔬菜,不然银婆龙的肉再好吃,没有些别的调剂一下口味,也会觉得异常腻味。

修行本身是件枯燥的事,但修行者本身,就是可以将之演化成很多有趣的事,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本也如此。

在确信自己体力还没有问题,坚持走向一片地衣长得很密集的地方时,林夕看到这个里面的大洞没有任何采石的痕迹,应该是这个大洞的山石之间本身有许多裂缝,夹杂着泥土,不甚严密,采石起来容易塌方,所以才在外面那个都是坚硬岩石的洞窟开采。

看着地面上生着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石地衣,因为只有左手五指才能略微动作一下,所以林夕便用脚在地上刮来刮去,设法将厚厚一层的地衣先聚集一堆,接下来再设法包起来带出去。

就在他已经刮了约有两三斤分量的一堆时,前方那些从这山洞顶部长下来的一些老藤般数根上生长着的一些植物,却是让他觉得十分眼熟。

青鸾学院的野外求生课程教的东西本身极杂,尤其各种洞窟本身便是在野外的修行者获取食物的很好来源,有关各种洞窟的知识便传授的很多,所以林夕知道那些都是寄生类植物。

往前走了几步,林夕于黑暗之中彻底看清楚了。

这是一些小手指般粗细的植株,长度也只有一尺不到,直直的一根赤红色的茎上长着一些白色的绒毛,让人一下觉得就像一条小猪尾。

赤麻芝!骤然,林夕想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一时又是怔住。

洞中一时寂静无声。

有点点幽幽绿光在洞壁下方土洞中钻出来。

这些肥硕的水老鼠看到了站立在这个大洞中的林夕,一时又是瑟缩不敢动作。

林夕动了。

他费力的抬起了左手,拔下了一株赤红色的植株。

因为左臂的肿胀裂痛,他的动作显得十分僵硬困难,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所有出洞的肥硕水老鼠却是都哗啦一声,全部仓皇的掉头就跑。

原本在外面坐着的林夕在它们的眼中并不可怕,但那几条银婆龙在它们的眼中却是极可怖之物,而那些银婆龙出现了,林夕却是还好好地走了进来,在它们的小脑袋里,林夕便陡然变得无比可怖。

……没有秘籍,可终究还是有些好东西,好歹是个前人留下的采石场啊。

林夕看着乖乖躺在自己手心的小猪尾巴,心满意足的微笑,有些感慨。

赤麻芝一般用来炖鸡,味道非常鲜美……而且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而且对于修行者,也是大补。

他刚刚终于想到了这东西是什么,便也马上想起了这东西的相关记载。

这种东西本身应该是生长在林地里面的,生长在泥土里面,便能长得更高,更粗壮,但是却没有什么药效,只有寄生在一些老根上,生长在这种黑暗无光的环境里面,才会奇特的滋生出一些对于人体特别有益的养分。

这种东西生来是比较喜欢泥土的,喜欢自力更生,所以生长在林地泥土之中,从来都不会扎根到附近的树根里面,只有被移植在这种树根上,接触不到泥土,需要汲取养分的时候,才会无奈的扎根在其它树的树根之中。

所以这里的赤麻芝都应该是当年那些白云观的道人种的,林夕看到,这里的一些老根上,有不少厚大的结疤,当时种在这里的赤麻芝……听说当年那些不懂修行,只懂养生的闲散道人都活得很长,所以他们当年一定经常用这种东西炖鸡……说以当年的三茅峰上的山林之间,本来应该有不少的赤麻芝,可都被这些不需要念经颂道的闲散道人搜刮了,移植到了这里面。

后来那些经常用这东西炖鸡的闲散道人们应该都不在了,所以后来没有人知道这山里面的白云观和龙光塔是用哪里的石头建成的,所以这剩余的二十几株,就一直等到了本来只想采些地衣的林夕。

因为没有人会抢这些东西去炖鸡,因为新鲜的效果会更好,而且吃多了会虚火过旺流鼻血,所以林夕只是采了两株,便卷了一小包地衣走出了这个洞窟。

当十分小心的用胳膊夹着那唯一完好,只是缺了个口的大陶罐往外走,开始清洗这个至少也几百年的老陶罐时,林夕想到了薛万涛,想到薛万涛在山顶上对自己说谢谢,他便又摇了摇头,在心中对着这个不死不休的对手道:我倒是反而要谢谢你……没有你,我怎么会知道以前白云观的道人,经常用赤麻芝炖鸡呢?若不是你,我又怎么尝得到赤麻芝炖银江猪是什么味道呢?……洗干净的陶罐装着清澈的山溪水被林夕带回了内里的石室中。

一个很旺的火堆很快生了起来。

陶罐被林夕架了上去。

旁边一块洗干净的木板上,堆放的一大堆从三头银婆龙身上切下的厚皮,这种大鱼的外皮银白色半透明,十分柔软有弹性,如果让林夕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以他的个性,一定会说很Q。

等到水烧开,林夕将两株赤麻芝和数大块鱼皮丢到陶罐中之后,又切下了一大块鱼肉在火上烤着。

接着林夕开始努力的用尚且能动的左手,做了一副小夹板,然后手口并用,固定住了骨折的右手手腕。

完成这个步骤之后,肉香已经在这间数百年前采石工用过的石室中弥漫了开来。

林夕皱着眉头,用刀切下了火上表面一块已经烤熟的鱼肉,不顾滚烫,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左胸上的伤口已经再次止血,背上和身上其余的一些刺伤和擦伤也不用去管,唯一要注意的便是双手的伤势。

他的左手虽然能动,但是臂骨在薛万涛的一记重击下,却是有数次骨裂,此刻每动一下,却都是要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这种忍受疼痛和此刻的赤麻芝炖银婆龙一样,都是薛万涛带来的,而且林夕知道对于自己的修行都是大有好处。

然而薛万涛,他却是一定要杀。

不仅因为薛万涛是要杀他的死士,还在于薛万涛在被他斩了左手五指之后,性情变得有些变态,似乎又少了许多人性,而林夕可以肯定,等到他出去,薛万涛知道他未死,性情恐怕会更为变态。

第二百四十六章 破的是自己的狱萧铁冷看着楼阁窗外的那条远山,已经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看得他的面上更冷,好像要结出一层冰来。

他的面色极寒,心中却是有一股烦闷燥热的气息难以吐出来。

他知道朝堂之中有不少人欣赏林夕的所为,尤其那些从青鸾学院出来的,本身便有些桀骜不驯的官员。

他们对于沐沉允此事的处置本来就有异议,尤其知道了沐沉允的死,知道了接下来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就更是引起了这些官员强力的反弹,尤其那九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之中的两个,都已经通过手中的一些势力表达了某种意思。

然而最让他烦闷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此刻他身后的姜笑依和边凌涵这两个年轻人。

在云秦朝堂之中,萧铁冷属于清流,是属于无论面上还是私下都是奉行云秦律,十分干净,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的官员。

但他和那些宁折不弯的言官一样,却是有一点根本无法逾越,融入了他们的骨子里,那就是极其的忠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事实上这个世界,包括林夕所知的那些朝代的臣子血液中流淌着这种思想根本就不奇怪,因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是青鸾学院讲师和教授那样的强大修行者,很多官员刚正不阿,和人斗到最后,依仗的也往往是圣命决断。

归根结底,还是圣意的力量太大,他们依靠的还是皇帝做主。

所以他们自然要以皇帝为天。

像萧铁冷这样的官员,自然不可能质疑圣意,觉得圣上不公,他只是愤懑这些年轻人为何不遵从圣意,因为他觉得皇帝圣明,今后自然会给这些不俗的年轻人一个交待,一个光明的前程。

有快速的脚步声打断了萧铁冷对于那条远山的凝视。

在他转过身来之时,一名传令军士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便将一卷记录军情的简报递到了他的手中。

喀!……萧铁冷脚下的木楼板发出了一声难以负载般的声音,他难掩心中的情绪,将手中这卷简报拍到了姜笑依和边凌涵中间的桌案上,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姜笑依和边凌涵看清了简报上的内容。

姜笑依的面色有些微微发白,然而眼神却是依旧坚定。

边凌涵依旧沉默不语,神色却是竟没有丝毫改变。

想必你们没有到过那三茅峰中,没有见过那龙须瀑布,所以你们也不知道,那样的高度往下,在已然受伤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两人这样的反应,更是让萧铁冷难以理解,更是让他出离的愤怒,他厉喝了起来,想将这两名执迷不悟的年轻人喝醒:难道你们觉得他还会没有事?难道你们一个个陪着那样的人死去,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别的人活不了,但他活得了。

然而让他呆住的是,自从林夕离开之后,便一直沉默着,只会说不知道的边凌涵,却是平静的出声,带着自然的自信。

因为也理解萧铁冷的意思,因为也没有提及林夕二字,所以边凌涵也不和萧铁冷玩弄文字游戏,出口说出这一句的同时,只是又在心中想着,自己答应过林夕一定要无条件的相信他,现在她便是要相信他,相信他能够赢得这场至高皇权下的游戏。

……龙光采石窟的石室之中,盘坐着的林夕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的火堆中炭火已经将熄,于是他放了些腐朽但干枯的绳屑上去,又放了几片木板,火堆边瞬时变得很旺,照亮了整个石室。

陶罐中的汤汁便又变得微沸,可以看到数片果冻般的鱼皮在汤汁中慢慢融化,汤汁变得更加粘稠,如同熬得极浓的米汤冷却后最上面凝出的一层乳衣。

林夕又切了几大条鱼肉上去,慢慢烘焙。

感觉着丹田之中不停升腾的暖意,感觉浑身的冷意已然尽除,林夕心中便更是安心。

经过数个时辰的冥想修行,他体内的魂力已经恢复了小半,他感觉得出来那丝丝的暖意对于他身体带来的好处,也知道从此时开始,他的身体状况便将不再恶化,而会开始朝着往好的方面发展。

随着每一次呼吸,他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和肌肤的微微震颤……因为身体的虚弱和有些位置的疼痛,这种突破到中阶魂师之后才能感觉到的细微震颤,在此刻便显得更加的明显。

恩?林夕低头开始查看自己左胸的伤势,他看到自己左胸的伤口虽看上去已经血肉绽裂,十分可怖,但是鲜血却是已然结痂,在魂力的作用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感染的可能,但就在此时,他却是又发出了一声轻咦之声。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感觉出自己的肚子有些鼓胀,隐隐的不舒服。

修行者的食量虽然大,但也不是真正的无底洞,他很快想明白了缘由,因为先前体力消耗太大,饿得有些狠,这银婆龙的肉质烤熟之后又有点像喷香酥软的松糕,十分独特,而赤麻芝和鱼皮、地衣熬成的汤又异常鲜美,他便吃得多了些,大约一口气便吃了十几斤鱼肉,两大罐浓厚鲜汤。

因为吃得多,再加上他受伤体虚,便有些消化不了,所以此刻才会感觉有些积食腹胀。

原本他每日都会习惯性的练习青鸾二十四式和明王破狱,一日不动都觉得浑身气血流动没那么畅快,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此时这种积食难消,按照青鸾学院的教训,最好的方式也就是以动消食,加强气血流动和内腑的震动和蠕动,所以林夕也没有多想,便站了起来,走出了这间石室,开始缓缓的一个个做动作,练习青鸾二十四式。

青鸾二十四式原本就是调动浑身每一块肌肉和韧带,将每一个杀伐动作舒展到极致,随着头、颈、四肢、腰、腿、足的活动,林夕感觉体内的那些热气流淌得更快,虽然动作之间,很多伤处都是更加疼痛,但是他的脑海之中却觉得异常的爽快,尤其五脏六腑都似乎在滚动,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

一套青鸾二十四式炼完,林夕只觉得浑身热气腾腾,浑身大汗淋漓,丹田之中的魂力似乎消减了不少,但胃肠之中却是发出咕咕的声音,有热力似乎弥漫出来。

尤其胸口之间,却是泛出点甜甜的血腥气,似乎有一口浓痰堵在那里。

林夕听从自己身体最本能的感觉,直觉还是不痛快,便又开始缓缓的练习起明王破狱。

随着一个个瑜伽般的动作慢慢完成,他身上汗水蒸发形成的白气,更是如同在他身外燃烧一般,待到一个吸气团身,挤压五脏的姿势完成,林夕张口一喷,一股白气随着一口紫红色的腥血从口中喷出,足足喷出了六七尺的距离,嗤嗤的散落在地上。

林夕吐血,停了下来,但他却是不见惊慌,反而只有感叹和惊喜。

因为那是一口淤血。

除了身上的外伤之外,他所受的那些冲撞,震荡,也在他体内造成了不少的暗伤。

那些血肉、肺腑之间的一些淤血,只要养着,随着时间一长,也会慢慢被人体吸收掉,唯有那些极其厉害的经络和血管断裂,大的出血点,才有可能留下很厉害的血块,凝结为血痂死肉,就像一个小小的结石一般,成为修行者体内的隐疾。

然而此时他体内的许多淤血,却是直接被他迫了出来,此刻他胸口烦闷之意全消,浑身四肢百骸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觉。

他双手和左胸伤处,那股热辣麻痒之意却是更浓。

这是明王破狱的功效……林夕并不知道,这明王破狱本身只有学院守护才会传承,但随着刚才那一股内息带着淤血如剑冲口而出,他却是也彻底的感悟清楚了明王破狱的惊人之处。

明王破狱,破的是修行者自身的狱!修行者的修为越强,肉身便也变得越为强韧,修行者的身体,对于魂力来说,便也变成了一个牢笼,困住的限制魂力的牢笼。

魂力要渗透和穿过这个牢笼,便也更加的困难。

但这明王破狱,却是可以让这个牢笼对于自己的魂力来说变得弱一些,让自己的魂力就像一个个小石凿一样,穿透力更强一些。

这便是明王破狱的最本源奥秘?林夕此时有所悟,又想到了对于修行者而言同样也是最为重要的感知二字。

他顿时又想到了在意识之中,那木箱之中闪闪发光的晨曦长剑,以及张院长留在石碑上的话,然后他的脑海之中便一片光明,他想明白了连青鸾的书册上都没有记载,唯有正将星和那些圣师才能意会,难以言传的道理……这修行者的感知,便是魂力弥散于天地之间,和天地元气的变化,产生的独特感应。

怪不得要叫魂力……。

林夕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了出来,这魂力,和张院长所说的一样,的确更像是精神力,或是意念力。

自己先前那个世界的人,更为注重的是对外物,对外面天地,宇宙星空的探索,而这个世界的人,却明显更为注重对自身这个天地的探索,对自身力量的挖掘。

……感觉出明王破狱对自己的状况更为有利,林夕便暂且不炼青鸾二十四式,专心的练习明王破狱。

在一个个古怪姿势牵动的血肉、内脏和气血的蠕动下,林夕的魂力消耗得比平时快了数倍。

但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几乎在魂力消耗一空时,浑身大汗的林夕便已经觉得肚子饿了。

他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完了罐中的汤,还觉得意犹未尽,又取了一块足有六七斤的熟鱼肉吃了下去,这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添了些柴火,调了下火势之后,便又开始闭目冥想修行。

因为他不急,所以接下来的两日,他都是心无旁骛,冥想修行醒来,便修炼明王破狱,耗尽魂力之时,也是精疲力竭,饥饿难当,便又马上吃东西喝汤。

只是两日下来,林夕便惊喜的感觉到他身上的一些小伤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的左手动起来,也几乎没有了太大疼痛的感觉,而他非但再没有积食难消的感觉,食量反而是大增!第二百四十七章 他的头发飘了起来这银婆龙的肉烤熟后虽然酥松,别有一番风味,但比起铁头狗鱼的鱼肉却要难消化一些,而且每日里林夕还用两根赤麻芝和地衣熬汤,这赤麻芝的养分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消化。

按林夕原本的食量,在一天吃掉两根赤麻芝的情形下,每餐只要吃十四五斤银婆龙鱼肉便已足够吃得饱。

但是这两日下来,他一餐却是能够吃得下近二十斤的银婆龙肉,而且一个多时辰的修炼下来,他就又感觉肚中空空,有些饿得发慌。

原本一天三餐便已足够,但现在他却是一天至少要吃个四餐。

他的伤势,加上明王破狱,使得他的身体比起平时更加渴求养分的补充。

只是三天的时间,三条加起来足有两百几十斤的银婆龙身上有价值的鱼肉全部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也只是这三天的时间,林夕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体内的肌肉更加紧实坚韧,身上肌肤的细微震荡和波动越发的清晰。

……崖上流瀑之旁,薛万涛依旧没有离开,依旧守着这两条峡谷。

他的身后的一些林地也已经被砍伐掉,建了一片临时的行军营帐。

从他的位置往下看去,那一条显得异常狭小的山涧之中,有五六条船依旧在不停地搜寻着。

有医师在营帐中为他煮药,但是他换下的绷带上却是依旧有些脓血和黄水,因为先前大怒投石,再次崩裂伤口,所以他的恢复并不是特别理想。

越是如此,薛万涛便越是想不明白,越是不能平静,以至于他身上激荡的一些气息,时常震起身周的一些细尘,震得他前方的崖上的几株细弱的黄色小野花都时不时的颤动着。

三茅峰中的溪水,潭水,都汇聚到了下方两条峡谷中间的这条山涧之中,这条山涧中的水流,又流淌出山,成为了外面梁河的源头。

那处通河的口子,已经钉上了木桩,铺设了滚刃、钢网,完全被封住。

这两侧悬崖又被他和许多精锐军人镇守着,即便林夕还活着,那在还有许多人驾船搜寻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在水里泡着。

即便从这高到让他都根本不敢跳的高度跳下之时,林夕没有受其它的损伤,光是那左胸的伤势,泡在水里两天也已经足以致命,然而林夕的尸体却始终没有被发现。

难道你真的能插翅飞了不成?薛万涛看着下方一条努力靠近瀑布的船只,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面容肃杀的云秦将领便站在那条船的船头。

在十余名熟悉水性的强壮军士合力划桨之下,这艘大船终于顶着瀑布落下,扩散出来的激流靠近了瀑布下方的深潭。

飞洒出来的水珠和水雾染湿了他身上的黑甲,又形成一条条透明的小溪流,在他的甲衣上飞快的流下,看着眼前的深潭,这名见惯了鲜血的云秦将领却是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寒意出来。

他没有看到林夕的任何踪迹,却是看到了深潭之中一些棱角被磨圆了的山石如同怪兽一般在水中潜伏着。

他当日在崖上看不清这里水位的深浅,根本不敢往下跳,而此刻看清楚了,却是更加不敢跳。

这些山石的数量并不少,任何一块对于从高空坠落到这里面的修行者来说都是致命的。

他看到这深潭之中的景象,已然相信林夕不可能活着。

但是林夕在哪里?云秦将领忍不住微微的摇了摇头,感到莫名的挫败。

……此刻云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着林夕在哪里,甚至有一名身穿青鸾学院黑袍的讲师,也已经走出了龙蛇山脉,朝着三矛峰而来。

但谁也没有想到,林夕却是在悠然自得的在钓鱼。

他知道外面那些围捕他的人,大约要个十来天才会彻底死心,所以他可以耐心的在这里面再修行个七八天。

里面大洞里面的七根赤麻芝还可以满足他三四日的修行所需,但他也不委屈自己的肚子。

他的左手已经可以活动自如,所以他很轻松地用银婆龙的鱼骨做了鱼钩,用洞里那些树根的皮做了鱼线,在石滩外放了一排钩子。

时而有肥鱼咬钩,被林夕甩上石滩。

鱼肉被林夕用来煮汤,鱼鳞和内脏被林夕丢到内里山洞之中。

那些肥硕的水老鼠被这些鱼腥味引了出来,在发现林夕并不管它们,又享用了这些对于它们可口的食物之后,这些肥硕水老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也开始不觉得林夕有多么可怖,甚至被林夕那间石室散发出的香气吸引,动起了那间石室里吃食的主意。

然而在最胆大的十几个同伴反而成为了石滩上的诱饵之后,这些肥硕的水老鼠也终于明白了林夕虽然对它们并没有大的兴趣,但并不代表着林夕容许它们肆无忌惮,所以内里的山洞和这外面的采石大洞之间,便似乎有了道无形的界限,这些肥硕的水老鼠平日里在里面享用林夕丢进去的鱼鳞和内脏,却是不敢出来一步。

先前的鱼钩被林夕收了。

有十几头水老鼠被他用那些树根皮制成的渔线牵着,绑在那根原先用于栓船的石桩上,在一开始惊惶的拼命逃窜刨动,发现挣脱不了鱼线,耗尽了力气之后,这十几头胆大闯入林夕石室的水老鼠瑟缩的在石滩上挤成了一堆。

有一条银白色的大鱼从黑暗的水中游了过来。

闻着那熟悉的水老鼠气味,又看清楚石滩上的十几头水老鼠之后,这条银婆龙顿时掩饰不住的贪婪,尾部用力地拍打在了水中,下一刻就要和水脱离,跳跃到石滩上。

这条银婆龙后方的水中略深处,还有一条身型还略微大些的银婆龙。

这条身型略大的银婆龙是当日从林夕手中逃脱的那条,它虽然也垂涎美味,但是那日的遭遇让它觉得这地方凶险,所以它原本便不敢上前。

但此时前面那条银婆龙猛力拍水,跳跃而出,它却是也忍耐不住,如同完全忘记了先前自己脑中觉着的凶险,哗啦一声,反而是更加不顾一切,冲水而出,反而抢在了那条银婆龙的前面。

这原本是这个世间的悲哀,原本自己有计较,但看着别人去做,便也因利欲而忘了先前的计较。

两条银婆龙一前一后带着水花落地。

先前那条体型略大的银婆龙抢先张开了大嘴,一口吞下了那十几头肥硕的水老鼠,骤然觉得十分满足。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黑色光从不远处落下,嗤的一声,穿透了它身旁那条银婆龙的身体,又当的一声,发出了和坚硬石头撞击的声音,牢牢的将那条银婆龙定在了地上。

这条银婆龙终于想到了自己先前所想到的可怖,惊惶地想要跃回水中,但它却是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扯住了。

这股力量来自于它的腹内,来自于绑缚在石桩上的那十几条鱼线。

即便此时,它还舍不得吐出吞入腹中的食物,还想用力地挣断那十几根坚韧至极的渔线,所以它的身体徒劳的重重坠落在地。

林夕出现在了它的身边,拔出了钉在地上的黑色长刀,然后穿透了它的身体。

……内洞里当年白云观的道人们用以炖鸡的赤麻芝终于被林夕炖汤炖完,在两条银婆龙的鱼肉还没有完全消耗光时,林夕听到了绳索崩断的声音。

有一根绑着吊钩的渔线被大鱼拖断了。

林夕的双手都条件反射似的动了一动,然后他右手上绑着两块小夹板的不甚结实的麻绳也断裂了,两块简陋的木夹板从他的手腕上掉了下来。

他怔了怔,想要伸出右手去提那柄黑色长刀试试,但是伸出了右手之后,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敢,只是先将右手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动了动右手的五指。

接着他听到了只有他听得到的开花般的轻微声音,他惊讶地转头垂下,看着自己的左胸。

有一片血痂微裂,内里的肌肤,却是光滑如新。

接着,他感觉到似乎有风在吹动着自己的肌肤上的汗毛,吹动着自己的头发。

但是此时无风,这种感觉,来自他的体内。

于是他更为惊喜,在那根刻着龙光采石的石桩上坐了下来,感觉着这种气机,并开始思考修行之事。

没有沉思多久,他又站了起来,然后抱着一块大石,走下了石滩,走入了漆黑一片的水中。

直到实在憋气不住,连连呛水,被真实的死亡恐惧包裹之时,他才在心中喊了声回去。

冥想修行……青鸾二十四式……明王破狱……在如同无穷幽冥地狱的黑暗水中,用真实的死亡恐惧磨砺心神……。

这样的连续修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条银婆龙的鱼肉全部被他吃光了,他先前钓到的那些烘烤好的鱼也全部被他吃光,然后林夕终于停了下来。

岩洞中依旧无风,但是他已经散乱不堪的头发,却是慢慢的飘动了起来。

一股奇异的震荡之中,他有些枯结的头发之中的一些污垢粉尘,也被震得飘洒了下来,有一股隐隐的光泽,却是由他的体内,注入了他的发丝之中。

他开心的笑了起来。

然后他便陡然觉得这地方有些呆不下了,然后他便不管还在煮着的一锅普通鱼汤,不管那还燃着的炭火,提着黑色的长刀步入了水中,离开了这个昔日的采石窟,没有回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他从山中来,带着兰花香林夕从水里冒了出来。

外面正是黑夜,但比起采石场里面却是亮多了,所以林夕看得更为清楚。

他没有顺流而下,而是出了水,沿着崖壁直接往上攀爬了起来。

有月光。

清澈的溪水在他的肌肤上流淌下来,使得他的肌肤看上去更加光滑,更有弹性,充满一种隐而不发的力量。

他的黑发在黑夜中缓缓飘动,新鲜的山风吸入他的胸肺之中,让他更加满意自身的状态,只觉得自己宛如彻底重生般鲜活。

月光下,林夕慢慢的攀上了山巅。

他无声的放眼四顾,看到了对面崖上有人驻扎过的痕迹,却是再没有看到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于是他用力的伸了个懒腰,浑身的肌肉和骨骼之中,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爆响,然后他舒爽的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走入了后方的山林。

月光下的山林更显清幽,林夕突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幽淡香。

被这幽雅暗香吸引,略有惊讶的林夕走到了一株老树下,然后他恍然,原来是一丛开着微紫小花的兰花。

……山脚下,一个小村落,一间坐落在小渠旁的房屋中,一名头缠布巾的普通妇人正在揉面。

这种面粉用力揉过半个时辰,再用大石压紧,做出来的汤团就会十分的细腻柔滑。

突然之间,这名专门给汤团店做面的妇人感觉有人在看她,她便惊讶地转过了身去。

然后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看到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对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名年轻男子的上衣已经几乎全部破碎,但是让她发愣的是,这名年轻男子却又偏生给她异常洁净之感。

再加上这名年轻男子的羞涩和有礼,她便直觉对方不是坏人,没有发出什么惊呼声。

然后她看到了年轻男子手中连着一大捧泥土的一丛淡紫色兰花。

你是城里的采兰人?这名也有些羞涩的普通中年妇人便有些反应了过来,搓了搓粗糙的双手上的面粉细粒,好心道:是出山太晚迷了路,到现在才出来?有什么要帮忙的么……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不过恭喜你,找到了这样一株兰花。

空气中淡淡的幽香传来,这名平日里只和热气、面团为伴的妇人看着年轻男子手中的淡紫色兰花,又有些钦羡地说道。

兰花在东林行省一直都很名贵,省城中便有采兰人,云秦兰花又以深色为贵,这样一丛紫色兰花,便是要值许多银两。

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帮他准备什么吃食,只是不好意思的转头看着屋外的晾衣架。

晾衣架上有一件洗干净的普通男子粗布衣衫。

中年妇人顿时看明白了,纯朴的笑了笑,道:要去省城里面,衣不蔽体的确是不成,如果你不嫌弃,这件衣衫便送给你好了。

谢谢。

年轻男子也笑了笑,明显倒是觉得自己反而太过拘礼了,于是他走上了前来,将手里捧着的那一从兰花放在了妇人面前的窗台上,这丛兰花也送给你吧。

这……这名妇人一呆,知道这兰花贵重,当即便要推辞,但年轻男子却是朝她摆了摆手,取了那件衣衫,几步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中年妇人宛如一梦,但面前散发着清雅暗香的兰花却是真真实实。

她知道这丛兰花可能至少值她一年的辛勤劳作报酬,但看着那瘦弱却鲜活的花朵,闻着这清幽的香气,她却是越看越喜欢,却是舍不得拿出出售,终于找了一个干净瓦盆,细细的种好。

她满心喜欢。

……皎洁月光下,面容肃杀的云秦将领坐在河滩上,看着那些跟随了他许久的下属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冷峻的面容上也现出了一些柔和的线条。

数十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军人在梁河的河滩上埋锅造饭。

十几天过去了,林夕依旧没有出现,宛如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修行者和军队已经相继撤除,封山令已然解除,那些拦住三茅峰山涧至梁河出口的几层钢丝网也已经全部收了起来,虽然没有对围捕林夕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这几张钢丝网上也是挂住了不少大鱼。

尤其其中的许多条还十分鲜活。

他属下那数十名身穿黑甲的精锐军人便是在兴高采烈的从这些钢丝网中将最为鲜活肥美的大鱼拿出来,刮鳞杀鱼做菜。

这名云秦将领知道他这些下属少有像这样放松和开心的时候,所以他的心情便也受了感染,也是因他们的开心而开心。

陆大人!然而就在一些杀净的鱼已经入锅,热油的香气已然在这河滩上扩散出来之时,突然有一名军人的急促惊呼打乱了这平静。

怎么?这名云秦将领的面容顿时变得更加冷峻起来,他知道必然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发生,只是一个纵跃,便跃到了那名军人的面前。

那名军人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条剖开的大鱼递到了他的面前。

借着月光,他马上很清晰地看到,鱼腹中有一个鱼钩,一个用鱼骨制成的简陋鱼钩,连着的断裂鱼线,是用树皮制成。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霍然转向那条山涧的方位。

一股不可思议和震惊的情绪,瞬间充斥到他身体之中的每一个部位。

那条山涧在先前全部被彻底封锁,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人在里面捕鱼……即便是捕鱼,也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简陋的东西。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林夕!林夕还活着……他一直在那山涧里面!所有知道有变的黑甲精锐军人全部瞬间聚集了过来,他们也都马上看到了大鱼腹中的这个鱼钩,他们也顿时反应了过来,顿时沉默和不可思议的震惊在这群人中蔓延了开来。

…………炎热的午后,在许多人都忍受不了外面的酷热和困意,开始午睡之时,一名年轻人走进了东林行省的省城。

大概是觉得阳光太过刺眼,他拿了一张莲叶遮挡着阳光,看似有些漫无目的在城中街道中走着。

除了面目显得俊俏些,身上分外显得干净些,这名年轻人根本没有引起省城中普通百姓的注意。

然而就在这名年轻人进入了省城,走了不到千步的路之后,省城原本平静祥和的午后突然变得异样喧嚣了起来。

有许多人围上了这名年轻人,然后有更多身穿官服的人到来,甚至有铁蹄声响了起来,有不少军人,朝着这片街道涌了过来。

手持着一张莲叶的年轻人只是安静的等着,站在一株柳树的树荫下,平静地打量着身外那些怀着各种难言情绪的官员和军人,看着终于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萧铁冷,他人畜无害般的呵呵一笑,道:萧大人,出了什么事么?怎么这么多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省城一处幽静府邸的小院之中,有一口池塘。

薛万涛看着这口池塘之中的金鱼,然后喝下了一碗很浓很苦的药。

他换下来的纱布上终于不见血迹,伤势终于开始好转。

有急促的脚步声闯入了他的耳中,一名侍从飞快的进入了这个小院,一副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只在这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垂下头,颤声道:林夕还活着……出现在了省城。

喀嚓!厚瓷药碗在薛万涛的右手中裂成了碎片,他的脸略微抽搐,一片片激碎射出的瓷片射入了他面前的池塘之中,不少刺入了游动金鱼的体内,他面前的池塘,变成了一个泛血的血塘。

薛万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感到了空气之中游动着的杀意,来自他身上的杀意,还有来自省城中,他想象中的某处,林夕身上沁出的杀意。

这杀意只是来自于他的想象,却是无比的真实。

差不多相同的时候,省城之中另外一个院落之中,姜笑依和边凌涵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走出各自房中,只是看了一眼进入的刑部官员的脸色,边凌涵就笑了起来,她笑得露出了牙齿,将这十几日之中的担心和阴郁全部笑了出来,以至于她这个平时十分柔弱的少女在此时也充满了桀骜不驯的意味。

她看着这名刑司官员,有些骄傲地问道:林夕回来了?他现在在哪里?……刑司的房子都很高,色调都很冷硬,所以便是在夏日也有些凉沁沁的。

林夕很随遇而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的周围坐着七名五品以上的官员。

萧铁冷就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座位上,面无表情的喝茶,一时没有谁开口说话。

蓦的,林夕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门口笑着摆了摆手。

姜笑依和边凌涵从门口走了进来。

看着身上并没有缺少什么东西,精神奕奕的林夕,两人也都是彻底放下了心,也都是呼了一口气,对着林夕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就在这时,萧铁冷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的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门口午后的阳光又被人影遮挡,身穿着官服的薛万涛,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要我脱衣,这代价不够林夕没有马上回答萧铁冷的话,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走进来的薛万涛,看着对方阴厉到了极点和有些发青的面容,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薛万涛的左手缠着纱布的半截断掌上。

薛万涛的这只手微微地动了一下。

并非是因为痛楚,而是因为林夕的微笑之中充满着嘲讽和挑衅。

而且他很清楚,林夕故意看他的手,本身便是最直接的挑衅。

他便感觉出来,林夕对于他的杀意,是真地弥漫在这夏日的空气之中。

在场的官员也都感觉出了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意味,尤其那名头发发白的老刑司官员,脸色便更苦了一些。

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萧铁冷的看了走进来的薛万涛一眼,目光微沉,却是又冷冷的重复了一遍。

林夕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坐下,又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萧铁冷,道:萧大人是在审案?萧铁冷看着林夕点了点头,因为这些事让他觉得有些虚伪,所以他便根本不想有任何的废话,道:沐沉允一案,你有重大嫌疑。

林夕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这些时日我只是随便走走,往东走,在一片荒地停留了这么多天,然后又走了回来。

萧铁冷面无表情道:为何要走?为何要停留野地?修行有所感……感觉关口将至,一鼓作气修行。

林夕微微一笑,道:萧大人也是修行者,想必应该能够理解。

萧铁冷面色没有变化,接着问道: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没有。

林夕简单直接的摇了摇头,笑了笑。

你不想辩解,但是有人却是指证你。

萧铁冷看着他,道:指证你便是当日遁入三茅峰,被追捕的凶手。

是么?林夕笑得更加灿烂了些,道:那这人是谁?萧铁冷不喜欢,也不想玩这种心知肚明的游戏,所以林夕的笑容和这句话让他心中更加的烦闷,只是这火不知道向谁发去,所以一时脸色有些黑,沉默没有说话。

是我。

已经坐下的薛万涛冷漠的出声,他看得出林夕的挑衅,所以他也用平静和冷漠以及现在讽刺的目光反过来挑衅着林夕。

你是谁?林夕眉头微挑,不屑地看着薛万涛,淡然道。

你该称是哪位大人。

薛万涛嘲讽地看着林夕,道:你即便装作不认识我,也总该认识我云秦的官服,总该懂得尊卑和守礼。

林夕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话,却是又顿住,看向门口。

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禁望向了门口。

门口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了进来。

整个原本阴凉的厅堂的温度因这人的出现而再次下降了几度。

那名一直在心中叹气的刑司老官员心中咯噔一下,头皮有些微微发麻。

这是一名面容有些平板的中年人,手脚都是十分粗大,并不符合云秦人的审美观,但是他身上穿着的是青鸾学院的黑袍,他身上带着龙蛇边关独有的瘴气味道。

这是一名在龙蛇边关行走的青鸾学院讲师。

他没有穿着官服,身上的黑袍在这种时候显得有些过热,但是他的身上却是一滴汗珠都没有,他淡然一扫在场的所有人时,却是自然有着那种孤鹰俯瞰众生的桀骜意味。

虽然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也都从未见过这名青鸾学院的讲师,但是看清这人的瞬间,林夕等三人还是马上面容一整,站了起来,认真地对着这名穿着麻草鞋的黑袍讲师躬身行礼。

这名黑袍讲师对着三人微微躬身回礼,然后缓缓走到萧铁冷的面前,抽出了一卷边军的漆印文书递给萧铁冷,道:我是郭放鹰,这是龙蛇边军为我开具的身份证明……我只是按学院的意思,过来看看。

萧铁冷心中微寒,点了点头,拆开文书。

黑袍讲师自顾自在一边坐下,道:我青鸾学院不会插手这朝堂中事,而且我有其它要事在身,很快就要离开,所以你们可以不用管我继续……林夕又忍不住笑了笑,从这名黑袍讲师方才对他回礼时的目光之中,他看出了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而且他十分清楚现在青鸾学院尽管有许多不同声音,但还是在夏副院长的意志下运转,既然这名黑袍讲师能够代表青鸾学院而来,那自然是佟韦那样的老师,而并非是徐生沫那样的老师。

若真是不插手这件事情,那这名讲师又怎么会来到这里?而且他说很忙,要很快离开,意思就是不要太耽误他和青鸾学生的时间。

这便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和威胁,所以林夕觉得十分好笑,知道这些云秦官员此刻的心中一定和夹在婆媳之间的老实男人一样很苦。

唯一让林夕觉得有些不过瘾的是,这些讲师还是太过孤傲,在他看来,最后那句再加上点,变成你们可以不用管我继续……但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名我们青鸾学生被冤枉,会更加的有趣。

萧铁冷看完了文书,对着这名黑袍讲师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转头看向薛万涛。

薛万涛看到了这名黑袍讲师冰冷不屑的目光,也看到了林夕的得意,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却是冷漠的笑了起来。

若是在之前,他或许对青鸾的人终究是要保持着敬畏,但是此刻在他的心中,他和林夕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所以他根本不用因为青鸾讲师的到来而顾忌什么。

林夕,你是不是要说你之前从未见过我?他冷漠的笑着,看着林夕,冷冷的质问道。

林夕很自然的点了点头,道:是啊。

我要的便是你这句。

薛万涛也笑了起来,看着林夕道:既然这十几日你一直都未现身,既然我们之前从未见过,按理我便绝不可能知道你的修为,更不可能知道你身上的伤处了吧?青鸾讲师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像走累了,歇着的平常表情,似乎这一切真和他无关,姜笑依和边凌很却是心中都一紧,若是林夕衣内有什么大伤,这的确很难找到理由辩解。

林夕的神色也古怪了起来,他看着薛万涛,认真地说道:你这是在找死。

萧铁冷的眉头猛地一跳。

在场所有官员的心中也都是猛地一颤,就连这名青鸾黑袍讲师郭放鹰的眉头都是微微的跳了跳。

薛万涛冷笑,看着林夕:在此种场合,你竟敢公然威胁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夕平静地看着他,道:凭空污蔑我,你难道不是在找死?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薛万涛微微的沉下了头,他看着自己左手的断掌,声音却更加冷厉,林夕,你方才说是你修为接近突破,所以去野外修行,你之前的魂力修为是魂师中阶,照你这么说,你的修为应该已经突破到了高阶魂师了。

还有,你不承认见过我,那我应该也不知道你左胸的伤口了……你敢不敢把左胸露出来,让大家看看,被我刺穿形成的伤口?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都在做着笔录的官员都抬起了头来,看林夕如何辩驳。

然而林夕却是讥讽、挑衅地看着薛万涛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我是中阶魂师修为,但即便按你所说,我现在就是高阶魂师修为呢?还有,我左胸要是没有你所说的伤口呢?薛万涛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林夕,你敢不敢现在将左胸露出来?林夕撇了撇嘴,不屑道:我为什么要露胸?幸亏我是个男的,要是女的,你说让我露就让我露?我还说你就是那逃犯,你的屁股上有伤,你为什么不露出来给大家看看?……刑司老官员第一时间觉得荒唐,忍不住想笑,却是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薛万涛的眼睛却是微微地眯了起来,缓声道:若是大家赤身查检,我并无意见。

林夕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他转头看着萧铁冷,道:我也没有意见……但我想知道,若是我证明了他是污蔑我,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萧铁冷眉头蹙了起来,冷声道:按云秦律,按有无悔过表现,轻则入狱两年,重则入狱四年。

这不够,对于我而言远远不够。

林夕看着萧铁冷和在场的所有官员,认真的摇了摇头,本来极少有人知道我们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但是现在连我们老师都惊动了过来。

你们也应该很清楚……敌国的修行者和潜隐,最喜欢杀的就是我们这种还未成气候的青鸾学生。

只是一些无端指责,便让我们从此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或许要让我们付出生死的代价,只是入狱两年,这如何够?薛万涛笑了起来,如狼般看着林夕:那你想如何?要证明有没有伤口,只要脱衣。

林夕看着薛万涛,道:但要证明修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最直接的一种便是对敌厮杀。

我和你都是修行者,我要和你决斗。

林夕微微一顿,看着薛万涛,平静地说道。

第二百五十章 飞在空中的伞,飞在手中的剑薛万涛抬头。

不行!还未等他心中的情绪反应在脸上,萧铁冷和在场的数名官员已经震惊失色,齐齐站了起来,出声喝止。

林夕恍若没有听到这些高阶官员的呵斥,只是平静地看着薛万涛。

薛万涛脸上的嘲讽之意像涟漪一般扩散,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断掌,残忍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以为我这只手废了,又受了内伤,你便能是我的对手,便想乘机挑战我,杀了我?林夕也笑了起来,道:废话已经说得够多。

不管你们两人如何想法……萧铁冷上前了一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道:都不行。

至于原因,即便他不清楚,你也应该很清楚。

萧铁冷又直视着薛万涛,冷然道。

薛万涛目光微闪,林夕却是已然再次平静开口,道:萧大人,为什么不行?萧铁冷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得出林夕此时的咄咄逼人之意,他不知道林夕和薛万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若是不制止,今日这两名修行者之间,至少有一人的鲜血将会喷洒在云秦大地上。

他看着林夕,声音微厉道:因为云秦律,我云秦虽然重武,虽然不限有仇怨的武者决斗,也崇尚这种公平解决仇怨的办法,但云秦官员不比平民百姓,按云秦律,官员之间的决斗,不予批复。

因为想到某种可能,萧铁冷又寒声补充了一句,即便你们想要请辞,最终也要吏司核准,吏司也绝对不会因为你们此种理由而批准你们的辞呈。

那名头发花白的刑司老官员本来还想说话当和事佬,听到萧铁冷这句话,便顿时定了定心,觉得已经不可能打得起来,便也轻嘘口气,不再说话。

唯有最为熟悉林夕的姜笑依和边凌涵从林夕的眼中读出了决心和固执,两人也知道,林夕决定要做的事情,一般都拉不回来,而且都绝对已有把握,所以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

林夕开口,看着萧铁冷,认真地说道,这我也知道,但若是官员和囚徒之间,却是不违反云秦律……云秦律上本有注解,云秦以武立国,又是觉得公开光明的寻仇比起私下的无耻手段要好许多,也更容易控制,更容易让人知道什么才是荣光,所以不限武者决斗,至于不限官员和囚徒决斗,也是因为体谅有些官员觉得量刑过轻,又和囚徒之间有仇怨。

现在这是在刑司,若是我能证明这人是纯粹的污蔑我,诸位大人都在,便可以马上定罪,他便已不再是官员,而是一名囚徒。

这样一来,我和他之间的决斗,便没有什么不行。

平静地说完这三句,林夕转头看着薛万涛,道:我现在只问你,敢不敢和我决斗。

薛万涛漠然的伸出了缠着纱布的断掌,冷漠地说道:好,我同意和你的决斗……但我想看看,你是如何证明我有罪。

林夕微微的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解衣,露出了胸口。

他的胸口没有任何的伤疤。

几乎所有的人都瞬间石化,薛万涛青白的脸色之中陡然透出异样的红晕,他不可置信的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声音,你……!萧铁冷等数名官员忍不住都是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解。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薛万涛身后的大人物到底是哪一位,但他们却知道薛万涛和林夕的交手是真的,林夕的伤口也应该和薛万涛的断掌一样真实,然而现在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林夕的胸口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林夕合上了衣衫,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喜欢咄咄逼人的人,但薛万涛却是某个人的死士,从薛万涛眼中的冷漠和疯狂,他知道薛万涛为了杀死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所以他对于薛万涛那人身后的人以及薛万涛自身的回应便也十分简单,那便是尽力杀了薛万涛。

而现在,他说了那么多的废话,终于已经成功地将薛万涛逼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然而他还觉得不够,因为对方尽管重伤未愈,但毕竟是一名厉害的修行者,所以他便要用一切手段来打击对方,于是在薛万涛不可置信,惊怒交加的声音之中,林夕笑着道:也许是我恢复得快?还有我今天晒了大半天的日光浴,所以连肤色颜色都是一样……不过没有伤口就是没有伤口。

薛万涛开始轻轻的咳嗽,他发现竟似一步步的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他缓缓地抬起了头,迎着林夕讥诮的目光,冷漠道:不管何等的算计,这个世上……很多时候,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我同意。

林夕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而是转身看着萧铁冷等官员,微躬身行礼,请诸位大人办相关文书……老师不是牛仔,但他很忙。

…………没有人明白林夕这最后一句胡话中的牛仔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形下,也没有人去想和去计较他说的这句话。

谁都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一战都无可避免,尤其是在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点头表示赞许,第一个走出院外去等着的时候,故意拖延便真的是没有意思了。

薛万涛缓缓地走了出去,在空地上站着,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等着林夕。

林夕从姜笑依的手中接过了一柄青色的伞,打开,遮着太阳,走到了薛万涛的对面。

看着头发花白的刑司老官员苦着脸手持文书刚刚走出,薛万涛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伸出了右手,他的右手中握着那柄翠绿色的短剑。

林夕依旧撑着伞,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两蓬尘土在薛万涛的脚下震开,如同两朵黄色的莲花在地上绽放,决斗瞬间开始。

嗤!薛万涛手中的翠绿色短剑上发出了尖锐的喷气声,一寸绿油油的晶芒在剑尖上冒了出来。

他的右手抖得笔直,整个人便像一柄枪,连着剑,狠狠地朝着林夕扎了过去。

林夕手中青色的伞飞了起来,旋转着飞向半空。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淡青色的长剑,然后他的人也腾空飞了起来,挥洒出了一片晨光。

薛万涛冷漠的剑尖微微上挑。

只是剑势有这略微的改变,他便已经精准至极的调整好了出手的时间。

他的右脚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猛力的蹬踏在地上,平整坚实的地面顿时凹陷了下去,在咚的一声沉闷声响从他脚下发出之时,一股力量如同陀螺旋转一般,瞬间凝成了一股,他手中的翠绿色短剑准确无误的和林夕斩来的长剑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大的金属震鸣声,震得空气一阵动荡。

他的身体沉稳如山,飞扑而来的林夕却是发出了一声闷哼,踉跄落地。

无论是从力量、速度,乃至于出手时间的把握,薛万涛在这一瞬间之中都占了绝对的上风。

然而薛万涛的身影却是微僵,没有马上进击,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汹涌而出,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脸色在瞬间之内变得雪白……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而此刻绷带下面已经潮湿,他比任何人清楚,并不是汗水,而是他的伤口又沁出了血水。

……两块石头相撞,其中比较脆弱的一块必定会受更多的损伤。

修行者之间的争斗,很多时候便是这样的两块石头相撞,虽然能够将对方的兵刃截住,但是修为较弱的一方,肌肉或许会被震得酸麻,一些微小的血管,或许会被直接震裂。

但是林夕清楚,对面的这块石头本身就已经有了一大条的裂口,而且对方的信心和气势,在这一瞬间,就已经被自己全部瓦解。

所以他在踉跄落地之后,反而是再次跨步而上,没有任何花巧的一剑再次斩向薛万涛。

他体内的魂力,激荡到了极致,身上的肌肤隐隐的发着光,那些细微的魂力,彻底突破了他肌肤血肉的桎梏,透露了他的毛发之中,使得他的发丝也都飘散了起来,也透出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感。

萧铁冷的双手也是微微的有些颤抖,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虽然之前并未出手试探过林夕的修为,但是有很多资料表明,林夕的修为绝对不到高阶魂师。

不止是一人见到林夕受伤跳入瀑布下深潭,而且从最新传来的消息,林夕这些时日应该便是躲藏在深涧之中的某处。

即便是这名从龙蛇山脉来的青鸾讲师,行踪也一直在东林行省的密切关注之中,根本不可能和林夕有什么接触。

即便青鸾学院有着令天下所有修行者都羡慕的一些丹药,但任何修行者若是身上原本就有这样的丹药,都绝对不可能留着不吃,等到这种时候来用的。

林夕的修为,按理绝对只可能降,不可能升,然而现在,他的修为,偏偏是跨出了一大步,已经晋升到了高阶魂师!……薛万涛滑步,后退。

他这块比林夕更为坚硬的石头,却是反而不敢迎接林夕的剑。

他对于距离和时机依旧把握得极准,眼看林夕的这一剑根本无法落到他身上,然而林夕却是发出了一声清喝,他手中的长剑,脱手飞了出去。

长剑的剑柄和他的手腕之间,缠着极其结实的旧布条。

当!薛万涛的翠绿色短剑随着他的翻腕,依旧准确无误的挑中了林夕的淡青色长剑,强大的力量使得淡青色长剑震飞出去的时候,扯得坚韧旧布噼啪一声爆响。

然而就在此时,林夕的一脚也已经行云流水般踢了出来。

薛万涛的左手拍击了下去,即便陷入最深的恐惧,于无数次生死相斗之中磨砺出的本能也使得他这防御之势无可挑剔。

然而他此刻却是忘记了,他的左手已经不是他原先的左手。

啪的一声爆响。

林夕身体一晃,没有退。

薛万涛却是往后再次退了数步,他的半边身子不可遏制的发抖着,一些鲜红的色泽,从他左手上黑色的绷带之中透了出来。

空中青色的伞,缓缓的飘落。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毫无美感之杀青色的伞略微吸引了薛万涛的视线。

断掌上传来的剧痛分散了他的心神。

但林夕没有停顿。

在抓住被坚韧旧布扯得直直绷在空中的淡青色长剑之后,他再次出剑,不走青鸾决烈的出剑式,而走陈妃蓉迅捷的蹂身进剑式。

青色的伞被他身影带起的风吹动,从薛万涛的头顶飞过。

他的人瞬间抢进薛万涛的中线,剑光泼洒,薛万涛失去先机,即便是全盛之时,面对这如同撞进怀中的一剑也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硬接。

淡青色剑光照耀下,薛万涛雪白面容中的血管都显得分外的发青,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明明对方先前处于围捕,明明对方修为比自己弱了许多,然而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面对林夕,却是处处陷于下风,尤其此时,他更是感觉到了死亡在临近,但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再退半步,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然后他的短剑反握,贴向了林夕手中长剑的剑身,想不和林夕硬拼,而是想用巧劲将林夕的长剑挑飞出去。

此刻唯有反应速度和厮杀的经验,才是他可以依仗的东西。

然而林夕却似已经料到他的想法,就在他手中的翠绿色短剑还未和林夕的长剑相交之时,林夕猛的沉身,他全力的力气和体重,都猛然压在了他的手中长剑上。

以薛万涛的修为,原本即便林夕以全部力气加上身体的分量压上去,他也可以将林夕震退,但就在双剑相交,剑身间火光大作之时,他的胸口却是痛了一痛。

他和林夕僵持着的力量一泄。

当!双剑之间的声音泛开,林夕手中长剑的剑身弯曲了一个弧度,又马上弹直,他的身影如同钉子一般钉在当地,但薛万涛却是反而被他震退了出去。

头顶上方的青伞依旧在飘落。

薛万涛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湿意更浓。

此刻薛万涛甚至有些不知道该看一眼头顶的青伞,还是看一眼自己的胸口。

林夕的身体再次往前冲跃而出,出剑斩杀,他脚下布鞋的鞋面和鞋底都因为他双脚十趾的用力而哧啦一声裂了开来,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似乎再过一分就要绷断,但他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有力过。

他杀了该死的沐沉允,为吊死岛上那十几具白骨和王思敏报了仇,他很高兴。

他从那么多人的封山围杀之中逃了出来,发现了龙光采石窟,尝到了昔日白云观闲散道人用来炖鸡的赤麻芝的味道,他很高兴。

他从中阶魂师突破到了高阶魂师,发梢都可以像他之前熟悉的世界电影里的高手一样无风自动,他很高兴。

他从山中走出,看着那名平凡妇人对自己送的兰花满心欢喜,他也是满心欢喜。

此刻他可以酣畅淋漓的报被逼跳崖之仇,也是满心欢喜。

这些欢喜,更是让他此刻的每一件前所唯有的快意、强大,他的状态,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当!薛万涛竟然是没有能够避开林夕这直接的一剑,手中短剑在林夕的长剑快要接近他面目之时,才架住了林夕的长剑。

蓬!两人的脚也几乎同时撞上。

一团劲气在两人之间爆开,林夕身体一晃,在眼看站立不稳之时,却是单手一撑,以一个好看的侧手空翻翻了出去,稳稳地站定。

薛万涛没有后退一步,但是他垂下了头。

他胸口的绷带上,有一滴滴黄豆大小的鲜血好像露水一般透了出来。

原本已经飘落到他和林夕头顶的青色大伞,却是因两人之间迸开的气流而再次飘飞而起。

林夕毫无花巧,双脚狠狠的蹬踏在地上,再次以蛮不讲理的态势,蹂身撞上,剑走刀势,飘飞斩向薛万涛的脖颈。

薛万涛错身,这一剑从他左肩处滑过,然而不等他先行借着这一剑落空发动反击,林夕的整个身体也已经到了他的侧面,手中长剑已经再走刀势,飘飞至他的背上。

这是安可依的刀。

以林夕此刻的状态,这一刀,也隐然有了安可依的快到绝伦。

薛万涛来不及转身,在林夕的剑已然割破他的衣衫时,他反手,他手中的翠绿色短剑,硬生生的平贴着他的肌肤滑入了林夕的剑锋之前。

当!金铁声再次大响。

薛万涛的这一剑已然妙到毫巅,但是林夕这一击的力量,还是如同一个浪涛一般,全部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身上。

薛万涛的身体朝着前方扑飞而出,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

他的口中喷出了一道血花。

他胸口的绷带上在滴滴答答的流血,他左手的绷带上,也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萧铁冷不由自主的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和薛万涛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但薛万涛是云秦的修行者,所以他这一步,是因为他对帝国的忠诚和心中的不忍。

一抹黑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他往前一步跨出之时,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郭放鹰也是跨出了一步,就跨在他身前。

郭放鹰没有出声,但是所有在场官员,便都是悚然一惊,谁也不敢再跨出一步。

……薛万涛落地,单膝跪地,再次咳出了一口血。

只是一名青鸾一年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战力,如此多的手段……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连中州皇城龙榻上的人,都会留意到像林夕这样身份低微的人,都会要逼着林夕做出选择。

随着每一滴鲜血的流出,他体内的气力也随之一点点的在流失。

他知道若是再接林夕数剑,即便林夕的剑落不到他的身上,他的鲜血,也会慢慢的流光。

然而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无法杀死林夕。

一声如同野兽搏命般的嘶吼从他的喉间发出,他把断掌和胸口的痛苦都化成了拼命的力量,不惜一切的将丹田之中的魂力,喷发出来。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翠绿色短剑上发出的剑芒,几乎和短剑本身的剑身一样的长短,说不出的晶莹夺目。

嗤的一声,他这柄剑洞穿了空气,刺向林夕的咽喉。

林夕已然冲来,晨光长剑继续一往无前,直接朝着薛万涛手中的短剑斩了下来。

眼看两柄剑将再次相交,然而就在此时,薛万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嘲讽笑容。

这是你教我的……在他出声之时,他手中翠绿色的短剑已然脱手飞出,射向林夕的面目。

他的左手断掌,却是挥了上来,对准了林夕的淡青色长剑。

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后跟重重的锤在了地上。

他只是大魂师中阶的修为,魂力无法汇聚周身的天地元气,久存于剑身符文之中,所以翠绿色短剑离开他手的瞬间,光华便已黯淡,只是如同一支箭矢。

但他的右脚后跟重重落地之时,他右脚灰色靴子的鞋面也裂了开来,却是射出了一道蓝光。

这是一根小手指长短的蓝色细针。

这也是他真正的最后杀招。

林夕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左手断掌,更多的鲜血飞洒出来,让一旁看着的官员全部脸色更白,但他却是反而笑得更为冰冷、嘲讽。

以自身的血肉来限制对方兵刃的动作,以赢得凌厉一击的时间,这是林夕教会他的。

即便是同阶的大魂师,也绝对不可能料知他有这样的最后杀招,也绝对不可能避开他这真正的一击。

死吧!在出声之时,他心中终于泛出了面对林夕一直没有过的快意。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僵住,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嚎。

就在先前那一刹那。

就在林夕的长剑刚刚洞穿他的断掌时,林夕的左腿毫无道理往外撇了撇,好一个毫无美感的黄狗撒尿式。

任何修行者都几乎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在一剑刺出之时,摆出这样的姿势,也很难站得稳,发得出力。

然而就是这样毫无道理,毫无美感的一个动作,薛万涛脱手的翠绿色短剑贴着林夕的脸颊飞过,在林夕的脸颊上带出了一条淡淡的血痕,从他右脚裂开的鞋面中射出的蓝光,却是从林夕双腿之间飞射了过去,卜的一声,钉入了后方厅堂的一根木柱中,连针尾都没入了其中。

薛万涛的尖嚎,并非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因为怎么都无法相信!林夕这样的姿势的确站不太稳,无法发力,但是他手中的长剑还是尽力的朝着前方递出,旋转,在薛万涛的断掌上绞出血洞的同时,也再次刺入了薛万涛的胸口,刺入了他已经再次崩裂的伤口之中。

薛万涛的右手也落了下来,抓住了林夕的剑身。

林夕提空的左腿也落了下来,他再次发力,长剑在薛万涛的手中滑行,从他的背后带着一蓬血花刺了出来。

林夕的身体也随着长剑的没入,而几乎贴到了薛万涛的身上。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够避得开?薛万涛紧抓着剑身的右手松了开来,他将最后的力气用在了失神地问出这句话上。

因为我和张院长是一样的人……我第一次,的确没有避开。

林夕旋转剑身,拔剑,后退,同时在薛万涛的耳边,以只有两人才有可能听得到的低语,轻声说了一句。

薛万涛往后仰面倒下。

他只是觉得震惊和不解……因为林夕说的话他依旧不懂。

他只是看到,天空之中那把青伞正在落下来。

他心中油然对这把青伞无比的厌憎,然而却是连对这柄始终像一片阴影遮在他头上的伞都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这柄伞遮住了他最后的天空,最后的视线。

薛万涛重重地倒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青伞落下,林夕接住,将剑纳回伞柄之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从这夜开始,你们不是秘密瀑布太高,一缕缕水流在空中都被拉成了白线,就像一条条长须。

所以三茅峰上这条垂入山涧的瀑布叫做龙须瀑。

夜色中,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郭放鹰站在湿滑的崖边,看着这条瀑布和下方那一个从上看下去如同井口一般细小的碧绿色深潭,心想这里的确很高,这样的一名学生,的确值得自己和许多人过来。

你从这里跳下去之后,是如何躲过十几日的?他转过身,背对绝壁和瀑布,丝毫不担心失足滑落,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边凌涵也是转头看着林夕,也想知道答案。

这山里的白云观和龙光塔,的确是用这里面的山石建造的。

林夕点了点下方的山涧,嘴角微微上翘道:里面有个采石窟,只是进入的航道被现在的水位淹没了,外面看不出来。

我的运气不错。

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恍然大悟的样子,林夕的眼角也弯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

身穿黑袍,带着登天山脉独有的孤高气息和龙蛇山脉中的铁血气息的郭放鹰,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运气……所谓的运气,其实是某种必然,不能杀伤薛万涛,不敢跳下去,一切运气都不可能发生。

那天晚上出现了些意外。

在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回味他前一句话的意思时,郭放鹰又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没有任何铺陈的话十分突兀,让林夕也有些发怔:哪一夜?你们杀沐沉允的那一夜。

因为只有四人在,所以便根本不用虚伪,郭放鹰看了一眼林夕和姜笑依,道:对于修行者而言,杀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要承担得起杀人的后果。

修行者的身后,或许有师门,有其他厉害的修行者,还有那些用他们的权贵。

我们学院自然会尽力去保护值得保护的学生,自然也会设法让你们杀死沐沉允之后安然离开。

但是那夜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有一名学院意料之外的修行者出现,所以你本来不用逃进这三茅峰,原本应该能够逃回省城中的。

郭放鹰平和地看着林夕,道:学院的计算没有问题,只是谁也没有保证没有节外生枝的东西。

林夕当然明白这些,也当然不可能因为自己遭遇的危险而对青鸾学院有些不满,他点了点头,我们这边有没有人出事?郭放鹰看着他,道:有人受伤,但没有人死。

林夕想了想,问道:那暗祭司,到底是什么人?郭放鹰静静的解释道:和你们一样的人,若是你们杀死了沐沉允,被确认有罪,然后你们又继续杀死那些该死的人……你们便成了那样的人,无视一切世间法,只在黑暗之中行使自己心中的正义。

林夕有些默然,认真道:很痛快,但很苦……我在竹林之中遇见了一名剑师和一名琴师,哪一个是我们的人?郭放鹰摇了摇头:都不是我们的人。

林夕一怔:可我明明看到他们对上了。

不止那名剑师和琴师,当时竹林还有一名强大箭手,也是琴师一方的修行者。

郭放鹰看着林夕,道:那剑师是叶忘情,开国大将之后,东林行省第一剑师,他这次出手是要拦你。

那名琴师和箭手却是连我们都不知道身份,我们只是知道了有这样的修行者到来,暗中也有人盯着,但却没有想到是帮你,而不是拦你的。

而且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真能对付得了叶忘情。

连学院都不知道?林夕更是惊讶,他和姜笑依、边凌涵都是十分清楚,青鸾学院的真正强大之处,绝不是这些面上的修行者,而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力量。

连青鸾学院都查不出身份的修行者,来历必定极不简单。

应该也是皇城中那几个人之一。

郭放鹰脸上出现一丝讥诮神色,皇帝一定十分生气。

在云秦,也唯有青鸾学院和皇城中那重重帷幕后的几个人胆敢忤逆圣意,而越是这些人,就越会让皇帝愤怒。

因为这些人,是皇帝这些年一直都需要正视和忌惮着,但又不能动的。

林夕笑了笑,问道:薛万涛是谁的人?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但极大可能是刑司许家的人。

许家?林夕蹙了蹙眉头,我和他们似乎没有什么仇吧?郭放鹰有些嘲笑,道:许家有个公子叫做许箴言,也是青鸾学院的学生。

前些日子许家刚向秦家提亲,但却被直接回绝了。

咳……咳……姜笑依和边凌涵两人都是忍不住轻声咳了数声,都是幸灾乐祸的笑着看着林夕。

林夕苦了脸,秦惜月?看到郭放鹰点头,他更加苦恼的解释道,我和她其实没什么……郭放鹰认真道:我相信。

林夕无奈,无语。

因为他也清楚,郭放鹰再相信也没有用,关键得许家相信。

就为了这,就想我死?但他同时又有些生气,这许家就自觉这么厉害了?许家的背后是江家,江家是九老之一的世家。

郭放鹰看了林夕一眼,解释道:坐在重重帷幕后面的那些元老需要考虑的事情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会着重培养一些人,也会设法扼杀一些对他们挑选的人可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

林夕皱眉,我不管,许家要对付我,我就要对付他们。

你很清楚一些游戏的规则,至少在这件事中的表现,你恐怕比夏副院长想象的还要做得好。

郭放鹰没有应林夕的这句,只是平静地说道:只是你还是太过年轻,现在的修为相对于叶忘情和许家这种级别还是不够。

在这件事的处置上,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错漏。

什么很严重的错漏?林夕愣了愣,和姜笑依、边凌涵互望了一眼。

既然薛万涛肯定要杀你,你不逼他决斗,也可以想其它办法杀死他。

郭放鹰看着林夕,道:学院并没有告诉我过多关于你的事情,但是你的伤能这么快好,而且全无伤痕留下……我便知道你事关学院的某个强大传承。

我能知道,自然也有人会知道。

许家,甚至是皇帝,他们要对付你,也必定会有规则的限制,但是对于有些势力和敌国来说,却没有这样的限制。

所以从这夜开始,你们会正式的出现在很多人的视线之中,你们将不是秘密。

郭放鹰身上气息微微一震,震飞了身上所有的水珠,湿气,我知道你是想彻底消磨去薛万涛的战意和乱他的心神,但是十个薛万涛,也价值不了你们正式出世……你们出现的毕竟太早了一些。

尤其是你……林夕,你的这项传承,会让很多修行者,尤其是很多敌国的大修行者都不惜代价的来找你。

微微一顿之后,郭放鹰又看着有些笑不出来的林夕,更加严肃认真地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绝大多数青鸾讲师的相貌都很普通,很多人甚至看上去很土……很像普通的庄稼汉,并不见多出色。

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又是互相看看,不知道郭放鹰这句话的用意,也不敢对讲师和教授的相貌做什么评语,所以三个人都是没有出声。

修行者虽然少,但每一年,随着很多新生儿的诞下,每一年,这个世间就会多出许多修行者。

郭放鹰微抬首看着天空,缓缓地说道,每一年,也会有许多修行者死去……修行者其实比起一般的人,更容易死。

唯有少数修行者,能够走得很长久,成为这世间令人仰视的强大存在。

绝大多数时候,那些耀眼的,光彩夺目的人更容易陨落,反倒是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修行者,长得不好看的修行者,能够走得更长久一些。

有水珠飘洒到林夕的脸上,他擦了擦脸,苦笑道:这些话并不好笑。

郭放鹰点头,是不好笑。

林夕对着郭放鹰微微躬身,道:多谢老师点醒,今后做事我会更加注意方法……不知老师还有什么要教学生的?薛万涛那件东西是仙一学院的青蜂针,魂力和踏力共同激发,除了本身的魂力之外,蹬踏的力量越大,内里机括反弹之力也越大。

至于其他……郭放鹰想了想,道:皇帝和学院应该都不想让你多停留在一个地方,所以你可以准备一下,按我的判断,极有可能会让你去龙蛇边军。

…………中州皇城之中,气氛平静,清乐声声。

御书房中,云秦皇帝的手落在了面前金丝楠木的书桌上。

啪!的一声轻响,桌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裂口,蔓延向桌腿。

嗤……嗤……轻响声中,桌子中如同有蒸汽冲出,桌面和桌腿都裂成了无数细小的木丝,连着桌上的文书一起粉碎。

金色的地砖上也出现了裂纹,轰的一声,地上爆开一团气浪,喷出许多砖石的碎屑,接着,地面恢复平静,然而云秦皇帝的手,却是兀自在微微地颤抖着。

是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对着空旷的书房,厉声低喝。

他这愤怒,并不是因为林夕的选择,对于他而言,林夕这样的青鸾一年学生,只值得他些微表露些意思,便已足够,让他愤怒的是……那几名连青鸾学院都不知道来历的修行者。

那几名站在他对立面的修行者,就连他,也不知道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云秦的修行者!第二百五十三章 做不敢做之事出名要乘早。

出了名,会被更多的人注意,会有更多的机会。

但对于注定会在云秦史册上留下浓厚一笔的云秦精英学生而言,太早出名,却并不是好事。

自己的羽翼未丰,那些可以生死与共的伙伴们也羽翼未丰,太过璀璨,很有可能变成流星。

这一夜,林夕跟着郭放鹰重至三茅峰观瀑,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将会有截然不同的改变,这一夜,云秦皇帝拍碎了一张书桌。

这一夜,在很多地方,还有许多足以对云秦这个庞大帝国的走向产生巨大影响的事情发生。

大莽王朝的帝城并不像云秦帝国的中州皇城一样雄伟,建筑大多低矮,用的也都是最朴实的土烧砖,但大莽帝城之中的私塾书院,却是比比皆是,比中州皇城多得多。

这一夜,大莽帝城月明。

和平时一样,身穿普通麻布袍子的大莽老皇帝湛台莽,让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私塾前。

他让赶车的哑巴老仆停下来,原本只是为了要看一看这处私塾前一丛在明媚月色中正开得艳的深红色花朵。

然而他刚刚跨下马车,却是咳了起来,这名身材矮小,看上去吃过很多苦的老皇帝强硬的抿住了嘴,想要硬生生的堵住某些东西,但是两团血雾,却还是从他的鼻孔之中喷了出来,如同他的体内,喷出了无数的尘埃。

湛台莽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看那丛他都没有见过的无名花,转身走回了马车。

美人白发,英雄迟暮,这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悲哀,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伤病,即便是在大莽纵横一世的他,也不例外。

此刻这名大莽最大的枭雄并不知道云秦皇帝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若是能对面相谈,他或许便会对妄想疆域无界的云秦皇帝说一声,这个世间,本身便有无数的无奈,即便此刻脑中所想的愿望全部皆能满足,还是会有新的烦恼和无奈生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明日里,就将他接回宫中去吧。

用一块锦帕擦干净了自己唇鼻之间的血迹之后,这名老皇帝没有半分霸道威严的对着赶车的哑巴老仆说道。

哑巴老仆咿呀了两声,示意自己清楚了。

现在我们去金养神那里。

老皇帝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在大莽举足轻重的名字。

大莽王朝有一个内阁,内阁的作用,便是协助皇帝批阅每日的奏折,金养神,便是拥有内阁印,最终核准的宰相!这一夜,微服出行的湛台莽,只身进入了金府,在金府只剩下了他和金养神的后花园,他抽出了一卷御书,递到了金养神的手中。

身材高大,岁年逾七十但仍浑身充满用不完精力,连头发都是没有一根发白的金养神在接过这卷御书时便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意味。

他是大莽富商出身,以全部身家暗中资助湛台莽起兵征战,湛台莽最后一统大莽,他也是首功之臣,和湛台莽实则也是情同手足,连私下称呼都没有尊卑之分。

这数十年来,他不知道多少次和湛台莽单独私谈,也不知道批阅了多少难以决断的案卷,但这次只是看清楚这卷御使上的所有字迹,他便失态,啪的一声,袖子带下了他书案上的笔筒。

赐名……你竟要将皇位传给他?!这名大莽举国公认的大贤震惊莫名,抬着头看着湛台莽说道,完全不顾他这样便是怀疑圣意。

湛台莽笑了笑,一直隐于他身上的强大威严,却是于此刻一笑而彻底的流露出来,要不你以为呢?金养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让他接替我的位置。

你还有时间,这个国家,还得你再看着十年。

湛台莽傲然的摇了摇头,道:既然连你都想不到,别人更不可能想得到……我是什么人,做的事,自然也是非同寻常的事。

古往今来,帝位都是传子侄至亲,又有谁敢像我一样?湛台浅唐……金养神微紫的面上震惊难去,不住摇头,虽说你赐他这样的姓名,相当于收他义子,虽说我知道他能令你如此看重,必定惊才绝艳,但是很多人不会理解,不会甘心,恐有大乱。

有你,还有李苦,有你们两个支持,还有谁能翻过这大莽的天?湛台莽无比傲然,也是无比威严的指了指外面帝城的天空,冷笑道:乱就由它乱,云秦自身东边和西边兼顾不暇,五年之内,绝对没有余力越过千霞山。

这是我大莽的机会,也是我大莽之幸,这次乱之后,却恐怕能够永保我大莽的平安。

你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还压不下这乱。

金养神直视着湛台莽,道:你确信他可以,但他自己,能承受住这突然的身份改变么?湛台莽点了点头,平静道:修为、心性、贤能,若是有一点不如我……我便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金养神依旧震惊,知道湛台莽和他现在做的是一件震撼千古的事,但他比任何人了解湛台莽的睿智,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收下了这卷御书,问道:一步步来……什么时候先拟书召他入阁?湛台莽看着金养神,道:就在明天。

……光是一名天选,并不值得皇上和学院为他大动干戈。

一间静宅之中,云秦新兴的柳家独子柳子羽,看着柳家的重要谋士,也是他父亲派来辅佐、教导他的老师苏仲文,面色异常冷厉地说道:他必定还有更为重要的身份。

你能不因他的事情的情绪影响,做出这样正确的判断,便说明这段时日有些进步。

苏仲文淡然一笑,道:不过不管他是正将星,还是风行者……他这次反而会令皇上动了杀意,所以原本皇上可能最多只是想断了他在朝堂中的前程,令他最多将来只能在龙蛇山脉里面做披着黑袍的讲师,但他赢得太过漂亮,现在便不会这么简单,想要披着黑袍终老都会很难了。

柳子羽的心情顿时大佳,得意一笑,端起了茶盏,却是只觉一股奇特清爽馨香直冲口鼻,顿时接开盏盖,只见杯中数十丝金黄色小丝或沉或浮,他浅尝了一口,顿时觉得甜苦相依,十分清冽,顿时惊讶地抬头看着苏仲文问道:先生,这是什么茶,却是从未见过。

这是金柚茶。

苏仲文微微一笑,道:这是一种名为金柚的果物制成。

这种金柚唯有在云秦东边有一小块地方出产,云秦各地根本见不到,我也只在早些年品尝过一次,现在倒是有商家想出了用蜂蜜保存的方法,使得这不耐运输的果物能够运送出东林行省。

这金柚味道独特,杯中的这果肉你可以品尝一下,别有风味。

柳子羽闻言抿了一口,轻嚼之间,顿时赞叹:这味道果然有种唇齿留香的清香感觉。

现在还是早柚,再过月余,最好的金柚上市,这蜜茶的味道应该会更好。

苏仲文微笑道。

柳子羽又喝了一口,赞叹道:真是不错,既是能够久藏,看来可以多买一些来备着。

…………又是午后,燕来镇江边一处有廊檐的阴凉码头上,一名女子正在浆洗衣衫。

这名女子只是身穿着最普通的蓝色粗布衣衫,但却是难掩艳丽,只是眉宇之间,却似有着一抹掩不去的忧愁。

姜笑依看着她的背影,在廊坊之中犹豫了很久,终于不再犹豫,走了上去,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直到姜笑依的脚尖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女子才发觉有人到来,转头看清姜笑依的面目,女子浑身轻轻一颤,却是又低下了头来,你们……已然回来了?刚刚回来。

先前看着这名女子的背影犹豫时,动步如同千钧压身般困难,但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姜笑依此刻的心情却是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想着原来也并非这么困难,他点了点头,看着江水,轻声道:银钩坊那人叫沐沉允……他已然被斩下了头颅。

女子浑身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死了,你的仇已然报了,你也不要再将一些事放在心上。

林夕说得对,我们只为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而活。

姜笑依却是转过了头,看着她,道:我想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想得明白。

女子下意识的抬头,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张口,然而她看到姜笑依的目光说不出的坚定,她的头又下意识的低下去,但是视线却是已然全部模糊。

这些天我一直不开心。

姜笑依却是笑了起来,看着她,道:现在我发现很多时候我不开心,是因为我心里鄙夷自己的怯弱,但是现在我终于敢开口说出来了,所以我现在很开心。

有些事,你不要告诉林夕的家人……他很有可能,我也很有可能会被调去龙蛇边军一阵。

这世上总是会有太多的意外,所以我怕我这次不和你说清楚,我非但会一直不开心,而且以后想要找你说出我心中所想,恐怕也会没有机会。

姜笑依笑着,看着这名当日江坝上看到的第一眼就深深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认真道:若是我能回来……你会等我么?女子的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滴落在面前装着衣物的木盆中。

我……她哽咽了许久,终于抬头要说话。

但是姜笑依却是凝视着她,带着些许霸道,道:不要先说别的,我第一句话,只想听你愿不愿等。

我愿意等。

王思敏说出了这句,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名性格倔强的女子,在这码头上哭得肝肠寸断。

第二百五十四章 箭手大德祥的东家刑德荣在翻看着账簿,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因为商行的表现太好。

先前靠跟着林夕家里铺子的点子,大德祥在两年之中,连排名前一百都排不上,到现银能够接近鹿东陵前二十的商行,这发展的速度,已然是极其的惊人。

然而现在大德祥账面上每日的流水,比起他会见林夕之时,已经激增了二十余倍,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着。

先前大德祥账面上的主要盈利,便已经是靠皂膏,油灯罩和云英蜜的营收只是为辅。

现在这账面上激增的营收,依旧还是靠皂膏,只是听林夕的谋划,在皂膏中加入香料和花汁等物调色,这销路就好了不知多少倍。

现在整个东林行省的大城之中,几乎已经全部是被大德祥的皂膏垄断了生意,尤其许多知名酒楼,许多名宅大院,都已经非大德祥的不用,接下来林夕所说的更加精致,修饰以花纹图案,甚至名人文书的皂膏,也已经在日程之中。

光是这皂膏生意,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朝着东林行省外扩张,即便现在大德祥将其余所有生意抛掉,刑德荣也可以肯定,在接下来三年之中,账簿上的营收还是会急剧的增长,绝对不会触顶。

然而大德祥还有金柚茶的生意。

和林夕之前的世界不同,整个云秦,唯有帝国版图的这最东边极少数地方产甜柚,云秦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尝过柚的味道,甚至都根本没看过这金柚是长什么样子。

十余天之前,云英镇附近山林之中第一批早柚出产,在用这批早柚制成金柚茶时,刑德荣还略有怀疑,然而只是十天下来,第一批金柚茶已经全部订罄。

这让刑德荣看到了一场刚刚燃起的火,而且这火,还是只有大德祥才能燃的火。

因为所有出产金柚的山林,已经全部被大德祥包下了,这完全是垄断的生意。

大德祥本来就经营上佳的蜂蜜,金柚出省的生意,本来就因为价格昂贵而不好做,但在林夕简单的谋划之下,却使得这两件原本不起眼的生意,让大德祥骤然之间又插上了腾飞的双翼。

因为听闻林夕已经回来,因为商行的表现太过惊人,所以刑德荣便忍不住想去见林夕,向林夕报喜。

因为林夕也是大德祥的大东家。

然而就在姜笑依认真地问王思敏愿不愿意等,王思敏在码头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这个午后,一名女扮男装,背着双剑的女子却是在刑德荣放下账簿不久之后,便出现在了刑德荣的面前。

我是林大人派来的。

这名背着双剑,打扮成文士模样,从面目上根本看不出年纪的好看女子,对着刑德荣风淡云清的解释,他今后会尽量不和商行联系,按照你们先前的约定,刑东家你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也是大德祥的东家……我今后在大德祥内,便代表他。

刑德荣从她身背的双剑和她身上独有的一些气质,判断出了这名女子并非是普通武者,他一时有些诚惶诚恐的同时,也是越加的兴奋,因为唯有一些极大的商行,才有可能有修行者的坐镇。

我不能经常抛头露面。

好看女子又着重说了这一句。

因这一句,大德祥从这日起便多了一名外面寻常人见不到的神秘大掌柜。

这是林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接着,这名好看女子又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封着口的小瓦罐,递到了刑德荣的手中。

刑德荣揭开了油纸,问到了独特的气味,看到了里面一小块一小块泡在汤汁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又有些震惊地看着好看女子,这是什么?这也是能吃的?林大人说这叫腐乳。

好看女子微微一笑,你可以尝尝看,不过有些咸,只能略微少一些。

刑德荣不顾自己身份和举止,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塞入了口中。

接着,他的表情更加丰富,更加变得震惊莫名。

好看女子又是微笑间,递了一张单子到他的手中,这是配方……现在唯有林大人,我,还有林大人的父母和你知道,所以你不想被人学着,就不要让这张方子流传出去。

这样的东西,真是只用豆腐制成的?刑德荣看过单子上的内容,更是难以置信,失神低呼。

好看女子笑了起来,道:我先前也不相信,所以先前一罐,已经被我配面片,配牛肉卷,配菜蔬……吃掉了。

这一罐是我自己按这个方子做的。

刑德荣愣了好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林夕的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他只知道,有了这一罐东西,有些原本寡淡无味的东西也会变得极有滋味,不贵的价格,更是可以让许多穷苦人家的饭桌上又多了些味道。

他现在根本就不担心大德祥的生意做不好,只担心大德祥发展太快,生意陡然做得太大,以他和商行现有的能力,还根本管不过来。

这东西,还是等些时日,暂缓吧……刑德荣又尝了一点味道,看着好看女子感慨道。

好看女子微微一笑,道:生意的事,随刑东家你。

…………燕来镇很平静。

除了已然开工的大坝之外,林夕也并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东西。

姜笑依和边凌涵也已回到了各自的司职。

林夕并不用一直呆在镇督府,所以燕来镇的其它官员,大多数时候也不知道林夕的行踪。

这些官员不知道,但左青丘却是十分清楚。

左青丘的表面的身份是小桐油商,真正的身份是暗探。

云秦、唐藏、大莽,都有很多见不得光,但却对帝国有着惊人贡献的官员存在,潜隐和暗探,便是其中的两种。

左青丘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云秦中州皇城中的哪一位大人物服务,他只知道忠实的完成上面交待下来的任务,然后将观察到的一切消息记录下来,通过独特的渠道传上去。

这些时日,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暗中查探林夕的一举一动。

这日,他看到林夕又和前些时日一样,背着一个木箱,朝着燕来镇外江边的一座荒山行去。

于是他便也和平日一样,和林夕隔着足够远的距离,然后攀上了那座荒山对面的一个山坡,然后取出了一个特制的长筒鹰眼,远远地观察着。

他看到林夕又开始练箭,取出神梨木弓,然后取出了数袋普通的黑色箭矢,一箭一箭,不停地在荒山山巅,朝着下方一个山谷射落。

左青丘虽然并非修行者,但他每次看林夕练箭,却依旧会十分震撼,觉得林夕的箭术和一般人截然不同。

因为林夕的每一箭射出,黑色箭矢在空中飞行坠落之时,竟然都会激得周围的空气,带起一条白色的涡流。

蓦的,左青丘突然看到远处的官道上有异样的尘土飞扬。

通过手中的鹰眼,他看到有一队骑者,正在朝着燕来镇而来。

……这一列骑者共十一人。

后方十人全部都是普通的正武司军人,只是按照惯例,保护前方官员途中安全。

然而这最前方的一名官员,却又是根本不需要这些地方镇守军保护的。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清瘦中年人,面如白玉,眼瞳显得分外黑,分外明亮。

他的肌肤看上去比有些女子的肌肤还要好,但是双手却是十分粗糙,长满了厚厚的老茧,还有许多割裂状的老伤痕。

他的身上背着一具用三层不同的金属薄片嵌合而成的金属长弓,金、银、暗红三色的弓身上,有淡绿色孔雀羽毛般的符文。

弓弦如玉,是黑色的,如同深沉的黑夜。

这名官员此刻身穿着的是正武司官员的服饰,但那夜在三茅峰阻截林夕时,他却是身穿墨绿色皮甲,面上蒙着暗红色鳞片状的面罩,如同一头恐怖的蜥蜴。

他便是那夜箭透大松的强大箭手。

那夜他还是属于刑司,然而他现在却已经调至正武司,成了正武司的官员。

这一行十一人很快近了燕来镇,到了燕来镇督府前。

在听闻林夕并不在镇督府内,这名面如白玉的清瘦中年人空手出了镇督府,不知是问过了林夕大致的出行方位,还是有着什么独特的感应,这名清瘦中年人在江边远远地看了一下热火朝天的江坝施工地之后,便快步朝着林夕所在的荒山区域走了过去。

他并没有发现左青丘。

走过了左青丘所在的荒山之后不久,他却是骤然停顿,仰首望向了林夕所在的荒山。

以正常人,乃至一般修行者的目力和听力,在这样的距离之外,根本无法看得见,或是听得到林夕在山上练箭的任何痕迹。

然而这名清瘦中年人却是看到了天空中飞行的隐隐黑线,和黑线旁边的若有若无的白色涡流。

这是坠月箭技……非风行者不传的坠月箭技!难怪青鸾学院对他如此重视,那夜东林行省三大修行者全部铩羽而归,原来他是风行者。

清瘦中年人没有再前行,他平稳严肃的面容骤然变得精彩了起来,意味难名的轻声自语了两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肯学便肯教林夕平静而沉稳的射光了三箭囊的箭,然后开始下山。

他并不知道有左青丘这样的暗探在观察着他的箭技,也不知道那夜三茅峰中的强大箭手此刻也在一条小径上等着他。

但是学院派来的黑袍讲师郭放鹰和他夜谈之后,他也已经清楚了自己的一些处理还是犯了很大的错误。

早在和雷霆学院一战过后,皇帝和长公主便已经认为他是具有风行者潜质的修行者,但庞大的云秦帝国之中,还有许多力量制约着皇帝,皇帝和这些力量并非完全一路,而这些力量之中,又有林夕的对手。

从拿那夜过后,林夕知道自己的名字恐怕会正式登上许多权贵手中的案卷,而要掩盖住自己身上最深的秘密,便唯有听从夏副院长当日的教诲,暴露出一些别人认为已经佐证的秘密,让别人产生错误的判断。

所以若是在平时,哪怕左青丘的跟踪能力再强,哪怕这名当日参加阻截林夕的强大箭手对于箭矢在空中飞行的一切更加敏感,恐怕也没有机会看到林夕的箭技修行。

龙光采石窟那十几日不见天日的修行,不仅让林夕的修行大大的突破了一步,还让林夕有所悟。

对明王破狱有所悟,对天地元气和符文有所悟,对自己最深的秘密和修行的速度,有所悟。

先前林夕并不知道,夏副院长和哀牢后山的萧明轩已经做出了他修行速度极快的论断,这个修行速度极快,不仅是指他的武技掌握快,而且还涵盖他的魂力修为提升快。

正是因为他的魂力修行快,再加上他被萧明轩察觉的两碗水的潜质,夏副院长和萧明轩才断定他是和张院长一样的将神。

之前林夕一直都觉得因为自己是两碗水,所以修行速度并不快。

因为青鸾学院和雷霆学院都是汇聚了云秦帝国最顶尖的天才人物,林夕遇到的对手,修为很多都远超出他,贺兰悦汐、高亚楠等人的修行速度,形成了他这样的错觉。

然而龙光采石窟中十几日不见天日的修行,却是让他明白,他的修行速度,很快……很快。

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真正的死亡威胁降临时,人体的心脏会比平时更加强劲的喷涌出鲜血,人的内腑,会分泌出平时不会分泌出的激素,魂力会更汹涌的在体内爆发,人的感知会更加的敏锐,接触到平时接触不到的气息,就连不到高阶魂师的修行者,在真正死亡威胁降临时,身体毛发都甚至会竖起。

这些,加上对精神的磨砺,便可以使得修行者在这种极限的情形下修行时得到的好处远超平时。

然而心脏超过极限的压出数倍平时的鲜血,人的内腑分泌出的激素,魂力更汹涌的在体内爆发……这些都会有些后遗症,就像将生命力和潜力一次性提前燃烧一般,接下来修行者的精神和身体,都会不可避免的虚弱很久。

经常如此,恐怕无论精神和身体,都会被直接拖垮。

所以很少人会敢用真正的死亡来进行修行,所以即便是贺兰悦汐,当日在雪线之上的修行,也不可能经常为之,所以自认为自己是闻人苍岳一样的一代绝世枭雄的贺兰悦汐,只是在雪线之上看到同样敢如此修行的林夕,便顿时起了必杀的杀心。

然而林夕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拥有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可以让他的身体状况回到用这种方式修行之前,而他的脑海之中,却可以记住那段时间之内的感知,接触到平时修行时接触不到的境界。

青鸾学院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以魂力为主,以魂力再来慢慢改变身体,这和大莽的千魔窟、炼狱山的修行者先炼体,然后用魂力配合身体,以炼体为主的修行道路完全不同。

精神和意志力量提升得越快,奉行青鸾的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修为提升的就越快。

所以在从山中捧着幽兰走出时,林夕甚至觉得,当初那一个走出中州皇城的中年大叔,之所以走入登天山脉,之所以选择青鸾学院,恐怕这才是最深层次的原因。

和张院长来自同一个地方……两碗水……修行速度极快……这才是他最深层的秘密,对于这些秘密而言,风行者的身份,甚至明王破狱,都不算是秘密。

……事实上,这些时日林夕主修的并不是箭技,而是魂力修为和剑技。

他的魂力力量已经能够直透毛发,到了高阶魂师的修为,在先前一些青鸾讲师的传授和一些典籍的描述之中,他也已经十分清楚,只要他的修为再进一步,在他的感知之中,魂力在丹田之中给他的感觉就不再是一条条气流,而会像一滴滴的晶莹液滴。

在调用时,感知之中的这一滴滴存储在丹田之中的液滴便会化成更为汹涌、更为狂暴的元气涌出。

这个时候的魂力,已经能够透体而出,透入手中兵刃的符文之中。

这便是大魂师境,亦称加持境。

人的身体,是一个容器,魂兵,对于魂力,亦是一个容器。

在没有魂力贯注进去之前,魂兵是死的,符文就像干涸的血脉,然而贯注进魂力之后,血脉之中有血液流转,魂兵便会复活。

现在无论是晨光长剑,还是神梨木弓,在林夕的手中,还是死物。

不到加持境,魂兵在修行者的手中,也只是一件材质好一些,不容易折断,损坏的普通兵刃而已。

加持境,便是一条极其重要的分水岭。

现在,林夕已经站在这条分水岭之前。

……背着木箱的林夕下了山,他看到了静静地站在荒草小径上的面如白玉的清瘦中年人,这名清瘦中年人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林夕的面目。

林夕微微地蹙了蹙眉头,因为这名身穿正武司官服的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游离了一下之后,便很快停留在了他的双手十指上,似乎要从他的双手十指上看出些什么。

而这名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却是又显得分外的锋锐。

因为对方看自己的手指,林夕的目光便也忍不住落到了对方的手指上,接着,他便看到了这人手指上的厚厚老茧和过分粗大的指节,以及手指上几条长年累月磨出来的深痕。

我是明秋池,是在三茅峰之中阻截过你的那名箭手,当时我的箭矢洞穿了你藏身的那株松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令你受伤。

便在此时,这名清瘦中年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林夕的面目之间,平和的开口,看到林夕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他又平和的补充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那你是……你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听故事。

林夕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他看着这名那夜留给他极深印象的强大箭手,问道:你为何找我?明秋池看出了林夕眼中的一些敌意和戒备,他微笑道:那夜我只是执行任务,并不知道你是谁……这次我来,也只是奉命带来给你的嘉奖文书。

林夕的眉头松开了,撇了撇嘴,道:这次倒是来得快。

明秋池又笑了笑,道:看你并不怎么关心……也不怎么担心。

林夕看着他,道:看来你对我似乎也没什么敌意。

两人之间似乎在不停的打着哑谜,但明秋池的心情却似乎反而越来越为愉悦,微笑道:云秦朝堂之中还是有很多人对青鸾嫡系非但没有敌意,而且还有着极大的好感。

青鸾嫡系?林夕道:这是什么意思?明秋池看着林夕,意味深长道:真正得到青鸾学院强大传承的学生,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青鸾学院,唯有真正认同有些思想的人,才能得到青鸾学院的一些强大传承,这有些时候和天资无关。

林夕笑了笑,你似乎比我还要清楚,但既然你并非是和我为敌的那种,为什么这次反而会派你来给我嘉奖文书?明秋池更加意味深长道:因为是顺路……原本我是隶属于刑司的官员,但那夜过后,因为没有将你抓住,所有参与三茅峰围捕的官员几乎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现在已经成了军部的官员,接下来也要马上去龙蛇边关报道。

林夕一怔,随即歉然道:抱歉……不过你这也要马上去的‘也’字用的很巧。

明秋池又笑了起来,道:你有准备就好。

林夕摇了摇头,却是道:你的箭技很好,我一直在想,当时我们的距离应该超过四百步,我在山林阴暗之中,按理看都根本看不清,你是如何射得准的?明秋池微笑道:你想不想学?林夕打量着明秋池,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朵花来:你肯教?明秋池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你肯学我便肯教。

林夕也马上很肯定地点头:那自然要学了再说。

明秋池越发觉得林夕有趣,笑得更加开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盒。

半个巴掌大小的普通白色玉盒之中,有五根连暗探通过鹰眼都难以看清的银丝细针。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这便是荣光?白色玉盒的底里还有一些图纹,并非是符文,而是修行所用的图录。

林夕接过了这个白色玉盒,看着底部的图录,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青鸾学院里有内相系,他的好友蒙白就是内相系的新生。

青鸾学院内相系研究的,便是修行者体内的奥秘,通过一些独特的手段,让修行者的某些方面特别突出,这本身就是内相系的一个重要分支。

这无疑就是一种针刺配合魂力,给眼目带来独特刺激,从而起到慢慢提升目力效果的手段。

你在黑夜之中射得那么准,是因为你看得清楚。

林夕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缓缓抬起了头,看着明秋池,道:可是书上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没有白吃的午饭。

书上说的对,这世上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而且这是我明家的不传之秘,所以我传给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明秋池看着林夕,温和地说道。

林夕知道云秦很多世家都有些独特而不外传的修行手段,但他知道正是因为这些独特的修行手段,才让这些世家的子弟拥有别人没有的一些特质,让他们天生就有些超出一般人的本钱,因为关乎子孙后代,所以这些世家对于这些独有的修行手段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绝对不可能外传。

听到明秋池如此说,他也不出声,只是安静的等着,等明秋池说出原因。

我们明家在云秦并不出名,并不是望族,除了我们明家的人,恐怕整个云秦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明家的来历。

明秋池看着林夕等着的神情,微微一笑,接着说了下去,道:但我们明家,还是有些来历的……我们明家,原本是碧落陵的边民。

云秦谁都知道,碧落陵原先是西夷十五部的疆域,但除了最大的这十五部之外,还有一些被这十五部排挤、欺压的小部落,我们明家便是这些小部落中其中一部的巫医。

西夷十五部联手东侵,原想一路打到中州,但是那一年张院长来了,一夜斩了西夷十五部中最强的三十名修行者的头颅。

后来我父亲便参了军,还跟随着张院长打了坠星湖一役。

林夕的眼睛有些睁大了,忍不住出声,你父亲是当时在坠星陵死守的五千边军之一?明秋池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坠星湖一役十三年后,我母亲产下我,我父亲之前在外,原本是要在我出生之前赶回来的,但那年正好有一地暴雨,导致许多路都中断,误了行程,以至于他没有能够如期赶回来,可有一个他和我母亲都绝对不会想到的人,却是到了我家的门口。

林夕微怔,是张院长?明秋池点头,感叹道:我父亲在坠星陵时只是一名普通军医,张院长又是何等的身份,谁想到张院长还会记得他,还会在十三年后正好路过我当时家门时,还特意前来拜访探问。

林夕一时无声。

他知道当年那一战铸就了云秦和张院长的无上荣光,当年拥有三十万雄兵的南摩国都因那一战而最终分崩离析,最终改朝换代,变成了大莽王朝。

然而林夕知道,当年那一战对于那名中年大叔而言恐怕也是异常惨烈,许多人,许多事,对于他而言恐怕也是一生也难以磨灭,所以在十三年之后,他还会悄然出现在当时一名军士的门口,看看当年的那些人过得怎么样。

张院长应该是先前就知道我父亲会回来,但他也没有想到会因某地的暴雨导致我父亲没有能及时赶回来。

明秋池道:他错过和我父亲的会晤,当时有所感,轻叹了一句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后来我父亲便以最后秋池二字做我的名。

只是我父亲,还有我,至今却都不知巴山是什么地方。

兴许是张院长游历过,但别人却都没有听说过的未知之地。

林夕微微一笑。

这个世上,只有他才能真正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只有他才明白根本不存在云秦的巴山是什么意思,也只是这两句诗,他便知道明秋池说的是真的。

就因为我是青鸾嫡系,你就将你们明家的独有修行之法传给我?明家的其余人不反对?林夕对着明秋池躬身行礼致谢,并问道。

明秋池笑了笑,道:我们明家并不是望族,到我便是单传,我膝下便也只有一个小女。

这修行之法,总是该有个传承。

微微一顿之后,明秋池又看着林夕,有些感慨道:说实话当时我也正巧看到了你在瀑布旁跳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换了我,我也不敢那么做。

再加上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这些加起来,便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林夕看了明秋池的眼睛一眼,笑道:这修行之法没有什么副作用吧?明秋池摇了摇头,我父亲是老来得子,三年前过世时已九十一岁,到那时都没有什么副作用。

林夕道:可是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大,瞳孔为什么这么黑?明秋池苦了脸,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那地方的边民,都是这样……并非是修行的原因。

林夕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但他又马上认真了起来,道:上面对于我到底如何处置?对于姜笑依和边凌涵呢?明秋池也严肃了些,道:他们两个都是官升一阶,被调往龙蛇赤楼洞粮仓。

至于你,筹银建坝有功、先前揭发三镇连营将通敌有功、查出十三具天魔重铠交易有功、再加上先前你还记着一枚光辉勋章,所以官阶的提升,可是破格之中的破格,已经是圣上御批,升至从七品,调任龙蛇羊尖田山任巡牧尉。

巡牧尉?林夕蹙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只是负责接应和搜捕的官员。

明秋池听出了林夕话语中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原先龙蛇边军粮仓都是穴蛮偷袭的重点,所以龙蛇边军的粮仓虽然许多都是建立在山腹之中,但穴蛮却是时常攻击,所以守卫粮仓的军队反而危险比较大一些。

巡牧尉原本只是带队搜捕一些逃脱的犯人或是奸细,以及追捕一些落单的修行者,做的都是大占优势的事情。

但现在龙蛇边军十分吃紧,穴蛮的行踪神出鬼没,和往时习性据说已经很不一样,而且现在还未值秋冬,穴蛮并不缺粮,这些时日一些战役,据说都并非攻击粮仓,而是攻其不备,击杀一些落单的边军小队……而且巡牧尉所率的巡牧军,本身就是最为机动性的军队,要委派一些任务让你执行,十分容易。

林夕摇了摇头,这可不太光明。

明秋池认真道:所以即便你们青鸾学院有些安排,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

林夕想了想,接着问道:我要去的羊尖田山和他们要去的赤楼洞粮仓远不远?还有……你要被派到哪里?你们相距不算远,只有大半天的路程。

赤楼洞粮仓在龙蛇山脉的中段山脉之中,你要去的羊尖田山,则在赤楼洞往北。

至于我就比较远。

明秋池道:我去的是黑蛇山,靠近龙蛇山脉的最南端。

我去的是先锋营。

冲杀在最前的先锋营,那比较危险。

林夕的眉头跳了跳。

明秋池笑了笑,道:其实还好,我们只是被一阵风附带波及。

云秦成建制的大军很占优势,而且像我这种箭手,很多时候又不用抛头露面。

走吧。

看着收起白玉盒子的林夕,他正色道:我还得完成上峰命令,要去集众宣公文。

集众宣公文?林夕摇了摇头,微讽道:这算是荣光?不管手段是否光明。

这些都是属于你的真正荣光。

明秋池明白林夕的意思,正色道:而且对于云秦百姓而言,这也是真正的荣光,他们需要这样的正义,这样的荣光。

这样才会有更多追寻荣光的人出现。

…………燕来镇所有街巷全空,就连热火朝天的江坝,都全部停工,所有的镇民,都朝着镇外官道旁的炼军场聚集。

所有的镇民都十分激动,因为这是镇督府传出来的确实无误的消息,行省官员要当众宣读对于他们所敬爱的小林大人的嘉奖文书。

因为真正出于本心的尊敬和喜爱,当看到林夕和明秋池以及其他镇中官员走上演武台上时,所有的镇民,都齐齐的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欢呼声。

这样的欢呼,让阳光显得更加的明媚,明秋池忍不住微笑,他展开开了盖着行省数司大印的文书,开始宣读。

燕来镇代镇督林夕,虽年少,然大智大勇,功劳上达圣听,御批提升……因筹银建坝之功,光辉勋章之荣,由正九品,升为从八品。

因擒获刺客,揭出三镇连营将徐宁申里通大莽修行者之真相,由从八品升为正八品。

因查获边关走私交易,夺获大量重要军械,由正八品升任从七品……场下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瞬间变得彻底沸腾,山呼万岁。

他们发现自己敬爱的小林大人,竟然还立下了有些他们不知的莫大功劳,他们更是尊敬,更是高兴。

而连升三阶,这更是让他们感到受他们敬爱的小林大人得到承认和赞赏,他们的心中便更加兴奋。

一时间,几乎每一个在场百姓的脸上和身上,都像是在发光。

林夕有些感慨,但他还是很快笑了出来,对着这些百姓微微躬身回礼。

明秋池说的是对的,这些荣光对于这些单纯的百姓而言,是干净的,这些荣光,能给他们带来力量和快乐。

所以此刻,他也是高兴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受之鱼,还之道东港镇,息子江上。

数十条渔船围在一处,热闹非凡。

随着一条结实麻绳的缓缓拖动,一个两米见宽的钢条笼子慢慢从深水中浮出。

陡然之间,水声隆隆,大团大团的白泡和水花从钢条笼子里面冒出,内里的东西搅水力量之大,甚至使得这个钢条笼子和上方渔船都是猛的晃动起来。

有了!然而这数十条渔船却又是一阵欢呼,上方拖麻绳的四名精壮渔夫稳稳地站在船头,虽船身摇摆剧烈却丝毫不见慌乱,哗啦一声,这偌大的钢条笼子终于离水,在一片叫好声中,被拖上船头。

钢条笼里,有两条硕大的狰狞凶恶大鱼猛烈跳动,撞击在钢条笼上,发出咣咣的声音。

这两条兀自带着深水寒气的凶猛大鱼,正是铁头狗鱼。

两条略小些的渔船靠了过来,其中一名身穿黑短褂的年轻人正是鱼市的少东家许笙,他一声惊喜呼喝之中,五六人齐齐动手,用特制木叉死死压住这两条大鱼,分别袋入了一个鹿皮大囊,噗通一声,却是丢入了其中一条船的积水船舱之中。

又是一阵声震四野的喝彩声。

喝彩声未落,只在许笙等人擦着溅到脸上的水珠和汗水时,突然这片热闹江面上的绝大多数人,都齐刷刷的朝着上游望去。

上游江中,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船头立着一名翩翩青衫少年。

小林大人!蓦的,江面上又发出了一阵震天欢呼声。

许笙所在的船很快迎了上去,激动的遥遥对着朝着他微笑的林夕行了一礼。

林夕躬身回礼,却是点了点在不远处的那座江边小楼的平台。

两条船朝着那处平台行去。

…………多谢你一直为我捕鱼,不过今日过后,就不用送鱼过来了。

林夕和许笙站立在临江平台上。

看着那处依旧在收笼的渔船,林夕转头,轻声对许笙说道。

许笙的面色微微一僵,有些犹豫,但还是出声,道:这么说,关于大人很快就会调任的传言是真的……林夕点头,道:我是修行者,我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所以对于我调任去何处,明面上还是要保密着,不会对外宣布,但三天后,我的确就会调任离开燕来镇。

许笙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又抬头看着林夕道:林大人……捕上来的鱼我们可以帮你存着,或者帮你送去。

我明白你的好意。

林夕摇了摇头,只是我要去的地方,极不方便,很难送得到。

许笙不禁失声,大人你是要去龙……林夕点头,微讽道:我的对手都知道我会去哪里,所以对于我而言,这其实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但我生怕家中担心,却是没有直言,所以你一个人知道便好。

许笙又沉默了片刻,陡然下定了决心,眼中都是决然的亮光,对着林夕躬身,大人,请让我追随你!林夕拍了拍许笙的肩膀,认真的摇了摇头。

许笙的头低垂了下去。

林夕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你不想见到我这样的人死去,哪怕是能为我挡一刀也好,可是对于我而言,在我没有任何把握保证你的安全之前,我不会答应你这样的请求。

我今天来找你,便是想对你说……你要帮我,留在这里,将来或许能帮我更大的忙。

许笙的头又猛的抬了起来,他的眼中再次闪现了更亮的亮光。

这是士为知己者亡的光芒。

林夕并不着急,微笑着看着那热闹的江面,慢慢地说道:这息子江沿岸的出产十分丰富,你留在这里,有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

而且我先前便听说,不止一个大商行看中你的能力,我也从没怀疑过我的眼光,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很年轻,还是很适合修行的年纪。

许笙并不明白林夕前面几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最后一句,却是让他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我在云秦并不算厉害的修行者。

林夕看着许笙,微笑道:但我所知的东西比他们要多很多,所以比起他们更容易想通有些修行的道理……这个世上的修行,其实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玄奥,那么神秘和复杂。

尤其这些时日,我总是觉得修行者究其根本,只是意念力量比起一般人强大……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你或许正好可以帮我试试。

许笙神色有些肃然,他极其用心的听着林夕的每一句话,仔细的记下,轻声道:什么?这个世上要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不断着进行集中注意力,集中精神的修炼。

有些灵丹,应该只是其中有些物质,能够滋补壮大意念力量,相当于缩短这个过程而已。

林夕微微的皱着眉头,似乎自己也在探究着,慢慢地说道:有些武者和军人,不知不觉之间,突然发觉自己跨入了修行者的行列,应该就是很多生死绞杀和很多需要极度专注的情况下,使得他们的意念力量不知不觉之间得到了提升。

你也知道,像铁头狗鱼和老江团等很多东西,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大补。

这大补,应该也是其中的某些物质在起作用……灵丹,只是提取的大量的这种物质的汇聚之物。

所以即便没有那种可以让人一步登天,跨入修行者行列的灵丹……若是一名普通人,常做集中精神的修炼,经常以这些东西为食,或许便极有可能跨入修行者的行列。

老天爷对于每个人来说应该是公平的。

林夕看着许笙,点了点上方的天空,认真地道:许多人之所以一生都无法跨入修行者的行列,应该只是意志不够坚定,又无法真正做到专注……又不可能经常得到对于修行者而言的大补之物。

资质只是决定修行的速度,能否成为修行者,关键还在于我们的心……林夕认真地道: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难的点燃魂力种子,感知到自己精神力量的第一步,只要跨出这第一步,修行便并不是难以触碰的神秘之物……我已经和张二爷说过,至于武技和将来一些修行上的事,你有不明白之处都可以问他,只是这第一步,你要试试能不能做到。

许笙看着林夕,看着林夕很有信心的目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不解的涩声道:我会尽力试……这集中精神的修炼,如何修炼,是只要集中精神,专注于一点,不限方法么?近些时日,我领悟了很多,为了应证我的一些想法,我也设法找了很多书。

林夕笑了笑,道:我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记载,而且是军方很真实,确定无误的记载。

大莽王朝有一名最为厉害的修行者叫李苦。

大莽王朝的许多修行者,都称他为道边李苦,或者叫李观虾。

大莽这名极厉害的修行者李苦,当年却是一名千魔窟嫌品性太过愚钝,而不收的弃徒。

说得简单点,也就是千魔窟的修行者觉得他太呆,太笨,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于是他当年和许多年轻人至千魔窟拜师想要修行之时,千魔窟的一名名师便点了点千魔窟外道边的一条水沟,对他说道,你看着那条水沟里面的虾,若是有一条虾自己跳出水面,跳到你的手中,我便收你为徒。

这名名师原本是鄙夷他的呆笨,想让他知难而退,但是李苦却偏偏呆得连这浓浓的讽刺都没有听出来,竟然真的在那条道边一株枣树下盘坐了下来,整日伸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沟中的虾。

据说他很多时候看得极其专注,连打雷下雨都不知道,眼中只有他的手和那一条沟壑中的一些小虾。

如此冬去春来,他竟然在那条道边看虾足足看了三年。

很多过往的人都嘲笑他看虾,简直就是瞎看,竟然笨得真以为那名千魔窟的名师说的话是真的。

然而那名千魔窟的名师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戏言导致如此,还是感于他的心诚,结果出了千魔窟,到了那条道边,到了李苦的面前,想要真的收他为徒。

然而他见到李苦的一瞬间,这名千魔窟的厉害修行者却是惊呆了。

林夕看着许笙,自己也忍不住用有些赞叹的语气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么?许笙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李苦已经成了修行者?林夕笑了起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说,便应该是对我先前说的有些理解……不错,那名千魔窟的厉害修行者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发现,李苦竟然早已跨出了修行者的第一步,而且修为已然不低。

许笙不由得为这个真实的故事吸引,忍不住道:于是这名千魔窟名师便将李苦正式收为弟子,将他带回了千魔窟么?林夕摇了摇头,道:千魔窟和炼狱山是大莽的修行圣地,里面的名师……就是真正的名师。

这名名师的确是正式收了李苦为嫡传弟子,但却并没有将他带回千魔窟。

而是继续让他在那道边观虾,因为他看出……以李苦的心性,以他自己这种自然形成的修行,魂力修为反而提升得快,他要是传授新的修行之法,或许反而会打破李苦的进境。

李苦接下来又在那道边枯坐了五年,五年之后的某一天,他面前水溪之中的水被他的力量分开,虾跳出来,被他的力量吸入掌心。

那已然是国士级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的事。

然后那名千魔窟的名师,才将他带入了千魔窟。

林夕没有再说。

许笙知道接下来的结局便是李苦成了大莽王朝最厉害的修行者,而大莽王朝顶尖修行者的事情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要考虑的只是林夕想要让他清楚的一些道理。

他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极其恭谨的对林夕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因为他知道,林夕今日,是特意来为他授道。

林夕也再次笑着拍了拍这名年轻人的肩膀。

看着这名外表朴实的黝黑年轻人,他知道对于修行而言,许笙的年纪略微有些偏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总觉得对方将来能够成为一个不俗的修行者。

同样是姓许,同样的许家……将来东港的许家,要能把你刑司许家给压了下去,那真是极美。

林夕又在心中不负责任的自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前路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都知道,云秦最为强大的修行之地是青鸾学院,同样,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所有修行者也都知道,大莽最为强大的修行之地是炼狱山。

然而林夕对许笙说的三年观虾自悟的事情是真的。

大莽和云秦的一些书卷中对于李苦的记载也是真的。

即便炼狱山是大莽所有修行者公认的最强大之地,即便炼狱山中有许多强大魔师,但在大莽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心中,大莽尘世间最为强大的修行者,是出自千魔窟道边的李苦。

……大莽的一座山前,有一片连营。

营帐之中,一名身材魁梧,面皮微紫,额上有一条狰狞伤疤的大将如同铁塔一般坐在将椅上,亲手密封着一卷文书。

他在中军营帐之中,却是没有看到,营帐外的土道上,有一名身穿旧布袍,脚踏草鞋,面目普通到了极点,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清瘦中年男子,正缓缓地走向这一大片连营的正门。

他梳着最简单的道髻,面色平静,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执着。

李苦大师!是李苦大师!快去通知公瑾将军!连营周围,有厚厚的土墙,有钉着钢刺的拒马木,有无数持戈守卫的大莽军人,这名面目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清瘦中年男子双手空空如也,慢慢走来,然而看清他衣貌的一瞬间,这名中年男子便成了这些军士眼中的神魔,军纪军风以及平时征战练就的铁血冷静似乎全然失去了作用,一声声惊骇至极的失神惊呼在连营之中炸响。

许多持戈守卫的军士都甚至不由自主,第一时间的惊恐躬身行礼,浑身微颤。

把守营门的军士都自动惊恐的分开。

中军营帐之中的大将刚刚亲手封完一封密令,却都陡然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声,他隐约听到了在云秦代表着执着和强大的那个名字,原本森冷如刀锋,甚至有些激动的面色,陡然变得异常苍白。

营门前的军士惶恐的自动分开,不知道这名大莽修行者心目中最强大的人物为何要陡然出现在大莽帝城外御林军一部的营帐外。

然而军中有人知道了这名修行者的来意,有人想要试着,能不能杀死这名传说中的存在。

放箭!一声凄厉的命令声在营中响起。

无数枝羽箭在这一刻脱离了紧绷着的弓弦,倏然撕裂了长空,射向了走向营门的李苦。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其中更是有军中强者激发的箭矢,在空中发出凄厉刺耳至极的嘶鸣。

即便有许多军士惶恐退却,但这些箭矢激射而出的瞬间,这已然是变成了一名修行者对敌一支军队。

这个世上,已经有无数修行者被大军湮灭的先例。

这些先例也一再证明,这个世上,人力终究有穷尽,修行者往往会最终倒下。

然而今日,李苦却是依旧执着的前行。

面对这些铺天盖地,在天空之中如同一条黑色巨墙压下来的箭雨,他只是依旧朝着营门走去,连双手都没有微抬。

箭矢落下,营中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瞳孔都惊恐的缩小,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李苦身周的地面上,无数箭矢就像杂草从立着,但是所有他面前,真正有可能射到他身上的箭矢,却是都密集的悬浮在他身外的空中。

这些箭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一动不动,飘在他的身外,形成了半个箭球。

放箭!凄厉的命令声再起,又有箭矢落下。

然而真正射到李苦身前的箭矢,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擒在空中,无法寸进,也无法掉落。

放箭!凄厉的命令声不停的响起,然而射出的箭矢越来越为稀少。

因为随着李苦的前行,他身前地上的箭矢也脱离了泥土,悬浮了起来,汇聚到他身前的箭球之中。

悬浮在他身前的箭球越来越为稠密,越来越为完整……就如同一颗比他大出几倍的星辰。

这种宛如神迹的强大,让那些先前不惜一切放箭的军中箭手,也渐渐惶恐的拉不开弓弦。

李苦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的无数事迹,已经让他成了强大的代名词,让他的气势从一开始,就压倒了这整支大军。

李苦走过了营门。

他身前的箭球无声的落地,散开,然而有两支完好的箭矢却是从他身前飞射了出去,如同两条流星,分别射入军中两名将领的咽喉,然后在那两名将领的咽喉破开大洞,从后穿出。

两名将领落地,变成两具死尸。

这两名将领,一名便是刚刚不停凄厉发生,喝令放箭的,而另外一名,却是手持长刀,游走督令放箭的。

有惊人的轰鸣声响起。

依旧有人试图阻止李苦向前走,试图阻止他杀人。

一匹匹浑身披满黑色鳞甲的战马狂奔而出,马上的骑士也都身穿着厚重的玄色重甲,手持着钢盾和巨斧。

李苦伸出了手。

就如当年他伸手等着道边溪水中的虾跳入手中一般。

然后,冲在最前的三匹重骑上的强者,他们颈部的盔甲间,便响起了尖锐的摩擦和折断声。

一圈极薄的血圈随着嗤嗤的喷洒声从盔甲缝隙之中喷洒而出,三颗沉重的头颅毫无道理般的脱离了这三名强者的身体,飞到李苦的面前,然后坠落在他的脚下。

李苦从这三个头颅上走过。

那一列钢铁洪流般的重骑在一阵猛烈的冲撞声中停顿,无人敢再冲上前来。

李苦平静自然的一路往前,所有挡在他面前的营帐纷纷倒开,中开,然后被无形的大风吹散。

他的两旁,身后,跪伏着许多震撼难言的大莽军士。

他们从未想到,一名修行者竟然能够强到如此程度,他们从未想到,这名道边枣树下悟道的呆笨千魔窟弃徒,竟然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如神!身材魁梧,额上有狰狞伤疤的大将也已经走出了中军大帐。

他已经穿上了一件如魔神般的重铠。

黑色森冷的身躯上,缠绕着血液般流淌的红光符文,背上一对如无数匕首连接成的黑色魔翼张开,闪耀出无数的冷光。

一股磅礴至极的气息,在他的身外流转,形成了一圈圈黑色的风浪。

他身后的中军大帐,在猎猎作响之中也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倒塌。

看着一路走来,走到自己面前的李苦,这名如神魔般的大将,却是看了看天空,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又垂下了头,看着走来的李苦,有些不甘心的道:我此刻营中,有两百具夜枭重甲,还有十五具夜魔铠……你故意用这样强大的手段,魂力损耗甚剧,若是这些重甲和修行者,真和你厮磨,你走到我面前时,未必是我的对手。

公瑾战王……你说的是废话。

李苦停了下来,木讷的摇了摇头,道:自然正是因为他们不敢,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我阻止不了你们,但你们如何能阻止得了天下。

魔神般大将看着李苦,静默道:皇上英明一世,到老却是做出这样的昏招……若是皇位都能随意指定一人继承,这世上还有谁会对皇位真正的敬畏,大莽绝对不得安宁。

只是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这世间,唯一让人真正敬畏的,不是力量么,难道会是别的什么东西?李苦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名大将。

对方想配合一些人反叛的理由和想法让他根本难以理解,而他也根本懒得去理解,他只是要将某人交待他的事情做完。

于是有些难以理解的说了这一句之后,李苦伸出了手,他到了这名大将的身前。

这名大将发出了一声大喝,手中一柄暗红色的巨刀艰难的切开了似乎已经成了实质的空气,朝着李苦斩下。

李苦的手却是伸了出来,拍在了这柄巨刀的刀锋上。

然后无穷无尽的光芒就从李苦的体内射了出来,带着难以想象的气息,汇聚在了他的手上。

大将停顿在空气之中。

巨刀出现了裂纹,带着惊人双翼的魔神般铠甲上出现了裂纹。

随后,巨刀裂了开来,铠甲裂了开来,内里的这名大将也裂了开来,如一座雕像轰然碎裂,倒塌,变成了一地的碎块。

…………就在李苦完成他要完成的事,转身离开这片军营之时,云秦某处,一名云秦将领,却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之中。

这名双鬓刚染白霜的面容坚毅的将领洗净了双手,亲手做了肉糜羹汤,服侍自己白发苍苍的母亲用完餐,然后打来了一盆温水,跪在老母面前,为老母沐足。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老母捏着脚,洗着脚,就如他儿时体弱,他母亲时常帮他洗脚按摩时一样。

白发苍苍的老母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手落在面前儿子的头发上,和声道:这次是要去哪里?将领道:西边。

白发苍苍的老母知道将领此刻心中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背,道:不用多牵挂什么……人终有生老病死,有你这样的儿子,这已经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张平?你怎么会来这里?身穿官服的秦惜月刚刚从一间库房走出,却是一呆,看到一名同样身穿工司官服的少年正在一匹马旁看着自己友好的微笑着。

秦惜月微微一怔,顿时有些惊喜的叫出了声,快步迎了上去。

正好押送一批百炼钢到这里,想着你正巧在这边工司,便过来找你。

同样身穿工司官服的张平有些微涩的对着秦惜月解释道。

东边的战事吃紧,从这百炼钢的用量就看得出来。

秦惜月看着这名因林夕而结识的天工系学生,问道:你要在这便停留几天?明天便走。

张平凝重道:我在来时的路上,听到有消息说,林夕升迁,要被调往龙蛇边军,而且……说到此处,张平有些欲言又止。

秦惜月有些微嘲,俏脸微寒,道:而且有传言,是因为许家和我的事,所以才将他调去,对吧?他调去龙蛇边军是真的,许家到底有没有暗中使力,我却是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赞赏他的功绩才调他过去的。

张平沉默片刻,担忧道:可惜我帮不上忙,现在龙蛇边军那里,太过危险,而且有些人又别有用意。

我对他有信心。

秦惜月却是摇了摇头,道:他这个人很有意思……有些时候太过惫懒,就如之前,所有人都看低他,他也无所谓,而且那些荣光以及我们看重的一切东西他也并不看重,我就觉得他要是觉得应付不来,哪怕被人指着脊骨骂胆小、逃兵之流,他也不会硬着头皮去,也肯定死不要好的索性辞官不去。

所以只有他愿意去,他才会去……没有人能以别的什么东西逼他。

秦惜月看了一眼东方极远处,道:而且学院也不会看着我们送死,所以我就觉得无论他的对手是谁……他都不会输。

张平呆呆地看着秦惜月,他没有想到秦惜月对林夕竟然如此了解,旋即他觉得如此并不礼貌,马上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

第八卷 白山、黑水、妖颜第二百五十九章 行走在白山黑水之间这里的山石大多都是白灰色的页岩,但雨水充足,一年大多数时候都十分湿热,所以植被分外茂密,也使得鸟兽虫豸分外的多,水流冲刷着腐烂的枝叶、鸟兽虫豸的尸体,由白色页岩之中流淌出来的清澈泉水,在山林之中却是慢慢变成黑色。

湿热、常年没有大风,便有自然形成一团团的浓雾。

白山、黑水、浓雾,这便是龙蛇山脉。

除了这些之外,这条横亘在庞大帝国版图最东的一龙一蛇交缠般的两条巨大山脉之中,还有战争。

也唯有战争,才使得许多人在这根本不适合人生存的白山黑水之间停留、驻扎。

就在这白山黑水的一处轻雾弥漫的山谷之中,有两名军士正在守卫。

其中一名军士蜷缩在一株枝繁叶茂,结着刺果的大树中部,裹着一条草毯,以一些枝叶做伪装。

另外一名军士就站立在一些山石之间,身上涂着石粉。

这两名军士都是一动不动,即便是走近至数十步的距离,不仔细观察的话,也根本难以看出这两人来。

蓦的,树上的那名军士悄无声息的动了动,一只手背到身后,手中有一面小小的黄铜镜,朝着山谷中晃了晃。

一条身影在轻雾中慢慢现出,渐渐清晰,脚踏在这白山黑水的土地上,踩踏着石道上枯枝,发出在这两名军士耳中显得特别清晰和尖锐的声音。

这是一名内里穿着青色劲装,外面用黑布包裹着,领口衣袖脖颈都用细藤扎紧,面孔也用黑布裹紧着,只剩下双目裸露在外的行人,背上背着厚重的行礼。

似乎对这片山林并不熟悉,抑或是好奇,来人行走得并不快。

在距离两名军士的守卫处还有五十余步,山石之中的那名军士动了,踏出一步,铮的一声,抽出了背上的黑色长刀,沉声喝问道:什么人!不远处树上的军士依旧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呼……行走在白山黑水轻雾间的这名行人略有些惊讶,可又不惊惧,反倒是呼出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打量着这名岩石一般的军士,出声道:可是龙蛇羊尖田山巡牧军?身份!军士冷峻出声,依旧警惕,没有多余的字。

林夕,来任巡牧尉。

来人平和出声,扯下了脸上蒙着的厚黑纱布,露出了一张年轻干净,有些汗水的脸,略带着微笑。

手持黑色边军长刀的这名军士看到来人黑布下露出的面容,顿时眼中闪现不可置信的神色,但浑身肌肉依旧紧绷,似是随时可以爆发全身力量,他也依旧没有丝毫的废话:口令!白龙!铁城。

年轻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认真的吐出二字。

手持黑色边军长刀的这名军士神情一松。

就在此时,他身后薄雾的山林中,有如潮水涌动,霎时间,一名名浑身黑色皮甲,面蒙黑布的云秦军人以极快的速度穿出,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一侧树上的那名军士在乱枝中战直了身体,发出了响声,对着露出面容的躬身行礼,却是并未下来,行礼完成之后,便又隐匿在枝叶之中,一动不动的开始瞭望守卫。

这里的随便一个……都恐怕可以打几十个号称宇宙最强的城管吧?有着年轻干净面容的来人对着树上那名军士颔首回礼,心中说了一句胡话。

这个世界,能在心中感叹说出这样胡话的人,自然是真正的林夕,不可能是哪里的奸细。

所有现身出来的黑甲军人呈弧形聚集,其中有两名越众而出,在走向林夕之时,也扯下了脸上蒙着的面罩。

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面相,一个长脸,看上去异常的冷厉,一个面白,脸孔微圆,看上去和善,却聪明,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山中的狐狸。

辛微芥,羊尖田山巡牧军副尉。

长脸冷厉的男子背负双刀,虽按照云秦惯例,身上的甲衣和其余军士没有任何的差别,却是自然显出铁血将领的气息出来,微躬身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沉声道:请出示令符、文书。

林夕知道了这便是这军中官阶仅在自己之下的人物,知道接下来这人便是自己的副手,但是他却是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并不友善……甚至说,这里所有人对自己都不友善,他从这些人的眼中之中,察觉到了一种他此刻还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的情绪。

他微蹙起了眉头,没有出声,解开了自己袖口的一条树藤,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黝黑铁管以及一枚唯有大拇指大小的方形铁符,交到了对方手中。

无误。

仔细核查过铁筒中的文书和铁符之后,这名长脸冷厉男子微转身,对着身后的黑甲军人冷冷地吐出二字。

康千绝,羊尖田山巡牧军军机将。

面白,脸孔微圆的云秦将领躬身对林夕行礼,但长脸冷厉的辛微芥,面上却是依旧看不到半分和善和欢迎之色,反而在康千绝话音未落之际,却是眉头微挑,冷声道:林大人,你单身前来赴任,难道是觉得龙蛇山脉之中无甚危险,是可以走马观花之地?林夕听出对方不善之意更加明显,但对于自己这名直接下属的话却是又有些不解,微怔道:怎么,惯例不是如此么?这并非林大人自己特意要求?辛微芥脸色更寒,军备处都没有派向导和护送小队?林夕摇了摇头:唯有人将我送到羊尖田三营前哨,便让我自行按地图前来。

辛微芥一时沉默没有出声,和康千绝两人都是微滞,神色越发古怪。

只是片刻,辛微芥的脸色竟有些铁青,缓声道:就连甲衣等军备,也未发放给你?林夕明白了些什么,自嘲般道:怎么……原来不是到了才领?辛微芥又是沉默,周围的黑甲军人眼中异样的神色也是更浓,目光更冷。

大人,恕卑职明言。

蓦的,辛微芥面孔血红,额上青筋暴起数条,沉声道:请大人还是回去,不要妄自在我们这里送了性命!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所有黑甲军人呼吸全部沉重了几分,但眼神却更加凌厉,尖锐,所有人,都似乎无声的支持着辛微芥,唯有康千绝微微苦笑,似乎觉得这对于林夕有些不太公平,但却又是无奈。

林夕抬头,看着辛微芥。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意,看着辛微芥的神色也是有些古怪了起来。

我才刚来,你就想让我回去?这么不欢迎我?看着辛微芥怒厉交加的森冷面目,林夕只是意味难明的轻摇了一下头。

辛微芥丝毫不避他的目光,沉冷着,没有出声,已然彻底表明了态度,后方那些云秦黑甲军人都略微朝着他聚拢了些,也是无形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不过不欢迎我让我回去,至少说明你对于我而言是个好人。

林夕看着面前这些人的态度,却是反而微微的笑了笑,这又比我想象的要好。

辛微芥微怔,旋即又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意味,冰冷的摇头,看来你并不算笨,已经想明白了你恐怕不受军中的有些大人待见……但你要明白,我虽然不是那些不为荣光而只为上峰旨意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会接受你的到来。

我不会因你的这句话,就改变我方才的态度和决定。

我看得出你是名修行者,我们巡牧军需要修行者,然而我们更需要有经验,可以带领我们,做出最正确指令的修行者将领,而不是像你这样一名年轻人。

从你先前的话,你应该是从未到过任何边军的修行者,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将领。

听着这些丝毫不留颜面的话语和指责,林夕却是依旧没有丝毫的不快,只是安静的听着,等到辛微芥停止出声,他才认真的辩解道,我们可以试试看……或许你会发现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

辛微芥冰寒的看着林夕,决然的摇头,我不能给你机会,因为这里不是地方镇守军,这里是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的龙蛇山。

我不怕死,但是我必须为所有这些兄弟的生死负责,我不能用他们的命来冒险。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理解你们所有人的想法。

林夕毫不生气,反而微微的一笑,纯真的看着辛微芥道:可是我是你的上司,军令如山,你只能听我的命令,却没有我听你的命令的道理啊……还有,若是我回去,说是你坚决不配合,你这便是违命,轻则军棍,重则革除军功的。

辛微芥用力地握紧了十指,冷道:总比死和带着这些兄弟一起死好。

你有你的想法,觉得这样好,但我也有我不同的想法,我觉得这样不好。

林夕微笑道:你不肯改变你的决定,但我也不肯改变我的决定,我一定要入这巡牧军,那怎么样呢?若是你真想用官衔压我,要指挥我们做事,那我们会不惜一切让你付出代价。

辛微芥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冷讽道:除非你将我杀死。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的空气之中顿时森寒的快要结出冰来。

因为所有在场军士都十分清楚,不管他们如何看轻这名年轻人,但对方的修行者身份却是铁定无疑,若是真动手起来,这里必定要流淌许多鲜血。

其实还有个方法。

康千绝急切的上前一步,拦在辛微芥的身前,他和这里所有的军人一样,一直都期盼着一名强者的到来,而此刻的情形,也是让他失望和无奈到了极点。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看着林夕,飞快的劝解道:大人可以见习……大人可以在军营之中自行修行,只要不管辖我们行事,我想辛大人可以同意大人入军,也可以不必弄得这么僵。

在军营中什么都不管不做……耗着混军功。

谁都听得出康千绝的意思。

这对于绝大多数军人肯定会马上勃然大怒的拒绝,因为这就像被当一头猪养着没有区别,而且拿着别人拼死得来的战功,这更非荣光。

也可以啊。

林夕却是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试试看啊。

听到他这句话,几乎所有在场的黑甲军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些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意,都心想这人根本没有丝毫荣光可言……在他们的军中,真是耻辱。

第二百六十章 因为喜欢,所以留下林夕坐在树荫下。

早在青鸾学院,他就知道云秦边军的人员构成十分复杂,有怀抱着热血和理想而来的青年军人,有流放赎罪的犯人,有没落而希望重拾家族荣光的贵族,有希望通过战功来改变自己一生的贫穷者,还有许多原本是在边关为军队服务的一些随行人员的子女。

极恶劣的环境,一些伙伴的死去,长年累月的死亡威胁,会使得许多原本桀骜冷厉的人更加桀骜冷厉,甚至会在许多人的心中隐隐埋下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

有些军人甚至面上看起来像普通人,但实际却都有着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云秦的战争祭司,在军中行走,传播信仰的同时,治疗军人的心理问题,也是其主要使命之一。

坚韧、沉默和压力,使得绝大多数边军都不太容易和人沟通。

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让他们信任和接纳,自然是更难。

林夕已经充分的体会到了龙蛇边军的桀骜和不近人情,他进入这羊尖田山巡牧军的驻地已经足足三天,但是这三天下来,除了有军士送来食物和清水之外,却是根本没有人搭理他,甚至平时这军中的人都避免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被完全孤立在这山谷之中。

就如此刻,他坐在黄藤树的树荫下看山、看林……在那些黑甲军人的眼中,恐怕他也只能无聊的看看山了。

但林夕的心中却是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不满。

这白山、黑水,包括这里的营地,对于他完全又是一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几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看得腻。

早在来时的途中,见到这巨大荒芜如原始森林的龙蛇山脉中,偶尔露出的峥嵘碉楼和一些人为铺砌的石路,以及一些战争残留下的石墙和营地的废墟,就已经让他有些震撼和惊叹,如同走入魔幻史诗长卷之中。

而这羊尖田山巡牧军的营地,也甚至有些电影中霍比特人房屋的意味。

粗大的原木堆积成的围栏,没有任何的旗帜,但是好些树荫下都有用树桩雕成的巡牧军的图腾,一名站在一头长角鹿旁边的持刀骷髅脸将军。

一顶顶牢固的黑皮军帐外盖满了干燥的草皮,这便是这些军人的住所。

因为他对于这世间而言是一名旅人,所以秦惜月说得不错……他并不会接受这个世间有些观念强加于人思想中的荣光,要是他不想来这里看看,没有人能够逼他到这里来。

因为他已经是青鸾学院的学生,因为这个世上很多人看重的东西他并不看重,而且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想法。

他用旅人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这白山黑水之地。

一名黑甲军士走了过来,对着林夕躬身行礼,然后将一些用大树叶包着的吃食放到了林夕的面前。

谢谢。

林夕微笑点头回礼之间,这名军士又取出了两个布包递给了林夕。

这是什么?林夕看到两个布包之中都似乎是某种药草磨成的药粉。

这名军士有些拘谨道:黑色的是驱蛇粉,许多毒蛇不喜欢这气味,涂抹了就基本不会被咬。

灰色的是防止烂脚的……龙蛇山里面太过湿热,抹了这药粉,每日用火烤一下,就不会了。

不过这些靠近山外沼泽区行军时便不能用,穴蛮的鼻子很灵,反而容易被偷袭。

谢谢。

林夕对着这名军士再次致谢。

这名拘谨的军士比他大不了几岁,十分年轻,面上有许多麻斑,身材不高,比起林夕要略矮半个头,因林夕的打量,他的面目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你叫什么名字,是这边戊边随行人员的子弟么?林夕放下了药包,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他问道。

麻脸年轻军士有些犹豫,但还是拘谨地轻声道:是的,大人,我叫祝薰。

祝薰?很奇特的名字。

林夕笑了笑,道:我有个朋友叫唐可,也是和你一样的边军出身。

年轻军士因林夕的这句话而略微放松一些,但他似乎还无法适应和林夕这般交谈,所以一时没有应声。

我没有别的用意。

林夕看着这名年轻军士,让对方放松一些,只是觉得你并不像先前给我送吃食的人那么讨厌我,所以我才和你多聊几句。

这名叫祝薰,名字有些奇怪的麻脸年轻军士犹豫着,过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大人您是好人……但辛大人也是好人,希望大人您不要对辛大人心生怨恨。

你看我像对他心生怨恨的样子么?林夕笑了出来。

祝薰看着笑着的林夕,无法回答。

因为他直觉林夕不是恶人,但林夕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有些难以理解,就如别人在被遗弃在这里般,怎么还可能像林夕这样笑得起来。

我很能理解辛将军和你们所有人的想法,我的确太过年轻,而且对这龙蛇山脉一无所知。

若换了我是辛将军,恐怕也无法信任这样一名年轻而无经验的官员。

即便修行者难得,肯定也要设法调换一名有经验的修行者将领过来。

林夕看着微僵不知如何回答的祝薰,依旧微笑着,而且他越是不接纳我,我就可以肯定至少他不想害我……所以我反而很喜欢他,还有康将军和你也不错,生怕我对他不利……一名将领能让部下服气比较容易,要让部下爱戴和担心便比较困难。

大人……祝薰有些感激地看了林夕一眼,但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夕收敛了些笑容,看着祝薰道:辛将军想到了我恐怕惹了些权贵,留在这里反而会带来更多麻烦这一层,能够让我留在此处,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但是他没有想得完全……如果这里真是没有什么危险,可以安心看山看水之地,又怎么会派我到这里来?要想一个人不安好,又岂会派他去可以好好享福之地?林夕点了点远处的白山黑水,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声道:恐怕这里接下来并不会像看起来这么平静……正是因为我喜欢你们,所以我才会留下来,因为我留在这里,至少可以帮一些忙。

祝薰微呆,因为在某次夜伏之中被蚁虫叮咬,面孔上留下了许多难以消除的麻斑的他只是一名并不聪明的普通军士,对于一些朝堂之中的风他并不像辛微芥那么理解,但他越来越觉得林夕并不是他们这里几乎所有人心中想象的那样不堪,他也有些明白了林夕的一些意思。

因为关乎真正的生死,所以辛微芥不敢有丝毫的冒险,他也绝对不会因为林夕的一些言语而改变对林夕的看法,所以只有等林夕真正做给他看了,他才会对林夕有改观。

所以林夕只有等着。

林夕的心中没有怨恨,所以他才会平静面对这种孤立,看山,看水,看山雨欲来,风满山谷。

我能有什么为大人做的么?这名普通的年轻军士不善言辞,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对着林夕尊敬的躬身行了一礼,同时问道。

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修行者么?没有……之前的吴将军被调走过后,一直没有修行者调来。

听大人说北边有些地方吃了几场大的败仗,连普通军人都补充不过来。

前年秋天到现在,我们羊尖田山巡牧军也只增补了十一名军士。

那我们现今这里有多少人?一共五十七人。

才五十七人?林夕怔住,然后有些无语的摇头。

按边军巡牧军的编制,应该是一百至三百人之间,也就是说,像他这样的官阶,至少就是带兵百人。

但是这支巡牧军却只有五十七人……这只能说明,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地。

你们辛将军该不会本身也得罪了什么人吧?林夕忍不住有些自嘲的说了这一句。

不只是我们这里。

祝薰不能肯定,微犹豫道:从今年春起,我们这一带的各军都是很吃紧,人员都没有得到多少增补。

这里之前有没有大的战事?今年春到现在还没有,只是前年秋天和去年秋天的战事……死了不少人。

自今年春起,这白山黑水之间的穴蛮就活动得比往年秋冬两季还要频繁。

虽然不明原因,但林夕在来这里时,便也已经知道这点。

林夕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祝薰,道:若是你真想帮我,帮辛将军,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若是你们有出什么任务,想办法暗中告诉我。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夜变夜色笼罩帝国最东的龙蛇山脉。

王宗渭靠着一块大石,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峡谷。

他前方的峡谷就像平地突然撕开了一条大裂缝,两侧山体参差的鹰嘴岩石遮挡住了天空原本黯淡的光线,因为地势低,周围山林中的很多黑水都蜿蜒成小水流淌入这个峡谷,长年累月,峡谷中的白页岩大多被染成了黑色,峡谷底部到处都是厚厚的黑色淤泥。

这是羊尖田山的黑地峡谷。

云秦军方所划定的羊尖田山区域,是龙蛇山脉的四条如羊角般狭长的支脉山峦,这四条狭长羊角般的山峦交错连接,黑地峡谷就位于最东端的一条山峦的羊角处,就好像羊角上的一条裂缝。

王宗渭是羊尖田山巡牧军的三司军士,云秦边军编制之中,普通军士只分三司,如果林夕没有官阶,即便是修行者身份,刚刚进入边军,那也只是一司军士的身份,一司就是新兵,三司军士都是积累了一定军功的经验丰富的精锐军人,再往上就是从十品的士官了。

他此刻盯着的这个峡谷,对于云秦边军来说根本无法行进,更不用说是穿越。

里面一些看似表面都是硬壳黑土的淤泥潭,可以轻易的吞噬掉上百人建制的军队,然而那些穴蛮对于这些沼泽泥潭却是有着天赋般的直觉,他们可以没有任何伤亡的轻易通过这种地方。

这个羊角已经伸入穴蛮的领地大荒泽,大荒泽中一些带着独特腐臭味的潮气已经能够吹拂过这条黑地峡谷,再加上自去年秋以来巡牧军的人手严重不足,为了保证大队有更多的人有足够的体力,在夜间负责警卫的暗哨从原先的十六人减少到了八人,此刻这条黑地峡谷区域只有他一个人盯着,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警醒。

在感觉有些略微的倦意时,他以极缓慢的姿势,将一片黑色肥厚草叶送入了口中,含在了舌下。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苦味不停的从这龙蛇山脉独有的黑蛇兰草中泛出,不停的驱散着他的困意。

这是灰蝎活跃的时候。

他周围的林地之间,有沙沙的声响,明显可以看到尾部有剧毒的拇指大小的灰色蝎子在爬行,蝎尾上闪着幽幽的冷光。

哗啦一声,有一条像枯枝一样的东西陡然从他身旁不远处的树上落下,却是又很快的游走。

那是某种不知名的毒蛇。

王宗渭不为所动,只是始终保持警醒的看着黑色峡谷。

突然,他的眼神骤然凝固了,有一条显得异常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从弥漫谷底的雾气中显现出来,以极其敏捷而谨慎的姿态缓慢前行,又停了下来,对着身后无声的做着手势。

一股凛冽的寒意甚至超越了他口中黑蛇兰草的苦味,顺间充斥于他的全身,让他身上每个毛细孔都冒出了丝丝的寒意。

穴蛮!只是从高出寻常人一头的身材和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就可以肯定,这是一名穴蛮!但穴蛮要么不出现,要出现便是数十人至上百人不等,一窝蜂的快速突袭,什么时候会像云秦军队行进一样,有这种前锋探查卫?数十年一贯蛮笨,从未改变战法的穴蛮,什么时候竟然会有了这样的改变?看着那名身材显得异常魁梧蛮重,然而却显得和认知完全不符的敏捷谨慎如鬼魅般的诡异身影,王宗渭顿时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我觉得他始终是在等待我们给予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宗渭身后的山林深处,数十名军士休憩在吊在树上的黑色皮质睡囊之中,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此种休憩方式,而且日间的行军也消耗了他们的大量体力,急需睡眠来补充,所以这些在黑色睡囊之中都依旧全副武装的黑甲军人都已经睡得十分香甜。

辛微芥和康千绝在这片营地外刚刚低声讨论完了明日的行军路线,接着便谈及了被他们留在了羊尖田山中部巡牧军营地之中的林夕。

听到康千绝说的那句,辛微芥冷笑道:我们怎么给他机会?他又不是刚过来的一司新兵,他是七品阶的巡牧尉,而且他是一名修行者……要是他略微不听令,我们都根本没有能力约束住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毕竟是一名修行者。

康千绝看着辛微芥,沉吟道:这些日我们如此对待他,他都没有什么强烈反弹之意,说不定他的性情并不像那些修行者那样孤傲不驯,或许我们应该问问他的意思……看他愿不愿意将自己当成一名一司军士,完全听从我们的指挥,先行从适应这里学起。

你应该明白。

微微一顿之后,康千绝看着辛微芥,低叹道:连羊尖田山先锋营想要一名修行者,至今都没有得到增补,即便他在我们这忍受不住,真的回去了,恐怕我们也未必能有新的修行者增补。

而且今年各线都比往年要难过许多。

辛微芥一时陷入沉默。

……黑地峡谷外的坡地上,浑身都充斥着凛冽寒意的王宗渭并没有第一时间示警,只是依旧震惊但如岩石般沉稳的看着那条魁梧的黑影。

因为任何经验丰富的云秦精锐军人都会在此种情形下保持足够的冷静,在这种距离之下,他还有一定的时间可以等着,设法观察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战力。

贸然示警的话,便有可能丧失一次围剿穴蛮小股部队的机会。

那名处处透露着诡异气息的穴蛮贴向了一侧崖壁,这个位置便只有正对着峡谷口的王宗渭看得到,负责峡谷两侧山林的巡牧军暗哨便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踪迹。

又前行了五六步之后,这名穴蛮又停了下来,似乎对着后方又做了几个手势。

一条又一条魁梧的黑影从他身后的雾气中穿了出来,也以异常敏捷和小心的态势前行着。

鬼魅般的黑影越来越多,只是片刻的时间,那名穴蛮后面的雾气,都似乎全部被这重重叠叠的黑影充斥,排开。

王宗渭的呼吸瞬间停顿。

接着,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胸口的一枝木哨,发出了如同夜枭厉啸般的尖利响声,他的整个人也从地上蹦了出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入了后方的山林,朝着林中深处巡牧军的宿营地冲去。

这根本不是吃饱了没事撑着,乘着夜色到龙蛇山脉里打打秋风的零散穴蛮,而是穴蛮大队!……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口,正想回答康千绝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刺鸣声,在山林之中响起!辛微芥和康千绝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朝着前方一处山坡狂奔而出。

两人身后山林间的黑甲军人全部在第一时间醒来,有大半直接抽出兵刃砍断了悬挂着睡袋的绳索,用让自己随着掉落的睡袋生生砸落在下方地上的方式,让自己瞬间彻底惊醒。

辛薇芥和康千绝狂奔而至的那一处山坡上有一株大树,那是附近数里山林之中的至高点。

就在两人开始狂奔时,那株平时可能隐匿着不少树蛇的苍劲冲天大树上也已经响起了凄厉至极的示警声。

一名军士以最快的速度,从树上攀爬、跳落下来,迎向了狂奔而来的两位将领,以气喘的声音厉喝道:穴蛮大队!辛微芥和康千绝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往前。

只是听声音,他们就知道最先示警的是黑地峡谷前的王宗渭,而此刻王宗渭的示警声还在不断的响着,便说明他们还有一定的时间,可以看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以此来下达最为正确的命令。

在到达这片坡地顶端,剧烈喘气的瞬间,辛微芥和康千绝看清了对手。

退!石碉楼!只在这一瞬间,辛微芥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号令声。

声音之大,甚至使得气息还未喘匀之下的辛微芥的喉中,瞬间泛出了些血腥气。

王宗渭还在拼命的狂奔着,距离他们两人已经不到百步。

黑地峡谷外一片开阔的荒草地已经全部被一群狂奔着的魁梧身影碾平了。

此刻这些狂奔着的魁梧身影完全不复之前的鬼鬼祟祟,完全充斥着强悍至极的野性,即便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只是一条条的黑影,但看上去他们身上的肌肉还是如同一条条岩石一般的刚硬冷酷,整个身体充满着爆发性的力量,地面都在他们的脚步下震颤,极快的奔跑似乎完全不消耗他们的体力,在微倾斜的山地上奔跑,竟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后方的黑地峡谷之中,还有一条条的身影跃出。

光是辛微芥和康千绝视线之中的穴蛮身影,就已经超过了六十名。

六十名穴蛮,就已经相当于云秦边军两百人的建制,已经是大队,根本不是他们此刻这支巡牧军的战力所能抗衡的!所有黑甲军人已经全部从睡袋之中爬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听到辛微芥这一声爆炸般的厉吼,所有这些黑甲军人没有丝毫停留,全部齐齐厉声呼喝了一声,朝着后方山林决然的全速撤退,唯有其中一名军士略做停留,用力的用镰刀状的火石敲击出了一个火星,只是一个火星,就使得他面前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火堆剧烈的燃烧了起来,发出了浓厚至极的青烟。

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这军令,他们已经知道涌来的敌人根本不可能力敌,唯有逃至他们来时发现的一座连军图上都没有的废弃石碉楼,才有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王宗渭在狂奔。

辛微芥和康千绝也已拼命转身狂奔。

所有这些羊尖田山巡牧军的军人,都无比决烈的退。

就在此时,天空之中,遥遥的一片乌云,飘向原本在这龙蛇山脉中就显得异常黯淡的弯月。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野性嗤!一声完全不似箭矢飞行的破空声骤然划破了长空。

一名在快速奔跑间已然喘不过气,揭下了脸上用于防止有毒蚁虫叮咬的厚黑纱布的巡牧军军士几乎是直觉反应一般,硬生生的扯断了背上负着的精钢圆盾的布条,将精钢圆盾挡在自己的身前。

当的一声闷响。

一根半人长短的钢矛在这瞬间撞击在盾面上。

虽然在这一刻这名军士已经充分展现了云秦精锐军人的强悍素质,然而这一根钢矛蕴含的强大力量硬生生的将这面精钢圆盾撞得脱手飞出。

第二根如电般飞至的钢矛洞穿了这名已经马上往旁边跃出的军士的肩部,将他钉在了地上。

两名邻近军士马上持盾跃上,挡在这名受伤倒地军士的身前。

嗤!嗤!嗤!……御!箭攻!辛微芥暴怒震惊的厉吼声和一根根飞矛的破空声几乎同时急促地响起。

一根根暗淡无光,土钢炼制的粗劣短矛,却带着恐怖的力量从他们前方的山林之中投掷出来,激碎了林间的枝叶,显得分外恐怖。

当!当!……钢矛狠狠撞击在钢盾上的沉闷撞击声,箭矢破空声,人的闷哼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这片山林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

噗!一根飞矛扎进辛微芥身前不到一尺的山地之中,溅起的土石碎砾溅射到了辛微芥的脸上,使得辛微芥的脸色更为惊怒。

他在这龙蛇山脉之中和这些浑身有些臭味的穴蛮已经交手了五年,这五年之中,他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穴蛮强大的战力,但也对这些穴蛮的蠢笨有着足够的认知,但是今日,这些穴蛮竟然是有一支小队截了巡牧军的后路!从这林间飞掷出来的粗劣短矛的数量来看,这一批穴蛮小队的人数应该只有六到七名。

但是这六到七名穴蛮之中,至少有一两名超出一般穴蛮的强手,非但能够投掷飞矛比一般穴蛮远,而且还极其的精准。

最让他震惊难言,浑身冒出凛冽寒意的是,这些断了他们退路的穴蛮,也没有和平时一样一开始投矛就嗜血兴奋无脑的哇哇乱叫冲出,一边狂冲一边投掉身上带着的仅有几支短矛。

到现在为止,这些穴蛮都甚至没有一人明显的显露出身影,唯有通过那些投掷出来的短矛可以确定他们所在的方位。

而且这些穴蛮手中的短矛,一时也根本不见枯竭!……射!这数十名巡牧军中的弓箭手决然地执行着将领的命令,因箭手数量的不足,在几名经验丰富的三司军士的喝令下,朝着最近的一支短矛射出的方位射去。

然而就在第二轮箭雨射出之时,所有这些前有阻截,后有追杀的极危险情形下都能保持沉冷的军人,脸色却是瞬间变得雪白,连拉弦的手指,也开始出现了一些难以控制的轻颤。

天空中的乌云遮住了那原本并不明亮的一轮弯月,原本夜色笼罩的山林显得更加的黑暗。

没有些许光亮,他们无法看清这些短矛飞射而出的方位,更无法对这些穴蛮形成有效的射杀,然而穴蛮的目力天生就比常人要强出许多,他们看不清楚,但这些穴蛮却是看得清楚。

难道这些穴蛮之中,也有战争祭司一般的随军祭司了?难道他们真是凑准了这个时机,发动进攻的?一时间,一种冰冷的绝望和不可置信,开始弥漫在这些军士的心中。

辛微芥的脸色变得异常铁青,他冷峻如岩石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

因为他是这些人的将领,当面对这种令人绝望的境地时,他要承受的东西便更多。

突和散!此刻他只有这两个选择。

突就是全军突袭,不顾这些飞矛的射杀而全速突到那座废弃碉楼去。

散就是全军解散自行溃逃。

然而无论是哪种选择,这些和自己生死与共的军士们今日都恐怕没有几个能够从这些穴蛮的手中逃脱。

因为在极大伤亡的情况下,即便突到了那座废弃碉楼,也未必能守到援军到来,而穴蛮灵敏的嗅觉和强大的单兵能力,使得他们追杀落单军士的能力比他们巡牧军中的精锐还要强。

嗖!便在所有人陷于绝望,辛微芥即将开口的此时,一声异样的风声却是突然在他们前方的山林中响起。

这声不同于短矛飞行在空中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就在这一声响起之后,却是有一声更为响亮的重物落地的闷响声传出。

嗖!毫无停顿,又是一声急剧而不甚响亮的破空声。

接着,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与此同时,有穴蛮如雷般的怒吼声响起,所有在等待着辛微芥下一个命令的巡牧军军士骤然发觉那些致命的短矛不再投向自己,而投向更高的山林处。

嗖!风声再度响起。

一名穴蛮洪亮的怒吼声戛然而止,沉闷落地声再次响起。

辛微芥和康千绝以及大多数巡牧军军士在此刻反应过来,那是箭矢行于空中的风声。

有强大的箭手,在以惊人的速度狙杀着这些穴蛮!突!不知由什么样的情绪驱使,辛微芥再次爆发出人生中最厉最响的大吼,整个原本微微蜷伏在地的身躯冲起,决烈至极的往前冲去。

突!几乎所有巡牧军军士也都重复了这一个声音,原本缓慢前进的黑色队伍瞬间化成了喷涌的黑流。

嗖!箭矢在风中飞行的声音依旧响起,虽然低微几不可闻,但此刻在这些军士的耳中,却是如同战鼓般令人热血沸腾。

这箭矢声还在响着,便说明这名强大的箭手依旧存在,没有被那些穴蛮击杀。

而这一声箭矢声响起之后,便又是有重物坠地声响起。

这种声音,更是重重地敲击在所有这些军士的身上!嗖!箭矢穿行在风中的声音再响。

无光的黑夜之中,这些压榨出自己所有体能的黑甲军士根本看不到这名强大的箭手到底在何处,但这一声箭矢破空的声音已经离他们更近,有新鲜的血腥气从空中洒落。

他们终于第一次看清一名阻截他们的穴蛮对手。

这名穴蛮对手攀爬在一根粗大的藤蔓上,他背后竟然是背着一个龟甲般的藤盾,藤盾周围一圈有许多可以插短矛的孔槽,原本只知道带上三五根短矛的穴蛮,在这藤盾上竟然还插着至少有十五支短矛!而此刻,这名因身上的鲜血无尽般喷洒而让他们发现的穴蛮,正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咽喉。

有一支黑色的箭矢,精准无误的从他的喉结处深深洞穿了进去。

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飙射而出,只在这瞬间,这名攀爬在藤蔓上的穴蛮失去了力气,从半空中重重的坠落在地,坠落在距离他们前方不到三十步的地面上。

吼!一名穴蛮在他们前方的林间狂奔,似是已经发现了那名强大箭手的踪迹。

期间有飞矛的破空声响起,然后又是嗖的一声,这名穴蛮便发出了一声更为剧烈的厉吼声,其中带上了明显的痛苦意味。

嗖!那名穴蛮的厉吼声戛然而止。

这一声声不间断的箭矢破空声,犹如光明的指引,让所有这些黑甲军士心中的绝望全部消失,在这无光的山林之中,所有这些黑甲军士的热血变得越加沸腾。

……天空中有些微的光亮洒落。

那一轮惨淡的弯月,在乌云之中露出了些。

所有这些呼吸已经灼热异常的军士,发现那座巨石垒成的旧碉楼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

他们后方的山林,此刻都在颤抖,地面都似乎在崩塌开裂。

一名名强壮如岩石巨人般的穴蛮也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面目的线条,以及口中喷出的热气。

也就在此时,他们也看清了一名浑身黑衣的箭手从他们右侧的山林中冲了出来。

嗖!由熟悉的箭矢破空声,他们知道了这名狂奔着的箭手便是方才解决了那穴蛮小队的存在。

所有这些军士几乎都不由自主的从喉间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这名箭手狂奔着,一边狂奔,一边不停的施射,一支支羽箭以令他们军中箭手惊叹的流畅姿态从他手中稳定至极的长弓上飞出,从他们头顶上方的天空中飞过,落下。

一条条血光在夜色中迸射出来。

冲在最前的三名穴蛮,身上瞬间多了十几根黑色的箭矢。

有两名直接重重倒地,有一名还在厉吼着前冲,但是随即被一根箭矢钉中额头,仰面倒下。

此刻这名箭手在狂奔连射之中已经无法保证方才狙杀时的精准,然而这种野性连射的姿态,落在所有人眼中,却是更加的震撼。

不要停!进碉楼!一声带着喘音的厉喝声从这名箭手的口中发出,阻止了准备停下放箭的箭手。

然而等到所有这些巡牧军已经冲到废弃碉楼前返身时,他们却是看到这名箭手落在了最后。

但让他们瞬间爆发一阵更响的欢吼声的是,这名箭手收弓,开始转身回冲,他的双脚以极快的节奏蹬踏在倾斜的山坡上,脚下甚至发出了炸裂般的声音,他的速度,竟然远远的高出了身后所有的穴蛮,身姿异常的狂暴有力。

第二百六十三章 力之壮阔这名黑衣箭手强悍狂野的姿态散发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令已然在这白山黑水之地五年征战的辛微芥都出现了些微的失神,然而他还是马上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御!射!两个最简单的字节带着铁血和炙热的气息从他的胸喉间喷薄而出,所有还喘不过气的军士以强大的意志第一时间贯彻了他的命令,而且不需要更加细致的指示,所有身上带盾的军士全部瞬间聚集到了最前列,其后所有的箭手拼命地拉开弓弦,朝着黑衣箭手的后方施射。

一名光头的穴蛮随后身上插满黑色箭矢在最后的厉嚎声中撞击在大地上。

这些于生死杀场中磨砺出来的边军箭手,也在此刻展现出了远超一般地方镇守军的箭技。

居高临下的箭雨和最前数名穴蛮的倒下还尚且无法让这些冲起来之后便越奔越为有力的穴蛮稍滞,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的眼神又瞬间凝固。

黑衣箭手的双脚以更为强悍的姿势蹬踏在地上,他的整个人腾空跃了起来,在空中时,他的整个身体却是转了过来,整个人在空中出现了些微的滞空停顿。

只是这些微的一个滞空,他手中的长弓便已经连续射出了两根箭矢。

一名手持缺口巨斧,冲在最前的穴蛮身体猛地一震,伸手捂向了自己的咽喉。

黑衣箭手的第一根箭矢便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咽喉之中,而第二根箭矢,却是洞穿了他的手掌,将他捂向自己咽喉的手掌,也钉在了咽喉上。

黑衣箭手落地,只是双膝微沉,便抵消了这高高一跃落地的冲击力,稳稳站住。

手掌被钉在自己咽喉上的穴蛮倒下。

后方那些手持各种各样武器,身上肌肉如同岩石一般高高隆起,口中喷着白气的穴蛮一时全部微顿,并非是因为惧怕死亡,而是因为这名黑衣箭手的强悍。

这一个微微的停顿,便又给了黑衣箭手和这些巡牧军军士一些宝贵的时间。

这个坐落在羊尖田山中一个无名小山丘上的旧碉楼已经被遗弃在世间许多年,粗粝的岩石缝隙之间已经爬满了各种细小藤蔓,内里通往上方箭洞的木梯和平台已经完全损毁,许多崩塌的木条以及当时所用的檑木、石条在碉楼内部中间堆成了一个大堆,原本仅容两人并排进出的门洞不知道被什么攻墙重物冲击,破损严重,在先前巡牧军经过之时,便是一个五六人并排宽度,一人多高的扁长形缺口,使得这碉楼的正面几乎全部暴露。

虽然生怕这个碉楼变成明显目标或者本来就是穴蛮留在这里吸引他们的陷阱,不敢夜栖在里面,但在康千绝的建议之下,他们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用乱石堆砌起来,并用大木夯实泥土,将缺口的下方堵了起来,使得这个缺口现在只有四五人左右的宽度,只有半人多高的高度,以备万一遇袭不敌还可以固守待援,没想到竟是真的用到了。

而从先前那支断他们退路的穴蛮小队来看,这些脑袋本应极笨,根本没有战术谋略可言的穴蛮,却是真的早就在这废弃碉楼考虑了在内,这个废弃碉楼就是他们的一个天然诱饵。

御!看着距离己方列阵处已只有十余步的黑衣箭手,辛微芥再次发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命令。

所有军士马上飞快退入身后的碉楼之中,十几名持盾的军士列成了两队,堵住了门洞缺口。

前列的军士单膝跪地,后脚脚掌用力的在地上碾出一个凹坑,双手持盾,肩膀也顶在盾牌之上。

后列的军士微躬身,双手如推门一般持盾,将盾牌密密的架在下方盾牌之上,只给最后的黑衣箭手留下了一个跃入的缺口。

黑衣箭手没有任何的迟疑,几步飞踏,便掠过普通人十余步的距离,在下排的盾牌上一个轻点,便从上方盾牌的缺口中跃入了旧碉楼之中。

他身后的盾牌顿时全部合围,剩余的军士几乎全部顶了上去,一部分军士如支撑一般,顶住两排持盾的军士,另外一部分带着枪矛等长兵刃的军士将手中枪矛架在盾牌间的一些间隙之后,保持着随时发力的姿势。

这种防御阵势来自于鲜血浸染出来的经验。

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面对穴蛮这种气力惊人的对手生存,使得无条件的执行军令变成了渗入云秦这些精锐边军骨子里的东西。

……穴蛮最令人恐惧的就是蛮横的气力和绝强的耐力。

在有着足够力量和耐力的保证下,大腿肌肉发达到连两腿都似乎并不拢的成年穴蛮即便是冲上超过四十五度角的斜坡,在短时间内都根本不会影响其冲刺的速度。

而且在和强大的云秦军队对抗的数十年间,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强大的修行者,也不是没有杀死过强大的修行者。

所以黑衣箭手对于他们的震慑,也只是让他们停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辛微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跃到自己身旁不远处,发出抽风箱般剧烈呼吸声的黑衣箭手交谈,甚至在漆黑的碉楼内部还没有完全看清楚黑衣箭手的衣着和手中的长弓,他们脚下的坚硬石地便已经震颤了起来。

一名名身上肌肤是泛青古铜色的穴蛮宛如从地平线上升起,出现在从盾牌缝隙中穿出的目光之中。

吼!在令人耳膜嗡嗡作响的暴戾大吼声中,一名名全力挥砸出手中武器的穴蛮如同一块块青色巨岩形成的浪头一般,冲击在沉冷的黑色盾牌阵上。

黑衣箭手剧烈地喘息都为之停顿。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声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声还是有种让他的心脏都要紧缩,然后从口中喷出的感觉。

一声声闷哼声和压抑着的喝声在他身周响了起来。

那些第一排单膝跪地的军士和后方死命推着他们的军士的脚和脚下的泥土也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一块块盾牌不可遏制的微沉、微分,露出了不少空隙。

杀!然而就在这黑色堤岸般的黑色盾牌阵似乎就要被青色浪头冲溃的瞬间,手持枪矛不停的吸气守候在后的所有军士,全部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厉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枪矛从盾牌的空隙之中刺了出去。

少数枪矛落空,但大多数枪矛却是狠狠的刺入了血肉之中。

对方的体重以及冲上来的冲击力,使得这些军士缠着布条的手掌都有些握不住枪矛杆子,然而这些军士强硬的用自己的胸膛顶了上去,死死的顶住了往后滑动的杆尾,等到刺入对方体内深处,阻力稍减的感觉传来,这些军士再次发力,狠狠抽回手中的枪矛。

噗!噗!噗!……一条条鲜血冲涌在黑色盾牌上,有不少喷洒到了持盾军士的身上、脸上,但这些持盾军士却都是全然不顾,依旧只是用全身的力量,顶住身前的盾牌。

每一名成年的穴蛮战士,都相当于半个修行者,所以即便是修行者,落入一堆穴蛮的包围之中,也会被活活堆死,所以即便黑衣箭手铁定是修行者,但所有的军士也都十分清楚,这个缺口能不能守住,便关于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无人畏战。

在枪矛连连的全力攒刺之中,不停有浑身浴血的穴蛮倒下,黑色的盾牌阵如同麦浪般起伏,但依旧挺立着。

已经有十几名穴蛮倒在了这沉冷的黑堤前面,加上先前死去的六七名投掷手组成的穴蛮小队,以及在这山丘下方被射杀的数名穴蛮,这里死去的穴蛮,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名!相对于此次一共只出动了四十九名军士的羊尖田山巡牧军来说,已经是异常骄人的战绩。

因为相对于先锋营和正军营这样的正面主力部队而言,巡牧军在军械方面,就无法与之相比,根本没有重甲、穿墙弩等强力军械协助。

而即便是先锋营和正军营这样的建制军队,也只有双方人数对比超过四比一时,才有绝对优势。

但是所有碉楼之中的这些军士眼中没有欣喜,只有决死壮烈的冷光。

因为这批穴蛮的数量,已然铁定超过百人!一株大树在这片山坡上骤然升腾了起来,让所有军士的瞳孔又都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六七名穴蛮竟是扛着一株被他们砍伐下来的大树,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虽连那些分叉枝叶都没有斩掉,但从这些穴蛮的动作来看,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些穴蛮要扛着这株大树当攻城车来用!他们组成的这盾牌阵,抵挡这些穴蛮兵刃和身体的撞击已经接近极限,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这样的冲击?我数到三,你们稍微让一让!就在此时,所有这些军士听到了后方黑衣箭手的声音。

让他们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咆哮的是,他们看到,这名黑衣箭手双手抓着一块至少超过两百斤的石条,沉冷的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的身旁,还有两根这样的石条。

一、二……黑衣箭手已然开始出声数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勇者三!随着这一个字的出口,黑衣箭手正前方的数名军士让开了一个缺口。

吼!一名穴蛮战士高高的跳了起来,就要强行从这个缺口撞入。

然而就在此时,一块长条大石呼啸而出,嘭!的一声,这名穴蛮战士和这块大石如同两列全速前行的马车狠狠相撞。

所有的人心神都是一颤。

穴蛮战士浑身的肌肉有如岩石,然后却毕竟不是真正的岩石,这嘭!的一声令人分外心悸的沉闷巨响之中,这名穴蛮战士的浑身都溅出血来,被这块大石撞得往后倒飞而出,咚的一声,被大石压在地下,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碉楼中的地面也震颤着。

一股强悍的力量由黑衣箭手的脚下震荡而起,似乎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发力,然后这发出的力量全部拧成一股,汇聚到了他手中的大石上。

就在前一块大石将这名想乘隙撞入的穴蛮撞得倒飞而出之时,这名黑衣箭手已经用尽全身的力量投出了第二块大石。

无人敢阻这天神般的一掷。

重石呼啸裂口,划出一条恐怖的弧线,砸向扛着那一株树干的穴蛮。

最前方一名穴蛮的瞳孔瞬间就变得血红,一声暴喝声中,他两条像大树般粗壮的手臂猛然上举,迎向这块他已经来不及躲避的大石。

喀!大石压在了他的手上,发出了骨骼爆裂的声音。

蓬!他依旧无法抗衡,大石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口中瞬间喷出了一团在惨淡月光下甚至显得耀眼的血雾。

第三块大石呼啸而出。

后方穴蛮狂吼着跃出闪避,哗啦一声,那一株连着枝叶的大树从他们的肩上掉落,砸在地上。

如天神般砸出三块大石,所有碉楼中的巡牧军军士都听到了黑衣箭手气喘如牛的声音,他们所有人心中也都清楚,这样连续不断的爆发,即便是修行者,魂力和体力也必定消耗得极其厉害。

然而这名黑衣箭手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他在这黑暗无光的碉楼里面,却是马上转身,助跑了两步,跃上了碉楼中间那一堆杂乱大木和乱石的堆顶,然后再转身,猛然发力跃起,跃到了上方一个箭洞口。

原本此种碉楼内部有两层木平台,可以让箭手在这平台上通过箭洞和瞭望孔施射,但此刻碉楼内部的平台已经全部毁坏,黑衣箭手跃到的那个箭洞口只剩下了一截断裂的木茬,眼看他跳到那仅正能踩脚的断木上,站立不稳,将要掉落下来,却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却是握着一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碉楼岩石的缝隙之中。

稳住身影的瞬间,他拔出匕首,曲下身来,竟似骑马一般,悬空坐在了这截断木茬上,他的人往后仰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的角度,让出了可以让他开弓拉弦的空间。

嗖!只在所有看清他动作的巡牧军军士呼吸微顿之间,令他们热血振奋的箭矢破空声又响了起来。

惨淡的月光从箭洞中透入,照亮了这名后仰倾斜在空中的黑衣箭手的胸口。

黑衣箭手无比沉冷和专注的引弦射箭,三根黑色箭矢几乎就在一瞬间在他身前啸鸣而出。

月光下,数名穴蛮怒吼着回到了那株大树下,想要重新抬起这株大树。

便在此时,一名穴蛮光华如青岩的背上,就似突然多了三个黑色的飞蝗。

一声充满着不甘和愤怒的凄厉叫声如响雷一般炸开,这名穴蛮往前踉跄一步,转过身来。

接着,他的眉心之中也多了一根黑色的箭矢。

接着,他看上去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魁梧如山般的身体,无力的仰面倒下。

死神在风中穿行般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所有持盾的巡牧军军士和他们后方死死的顶住他们的军士陡然感到压力一松。

骤然之间,他们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令人耳膜嗡嗡震响和令这碉楼上方残破平台上的尘土都簌簌掉落的巨大欢呼声和大吼声。

如青色巨浪般的穴蛮开始后退。

在惨淡月光下,为了闪避箭矢的追杀而逃离的穴蛮显得杂乱而毫无章法,狼狈之势和他们魁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时所有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消隐,唯有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头顶上方的黑衣箭手身上。

黑衣箭手通过箭孔瞭望了十数息的时间,如狸猫般敏捷地跃落了下来。

因脸上的黑厚纱布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而更加难以呼吸,他也将之扯了下来,露出了年轻而未染风霜的面容。

林……林大人?!只在看清他面目的瞬间,辛微芥、康千绝和这批军士的面容却都是陡然一僵,一时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庆幸,竟被极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

没有眼前的这人,他们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这片山林中,然而这名救了他们性命的年轻人,身上只是穿着扎紧了的黑厚布衣,连边军黑皮甲都没有……因为他们这些日根本没有理会这人,连最简单的防具和护具都甚至没有发放给这人。

他们都知道这年轻人是修行者,知道对方的武力必定远超出一般的武者,然而他们鄙夷的不是对方的武力,而是对方的不知荣光,怀疑对方的勇气和果决,甚至怀疑对方这么年轻,有没有见过真正淋漓的鲜血。

然而隐忍精准射杀那支穴蛮小队,留在最后施射阻截穴蛮大队的追击,令他们有稳住阵脚防御的时间……这面容温和平静的年轻人,今夜的每一个他们看清的片段,都充分让他们感觉到了他稚嫩外表下隐藏着的强大冷静的意志,无所畏惧的勇气。

此刻他们看到,林夕的双手在不停的微微颤抖。

而他们自己的双手甚至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他们知道这并非是恐惧,而是因为体力大量消耗之后,身体肌肉的本能反应。

也就是说,以林夕的修为,应付起来,并不轻松。

而令边军更为佩服的,是勇者。

林大人。

辛微芥对着林夕躬身行了一礼,表达了自己最为真诚的致谢,他此刻情绪极为复杂……林夕的表现已然足够改变他的一些看法,足够让他敬重,他也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兵士,肯定也是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观感,但对方连巡牧军的图腾意义都不知道,连一些边军行军最基本的准备都不知道,连一些防止疾病的手段都不知道……对方对于这白山黑水和行军作战是几乎一无所知,没有经验也是确切真实的,若是让他指挥军队,依旧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但他和这些军士的性命都是对方救下的,即便是葬身在此处,最多也是还了对方的一条命。

一念至此,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康千绝,想到了康千绝先前劝自己的话,他便有些干涩但认真的开口,接着道:林大人,先前我的确太过看低了你,请林大人责罚。

林夕落地,扯下面上厚布,剧烈呼吸之间,却是第一时间四下看着,看到了那一张熟悉,挂满难言激动的年轻麻脸,他才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容出来。

何必客气。

听到辛微芥的感谢和致歉,从对方的真挚神色上,他更加感觉了这名将领的直接和没有丝毫虚伪,他也毫无高手风范的连喘了两口大气,才一边捏着自己有些酸麻的右臂,一边气息不平的直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此次只不过证明了我有和你们并肩作战的勇气,和超出你们的战力,但其它……我还得慢慢学习着。

所以你只能当我是这军中的一名箭手或是突击手用。

巡牧军的攻防调度及其他,还得由你来发令。

辛微芥有些愕然的抬头。

康千绝也是抬头,直视着林夕。

他们看到了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真诚。

白山黑水的龙蛇山脉,是云秦最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之一,然而越是在这凶险之地,在这战场之上,兄弟之情,知己之情和惺惺相惜,产生的却更加容易,更加让人清晰的感觉得到。

好!辛微芥不再多言,点头,然后拔出了背上一柄长刀,以刀背重重地拍击在胸口的黑甲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所有在场的巡牧军军士也都挥起了手中的兵刃,用力地拍击在胸口的黑甲上,他们脸上的神色异常的肃穆,这沉闷的敲击声,也由之显得极其庄严肃穆。

这是羊尖田山巡牧军的传统。

羊尖田山巡牧军的图腾骷脸将军,是以前羊尖田山一名在激战之中脸上的血肉都被削飞,但却依旧率队厮杀的巡牧尉。

而此种敲击,便代表着接纳和宣誓,代表着他们巡牧军每个人,都甚至可以用胸膛阻挡砍向林夕以及身旁这些兄弟的利刃。

燃焰!几乎就在垂下手中兵刃的瞬间,辛微芥马上神色凝然的再次发布了命令。

今夜的穴蛮的一切表现,在他这种老边军看来,极其的诡异,事态绝不寻常。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终有目的一股青白色的浓烟在这座已经被云秦军方遗忘的古碉楼前直冲上天。

林夕微蹙着眉头看着身前一名穴蛮的尸首。

那些穴蛮撤退时,将其余伙伴的尸身也都全部带走了,唯有这一具穴蛮的尸身被他砸出的石条压在下面,又距离碉楼太近,才留了下来。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先前传闻之中的穴蛮到底是什么样的。

和这名穴蛮的身躯相比,两百几十斤的石条都显得有些过分狭小,以至于这块石条好像嵌入了这名穴蛮凹陷的胸口内。

宽阔的额头和宽厚的嘴唇,身上高高隆起的肌肉以及这些穴蛮先前奔跑时的身姿,使得林夕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些号称飞人的百米赛跑冠军,但这穴蛮不是黑人,其身上的肌肤是青铜的色泽,而且身高也至少有一米九左右。

看着这名浑身只是挂着十几块钢片和皮甲碎块,已然死去却依旧给人强大压迫感的魁梧身躯,林夕便更加明白云秦帝国为什么这数十年不惜代价也要将这些穴蛮阻挡在龙蛇山脉之后。

大荒泽中秋冬二季食物对于穴蛮来说短缺,大荒泽之中应该没有多少钢铁矿产,所以这些穴蛮虽然能够冶炼出用以投掷的飞矛,但数量也不多,唯有一些特别强壮的战士,才有资格穿上一些在云秦军士眼中极其简陋的披挂式盔甲。

因身材所限,即便从战死的云秦军人身上得到甲衣,这些穴蛮也只能想办法弄裂,弄成这样的一片片破片,穿接挂在身上。

然而就是食粮、武器都不足,几乎仅靠身体本能战斗的情况下,云秦最为精锐的军队,还是要保持四比一的人数比例,才能保证胜利。

即便如此,这数十年后和数十年前相比,云秦帝国对穴蛮无形之中也并不占优,眼下他这身后的碉楼便是明证。

当年云秦军方的碉楼能够矗立在这里,矗立在这伸入大荒泽的羊角中的一处山丘上,便说明当时云秦军方对这种贴近大荒泽的区域还是有着很大的控制权,然而今日,为了避免很大的伤亡,云秦军方的驻防地却都已经不得不大大的后撤。

在现有情况下尚且如此,若是让穴蛮越过龙蛇山脉,拥有比原先更充足的食物和钢铁矿石,那对于云秦帝国会造成多大,多深远的影响,便难以估量了。

……林夕看着这具极有压迫力的穴蛮尸身,因浑身大汗的关系,体温开始下降,顿时感觉到寒冷和精神疲惫开始侵蚀自己的身体。

这一日到现在,他暗中跟随巡牧军潜行在山林中,也都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方才的狂奔连射,尤其是那三块大石更是让他瞬间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魂力,此刻他感觉得出来,体内的魂力大约也只剩下了一半左右。

这是苦姜汁,可以避免染上风寒,让身体感觉好受些。

就在此时,辛微芥和康千绝走到了他的身边,将一个水囊递到他面前之后,辛微芥沉声道:损失了三个兄弟。

虽然林夕依旧要学着如何真正的控制军队,依旧将巡牧军的指挥权放在辛微芥的手中,但对于辛微芥和巡牧军的所有军士而言,林夕已经是他们接纳的最高长官,所以任何事情和决定,也要让林夕知道。

林夕没有出声,只是拔出水囊的塞子,喝了一大口辛微芥所说的苦姜汁。

一股极生涩的辣苦味在他的体内泛开。

这次巡牧军到此到底是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看着辛微芥和康千绝问道。

辛微芥的喉咙已经有些沙哑,他用力的吞咽了口口水,看着远处穴蛮退去的密林,道:上面的命令说,有一组前锋营的三人探查小队没有能够回去复命,让我们明日午前,由黑地峡谷两侧通过,搜索至大荒泽内五里止。

林夕问道:之前的军情传报,这附近有没有出现大股穴蛮活动的迹象,或是有没有发生过大的交战?辛微芥摇了摇头:没有提及。

林夕也摇了摇头,轻声道:所以我们对这穴蛮的来意和行踪,还是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些穴蛮和去年秋冬时相比,已经完全不同。

辛微芥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意味难明的出声,道:林大人,或许你并不清楚……去年秋冬之前,这数十年间,这些成年穴蛮虽然每一名都战力惊人,但是他们的脑袋,却是极笨。

先前他们笨到何种程度,随便用这座碉楼来举例,你便极容易理解了。

辛微芥深深吸气,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侧转身体,伸手点了点后方的碉楼,对着林夕接着解释道:如果说这座碉楼并不是此种全封闭的碉楼,最顶部是空的,只要我们的人不在上面引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要攀爬到上面去,从上面跳下来进攻我们,还是只会从正面一味的硬冲。

即便这种攀爬对于他们的能力而言十分简单,但他们就是不会想到。

这种砍下大树合力来撞……在以前的战例之中也根本没有过。

更不用说派小队摸到后方,截断我们的退路。

林夕愕然。

他不是云秦军方的高层人物,更不是云秦皇帝,不知道许多更深层的东西,他只是先前听过穴蛮很蛮,很笨,在他看来,今夜遇到的这些穴蛮已经极笨,但他没有想到,先前穴蛮竟然是比这还要笨,笨到根本不知任何回旋的地步。

初始的愕然过后,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心中有些震惊,开始理解辛微芥说这番话其中蕴含的意思。

他看着辛微芥,道:你的意思是说……按这些穴蛮原先的行事风格,要么不溃逃,溃逃之后,便不可能再追来。

然而我们现在却根本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们以前绝不会这样。

辛微芥看了林夕一眼,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除非他们发现他们的人已经只稀稀拉拉的剩下几个,他们才会逃……人数在不到四五比一之上,他们就会赢,这也是他们这数十年和边军交手之中,深入他们血髓之中的最直接印象。

在这种他们的人数还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即便我们这方再多一两名修行者,他们以前也绝不可能退。

辛微芥的呼吸有些微顿,又用力地咽了口口水,才能继续出声,沙哑而重重地说道:所以给我的感觉……他们只是为了避免太大的伤亡,而自行撤退。

所以你才想将这碉楼彻底堵死,留在这里求援。

看着后方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巡牧军军士将碉楼内里的石条等物都全部搬出,开始彻底封堵碉楼的样子,林夕想了想,认真地看着辛微芥,道:你现在是无法确定他们是潜伏在这山林之中,等我们出去,还是等待更强有力的穴蛮大队前来,如果是前者,我们这种应对是最正确的。

但如果是后者,如果有更强的穴蛮部队在我们援军到来之前就来了,那我们几乎不可能抵挡得住。

不,你对这边大军交战之事还不是很了解。

辛微芥摇了摇头,直言不讳的看着林夕道:我们留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因为这是穴蛮大队,就是穴蛮的军队,而不是没有组织性的零散穴蛮。

超过百人,对于穴蛮来说已经是很大的编制。

任何军队的调动,都有其战略意义,穴蛮虽然蠢笨,但也一样,一定会有一个战略目的。

听到这几句话,林夕便知道自己还是有些理会错了和没有想到的地方,于是他继续受教,认真地听着。

穴蛮这支军队的战略目的在哪里?辛微芥自己都在努力的思考,边思考便沉声说道:如果只是这支队伍,没有更大的战略目的,现在已经不可能硬吃得下我们,如果还有其它大部,他们肯定有更为重要的战略目的,我们这里对于他们来说便太小……我们只有这么多人,不可能阻截得了他们的行动……他们不可能消耗宝贵的时间来用以啃掉我们这块很小的骨头。

以前的穴蛮的作风就是如此,像一个锤子,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敲不动也不会纠缠,因为他们虽然笨,但数十年间他们也知道边军对于部队的调动能力不是他们所能相比的,他们打着打着,都会不知不觉陷入边军的包围之中,因为我们边军的一些将领的大局观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比拟。

现在这些穴蛮有着这样重大改变,如果说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出了开天辟地般的首领,那这个首领既然如此聪明,他自然会更加明白对于军队来说最为重要的,不是多消灭几个敌人少消灭几个敌人,而是要完成他们出动的真正目的。

这个首领的目的肯定会更加清晰。

林夕的眉头松了开来,他已然彻底明白,现在辛微芥担心的不是他们的生死问题,而是这穴蛮军队的真正目的何在,因为这恐怕会引起更多云秦军人的牺牲。

我去探查一下。

对着辛微芥和康千绝使了个你们放心的眼色之后,他没有停留,开始朝着穴蛮先前退却的方位狂掠而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谁在复仇这是一片无法想象之地,真正史诗般的场景。

黑色的夜空,血红色的土地。

夜空中的水雾都是真正的黑色,浓得如同黑色的城池压在大地上。

土地上的血红色像是一层厚毯,不停的发出沙石滚动般的声音。

这一层无边无际般在原本黑色的地表上蔓延的血红色,全部都是活动着的……全部都是有着巨大复眼,拇指大小,浑身血红,显得分外血腥的巨蚁。

在这片血红色的大地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散落着兵刃、盔甲,一望无际,密密麻麻。

坚韧的黑色皮甲、轻钢锁片甲、重型战马的厚铜甲、甚至布满符文的魂兵重甲之中,都有着雪白的骸骨。

这些死寂的盔甲和骸骨旁边,还有许多巨大的鸟身白骨。

这是大荒泽中独有的食腐巨鹫。

大量的血腥味引来了这些嗜血的猛禽……这些无肉不吃的猛禽是这大荒泽中所有尸体的终结者,然而在这里,它们一落下来,却是也变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两名修行者站在这片血红色大地的边缘,听着这些血腥巨蚁的磨牙噬咬声。

左首是一名用黑厚纱布蒙着脸的黑甲云秦将领,他的腰间挂着一个显得有些过分庞大的黄铜鹰眼,身上背着的一柄比他的身形还要显得庞大的雪白色双刃魂兵战斧,更是让人一眼可以看出他修行者的身份。

站于他右首的是一名背着松纹木鞘长剑的清瘦的黄眉中年剑师。

长剑的剑柄也是木质,黑黄色油光发亮,有着细密如柳絮的符文。

剑师的身上,只是穿着一件宽松的淡黄色青衫,衣角在夜雾中有些微湿,有些发黑……这形成雾气的细小水珠,的确是黑色的。

他们的面前不远处,有一堆庞大的钢铁甲片。

这是一具云秦独有的重铠重骑,经过秘法长期培育的云卢战马具有极强的负重能力,依靠上方重铠骑士的重斧砍削,这种承重超过六百斤的重骑能够强行在茂密的丛林地带都完成快速的冲袭。

庞大的身躯和冲击力,使得这样的一具重骑在正面冲杀中的作用完全不亚于一名修行者。

这具重骑似是想要冲出这片血红色的大地,但是在距离这边缘还有几米之地,却是永远的倒下,变成了一堆钢铁废墟。

有点点的红色从这片血红色的大地上飞了起来。

那是一只只长出了透明翅膀的血红巨蚁。

两名修行者带着一种难言的肃穆,看着这沐着浓厚夜色飞起的血红巨蚁。

这些血红巨蚁原本都是没有翅膀的。

然而此刻,地上越来越多的血红色巨蚁,开始自相残杀,一些获胜的巨蚁在吞食了对手的一些残肢之后,却是慢慢的生出了翅膀,飞向天空。

越来越多的血红蚂蚁飞起。

数十头彻底张开双翼的血红巨蚁开始飞出了红色大地的界限,飞向了这两名静静站立的修行者。

黄眉剑师伸出了一根手指,嗤的一声,一团磅礴的气息将他面前的夜雾和这数十头狰狞的血红蚂蚁彻底震得粉碎,如虚空破灭。

在这股强大的力量由他指尖轻易的喷薄而出之时,他身上气息的自然震荡,也使得他身上衣衫沾染的黑色细微水滴以及落上的虫豸全部震飞得干干净净。

走吧。

身背巨斧的云秦将领动步,沿着这血红色大地的边缘,绕路走向他先前所看的正前方位置。

他面上的黑纱厚布包裹得并不严实,只是遮住了口鼻,似乎只是为了不喜欢闻这天地间阴暗腐臭的气息,有血红飞蚁落到了他颈脖之间的肌肤上,然后这些有着巨大复眼的狰狞蚂蚁嗅到了他肌肤下令它们疯狂的香甜血肉的味道,顿时张开强有力的如刀前颚,狠狠地咬了下去。

然而这些血红飞蚁却是徒劳无功,耗尽了力气和精力,无力的掉落。

它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连最坚韧的皮甲都可以咬开的它们,却是连裸露的肌肤都根本咬不动。

……在黄眉剑师和这名云秦将领的身影在这血红色大地边缘渐行渐远之时,另外一片无法想象之地,也是一片真正史诗的场景。

这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充斥黑色淤泥的沼泽。

泥泞和黑色积水之中,生长着一株株巨大的莲花。

然这每一朵都有磨盘大小的莲花和这天地之外所有的莲花都不相同。

它的茎叶和花瓣都是黑色的,而且花瓣和茎叶上,都长着鱼钩般的弯刺。

有一支身影庞大的队伍,正行进在这片沼泽地中。

足有三十头身高超过三米的食人巨蜥走在最前,后面两侧跟着一百五十余名穴蛮。

惨淡月色下、巨大黑莲、行走的巨蜥队伍……这是一副令人震撼的画面。

然而同时也十分悲壮。

因为这一头头巨蜥都是步履异常沉重,它们直接可以拿来做甲衣的坚韧绿厚皮上,全部都是累累的伤痕。

每头巨蜥的身上,负着的并非是手持巨型长枪的战士,而是一名名受伤极重,奄奄一息的穴蛮战士。

两边行走的高大穴蛮,很多身上也是负了伤,而且即便是以他们的体力和耐力,此刻也是显得十分颓然,每一步都是尽显疲态。

他们随身的粮食已经消耗干净,此刻在行军途中,有不少穴蛮便在不停的剥开一个个巨大的黑色莲蓬,将里面的莲子剥出,装入一个个皮囊,当成口粮。

因为身体的沉重,每头巨蜥的脚落下之后,都是深入淤泥近乎一米,每次拔出,都会令它们发出一声哀鸣。

最前方的一头巨蜥上,盘坐着一条裹在黑袍之中的娇小身影。

…………林夕穿行在被穴蛮冲杀时强壮的身体冲出无数条沟壑的灌木丛中。

他听明白了辛微芥的意思,但为了自己的性命和那些巡牧军的性命,他必须确保留在那处旧碉楼固守万无一失。

他却并不知道,就在许多日之前,就在这龙蛇山脉北端的东兰谷,有一支四百人建制的游牧军遭遇了一场不可思议之变,全军覆没。

而率领那支游牧军的正五品将领,出身于仙一学院的郭秋冬在那里倒下之时,有两名他座下的侦察卫,却是通过张院长留给云秦,可以隔着很远观测的黄铜水晶鹰眼,以及他们所会的读唇术,知道了穴蛮自今年春以来异动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来自大荒泽之后的修行者的存在。

郭秋冬是仙一学院的精英学生,而在郭秋冬之前,在被云秦皇帝现已冠以妖的大荒泽之后的修行者的带领下,云秦实际已经连吃了数十场大大小小的败仗,阵亡的修行者和军士的数量,甚至出于稳定和士气的考量,对云秦绝大多数人隐瞒着。

在先前阵亡的将士之中,甚至还有仙一学院的一名重要人物。

是人就有弱点。

是人就有意图。

郭秋冬的战死,让龙蛇军方知道了那名教化穴蛮的强大修行者的一个意图:飞将军狄愁飞。

在龙蛇边军,狄愁飞是一颗耀眼的将星。

所以在郭秋冬在东兰谷倒下,龙蛇边军终于知道真正的对手以及明了对方的一些意图之后,从那时开始,仙一学院和龙蛇军方,就已经在开始复仇,开始以狄愁飞为饵设下一个圈套,开始布局一场十数年间规模最大的会战。

为了这场会战,云秦军方完全隐秘,甚至边军各部,都依旧不知道穴蛮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以这种代价,为的就是让指引和教化穴蛮的修行者,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份和意图已经被了解。

而林夕和羊尖田山巡牧军不知道的是,这场规模惊人的复仇会战,已经在两日之前爆发!足有四千名穴蛮强大战士死在了龙蛇山脉东北端的大片荒原和丘陵地带之中。

在足足暗中调动了五万大军的情况下,这一战取得了辉煌大胜。

然而即便是在五万大军,无数支部队穿插,形成的一张巨大包围网之中,还是有数支穴蛮部队强行突围了出去,其中便包括那名对于云秦军方而言最为重要的来自大荒泽之后的女修行者。

所以不仅是羊尖田山的巡牧军,此刻龙蛇山脉之中,有无数的部队,正在调动着。

这对于双方都有着极其惊人的意义,所以也有许多穴蛮,在调动着。

……就在今夜夜色刚刚降临,林夕和这巡牧军还未遭遇到这支依旧不知是什么战略目的的穴蛮军队之前,有一支战力只在那几支特殊部队之下,配备了重铠修行者、重骑军的强大铁流正旗军,追上了那名黑袍女修行者所在的穴蛮残部。

然而这支可以瞬间杀死许多修行者的强大铁流军队,却是永远的消失在了那片血红色的土地上。

云秦军方不知道那片区域之中有这种为了保证自身族群的强大,进食之后甚至会自相残杀一部分的血红巨蚁存在,但那名黑袍女子和穴蛮却是知道。

大荒泽之中有许多如此不可知的危险之地,然而这名黑袍女子对于云秦军方来说越是危险,越是已经付出这样的代价……这次便更是不可能放弃追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新军令古碉楼倒塌的门洞被彻底的封堵住,只在最上方留下了一个可堪堪供人钻出的洞口。

虽如狗洞,却比云秦内一些贪生怕死的贪官污吏的华丽门堂还有尊严和真正的荣光。

看到林夕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这山丘脚下,攀爬到这碉楼内部最上方箭洞值守的两名巡牧军军士胸口便又热了一些。

他们并不知道林夕有着将神的能力,即便是进入山林探查,遭遇穴蛮的围杀,也可以回到十停之前保住性命,对于他们而言,林夕敢于不顾危险的做这样的探查,便更值得他们尊敬。

……一支云秦骑兵停留在一座山岗之上。

这支云秦军队的人数也不多,约有百骑,然而他们身上和身下的马匹却都披挂着鳞片一般,闪烁着森冷光芒的黑色鳞甲,端坐在马身上,宛如连成一体。

除了每人配备的一柄带有深深血槽的三棱长刺枪之外,这些军士的身上还都负着一具涂抹了黑油,内里的材质看不出来的巨弩。

足有半人大小的弩机从外表也看不出内里的具体构造,但四根露在外面的弩箭箭头,却是闪着深绿色的油光。

这是云秦龙蛇边军的锋獠军,本身的职责便是快速救援、传递军令。

他们身上负着的这种弩机是獠牙弩,内里是用卷曲钢条机括上好,随时扣动扳机就可以发射,虽然只能发射四支,要想再重新上机括,必须用独特器械,数人合力才能绞动,但这种弩机的洞穿力,比起一般的弩机也是强出了不知道多少。

而且这配备的弩箭上淬有剧毒,哪怕是一名强壮穴蛮战士,只要被射出血口,便会很快丧失战力。

此刻他们距离林夕和巡牧军所在的古碉楼并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古碉楼前明显区别于夜色的青色燃烟,然而在为首一名面容俊秀而冷漠的英武将领的御下,这支所有人都明知那青色燃烟代表着求援讯号的锋獠军却是一直都没有动作。

因为所属建制和派系的不同,这白山黑水的龙蛇山脉之中,此刻有些将领根本不知道在龙蛇山脉的东北边线在两天前就已经爆发了一场大会战,但有些将领却是已然知道。

大将军运筹帷幄,在这片土地上和强劲的对手交缠着,数十年间,有些将领和军人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做出牺牲,他们许多甚至不知道自己执行的任务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但他们还是无比忠诚地执行着上峰的命令,直至最后为国捐躯,永留在这片土地上。

这名锋獠军统领陈吟袖却是属于知情者。

他已然知道那一场大会战的发生,也知道为了生擒或者击杀那一名改变了穴蛮的修行者,有上万的云秦军队和许多修行者,甚至进入了云秦军方都几乎从不进入的大荒泽深处,以迂回包抄堵截溃逃的穴蛮军。

这一战必定记载在云秦史册之中,必将意义深远,他为自己经历着这样的一战而荣幸,而振奋。

同时他也知道,在云秦深入沼泽的一些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和一些强大修行者的压迫下,那支溃逃的穴蛮军队已经不得不连续行军,并被压迫到不断靠近龙蛇山脉,只能在靠近龙蛇山脉的近山泽地中逃亡。

而且他知道为了营救那名大荒泽之后的修行者,许多收到消息的穴蛮军队都已经赶了过来。

就在南线一些已经不可能来得及赶过来的地方,也已经有大股穴蛮活动的迹象,似是要发动猛攻来阻止云秦有更多的军队调动。

他还知道,那名正在云秦军队的围剿之下带着穴蛮残部努力突围的女子,已经在十分接近羊尖田山的区域之中。

这两日间羊尖田山沿线的所有军队调动的所有目的,都在于此。

陈吟袖知道这些,他自然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他也是在忠诚地执行着上方的命令。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这支军队和林夕所在的羊尖田山巡牧军,只不过就是某些人沙盘上的两面小小的旗帜。

而有些沙盘前的人,便不想林夕能够活着走出龙蛇山脉,那些在沙盘面前的人,便知道哪里是真正的危险之地,他们要做的,只是将命令传达下去,将巡牧军送到这危险之地而已。

他这支锋獠军在青色烽烟燃起之时,就已经抵达了这片山林,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直到现在,那青色烽烟还在燃着。

青色烽烟还在燃着,便说明巡牧军并没有覆灭,因为穴蛮虽笨,却是也清楚烽烟是边军用以传讯的手段,在获胜之时,便会第一时间将烽烟彻底熄灭。

知道烽烟到此时不灭,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这名面容在林夕的眼中肯定会觉得酷似影星林峰的云秦将领轻握了一下拳,整支锋獠军便随着他沿着一条十余年前云秦边军便铺设完成的碎石道疾驰而下。

……失去了睡袋,但依旧直接在碉楼中地面上迅速入眠以恢复体力的巡牧军军士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在最上方值守的人也看到了狂奔而来的黑色铁流。

辛微芥和林夕、康千绝三人出了碉楼,其余所有巡牧军军士,依旧被辛微芥下令在碉楼中休憩。

迎接一支整齐的友军,不需要更多人,而在这种地方,任何将领都要尽可能的让自己的部下恢复体力。

呸!辛微芥看着这支越来越近的锋獠军,突然重重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怎么?林夕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

先前和他以及康千绝一起出碉楼时,辛微芥的心情明显和现在截然不同,此刻辛微芥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龙蛇边军中一共有五种马。

云卢、矮脚黑毛驹、拖曳灰马、黄鬃马、飞龙驹。

辛微芥面色有些难看,但为了让林夕知道更多的东西,他解释得却是十分详细:云卢的爆发力和负重力最为惊人,体型也是最大,用于重铠重骑。

矮脚黑毛驹耐力最好,翻坡能力最强,而且能喝脏水,专门用于长途跋涉。

拖曳灰马耐力和负重极佳,但是肚型庞大,比较笨重,速度很慢,专门用于拉车运送粮草和运送军械。

黄鬃马就是普通军马,在平地上冲杀可以,但是不能入林,尤其在龙蛇边军的山林里面,被一些小虫小蚁一咬就不行,只在一些边线上的开阔草甸地带才有用。

飞龙驹就是这种用于轻甲骑的马,速度和耐力都不错,不惧山林,但负重能力不是很强,若是奔跑时间一长,口鼻之中的白气和白沫喷得就比较厉害,看得出来。

林夕自然地看向了这支越来越近的骑军身下披着黑鳞甲的马匹口鼻之间,他于瞬间明白了自己在这白山黑水之地要学的的确实在太多,他对辛微芥的认知也有了更多的改观,知道对方虽然耿直,但心思却是也十分细腻。

要随便找个理由并不难,所以即便我们知道了他们并非是长途赶来,甚至有可能停留在某处看着我们交战而不出现救援,我们也不可能治他们的罪,对吧?林夕对这支部队的好感荡然无存,转头看着辛微芥和康千绝,微冷道。

辛微芥和康千绝没有应声,都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办法治罪,那和他们翻脸便没有什么意义。

林夕平静轻声道:那我们不妨就先忍着,等到需要翻脸的时候再翻脸。

辛微芥和康千绝一怔,也都是重新审视此刻林夕显得清冷和平静的脸庞,这一夜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名看似惫懒的年轻将领的勇气和热血,而此刻他们却又明白,林夕也比一般的稚嫩年轻人要聪明,要深沉和冷静得多。

……阵势异常齐整肃杀的锋獠军冲上了山丘。

看到那具穴蛮的尸身,再看到周围一些激战的痕迹,所有跟随在陈吟袖身后的锋獠军军士都是心中骤冷。

陈吟袖下马,微躬身行礼,看着辛微芥和康千绝身前的林夕,他便知道这就是自己此行的任务目标。

林夕微躬身回礼,他果然觉得这人长得很像那个林峰,而且从对方下马时浑身那隐而不发的力量感以及超出常人的吸气和呼气量,他便可以肯定这名英挺冷漠的将领也是修行者。

陈吟袖,羊尖田山锋獠军统领。

在没有丝毫废话的自我介绍之后,这名英挺冷漠的将领更简单直接地问道:穴蛮小队还是大队?伤亡如何?辛微芥和康千绝因林夕的话而隐忍着,双方开始了交谈。

只是听到了自己所问的两个问题的答案,知晓了此处发生的事情之后,陈吟袖便又简单至极的道:军情有变……上峰命令,于明日午时前赶到南星坡设防。

什么?辛微芥和康千绝同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喝。

南星坡是黑地峡谷之后,深入大荒泽数十里的地方,明日午时前就要赶到,巡牧军根本不可能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我们锋獠军会在清晨日出之时便赶至南星坡旁的刺枣丘布防。

陈吟袖并没有管两人的反应,只是冷肃的说了这一句,交了一面黑色的令旗到林夕手中。

全部是由薄黑铁打成的三角黑色小旗上,镂空雕刻着一龙一蛇的标记。

然后,这名英挺冷漠的将领便在铁甲的铮鸣声中上马,所有的一直没有下马的锋獠军,全部随着他瞬间化成了一条黑色铁流,朝着黑地峡谷的方位掠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上和地下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天空洒落之时,林夕看到了传说中的大荒泽。

宛如另外一个世界。

无边无际的黑水横流的沼泽和土丘上空,沉沉的乌云压得分外低,甚至给他一种并非真实,而是人工营造出来的电影特技场景的错觉。

有一些他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巨鸟从荒泽之中飞起,消失在比别处低得多的乌云之中,又不时有巨鸟从乌云之中落下。

视线所及的区域之中,到处都是一片片的水泊和淤泥地,即便是略微干燥的泥地上,也都长着比人还要高出数倍的芦苇类秸秆植物。

难以想象的蛮荒压迫感迎面而来,令人窒息。

林夕甚至连大块的石头都没有看到。

龙蛇山脉上到处都是岩石,然而越过龙蛇山脉,只是到这山脚下,那层层的白色页岩就如同根系般深入了黑色的泥土之中,不见踪迹,就连那一座座似乎可以接触到乌云,长满各种刺木和芋类大叶植物,充满魔幻气息的丘陵,也都是黑泥堆积形成的土丘,而且连外观都是如出一辙,都是一个个滚圆馒头的形状。

在边军的资料中记载,穴蛮一般便生活在许多草甸之中的这种山丘中的洞穴中。

在漫长的冬日之中,他们便以土中的一些根茎和虫蛹为主食。

白色的页岩山体和这黑色的大地之间黑白分明,有着一条异常明显的界限,林夕便站在这条界限之上,端详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辛微芥没有催促林夕。

他知道第一次见到大荒泽的人都会由心的震撼,而且他和他身后的军人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休息。

他们都是最忠诚于云秦,追求着荣光的军人,所以他们无法去考虑每一道军令之后的含义,只要军令是真实下达的,即便前方是必死之地,他们也会决然的前行,执行军令。

……两名高大的穴蛮穿行在一株株旅人芋之间。

旅人芋是大荒泽中最为常见的阔叶植株,这种植株并没有像芋头一样的块茎可以食用,但是茎叶里面却是和旅人蕉类似,蕴含大量微甜的清水,只要刺出一个深洞,清水就会像泉水一样涌出。

这种植株的另外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十分巨大,生长超过三年便会长到五米以上的高度,而且遮天蔽日,遮挡上方阳光的同时,还会汲取掉土地中适合植株的养分和大量水分,所以这种旅人芋大片生长的地方,地表会十分干净。

此刻这两名穴蛮所在的便是这样的一片已经超过六米高度的旅人芋林地,他们长满厚茧的赤裸双脚踏在松软干燥且没有杂草的黑土上,没有丝毫的声音。

这两名穴蛮的行藏也是十分谨慎,不停的四下张望着,显示出和身形截然不同的诡异姿态。

就在这两名穴蛮身后六七十步的旅人芋林中,有一支超过百人的穴蛮大队也在无声的前行着,显然这两名穴蛮只是这支队伍的斥候。

以穴蛮的体力和耐力,只要和云秦军队拉开五六十步的距离,除非是个别强大的修行者,否则云秦军队在大荒泽中没有任何的方法追上逃跑的穴蛮。

蓦的,一名黑甲军士从这两名斥候穴蛮上方的芋叶边缘滚落了下来,手中一柄剑尖处分叉的宽阔长剑直指其中一名穴蛮的后颈。

这旅人芋虽然粗壮高大,但是茎叶比较柔软脆嫩,但这名黑甲军士竟是爬到了最顶端,藏匿在顶端的叶中,此刻滚落下来,更是轻盈得如同芋叶中心的一滴小水珠,竟没有丝毫的声音,直到临近这两名穴蛮的头顶,这两名穴蛮才感觉到了异样的风声和寒意,猛转过身来。

只在转身的瞬间,其中一名穴蛮眼中看到了急速而来的剑锋,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分叉的剑尖已经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脖颈之中,瞬间切断了他大脑的鲜血供应,令他手中一直提着一根羽毛般轻松的卷口战斧刚刚挥起,就失去了继续往上的力量,颓然从他的手中滑落。

噗!与此同时,一根银色的长矛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投射而来,硬生生的洞穿了刚刚转身的另外一名穴蛮的身体。

这名穴蛮泛出了一声惨嚎,想要站住,但只是这一股坚持,便已经耗光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他的人站住了,没有倒地,但是再也做不出任何一个动作。

后方穴蛮大队的绝大多数人都看到了这两名穴蛮身上的鲜血喷洒在下方松软干燥的土地上,看到了一名穴蛮随着手中的战斧颓然倒地,而他旁边的一名穴蛮虽死而站立。

然而他们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两名距离他们五六十步距离的黑甲军士,就在他们的头顶,那五六米高的巨大芋叶上,一名名黑甲军士纷纷如轻盈的水珠,下雨般滚落了下来。

只在第一眼看清这些黑甲军士身上如同花瓣般交叠,却是布满游动细蛇一般符文的黑色铁甲,这些穴蛮就顿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

黑蛇军!穴蛮或许并不清楚龙蛇山脉中这支强大而神秘部队的称号,但数十年的战争中,黑蛇、黑龙、黑旗这三支军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的就是死亡。

……一名名肃杀的黑甲军士落地。

五六米高的距离竟似没有对他们的下一个动作产生任何的影响,只是在他们的足下纷纷的溅起了一团团黑色的泥雾。

层层叠叠如花瓣一般的黑色金属甲片相互摩擦之间却是没有任何的声响发出,溅射在上面的鲜血也都是沾不住,一滴滴的飞快滑落。

黑色坠落,嵌于纷乱的青色之中。

一圈血浪泛开。

因为这变化太快,应变太过急促,所以就连这些平时暴戾异常的穴蛮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什么呼喝,唯有兵刃的破空声以及穿过血肉的声音,使得这一瞬间的景象显得分外的庄严和肃穆。

血浪在空中泛开,坠落在黑色松软的土地中。

有穴蛮沉重的身躯倒下,也有给人感觉真如一条黑蛇一般的黑蛇军军士倒下,只是倒下穴蛮的数量,却是远远的多于黑蛇军军士。

只是这庄严肃穆的一瞬间,龙蛇边军这支强大而神秘的军队,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很多穴蛮在终于发出一声怒吼之后,却是发现,自己的视线之中已然到处都是森冷的黑色,自己身周那些身上泛着青色岩石色泽的同伴已然倒下,唯有一名名身上泛着血光的森冷黑甲军士,在掩杀过来。

先前那名手持剑锋分叉阔剑的黑蛇军军士也已高速冲到这黑青交缠的边缘。

因为他的速度快过这里任何一个人,所以几乎所有还活着的穴蛮都感觉得出来,他是这批黑蛇军的将领。

一名提着用一根粗糙铁棍和一个庞大鳄鱼头骨制成的巨锤,刚刚将一名黑蛇军军士硬生生的砸飞出去,身高足有两米多的穴蛮如同一座移动小山迎上了这名黑蛇军的将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名黑蛇军将领在用手中的阔剑拨开他巨锤之中,只是简单至极的冲入中线,和他硬生生的撞在了一起。

高大的穴蛮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座真正的大山。

他听到了自己胸口的骨骼发出的碎裂的声音。

他发觉自己甚至一倍于对方的身躯,竟被对方顶着往后倒退,双脚在松软黑地上犁出两条沟壑。

瞬间的窒息感和剧痛使得他胸口乃至双臂的肌肉都无法发力,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阔剑斩了回来,斩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手持阔剑的黑蛇军将领脚尖在僵住的穴蛮腹部一点,他的整个人飞腾了起来,从高过他一个头不止的穴蛮头顶飞越了过去。

他的身后,穴蛮脖颈上一侧,鲜血在无尽般狂喷着,穴蛮壮硕到令人心悸的身躯,缓缓地往后倒下。

所有黑蛇军军士即便不是修行者,也是在长年的磨砺下,力量和速度突破一般武者极限的强者。

他们奔跑的速度,本身就不会比这一般的穴蛮战士弱,所以这些穴蛮战士即便是想逃,也根本难以逃脱,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这名黑蛇军将领的目光刚刚停留在阵中一名比他击杀的这名穴蛮还要高大,还要强壮的穴蛮战士的身上时,下方的黑土地,突然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所有的黑蛇军军士都感觉到了异变,感觉到了来自地下的危险。

哗啦一声巨响。

一株庞大的旅人芋骤然倒下。

就在阳光从这株倒下的旅人芋上方洒落,旅人芋巨大的茎叶折断,白色断口间无数清冽的水流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时,一个庞大的兽头从这株倒下的旅人芋根部透出,随即是更为庞大的身躯。

手持阔剑的黑蛇军将领呼吸微顿。

好像末日骤然来临一般,所有的黑蛇军军士看到,自己的身周,甚至自己的脚下,一片片黑色土地凹陷了下去,一头又一头庞大的巨蜥,嘶吼着从地下跃了上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身负使命者手持阔剑的黑蛇军将领再次飞跃了起来。

他身上的鳞甲上的蛇状符文中发出了黑色的冷光,他手中藏青色的开叉阔剑上也发出了光,直至这时,才可以看到他的这柄阔剑上也密密的篆刻着一条条鹰羽般的符文。

嗤!他的阔剑深深的扎入了前方一头巨蜥的脖中,并发出裂帛般的切割上,在这头巨蜥的脖子上拖出了一条将尽半米的伤口。

伤口中腥臭的鲜血如同桶泼一般泼出,然而这条巨蜥在悲鸣之间却还未倒下,依旧带着上方的穴蛮骑者往前冲出,巨柱般的脚掌依旧不停的践踏在黑色土地上,发出轰鸣。

大地在震颤、地面上黑色的尘土飞扬,形成了滚滚的黑色浓雾。

从上方往下看,也根本看不清黑色浓雾之中的厮杀到底有何等的惨烈。

唯有猛烈的冲撞声,震耳欲聋的刀兵相接声,一株株充满着魔幻色彩的巨大旅人芋轰然倒下,一蓬蓬更浓厚的黑色尘雾震荡而起。

……终于,不再有旅人芋倒下,不再有黑色尘雾震起。

断裂的旅人芋白皙的裂口中,清水嗤嗤的喷出。

尘埃慢慢落回地面,显出了手持阔剑的黑蛇军将领的身影。

他的身周,到处都是一个个如同陨石撞击般的深坑,一头头身上皮开肉绽的庞大巨蜥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

这名黑蛇军将领的双手和身体都是不可遏制的发抖着。

这些庞大巨蜥的尸体之间,唯有十三名黑蛇军军士和他一样站立着。

他们的身外,到处都是散落着巨型的长枪,穴蛮的尸体和浑身黑色鳞甲的黑蛇军军士的尸体。

这名黑蛇军将领陡然不停的咳嗽了起来,他看着这些身穿黑色鳞甲的尸体,看着地上的这些深坑,他的眼角骤然睁裂了,留下了数滴鲜血,如同血泪。

……这名黑蛇军将领叫燕玄一,同样是出身于仙一学院的强者。

龙蛇边关地带,谁都知道黑蛇军并非普通军队。

但唯有龙蛇军方的高层和黑蛇、黑龙、黑旗这三支军队的成员,才知道这三支强大而神秘的军队,原本就是针对地方的修行者而孕育而生的。

这是专门用于绞杀修行者的强大武力。

尤其是在龙蛇山脉和大荒泽这种地方,想要杀死修行者,光凭人数堆是没有用的,这里绝大多数地区骑兵都没有办法行动,修行者完全可以利用强大的体力和速度,逃脱大军的碾压。

这也是很多云秦重犯,都会设法逃到龙蛇山脉里做流寇的原因。

在这种地方,唯有每名军士都有很强大的武力,至少是可以追赶或是缠住修行者的武者。

这样的军士除了没有魂力的支持,无法利用魂兵和耐久力不够之外,其实和一般的修行者也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要形成这样的战力,这样的军士肯定已经在这边关的生死绞杀中不知打磨了多久,远超出一般军士的服役年限。

这样的军士,有着更多独特的手段和经验,每一个人都可以做普通边军部队的教官,这样精锐中的精锐军士,数量自然不可能太多。

整支黑蛇军,也唯有两百人不到。

这些黑蛇军的军士,都是老油子,很难死的存在,然而这一战尘埃散开,此次出动的足足一百三十名黑蛇军军士,却只剩下了十四名。

因为这些强者难死,所以其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和燕玄一在这边军之中一起呆了六七年,有些人是和他一起进入的黑蛇军,有些人是他们亲手训练出来,带出来的。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积累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具体形容,在战场上的默契,甚至也只要用一个眼神就可以传递。

然而只有十四人和燕玄一最终还站立着……即便燕玄一这种将领的心比一般人不知强大和冷硬多少,但这种结果也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血泪从燕玄一的脸颊上滑落。

燕玄一无声的看着面前的一个个深坑。

因为黑蛇军不是普通军队,所以他和黑蛇军这些人也早已经知道了穴蛮因那一名大荒泽之后的女修行者而有了巨蜥骑士的存在。

然而巨蜥骑士对于黑蛇军,对于云秦军方和整个云秦帝国而言,依旧是个迷。

如何令这残暴无比,纯粹的力量大过普通修行者,普通军士的刀剑都根本刺不破坚韧表皮的食人巨蜥臣服和甘听御使,这是个迷。

巨蜥身上的骑士被杀死之后,巨蜥却依旧还能认清敌我,依旧击杀云秦的军士,不会误伤穴蛮,这也是个迷。

如何能令这巨蜥在地下行走,这更是个迷。

从先前的军情报告,所有云秦军方的判断都是,这些巨蜥是事先通过穴蛮挖出的地道,潜伏在地下。

因为巨蜥的后肢虽然异常有力,甚至可以带着数名全副武装的穴蛮猛力的跳跃,一个跳跃甚至可以七八米的距离,但这巨蜥的前肢却没有后肢有力,并不善于挖掘。

但是此次是他们埋伏这些行进的穴蛮队伍,这些巨蜥不可能事先就已经埋伏在这地下,所以先前云秦军方对于这穴蛮巨蜥骑士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穴蛮必定有什么可以让这巨蜥快速在地下通行,陡然发动突击的方法!而且这个方法,包括穴蛮这种从地下突击的战法,肯定是那名女修行者教这些穴蛮的。

正是因为探查到有大队的穴蛮极有可能从这片区域过,要去接应那名溃逃中的女修行者,所以黑蛇军才会领命在这里设伏,但燕玄一却是没有想到,在此处竟然会遇到这么庞大的巨蜥骑士部队……足足有超过四十头巨蜥,在浓厚的黑色尘埃中和他们进行了惨烈至极的绞杀。

在丢下了三十多头巨蜥的尸体之后,还有几头巨蜥,却是还逃脱了出去。

这一片旅人芋林地方圆有十几里,视线十分清晰,原本穴蛮大队想逃也无法逃脱,会是一场十分轻松的大胜……然而这么多数量的巨蜥骑士,这些巨蜥翻腾起的,令他们无法呼吸和阻挡住他们视线的黑色尘雾,却是让他们的这一战变得如此惨烈。

燕玄一沉默了许久,直到他眼角的鲜血干透。

他挺直了身体,对着地上所有这些身穿黑蛇鳞甲,变得越来越冷的躯体,敬了一个军礼。

所有还和他一样站立的黑蛇军军士,也同样无声的行了一个军礼。

一切为了云秦。

一切为了荣光。

这些伙伴已然永远不可能再站起,然而他们还站着,所以他们还必须行使着自己的使命。

这样实力的穴蛮大部队想要穿过这里……只能说明云秦军方的那么多调动是有效的,那名来自大荒泽之后的女修行者,一定就在云秦军方围困和压迫的这个区域之内,所以无数的穴蛮才会从四面八方不计代价的赶来。

在惨淡的阳光照耀下,这十几名黑蛇军军士的军礼,闪耀着异常的光辉。

嗤!军礼毕,一名黑蛇军军士射出了一支燃烧的火箭。

张院长早就告诉过林夕,这个世上是不存在炸药的,所以这个世上并没有绚烂的焰火。

然而就在这支燃烧的火箭飞到最高,几乎就将接近那压得很低的云层时,这名黑蛇军军士又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已然开始下坠的火箭,箭尖和箭杆炸裂,一蓬粉末散开,燃烧,化成一蓬黄色的浓烟,在空中散开。

…………林夕和巡牧军正极小心的行走在大荒泽中。

陡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他看到东北方远处的天际,有一团黄色浓烟在散开。

一名身穿一件如林夕熟悉的电影中死神长袍一般,连脸面都遮住的黑色长袍的娇小身影远远的缀在林夕和巡牧军的身后。

从身影来看,应该是一名娇小瘦弱的女子。

她身上的这件黑袍十分奇特,像是皮质,但却不停的散发着氤氲的黑气,如同永恒的黑夜。

蓦的,她也停了下来,看向了那团黄色浓烟散开的天空,但几乎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却是骤然一僵,缓缓的转身,望向她的左侧。

她的左侧是一片香蒲林。

不要担心,我不是你的敌人。

一声极轻极好听的声音从那片茂密的香蒲林中传了出来,如同一阵轻风,却是无比清晰地传入了笼在永恒黑夜中的娇小瘦弱女子的耳中。

一名脸上蒙着轻纱的红衫女子背着一个琴盒,从香蒲林的一侧绕了出来,明亮的双眸打量着这名极其警惕,似乎随时都会发难的娇小黑袍女子,接着她又轻轻笑着,点了点林夕和巡牧军的方位:你这样的修为,却是能够发现我的存在,想必也是得了独特的传承……你是青鸾学院的守夜者?如果这样,那你和我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永恒黑夜般的黑袍中,瘦弱女子并没有因这名红衫琴师的话而有丝毫放松,整个背部反而微微的弓了起来,明显更为紧张和警惕,你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也低低的响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章 惊人,因为秘密后的好处我不能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红衫女琴师有些歉然,甚至有些感慨与同情地看着笼在黑袍中的瘦弱女子。

她清楚的知道青鸾学院的守夜者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正是如此,她才觉得这样的使命让这样一名瘦弱少女来背负,显得有些残忍。

然而她这句话才刚刚出口,她的背部却是也微僵,手心中有些微的冷汗沁出。

她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名显得特别桀骜孤僻的独目黑袍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不远处显现了出来。

他的身上,背着一张过分巨大的长弓,整具弓身只比他的人短了没有多少。

弓身宽厚,散着淡淡清冷银光,如一轮弯月,弓弦淡黄,如成熟银杏果的颜色。

笼在黑袍之中的瘦弱少女在看到这名桀骜孤冷的黑袍中年男子出现的瞬间,身体崩得更紧了些,但是看清这名男子身上的黑袍和他的面目之后,却是反而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只是不出声的看着。

冷月银杏……佟韦,想不到你竟然都来到了这里。

红衫女琴师看清了这名男子的独目,也随即有些震惊地想到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这名独眼黑袍男子,赫然正是青鸾学院传授林夕和边凌涵风行者箭技的独眼讲师佟韦!你知道我……你还看得出她是守夜者,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在东林行省阻住了叶忘情的那名琴师,你到底是什么人?带着学院独有的骄傲,如高山雪原中高崖上遗世孤立的苍鹰一般的学院黑袍讲师佟韦冷冷地看着这名红衫女琴师,冷冷地问道。

我能不能不回答?红衫女琴师苦笑。

佟韦摇了摇头,不能。

能够掌控风行者箭技……能够在青鸾学院教导风行者的人,自然也是真正的风行者。

红衫女琴师也十分清楚对方的身份,她也知道,真正的风行者除非在有绝对把握,在将对手一击必杀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对方的眼中。

佟韦的不能两字虽然简单到了极点,但是她感觉得出佟韦的决心。

或许对于青鸾学院的这些真正嫡系而言……除了他们的人之外,这整个天下的人,都可以算是他们的敌人?或者说,他们从来不惮于将天下所有人视为敌人?红衫女琴师苦笑着,轻叹道:我是周首辅的人。

周首辅?佟韦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这在他看来是根本不可能,不合逻辑的事,为什么?红衫女琴师看着佟韦,轻声叹道:他是帝国的首辅,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父亲。

佟韦的眉头更深地皱了起来。

在他和许多青鸾讲师的眼中,中州皇城中那名才智和修为同样强大的首辅,不是帝国的首辅,而是皇帝的首辅。

在他们的眼中,那人是最为的愚忠,绝对忠诚于皇帝。

这并非是要投靠云秦帝国最大的靠山,而是他的心,本来就是这样的。

朝堂之中,很多臣子的心,也是这样的。

忠于天子,这是融于他们的血脉之中的东西……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违背皇帝意愿的事。

然而现在,因为林夕……就连这样的人物,在行事上都有了这样的改变。

看来有关他是学院这一代的风行者的传言是真的……否则你不会在这里。

看着沉默不语的佟韦,红衫女琴师的声音又轻柔的响了起来,早知道你这样的人都会来……那他的安全还会有什么问题?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这样的力气一直跟着他了。

佟韦只知道自今年春开始,云秦已然不像先前那么平静,他也无从判断,那名首辅因为林夕和高亚楠而产生的改变,会对将来造成到底是好还是坏的影响。

听到红衫琴师的这句话,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冰冷桀骜却是又带着一丝凝重之意,摇头:未必。

红衫女琴师微微的变了脸色,为什么?佟韦看着红衫女琴师,冷道:不要小看了皇帝的决心……还有,炼狱山的修行者。

炼狱山的修行者?红衫女琴师十分清楚炼狱山的修行者是何等强大的存在,但她十分清楚帝国最南疆域外的大莽和这里相距不知道多远,大莽的顶尖修行者,又怎么会到这里?她知道佟韦说有,就肯定有,但她却是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云秦想知道这年春起,穴蛮变化的根源,想知道这里的许多秘密。

大莽自然也想知道。

佟韦冷笑道:一两场的大捷和想要知道的秘密相比,又算什么?若是云秦或是大莽,能够拥有巨蜥骑士大军,那对于这世间的局势,就会产生多大的改变?佟韦既然会对红衫女琴师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红衫女琴师有资格听他说这些,也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东西,也能理解这些。

果然,红衫女琴师面色顿白,缓缓点头,已然全部明白。

现在拥有巨蜥骑士的是穴蛮……若是拥有巨蜥骑士的是云秦,那该如何?若是拥有巨蜥骑士的是大莽,那又该如何?以云秦帝国的财力和人力,若是知晓这些秘密,能够培育出多少强大的巨蜥骑士?若是成千上万的这样的大军……这令她也根本难以想象,唯有心神震颤。

我和你们合作。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静了一下心神之后,红衫女琴师没有犹豫,看着佟韦说道。

…………林夕和巡牧军到达了军令所示的南星坡。

除了林夕之外,所有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大汗,不得不将身上的黑甲都解开了些,用干布塞进去擦拭掉甲衣里面的汗水,以免接下来汗冷而消耗掉更多的体力。

正值中午。

巡牧军几乎是以极限的急行军行进,才在命令规定的时限之内到达了这处地方驻防。

此刻所有巡牧军军人,包括辛微芥和康千绝在内,体力也接近极限。

在长年的训练和交战之中,所有这些军士对于自己的体力恢复都有着很清晰的感觉……在这种体力的状况下,除非有三个时辰以上不受任何惊扰的深度睡眠,才能将体力恢复到八成以上。

两名行在队伍之前的侦察军士带回了消息。

陈吟袖率领的锋獠军的确已经早就赶到了他们对面的刺枣丘,此刻正潜伏驻守在那里,然而对照军图,实地看清这周围所处的地形时,辛微芥便又是忍不住脸色极其难看的朝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南星坡和对面的刺枣丘都是圆滚滚馒头状的土包丘陵。

刺枣丘的一侧是一大片长满浮萍状植株的水泊,间或长着一丛丛比外面正常的芦苇高大和粗壮数倍的芦苇状植株,从水色来看,水应该不浅,加之这里的水泽都有大量淤泥,想要从那片区域涉水通过似乎不太可能。

南星坡这侧则是一大片低矮的红松林。

这种红松林最大的特点,便是根系极其的旺盛,而且都纠结在一起,如同一层层厚网重叠在一起,而且这根系又是十分强韧,若是缓慢攀爬倒还可以,但若是想强行在里面砍出一条路来,却是极其的困难。

南星坡和刺枣丘这两个丘陵的中间,却是一个开阔的平原地带,长满了无数足有一人多高的荒草和一些如同槟榔树一般,唯有顶部有树叶的奇异高挑细树。

所以要通过这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这夹在两个丘陵之间的荒林地带,便应该是唯一途径,几乎别无选择。

这个区域之内虽然一共有三个丘陵,但是其中一个是在刺枣丘那边的水域中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战略上而言,悄然在这两个丘陵上驻防便十分正确,相当于看住了这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看住了这一片通道。

山丘上落下的箭矢等物,能够对下方平地上的军队造成很大的杀伤。

然而南星坡这一个丘陵比对面的刺枣丘要低矮一些,而且除了一些荒草之外,这南星坡的山坡都十分平缓,只是长满了一种叫做南星花的白色和黄色相间的夜间开放的小野花。

而刺枣丘非但坡度要陡峭许多,而且上面长满了长有尖利长刺的刺枣,即便是穴蛮的肌肤,想要强行从里面穿越,也会被刺得疼痛难忍。

所以按照穴蛮的习性,恐怕遭遇到两边丘陵的阻击时,极有可能就会选择直接从这南星坡碾压过去,直接从这南星坡上翻过去。

无论是按照人数还是实际战力而言,巡牧军和陈吟袖的锋獠军便应该换一个地方驻防,但是现在,偏偏却是由他们巡牧军来驻防这更加危险的南星坡!辛微芥清楚这里面的不公,但他是真正的军人,所以他一定会坚决的执行军令,而就在他准备下达全员分三批整修的命令时,他和所有的巡牧军军士,看到了东北侧的天空,升腾起了一株艳红色的烽烟。

如同一根巨大的血柱,直冲上天。

所有巡牧军军士的剧烈喘息都有些停顿。

一股异常壮烈的情绪在这山丘和大荒泽之中很多地方蔓延。

垂手而立的林夕,看着这血柱般的烽烟,也是感到了这股异常壮烈的气息。

在龙蛇边关,这艳红色的烽烟,只代表一个命令,那就是死守……流尽军队最后一滴鲜血的死守。

这艳红色的烽烟,不是发给他们一支巡牧军,而是发给所有看得到这烽烟的所有驻防部队……让所有这些驻防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驻守的阵地,不管面对的是何种敌人!林夕和这整支巡牧军,以及和他们一样已经到达大荒泽中许多处地方的驻守部队,他们依旧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此刻所有看到这道烽火的部队,都感觉到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极其的惊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要你活着林夕坐在还没有开放的南星花丛中,用一根枯枝在面前的地上画着圈圈。

他是夏副院长和萧明轩认定的具有和张院长一样将神天赋的人,学院自然在他身上倾注了比其余任何身份的人更多的心血。

然而夏副院长和萧明轩却绝对不会让林夕乐享其成学院的资源,直接让林夕利用学院这座靠山,将学院直接当成手中的兵刃。

温室之中绝对无法走出真正的强者。

无论是震慑一方的南宫苍月,还是能以一人之力走入中军,清洗一名一品大将和其亲信的大莽修行者道边李苦,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成为了巅峰强者。

学院要让林夕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探求,自己去修行。

因为对于夏副院长和萧明轩而言……学院不可能是将神永远的靠山,到林夕真正成为将神的那时,学院反而是要靠他。

经常不自己思考,就会忘记如何思考,判断力就会越来越弱,越来越不够聪明。

不自己修行,即便所有青鸾学院的丹药和大补之物堆砌在一个人的身上,最多也只能让人直上国士,因为修行者本身的改变,这个世界所有的灵丹到了国士修为之后便再也无用,而且纯粹的灵丹堆砌,也只会让修行者忘记真正的修行。

林夕并不知道夏副院长是在竭力引导,竭力让他走着自己的将神之路。

但他已经习惯自己面对,自己考虑问题。

只是看似无聊而幼稚的几个圈圈画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许多问题。

这样的烽烟,只能说明进入大荒泽的边军部队已然不少,而且必须要死守……这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要封堵对于云秦军方极其重要的人物。

恐怕唯有让穴蛮产生重大改变的领袖,才能令云秦军方如此不惜代价的大肆进入必定会导致大量牺牲的大荒泽深处。

要对付穴蛮这样的领袖,一层网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即便那名穴蛮领袖所在的部队正巧从自己这里突过去了,林夕可以肯定,云秦军方在自己巡牧军的身后,肯定还有重重的布置。

死守令的发出,便表明云秦军方的层层部署已经彻底完成,已经到了最后要收官之时。

最后收官之时,便是这场战役的最后绞杀之时。

大荒泽是穴蛮的领地,是他们的主场,这势必会是一场惊天大战。

林夕有时候的确不看重有些荣光,面对这种明显带着某种不公意思的驻防令,若只是他,他未必会遵守这个命令,但是他十分清楚,辛微芥和这些巡牧军军士和自己不同,他们绝对会不惜生命死守。

正是这种精神和荣光支撑起了龙蛇边关,支撑起了这个帝国,所以他对这些军士满怀纯真的敬意,所以他会和他们并肩作战,他要尽一切力量,让这些军士和自己一起活着。

想清楚了这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之后,林夕闭上了双眼,开始试着进入冥想修行,恢复魂力。

因为在一开始青鸾学院的魂力修行课上,他便知道,真正的强者,即便是在两军交战的杀戮场上,也能进入冥想修行恢复魂力。

他,便是要成为这种强者。

……噗!一只巨大的脚掌深深的踏入沼泽地的淤泥之中,却是再无力拔出来,接着,随着一声最后的哀鸣,伤痕累累的庞大身躯倾倒在沼泽之中,再也无法爬起。

不知是区域太过宽广,还是一直在里面辗转,寻找一条合适的出路,由三十头受伤巨蜥和一百五十余名穴蛮组成的身影庞大的队伍,依旧行进在长满巨大黑色莲花的沼泽地中。

只是现在的这支队伍,显然已经又经过了一场激战,算上此刻受伤太重而倒下不起的这头巨蜥,整支队伍也只剩下了八头巨蜥和七十余名穴蛮。

黑袍女子依旧坐在第一头巨蜥的背上。

黑袍下面是绿色的斗篷。

绿色的斗篷遮着她眉目如画的面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绿色的双瞳,却是充满着说不出的悲伤。

在她身后的这头巨蜥伤重力竭倒下之后,整支队伍不听她的指挥停了下来。

四名身材最为高大,身上散发的热气最为灼热的穴蛮到了她的面前,对她躬下了身体,对她说着唯有穴蛮和她能懂的话。

因为在穴蛮的传说之中,从大荒泽的东端天地中走来的绿瞳者本来就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圣灵,而她自从进入大荒泽中之后,教会了穴蛮很多东西,让所有的穴蛮部落都意识到她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所以所有穴蛮部落都以她为圣女,对她的任何话,任何命令,都奉为上天降下的神谕,从来不会有丝毫反对,更不用说是违抗。

然而现在这些穴蛮,却是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停了下来,请求她离开。

并非是因为她率领的这一战大败,并非是怀疑她,想要舍弃她,他们请求她离开,正是因为她在他们的眼中,依旧是任何东西所不能改变的圣女。

只是因为他们明白,她一个人逃,比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起逃要容易和简单许多。

只是因为她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起走,几乎不可能逃过云秦那些精锐军队和强大修行者的追踪。

他们要她生。

但是她又怎么可能抛下这些人?正是因为她的一些失误,一些对云秦军方和修行者的强大的错误判断,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大败,她现在又怎么忍心独自离开?她悲伤着,面对这些穴蛮的请求,决然的摇头拒绝。

回答她的拒绝的是鲜血。

这四名穴蛮中最为强大的武士同时挥动了自己所带的兵刃,朝着自己的喉咙斩去。

她惊惶,娇小的身躯从巨蜥的身上飘了下来,然而她拼命全力,从她身上迸发的磅礴气息也只是将她面前两名穴蛮手中的兵刃打得飞出,另外两名穴蛮的手中兵刃,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咽喉上,鲜血发出嗤嗤的声音,顺着冰冷的金属兵刃表面喷洒在空中。

她的绿瞳中有滚滚的热泪落下,然而她看到,剩余所有穴蛮,都决然的将自己手中的兵刃举了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失声痛哭,像无助的普通女孩一样失声痛哭,但她只能点头。

这一名牵动了整个云秦帝国的绿瞳女子,像普通女子一般失声痛哭着,踩着黑色的莲叶,孤身离开。

……傍晚的大荒泽是一天之中最为壮丽之时。

夕阳的光辉将压在大荒泽上方的乌云和瘴气渲染出各种壮丽的色彩。

辛微芥在林夕前方的一处高坡最顶端沉默的趴着。

对于行军打仗和战略之事,他比林夕想得还要透彻,自那艳红的烽烟燃起之后,他便改变了原先的命令,让所有巡牧军全员静修,他甚至没有派出岗哨,只是和康千绝两人轮流值守。

他也没有令巡牧军挖陷坑等防御工事。

因为他十分清楚,在这种坡度的山坡上,除非能挖出一个个深达三米的陷坑,否则对冲袭而上的穴蛮战士起不到什么作用。

至于其它大型工事,以巡牧军现在的体力,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说到底,巡牧军本身就是搜捕的巡逻军,并非是配备了许多强力军械的强力部队。

夕阳未落,天边更是异样的血红。

忽然间,辛微芥的身体微微一僵,仿佛突然被一团寒冷的空气冻结住。

他看到两处山丘之间,在暮色中略微显得有些模糊的荒草和林地之间,有了些不寻常的律动,而且这方位,来自于龙蛇山脉的方向。

他知道有些事终于来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往后弹出了一块石头,弹到了他在身后一块低地中熟睡着的康千绝的身上。

康千绝睁开了眼睛,他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瞬间变得清醒,随着他一声极其的呼喝,所有巡牧军军士全部睁开了眼睛。

在这些巡牧军军士猫着腰无声的朝着这南山坡最高处集结时,林夕也睁开了眼睛。

他提起了身旁放着的神梨木弓和一袋黑色箭矢,无声而敏捷的到了辛微芥的身旁。

就在这时,一枝黑色的羽箭,带着凄厉的风声,从对面锋獠军所在的刺枣丘中飞射了出来,射向了那片有些不寻常律动的荒草林中。

因为力量不足,即便是从山丘顶部抛射而出,这支黑色羽箭还是在距离那处有不寻常律动的荒草林有四十余步的地方坠落,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没有任何云秦军队用以甄别的口令发出,这并非是想要从这里通过的云秦军队。

一些沉闷如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响起,一名名异常高大的身影,开始在荒草林中往前狂奔,想要突入更深、更广阔的大荒泽中去。

巡牧军中所有箭手全部站了起来,即便他们的瞳孔都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大身影的凸显而剧烈的收缩着,十九条黑色的持弓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异常微不足道,但他们还是不惜一切的站立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你们还不到射程,先不要射,等到了你们的射程之后,我会让你们动手。

就在此时,林夕无比肯定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林夕对于军队的指挥尚且远不如辛微芥,但是对于弓箭射程,他却是有着绝对的把握。

就在所有巡牧军箭手因为他的话而停顿时,他已经极其流畅的捻起了一枝黑色羽箭。

嗤!一道黑色的流星,带着肉眼难见的涡流,狠狠的坠落。

一名狂奔着的高大穴蛮,陡然如同被一根巨木撞中,一团血花从他的身上迸射开来,他的身体,也如同一截木头,狠狠的冲撞在大地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这便是战争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都心中清楚林夕的箭技必定十分惊人。

昨日夜间,正是那一声声的箭鸣破除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死亡阴影,给他们带来了光明。

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林夕在这样的距离下施射。

南星坡的垂直高度不到一百三十步,大荒泽之中的风速很缓,流动极其稳定,对于林夕而言,在这样的高度命中目标,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只需要用普通的箭矢,就可以做到如此。

但这样的一箭,对于这些军人而言,却已经是极其的震撼。

然而这样的震撼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并未停止。

嗤!就在那名穴蛮被射杀,身体冲得地上无数折断的荒草飞起之时,第二支带着凄厉啸鸣的黑色箭矢便又已落在了第二名冲在最前的穴蛮的身上。

这名穴蛮再次狠狠坠地,撞起一片泥土和草屑。

嗤!嗤!嗤!整个天地间,似乎完全被这种凄厉的风声所充斥。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无比震撼的看到,林夕的整个人和手中的弓箭似乎形成了一个无比和谐的整体,在奇异而迅捷的韵律之中,他手中的箭矢如同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带着凛冽的杀意,一支支的落下。

林夕并非是和边凌涵一样拥有真正风行者潜质的人,但是他却是得了真正的风行者传承,而且他的箭技一直都比边凌涵还要强。

没有一箭落空。

一箭便是一名穴蛮仆倒在地。

他虽然还不是真正的风行者,但是已经将风行者的强大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种惊人的杀伤,也正是世间所有和云秦为敌的人,极其忌惮,一定要想方设法将风行者杀死的原因。

林夕肃杀的不停控弦,持羽,他不喜欢战争,但他知道这便是战争。

细高的荒树林遮掩着大多数穴蛮的身影,但穴蛮狂奔时造成的草地和这些细高树木的剧烈波动,却是可以让人很清楚的对人数有个最为直观的判断。

这并非是穴蛮小队,而是人数超过百人的穴蛮大队。

这支穴蛮大队是从他们的后方绕路,绕了过来,想要去接应被云秦大军围困封锁着的某个人或是某支穴蛮队伍。

他看得出这些穴蛮还未到他身旁这些巡牧军手中的黑石强弓的射程之内,所以他依旧没有发令。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刺枣丘上,一阵密集的箭雨却是已经呼啸而出,朝着下方这片开阔地带抛射了下来。

林夕的目光骤寒。

这一阵密集的黑色箭雨气势异常的惊人,然而也是因为射程不足,无法真正落到这些穴蛮的阵中,只是落在了穴蛮大队的边缘,激起了无数迷离的破碎青叶。

一声如雷般的暴吼骤然压倒了这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自纷乱至极的荒草丛中响起。

一名穴蛮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朝着林夕和巡牧军所在的这南星坡开始狂奔。

这是一名身材异常魁梧,至少超过两米的穴蛮,剃成了光头,头上和身上都布满了刺青和伤痕。

他身上的气息却是异常灼热,这使得他身上青色岩石般的肌肤上,竟然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无边落木萧萧下。

地上无数折断的草叶被他带起的狂风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

他的身上披挂着一块块异常宽厚的金属厚甲,每一块都不像一般穴蛮身上的那么细小破碎,在他身上组成了一件近乎完整的甲衣,他胸口的厚甲是完整一块,护住了他咽喉下方至大腿所有的区域,森冷厚重的金属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青色的符文。

这是从云秦修行者的魂兵重铠上拆卸下来的一块胸甲!这名穴蛮虽披这些厚甲,身形异常沉重,但是每一步跨出,竟能越过五至六米的距离,完全就像一块陨石冲击下来,在地上弹动。

辛微芥和康千绝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冷。

在云秦军方和穴蛮绞杀的数十年间,云秦军方也早已发现穴蛮之中有少数力量和速度远超一般穴蛮的强者存在。

这种强者在剧烈动手之时,血液的温度和流淌的速度远远高出正常水平,以至于他们身体的温度都会异常灼热,这种穴蛮,就相当于是穴蛮中的修行者,在穴蛮中的比例,甚至比云秦修行者在云秦军中的比例还要少,现在竟然是有这样的穴蛮,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自这名穴蛮如雷暴喝跃出之时,林夕眼中的天地之中在这一瞬便只剩下了这名穴蛮。

在辛微芥等人只来得及看清这名穴蛮身披近乎完整的甲衣,身上隐隐散发淡淡红光时,他就已经看清了这名穴蛮身上几乎每一块的铠甲,以及手中一面极其庞大的大盾。

这面大盾超过半人的高度,同样是来自一件重型魂兵铠甲的整块胸甲或是背甲,看上去异常坚厚,边缘一圈却是已经被磨成锋利的刀刃,这使得这面巨盾在这名穴蛮的手中,即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武器,又是可以轻易地将一匹战马都切削开来的重型兵刃。

林夕的右手离开了腰间斜挂着的箭囊,反手从自己背上的布囊中抽出了一根通体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箭矢。

嗤!一声异常凄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在这名穴蛮刚刚跃起的瞬间,这支显得异常沉重,速度比方才任何一支箭矢都要快的黑金箭矢,瞬间抵达了这名穴蛮的左腿,撞击在他大腿上的一片铠甲上。

这名穴蛮手中的大盾因为他的往下挥舞,因为速度的惊人,都化成了一条森冷的金属长河,然而因为他在跃起之时,双手都是习惯性地往上挥起,这面盾牌也是高高的扬起的,所以即便他有着如此快的反应和惊人的挥舞速度,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一支箭矢。

随着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这名穴蛮的左腿上几乎同时冒出了一团耀眼的火星和一团炽烈如燃烧的血雾。

穴蛮落地。

黑色的精金箭矢穿破了金属铠甲,扎入了他的左腿中,让他的整条左腿微微的震颤着,但是这名穴蛮却是依旧顽强的狂奔。

所有原本想强行从荒林中穿过去的穴蛮,也全部朝着南星坡开始狂奔。

林夕没有丝毫的停顿,一箭箭连续不断的射出。

他的箭矢已经不再射向那名中了一箭都似乎全无妨碍的穴蛮修行者,而是落在了后方跟随着这名穴蛮修行者身后涌来的穴蛮大队中。

每一箭都准确的落于一名穴蛮的身上,喷涌出一团血光。

只是瞬息之间,便又有五名穴蛮战士重重地倒下。

放!林夕发出了命令。

所有呼吸急促,神经已经和弓弦一样绷紧到极致的巡牧军箭手终于得到解脱一般,在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咆哮,以他们平生最快的速度,不停的拉开弓弦,不停的射箭。

又有数名穴蛮厉吼着倒地。

然而在这些穴蛮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兵刃的格挡下,这十几名箭手所能激发的箭矢显得太过羸弱了一些……而这些穴蛮的数量,对于他们这支巡牧军而言,又太多了一些。

至少有八十余名健硕到了极点的穴蛮,开始冲坡,粗粝厚实的脚掌,重重地踩踏在即将开放的南星花上。

为了云秦!为了荣光!辛微芥拔出了两柄黑色的长刀,发出了大吼。

他身旁所有的巡牧军军士,脸色都是十分的苍白,但面对着这恐怖的青色岩流,却是没有一人退却,全部发出了如野兽般的疯狂大吼。

在没有强力军械的支持下,即便是和先前一样结成盾阵,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么多穴蛮的冲击。

对于他们而言,为帝国捐躯的最后时刻来临了。

你们不要冲!这是军令!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极剧极厉的声音却是从林夕的口中迸发而出。

让他们所有人的呼吸为之停顿的是,林夕开始动步,整个人在一瞬间的静止之后,便化成了一条黑色的风,从坡顶冲向了这条沿着坡冲上来的青色岩流,冲向了那名蛮神一般,手持着巨大盾牌飞纵而上的穴蛮修行者。

和这条青色岩流相比,他的身形显得无比的微不足道,然而却散发出说不出的凛冽的气息,使得泰坦巨人般的那名穴蛮都是不由得眼神微缩,双目之中泛起了更浓的红光。

三枝黑色箭矢从林夕的身前爆射而出。

于狂奔中射完这三箭,林夕反手将神梨木弓丢了出来。

神梨木弓抛出了长长的弧线,落向辛微芥等人的身后。

神梨木弓还未落地,三枝黑色箭矢已经分别落于三名穴蛮的身上,发出了在血肉中穿行的声音。

等下朝我射箭!这是军令!三名中箭穴蛮或伤重,或因箭矢的冲力和疼痛无法保持平衡,重重撞在地上之时,林夕更为冷厉的命令声再度响起。

他声音中的决然、不容违抗之意和军令二字,带着无形的魔力,使得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滞在了当地。

一声更加暴烈的如雷般暴喝从手持巨盾的穴蛮修行者口中发出,他右手单臂挥动这面巨盾,狠狠地朝着瞬息之间便冲到他身前的林夕拦腰斩去。

时间在这一瞬似乎凝滞了。

在寒光逼人的锋刃几乎和林夕身上的衣衫接触在一起之时,他的整个人才骤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仰,整个人就贴着这面巨盾的下方滑了过来。

一片黑色衣片和数缕飘扬出来的头发被锋利的盾刃切了下来,飘洒在空中。

然而与此同时,林夕的手中却是已经拔出了负在背上的淡青色长剑。

他的身上也散发出了微微的黄光,他手中的长剑拍击了出去,剑身狠狠地拍击在了他那一支钉在这名穴蛮腿上的破甲箭上。

原本大半露在外面的精金箭矢,被他这一剑横拍,噗的一声,全部没入这名穴蛮粗壮至极的腿中,箭尖从他大腿后侧穿出,叮的一声,撞击在他大腿后侧的一片金属厚甲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 杀破阵灼热至极的鲜血从穴蛮修行者的大腿后侧狂涌而出。

当!的一声巨响,金属巨盾狠狠地砸击在地上,地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坑,四溢的强大气流让山坡上的泥土和生长在上面的南星花都形成了一圈波浪状的涟漪。

轰!所有巡牧军军士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厉吼声。

他们体内所有的热血,也近乎沸腾。

他们看到林夕的身体在这片涟漪中翻滚着,跳跃起来。

穴蛮修行者狂吼转身,提起巨盾朝着刚刚跃起的林夕纵跃而出,但是他左腿上的伤势,却是让他的身形有些不稳,动作无形慢了许多。

林夕已然站稳,他的呼吸已然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了些异样的绯红。

平时有着魂力的支持,就算狂奔个数百步,也消耗不了他太多的体力,但是方才连续动作,挥出一击以及闪避对方的反击,急剧的爆发却是使得他的体力出现了大量的消耗。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的双脚以惊人的频率在地上点动,整个身体就好像一条甩过的柳枝一般,倾斜着到了这名穴蛮修行者的身侧,一剑贴着这名穴蛮修行者的肩甲,急速地摩擦着金铁,贴着缝隙,切向了这名穴蛮修行者脖颈上凸起的一根大动脉。

穴蛮修行者身上微红的光华骤然又浓厚了些,周围的温度都瞬间上涨了几度。

在淡青色的剑锋滑入并不甚严密的盔甲间隙,已经割破了他的肌肤时,这名脸型异常方正的巨汉左手拍在了自己的肩上,剑身和贴着的金属发出了更加刺耳的摩擦声,但是却像卡入石墙的虫豸一般,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左手压死长剑,他右手的盾牌,便朝着林夕连着长剑的手切了下去。

林夕直接弃剑,穴蛮修行者翻盾,横拖。

任何穴蛮战士都是天生的武者,尤其对于这名穴蛮修行者而言,这件魂兵重铠磨制的盾刃已经用了很久,如同他自己的右手般灵活,所以在他看来,这一翻一拖,就像自己的手掌做一个旋转的手势,对方绝对无法来得及闪避,手臂就算不被切掉小半,也要被瞬间削掉一大块的血肉。

嗤!和他脑海之中的轨迹一样,异常锋利的盾刃撕开了林夕手臂的衣物,然而接下来发出的却并不是切削血肉的声音,而是锋刃和坚韧金属的剧烈刮擦声。

一蓬火星在林夕的右臂上绽放。

他的整个身体却是卷缩了下来,如同狸猫一般从穴蛮修行者的身旁翻滚跃了出去。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翠绿色的短剑。

翠绿色的短剑再次狠狠的刺入了穴蛮修行者被箭矢洞穿的大腿血肉之中,切断了这大腿上几乎一半的筋肉,拖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甚至将挂着的一片金属厚甲都刮飞了出去。

穴蛮修行者发出了震天的惨嚎。

即便是像他这样意志坚强的穴蛮战士,也无法承受住一条大腿被切开一半的痛楚。

当!他手中的巨盾砸落在地上。

他这条被切开了一半的伤腿无法承受他自身的重量,他看似永远都不可能会倒下的庞大身躯,倒了下来,单膝跪地。

放箭!坡上,一名持弓的三司巡牧军军士发疯般的大叫了起来。

他是根本没有任何权限发号军令的,在这种时候发令,实则已经是违反军规,但是看到自己身周的其他箭手因这震撼的一幕而出现停顿之时,他却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所有的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

因为此时,林夕已经跃过了这名单膝跪地的穴蛮修行者,继续冲下。

而其余那些狂冲而上的穴蛮战士,已经距离他不到二十步。

他明白了林夕的所有用意。

让反而近乎一倍于巡牧军数量的穴蛮战士冲上这坡顶的话,对于巡牧军而言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所以林夕一个人冲了下去,他要一个人截住这整个一支穴蛮大队!以穴蛮的野性,他们绝对不会分出一股冲坡,绝对会一拥而上,先行杀死此刻他们面前的云秦军中最为强大的箭手。

林夕是修行者,即便面对这名神灵一般的巨人穴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也让对方重创跪地,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除非是那些可以将修行者都当成普通人的绝世强者,否则被这些力量和速度同样惊人的穴蛮战士围困其中,也都会被很快活活堆死。

所以林夕在冲出时,才会下令让他们对他射箭。

因为唯有他们的箭矢对他身周的穴蛮造成限制,他才有可能在乱阵中冲杀,不会被这些穴蛮像一堵堵墙一样直接围死。

没有人质疑他这一声军令。

他这一声嘶吼发出之时,其余所有巡牧军军士也都全部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他们的胸中有热血,他们的眼中有热泪。

每一名箭手,都以超过平时极限的速度拉动弓弦,不停地放箭。

……林夕的自身,如一支黑色箭矢射入了穴蛮大队之中。

一瞬间,他就和三名穴蛮战士撞到了一起。

他的晨光长剑已然不在手中,手中握着的只是从薛万涛身上得到的深春短剑,所以他的整个人在几乎撞入当前一名穴蛮的怀中之时,剑尖才在这名穴蛮的腹上划开了一条伤口,紧接着身体从这名穴蛮的腋下滑步而过,躲开了另外一名穴蛮击向他后背的铁锤,在旁边一名穴蛮悍勇扑来之时,他腰部一拧,半蹲了下来,又是从那名穴蛮的身侧掠过,剑走刀势,在这名穴蛮的肋骨之间切了过去。

林夕的精神集中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只是一个照面,他就重创了三名穴蛮战士之中的其中两名,然而这些穴蛮战士的身体比起一般军士不知道要强壮多少,两名穴蛮尽管身上鲜血狂奔,却是都没有倒下,都还有战力,而且他必须还要注意不被巡牧军射出的箭矢击中。

和直击矛阵中一样,他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停留,一定要保持连续不断的移动,只要他的身形稍有迟滞,被任何一名穴蛮抱住,拖住,就肯定会有两三件不同的兵刃落在他的身上。

自己军中落下的箭矢、各种不规则的兵刃、这些穴蛮的身体……他现在面临的情形比他之前任何试炼时遇到的情形都要困难。

之前他在三茅峰中在云秦地方军中冲杀之时,还是不想杀死无辜的云秦军人而故意留手,但此刻,他却是只能竭力做到自己的每一剑都挡住一件对自己而言致命的兵刃,或者在这些穴蛮身上带出一条伤口,而无法奢望自己的一剑就能令一名穴蛮丧失战斗力。

他不能急,只能慢慢磨,毕竟再强悍的身体,伤口多了,血流得多了,气力也会衰竭,也会死去。

因为精神前所未有的专注,林夕甚至觉得自己的动作和周围的空气流动都变得比平时慢出了许多,但实际他的每一个动作的速度,却是都超出了平时的极限,他的浑身肌肉和骨骼,都因为他这超出平时极限的速度和动作,不停的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声。

对面的山丘上,陈吟袖只是沉冷无声的看着,根本不发出任何的命令,似乎这样的战斗根本和他无关。

但是他的瞳孔却是也在不断收缩着,他身后所有对他绝对忠诚,对他的命令完全服从的锋獠军军士,呼吸也都变得异常沉重,身体也都产生了莫名的震颤。

林夕自己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超出了平时的极限,在穴蛮阵中冲杀,他自己是没有感觉,但他此刻在穴蛮阵中冲杀的情景,落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分外的震撼。

他已经被穴蛮团团的围了起来,几乎成为了这支穴蛮大队的中心。

所有的穴蛮此刻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手中各种各样的兵刃往他身上砸去。

他不停的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躲避着这些穴蛮的砍杀,几乎就像是在人堆之中钻来钻去,很多他的姿势看上去都失去了重心,看上去给人要跌倒的感觉,然而他却是偏偏又没有跌倒,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着极快速的移动,相反他身周的那一名名穴蛮身上,却是出现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始终围绕着他喷洒。

一波波的箭雨,始终不停的跟着他,在他的身周不停的洒落。

只是顷刻之间,已经有十几名穴蛮或是直接被他所杀,或是被落下的箭矢射杀,尸体横卧在地。

……林夕甚至不知他这一阵冲杀已经杀死了十几名穴蛮战士。

他只是觉得因为连续剧烈动作,呼吸无法通畅,吸气总是不够之下,他的胸口变得越来越为灼热,双手双脚都开始有些酸软。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恐怖的风声,朝着自己的后背袭来。

微转头之间,他头皮都是微微一炸,那名原先跪倒在地的穴蛮修行者,竟是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巨盾投了出来。

在他极其恐怖的力量投掷下,这面巨盾完成化成了一片旋转的流光,瞬间旋自林夕的身前,剧烈的风声几乎让林夕的眼睛都无法睁开。

在这生死关头,林夕丹田之中的魂力就像是自己迸发一般,滚滚的热力瞬间充斥自他的全身,让他的头发都直直的飘洒了开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移动堡垒铮!林夕体内热意喷涌,一剑自下往上挑起,竟硬生生的将彗星般袭来的巨盾挑得斜飞了出去。

但一剑挑飞恐比他还要重的这面巨盾,他的整个身体热意一消一间,瞬身竟有些发软。

虽然他此刻体内的魂力并未消耗光,但在连续突破极限,再加上这一个爆发之下,一直得不到任何喘息的身体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还是有些恢复不过来。

以他此刻的情形,只要有停下来深呼吸几次的休息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但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只在这身影微滞之间,一道刀光兜头砍了下来。

林夕应变极快,一个跌撞,直接撞入了对方的怀里,用肩扛之力,硬生生的将这名穴蛮撞得飞了起来。

但就在他这新力未生之际,一柄长柄战斧已经从背后砍了下来。

扑哧!他的身体几乎触电一般,光是肌肉骨骼自己直觉迸发出来的力量,使得他的身体又硬生生的往前移出了不少,但长长的斧刃拖下来,拉开了他背上的黑衣,在他的背上脱出了一条足有两尺来长的血口。

眼见此幕,坡上所有巡牧军军士都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嘶!受到疼痛的刺激,林夕猛的倒抽冷气,胸肺之中由于呼吸的不协调甚至隐隐生痛,有血腥气升腾起来,但是受这疼痛的刺激,他体内的魂力又是一炸,他的身体却是反而超过了这一瞬间的极限,又生出诸多的气力。

他的身体猛的往前一滑,在前方狠扑过来的一名穴蛮手中的大刀斩到他身上之前,手中的短剑已经在对方的腰间戳了一戳。

血箭射出,似是正好戳中了体内的重要脏器,那穴蛮全身力气顿时松懈,整个身体好像抽了筋一样软了下去。

林夕背上也是鲜血流淌,但精神、感知的潜力也是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身外的一切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在上方巡牧军军士的惊呼声中,他的心中却是反而有一丝惊喜之意升腾而起。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可以给他一些喘息时间的难得的空当。

这个空当,是方才穴蛮修行者全力投掷而来的巨盾留下的,巨盾如旋转的彗星袭来之时,沿途的所有穴蛮纷纷往两旁跃出,便形成了这样的一个空当。

虽然这个空当在飞快的消失,但对于他而言,却像黑夜中的一条光路般清晰。

林夕的脚步急剧的滑动,切入了那个空当。

一切入这个空当,林夕顿时只觉压力一轻,噗!噗!两声,三步之间,两名距离他最近的穴蛮战士的喉咙全部被他手中的翠绿色短剑划开,血如泉涌,无法呼吸而发出古怪的声音,在空中僵立,一时将倒而不倒。

看到林夕负伤却反而更勇,坡上的巡牧军军士都是沸腾的热血憋在胸口要冲,但是生怕反而扰乱林夕的心神,又不能冲,一时之间许多人都硬生生的将牙根咬出了血来,唯有那十几名箭手忘乎一切的拼命拉弓,拼命射箭,就连许多人手指已经被弓弦磨得鲜血淋漓也是无所察觉。

林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是连跨出十几步,压力反而更轻,深吸一口气,一个往前纵跃,甩开后面一名飞扑上来的穴蛮战士,感觉自己吸入的这口新鲜空气和丹田处流淌而出的魂力在自己体内源源不断的化成新生的气力时,他却是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是硬生生的杀进杀出,从穴蛮的阵中杀出了一条路来,一直冲杀到这一大团穴蛮的边缘,已经冲到了距离穴蛮修行者不远处。

此刻这名穴蛮修行者腿上的伤口虽已经被他用数根粗糙的皮绳死死的扎住,但因伤口实在太大,依旧在不停地流着鲜血,使得他青岩色的面目都显得异常的苍白。

然而见到林夕冲杀出来,这名穴蛮之中的强者还是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暴喝,他左腿上的皮绳全部瞬间崩裂了,他的整个身体再次令人心悸的飞纵了下来,如一座小山直接压向林夕的身躯,他手中握着林夕的晨光长剑,在空中挥出,带出了风雷之声。

林夕的身体也再次迸发出狂暴的力量,一团团泥花在他脚下绽开,于一息之间他便连踏了数步,将后方追来的所有穴蛮都远远抛开,在飞纵在空中的穴蛮修行者甚至来不及躬下身体之际,他就已经抢到了这名穴蛮修行者的下方。

浑身披挂着沉重金属铠甲的穴蛮修行者飞在空中。

林夕在他的脚下。

林夕的头仰了起来。

这名穴蛮修行者感觉到了致命的气息,身体本能的直觉,使得他发出了一声暴喝,尽可能的将脚绷直,猛烈的朝着林夕的头顶践踏下去。

一圈涟漪从林夕的脚下震荡而出。

这是纯粹的力量。

林夕双手持剑,所有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汇聚成了朝天的一刺。

剑尖从这名穴蛮强者没有防护的脚跟中刺了进去。

穴蛮修行者发出了震天的狂吼,他想要不顾自己的损伤,继续践踏下去,踏碎林夕仰着的头颅。

但是剑尖刺穿了他的血肉,刺穿了他的脚跟,刺入了他的腿骨之中。

经常用徐生沫给他的那个青铜小盒练习的林夕,在这一瞬间将精准做到了极致。

他的剑身穿入了腿骨中空中,在骨髓之中穿行。

难以想象的痛苦令穴蛮修行者的身体剧烈的抽搐,这一脚践踏,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极致。

他狂嚎着从林夕的头顶飞了过去,连手中的晨光长剑都在抽搐中无法握紧,掉落下来,斜插入土。

鲜血如柱喷洒在林夕的身上。

林夕转身,拔出斜插在坡中的淡青色长剑。

他重重的落地,再也无法站立,在地上撞出了个凹坑,在山坡上连续翻滚。

林夕左手淡青色长剑,右手翠绿色短剑,一时站立不动,看着坡下的穴蛮大队。

轰!南星坡上巡牧军陷入了瞬间的死寂,随即,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震天狂吼。

似被林夕这一刻的凝视和这一声充满说不出隐忍铁血气息的狂吼所震慑,所有穴蛮往坡上狂奔的脚步都停顿了下来,接着所有这些穴蛮,开始溃退。

林夕剧烈喘息着,看着这些穴蛮。

直到此时,他才看到,原本这支足有百人的穴蛮大队,在退去之时却是只剩下了六十几人。

他先前的连射,之后的冲杀,巡牧军的箭射之下,巡牧军这方没有任何一人死去,却是杀死了三十余名穴蛮战士。

在只有他这样一名修行者坐镇的情形下,这是一个根本难以想象的战绩。

对面的刺枣丘中,所有的锋獠军也都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之中。

……依旧有黑色箭矢不停地落下。

林夕感到了些许的疲惫,心中有些欣喜。

这是战争……陷于这样的战争之中,没有对错可言,他不会为了杀戮而欣喜,但他想要保护的这些云秦军士全部活了下来,他心中便欣喜。

他缓缓的转过了身来,想要对着这些因为他的军令而无法冲下来的巡牧军军士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但就在此时,他却是骤然觉得有些不对,身体微僵。

穴蛮落败,有能力的话一定会将同伴的尸首带走,但是此刻,这些穴蛮却是只带走了伤重无法行走着,却是没有将死去的穴蛮带走。

也就在此刻,他陡然感觉到了身下的地面,有了一丝微微的震颤。

这一丝微微的震颤,在南星坡的坡顶,却是变成了地面的跳动。

所有巡牧军军士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的脚下。

只在此时,数名巡牧军军士脚下的地面,骤然崩塌。

这几名黑甲军士随着土方,骤然陷落了下去。

一个庞大的兽头从翻转的泥土中拱了出来,随即,是一个庞大的身躯。

几乎一半的巡牧军军士站立不稳,飞跌了出去。

巨蜥骑士!这是已然在这次大会战之中,穴蛮用来对付云秦强力军械和修行者的主要依仗,在许多地方已经成建制出现,然而无论对于巡牧军还是对于林夕而言,却是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

唯有一头从地下拱出,但这一头巨蜥比起一般的巨蜥还要庞大许多,身高近乎四米,浑身的墨绿表皮更是深得近乎黑色,宽阔的背上,也足足乘坐着五名手持巨型长枪的穴蛮战士,都用坚韧的皮带固定在巨蜥背上的藤木鞍座上,即便这巨蜥拱起时,身体近乎直立,这些穴蛮战士也不会掉落下来。

……林夕的瞳孔骤然急剧收缩。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庞然大物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一条霸王龙。

他看到在二十余名巡牧军军士都被拱翻出去的瞬间,这头从地下钻出的庞然大物一口就将一名巡牧军军士咬在了口中。

那名黑甲巡牧军军士意志如铁,都没有发出什么惨叫,身体却是已经被彻底的撕裂开来。

鲜血在南星坡顶肆意的喷洒开来。

五柄巨型长枪瞬间洞穿了数名巡牧军军士的身体,将他们挑飞而出。

这头巨蜥庞大至极的身躯,加上五柄巨型长枪,使得这头巨蜥完全变成了一个强大至极的移动堡垒。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宛如神迹所有退到坡下的穴蛮全部停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溃败!他们只是忌惮于林夕的强大,不想过多的死伤,只是要等着这头巨蜥的出现。

一名名彻底红了眼的巡牧军军士舍生忘死的冲了上去,在又有数名巡牧军军士被巨型长枪洞穿,挑飞出去的同时,有四名在地上翻滚着的巡牧军军士冲到了巨蜥的身下,他们手中的刀剑狠狠的斩杀在了这头巨蜥的身上。

然而让他们瞬间浑身冰冷的是,他们的刀剑只是在坚硬的墨绿色表皮上面切出了几条白色的印子。

咚!一只巨大的脚掌践踏了下来,将一名巡牧军军士直接踏于脚底,踏得这名巡牧军军士的一半身体都陷入了土中,踏得地面都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林夕的双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在第一次见到如此庞然大物的情形之下,强大的压迫感使得他无法控制得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再次开始动步!一团团泥花随着他的每一步蹬踏在山坡上跳动绽放,他的整个人带着一股尘浪,冲到了这头巨蜥的身前。

呼!一根巨型长枪带着恐怖的破空声狠狠的刺向他的身体,要将他刺透,挑飞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反而对着这根巨型长枪跳了起来,他右手的翠绿色短剑直接被他用尽全力掷了出去,化成了一道翠绿色的流星,扎入了一名穴蛮的胸口。

他的手扯住了这根巨型长枪的枪尖,用力一扯,手持这根巨型长枪的穴蛮战士身上连着的皮带顿时发出了将近崩裂的声音,林夕的整个身体,更高的跃了起来。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他右手淡青色的长剑将一柄横扫过来的巨型长枪荡了出去,他的人瞬间落在了五名穴蛮的中间。

蓬!他的膝盖狠狠的撞在了一名穴蛮的面上,这名穴蛮仰面往后倒下,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旁边的一名穴蛮直接放开了手中的巨型长枪,一声厉嚎,双手死死的抱住了林夕。

另外一名穴蛮双手横握巨型长枪,如同持着一根巨木,往前猛的横推,巨型长枪的枪身撞击在林夕的后背上,发出了异常沉闷的响声。

噗!林夕的口中喷出了一蓬血雾。

然而他手中的淡青色长剑还是毫无停留的反手斩杀了出去,准确无误的切开了这名穴蛮的喉咙。

自这名穴蛮喉中喷出的鲜血和气沫糊满了他和抱住了他的穴蛮的身体。

这名穴蛮努力地睁着眼睛,想不明白在遭受如此重击的情形下,林夕为何还能发动这样的反击。

他发力,要将林夕朝着回转过来的巨蜥张开的大口抛去。

然而他抛不动。

林夕空着的那只手抓在了他身上的一根皮带上,他无法将自己和林夕一起抛出去。

林夕的长剑收回,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背部,将他的身体刺得猛的往下一沉,剑尖从他的胸口透出,钉入了下方的藤木鞍座上。

唯有胸口插着翠绿色短剑的穴蛮,还能直立坐着。

这名穴蛮摇晃之间,却是发现周围的四名同伴都已经倒下,他狂吼着拔出了胸口的这柄短剑,刺向林夕。

林夕往后仰,倒了下去,但是他的双脚,却是兔子蹬鹰一般,狠狠地踢中了这名因受伤已经动作大缓的穴蛮的小腹。

噗!这名穴蛮往后弹飞,但身体又被皮带连着,猛的一牵,口中鲜血狂喷。

林夕弹起,他的晨光长剑已经从被他钉在鞍座上的穴蛮体内拔出。

然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递出手中的长剑。

长剑刺中巨蜥的侧颈。

在空中急剧穿行的长剑骤然变缓,只是在皮肉中刺入了数寸,便已艰涩难行。

林夕闷哼一声,右手暂离剑柄,然后重重地拍打在剑柄的末端上。

他此时的右手就如一个沉重的铁锤。

嗤!长剑终于深深的没了进去,鲜血如刃般贴着剑身急剧的喷洒出来。

巨蜥发出了巨大的厉吼嘶鸣声,身体猛烈的甩动之间,林夕的整个人连着剑被一齐甩脱了出去。

咚!一只庞大的脚掌狠狠地跺在地上,一蓬泥浪冲在刚刚落地,翻跃出去的林夕身上。

林夕深深吸气,仰头。

他之前并没有看过大荒泽中这种巨蜥的任何记载,但只是那一刺,他已经感觉出来,这头巨蜥身上的皮肉异常坚韧,他的长剑刺入,就如在十几层云秦的制式黑甲之中穿行。

此刻这头巨蜥的颈上那一个伤口中的鲜血虽然依旧像一股喷泉在喷涌,但他十分清楚,这样的一道伤口对于这样的一头庞然大物来说根本不算致命,这头巨蜥异常坚韧的皮肉,使得他的长剑刺入之后,每移动一分都要消耗他大量的气力和魂力,他甚至旋转和横拖不动剑身,无法于瞬间破开一个更大的伤口。

对于他而言,只有找出可以极快杀死这头巨蜥的方法,才有可能挽救这些巡牧军军士的生命。

巨蜥嘶吼,挂着鲜血和挂着残破黑甲的巨大头颅朝着仰头站立的林夕噬咬了下来。

林夕看到了巨蜥昏黄色的巨大眼睛,充满了残忍和暴怒的色彩。

希望眼睛之后,就是你的脑子。

于此刻变得异常冷静的林夕凝视着越来越近的巨大头颅和巨大昏黄色眼球,在心中自语。

接着,他的双脚狠狠地跺在了地上。

他的人飘飞了起来,在吧嗒一声,巨蜥两排足以咬破一般重甲的雪白巨齿合拢,咬空之时,他手中的长剑,再次全力刺出,刺入了这颗巨大昏黄色眼球之中。

啵!昏黄色眼球破裂,黑黄红相间的黏液喷涌出来,林夕的右手却是再次狠狠地拍击在剑柄的末端。

即便是这眼珠,都如同一层厚厚的琉璃,将他的长剑卡住。

在他的这一击重击之下,锋利的剑尖终于再次刺破一层,倏然深入,刺入了眼后的空腔,直至没柄。

手掌和剑柄的冲击产生的剧烈痛楚再次使得林夕发出了一声闷哼,但是他的整个人依旧紧绷着,警醒着,准备爆发出下一个动作。

巨蜥前面两脚离地,近乎完全直立了起来,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南星坡的顶部,看上去极其的震撼,在痛苦至极的嘶吼之中,这头巨蜥猛的甩动头颅,将林夕远远的甩了出去。

林夕顽强地紧握着手中的剑,在空中翻腾,落地,稳稳地站在倾斜的山坡上。

他再次仰头看着上方的这头巨蜥。

这头鞍座上挂着五名穴蛮战士尸体的巨蜥嘶吼着,朝着林夕的方位踏出了一步,然而跨不出第二步,整个身体却是不停地抽搐起来,在晃动了数次之后,终于在一声悲鸣之中,如城墙崩塌,侧倒下去,撞击地面,发出了沉闷至极的轰鸣声。

数次,这头巨蜥挣扎着起身,但却始终无法控制平衡,根本站不起来。

看到这样的景象,浑身被别人的鲜血和自己的鲜血彻底浸湿的林夕紧蹙着的眉头才终于松开,在心中吐出了两个字,回去!……在一阵熟悉的景物快速变幻之中,林夕回到了数停之前。

他站在山坡上,提着双剑,下方的穴蛮大队开始溃退,坡上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都在因为他英武至极的表现而疯狂的大吼。

然而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的疯狂大吼声突然顿住。

因为他们看到,林夕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欣喜,他的人再次化成了一条黑色的风,掠向了他们所在的坡顶。

陈吟袖和锋獠军看着林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所有穴蛮战士也都停了下来,看着这名强大的箭手,强大到让他们都心悸的战士。

散开!你们全部散开,离我三十步!快!这是军令!林夕在坡顶顿住,直接从三名巡牧军军士的手中抢夺一般,夺过了三根黑花长枪。

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动作,但是他先前的表现已经让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从折服而深深的敬重,敬畏。

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马上坚决的执行了他的命令,所有本身已经围上来的巡牧军军士全部潮水般退了开来,退离三十步。

林夕孤零零的站于坡顶。

几乎就在所有巡牧军军士退开,在坡上围绕着林夕形成一个黑圈时,林夕感觉到了身下地面,有了一丝微微的震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冷的盯着前面的地面,脑海中飞快想着方才每一个画面,仔细想着每一个方位。

所有的巡牧军军士也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和跳动。

陡然之间,他们看到林夕身前的地面,拱了起来,然后骤然崩塌。

一个庞大的兽头从翻滚的泥土中拱出。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凝固。

林夕脚下的地面都裂开,拱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个庞大兽头显现出来的一瞬间,一声剧烈的暴喝从林夕的口中发出,他手中的三根黑花长枪被他双手抓着,一齐刺出,准确无误的扎入了这头巨兽的眼睛之中。

这头巨兽瞬间微僵。

然而林夕的整个身体却是都决然的压了上去,他的胸膛压着三根黑花长枪的末端,整个身体以无比决然之势往前挺进,三根黑花长枪近乎全部没入这头巨兽的眼眶,直到他双手握着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轰!巨蜥剧烈的嘶吼,破土而出。

疯狂爆发的力量和崩开的土方撞得林夕往后抛飞了出去。

这头巨蜥带着五名强壮的穴蛮战士和五柄巨型长枪完全冲出了地面,在嘶吼声中直立了起来,然而就在下一刻,这头令所有人窒息的巨兽轰然坠地。

庞大的躯体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扭动,挣扎,却是无法站起。

五名被坚韧皮带连着的穴蛮战士一时无法脱开,被超过千斤的身体撞击,碾压在地上,变成了一团团支离破碎的血肉。

林夕从地上爬起。

这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脸色也变得异常的苍白。

然后他站起来的身影,站在这头巨兽庞大身躯旁不远处的身影,却是震慑了所有人的心神。

此时,正值最后一丝暮色消隐。

夜色降临。

南星坡上所有的南星花,正在这一刻开放,满坡瞬间开满白色黄色的小花,幽香弥漫,宛如神迹。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们没有过来林夕看着满坡的南星花盛开。

面前倒下还在抽搐的巨蜥以及这夜色降临后几乎同一时间悄然绽放的黄白两色的南星花,对于他而言,更有魔幻色彩。

如天空中小星星般的花朵摇曳在微风中,他很想坐在这些他从未见过的花丛之中。

背上伤口的大量失血和魂力大量消耗,使得虚弱甚至困意都开始侵袭他的身体。

然而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坐下来。

因为坡下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强大穴蛮战士,他却是已经用过了回到十停前的能力。

他开始缓步而行,走到了坡上最高处开始往下的位置,站定,他此刻只是虚张声势,然而他此刻在这些穴蛮战士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强大。

穴蛮战士不怕死,但是他们却畏惧强大,这头在他们的眼中足以彻底改变战局的巨蜥,却只是刚刚现身出来,就被击杀当场。

这种冲击,让所有这些思维异常简单的穴蛮战士产生一个清晰的直觉,他们不能再冲,再冲上去,也是不可能战胜,唯有白白送死。

所有的穴蛮战士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林夕没有再行射箭击杀这些穴蛮,他的神梨木弓此刻也不知道丢在山坡上何处,而且他的魂力没有剩下了多少。

所有巡牧军箭手也没有施射,因为黑夜已经降临,以他们的目力,已经无法看清距离一百几十步以上的这些穴蛮的身影,而且他们没有得到林夕的军令。

在林夕走到这坡上最高往下处站定之时,他们看到了林夕背上的伤口,也看到了林夕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双手,他们也知道林夕已经到了虚弱的时候,再想到方才林夕的冲杀,看着小山般令人窒息的巨蜥的尸体,再想到先前竟然对于这名聚集着最为耀眼荣光的将领的怀疑,这些巡牧军军士眼中的热泪再次滚滚而落。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对着林夕,行军礼。

林夕不太习惯行军礼,于此刻,他躬身对着这些军人回礼。

因背上的伤势,此刻他的动作和身姿有些微微僵硬,不太自然,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大荒泽的夜空因浓厚的云层而根本看不见星光,但此刻他的身上,却似乎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此情此景,令人说不出的动容。

……看着所有的穴蛮战士退入荒林地带之中,林夕退回了巨蜥翻滚砸出的坑中,终于能够坐了下来。

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马上围了上来,用随身的急救包处理林夕的伤势,并将林夕先前丢落的神梨木弓和晨光长剑、深春短剑全部拿了过来。

虽然明知自己背上的伤口入肉并不算深,而且鲜血已经止住,在明王破狱的作用下,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林夕知道有药物的处理,毕竟会好得更快一些,所以他并没有拒绝这些军士处理自己的伤势。

包括辛微芥在内的所有巡牧军军士在这个过程中都没有说什么话,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明白为什么林夕一开始要单独一个人冲下去,从今天开始,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都知道自己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林夕的。

或许是彻底松弛下来,身后的巡牧军军士在切开他和血肉黏结在一起的衣物时,让林夕感到了剧烈的痛楚,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原本如释重负,且露出了微笑的林夕,却是眉头又皱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山丘。

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都悚然一惊,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嘶吼声。

一瞬间,除了两名动手在帮林夕处理伤口的巡牧军军士之外,其余所有巡牧军军士都瞬间完成了持械警戒之势。

只是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听清楚,这巨大的嘶吼声来自对面的山丘之中。

巨大的嘶吼声马上就变成了连绵之势,不断的响起,而与之同时响起的,却是无数尖利的破空声,和惊呼声,喝杀声。

虽然距离太远,这些巡牧军军士都看不清对面山丘上的景象,但他们还听到了无数刺枣木像潮水一般响了起来,但目光扫及就在旁边不远处的巨蜥和上面五名穴蛮骑士的尸体,他们所有人却都知道对面的山丘上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一开始都是浑身微冷的听着,但是听到越来越多的惨呼声响起,这些巡牧军军士持着兵刃的手也开始微微发颤。

辛微芥也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坐着的林夕。

林夕也一直在看着对面的山丘,听着那声音,然而辛微芥只是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同意过去救援。

辛微芥没有开口,只是微垂下头,似有些不忍,带着些许壮烈。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想过去救援,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若是在平时,我也不会拒绝你们过去救援,因为我很清楚,眼睁睁的看着可以为了帝国而献出自己生命的军人的死去,比让你们死还更难过。

林夕看着他,清冷道:但是方才我们在这里拼命之时,锋獠军却是没有过来。

他们最先射出了一箭,即便他们没有一名箭手可以像我这样清晰的判断得出在不在射程,但他们通过这箭,就能看出从他们山坡上射出的箭矢能达到哪里。

但接下来他们明知射不到,却还是射出了一轮箭雨。

这一轮箭雨便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告诉这些穴蛮,刺枣丘上有更多的军队,然后无形之中逼得这支穴蛮大队从我们这里冲坡。

我并不是那种传说中的强大修行者,他们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并不是这支穴蛮大队的对手。

但是他们却是没有过来……他们身上配备的强弩,就算无法杀死这种巨蜥,也至少可以对这些穴蛮战士造成极大的杀伤。

林夕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但是他们没有过来。

我不管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我做人很简单,谁可以为我拼命,我也可以为他拼命。

他们方才要是过来,哪怕只是有一个人过来,我现在也会过去。

说实话我听得出那边似乎也只有一头这样的巨兽,我还有一战之力,但我不会过去,我也绝对不允许你们过去,这是军令。

辛微芥沉默的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的脸色也都冷硬了起来,他们也都明白了林夕的做人准则。

林夕冷漠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山丘。

不管锋獠军能剩下多少人或是全部死去,他已不再关心。

这完全是对方的咎由自取,对方若是冲杀下来,恐怕也不会面对一头这样的巨兽。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个巨蜥钻出的大洞上。

他没有去想这巨蜥是如何能钻出来,只是想到,以两边这样一头,以及现在这些穴蛮不乘着夜色强行通过,反而是袭杀起锋獠军的情形来看,这支穴蛮大队的目的,恐怕本身就是想要剿灭一些云秦军队,以撕扯出一些缺口。

…………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长须修行者盘坐在一大片芦苇前的一块干地上。

他的身后不远处,也是一座长满刺枣木的山丘,只是这座山丘距离林夕和锋獠军所在的山丘还有很远的距离,根本听不到此刻锋獠军所在的山丘上的喊杀声。

这名中年长须修行者面色红润,长及胸口的胡须分外的黑,呼吸之间,两个太阳穴都鼓鼓的跳动,显得身体内的气血分外的强大。

他的身上涂抹了防止虫豸的药物,有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使得他周围没有任何蚊虫侵扰。

林夕刚到巡牧军时便被提醒,若是进入大荒泽,便不能涂抹任何有明显气息的药物,否则极容易引来穴蛮的围杀。

但他却是丝毫都不顾忌。

他的身前放着一柄金鞘的宽厚长刀,刀柄都是金黄色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芦苇地,因为他的任务,便是镇守住这片地方,不让任何穴蛮从这片芦苇地中通过。

这里唯有他一名云秦修行者。

他不怒自威的面目上却是平静而自信,说明即便是有穴蛮大队通过,只要他一个人,便也已经够了。

蓦的,他举起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缓缓提刀,站了起来。

芦苇丛中发出了有人走动的声音,同样不加掩饰。

一名穴蛮走了出来。

这名穴蛮和别的穴蛮相比,身形并不显得十分高大,大约只比这名云秦修行者高了半个头。

但是穴蛮上身全部赤裸,结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垂于脑后,穿着一条链甲改制的黑色裤子,和别的穴蛮不同,却是显得说不出的洁净,他的双目,也显得分外的明亮。

只在走出芦苇丛,看到这名云秦修行者的一瞬间,这名穴蛮一脚踏下,身上的肌肤,便变成了红色。

咚!地面震动。

这名穴蛮冷冷地看着这名云秦修行者,一步步走来。

咚!咚!咚!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浓,他每一脚落地的力量越来越大,先前只是如同一个大锤,到走出十几步,竟已像是一头巨蜥在践踏大地,令得这名一人镇守这片区域的云秦修行者都变了脸色,直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随着这样的声音从体内蹦出。

第二百七十七章 修行圣地之决这名云秦修行者深深的吸气,握住了金色的刀柄,抽刀。

他叫周七绝。

他来自近些年在世间的声名甚至隐隐压过青鸾学院的雷霆学院,是龙蛇边军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镇守在此处。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会走出这样的一名穴蛮。

穴蛮修行者,他见过许多,也杀死过许多,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的穴蛮修行者。

刀身和刀鞘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音,使得他的心略安,他体内的魂力毫不吝啬的贯入了手中的金色长刀之中,在拔出这柄金色长刀的瞬间,这柄金色长刀上所有的符文之中便已弥漫电光,一条条耀眼至极的电光在刀身上跳跃,使得这柄金色的长刀在他的手中彻底的化成了一柄闪电长刃。

空气之中噼啪作响,甚至被闪电激起无数的蓝烟。

周七绝身周所有的荒草全部朝着外面卷伏,被他身上喷涌出来的强大气息压得根本直不起来。

然而周七绝的身体瞬间无比僵硬,握着这柄闪电长刃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对面走来的这名穴蛮修行者,以往自信和骄傲的双瞳之中只剩下了不可置信和惊恐。

那穴蛮修行者没有任何的兵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缓缓地走来,但是他身上红光却是已经浓烈的变成了火光,变成了真正炽烈至极的红色火光。

他的整个人似燃烧了起来,被他身上散发的恐怖温度所炙,周围的空气都彻底扭曲,他一路走来,地面上的荒草都直接被炙成了焦炭,然后燃烧成红色的余烬,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条火路。

周七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为苍白,他骤然想到了某个传说,浑身一颤,原本已经全力喷发的魂力更是以近乎一倍的速度由他的经脉之中奔行,超出极限的魂力迸发使得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闷哼,苍白的脸上变得潮红一片,一团更为庞大的气息从他手中的刀上迸发而出,一条条金黄的电芒在虚空之中伸出,他的手上似乎不再是握着一柄长刀,而是抓着一个庞大的电球。

周七绝的身体宛如由这个电球带起,失去了重量,沿着地面飞掠而出,斩向了这名浑身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穴蛮修行者。

金黄色的闪电接触到了赤红色的火焰。

赤红色的火焰骤然变得更红,红得像血。

周七绝的身体停顿在了空中,他眼中的世界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在被这血红色吞噬的瞬间,周七绝确定了那个传说是真的。

传说中,和云秦帝国、唐藏、大莽一样,穴蛮之中也有那种一般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强者存在。

传说中,有一名穴蛮修行者在一年冬进入了龙蛇山脉,以一人之力便瓦解了一个重要粮仓的布防,而且所有镇守那处粮仓的修行者和军士全部化成了焦炭。

穴蛮之中,竟真的有这种实力堪比圣师的强大存在。

周七绝想明白了这些事情,然后他便失去了生命,炽烈的温度瞬间涌入了他的胸腹。

那穴蛮修行者从他的身旁直接走过。

空中呼的一响,周七绝的身体被血红色的火焰包裹,燃烧了起来,坠落在地。

穴蛮修行者继续往前走去,身上的红光越来越暗,火光消隐,却是毫无损伤。

这名穴蛮修行者穿过了周七绝身后长满了刺枣木的山丘,进入了一片长着红黄相间的宽厚树叶的奇特树木的树林。

林中突然响起了极其低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有游蛇在其中滑行,一般人根本听不到这种低微的声音,然而这名强大的穴蛮修行者并非常人,他听清楚了,所以他停了下来,如岩石般冷峻的面目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自我师叔七年前在这里为云秦修行者所杀之后,我炼狱山便无人能够修成这魔焰决,没想到,今日却是见到我炼狱山的这魔焰决,在你身上大放异彩。

有叹息声自林间响起。

这声音依旧极低,如无数长蛇游行的丝丝声汇聚而成,穿行于林间,就连这名穴蛮修行者,都无法判断出这声音到底来自何处。

是我师叔被云秦修行者追杀,临死之前,将这修行之法传给了你?只是这魔焰决必须有我炼狱山的秘药和炼体术配合才能修行……想不到你竟然只是依靠自己的体质,就强行修行成功。

叹息声再次响起,如一股风分成了无数丝,游离在林中。

这名穴蛮修行者依旧沉默,身上却是再次现出了红光。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

既然我师叔传了你这修行之法,你便也已算是我炼狱山的弟子,和我是同门,我又怎么可能加害于你。

而且我来此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是不令云秦得逞,是要对付云秦的修行者。

丝丝的声音汇成了一股,骤然让人觉得平静和温和。

这名穴蛮修行者依旧没有说话,但却似听得懂这人说的每一句话,他点了点头,身上所有的红光再次全部消隐。

走吧,我们先去截住两个人。

我一个人恐怕对付不来。

林中又隐隐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之后便再无声息。

…………身穿宽松淡黄色轻衫的黄眉剑师和身背巨斧的云秦将领绕过了生长着巨大黑色莲花的沼泽地。

他们面前的一片低谷地中的树木,都像是一株株的桃树,只是生长的都十分高大,上面微红的果实却是都一个个只有鸽蛋般大小。

黄眉剑师的脚步渐缓,已经沉默许久的他却是转头对着身旁更加沉冷的云秦将领说了起来:七年之前,你们学院的秦教授和我们学院的何先生在这里杀死了一名炼狱山的修行者……当时我和狄愁飞也正巧在场。

身背巨斧的云秦将领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沉冷的看着前方。

现在,我却是又感觉到了和七年前那名炼狱山修行者同样的气息。

黄眉剑师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低微声音道:他身上的火……是真实的火,足以将一个人很快烧死的火……所以要想杀死他,也必须很快……这名云秦将领此刻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黄眉剑师既然只是这么说,那他接下来肯定会马上明白。

所以他没有多话,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他点头之间,他一直直视着的地方,已然现出了红光。

那名和别的穴蛮战士比起来并不显得十分高大的赤裸着上身的穴蛮修行者,已然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红光越来越为炽烈,在他的身外,开始化成了实质。

身背巨斧的云秦将领再次对着黄眉剑师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点头,平静的夜色之中骤然响起一声剧烈的鸣啸,黄眉剑师的身体,已然如同一柄利剑,急剧破空,射向了那名穴蛮修行者。

与此同时,云秦将领也开始了狂奔,他的脚重重的落在地上,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声,竟完全不亚于这名穴蛮修行者如同战鼓一般的脚步声。

嗤!黄眉剑师的双手在空中划动,从他身上和手中发出的磅礴气息和光亮使得他的身体连续掠过了十余丈的距离,瞬间到达穴蛮修行者的面前,却是脚尖根本没有触地。

没有任何的接触,他的口中却是已然发出了一声闷哼,沁出了一条血丝,似是于瞬间举起了一件平时根本无法举起的重物,生生屏伤了一般,他的双手依旧在身体前方,没有接触他背上的长剑,但是他背上的长剑,却是发出了铮的一声龙吟,化成了一道皎皎的剑光,以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刺向了穴蛮修行者的心脉。

穴蛮修行者发出了一声低吼。

他身上血样的火光大量,恐怖的剑光在其中穿行,速度变慢,他的双手举起,合下,硬生生的将这柄具有流星般力量的飞剑夹住。

轰!一团带着无数火星的炽烈气团由他的双掌和飞剑相交出爆开,朝着四面八方扩张,一片片的植株焦黑,燃烧了起来。

飞剑无法寸进。

黄眉剑师的浑身都发着黄光,他的头发,眉毛都焦黑了起来,但是他凌空飞至的身体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白玉般的手却是伸出,握住了先前先他数尺射落的飞剑,嗤!的一声,他的手上如握住火红的炭火,发出了难闻的焦肉气息,他的手背,手臂上一层层变得焦黑,往他的身体延伸,然而他却是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喝,一股磅礴至极的力量再次注入他的飞剑之中。

嗤!飞剑在这名穴蛮修行者的手中往前滑行,刺入了这名穴蛮修行者的胸膛。

一股如岩浆般的热血喷涌了出来,化成了火焰。

与此同时,沉默如铁的云秦将领身后巨斧上包裹着的布条全部炸裂,粉碎飞舞,上面篆刻着一颗孤零零银色星辰般符文的巨斧露了出来。

他的巨斧上发出的耀眼银白色光芒湮灭了一切,使得这片黑暗的天地,全部化成了白昼。

第二百七十八章 呵滚才舒心中气此刻云秦将领的巨斧距离浑身燃烧着血样火焰的穴蛮修行者还有足足五六个身位,但从他巨斧上迸发出的耀眼银白色光华却是从斧刃上流淌了出来,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点,飞射而出,瞬间袭向穴蛮修行者的胸口。

比人还要沉重许多的庞然巨斧的这一斩,最终却是化成一颗孤星般的亮点,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然而这一颗孤星般亮点的威力却全然不在黄眉剑师的超越自身极限的飞剑一击之下,强大的力量瞬间压得穴蛮修行者身后血样的火焰都往后飘去。

穴蛮修行者此刻已经和黄眉剑师陷入了彻底的僵持之中。

黄眉剑师的剑尖一寸寸的深入他的体内,而黄眉剑师手上的焦黑一层层的往上,沿着他的身体蔓延。

此刻这名穴蛮修行者已然不可能挡得住云秦将领的这一斩,然而穴蛮修行者的脸上却是并没有任何惊惶之意,他的眼中只有黄眉剑师和在自己双掌和胸中慢慢前进的飞剑。

孤星战斧……你是出身于青鸾学院的修行者……就在此时,黄眉剑师和这名云秦将领耳中却是骤然听到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如有无数丝线在空中穿行,最终却是汇聚成了这样低沉如蛇语般的声音。

铮的一声轻响。

距离穴蛮修行者胸口已然不足一尺的那颗孤星般的亮点如撞上一座透明的大山,骤然崩散。

黄眉剑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柄薄如蝉翼,几乎完全透明的飞剑,唯有两尺来长,剑柄却是一个背生双翼的魔王形象。

炼狱山!三个字从他的喉间以急剧的语速冲出,他的左手二指并指为剑,一道磅礴的气息化成一道无形的长剑,狠狠朝着这柄透明飞剑上斩落。

然而这柄透明飞剑比他更快,瞬间就落下,贴地飞出,直击他后方云秦将领的面目。

当!云秦将领手中的巨斧准确无误的挡住了这柄飞剑,锋利高速的薄剑和坚厚的斧身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震响。

黄眉剑师左手一击落空,他右手按着的长剑力量稍竭,穴蛮修行者发出了一声低喝。

他往后只是略微退了一步,然而血样的火光大烈,黑色的焦炭由他的手臂瞬间布满到了他的全身。

他转头,想要发现那名修为高出了他一线的炼狱山修行者的踪迹,却是依旧无法感知出对方的具体位置,只是一息之间,他就往后倒了下去,浑身燃起了熊熊火焰。

云秦将领深深地看了一眼燃烧着死去的黄眉剑师,直接转身狂奔逃离。

只是那名他也无法判断得出具体方位的炼狱山修行者,其修为便高出他一线,所以他只能逃。

丝!近乎透明的飞剑在空中也发出了无数游蛇游动般的啸鸣,在这夜空之中,根本让人无法判断这飞剑是在何处袭来。

云秦将领的身上有一道血光飞洒了出来,但他的狂奔的身影却没有任何的延迟,顷刻之间已经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飞剑在空中穿行的声音消失了。

云秦的强大修行者数量……实在太多了。

黑暗之中,响起了这名神秘的炼狱山修行者的叹息声。

这一战,一名已经无限接近真正圣师的强大剑师陨落在了这里……从这些年大莽和云秦修行者的交手之中,也早已经证明,修行圣地的修行之法没有高下之分,只有修为境界的高下之分,但云秦帝国的国土,却是远大于大莽,云秦修行者的数量,却是远多于大莽。

…………南星坡上,林夕缓缓的睁开了双目。

天色已然彻底大亮。

夜间绽放的南星花已经全部收拢了花瓣。

在对巡牧军发布了不准过去救援的军令,也看出这些巡牧军军士都接受了自己的道理之后,林夕便开始休憩,开始冥想修行,恢复自己的体力和魂力。

因为体力和魂力消耗得太过剧烈的关系,他这一次进入冥想修行的时间比平时长出了许多,直到此时有些异样的声响响起,才将他惊醒过来。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脑袋还略有些发昏,两三个呼吸之后,他才听出这异样的响声似乎是一些辩解和呵斥的声音,而且其中有声音似乎十分陌生,于是他便有些惊讶,想要马上站起,然而他一个深呼吸之间,却是又陡然怔了一怔。

流淌在他体内的丝丝热流,在他的感知之中明显要比他上一次修行时要强出不少。

他自然十分清楚,每次冥想修行,就像是摄天地元气灌溉魂力的成长,修为自然会有提高,但让他此刻发怔的是……这一夜他修为提升的幅度,恐怕至少是平时的三至四倍。

原来是这样。

林夕怔了片刻,却是马上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轻声发出了一声自语。

越是经常陷于生死交战的修行者,便越容易变得更加强大,这是经常见于记载和闻于修行者口中的道理,林夕也从未怀疑这句话……因为在他看来,这当然是最简单不过的真理。

经常和人打架,自然会变得越来越会打架。

然而从那黑暗无光的龙光采石窟中修行,悟到了一些修行的本源道理之后,此刻他却是明白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里,还有更深层的意思。

魂力,既是意念力。

越是专注,越是能够将自己的精神集中,这意念力便更强大。

道边李苦观虾之所以便能悟道,便能将魂力变得越来越强,便是因为他脑海之中唯有一个念头——让虾从水中跳出来,落到自己的手中。

这魂力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小手。

他想要用这只无形的小手去将虾从水中捞出来。

初始这无形的小手十分羸弱,连自己的身体都伸不出来,但他每日做着这样的训练,这只连伸出都伸不动的无形之手终于有了力气伸出,终于又变得更有力气,终于可以将虾从水中抓出。

在面对真正的生死之时,人的精神当然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集中。

昨夜他从冲下坡开始,精神便一直处于前所未有的集中状态,和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一样……他修行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多。

人都是逼出来的。

林夕突然想到了这样有趣的一句话,嘴角又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想到……皇帝不想他好过,那刑司的许家不想他好过,恐怕反应到这边军方,就会是越危险的任务就越安排他去做。

但若是他非但完成每件任务,而且修为还不断的提高着,这些人到时候的心情会如何?……林夕因为修行的事和想到有趣的话而自得其乐,但是那陌生的呵斥声却还在由昨夜发生激战的山坡上传来,林夕便站了起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位走去。

林大人!他所盘坐修行的空地不远处便有数名巡牧军军士值守,看到林夕站起,这数名巡牧军军士便马上对林夕行礼。

林夕方才微躬身回礼,那陌生的声音便已停了下来,林夕朝着坡顶走上了几步,还未开口问什么,却看到一名身穿青铜色轻铠的陌生云秦将领和数名不属于巡牧军的黑甲军士正和辛微芥、康千绝一齐往上走。

看到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林夕,这名国字脸的陌生云秦将领脚步微顿,神情显得有些古怪,但他也没有急着开口,接着不停往坡上走来。

林大人,你终于醒了?一直走到林夕的面前不远处,这名云秦将领才停了下来,目光凝冷的看着他说道。

林夕眉头微蹙,只是这一句,他便听出了对方对自己没有多少好感,这句话更是隐含着一些冷讽之意。

辛大人,这位是?既然如此,他也丝毫不介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一些回敬之意,于是他甚至都没有看这名云秦将领,只是看着旁边的辛微芥,轻描淡写地问道。

国字脸的云秦将领顿时脸色一沉,目光骤寒。

辛微芥躬了躬身,道:这是龙蛇监军处督战闻迦晨闻大人。

林夕点了点头,他虽然并没有多看这名云秦将领,但是在这名将领走上来之时,他就已经看到了这名将领的眼神之中唯有一些闪烁冷意,没有任何的宽厚和尊敬,再听到这人的身份,想到之前持续了许久的辩解和呵斥声,他便知道这人的屁股也是坐歪着的,根本不值得尊敬,想到在这样的战事,在有许多军人不惧生死的抛洒自己鲜血的情形之下,都还有这么多屁股坐歪的人出现,平时不怎么容易生气的他,便骤然变得冰寒起来,不发一言。

这名不知何时到来的监军处官员的脸色变得更加黑沉,看着林夕,冷冷地说道:昨日对面锋獠军遭遇强敌,是林大人下令不准前去救援的?林夕看了一眼闻迦晨,没有回答,却是问了辛微芥一句,对面情形如何?因为对面没有人过来,所以对面的生死也和他无关,林夕下令之后便开始修行,后来也没有穴蛮过来袭扰,所以他此刻倒是也不知道对面锋獠军到底最后全死光了还是如何。

辛微芥有些紧张,轻声道:仅剩十三人。

林夕淡淡的哦了一声。

林大人!闻迦晨却是已然声色俱厉,厉声喝道:我在问你,对面锋獠军遇险,你为何按兵不去救援!林夕看了他一眼,神情却是依旧十分平静从容,道:如果没有什么军令要传达,就给我滚。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他不可能活当你吃着火锅,唱着歌,高高兴兴的时候,突然有十七八只苍蝇绕着你,恶心你,你会什么样的心情?林夕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一直是很温和有礼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懒得和别人去计较,但不代表着他不会生气。

他眼前的这些巡牧军军士,有些命令,明知是死也会去执行,正是因为有着这些悍不畏死的军人存在,龙蛇山脉之后的东林行省这么多年下来才会那么平静,他原本想着,任何怀着不轨意图的人到了这些人的面前,终会有些羞怯,然而事实却是,有些口口声声称着荣光的人,却是比他更没有荣光的概念。

林夕一个滚字出口,整个南星坡全部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巡牧军军士都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夕,他们先前所有人都听到了闻迦晨对于辛微芥的质问和呵斥,也隐约感觉出了这名监军处官员的故意苛责之意,然而监军处本身便是监管军队军纪的地方,这些官员的一些军报和上报文书便能够对一名将领的前程产生致命的影响,他们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如此直接的说出一个滚字。

闻迦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一时间他心中甚至是被不信的惊愕压倒,竟没有多少愤怒。

在几个呼吸过后,愤怒才将他的身体占据,他的脸色才变得铁青,厉声道:林夕,你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林夕本来已经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然而听到对方惊愕、激怒之下冒出的这句白痴的话,他却是反而不介意再多说几句,多让对方受些屈辱,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心情有些舒畅地看着闻迦晨,不屑道:我为什么不敢?我不敢什么?怕你上报说我领军不力,贪生怕死么?你说我们接到的军令是什么?我们接到的军令是于昨日午前赶到这里布防,接着又接到军令,在南星坡死守,所以我们死守了。

林夕点了点坡上的那一头庞大的巨蜥尸身和坡下散落的那些穴蛮尸体,鄙夷而冰冷地说道:这些都是我巡牧军杀死的。

换了你率军,你能做到么?你来告诉我,你如何带着一支巡牧军急行军到这里,然后杀死这么多穴蛮还有这头巨兽的情形下,再去对面救援。

我们巡牧军接到的命令是死守住南星坡,我们也做到了,我们接的军令,不包括对对面的守军进行支援。

对面锋獠军执行军令也执行的很好,同样没有过来支援。

袭击我们和袭击锋獠军的是同一支穴蛮大队,锋獠军的战力远超我这边,要支援也应该是他们过来支援。

我们能支持得住,他们为什么反而支持不住?你不去质问锋獠军领战不力,导致这么多死伤,还要来质问我这边?你去查查军功记录,这近年来,哪一支巡牧军有我们昨夜这光辉战绩?不褒奖我们这荣光,反而想来斥责我们?我一无违反军令,二无领军失误,又取得这样的战绩,我为什不敢让你滚?难道我生怕你歪曲事实,抹灭巡牧军的战功?面对林夕这一连串的反问和斥责,闻迦晨气得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但是他偏偏却是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因为任何话语在这么多穴蛮的尸身面前都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即便是论官阶……但林夕却还不满足,看着因羞辱而浑身发颤的他,冷讽道:监军处督战也只不过是从七品,我也是从七品,都是同阶官员,你连官阶都压不了我,我们巡牧军在这外面生死交战,又岂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我为什么不敢让你滚?连阿猫阿狗都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是那些阿猫阿狗没有自知,还是我的脾气一直太好了些?……林夕的话语越来越为不善,所有的巡牧军军士听得越来越吃惊,越来越沉寂,但是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心中却是越来越觉得痛快,直到林夕最后几句出口,这些巡牧军军士简直差点忍不住轰然喝出一声彩来。

闻迦晨的脸色由铁青变得血红,有数次想要拔刀。

但是官员之间禁止决斗,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拔刀非但是更加愚蠢的事情,而且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他终于明白,这羞辱是自己找的,是他自己太过自视甚高,又太过小看了这样的对手。

想到了自己要传达的军令,他便又恢复了几分理智,强行忍了下来。

所有的巡牧军军士看着这名监军处官员,看着他不发一言,脸孔由青转红,又开始恢复沉默阴冷。

羊尖田山巡牧军接军令,立即启程,日落前赶至东北五十里旅人芋林,搜寻接应黑蛇军军士,及任何不属于我云秦军方的修行者。

闻迦晨取出了一枚龙蛇铁令,丢给了林夕。

这一句话出口,想到这人不管多么难缠,不管多么厉害,终究不可能活着走出大荒泽,他的胸中便又有了些残忍的快意。

他便也不再说任何的话,看都不看林夕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黑蛇军?辛微芥和康千绝等所有人都彻底变了脸色。

黑蛇军代表着什么样的战力,任何龙蛇边军的人都十分清楚。

这军令……却是意味着,黑蛇军都已经在那旅人芋林里面,被打散,打溃了?那这旅人芋林之中,会是什么样的敌人存在?……一名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肃冷气息的将领站在一个庞大的沙盘前。

他的面目并不苍老,唯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因为他身上的铠甲上都是铜绿色符文的关系,却是给人一种他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征战,如同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战场之中走出的感觉。

他的面目普通,眼角略微有些皱纹,但两条浓眉却是如同两柄刀,如同两柄流淌着真实杀意的刀。

他身前的沙盘上有许多黑色的旗帜,其中有一些红色棋子般的圆石。

唯有一颗异常圆润透亮的绿宝石。

此刻这颗绿宝石便摆放在沙盘上一大片林地之中。

这片区域之外,由沙盘上一条条划出的纹理来看,许多黑色旗帜,都在朝着这片林地而去。

旅人芋林,便是这片林地在沙盘上的标注。

……许箴言在许家的一间清净别院中。

他的父亲,云秦刑司的第四号人物,刑司司监许天望,便站在他的身旁。

许箴言只是许天望的第三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然而岁月在身着黄衣,文士打扮的许天望面上却似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英挺光洁的面目,看上去和许箴言竟也是相差无几,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只会从两人有几分相似的面目上判断两人是兄弟,而不会以为是父子。

此刻这名身穿普通黄绸衣的温雅刑司大员,负手静静地看着面前一株石榴树。

这株石榴树很高大,结了许多丰满火红的果实。

许箴言也看着这株石榴树,只是他越看越不明白,不知道这株石榴树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难得有时间和他见一面,却是长时间的不说话,只是看着这株石榴树。

就在他忍不住,终于要开口之时,许天望英俊的眉宇之间,却是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和嘲讽之意,叹息了一声:你还是没有足够的耐心。

就在这一声叹息声发出之时,两人面前那株石榴树上,一颗最大,但明显还未彻底成熟的石榴果却是从树枝上脱落了下来。

许箴言瞬间微微失神。

这颗火红的石榴果并没有掉落在下方的泥土之中,而是被一种无形而柔和的力量托着,飞到了他和许天望的面前。

然后这颗石榴裂了开来,其中一颗石榴子落入了许天望的手中,裂开的石榴,却是飘落到了许箴言的手中。

父亲……许箴言是修行者,他知道这种柔和而无形的力量,比起瞬间将整颗石榴树全部摧成飞灰的力量更为可怖,需要的境界更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修为竟有这么强大,一时间他便更加的失神,然而许天望却是缓缓地出声,打断了他想要开口说的任何话。

李苦在看着虾跳出水之后的第五年,就已经能够做到如此。

许天望将手中未成熟的石榴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尝着微甜而涩地问道,看着许箴言,慢慢地说道:云秦很多大人物对于如何掌控权势的看法不同,有些人认为控制金钱便可控制一切,有些人认为控制人脉便可控制一切……但我和大莽的这位大修行者的看法却是一致的。

这世间,唯一决定一切的,便是力量。

我现在在刑司只是位列第四,但我的权势却并不止第四,而且我从来不去为多控制一些东西,多管一些事而和别人争,我也从不担心我升不上去的问题……因为我的修为比刑司的任何一个人都高,我的力量比他们都强……强到让周首辅和圣上都没有办法忽视我看法的地步,只要我的修为再有突破,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们青鸾学院也是一样……难道你认为这世间畏惧的,是你们青鸾学院的荣光么?许天望笑了起来,微讽摇头道:还不是因为青鸾学院的力量。

你的哥哥和姐姐的修行资质都远不如你,只有你进入了青鸾学院,有明真丹之助,你成为修行者也比他们早出很多,所以我对你要求的自然比对他们要多。

看着有所悟,额头微汗的许箴言,他接着平静地说道,但令我失望的是,你一直都不明白我方才说的道理。

仇恨、不甘、焦虑、失意、恐惧……等等诸多因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阻碍前进的无形绳索。

秦惜月和林夕虽然出色,但若只是和他们的纠缠,就成了你的心障,那你将来能有什么样的出息?这世间,强大的对手不知道有多少。

你要明白,你的对手只是你自己,若是你能成为耀眼夺目的将星,你的力量能够和李苦一样,让这世间都为之畏惧,所有的一切,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林夕的修为已经远胜于你。

他只差一步便可到大魂师的修为,然而你却是连普通中阶魂师的战力都不如。

所以你除了必须明白我说的之外,还必须接受惩罚。

许天望看着许箴言,淡然道:圣上要换掉闻人苍月,然而闻人苍月却不肯,所以圣上派去宣读旨意的人,甚至派去替换他手下将领的人,都被他沿途刺杀了。

只要连撤换他和他手下将领的人和命令都到达不了西边,他就依旧装作不知道,依旧是大将军,西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他的位置……元老们也无法容忍他的这种做法,所以西边必定会有大乱……我会派你到西边去修行。

许箴言浑身冷汗淋漓,深深躬身,脸色苍白道:我知道了。

我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等你什么时候到高阶大魂师了,我才会再见你。

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

许天望有些清冷道:至于林夕,他不可能活……就算他渡过了一次危险,还会再次派他去更危险的地方。

他不是神,不可能次次都安然渡过。

说完这句,许天望便转身离开这个院落,连看都不再看许箴言一眼。

第二百八十章 看得远,才走得远看着许天望的背影,许箴言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他对自己父亲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许天望虽然表面上是一个非常温和儒雅的人,但实质上却是骨子里十分冷酷的一个人。

只是他原本以为,许天望只是对别人冷酷,对自己的儿女,自然是要宽厚许多,不可能和对待别人一样。

然而今日的谈话,许天望只是说出失望二字之时,许箴言就已经明白自己错了。

他知道自己在许天望的眼中也根本是和他那些手下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是真正的用死亡威胁来逼迫他提升自己的实力,若是他的修为提升速度无法达到许天望的预期,恐怕许天望也会将他随便当成弃子一样用,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怜惜。

……许天望对于自己和自己所能依仗的东西看得十分清楚……他知道以许家的根基,在别的方面对于别家而言根本没有优势,他知道江家看中他,只是因为他的个人修为和冷酷,这些年,他便是什么都不管,只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

人贵有自知,所以用不了多少年,许天望肯定会成为刑司的司首,将来他肯定会成为你在朝堂之中继续往上走的劲敌。

就在许箴言看着许天望的背影陷入深深恐惧之中,知道自己想要保住性命的唯一办法只有拼命修行之时,在龙蛇边关的白山黑水之间,有两人却是也正站在一株被雷劈过的野柿子树下,正好谈及许天望。

说话的是一名须发洁白的老道,清瘦,仙骨道风,淡青色道袍大袖飘飘,给人感觉随时都会随风飘去。

他的身旁是一名年轻的将领,身穿普通黑甲,负着一柄黑鞘长剑,面目也是十分英俊,但嘴唇却是比长公主还要薄,这在一名男子将领身上,在此种铁血边关之地,便简直如同两柄锋利的小剑,使得这人看上去异常肃冷,杀气异常的重。

为了对付一名青鸾学院的新生,便如此大动周折,是显示要动青鸾学院的决心,还是要刻意显示自己的冷酷?年轻将领沉吟道:我本身也有些看不惯,按军师的意思,既然许天望将来不出意外必成司首,将来必定是我更上一步的竞争对手,那这次我是要帮一帮这名青鸾学院的一年生了?这名青鸾学院的一年生恐怕同样是你将来的竞争对手。

被他称为军师的老道摇了摇头,道:你现在还没有到足以和司首竞争的位置上,而且还没有能力对付许天望,你自然要先尽一切可能,解决掉这名你很有机会杀死的竞争对手。

年轻将领皱了皱眉头,除了是未长成的风行者,他还有其它特别的地方?你要明白,这天下,本来就是一些强者的游戏。

老道微眯了眼睛,看着他道:云秦朝堂,便是圣上、九个元老和青鸾学院之间的游戏。

挑选一些人着重培养,为将来接替一些至高的位置做准备,这本身就是那九个元老最擅长,也非玩不可得把戏。

一个人的能力除非像张院长一样,能够强大到逆天的程度,否则在云秦,一个人再怎么算计,努力,又怎么比得上这九个元老的刻意提拔?胡辟易三十三岁便已至千霞边军正一品……还有闻人苍月,一开始还不是闻人老首辅使力一路推上去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闻人家的这名远亲会厉害到连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他也根本控制不住。

许天望是江家选的上位者,胡辟易是高家选的上位者,文轩宇是文家的独子……这些都是你将来在云秦朝堂之中的真正竞争对手。

至于林夕,按我得知的消息,也已经有一家准备刻意提拔他,只要他在大荒泽不死,积累战功出去,我敢肯定,他到时升迁的速度绝对不会比你慢。

年轻将领神色没有改变的点了点头,对于他而言,只要最后的这句话,他就已经明白,他只是没有过多的关注这种角色,不知道这个情报而已。

至于老道前面说的,他本身便十分了解,对于他而言几乎是废话。

老道看了他一眼,也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却是又摇了摇头,道:除了你不知道的这些情报之外,他这个人本身,也让我觉得异常危险。

能成为青鸾学院天选和得到风行者传承的,绝对要比一般人聪明得多,他自然明白现在的一些军令都是故意对付他,然而他却还是选择了执行。

即便不是聪明人,也总会想出一些推脱的方法……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他是自己要玩这样的游戏。

他和许家玩,和当今圣上玩这样的游戏……他的心气极高,要么不长成,长成之后,恐怕比胡辟易和许天望等对手要难对付得多。

那我会做得彻底一些。

这名嘴唇极薄,如两柄薄薄小剑的年轻将领凝重的点了点头:若是别人杀不死他……我到时会选机会亲自动手。

不让这名潜在的对手活下来,只是排在第二的事情,你第一要保证完成的,是生擒那名来自大荒泽之后的女修行者。

老道正色道:这是这一战之中,最大的战功。

…………这个游戏叫‘看你死不死’,我是修行者,如果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做,那就真的只能呆在我出来的大山里面养老了,这我不喜欢。

而且我也想看到那些人的失望和失意……只是想要让他们失望和失意,纯粹的接受他们的安排是不行的。

林夕手里拿着军图,嘴里嚼着一个青黄色的野果,缓缓地在一片长满芦苇状植株的烂泥地中穿行着,同时和身旁的辛微芥和康千绝说着话。

我们巡牧军先前完全坚决的执行了每一个军令,又接下了这个军令,我摆出来的姿态,便是让他们以为,我什么军令都会接受。

他们真是这么以为,他们便错了。

大荒泽里有穴蛮,有无尽的危险,但正是拥有许多对于修行者而言宝贵的东西,也是修行者的天堂,所以也是帝国最开始想要彻底占领的原因。

辛微芥和康千绝由一开始的不解,变成震惊,林大人,你的意思,你不想接受上峰的安排,不去旅人芋林?林夕微微一笑,道:去当然要去,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小队,遭遇穴蛮被迫改变行进途径,迷路等等,到达的时间有些延迟,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只要我们能够证明我们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行军,上面便不可能以此来治我们的罪,不可能削掉我们应有的荣光。

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晰了,这场战役,是要围剿穴蛮的重要人物或是敌国的强大修行者。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沉吟道:我们可以晚到,然而对手不可能一直在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只要让那些玩游戏的人安排落空,便会错过最大的危险。

辛微芥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若是别的将领对他这么说,他肯定会怀疑对方只是贪生怕死,然而经过前两次大战,他们巡牧军所有人对林夕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极其的了解,林大人,那你接下来准备从哪里绕路走?他心中无法平静地看着林夕,问道。

从金枫谷走。

林夕在手中的军图上点了点,看着辛微芥和康千绝道。

辛微芥和康千绝瞬间变了脸色:金枫谷?金枫谷是一个区域超过二十里的谷地,因为其中长满许多叶片是金黄色的植株而得名,但内里除了有大片大片的淤泥地不说,最为重要的,是内里有闪电蟒的存在。

闪电蟒,非但是那种和食人巨蜥一样,气力非常恐怖,而且就如同兽类中的修行者,也能够汇聚和魂力一样的力量在体内,云秦将此种东西都称为妖兽。

在云秦的军方地图上,也明确的标出金枫谷是一块死地。

你们不用从金枫谷穿越,只要从金枫谷这一侧丘陵穿过便是。

林夕在军图上划出了一条路线,认真地对着辛微芥和康千绝仔细解释道:金枫谷虽然对于军方来说是绝地,但里面有对修行者有大补作用的金风草,还有若是能够得到闪电蟒的卵,便更好。

对我今后的修行,会有大用处。

……他想要做什么?长满芦苇的烂泥地中,察觉到林夕和巡牧军的走向发生了变化,红衫女琴师也停了下来,惊讶的取出了军图,只是扫了一眼,她便明白了林夕的用意,叹了口气,不愧是你的嫡传弟子……他居然把这大人物的游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场修行,他竟然已经想到今后国士级修为之上融魂的事情了……红衫女琴师的身旁只有那一名浑身笼罩在如永恒黑夜般的黑袍中的学院瘦弱女学生,没有佟韦的存在,她这一声叹息发出之后,也没有任何的回应,但她知道这名强大的风行者肯定是听得到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是地狱,也是天堂林夕是青鸾学院的天选。

而且和以往所有天选不同,他是被夏副院长列为天枢级的秘密,再加上他是长公主推荐至青鸾学院,又在和雷霆学院的对抗之中大放异彩,所以他早早的就和长公主、云秦皇帝、夏副院长这种对于世间一般修道者而言高不可攀的存在有了交集。

所以连许多连许箴言都不明白的事情,他的心中却是早就十分清楚。

何处不修行。

对于林夕而言,既然来到了这个如此壮阔的世界,那他的人生,便就是一场修行。

……林夕站在一个大半人高,需要躬身才能进入的扁圆土洞口。

他不停地咀嚼着一根像甘蔗般的秸秆,嚼出内里的所有汁液,然后将残渣吐在旁边的黑泥水塘之中。

他的周围是异常浓密的剑麻状荒草,以及一株株叶片是淡金黄色的奇异大树。

大荒泽是蛮荒和死亡缠绕之地,连一个可以直接饮用的清水水源,在这里面都很难找到。

若是将普通人丢到这里面,即便没有穴蛮的存在,即便他会发现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洼,但他却会发现找不到可以入口的水,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同样也是天堂。

像旅人芋一样的许多植株可以提供足够饮用的清水,很多唯有大荒泽这种腐烂淤泥地中才生长的药草对修行者有着很大的好处。

林夕此刻嚼着的这根表皮微紫黑的秸秆是黑蒜蔗,汁液就像是大蒜汁和红糖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虽然难吃,但在青鸾学院的记载之中,却是功效和老江团一样的大补之物。

他是抱着金风草和闪电蟒卵的目的进入了金枫谷,但只是在进入谷口的不远处,就发现了六株在云秦别处极其稀少的黑蒜蔗。

他已在金枫谷的深处,是真正的荒无人烟,密密麻麻生长着的金枫高达五六米,正好和外面的地面齐平。

他发现的这个扁圆土洞,洞壁十分紧实,而且有许多铜钱大小的印子,而且还略带金黄色,这正是闪电蟒进出洞穴时,身上的鳞片和泥土挤压,身上一些金黄色的体液渗透在泥土中形成,正是记载中闪电蟒洞穴的最典型特性。

闪电蟒本身便是许多修行之地研究之物,这世间的许多符文,有不少都是修行者研究妖兽聚集魂力和元气之法而研究出来。

闪电蟒的可怕,在于浑身鳞甲能够和魂兵一样发出足以将人电成焦炭的电光。

但闪电蟒也有十分虚弱的时期,每次蜕皮时,或是产卵时。

在青鸾学院上灵祭系课程时,林夕就记得十分清楚,闪电蟒的寿命大致在四十年,但一生中要蜕皮十三次,每次蜕皮历时一个月,而成年的闪电蟒是雌雄同体,每年都会产下一枚闪电蟒的卵。

而孵化这卵就要耗时两个月,而且还未必能孵化得成功。

一条闪电蟒一生之中能成功培育出三条以上的闪电蟒,便已经算是高产。

所以一条闪电蟒一年之中可能就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处于虚弱期,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根本无法判断出蛇穴中的闪电蟒是正处于虚弱期还是气力正望的时期,根本不敢进入探查。

闪电蟒的蛇穴对于修行者而言有三件东西十分珍贵。

第一件便是闪电蟒本身,成年闪电蟒的鳞甲可以用来炼制魂兵甲衣,十分强韧,同时如同自带符文,可以激发出威力不弱的电芒。

第二件便是金风草,实际上林夕和辛微芥、康千绝提及的这种药草,便是唯有在闪电蟒的蛇穴之中,生长于闪电蟒盘踞的地方的一种蕨叶类植株,这种植株生长所需的养分,便是闪电蟒身上黏液中的一些成分。

第三件东西,便是闪电蟒的蛇卵。

当修行者的修为达到国士级之上,便可以用融魂的修行之法,有机会可以抽取一头妖兽幼兽的力量融合在自己的魂力之内,若是融魂成功,全力出手时,便相当于可以平添一头融魂的妖兽的力量。

林夕此刻的修为距离国士级还尚且很远,他还不知道任何融魂的修行之法,但他已经从一些有关修行的书册里面知道了这一点。

若是能够得到一颗闪电蟒的蛇卵,不仅可以将来用以融魂,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可以像灵祭一样,试着看能不能将之收服,成为修行者的侍宠。

妖兽的数量本身十分稀少,又是只是大荒泽、碧落陵、千霞山等这种对于修行者都十分凶险的地方存在,本身难以猎杀,要想获取幼崽便更难。

然而林夕具有别的修行者所没有的能力。

别的修行者绝对不敢进入闪电蟒的蛇穴,因为他们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闪电蟒存在,不能确定闪电蟒是最为强盛的时候,还是虚弱的时候。

在狭窄的蛇穴里面,修行者难以施展得开手脚,发挥不出平时的战力,但林夕不同,他却是有着可以一试的机会。

……林夕并没有观察太长的时间,在咀嚼完了最后一根难吃但能饱肚还能对修行有用的黑蒜蔗之后,他便开始计算时间,然后弯腰钻入了前方的扁圆洞穴之中。

这个蛇穴没有什么岔路,但异常幽深,足足三停的时间过去,还根本没有见底,好像依旧无穷无尽般往前蔓延。

林夕前进的速度比一开始进入时快了许多,蓦的,他的脚步却是又缓了下来。

前方的扁圆形土洞变得略微开阔起来,地面上却是出现了许多散乱的白骨。

林夕面色凝重了一些,轻柔的拔出了晨光长剑,但是他前进的速度却是没有丝毫的减缓。

只是又往前走了数十步,他的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房间。

一座白骨组成的小山占据了这个椭圆形房间的小半地面。

白骨的间隙之中,生长着许多一蓬蓬的乱草,而这些乱草之中,有数丛金黄色蕨叶植物,却是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视线。

这便是闪电蟒的蛇穴,那几丛便是对于林夕修行十分有用的金风草。

这数丛金风草生长的时间已经不短,加起来有三十几片叶子,足以令林夕兴奋,然而此刻林夕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起来。

因为按照记载,闪电蟒的进出都是一条路,然而此刻他的右侧,这蛇穴的一端,却还有一个扁圆形的洞。

林夕是风行者,他对于风的流动的感知超过一般修行者,他此刻便感觉得出来,那个扁圆形的洞中有一些微微的风流进来,这就说明那的确是另外一个出口。

但这明显是完全不符合闪电蟒习性的一件事。

正在惊疑之间,他便听到,那个扁圆形的洞中,有轻微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远处剥煮鸡蛋吃。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你是谁因为还有时间,林夕并没有什么迟疑,将数丛金风草从白骨堆中拔出之后,便用极快的速度穿行于有微风流入的扁圆土洞之中。

轻微如剥壳的声音在这种极幽极静的环境之中变得更为清晰。

林夕的脚步骤然停住,身体于瞬间微微绷紧。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和龙光采石窟一样的巨大洞窟。

这个洞窟明显是人工挖出,四壁上还有着一些明显的人工挖掘的痕迹,然而顶部却是有无数根系和许多藤蔓类的植株垂落下来,有些根系和泥土之间有着细微的缝隙,有些微弱的光透下来,还有水滴沿着这些根系和藤蔓滴落下来。

半湿半干的地面上长了许多青葱的宽叶植物。

不像是走入了一个地底洞窟,倒像是进入了一片雨林。

洞窟的四壁和顶部看上去被根系穿得千疮百孔,但每一块泥土却都又被这些根系牢牢固定着。

声音的来源来自于洞窟的中央。

在那方圆十来米的地面上,人为的铺设了厚达数米的干草,这些干草上方的洞顶奇异的没有任何根系和藤蔓垂落下来,因为没有任何水滴直接滴落,这些干草除了地面接触的部分之外,其余都显得十分干晰。

这些干草的上面,一共有五个半人多高的蛋,蛋壳都像是淡黄色的铜皮。

而此刻,其中一个蛋壳已经裂开。

有一个巨大的淡黄色甲虫从裂口中拱出了一个头,正在慢慢的啃吃着蛋壳。

从蛋壳和这个甲虫双颚间簌簌落下的许多如石粉般的粉末来看,这蛋壳一定异常坚硬,而这甲虫的颚牙必定更为坚韧。

刚刚破壳而出的,自然还是幼虫。

即便体型不会再生长,此刻这蛋壳中的这一头甲虫也是已经磨盘般大小。

他从未见过这样体型庞大的甲虫,甚至连这种甲虫的记载都没有见过。

然而此刻林夕却并没有过多注意这头正在破壳而出的巨甲虫,他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了距离这头破壳而出的巨甲虫大约十几步的左侧。

那里,数十条藤蔓纠结成了一团,其中,却是有一股让他感觉极其危险的气息。

一条条微湿的绿色藤蔓骤然微微地颤动了起来,内里之物也似已经发现林夕的到来。

蓦的,有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从其中骤然响起。

这咳嗽声十分轻微,然而落在林夕的耳中,却是让他的呼吸微顿。

你是什么人?林夕一动不动的盯着这团绿色的藤蔓,出声问道。

你们出动了这么多军队和修行者,只是为了要对付我……你还要问我是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清冷,充满了愤怒、哀伤,以及冰冷的杀意。

一条条纠结的藤蔓像一根根青丝散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名和边凌涵一样娇小的绿衫女子。

绿衫女子眉目如画,她的双瞳是绿色的,她的发丝,也是绿色的。

林夕心中吃惊,眉梢缓缓挑起。

然后他看到了绿衫女子眼瞳中的愤怒、哀伤、无助、决然、以及杀意。

原来我们龙蛇边军那么多调动……决死令……那么多穴蛮拼命突袭,都只是为了你?林夕心中震惊着,看着这名少女,难以理解的出声:你到底是什么人?听到林夕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么多穴蛮拼命突袭,绿瞳女子眼中的愤怒和哀伤就多了几分。

我们是敌人。

她看着林夕,说出了这一句。

随着这一句出口,她绿色眼瞳之中所有的愤怒、哀伤、无助,全部化成了最冷厉的杀意。

她的身体从散落的绿色藤蔓间飘飞了出来。

一道对于林夕而言无比磅礴的气息,从她的袖中升腾了起来。

林夕还处于极其的震惊之中,他想不明白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令整个云秦军方不计死伤的调集军队进入大荒泽,令那么多穴蛮舍生忘死的冲来救援,甚至以大队的牺牲,只是想在云秦军方的布置下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让云秦军方来不及调动军队补上去。

因这名少女先前眼眸中那些纯真的情绪,他心中甚至对这名少女没有多少的敌意,然而此刻这名少女不由分说便直接出手,让他根本无从选择。

光是此刻从对方衣袖中升腾而起的这一股磅礴的气息,他就知道对方的修行境界比自己高出太多,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所以他没有丝毫的废话,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明亮的眼眸光芒大盛之际,完全放弃了出手一搏的念头,微微绷的身体直接往后如箭矢般倒跃而出,在双脚落地的瞬间,便完成了一个转身,在不能完全站立的通道之中拼命狂奔而逃。

只在林夕落地转身的瞬间,绿瞳少女已经到了这个洞口。

林夕直接不战而逃的行为让她的脸色变得越加的愤怒,她忍住了发出一声尖嘶的冲动,身上的气息却是比方才又狂暴了数倍,她的手中现出了明月般的光华,通道中的空气被庞大的力量压得如同形成了一柄无形的长矛,急剧的朝着林夕的后背延伸,大块大块的泥土被震得不断崩塌下来,又被快速喷涌通过的空气瞬间震成粉碎。

林夕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恐怖压力,在他的感知之中,身后简直就如一条身躯比这孔洞还庞大的闪电蟒正在嘶吼着强行破土前行,然而他并没有直接放弃这宝贵的和远远超出自己修为的强大修行者对敌的机会,他手中的长剑挥洒了出去,不停斩入上方的洞顶,朝前狂奔的脚步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止。

原本结实的洞顶大块大块的崩塌了下来,依旧全部被绿瞳少女手中明月般的光华震得粉碎,无法将她掩埋在这通道之中。

然而她却是再也无法控制得住心中的情绪,发出了一声极低极厉的尖嘶,脸上浮现出了两抹极不健康的红晕。

她的绿瞳和绿色长发都在这瞬间发出了翠绿色的光华。

一股以林夕此刻的境界根本难以察觉到,也根本难以理解的力量沿着她急剧颤动的左手五指渗入了周围的空气之中,渗入了周围的泥土之中。

……林夕依旧在狂奔,依旧在脑海之中仔细而精准的计算时间。

即便只是逃,在对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气息和力量压迫之下,他的精神专注程度和魂力以及身体潜能的激发,和那些穴蛮战士对战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修行,而且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前的土地之中,却是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响动。

一股莫名的力量缠绕捆缚住了他的双脚,使得他急速前冲的身体瞬间失却了平衡,狠狠地朝前冲跌出去。

林夕身体直觉反应的双脚用力一挣,听到了数声裂响,竟是没有能够挣脱出双脚的束缚,在即将冲撞在地的瞬间,他勉强的侧转过了身体,看到的景象却是让他心神大震,连下一个应急的动作都没有能够做出,肩膀狠狠地落地,冲出了一股泥浪。

缠绕捆缚住了他双脚,一直蔓延到他膝盖部位的,竟然是无数条从地下伸出的细根。

这些植物的根系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控制下,竟是不仅变得如有生命,而且还比平时更为强韧。

轰!也就在他刚刚冲跌撞地,看清楚缠绕在他双脚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之时,他身后所有堵着的泥土全部激碎,化成了一股尘土洪流狠狠的锤击在他的身上,压得他根本无法动作,胸口闷得要吐出血来。

绿瞳少女在这股尘土洪流的后方,浑身粒尘不沾,发丝上散发的淡淡翠绿色光芒,愈发衬得他容颜娇嫩鲜艳。

即便是国士……恐怕也根本没有这样的修为,国士之上的修行者,原来可以强大到这种地步。

无法呼吸,甚至被尘土洪流和变得粘稠至极的空气压得一时无法动作的林夕心中苦笑,准备动用自己的能力逃脱。

然而就在此时,看似就要如一片绿荷飘落在林夕身前的绿瞳少女突然颓然落地,一口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林夕的眼睛还无法睁开,但是他却感知到了这样的变化。

他闭着眼睛,手中的淡青色长剑挥洒而出,斩断了脚下的层层细根,整个人随即翻滚出去,站了起来。

胸肺之中撕裂般的疼痛和丹田处魂力要彻底溃散的感觉,在她的体内彻底弥漫开来,加上极度的愤怒,使得她的整个身体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你无耻。

她看着努力睁开眼睛的林夕,忍不住尖嘶骂出了这三个字。

洗了个灰尘浴,说不出灰头土脸的林夕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呸吐着口中的尘土,莫名其妙道:我哪里无耻?我从没有见过云秦修行者像你一样,不打就跑的,而且还用这种斩塌通道的手段。

绿瞳少女极愤怒的厉声骂道。

噗!林夕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知打不过你,我不跑难道就站着等死?看来你遇到的云秦修行者还不够多,而且在这里……遇到的都应该是军方的修行者,他们应该都比我厉害,而且都会想要拼命的抓住你,所以你才会觉得云秦修行者不怎么会逃跑。

看着浑身不停颤抖着的绿瞳少女,林夕有些同情的接着道:你是因为本来就伤势沉重,所以想用决烈的手段,想将我一下杀死,没想到我这样做……结果你为了不让我逃出去,反而牵动了伤势。

你到底是谁?云秦军方要这么拼命的围杀你做什么?看着绿瞳少女的神色,林夕看出了她眼下最顾忌的事情,硬生生的忍住了几句想说的话,只是再次看着她,再次问出了这一句。

第二百八十三章 地行游记绿瞳少女依旧没有回答林夕的任何问题。

通道中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浑浊空气又瞬间剧烈震荡起来,随着她的一声闷哼,她的身体破开了前方的空气,像离弦之箭般到了林夕的面前。

林夕没有感觉到方才强大的魂力激荡的磅礴气息,他知道对方体内的伤势已经不容许她再行连续调用魂力,然而这一瞬间的破空嘶鸣声,让林夕最直接的感知到,即便只是肉身的气力,对于自己而言依旧是十分的恐怖。

亲身体会高阶修行者的肉身力量,这对于林夕来说自然也是一种难得的经验。

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于瞬间颤动起来,眼光死死地盯住了绿瞳少女手中握着的那一团急剧朝着自己袭来的黑影。

嗤!他手中的晨光长剑以惊人的速度飞斩了出去,准确无误的斩中了绿瞳少女手中的那团黑影。

当!的一声爆响,火花四溅。

绿瞳少女手中是一个明月般色泽的圆环。

林夕发出了一声闷哼,手指和手腕间的骨骼瞬间发出了近乎骨裂般的声音。

他没有强行坚持,晨光长剑往后荡了开来,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挥了出去,手中的翠绿色短剑却是又在整个身体微斜之际,斩在了这个明月般色泽的圆环上。

翠绿色短剑依旧被震开,明月般色泽的圆环依旧破空前行,然而往后仰微仰的林夕却是以一个明显已经失去了平衡的姿势往后翻滚了出去。

绿瞳少女手中的圆环并没有落在林夕的胸口,而是落在了空处。

绿瞳少女愤怒的咳嗽了起来,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她并不知道林夕的闪避动作来自青鸾二十四式和长期对于平衡感的磨砺,她也不知道林夕的双剑击来自于陈妃蓉的剑技,但她感觉得出以魂力的急速调动来连续两剑消磨自己圆环力量的剑术以及闪避的身法都是巧妙到了极点。

她没有想到,一名还未突破到大魂师的修行者,却有这样的战力。

你杀不了我的。

只是接了一击,林夕的双臂就已微微地颤抖,额头上就出现了汗珠,但是他明亮的眼眸中却是出现了自信的神色,他看着绿瞳少女愤怒的眼睛和嘴角的血迹,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你的境界远在我之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魂力的支持,气力会衰竭的很快,而且你体内的伤势,也需要更多的魂力,需要你不要剧烈动作……你若是没有受伤到这种程度,平时应该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的杀死我,但是现在却不行。

听到林夕的这句话,绿瞳少女的嘴角又流下了一丝鲜血。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林夕退后半步,暗暗警惕。

然而让他微怔的是,好看的绿瞳中充满更为愤怒和凄厉神色的少女,却是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发一言,快步往后退去。

林夕惊讶的马上追了上去。

绿瞳少女在洞窟中央的干草堆前停步。

林夕距绿瞳少女二十步,绿瞳少女蓦然转身,林夕顿住,戒备。

但她却没有动手。

林夕更加惊讶的顿在当地,他看到绿瞳少女的身后,那头甲虫的小半个身体已经钻了出来,让他心中微凛的是,这甲虫露出来的腿都似如同一柄柄巨大的镰刀,看上去甚至比身上的甲壳还要坚硬,甚至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喀,一声轻响。

又一个蛋裂开了,随即响起了并不想象的吞噬蛋壳的声音。

林夕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这种蛋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凭空变出来,自然是这种甲虫生蛋生出来的。

那能够生出这么大蛋的甲虫,躯体当然是更加的庞大,绝对不会像自己一开始看到这蛋里的甲虫时,下意识的觉得这甲虫已经足够庞大……即便出来之后不长就已经很恐怖。

你是想等着这些妖兽来对付我?林夕忍不住问道。

绿袍少女觉得林夕也很愚蠢,既然是敌人,她为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她也不知道林夕只是因为闪电蟒而闯入这里,以为云秦军方没有受她的一些手段迷惑,而且以惊人的速度牢牢的锁定了她真正的藏身范围,已经在这片区域开始细密的搜索。

在她看来,云秦这名年轻的低阶修行者不马上出去报讯,反而在这里废话,就是最愚蠢的事情。

再加上想到那么多穴蛮战士为她而牺牲,她好不容易逃匿到了此处,却还是被发现,她的心中便更加的冰冷,体内的伤处便更加的痛,便更不可能对眼前这名云秦修行者说什么。

所以她只是愤怒和冰冷地看着林夕,充满杀意,一句话都不说。

得不到回答的林夕只有无可奈何且心惊的看着那几个大蛋。

他看到这蛋壳本身对于这些幼甲虫而言便应该是极佳的养分,一开始这甲虫啃吃起来并不快,但此刻最先钻出,已经探出小半个身体的甲虫却是越吃越有力气,啃吃的速度已然堪称惊人,几乎每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有数个巴掌大小的蛋壳碎片被吞噬掉。

大约都到了时候,喀喀喀,另外三个蛋也相继裂开。

这到底是什么甲虫?林夕看到这些甲虫的身躯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最先出来的那个甲虫身外的蛋壳全部裂开了……是被它已经长大到蛋壳容不下的身体撑裂的。

这种甲虫也没有丝毫要蜕壳的样子,只是整个身躯在很快的生长,如同一块圆石般光洁的身体下,是八条看上去越来越惊人的锯刀腿。

然而让他更觉惊讶的是,这头甲虫却是显得非常温顺,既对绿瞳少女没有什么表示,也似乎将他当成了空气,而且在吞吃碎裂蛋壳的同时,也开始大团大团的吞吃起下面铺着的厚达数米的干草起来。

另外四头孵化稍晚的甲虫却是如同察觉到可口食物被人抢走,噬咬蛋壳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起来。

绿瞳少女突然移步,走上了干草堆,捡起了十几片厚厚的蛋壳碎片,然后又移步下来,用目光制止了林夕的动作。

五头巨甲虫在这个过程之中都没有管绿瞳少女。

林夕咽了口口水,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在外面,黑蒜蔗汁水已经填饱了他的肚子,而且异常难吃的味道已经控制住了他的食欲,他现在是一点都不饿,他忍不住有这样细微的动作,是因为这几头巨甲虫实在是太能吃,而且吃得也太快了一点。

在吃光了大半的蛋壳之后,这五头巨甲虫的吃东西速度便真的只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每一头巨甲虫吞吃干草起来,就像是有十七八个人在用叉不断的叉起大团干草,塞入它的口中。

不知不觉之间,这五头巨甲虫的身长已经至少有一个成年男子般长短。

……干草的厚度在极快的下降着。

难道这样吃就不会撑死么?蓦的,看到这些巨甲虫还在不断长大的庞大身躯,看着那八条异常有力的锯刀腿,又想到了先前自己杀死的那一头从地下冲出的巨蜥,刚刚才嘀咕了一声的林夕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声惊呼,那种巨蜥……是依靠这种巨型甲虫挖掘,在地下行走的?这地方,本来就是你们培育这种巨甲虫的地方?……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有闪电蟒存在之地,云秦军队一般不会进入。

你们把培育这种巨甲虫的地方放在了这种地方,才会更加的安全。

洞窟之中的场景变得莫名的诡异和有趣。

林夕有些喋喋不休的对着绿瞳少女说着,如同唐僧,而绿瞳少女却是如同有观音在场的孙悟空,恨不得将林夕勒死,却是没办法做,只能更加愤怒地看着林夕。

一股股臭气开始弥漫在洞窟之中。

五头巨甲虫在吃完所有的干草之后,才开始排泄,排出散发着臭气,如一块块黑色石头般的干燥粪便,令林夕终于住口,闭住了呼吸。

绿瞳少女的脸色更加冷戾,她缓步走到了这些身型已经是她数倍大小的巨甲虫身前,伸手摩挲了一下其中一头巨甲虫的头,将一片蛋壳放到了这头巨甲虫的嘴前。

这头巨甲虫顿时以极快的速度,一口将这片蛋壳吞下。

绿瞳少女又取出了一片,五头巨甲虫以和庞大的身体完全不符的敏捷聚拢了过来,就连林夕都感觉到了这五头巨甲虫的渴求之意。

然而绿瞳少女却是缩了缩手,跃上了身前的这头巨甲虫的头部,然后握着这片蛋壳,朝着前方的一处洞壁伸出了手。

这头巨甲虫尽力的仰起头,却是够不到她手中的这块蛋壳,也不懂得将绿瞳少女掀翻下来,而是八条异常有力的长腿拼命地往前挥舞,一直往前。

八条长腿很快切入了泥土之中。

大块大块的泥土如同豆腐一般,被这头巨甲虫挖出,丢在身后。

绿瞳少女略微伏低在这头巨甲虫的身上,以免不被挖开的泥土砸到,与此同时,将手中的蛋壳距离这头巨甲虫的头颅更近。

如受光明的指引,这头巨甲虫和身后的四头巨甲虫,随着绿瞳少女的手指,极快速极振奋的前行。

一条巨大的通道,在地下飞速的往前延伸。

林夕没有迟疑,也跃上了一头甲虫的背,看着四周的泥土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的头顶和身周掠过,这感觉紧张而刺激。

第二百八十四章 没有对错但无法选择深邃庞大的通道,在地下不停地往前延伸。

绿瞳少女感觉到了身下这头巨甲虫的背甲也已经微微发烫,看到巨甲虫的口中已经不断喷吐出微青的泡沫。

她知道这头还未彻底长成的巨甲虫已然到了极限,接下来的前行,已经是在消耗这头巨甲虫的生命。

熟知这种巨甲虫的温顺愚笨本性的绿瞳少女极其的不忍,然而她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她不能让那些已然为她牺牲的穴蛮白白牺牲,不能让外面有更多的穴蛮为她牺牲。

她的手捏着蛋壳,捏得越来越紧,以至于坚硬至极的蛋壳边缘陷入了她手掌的皮肉之中,切出了血痕。

一直等到身下的巨甲虫张开的大口都终于被粘稠青色的泡沫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断续,已经不知在地下穿行出了多少里的绿瞳少女才咬牙往上抬起了手,不停往上。

五头巨甲虫破土而出,而后力竭于地,再也无法挪动自己庞大而笨重的身躯。

外面是一片异常浓密的芭蕉林地,满眼葱绿,湿润的水汽在芭蕉叶上凝结,滴落,如同微雨。

在葱绿的掩映中,绿发绿瞳的少女宛如精灵,美丽得惊心动魄。

在从巨甲虫背上跳下之时,她的绿瞳之中,有珍珠般晶莹的泪水洒落,落在巨甲虫发烫的背甲上,发出了轻微的嗤的一声,旋即变成数团淡淡的白气,消失无踪。

她掏出了所有的蛋壳,一个个分别送到了五头巨甲虫的嘴中。

五头巨甲虫咀嚼着这些蛋壳,身体微动,就连林夕都能感觉出这五头巨甲虫的高兴与满足,然后林夕看到这五头巨甲虫在高兴和满足中死去,发烫的庞大身躯慢慢变得冰冷,头顶芭蕉叶上淌落的水滴落在这些巨甲虫的身上,不再冒起一团团的淡淡白气,而是变成一摊摊清澈的水流,沿着淡黄色的背甲流淌下来。

林夕微微静默,不为其它,只为这一瞬间他感觉到的人性的力量。

然而这名他依旧不知身份,只知不可能是穴蛮的绿瞳少女却并未给他任何回味的时间。

她依旧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决然的抬起了头,看着林夕,然后她的身体震碎了从上方掉落下来的水珠,掠向了林夕。

她决绝的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她的这一击正大光明,手中明月般的圆环破风而至,直直的击向林夕的胸口。

简单、直接,但因为纯粹的速度,而变得难以抵挡。

因为太快,林夕只来得及做出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反应,他右手的晨光长剑斩杀出去,于瞬间和这明月般的圆环撞击在一起。

然而和上次不同,就在两件魂兵相接触的一瞬间,明月般的圆环上亮光微闪,一股令林夕难以呼吸的磅礴气息瞬间喷发,林夕根本连迅速收剑都做不到,虎口就被剑柄上震颤的恐怖力量撕扯出几条撕裂深痕。

他左手的短剑也根本来不及精准的斩中这明月般的圆环,幸亏他的身体也被这股迄今为止他正面遇到的最恐怖力量震离了地面,往后飞出,这才给了他些许的时间,让他的左手在直接松开手中短剑的同时,搭在了近乎失去知觉的右手上,架成了一个十字。

当!绿瞳少女手中的明月般圆环带着她强行调用的一丝魂力力量和身体的冲力,压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真实的死亡威胁面前,林夕的感知也被压迫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他于这极细微的时间之中,便感觉到了手上护臂的变形,为了不让双手手臂直接折断,他往后躬身,双手以极快的卸势回撤,让绿瞳少女手中的明月般圆环压着他的双臂,压到了他的身上。

喀……林夕往后飞出的速度陡然加快,他被压住的左肋部位瞬间发出了骨裂的声音,往下一陷,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如瀑布般喷了出来。

绿瞳少女的脚尖点地,强行继续追上林夕往后倒飞的身体,然而她的身体也是微微一僵,体内连番大战埋下的伤势也使得她张口喷出了一团血雾。

她的面目被林夕喷出的鲜血染红,林夕满是尘土的面容也全部沾满了她喷出的鲜血。

林夕落地,翻滚而出,站起。

绿瞳少女落地,踏出一步,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因为身体的伤势,一时无法进行剧烈动作。

这一瞬间静默的交手虽然对于修行者之间的交手而言并不绚丽,但两人脸上各自流淌着的对方鲜血,却是使得两人这一战显得分外的壮烈和凄厉。

……这片此刻连林夕都不知道到底位于大荒泽中何处的芭蕉林中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首先动手的依旧是绿瞳少女。

她的双脚再次以难以看清的频率交替蹬踏在地面上,整个人化成了一道绿影,冲至双手的剑都已经掉落的林夕身前。

林夕的双脚也重重的蹬踏在了地面上,他的整个人却是贴着身后的一株芭蕉树往上滑了上去。

噗!水桶粗细的芭蕉树树干完全断裂,被击中的部位变成无数片破碎青白色条须,飞洒出去。

林夕的双手在往前倒下的芭蕉树上用力一扯,借着这力,他背负着这一株芭蕉树,双脚狠狠的对着绿瞳少女的头顶蹬踏了下去。

绿瞳少女右手的明月般圆环也来不及回撤阻挡,她的白生生的左手握成了拳头,往上重击,落于林夕的脚底。

她单手的力量都要比林夕双脚的蹬踏之力强,但林夕却还是背负着一株沉重至极的芭蕉树。

这株被林夕双手反手深深抠入脆嫩树干,扯着往下压的芭蕉树,在此刻便犹如变成了林夕的体重。

啪!一声异常沉闷的空气爆响声从她的拳头和林夕的脚底发出。

林夕的身体巨震,她的身体也是巨震。

林夕身背着的芭蕉树上所有的水滴全部震飞出来,如同一柄雨天旋转着的巨伞洒出了无数水珠。

绿瞳少女的身体异常顽强地挺立着,她的双脚没入了泥土一尺,然而却终于承受不住压下来的力量,又是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她的身体一侧,以一个并不好看的姿势翻滚了出去。

林夕的身体在空中也微团了起来,在背上的芭蕉树把他砸入泥土中的瞬间,也用尽全力翻了个滚,从地上强行站起之时,他距离这株砸在地上的芭蕉树也不过数步之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微微地咳嗽着,喉咙口全部都是翻腾着的血腥气。

虽然我欠缺和你这样境界的修行者交手的经验,即便是现在已经明知面对你这样的对手,招式绝对不能用老,可你要逼着我硬接,我也还是避不开。

然而林夕还是努力的出声,看着嘴角鲜血兀自在滴落的绿瞳少女,但你也真的不懂战斗,看来你在成就这样的修为之前,也并没有多少生死战斗的经验。

你不如我懂打架……所以以此刻的情形,真的要打下去,你就算能杀死我,你的伤势也会重到让你死在这片林地之中,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

难道我们之间,就一定非要分出生死不可?连连杀不死林夕,让绿瞳少女更加的愤怒和绝望,而此刻林夕的话,更是让她觉得异常羞辱,所以一直沉默的她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尖嘶:难道除了分出生死,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你是云秦军人,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杀死过穴蛮?林夕看着她,轻吐出了一口逆血,点头。

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手上沾满了我朋友的鲜血,难道我不要为他们报仇?绿瞳少女语气极其急促尖锐的宣泄着自从见到林夕之后的愤怒情绪,难道我们之间除了生死,还有其他的选择?林夕蹙起了眉头,看着她,认真道:这是战争。

云秦和穴蛮之间,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开始了这种战争。

林夕轻轻地咳嗽着,道:不管因何开始……云秦想进入大荒泽,而穴蛮也想翻过龙蛇山脉,这战争,根本没有对错可言。

我身在云秦,我的父母和妹妹都在这龙蛇山脉之后,我自然不想穴蛮能够突过龙蛇山脉,杀死他们。

我也自然不想让那些值得尊敬的伙伴死在穴蛮战士的兵刃之下。

像我这种人物,还根本没有改变这战争的能力,身陷其中,根本别无选择。

但是你呢?林夕看着绿瞳少女,声音陡然变得重了起来:虽然你不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但你根本不是穴蛮,你为什么要陷入这战争之中?而且既然整个云秦军方都因为你而牵动,便说明你有着改变这战争的能力。

如果我现在猜得不错,你应该便是令今年春起,这里的穴蛮发生改变的那个人。

这战争无法避免,但人却可以选择。

选择?绿瞳少女看着林夕,她看出了林夕和她先前遇到的一些云秦将领的不同,也感觉出了林夕话中的意思,但是她却是满含讽刺的冷笑了起来,怎么选择?放下仇恨,和谈么?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有些微改变这战争的能力,云秦的强大也的确并非我先前所了解,但你只是一个连我的身份都根本没有资格知道的小将领。

若你能令这龙蛇边军以你的意志而行,这选择还有意义,但是那些人,却不会这样想。

所以没有选择,仇恨,唯有用鲜血来洗刷。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明白我知道我说了不少废话。

林夕甩动着自己的双手,以缓解两条手臂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痛意,可关键在于,我是因为你不可能轻易杀死我,我也没有轻易对付你的能力,这样打下去肯定两败俱伤,才和你说了这么多的废话。

绿瞳少女努力的调息着,林夕的话让她沉吟了许久。

那你能做什么?当做没有发现我,就让我这么离开,如果你这么说,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可以轻易告诉云秦军队和修行者,我根本不可能跑得出去。

她考虑了许久,这才抬起了头来,看着林夕:除非你能帮我逃出去,和我一起逃出去。

林夕没有回答,却是看着绿瞳少女,问道:我有些不明白……你明明应该可以在地下躲着,为什么还要不停的逃?尤其穴蛮天生就是生活在地下洞穴之中,你又懂得控制这些巨甲虫。

你的意思是我早就完全可以躲在一个地穴之中不出来,等着这场大战过去。

绿瞳少女看着林夕,脸色因有些过分的苍白和不正常的红晕,而给人的感觉过分冰冷,像是玉石一般:穴蛮不像你们云秦军方,有诸多的手段可以调动军队,我唯有逃出来,唯有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才不会过来送死。

我没有选择。

至于你……绿瞳少女看着林夕,慢慢地说道:你是云秦军人,帮助我脱逃,便是叛国,你难道会做这样的事?林夕皱起了眉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如果你能逃出去……穴蛮秋冬不进入龙蛇山脉掠夺,能够好好地活下来么?因为此刻体内的伤痛和比伤痛更痛的情绪,这名绿瞳少女的思维有些迟滞,她没能去想林夕这句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是下意识的开始考虑这句话本身的问题……如果在以往,答案是肯定不能。

因为穴蛮的食量都十分惊人,秋冬季中大荒泽中绝大多数植株都会枯萎凋零,绝大多数穴蛮部落都会陷入饥荒,然而今年却是可以。

因为这一场大战,最为强壮,同时也是食量最大的穴蛮战士的死伤,已经至少超过了六千人。

林夕等着绿瞳少女的回答。

对于他而言,如果是能让龙蛇山脉更为安定,能让那些忠贞为国的军人不一批批的牺牲的事,他就会去做,如果反而会有更疯狂的报复,导致更多的人死去,那么他会尽一切可能将这名绿瞳少女留下来。

其实还有一些废话,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早在青鸾学院学习时,他就知道云秦帝国近期的处境并非像表面上那么风光,时局也并非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即便穴蛮不进入龙蛇山脉,龙蛇边军也未必有能力深入大荒泽,并逐步占据。

来自西边和南边大莽的压力,在过往数十年间,已经消磨掉了云秦绝对的强势,在近年来,这一方白山黑水之中的主动权,实际已经逐渐掌握在穴蛮的手中,林夕隐隐觉得这名绿瞳少女有能力给穴蛮和龙蛇边军一些喘息的时间……哪怕这战争终究还要持续下去,哪怕只是数年,哪怕只是一个秋冬的平静,这对于他而言便是十分有意义的事。

然而绿瞳少女却并没有给他回答。

让他瞬时发愣的是,绿瞳少女原本稍有缓和的面容上瞬间充斥更加愤怒,更加憎恶的神色,接着她转身,开始全力狂奔逃离。

林夕莫名其妙,他用最快的速度捡起了自己的两柄剑,强忍着肋部的剧痛,全力跟了上去。

……两人急剧的脚步穿过了这一片芭蕉林,又进入了一片弥散着浅白色薄雾的水生灌木林地。

在逃入水生灌木林地之前,绿瞳少女的速度要在林夕之上,但是踏入这片铺满齐脚面深黑水的林地之后,林夕奔跑的速度已然超过了绿瞳少女。

即便林夕追得也是十分艰苦,但他的魂力充盈,魂力的激荡加上明王破狱的作用,使得他前面的上千步反而比后面的每一步要艰难,在连续狂奔出上千步之后,他的呼吸虽然炙热起来,但是却有一股股的暖意和麻痒之意在他的伤处不断的震荡,让他的伤处朝着好的方面发展,而不是朝着恶化的方面发展。

绿瞳少女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即便是以她的境界,也根本无法理解林夕反而会越跑越有力。

她脸上原本不正常的红晕都已经褪去,脸上的肌肤因为过分苍白而变得如同微微透明的白玉,她的体温也已经开始下降,再过十余停的时间,她知道自己就会因为体内一些机能的衰竭而陷入昏迷,随即很快的死去。

蓦的,她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即便是死亡的来临,也没有让她停下脚步,然而这丝气息,却是让她的身体一震,知道自己唯一的希望终于来临,整个身体再也无法支持,软软的往前堕地,依靠一只手撑在水中,才终于稳住了身体,没有完全跌倒在水中。

林夕不明白为什么这名绿瞳少女要陡然狂奔十余里,他的感知之中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从名绿瞳少女的动作,他却是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气息。

很快,他就听到了水声。

速度惊人到让他无法想象的水声。

这是有人的脚步践踏在这片白雾弥漫的浅水林地中的声音,而让他感觉惊人的,并不是水声的频率,而是这迫近的速度。

也就是说,这人每一步的纵跃距离,必定十分的可怕。

绿瞳少女头顶上方的浅白色的薄雾急剧扰动,瞬间破开一大片,然后一个身影就像从天穹上落下的石头般,如飞般落了下来。

林夕的眼神微缩,不自觉的退了数步。

这是一名额头宽阔,嘴唇很厚的穴蛮,身材并不特别高大,精赤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链甲改制的长裤,浑身岩石般冷硬的肌肉,给他的感觉却是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噗!的一声闷响,这名穴蛮笔直的站住,双脚没入泥土之中,直至膝部,但是在这种恐怖的冲击力下,他的身体挺直得如同一杆标枪,就连膝盖都没有微弯一下。

火王……小心,还有两名云秦修行者肯定跟上来了。

绿瞳少女的双手依旧撑在水中,嘴角的血丝在滴落,都根本无力擦拭,然而她还是马上侧转仰头,第一时间对着开始躬下身来要将她扶起来的穴蛮说出这一句。

无耻……火王,杀了他!接着,她又强忍着呼吸不畅,急促而愤怒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这名穴蛮点了点头,没有再伸手搀扶她,而是转向了林夕,开始动步。

林夕忍不住回头。

他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理解……难道方才绿瞳少女的狂奔,和她的这句明显是骂自己的无耻,是因为居然有两名修行者暗中跟了上来?就在他回头之间,嗤的一声刺耳响声在水滩中响起。

穴蛮的身上泛起了红光,他的双腿好像变成了烧红的铁棍,让接触到的水都化成了浓厚的白汽,升腾起来。

也就在他这回头之间,他看到两条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他后方浅白色的雾气中奔出。

一人是一名红衫琴师。

一人是一名浑身笼罩在连帽黑袍中的娇小身影,连面目都无法看见。

这两人他都见过,红衫女琴师出现在那夜的竹林之中,帮自己截住了东林行省最强大的一名剑师。

这名如同隔绝在永夜中的娇小身影,在他北仓洞对付沐沉允的时候出现,明显也是在帮他。

在微怔之间,他听到身后嗤嗤的声音变得更为剧烈,他转过身去,脸孔就被映得一片赤红。

林夕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不知道已经有一名已经触碰到圣师境界的剑师已经死在了这名穴蛮修行者的手上。

他眼前所见的情景,对于他而言还是根本无法想象。

朝着他跃来的这名穴蛮,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火人,血样的火焰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烧着,烧得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那一条条火焰如同最耀眼的舞女在扭曲跳跃着。

一股恐怖的热气弥漫而来。

林夕满心震撼的看着这名距离还有十几米距离的穴蛮,他陡然发现,自己的衣角和发梢已然微焦。

叮……在林夕还未来得及退却之时,一声天籁般的琴音在这片显得异常压抑的天地间响起,他身旁的浅水泥泞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沟壑中所有的泥水化成了一柄黑色的长剑,笔直的冲出,斩在了迎面而来的穴蛮身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发自灵魂的吸引轰!一团沛然莫御的气团在林夕的面前爆开。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灼热蒸汽,林夕顿时脸色大变,双臂都横挡在了自己的面目之前,他已经往后跃出的身体好像被一个大浪冲了一下,落到地上,又连续踉跄退了三四步,才终于调整好重心,没有摔倒在地。

裸露在外的双手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目光一扫之下,已经被开水烫过一样,燎起了一层细密透明的水泡。

泥水汇聚而成的黑色长剑一截截的崩溃,变成黑不黑、白不白的水汽,穴蛮的身影只是被阻挡得落在了地上,但身上血样的火焰反似燃烧得更旺。

一具酡红色的古琴悬空横置在红衫女琴师的身前,因为出手太急,魂力迸发得太过剧烈,这具古琴的鲨鱼皮琴盒已经全部被激碎了,此刻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的一头秀发也纷纷扬扬全部在身后飘洒了起来,好像地面上有风在往上吹起一般。

林夕面色凝重的急剧后退,如同一只黑色的水鸟连连点地,将要起飞。

此刻的感觉让他极为不舒服,无论是这名绿瞳少女,还是这名红衫女琴师以及笼于黑袍中的瘦弱女子,他都根本不知道来历,而且自从遇到绿瞳少女开始,他都根本没有好好交谈的机会,直接被一次次的拼杀给堵了。

他一直想试图让绿瞳少女和自己之间建立起一些可以信任的关系,却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便直接断绝了今后的所有可能。

因为云秦军方和穴蛮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不可能坐下来谈,但穴蛮的实力却是在真实的增长着,这个绿瞳少女和自己之间如果能建立起一些可以信任的关系,加上他背后的青鸾学院,他们之间将来却是有可能坐下来谈。

然而他还是太过弱小,这种时候,的确是要讲资格和力量。

以他的资格和力量,根本无法压得住这么多年的仇恨。

他心中极为不舒服,但光是双方的一击比拼,爆开的一些力量,就已经让他的手背烫起一层水泡,这更是提醒他不是他这个层面的修行者的对决,他插不上手,也不能给红衫女琴师额外的负担,所以他全力退却,退向红衫女琴师的身后。

红衫女琴师双手在酡红色古琴上飞速弹动,古琴表面和琴弦上所有的符文异常闪亮,在她身前形成了一条条红纱,如梦如幻。

琴声悠扬清丽,带着一些凄清,如哀怨少女在对闺蜜倾述心事。

古琴内里和琴弦上散发的力量在她的手指弹动下,和她体内毫不吝啬喷涌而出的磅礴魂力汇聚在一起……她身前的水滩之中又出现了三条深深的沟壑,三条黑色水剑狠狠冲击在浑身燃烧血红火焰的穴蛮身上。

穴蛮狂傲如山的身影想要向前,却是反而重重的后退了一步,令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

光论魂力修为,这名红衫女琴师距离那名死在了这名穴蛮手中的黄眉大剑师还有一些距离,但是她手中的这件魂兵的力量却是比黄眉大剑师的那柄剑要强大,借着这外物的力量,以及她的这种战斗方式,对上这名穴蛮修行者,却是有着天然的优势。

笼于永夜般黑袍之中的艾绮兰极其警惕的盯着那名绿瞳少女,虽然绿瞳少女此刻的状况十分凄惨,但是却依旧让她怀有深深戒意,因为就连红衫女琴师都根本不明白她们两个是如何被这名绿瞳少女所发觉的,这名绿瞳少女恐怕对于所有的云秦修行者而言,都是从未接触过的存在,拥有许多世人根本不知的手段。

直等到林夕急速退过她的身侧时,她才将目光全部调转到了浑身燃烧血红火焰的穴蛮身上,抬起了双手。

一片奇异的光线和黑雾形成的黑幕从她身前蔓延到了穴蛮的身上,令穴蛮身上的火光都一时透不出来,就像她突然凭空造出了一堵黑墙,把这名穴蛮封在了里面。

这奇异的景象让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的绿瞳少女都震惊的张开了嘴,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手段。

林夕此刻并不知道艾绮兰到底是谁,但他此刻和她距离非常近,所以他看得十分清楚,在这道黑墙形成的同时,有几道黑丝从艾绮兰的袖中射了出来,沁入了这道黑墙之中。

穴蛮修行者完全就像一块燃烧着的陨石,从黑墙之中侧向跃了出来,带出恐怖的风声和火声,他的胸口,却是有了几个细细的孔洞,还有片异样的黑色在他胸口的肌肤上不断的蔓延。

面对这片异样蔓延的黑色,穴蛮修行者只做了一件事。

他的右手落在了胸口,一股青烟从他的胸口涌了起来,这整个一块血肉,在他的掌下变成了一块焦炭,黑色的细微簌簌而落,似乎马上要露出胸口内里的内脏。

因剧烈的痛楚,这名穴蛮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震颤着,使得他身外的血红火焰不断的炸响。

这场面似乎对林夕这一方极其有利,然而就在此时,林夕却是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风。

红衫女琴师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线。

直到她雪白的肌肤被割开的同时,林夕才捕捉到了这股风的具体位置,他的心脏骤然剧烈的收缩起来,体内的内脏都因极烈的震骇和紧张而产生了抽搐般的不适,肌肤上都是瞬间鼓起一个个鸡皮疙瘩。

这是一柄极薄、极透明的短短飞剑。

自从来到这个充满古风的世界,开始拥有一个崭新的身份,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林夕首先好奇的便是这个世界有没有可以飞翔于空中的强者,有没有飞剑。

接下来他从刘伯的口中知道了有,也知道能够御使飞剑的,便是代表着这个世上最强大的武力,甚至直接被这个世界的武者和修行者冠以了一个圣字。

这飞剑在学院中又成了强大的正将星的代名词,在他心中便更加变得神秘而强大。

而此时,他在这个世界,终于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飞剑……一柄悄然出现,充满了无声而令他窒息的凛冽杀意的飞剑!红衫女琴师都甚至没有提前感知到这代表着这世间最强大武力的飞剑的降临,在锋利的剑锋割破了她的肌肤时,一声急促到了顶点的琴声才陡然震响。

这一声琴音就如一名女子陡然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首饰盒,依旧不甚响亮,但这一声声音发出的瞬间,红衫女琴师甚至一动都没有动,连脖子都没有扭动一下,躲避这柄飞剑,然而她的双手却瞬间变得近乎透明。

嗤!速度和力量同样惊人的透明飞剑,却是陡然一顿,然后像失去了一片翅膀的蜻蜓一般,凄然斜飞了出去,似要坠地,只在红衫女琴师的脖子上带出了一条血痕,如涂抹了一条胭脂。

咚!咚!咚!咚!林夕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随着这一柄飞剑在空中的每一个轨迹而剧烈地跳动,快要从自己的口中跳出。

不可否认,每个人对于某些事物都有些独特的爱好,即便是兵刃也一样,这种偏好因为各种说不清的原因而形成,却是真实存在,飞剑对于林夕便有着其它东西不能相比的吸引力。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这柄薄薄的透明短剑,这柄不属于他这方,想要收割他们的生命的凌厉飞剑,却是让他身体之中的某些东西产生了共鸣。

他看到,这柄飞剑并没有跌落,而是倏然一沉,又急剧的掠回。

嘶……嘶……嘶……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传出了无数奇异的嘶响,就如同无数看不见的细蛇在空中游动。

你是出身于云秦哪家……或者哪个学院的修行者?一个低低的声音问红衫女琴师。

林夕朝着四周望去。

这声音也是从四面八方游来,根本难以判断从哪里传来,好像无数张透明的嘴悬浮在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在了里面,冲着他们说话。

这感觉更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名和林夕一样对着一些事物有着好奇心,喜欢交谈的修行者。

你又是什么人?红衫女琴师手指连弹,有数道恐怖的元气如刃般从林夕的耳畔冰冷的掠过,叮的一声,在空中不停变幻着方位飞旋而回的飞剑剑身上荡开三片酡红色的光晕,再度斜飞出去。

此刻那名她无暇顾及的穴蛮修行者没有乘机快速前行,而是蹲了下来。

他双手之中的火焰比身体的其它部位更为浓烈,他的双手在地上抓过,双手抓过的地方的水直接被蒸发干净,一长条的黑色泥土直接被烤干,接着被他抓在了手中,从头至尾从他的双手之中滑过之时,这一长条黑色的泥土已经变成了一条通红的熔岩长矛。

接着,这名穴蛮修行者便将这根熔岩长矛狠狠地朝着林夕投掷了出来。

如火流星飞行于空中,带出了一条浓烟滚滚的焰尾,发出令人耳膜刺破般的急剧嘶鸣。

这名穴蛮修行者的实力未必弱于绿瞳少女,然而他对于绿瞳少女却是极其忠诚,他无比忠实的执行绿瞳少女的第一个命令,先要杀死林夕。

第二百八十七章 超越魂力的秘密我来自……炼狱山……如无数张悬浮在四面八方的透明嘴发出的怪异嘶嘶声和熔岩长矛刺耳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林夕动容。

并非是因为这快得难以闪避的火流星,而是因为在穴蛮修行者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投掷出这熔岩长矛之前,他身旁的艾绮兰就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并不知道艾绮兰是青鸾学院挑选的守夜者,但他感觉得出来,除了有些特异的手段之外,艾绮兰的魂力修为恐怕还不如他,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远比他瘦弱的身影,却是异常决然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叮……红衫女琴师的手指在琴弦上快得变成了幻影。

就像有十几只手同时在身前的酡红色古琴上弹奏,随着如歌如泣的恬静琴音传出的,却是异常杀伐的气息,一圈圈光纹在琴身周围荡开,空中就像无数看不见的飞刀旋转斩杀在迎面而来的熔岩长矛上。

熔岩长矛上岩浆飞洒,变得越来越小,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

到艾绮兰身前数米之时,已经变得只有箭矢般大小一根。

铮!随着红衫女琴师双手一抚,一声清音震响之时,她的衣衫和青丝全部飘了起来,整个人都微微震离了地面,而这最后一截熔岩也猛的停顿在空中,无法寸进,爆开成一团火花。

于此时,林夕也发出了一声厉喝,手中的晨光长剑朝着红衫女琴师的颈后狠狠的斩了下去。

那里有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剑。

一柄纯粹因某人的意志和力量,自由飞行于空中,对于他而言有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的飞剑。

当!他手中的淡青色长剑准确无误的斩中了这柄高速逼近,穿破淡白雾气,在空中带出一条透明轨迹的飞剑,发出了一声爆鸣。

他的身体巨震,用布条包扎着的虎口再次撕裂,鲜血沿着剑柄飞洒出去。

飞剑斜斜地飘飞出去,显得极其轻柔,然而林夕的右臂却是垂了下来,一时根本无法抬起,从肩部到每一根手指,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无一处不在发抖。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轻柔的飞剑之中,竟然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巨力。

咦?四面八方的空气之中,一声轻咦声又覆盖了下来,这名来自炼狱山的强大修行者,也惊奇以林夕这样的修为,竟然能够斩中他的飞剑。

轻薄的飞剑却没有停顿,此次却是纯粹走凌厉之势,嗤嗤破开空气,直刺红衫琴师后心,似是想看看林夕还有没有能力再将之斩中。

林夕紧紧地盯着这柄飞剑,看清了这柄飞剑的轨迹,但是嘴里却异常苦涩,他感觉得出来,即便自己的左手短剑能够斩中这柄轻薄飞剑,此刻这柄飞剑上的力量,也根本不是自己所能阻挡。

红衫女琴师的青丝又飘洒了起来。

因这每一个交手的片断实际都极其短暂,所以她的琴声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停歇,双手十指中狂涌而出的魂力也始终发出嗤嗤的轻响。

这种剧烈的魂力流淌,换了林夕,体内的魂力也早已流淌干净。

空中的飞剑轻薄剑身上陡然发出密集如雨的敲击声,一点点酡红色的光华不停地爆开,灵动至极的轻薄飞剑如被网束缚,在空中飞行艰难。

吼……穴蛮修行者疾风般前行,距离红衫女琴师已经不足十米,飘洒的火苗和热风形成的火风狂涌而来,林夕的肌肤都被灼得有些焦黄,发丝都开始燃烧起来。

有一只眼睛一直在冰冷地注视着战局。

没有人发现佟韦的存在,即便是红衫女琴师知道他肯定在,却也根本不知道他在何处。

因为他是风行者,真正的青鸾学院风行者,这个世上最为强大的刺客。

风行者有着很多独特的手段,因为一生都在了解风、亲近风、驾驭风,所以对于风流,风行者拥有独特的感知。

风就是他的听觉,他的嗅觉,他视力的延伸。

从一开始,他就先于场上任何人发现了这柄来自炼狱山的飞剑的降临,他就一直在搜寻着这名炼狱山的修行者。

这名炼狱山的修行者和他是同阶的修行者,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强者,红衫女琴师的战力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显然她光是面对那名穴蛮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战胜,更不可能是穴蛮修行者和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对手。

林夕的实力提升也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但林夕和艾绮兰一样,毕竟还太过稚嫩,还没有长成。

所以这场上真正的对决,只来自于他和这名炼狱山的圣师。

然而直到此时,他却还是未能发现这名炼狱山的圣师到底在何处。

这名炼狱山圣师发出的每一丝的声音,都是真实的穿行在空中,真是如同通过飘散在四面八方的无数张透明的嘴说出。

这名炼狱山的圣师,就好像真的隐形了,变成了无数张笼罩这片战场的透明的嘴。

没有目标,他便无法发动攻击。

但此刻的战局,却是让他已然无法选择,唯有一赌。

……薄如蝉翼的飞剑骤然感应到了什么,倏然往上面薄雾之中飞离。

比起之前任何一个回旋,这柄飞剑的动作显得更为轻柔,就像是一个拥有万斤巨力的透明巨人在拈着一根稻草。

因为轻柔到了极致,以至于这柄薄而透明的飞剑,竟没有急剧的排开上空的薄雾,而是透入了这些薄雾之中,竭力要躲藏起来。

然而有一股狂暴至极的气息,在林夕才刚刚感觉到熟悉的意味时,就已经如同天罚的铁棍一般,轰然砸中这柄薄而透明的飞剑。

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这一击的凛冽。

薄而透明的飞剑发出了一声哀鸣,就如一只蜻蜓被巨人的拳头一下砸飞,嗤的一声,不知激射到了何处。

咳……咳……咳……满天都是无数张透明的嘴发出的咳嗽声。

老师?!林夕的发梢在燃烧着,却是惊喜的叫出了声。

那如天罚铁棍一般一击将飞剑击飞的,是一根箭矢,他从这根箭矢感觉出了熟悉的霸烈和不可一世的气息。

琴声密集如雨。

红衫女琴师的纤纤十指的指甲之中,都随着魂力的喷涌而沁出了鲜血,她的身前出现了千万条沟壑,一股股力量带着泥水和尘土,汇聚成一柄柄泥水小剑冲击在步步逼近的穴蛮修行者身上。

穴蛮修行者双臂交叉,挡在自己胸口的伤口上,身体挺直如山,却依旧被强大的冲击力冲击得往后不断滑行,身上血红的火焰也往后拉长,如一根风中的红烛。

林夕惊喜的叫声中,密集如鼓的脚步声敲击着大地。

一条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薄雾之中大踏步冲出,却并非是林夕想象中的佟韦,而是一名身背巨斧的蒙面黑甲云秦将领。

咳……咳……想不到你居然没有跑走,反而暗中跟了上来……很好……你应该就是那名叫林夕的青鸾学院学生……一名老风行者……一名还未长成的风行者……再加上一名拥有孤星战斧的青鸾学院精英……此行已然值得……无数细微,犹如无数张围绕着大地的透明嘴发出的声音不停的响起,虽不停的轻咳,似在吐血,但却是没有惊慌,反而充满惊喜之意。

这声音使得这名炼狱山的圣师显得更为强大,更为神秘。

……佟韦没有管这个声音。

他射出一箭之后,便已无声无息的朝着身后的林地退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是猛的抬起了头,铁眉骤然深蹙。

那柄薄薄的飞剑,已经破开淡雾,朝他袭来。

当!他手中的巨弓上扬,轻易地挡住了这飞剑一击,但是他的心中却是不由得微寒。

方才他的一记重击之下,这名炼狱山的圣师依旧没有暴露方位,他依旧发现不了对方到底身在何处,而从他此刻所在的位置,到林夕和红衫女琴师的位置,足足超过四百步,但是这柄飞剑却是直接降临了下来。

他是真正的风行者,而且同样已至圣师的修为,他可以极其肯定的判断出来,控制这柄飞剑的炼狱山圣师的修为,绝对不可能控制飞剑超过两百步。

然而现在的事实却是肯定超过了两百步,这只能说明炼狱山有了青鸾学院不知的新的秘密……这种对于青鸾学院完全陌生,甚至不符合魂力力量认知的秘密,比起这轻薄飞剑本身,更令他心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佟韦的一击格挡,就像是一曲急厉的琴声的开始,他的身周瞬间不停响起一连串凄厉又清脆的爆响声。

这柄飞剑的主人也极其清楚他手中弓箭的可怕,根本不给他拉开距离和开弓的时间,轻薄的飞剑在他身周像野蜂一般高速穿插飞舞,只是一柄飞剑却是带出了无数野蜂的视感。

飞剑几乎贴着佟韦的身体,以错乱无序的节奏,极其恐怖的速度,不停的朝着佟韦的身体各部位刺击、斩杀。

佟韦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部布满了黑色鳞甲。

在他的魂力激荡之下,一层层布满符文的甲片从他的黑袍内延伸了出来。

这种甲衣根本不在世间出现,缭绕的黑光隐隐在他身外形成一头鸾鸟的形状。

飞剑割裂了佟韦身外的黑袍,极高速切割摩擦内里的黑色甲衣,产生了一圈圈耀眼的火光。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有人如魔自天上来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狂旋飞剑切碎的雾气和枝叶、一圈圈耀眼的火星,让原本都没有发觉佟韦踪迹的林夕等人都看清了佟韦的所在。

刹那间,佟韦身外的黑袍就被高速穿插飞舞,急剧切割的飞剑绞成了齑粉,被火星引燃,变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燃焰。

轻薄的透明小剑在不停的切割和击刺下,剑身的温度也急剧上升,变得有些微红,然而这柄轻薄小剑不知是以何种材质所铸,竟是一点软化和损坏的迹象都没有,剑锋上都没有丝毫磨损,依旧坚硬而锋利。

佟韦黑袍之中的甲衣已经完全露了出来。

这是一件看上去同样轻薄,但气势极其惊人的黑色金属铠甲。

一片片狭长的金属甲片,就如同一条条凤翅上的翎毛,极其紧凑严密的贴合在一起,一些肉眼看不清的极细符文中,黑光缭绕,在佟韦的身上形成了一头鸾鸟的形状,数条黑光在他的脚下流淌,就如几条长长的尾羽。

这件铠甲似乎本身层层叠叠合在一起,但在佟韦的魂力贯注之下,内里的甲片便自动延伸出来,覆盖满他的全身,连他的双目都被两片薄而透明的晶片覆盖住。

在蕴含恐怖力量的飞剑不断的高速切割之下,佟韦身上的这件铠甲,也是连一条细微的刻痕都没有留下。

青鸾学院的魂兵……真是天下无双……如无数透明小嘴发出的赞叹声起。

青鸾学院之所以骄傲,不仅是有张院长的荣光,还有许多世人不知的强大修行者,还有许多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强大魂兵。

……手持巨斧的冷峻云秦将领大步狂奔到了红衫女琴师的身后,对着林夕等人微微点头致意,便旋即转身,持斧凝立,看着轻薄的剑身与黑色甲衣之间不断爆出的一团团耀眼炽热的火光。

他也清楚,即便是以他的修为,此刻也根本插不上手,这场汇聚了这么多强大修行者,世间难得的大战,最终依旧是佟韦和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对决。

他此刻只能作为这名红衫女琴师的近侍,以防这柄飞剑突然斩杀回来,同时帮助对付这名浑身血样火焰,实力也在他之上的穴蛮修行者。

林夕扑灭了身上的火星,身上的肌肤依旧火辣辣的疼痛,但心中和手脚之内却都是沁出凉丝丝的冷意。

此刻佟韦森冷的完全如同一个铁铸的战神,他身外的这件铠甲似乎永远都不会破损,然而林夕对于安可依的一些话却是记得非常清楚,任何强大的铠甲都有缝隙,而且他是佟韦的嫡传弟子,他十分清楚一名风行者的强大在哪里,他知道,若是佟韦能够发现对方在哪里,那方才的一箭,便不会是射飞剑,而是直接射向这名炼狱山圣师。

即便是此刻,林夕知道以佟韦的能力,只要确定对方的位置,佟韦也依旧可以稳定的发出一箭,然而佟韦始终无法发现对手在哪里,他便始终无法还手。

……红衫女琴师的双手不停地抚在琴弦上。

因为魂力的喷涌超过了身体所能的极限,所以她的指甲之中不停的沁出鲜血,每一股磅礴的气息从琴身上迸发之时,都带着一丝丝殷红的鲜血。

无数条沟壑出现在她的身前。

一股股泥水化成利剑,咄咄咄不停的冲击在穴蛮修行者的身上,接着别处的泥水又流淌过来,充填满这些沟壑,然后这些泥水又被她激发的力量冲击出去。

泥水都被这名穴蛮修行者身上恐怖的温度灼烧成了气雾,一些泥尘沾染在了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身上开始堆积起了一层泥壳。

因为这泥尘极细极黏,不停的灼烧之下变得越来越坚韧,竟不被他身上的气息和火焰震落,牢牢地贴在他的肌肤上。

噗!一口鲜血从红衫女琴师的口中喷出,冲掉了她面上的红衫,露出了一张白瓷般姣好的面目,嘴角有一颗淡淡的痣。

随着这一口鲜血的喷出,红衫女琴师体内的魂力彻底干涸,她的十指之间喷涌的磅礴魂力骤然断绝,十指拨动在琴弦上,无法拨动,却是被划出了一道道血口。

如泣如诉的天籁般琴音断绝。

红衫女琴师双手拄着酡红色古琴,侧转过头去,她已彻底激发了自己所有力量,知道从此刻开始,这场大战和她也已经无关。

就在此时,一直持斧静待在她身侧的云秦将领动了起来,越过了她,像一头猎豹般不停加速,决然的冲向了那名穴蛮修行者。

穴蛮修行者发出了一声嘶吼。

从这名云秦将领身上不断暴涨的气息,他也知道此时才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的双脚死死的扎入了下方泥土之中,将下方的泥土全部烧干,烧成了坚硬的陶质,然后他一拳朝着前方狠狠地砸了出去。

此时正是云秦将领高高跃起,手持巨斧当头砍杀下来之时。

两人的时机都掌握得十分精准,而且两人都似乎不想有什么花巧,就想以这种方式分出胜负。

原本亮得耀眼的斧面瞬间变暗,所有的光华都汇聚到了斧刃上,如水一般流出。

穴蛮修行者的拳头,和他的斧刃冲击在了一起。

轰!一圈夹杂着火焰的冲击波以两个人为中心爆开,穴蛮修行者脚下的地面裂开了无数道蜘蛛网般的裂纹,一块块坚硬的陶片跳了起来。

他的拳头变得血肉模糊,身上的火焰急剧消隐,在红衫女琴师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之后也一直如标枪般挺立的身体,颓然往后倾倒,坐倒在地,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无数丝热粥般的粘稠血液嗤嗤喷出。

他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手持巨斧的云秦将领往后震飞出去,高高的飞在空中。

他的头发、眉毛都燃烧了起来,肌肤都变得有些焦黑,穴蛮修行者的拳头和他的斧刃冲击在一起,骨折肉烂之时,十几股鲜血也冲击到了他的身上。

这十几股鲜血就如十几支燃烧的细细火箭灼穿了他身上的黑甲,刺入了他连血蚁都根本噬咬不动的血肉,刺入了他的体内。

啪!他也重重坠入泥水之中,不停咳嗽着,躺在泥水之中,一时却是连坐都坐不起来。

火王!绿瞳少女一声悲泣,摇摇晃晃的冲向颓然坐倒在地,变成血人的穴蛮修行者。

林夕和艾绮兰也是已经不约而同的朝着这名云秦将领狂奔而去。

这一战,已尽显惨烈和凄厉。

……剑击铠甲声在这一刹那间也骤然急剧变快。

轻薄飞剑如刨花般不停的斩向佟韦右肩略往下的位置,斜斜往上挑,每接触一次甲衣,便以超出人眼极限的速度缩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返回,听上去只是噗噗噗噗的数声,然而实际这数声之间,却是已经挑切了上百次。

红衫女琴师已经完全转过身去,看着佟韦所在的方位。

已经冲到躺倒在泥水之中的云秦将领身前的林夕身体骤僵,也用平生最大的速度转过了身去。

虽然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理解圣师的境界,但他十分清楚,这刹那间控制飞剑以这样的速率斩杀,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的魂力,完全就像是将自己体内的所有力量,毫不吝啬的喷发出来。

这名炼狱山的圣师,也把握住了某个契机,他和佟韦之间的对决,也已经到了最后决战之时。

只在他转身之间,佟韦右肩膀处的一片金属甲片在这瞬间百次的切挑之下,已然微微往上推起,露出了一丝只有佟韦和炼狱山圣师才能感觉出来的缝隙。

佟韦的手掌覆向了这处地方。

他的手掌事实一直在朝着这处地方覆去,然而飞剑的急剧穿行,在他的手掌和这处地方之间,却是形成了一条剑光光幕,一条铁流。

嗤!轻薄的飞剑贴着他的手掌边缘,透入了他这片甲片极薄极细的缝隙之中,就像是一名魔鬼的舌头,贪婪的舔了一舔。

鲜血嗤嗤的从甲片缝隙之中喷射出来。

极薄飞剑被佟韦的手掌压住,僵持着,不停地震动,摩擦着,发出异常刺耳难听的声音。

佟韦握着巨弓的右臂,却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滋!随着鲜血的润滑,这一柄极薄飞剑在猛力的一挣之下,终于艰难的从佟韦的掌心中滑了出来。

四面八方的空中,响起了一声闷哼,这一争,似乎也使得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力量近乎耗竭。

红衫女琴师和佟韦相距数百步,而就在这一声闷哼传出的同时,两人中间的天空上方,骤然薄雾扰动,有了些异样的风。

佟韦和林夕第一个发觉了这异样的风,仰头。

然后他们看到,那处天空之中的薄雾被从上往下的风破散,一条身影飘落下来。

一条缭绕着黑光和宝蓝色光华,背有长长的金属翅翼的金属身影。

红衫女琴师也看清了这条身影,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艰涩的苦笑。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他从未绝望这是一名身穿全封闭铠甲的炼狱山圣师。

这同样是一件值得这世上所有修行者击节赞叹的铠甲。

一条条宝蓝色晶石镶嵌在整块整块的金属甲片中,自然形成了一条条宝蓝色的符文。

眼部由两块白色透明的水晶封住,全封闭的铠甲头盔上有一条条发辫,全部都是一条条宝蓝色的利刃。

手臂、肘部、膝部、肩部……所有方便用于施展武技,撞击对手的部位,都是布有一片片飞翼状的利刃。

最具视觉冲击感的是这件铠甲本身带着的两条一丈多长的金属翅翼,每一片如真实翎毛般的轻薄金属片上都篆刻着细密的符文,流动着宝蓝色的微光。

……这个世上,没有一处修行之地对于魂兵的研究超过青鸾学院。

这个世上大多数最强悍的魂兵都出自青鸾学院,但其余修行圣地,也有魂兵可以挤入这最强悍之列,大莽炼狱山之中,便有夜魔和天魔两种铠甲可以和青鸾学院的铠甲抗衡。

林夕见过炼狱山的最强重铠天魔重铠。

此刻他视线之中这名炼狱山圣师身上的这件铠甲,充满魔性,给人的心神以极大的压迫感,气息和天魔重铠十分相近,然而看上去比天魔重铠轻薄,而且天魔重铠的背上只是可以滑翔的披风,并非是这种如恶魔般的巨大翅翼。

……如水银流动的宝蓝色光华和巨大翅翼,就像一个巨大的噩梦,降临而下。

佟韦冷冷地看着这名从空中降临下来的对手。

这名在地面站定的炼狱山圣师,也对着他颔首致意。

两人心中都知道,不管立场如何,对方都是足够值得尊敬的对手。

是炼狱山最新炼制出来的铠甲?佟韦微颔首回礼,问道。

炼狱山圣师点头,郑重微傲道:是。

他足够值得骄傲。

面对一名同阶的风行者,再加上在场这么多云秦修行者,他还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在有这样一名风行者在场的情形下,事实上那名穴蛮修行者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依旧是他面对这些云秦修行者的局面。

他取得了胜利,而且他和佟韦这个级别的对决,并不仅是个人,还是修行之地综合实力的对决。

他的胜,至少有一半是来自于身上这件对方所不知的铠甲。

这一次,炼狱山胜过了青鸾学院。

佟韦沉冷的看着傲然的炼狱山圣师,默然道:想不到炼狱山已然炼制出可以长时间飞行于空中的铠甲。

天比地更广阔。

炼狱山圣师轻微的咳嗽了一声,看着佟韦轻叹道:此刻我能相信你的话么?他这两句话和佟韦的前一句似乎完全不搭边,但此刻在场的却都是极聪明的人,却是都听出了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两个修行圣地之间圣师级别的对决,并不止于在武力上。

佟韦的前面一句话,让人第一时间产生的直觉判断便是青鸾学院没有研制出可以飞行于空中的铠甲,然而这名炼狱山圣师却是始终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让对方的话对自己产生任何的误导。

佟韦看了这名炼狱山圣师一眼,不再说话。

跌落于泥水之中的云秦将领被艾绮兰扶着,勉强坐在了泥水中,服下了疗伤药物,调息着。

这名林夕和艾绮兰的师兄意志极其坚韧,即便是被十几条火焰打入体内,都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呼,然而此时,他却是发出了一些痛苦的低吟声。

心痛远胜于身体的疼痛。

来自大荒泽后方的绿瞳少女身上有许多青鸾学院和云秦帝国不知的秘密。

这名来自炼狱山的圣师,也同样带来了许多青鸾学院和云秦帝国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就在眼前,却是终究无法得知答案……今日这么多云秦强者要陨落在此,且今后不知因这些秘密又要导致多少云秦强者的死去,这种心绪,让他无法甘心。

艾绮兰用瘦弱的肩部顶着这名她不知道名字的云秦将领的背部,让这名云秦将领能够坐着,以免那些脏臭的泥水不断的渗入他的伤口。

她转头看向林夕,希望林夕能够读懂她的眼神……在这里所有的人中,她比佟韦还要明白林夕的重要。

而此刻,她也知道胜负已分,她只希望自己这些人的死亡能够换取林夕的逃脱。

……林夕震撼着,沉默地思索着,同时也庆幸着。

他庆幸在和绿瞳少女交手至今,哪怕是受伤的情形下,都没有动用他回到十停前的能力,否则再遇到这名炼狱山圣师,便不可能有丝毫改变战局的能力。

然而他也必须要绝对的把握,看回到哪个时刻,才能确保能够对付得了这名炼狱山修行者。

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这名炼狱山圣师的背影上,所以他此刻并没有看到艾绮兰的目光,而是在这所有声音停歇之际,飞快而郑重的出声:老师……如果之前你能知道他是在天上,知道他的方位,以你弓箭的威力,能否对付得了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林夕的身上。

佟韦依旧没有出声,他平时并不喜欢多话,而且他知道林夕喜欢多话,尤其是此刻,他觉得再多话都是无用。

他的出手一击在我的威力之上,若是他能感应到我的方位……这一战败的应该便是我了吧?倒是这名背展巨大铁翼的炼狱山圣师,微转过身来,看了林夕一眼,冷讽道:可惜你们不可能发现我的所在。

老师,相信我,我要听你亲口回答。

林夕上前一步,看着佟韦,一字一顿地说道。

佟韦看着林夕,终于出声:应该可以。

林夕更加严肃而快地问道:那之前若是你未发现他……只要告诉你他在天上,你就能发现他?还是必须告知他具体的方位,你才有把握射中他?佟韦封闭铠甲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不明白林夕问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但林夕的神色却是让他还是出声回答:他是活的,不是死的……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可以控剑超过两百步,但你应该明白,距离越远,箭矢的威力越小,在这种正面对决之中,超过四百步,便不可能有胜算……只知道他在天上,一箭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以他的能力,依旧不可能战胜。

听着佟韦的话,炼狱山圣师微微仰首,更是傲然。

得到一名极其强大,值得尊敬的对手的肯定,比同门的修行者的肯定,都更值得骄傲。

若是在平时,他肯定要多享受一下此时时光,但这是在大荒泽中,或许随时都还有云秦强者赶来,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

嗡的一声清鸣,已经回到他手中的轻薄短剑又一振飞起。

我知道了。

林夕没有看这柄振振飞起的飞剑,却是转身对坐在泥水之中的云秦将领歉然躬身行礼,道:师兄,对不起,没办法让你的伤口变没有了……不过还好,看你应该伤势虽重,但不至于死……他这一句话出口,云秦将领愕然,所有的人也都愕然。

炼狱山圣师惊愕之间,不知为何,陡然觉得林夕十分危险,原本已然飞向佟韦的飞剑倏然转回,直刺林夕的后心。

回去!就在此时,林夕喊出了一直舍不得喊的两个字。

……景物瞬间流转,林夕精准的把握着时间,他置身在了红衫女琴师的琴声断绝之时。

手持巨斧的云秦将领冲了出去,冲向了深深扎入泥土之中的穴蛮修行者。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以将因景物变幻的不适感尽快排除出自己的体内,同时他尽量将其余脑海中经历的印象全部过滤,只是牢牢地回忆着方才这名炼狱山圣师落下的方位。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直负在身上的神梨木弓取在了手中。

没有人注意他的这个动作,因为在场除了艾绮兰之外,每一个人都是修为远不止高阶大魂师的大修行者,不是用坠月手法射出,他的箭矢威力恐怕都不足以刺穿这些人的肌肤。

轰!穴蛮修行者的拳头,和云秦将领的斧刃冲击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林夕转身,瞬间将手中神梨木弓拉至满圆,朝着后方天空发出了一箭,与此同时,他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厉声音,老师!他在上面!嗤!箭矢破空,没有射中任何东西,然而佟韦却是感觉到了在他身上飞速切割的轻薄飞剑的骤然不正常停滞,并感觉出了林夕那支箭矢箭尖上一些奇异的丝丝碰撞声,以及天上一道异样的风的流动。

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然而他的动作却比平时更加的冷静,更加的稳定。

他抬起了手,瞬间抽出了一根箭矢,朝着天上射出了一箭。

天空之中瞬间多了一轮烈日。

四散的薄雾瞬间在空中形成了无数条朝着四面八方激射的白线。

一条黑色和宝蓝色光华缭绕的身影出现在破散的薄雾之中,这轮烈日,狠狠的冲击在了这条身影的身上。

第二百九十章 荒谬错愕以及震惊莫名老师,以你的修为,能不能修炼飞剑?能。

那修炼飞剑的,大多数时候,是不是应该来得及反应,可以用飞剑切削射出的箭矢?我原以为你要问什么,绕了这么大弯,还不是有些觉得箭矢不如飞剑灵活。

请老师解惑。

你要明白,虽然飞剑由心所动,十分灵活,有如指掌一般,但是强大箭手射出的箭矢,不仅是全身修为的力量激发,还可以利用下坠之力,甚至独特构造的箭矢的穿透之力,所以一般对于同等的修为的修行者而言,全力射出的箭矢的力量,都要比飞剑的力量大一些。

也就是说,箭矢虽然没有办法在空中任意拐弯,但是在很多合适的地形和时机之中,却是可以发出更为暴烈的一击。

而且修行者箭矢的距离远超两百步,而一般飞剑最强的防御和斩杀区域,也就是身周数十步,距离身外太远,非但没有办法防御近身的斩杀,而且回旋过大,也无法抵挡别的方位射来的箭矢。

这使得很多时候他面对远处隐匿着的强大箭手,只有防御和挨打的份……强大的修行者箭手也好,风行者也好,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使得箭矢的力量超过自己平时全力斩出的一剑或是一刀,从而能够越级挑战一些超过自己修为的对手…………林夕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难言的景象。

在最早跟着佟韦修行之时,他和佟韦就有过这样的对话,他听得十分认真,以至于很多话都一字不差的记着,此时在脑海中不由得泛出来。

他在脑海之中无数次想象过真正的风行者和御剑圣师之间的对决,而这一战,御剑圣师的灵动、风行者出手一击的威力,双方的优缺点,在他的脑海之中霎时凸显得无比清晰。

这一战给他带来的印象和经验,是平时的授课根本难以得到的。

……轻薄飞剑在空中悲鸣。

在佟韦的箭矢脱手之时,这一柄轻薄飞剑已经带上了主人的惊惶,瞬间数次切中了脱离弓弦飞出的箭矢。

但是佟韦射出的这根金黄色箭矢脱离弓弦时蕴含着的力量,却是让这柄飞剑一贴上去就马上弹开,甚至无法丝毫改变其前行的线路。

而在这枝箭矢飞出佟韦身前数米的距离之后,这柄飞剑就再也难以跟上这枝箭矢的速度。

这柄轻薄飞剑在烈日般箭矢后方产生的一道涡流中悲鸣,在烈日冲击到那条魔王般身影身上时,颓然无力的循着惯性飞刺了出去,坠入了远处的泥水之中。

在这轻薄飞剑落地之时,天空之中的金属裂响声和一声隐含着无法相信的莫名情绪的闷哼声也同时响起。

天空中这名炼狱山圣师,如折翼的飞鹰重重坠地。

佟韦的独目之中依旧没有任何放松之意,目光死死的锁定了这名炼狱山圣师,同时飞速地控制着自己的魂力,他手中的巨弓的符文再次开始流动光华。

他是怎么知道这名炼狱山圣师在天上的?此刻,他的心中和红衫琴师等所有在场人的心中,都是因为方才林夕的一箭而不可置信,都是因为这名炼狱山圣师真的在天上和身上的铠甲而深深震惊。

炼狱山圣师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胸口的一片铠甲上有一条放射状的裂纹,许多条金属裂片翘了起来,就像在他胸口的铠甲上开了一朵菊花,有鲜血不停的从这个裂口中涌出,他面部的封闭铠甲的极细微缝隙之中,也有血沫在渗透出来。

就在此时,佟韦手中的巨弓又发出了一声极低的震鸣。

炼狱山圣师的双臂封住了自己胸口的这伤处,但佟韦的这一击却并没有射他胸口的伤处,而是准确的冲击在他的咽喉部位。

佟韦的这一箭也不复方才那一箭的恐怖威力,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带得这名炼狱山圣师往后倒飞了出去,咽喉部位的铠甲微微凹陷,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噗的一声喷血声。

林夕呼出了一口气。

他已经经历过这名炼狱山圣师身穿这件铠甲现身时的震撼,又是这一切的主导者,所以他的心中此刻便没有什么震撼,唯有放松和欣喜之情。

此刻应该是大局已定了。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倒飞着的炼狱山圣师的身体,不知因何缘故,竟然在空中出现了一个莫名的停顿,他身周的空气,急剧的扰动起来,甚至发出了一声声呼啸之声,他体内的压力似乎骤然增强了不知多少倍一般,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从天地间灌入他的体内,将他的魂力混着鲜血逼了出来。

嗤!他胸口的伤处,一瞬间有变成气雾的鲜血冲出,每一滴血珠之中都蕴含着极惊人的力量,而这每一滴血珠,却已经不是鲜红,而是纯净的黑色!魔变!看到这一幕,红衫女琴师脸色骤变,发出了一声惊声尖叫。

这一战凶险惨烈至极,然而她的神色始终平静,然而此时看到这样的异变,这名红衫女琴师却是骇然失色。

她的失声惊呼刚刚响起,嗤的一声,又一道箭光已经从佟韦的指尖发出,冲击到了这名炼狱山圣师的身上。

这道箭光再次准确无误的击在炼狱山圣时的咽喉部位,使得那处铠甲凹陷处更加凹陷,同时绽放出数道裂纹,谁都可以想象得出这铠甲的内陷,就像一枚短钉嵌入了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咽喉,然而这名炼狱山圣师身上的异变却并未停止。

喀……喀……一阵恐怖的爆响声从他这件铠甲内连续响起,这件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世间的炼狱山铠甲似乎要被他身上鼓胀的肌肉和气息撑得裂开。

与此同时,他这件铠甲背上的双翼开始发出刺耳的震鸣,如同万魔尖嘶。

每一片组成双翼的利刃都开始剧烈的颤动,发光,似乎马上就要全部飞出,变成一片恐怖的铁流。

魔变!炼狱山独有,但极少修行者能够炼成,瞬间将自己激发成更高修为的修行者的恐怖秘法!一般而言,只有将身体极为强悍的炼狱山修行者,才能掌握这种秘法。

这势必要将大量的修行时间放在炼体术上,而修行飞剑,同样要消耗大量的修行时间,所以魔变和御剑圣师在这数十年间极少重合,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然而这名炼狱山的御剑圣师,却是同时能够驾驭魔变!佟韦再次发箭。

一道炽烈的箭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再次击向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咽喉。

炼狱山圣师的双手伸了出来。

这一道箭光竟然是硬生生的被他的双手抓住!他身外的空气已经被他身上的魂力震荡彻底排开,加上他身上铠甲发出的光华,使得他整个人的身周,好像出现了一个黑洞。

佟韦的一箭,竟然被他的双手硬生生的抓住,停顿在他的咽喉之前。

这要多么恐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所有的人都失色,这方天地都因这名炼狱山圣师的魔变而失色。

但此时,林夕手中的神梨木弓却是也发出了一声震鸣,一支也近乎透明的晶钢箭,嗤的一声,射在了这名炼狱山圣师的身上。

……林夕也从未见过魔变,红衫女琴师的失神惊呼才让他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让他瞬间紧张到呼吸都为之彻底停滞。

但是他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的手极快的从贴身的一个囊内取出了一个琉璃药瓶,然后在衣内便从这特制的琉璃药瓶中滴出了一些药液,接着伸手一抹,将这些药液抹在了晶钢箭的箭尖上。

然后他一直持弓准备着,等待着一个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时机。

他已经用过回到十停前的能力,所以他不能有任何的失误。

而此时,在这名炼狱山圣师双手抓住佟韦的箭矢时,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噗!晶钢箭准确无误的从炼狱山圣师胸口铠甲的裂开处钻了进去,只是箭尖钻入了些微的一分,就被强大至极的肉体和魂力直接弹了出来,根本连钉都无法钉住。

炼狱山圣师看都没看这根箭矢一眼,他知道以林夕的修为,即便是箭矢射出伤处,也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带出多少损伤。

他只是继续控制着自己的魂力和气血在体内穿行,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

咚!……咚!……咚!……他的心脏,如同战鼓一般响了起来,他双翼上的震荡,也使得他的身体,再次往上飞腾了起来,如一个噩梦升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并非是因为痛苦,而是他骤然感觉到,自己的体内,自己的血脉和心脏之中,骤然多了一丝对于他而言十分不洁的东西。

这声呻吟,来自于骤然而生的莫大恐惧。

他的胸口有些冷,他下意识的往自己的胸口看去,他看到自己的胸口依旧有丝丝的血雾喷出,然而他看到原本应该是纯黑色的血液,已经掺杂了丝丝的鲜红。

他再度不可置信,刹那间,心中充斥满荒谬错愕震惊莫名的情绪。

第二百九十一章 强者逝佟韦死死地盯着这名炼狱山圣师,此刻炼狱山圣师身上的气息依旧无比庞大,他也还不知道对方体内正才出现异变,所以即便是他的口中也充满了苦意。

圣师级的魔变,除非青鸾学院有数名和他同阶的强者在场,否则这种力量根本不可能抗衡,在场的这些人现在即便是跑,也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炼狱山圣师体内的力量还在膨胀着。

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了最后的机会。

他心中同样充斥着的不可置信的震惊,在此时提醒着他,和自己身上汇聚着不少炼狱山的秘密一样,这名原本在他眼中极其稚嫩,还未长成的风行者林夕,身上拥有着更多惊人的秘密。

死!一声异常凄厉的厉啸声从他的口中发出。

他身后的金属双翼发出了恐怖的震鸣,一条条劲风形成了实质,眼看每一片羽刃都要带着比佟韦的箭矢还要强大的力量激射而出,他身外的黑洞在急剧的扩大。

所有人都变色。

林夕本能反应一般,近可能的将身体贴地团缩下去,而艾绮兰却是异常决然的扑向了林夕,想要用瘦弱的身体遮挡住林夕。

佟韦的心脏再次剧烈的收缩,他的目光瞬间牢牢锁定了林夕的身周。

在此种情形之下,他也只考虑能否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最后以自己的箭矢护住林夕,让林夕活下来。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袭来的却并非是这上千片羽刃化成的恐怖铁流,而是一柄从泥水之中重新震起,无比凄厉的飞剑!这一柄轻薄的飞剑,和空气摩擦得近乎要燃烧起来,化成了一道真正的微红色流星,并未射向林夕,而是瞬间到了佟韦的面前,直击佟韦的咽喉!佟韦的巨弓堪堪阻挡在了咽喉之前。

轻薄飞剑的剑尖撞击在了他的弓身上。

炼狱山圣师背上的金属翅翼卷起了大风,他的身体化成了一条和飞剑一样快的黑色流光,一手便抓住了绿瞳少女的后背。

坐在地上的穴蛮修行者也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血肉模糊的右手伸出,想要阻止这名炼狱山圣师,然而炼狱山圣师身上迸发的黑色气息,就使得他的身体往后贴着泥水倒滑了出去。

林夕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因为在这一息不到的时间之中,炼狱山圣师已经抓住了绿瞳少女,飞临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刹那,他根本来不及考虑,只是下意识的双手一推,将挡在自己面前的艾绮兰狠狠的推到了旁边一侧。

一只黑色魔光和宝蓝色光华缭绕的手到了他的身前。

只是指尖透出的一些力量,就已经透入他的体内,让他的身体从内到外开始抽搐,根本无法控制。

叮!直到此时,那一柄轻薄飞剑和巨弓撞击的声音才堪堪响起。

剑身在一瞬间不知道震颤了多少次,这柄从一开始就给人坚不可摧的轻薄飞剑,从和弓身接触的剑尖开始,片片碎裂。

恐怖的冲击力使得佟韦身外的空气全部扭曲,视感上就好像陡然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将他包裹在了里面。

接着,佟韦手中的弓身反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同陨石一般,往后倒飞出去。

炼狱山圣师的手落在了林夕的胸口。

接着,他奋起所有的力量,如一个真正的魔王,抓着绿瞳少女和林夕,振翅高飞,钻入云帘。

嗤!一声恐怖的破空声响起,佟韦在倒飞之中,不顾口中涌出的逆血,依旧强横无比的伸出了双手,射出了一箭。

这一道炽烈的箭光狠狠的冲击在了这名炼狱山圣师的背心。

一蓬血雾又从这名炼狱山圣师的胸口伤处喷了出来,如盛开一朵红黑相间的花朵。

炼狱山圣师的身体,摇摇晃晃,但却依旧飞入了更高处,转瞬不见其踪。

……林夕的身体根本无法动作,双目被如刀的劲风割得根本睁不开眼,只感觉此刻这名炼狱山圣师身上的气息在飞速的减弱,只觉得这名炼狱山圣师此刻就像一架失事了的飞机,在乱流之中乱撞。

但他心中虽是紧张,却依旧没有绝望。

因为他很清楚这名炼狱山圣师方才完全有杀死他的机会,不杀他,便肯定是也想从他身上知道一些秘密。

这名炼狱山圣师心中想必极其想知道他一开始是如何知道他在天上的,想必也想知道,是凑巧,还是青鸾学院真的已经研制出了可以对付魔变的药物。

……炼狱山圣师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魂力终于化为虚无,在这之间两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自己背后的双翼变成了利于滑翔的伸势。

此刻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恐惧,已经准备坦然的迎接不久之后即会到来的死亡。

他的心中也是有些莫名的坦然,因为终究是因为青鸾学院太过强大,而并非他不如遇到的这些对手。

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出自己体内的那股药力已经弥漫全身,令他体内的所有器官迅速的衰竭,他只是震惊于这种药力的迅猛。

嗤!他终于落地,和林夕、绿瞳少女在地上连连翻滚,才终于消磨掉了这冲击落地之势。

这是一片泥泞的芦苇地。

大荒泽之中,有无数这种芦苇地。

炼狱山圣师首先坐了起来。

随着一阵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他身上的铠甲一块块从他的身上脱落了下来。

就连他手臂上,腿部的铠甲,都脱落了下来,背甲上连着的翅翼,也发出了一声悦耳的金属敲击声,如两件蓑衣一般,软软在地上铺开。

唯有他胸前的一片铠甲,在箭矢的冲击下,一些内嵌的金属裂片刺入了他的血肉,无法脱落。

但这已经让这名炼狱山圣师顿觉轻松和舒爽,咳嗽声也渐止。

这名炼狱山圣师是一名身材高大,头发灰白,面目却看上去只有四十余岁的男子。

这一件铠甲从他身上分散脱落时,他的肌肤上都是一条条可怖的鼓胀的黑色血脉,但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这些黑色血脉就都消隐了下去,然而他的面目就开始变得苍老,他的眼角开始出现了一些淡淡的鱼尾纹,面容少了几分凶戾,却是多了几分慈和。

林夕和绿瞳少女的咳嗽声开始响起。

两人才刚刚开始透得过气来。

这名炼狱山圣师没有急着做什么,等到林夕和绿瞳少女的气息都终于喘匀,终于能够从地上坐起之后,他才有些无力,有些感叹的看着身体依旧在不停抽搐,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林夕,说道:你为什么能够发现我在天上,感应到我的具体位置?林夕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看着这名炼狱山圣师。

这名炼狱山圣师最后一抓的力量,似乎将他体内的每一条肌肉都击得错位了,以至于他此刻的魂力虽然已经可以透出,但体内的感觉还是极其的难过,连呼吸都是如同在遭受酷刑。

你能告诉我你怎么出声,让你的声音好像无数张嘴在四面八方说话,让我老师都没办法判断出你的方位么?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能让飞剑飞得距离你那么远的么?按我所知,圣师阶应该都无法让飞剑超出两百步吧?但是林夕还是看着这名看上去飞快苍老的炼狱山圣师,慢慢地说话,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夕的意思很明显,你不可能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你我的秘密。

然而让他怔住的是,这名炼狱山圣师却是也反而笑了笑,道:我能告诉你。

那你告诉我啊。

林夕怔了怔之后,便自然地说道。

炼狱山圣师叹息了一声,你会知道的。

大荒泽后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天地?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修行者么?炼狱山圣师叹息了一声之后,又看着绿瞳少女问道。

绿瞳少女有些不明敌我,又有林夕在场,一时犹豫,纠结要不要回答。

看来你真的快要死了。

林夕看着他,眉头开始皱了起来。

炼狱山圣师点了点头,看着林夕,面色却是更加平静了些,道:这药力真是猛烈,根本抗御不住,如彻底改变了我的鲜血……从你的神色,我至少知道,青鸾学院竟是真的研制出了针对我们炼狱山魔变的药物……竟然能够研制出这样惊人的药物。

林夕闭上了嘴,一时不出声,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带着许多的问题死去,真是有诸多遗憾。

炼狱山圣师有些怅然的叹息,但却是又很快露出些满足之意,但好歹不辱使命,能够带你们两个人来这里。

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绿瞳少女艰难的出声。

这也是林夕想知道的问题,他看着这名炼狱山圣师,看他会不会回答。

但是他只是看到这名炼狱山圣师单手结了一个火焰状的手印,对着南方,垂下了头颅,再无声息,强者逝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懂的林夕的身体开始陡然的震颤起来。

因为他从未绝望,所以在这名炼狱山圣师耗尽最后的生命飞到此处的途中,他就一直在计算着时间,判断着大致的路程,以及考虑着这名炼狱山圣师的用意。

按照这名炼狱山圣师在最后的魔变状态下,近乎飞剑般的速度,这里距离之前他们所在的那片水泽至少已经有了三十里之上的距离。

光是从此时这名炼狱山圣师死去时的样子,他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名炼狱山圣师对于炼狱山和大莽王朝的感情。

有些东西,对于他和佟韦这种修行者而言,也是超过了自身的生死。

所以在林夕看来,这名炼狱山圣师在最后临死之前不拼命击杀一两名对于云秦而言十分宝贵的强大修行者,反而只是将他和绿瞳少女带到此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名炼狱山圣师有接应者。

绿瞳少女的伤比他还要重些,但要杀人却还是可以轻易的做到。

要是绿瞳少女比他更快的恢复行动力,不管这名炼狱山圣师有没有接应者,他也是死定了,以绿瞳少女先前的表现来看,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先前的经验告诉他,在有足够魂力支持的情况下,身体活动得越剧烈,气血流动得越快,明王破狱对于身体的修复作用便越好。

绿瞳少女也拼命的开始调息,在她看来林夕这种强行想要动作的态势,反而会使得身体的损伤更大,她的心中便油然多了些希望。

你?!然而让她很快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的是,她看到林夕很快站了起来。

虽然站得摇摇晃晃,似乎到处在抽筋般可笑,但林夕还是站了起来。

……林夕用力的伸展,做了个这名绿瞳少女不可能明了的明王破狱的动作,身上的一些肌肉和血脉的拉伸,再加上引动的魂力冲荡,使得他痛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但是这个动作做完,他体内很多原本疼痛抽搐的地方,却是有了些火辣辣的爽感。

一些气力,开始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终于能够站稳,能够举手抬足了。

看着坐在地上,依旧无法起身,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绿瞳少女,林夕叹了口气,走上了一步,一掌斩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绿瞳少女一声闷哼,摔倒在地,咬着牙,用喷火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林夕。

林夕有些傻眼。

他原本是忌惮她的修为,保险起见想将她敲昏过去再说,没想到因为此刻气力还未尽复,又加上绿瞳少女的身体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强壮些,所以这一掌只是将她斩倒,却是并没有将她彻底打昏。

因为可以肯定只要不给她大量冥想修行的时间,在她此刻伤势的情况下,已经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林夕也不再补第二下,而是不顾她喷火的眼神,马上转过身去,开始检查起炼狱山圣师的遗物。

这名炼狱山圣师身上衣物已经和汗水、鲜血黏结在一起,而且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恶臭气息,林夕却是检查得异常仔细,就连一片衣角碎片都没有放过。

然而这名炼狱山圣师身上的东西可以说是精简到了极致,唯有在他的手中抓着一件东西,所以林夕很快就完成了搜索,直起了身来。

他微微的皱眉,好奇地看着炼狱山圣师除了铠甲之外,唯一遗留下来的这件东西。

这是一件由无数极细的玻璃纤维状丝线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团状物,就像一个小小用来洗澡的小小浴球。

然而这名炼狱山圣师来自大荒泽自然不是要想在这黑水横流之地来洗澡,所以这团东西自然不可能是浴球,浴球也不可能精致到每根丝线都细到比头发丝还要细许多倍的地步。

林夕手托着这团显得异常精致,完全不像这个古风世界产物的东西,满怀好奇和不解地看着,呼吸之间,他的气息喷到手中的这团东西上,这团极轻的东西差点飘起,一丝丝长长的透明丝线,却是好不纠结的散了起来。

林夕惊讶的忍不住扯住了其中的几丝,用力一抖,整团浴球彻底散开,变成了无数透明的丝线,飘洒在空中。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柄,如同一个花蒂,成百上千根这种透明的丝线,就像全部从这花蒂模样的小柄上生长出来,每一根丝线,都是长达上百米,毫无分量,由微风便飘扬在空中。

林夕捏着这个小小的柄,这个小小的柄也是透明的,但是他看到这个柄上有许多和这细丝一样纤细的纹理,疏密有致,并非自然形成,对着自己体内的魂力,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让他瞬间陷入难言的震撼之中。

这是符文!他沉重的呼吸声,骤然变得不像他的声音,在这些丝线末梢发出了无数低沉的嘶嘶的声音。

他的呼吸微顿,这嘶嘶的声音也停止。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想明白了有些东西,然后开始飞快的收起这些扬在空中,不知是以何种材质所制,但必定极难炼制,这名炼狱山圣师到死都不肯丢弃的透明丝线。

绿瞳少女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心中震撼着,甚至忘记了在心中咒骂林夕。

然而这种停止在心中咒骂林夕的状态也只是停止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因为林夕飞快的收起了这团不知何名,但应该就是事关这名炼狱山圣师最大秘密的东西之后,便又转身朝着她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朝她伸出了手。

你?……你敢?!绿瞳少女呼吸凝滞,反应过来了林夕接下来要做什么,顿时发出了一声嘶声尖喝。

接着她的身体就僵住了,尖喝声也骤然停顿。

因为林夕只是说了一声抱歉,就开始细致而认真的搜身。

啊!……当林夕的手真正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她才回过神来一般,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不要叫!林夕从她的袖中摸出了她那皎月般的圆环,低喝道。

啊……绿瞳少女叫得更疯狂。

不要再叫了……不然极容易马上将炼狱山的人引来。

林夕认真的训诫,从她的腰间摸出了一个木质的小瓶,里面装着十几颗墨绿色的绿豆大小种子。

啊……绿瞳少女叫得更加大声。

不要再叫了……不然用烂泥堵住你的嘴!啊……再叫我乘机占你便宜了!……绿瞳少女的叫声骤然停顿。

林夕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烂泥堵嘴都不怕,居然还怕自己乘机咸猪手?看着从绿瞳少女身上搜出的仅有两件东西,林夕的目光又停留在了炼狱山圣师的尸首和散落于一地的铠甲甲片上。

整个云秦都没有可以飞遁于天上的魂兵,所以炼狱山这件铠甲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

但他方才搜查这名炼狱山圣师的遗物时,就已然发现这件铠甲的嵌合方式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似乎这种级别的强者的魂力,才是这件铠甲的粘结剂。

而且这件铠甲虽然看上去轻薄,但是加上那两片巨大翅翼,其重量也绝对不可能是他所能完整带走的。

只是微微的犹豫了一下,在绿瞳少女要杀人的目光之中,他马上快速的动作了起来,挑选了一些可以护住前胸、后背和手臂、大腿等部位的甲片,塞入了他已经破烂且泥泞不堪的黑衣之中,又仔细的捆扎紧实。

感受着这些异常强悍的铠甲甲片上泛出的冷硬气息,林夕顿时觉得心中踏实了不少。

接着他无视绿瞳少女杀人的目光,开始在这片芦苇荡之中四处寻找。

要在大荒泽中寻找一条可以保证不陷落的水泽路可以说是极其的困难,但要寻找一块可以轻易的吞噬十数辆马车的淤泥地却是极其的简单。

只是在距离他们这块坠落之地不到五百步的地方,他就找到了数个这样的连强大修行者都不敢踏入的淤泥深潭。

他将剩余的铠甲甲片以及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尸体都搬了过来,小心清楚了沿途痕迹的同时,努力记住了周遭一些略微有特点的地方,然后对着这名炼狱山圣师的尸体行了一礼,将他的尸体和这些铠甲都沉入了这些宛如可以吞噬一切的泥潭之中。

黑水四合,一名绝世强者埋骨其中,再也不露痕迹。

……你要做什么?!看着林夕快步走回,开始将一些布条飞快的绞成绳索,依旧还无法动作的绿瞳少女身体顿时又骤然僵硬了,又尖声叫了起来。

把你绑起来带走啊。

林夕理所当然般的回答,然后看着绿瞳少女认真的补充道:不要叫……不然,你懂的。

你……无耻。

绿瞳少女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林夕毫不担心这名绿瞳少女在彻底绝望的情形下自杀,因为若是在此种情形之下,绿瞳少女还有自杀的手段,他恐怕也无法阻止。

他所要担心的只是不要让这名绿瞳少女伤到自己,而此刻他也自觉没有太多的时间和这名绿瞳少女在此处停留,于是他只是专心致志的用自己最大的速度,用目前可以找到的任何材料,将绿瞳少女捆成了一个粽子。

只是在捆缚完成之后,他才是汗了汗,觉得这样的捆法有些邪恶。

第二百九十三章 都是聪明人绿瞳少女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原本并不雄伟的胸部在林夕的捆缚之下却显得雄伟,她几乎直接在此喷出一口血来,目光瞬间变得说不出的悲愤。

林夕不自觉的默诵了一句成大事不拘小节,然后擦了把汗,很是自然的将绿瞳少女直接背在了背上,他此刻分不出东南西北,但他十分清楚,必须尽可能快的远离这片区域。

绿瞳少女在林夕的背上颠簸,羞愤到了极点。

她也依旧没有绝望。

虽然光是从林夕称呼那名恐怖的圣师阶箭手,以及林夕在那场大战中的决定性作用,她便已经明白林夕不是普通的云秦修行者,但是她也十分清楚,林夕只是高阶魂师的修为,连加持都还根本无法做到,而且他还受着伤。

只要遇到一支穴蛮队伍,便有可能将她从他的手中救出来。

随着林夕的奔跑,随着时间的拉长,她心中的羞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越加的愤怒,同时却又慢慢的醒悟过来了一些事情。

她想到林夕在搜身和捆缚她之时,虽然口中说得无耻,但实际却是十分守礼,甚至不自觉的避开了某些重点部位,所以才会将她捆缚得悲愤到了极点。

一醒悟过来这些,绿瞳少女便再也难以忍耐,她忍不住一口便朝着林夕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林夕却是猛的一个急刹,身体陡然顿住。

她始料未及,刚张开口,鼻子倒是在林夕内里衬着铠甲的背上撞了一撞,酸痛难当倒在其次,连这种手段都被迫用处,结果依旧没有能够得逞的情绪,却是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般的痛呼。

不要说话,有人!林夕没有用任何的言语威胁,而是用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极低语音,飞快的说了一句,极其警惕的仔细听着。

绿瞳少女顿时止住了所有声音。

她虽然因魂力一直得不到补充而被林夕所制,但她的修为境界、感知都要远高于林夕,此刻林夕连长途奔跑的剧烈喘息声都硬生生的压制下来,她便瞬间感觉出来,前方左侧有些极其低微,非修行者恐怕根本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林夕全神贯注的听着。

他听到这些极其低微的脚步声很多,接着他的耳廓不自觉的微颤,听到了一些更为细微,但对于他而言却是极其熟悉,比这脚步声更容易甄别的声音。

这是弓弦拉开的声音。

铁城!林夕眉毛微微挑起,沉声喝出了这两个字。

穴蛮从来没有弓箭手,这种整齐划一的拉开弓弦的声音,在此处,应该唯有云秦军队。

此刻他喝出的便是龙蛇边军的统一口令,接下来便可以通过其它口令,确定对方到底是哪一股的军队。

回答他的并不是任何龙蛇边军的口令,而是一阵他同样无比熟悉的声音,箭矢从弓弦上震荡而出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林夕的心中竟然是没有多少的意外之情,仿佛直觉就不会如此轻易的逃脱出这片不知道还有多少里范围的芦苇荡。

因为他已经接触过这个世上的一些顶尖人物,他知道这些顶尖人物拥有何等的能力,他们所计划的事情,将会是一张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无形大网。

他一直微微绷紧着的身体好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在他已经往前方跃出五六米的距离之后,嗤嗤嗤的羽箭声才凄厉的降临而下,瞬间绞碎了无数的芦苇叶,发出密集的冲刺入泥水土地中的声音。

噗!一根箭矢扎入林夕身前左侧不到一尺的泥地之中,溅起一蓬泥花。

林夕的脸色瞬时变得更加凝重了些。

这根箭矢比起普通的箭矢箭杆要细一些,但却都是黑色金属材质,而且箭杆上还有防止扰流,可以使得箭矢在空中飞行更加稳定和快速的独特导风槽。

这并不是边军的制式箭矢,而是一些修行之地或者是经营兵刃武器的商号私铸箭矢。

这种箭矢的射程和速度,比他料想的都要高。

你要做什么!不要闹!林夕正竭力的听着箭矢的声音,拼命的闪避跟随而来的箭雨,正在此时,他背着的绿瞳少女的身体却是猛烈的扭动起来,以至于让他一步跨出都差点失去平衡。

他顿时一声怒斥,怒气勃发的微转头,想着即便是要找麻烦,也要看看时机,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来和他闹,但就在他微转头间,他却看到一根箭矢噗的一声,正中绿瞳少女的身体。

绿瞳少女身上的绿袍不知道是何种材质所制,这种私铸箭矢射上去居然也是穿不透,一下掉落下来。

但这箭矢一下子射在身上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绿瞳少女立时发出了一声闷哼,脸色一白的同时,眼中的愤怒简直就要燃烧起来。

……林夕额头微汗,反应过来她的拼命挣扎不是在这个时候和自己闹,而是因为她的感知超过自己,知道有一支箭矢他避不开,要落在她的身上。

抱歉!于是林夕有些极度不好意思,他单手一拎,将绿瞳少女从背后扯到了自己的身旁,想要一手夹着她奔跑,这样至少不至于将她当成一面背后的盾牌,然而让林夕傻眼的是……无巧不巧,就在他将绿瞳少女从背后扯到自己身侧时,噗,一支箭矢又正好落在了绿瞳少女的身上,让绿瞳少女的双脚都一下子猛的伸直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就像林夕故意用绿瞳少女挡了射向他腰腹的一箭。

林夕绝对是好意,不是故意的,但此刻绿瞳少女眼中杀人般的神色,分明只是在重复一句,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当林夕无语的夹着绿瞳少女继续不停的狂奔逃命,对绿瞳少女说不出抱歉之时,就在他和绿瞳少女以及炼狱山圣师最开始坠落之地,却是已然站着两个人。

最早出现在这里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云秦将领,戴着一个银色面具,身穿一件和黑蛇军类似的黑色森冷鳞甲,但黑色鳞甲上的符文却是隐隐形成一条龙的模样。

他的背上六个皮扣固定着一共六把狭长的古朴尖刀,两边各三把,看上去好像在身后竖着一个金属屏风,使得他看上去显得异常的英武和强大。

就在他出现在这里之后不久,又是一名年轻的云秦将领走了出来。

这名云秦将领身穿普通黑甲,负着一柄黑鞘长剑,正是那名先前和一名须发洁白的老道交谈,面目十分英俊,但嘴唇却比长公主还要薄的男子。

这两人默然对视了许久。

然后嘴唇薄如两柄小剑的英俊年轻将领首先出声,感叹道:没有想到堂堂黑龙军大统领凰火笑竟是炼狱山的人。

面带银色面具,背负六把刀的黑龙军大统领凰火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却认真道:我是出身于千魔窟,不过不管是千魔窟还是炼狱山……都是大莽人。

英俊年轻将领微微一笑,颔首道:凰将军你很直接。

凰火笑淡淡地说道:龙蛇边军的将星,狄愁飞狄将军按理应该统领大军在旅人芋林等着,本不应该单独出现在这里……那么你怎么会正好出现在这里?英俊年轻将领认真地看着凰火笑,道:凰将军很聪明。

凰火笑平和道:想必狄将军也是聪明人。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英俊年轻将领负手微笑,两片薄薄的嘴唇拉长,显得更薄,更像两柄随时要饮血的小剑要飞出,我想杀那名青鸾学院的学生。

凰火笑点了点头:这林夕的确值得杀死。

英俊年轻将领转头望向了林夕沉没炼狱山圣师的尸首和那件令人惊叹的铠甲的地方。

林夕做得全无痕迹,这两人也都是在林夕离开许久之后才赶到,但两人却似乎都偏偏已然发现了林夕隐匿炼狱山圣师尸首和铠甲的地方。

军中祭司可以肯定,明天就会有一场大雨,想必凰将军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在大雨之前就绝对不可能逃得出去。

英俊年轻将领不紧不慢地说道:大雨会湮灭这里的痕迹,所以这处地方,应该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凰火笑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自狄将军出现,我们两个人之中,注定便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英俊年轻将领似是很满意这个回答,点头,道:我有杀死凰将军的信心,但恐怕要付出些代价,而且那名青鸾学院的风行者,我们单独也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

凰火笑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英俊年轻将领说有杀死他的信心不以为然,而且他明白对方的意思,直接道: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再一战,决出生死。

英俊年轻将领不再多说,负手而立。

凰火笑也不再多说,庄严肃穆的对着那名炼狱山圣师的埋骨之处深深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英俊年轻将领如亲密伙伴般,跟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同的联手、论道林夕在到处长满遮天蔽日芦苇的水泽中逃着。

为了避免陷入某些表面看不出的淤泥深潭中,所以他每一步都要保证贴近一从芦苇的边缘,那种地方基本可以确保是坚实的土地。

这样躲避后方不时射来的箭矢,便更加吃力。

不过他是比后面那些追击的人更出色的箭手,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如何才能更省力,更有效的摆脱箭手的追杀。

所以在狂奔出数十步之后,他的动作便变缓,而且轻柔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撞击芦苇。

箭矢很快就稀疏了起来。

后方无法确定他具体方位的箭手只能漫无目的乱射,听上去嗤嗤的破空声虽然依旧十分恐怖,但对于林夕而言却是骤然轻松了许多。

停下来!然而就在此时,一直用喷火般的目光看着他的绿瞳少女却是用牙缝中挤出了一声。

为什么?林夕眉头一跳,马上停了下来。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往前去。

绿瞳少女不停的深吸着气,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心情,咬牙道。

林夕再次问道:为什么?绿瞳少女面色极其难看道:因为再往前就是死路,是一片穴蛮都通不过的大沼泽。

你知道这个地方?林夕眉头微蹙,那该往哪里走?绿瞳少女本已在心中做了些决定,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但林夕这很平常的一句,却是让她又有些控制不住,怒声道:你将我绑成这样,连手都伸不出来,我如何给你指示方位!即便伸不出手来,至少也可以说左右,何必这么大声……林夕瞬间苦了脸。

绿瞳少女更加莫名的愤怒,但听到周围骤然密集起来的箭矢破空声,她还是忍住了,沉声道:往左!林夕也不犹豫,尽可能不发出大的声音,往左侧逃离。

百步之后,箭矢声就越来越远,追击的那些箭手便彻底的失了他的方位。

林夕!也就在此时,一声饱含着仇恨,如受伤野兽般的厉吼声,却是在这片长满芦苇的水泽中响起。

你跑不出去的!我也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为我儿报仇!听到这声音,林夕顿时微怔。

……凰火笑,东林行省泽台陵人士,十七岁斗殴杀人,被罚充军,作战骁勇,连立战功,三十五岁至黑龙军大统领,官阶从四品。

狄愁飞,仙一学院学生,资质极高,战无不胜,二十六岁至龙蛇军大都督,官阶正四品,因数场敌强我寡的不可能之胜,被龙蛇边军誉为将星。

这两个人,自然都是聪明人。

……林夕也是聪明人。

此时响起的这声音对于他而言十分陌生,光凭声音他根本不可能判断出这是谁,但千刀万剐,为我儿报仇这几个字,却让林夕马上想到了这人是谁,并瞬间将很多事情串了起来,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只有一个人和他有如此深仇大恨,这个人便是连营将徐宁申。

徐宁申和大莽修行者有染,被他揭发而潜逃。

眼下这些失去他踪迹的箭手至少有七十名之多,而在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之中,唯有流寇才会用非制式箭矢。

徐宁申是潜逃到了龙蛇山脉做流寇。

在此种大战之下,唯有军方的大人物安排,流寇才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这名接应炼狱山圣师的人,是龙蛇边军中的某个大人物,是一名无间道式的大莽修行者。

炼狱山是什么样的地方?绿瞳少女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夕没有停步,继续朝着绿瞳少女所指的方位飞快逃离,低声道:你连炼狱山是什么样的地方都不知道?……你知道大莽王朝么?绿瞳少女的回答十分干脆:不知道。

林夕倒也没有心情表示鄙夷,没有废话的解释道:在云秦的南面,是云秦的敌国,炼狱山是大莽最厉害的修行之地,拥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

绿瞳少女沉默了许久,然后出声:我们做个交易。

林夕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交易?绿瞳少女道:你不要阻止我冥想修行,恢复魂力,我帮你一起对付这些人。

你的意思是联手?林夕认真点头,道:我不会拒绝,但我如何相信你?你的修为可是远在我之上。

绿瞳少女寒声道:难道你还想带着我回去领功?你应该明白,你自己都极难活着出去……林夕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绿瞳少女的话:是你一开始就不给我和你交谈的机会,我和你说过我们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有能力将活着的你带回去,我也未必会将你带回去,我知道你可能连青鸾学院都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这里一般的云秦将领并不一样。

我听得出你现在对这片区域正好有了解,可能心中有些顺利脱逃几率很大的方法,但对于我而言,在这片区域设法等待老师的救援也是很大机会。

我那名老师的实力,你也不是没有见过,即便是在这大荒泽之中,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他。

我的实力不够,根本无法掌握主动权……你要和我联手,你必须给我可以信服的理由。

绿瞳少女又怒了起来,道:我不像你这么无耻,我不会出尔反尔!这个理由不成立。

林夕看着绿瞳少女,话语有些好笑,但语气却是十分诚恳:我并不无耻……事实上老师和那名红衫女琴师都应该只是暗中保护我,并非你想象的一样,我要装作伪善,博取一些你的信任。

至于你,我想至少也需要一个相信我的理由。

我想建立起一些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即便我们是敌人,但或许今后会有利于这方天地,可以让许多人不无谓的死去。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绿瞳少女,道:但现在我们之间,恐怕还根本做不到些许的信任。

因为我理解你先前所说的……你还必须为许多穴蛮的生命负责,在这种情形之下,恐怕你都不惜做一些违心的事。

绿瞳少女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道:那你想如何?听到这句明显软化,对着自己极有利的话,林夕却是也有些为难的想了起来。

他该如何做?……在林夕考虑自己到底要怎么做的时候,在绿瞳少女根本一无所知的大莽,被大莽修行者公认为第一强者的李苦,也正站在一座山下,考虑着一件事情。

他要考虑的事情实际极简单。

山上有个人要见他,但他走到山下时,却想着自己走到这里是不是已经足够了,是不是对方要见他,就应该是对方下山到他面前来。

问题虽然简单,但他的脑袋一直不算聪明,而且极少思考除了修行之外的事,所以一时半晌之间,这个问题他恐怕是得不到答案的了。

于是他很顺畅,很自然的在山脚下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山极高,山峰在云深不知处。

人在这山中,也只是小如蚂蚁不可见。

然而就在李苦在山脚石上坐下之时,一声宏大的叹息声却是从云深不知处的山巅传了下来:李苦……我为你出了炼狱山,到了这里,你竟连为我上山都不愿意?李苦正在苦思着的问题似乎陡然得到了解答,普通的眉宇之间变得骤然开朗起来,道:既然这样都能说话,也不必要上山了。

他的面目普通,声音也普通,但面对山巅如有万雷轰鸣,犹如神王音落般沿着山体滚滚而落,令世人敬畏的声音,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山巅有隐隐的叹息,似是无奈于李苦的道理。

山巅云层陡然中开,一道白光降临而下,飘向李苦。

只是一个普通的白色玉杯,空无一物。

然而到了李苦的身前,却是有一簇火焰从杯中升腾了起来,好像于平地升起了一座火山。

李苦只是看着这个玉杯。

他的身体微微的晃了一晃,然后这个玉杯飞了回去。

他的脸色微白,周围方圆数十米的地面却是裂开,变得通红,然后又变成了焦黑,好像熔岩凝结而成。

我知道你的道便是力量……我有力量可以制止你。

山巅宏大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李苦想了想,摇头:不,你不能。

山巅的声音微滞:为什么?你现在虽比我强,但你杀不了我……十年之后,你应该就会老死……所以你现在要是阻我,十年之后,我杀光你所在意的所有人。

李苦平静地说道:其实当年我看的那个道边溪流之中,除了虾之外,还有一些小黑鱼、还有一只乌龟。

一开始虾比较大,老是欺负挑衅黑鱼还有乌龟,但后来那几条黑鱼长得大些,却是吃了许多虾……那时我有些担心,那些虾要是都被这几条黑鱼吃光,便不可能再跳出来。

可是后来一年水干……这几条黑鱼也死了,唯有那只乌龟连年长大,水溪中任意取食。

所以我便明白道理,力量……不只是现在的力量,还看谁活得长,还看将来的力量。

山巅的人久久不说话,最终发出一声叹息,下山离开。

……这一天,不知因何事,已然数十年未出山的炼狱山掌教至大莽名山天命峰和李苦论道,最终认败而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值得欣喜的一夜总有人要跨出可以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林夕想了很久,终于想清楚了自己要如何做,看着绿瞳少女道:我来走这第一步……你要往哪里逃,我带你去。

绿瞳少女有了些耐心,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冥想修行?林夕道:要过了今夜。

过了今夜和不过今夜,有什么区别么?对你而言可能没有区别。

林夕认真地道:但对我而言有很大区别。

……右手血肉模糊的穴蛮修行者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没有逃,因为他知道面对佟韦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以他现在的伤势,逃也不可能逃脱。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走到他身前不远处的佟韦却并没有动手,而是伸手一弹,弹了一个药瓶到他的身前。

这里面是疗伤的药物,应该对你有用。

这名穴蛮修行者不会说云秦的语言,但是却听得懂,听到佟韦的这句话,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声狂啸,就要将这药瓶拍碎,然后自绝。

你想你们的那个女修行者活着,我也想我的那个学生活着。

然而佟韦接下来的这句话,却是让他的身体陡然僵住。

战斗、杀人,你的力量还不如我,但这片地方你比我熟悉,要找人,我或许不如你。

而且两个人找起来,总比起一个人找起来机会要大一些。

佟韦看着这名穴蛮修行者,缓缓地说道:我让你离开,让你去找,去救你们的那个女修行者,如果你能够先于我找到……也同样尽力保证我的那个学生活着。

穴蛮修行者仰起全是鲜血的头颅看着佟韦。

他没有犹豫,将整个药瓶都塞入了口中,嚼碎,吞下,然后点头,站起来,离开。

……徐宁申抽刀,将身前的一株株芦苇斩得纷纷倒下。

芦苇倒下,露出了他前方上空厚如重铅的乌云。

原本他只要慢慢地等着,这一生至少可以升至三品、四品的大员,在东林行省坐享荣华。

然而他唯一的独子却是因林夕而死,他的前程也彻底如眼下的铅云般黯淡无光,无论如何,他都已经从一名显赫的武官,变成了一只老鼠,都不可能曝于光明之下,只能在这充满腐臭的白山黑水之地,做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流寇。

从恶劣的环境到优越的环境,谁都能接受。

但从优越的环境,再到恶劣的环境,却是很难忍受。

徐宁申已经养尊处优了许多年,他已经难以忍受这龙蛇山脉,这大荒泽的恶劣环境,他平滑光洁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许多脓包,想到铺满锦缎的柔软大床,他便觉得躺在干硬泥地上是一种极度的煎熬,难以入寐。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样的时日恐怕根本无法终结,永远都要这样下去,直至他倒毙在这里,和这里的枯枝枯叶一样陷于黑水之中,发臭腐烂,被虫豸鸟兽而食。

于是他这一生便只剩下了唯一的痴怨,那就是将林夕千刀万剐。

这已经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他已不能算是个人,只能算是一个只剩下唯一憎念的半死行尸。

七八十名手持各种非制式弓箭和兵刃,穿着各种衣饰的流寇在他的周围沉默而仔细地搜寻着。

天色已然渐黑。

嘶……陡然有数名流寇发出了剧烈的倒抽冷气声,不停倒退,发出哗哗的水响。

两头体型如灰熊般大小的野兽从他们前方不远处的芦苇丛中显现了出来,随后跟出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冷峻黑甲云秦将领。

这两头野兽的外观和树獭有些相近,但体型比树獭不知大出多少,浑身棕色和绿色相间的厚长油毛之中,竟是长着一些淡黄色的苔藓,宽厚的脚掌亦然,行走落于水泽之中,显得十分轻盈,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这是两头天茯獭。

这种兽类并不算凶猛,但鼻子却比狼还要灵敏不知多少倍,甚至可以嗅出地下的气味,这种东西在云秦军中十分稀少,却是流寇和穴蛮的最大噩梦。

牵着这两头异常珍贵的军兽出现的云秦将领是魏贤武。

明天夜幕降临之时,便有一场大雨,到时连这两头天茯獭都恐怕再难追踪气味。

魏贤武的身上穿着的也是黑龙军的铠甲,比起之前显得更加的英武壮大,就像一尊活动的金属堡垒,他看着只剩下最后憎念,宛如不认识他的徐宁申,说道。

徐宁申极其狰狞的冷笑起来:时间足够了,连夜追踪,我想让他在明日清晨的阳光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一块块掉落。

…………黑夜中,林夕在绿瞳少女的指示下前进着。

骤然他的身体一顿,震惊于眼前的景象,震惊于眼前的美好。

无穷尽般的芦苇水泽终于到了尽头,在他分开的几株芦苇后,是一大片紫色的平原。

这里不是普罗旺斯。

然而地上却都生长着紫色的熏衣草,而且这里的每一株紫色的熏衣草都比他所熟悉的熏衣草要粗壮,都有到他脖子的高度。

宛若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

相比于他的一些诚恳语言,此刻他震惊于美好的纯真神色,更容易让绿瞳少女的心情平静。

能够以真心赞叹和欢喜的态度欣赏美好的人,一般都不太会破坏美好。

在这里要进入冥想修行补充魂力总比坐在水泽之中要容易。

绿瞳少女出声道: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停下来修行……你应该明白,越是拖下去,我们越是危险。

林夕走出了水泽,踏上了黑色但干洁的土地,走入了这片对于他而言值得惊叹的花海之中,他感受着自己脑海之中的那个独有的青色轮盘,有些微微的兴奋,道:快了。

绿瞳少女以为林夕只是借口拖延,便黑了脸。

然而真的没有过多久,林夕便将她放了下来,开始解开捆缚着她手脚的绳索。

你真的让我在这里冥想修行,恢复魂力?她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出声。

你能走动么?林夕看着她,点头道: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以开始。

绿瞳少女的手脚已经能动,但她索性直接盘坐了下来。

她看着林夕,怎么都想不明白,林夕既然真的敢这么做,为什么一直要等到现在。

你是要在这里就开始修行、疗伤?看着绿瞳少女的样子,问了这一句,又看到她点头之后,林夕却是也直接在距离她十几步的地方盘坐了下来,然后取出从闪电蟒蛇洞之中得到的金风草,直接一根根吃了起来。

对了,那里面的闪电蟒呢?是被你们杀死了么?既然对付了闪电蟒,为什么你不把这金风草采掉?即便你的修为超过国士,这金风草对于别的低阶修行者也有用。

盘坐下来,吃着这些对于修行者大补的药草时,林夕想到了这点,又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杀死闪电蟒,那条闪电蟒和我们一起参与了这场大战,被你们云秦的军队杀死了。

绿瞳少女握了握拳头,看着林夕道:我们不知道这种草对修行者有用。

林夕微滞,想要再说话却是只觉得舌头因为金风草的药液而变得发僵发麻,说话不便,于是他努力地往嘴里塞着金风草的同时,只是含糊不清的再问了声,你叫什么名字?绿瞳少女微微沉默了片刻,道:池小夜。

有趣的名字。

林夕舌头完全被金风草的唯一副作用暂时麻痹僵直了,便只在心中说了一声,吃下所有的金风草之后,他便闭上眼睛,开始努力进入冥想修行。

绿瞳少女池小夜神情复杂地看着闭上眼睛开始修行补充魂力的林夕,十数息的时间过后,她也抛却了其它心绪,闭上双目开始修行。

……林夕被一声异声从冥想状态中惊醒。

他看到对于他而言,来历依旧十分陌生的绿瞳少女池小夜吐出了一口血。

这是一口黑色的淤血。

还是在漆黑的黑夜中,通过自己魂力的增加,林夕知道自己这次冥想修行最多只进行了数十停的时间。

然而林夕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微微的上翘了起来,心中却是油然的欣喜和满足。

因为吐出了一口淤血的池小夜又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停的冥想修行。

事实上如果池小夜想要杀他,只要等他进入冥想修行之后,便随时都可以。

池小夜所完全不能理解的他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只是因为他要等着自己的能力恢复,给自己一个可以反悔的保障。

现在池小夜和他已经真正跨出了建立彼此之间信任的第一步,这足够值得他欣喜和满足。

而更让他欣喜的是,他发现自己感觉出的修行之理是对的。

自从带着巡牧军遭遇穴蛮大队,到遭遇巨蜥骑士,遭遇池小夜,接下来炼狱山圣师……这样一场场将他的潜能逼到极致的生死大战,的确可以使得他的修行速度大大提升,此刻他明显感觉出来,自己的魂力修为比起进入大荒泽时就已经提升了不少,而且还不是金风草的效果,因为此时他才感觉出来金风草的药力化成热流,在体内慢慢地散开。

他已经有种体内的气经过毛发肌肤,要往外透出的感觉。

这便代表着,或许他能够在这大荒泽之中,实力提升一步,达到可以加持的大魂师境界。

林夕欣喜着,又闭上了双目,继续修行。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一剑冲杀之魂力在震裂、黏结的损伤血脉之中穿行的滋味太过痛苦,浑身被污浊汗水浸透的池小夜再次因为这种痛苦而从冥想修行中醒来。

她所经历的这一次大会战是这里许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战,这场大战也太过艰险,太过惨烈,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绝对想象不到数百头穴蛮蓄养的妖鳄、许多巨蜥骑士和数千名强大的穴蛮战士在和云秦军队的绞杀中死去的景象。

这一战中,她见到了云秦各种难以想象的强大军械,足以杀伤国士阶修行者的风神巨弩,莲花月刃车,可以将数百斤融化的钢铁溶液抛射出千步以上的投石车,可以将巨鳄都撞成一团血雾的重铠武者……也见到了许多强大的云秦修行者。

她的外表看上去并无伤痕,但是内腑却是全部被震离了位,许多血脉裂开,被强大的力量冲击震荡形成了许多细小的孔洞。

也正是因为这样令丝丝的魂力穿行都会导致身体剧烈颤动,甚至能将比深层睡眠还要深层的冥想打断的严重伤势,她之前才会面对林夕这样级别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占得上风。

她浑身轻颤着睁开眼睛。

她看到林夕依旧在稳定的冥想修行状态之中,气息分外的绵长,有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感知到的丝丝元气在慢慢的透入他的身体,他体力的魂力也在丝丝的壮大。

林夕的面色异常的平静柔和。

她心中的情绪却是极其的复杂。

这到底是一名什么样的云秦修行者?那样的一名琴师和一名圣师阶的,而且并非是普通圣师阶的恐怖箭手跟着他,只是为了要保证他的安全。

他的伤势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他是如何发现得了那名炼狱山圣师的?这些都是她所不能了解的秘密,然而她知道,林夕要跨出让她可以信任的第一步,比她更难。

没有什么比生死更加真实。

我们是敌人……现在我暂且相信你……她无法改变对云秦和林夕固有的敌意,所以她也觉得无法深入的想下去,只是在杀和不杀这两个选择之中,选择了不杀。

这名性格坚韧,却因为那些穴蛮战士的鲜血而失声痛哭的绿瞳少女再次闭上了眼睛,继续修行。

然而这次还没有进入冥想修行的状态,她却是骤然感觉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

她脸色顿时大变,伸手朝着林夕弹出了一小块黑色泥土。

……林夕醒来。

这次的冥想修行让他的浑身都有如泡入了温暖至极的泉水之中,又好像体内有一个太阳,无数光辉充斥在他的血肉之中,暖洋洋的极其舒服,尤其这种暖意刺激得他头脑无比的清晰,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知道,这次的冥想修行,就像是将他在进入大荒泽之后,得到的所有好处,全部正式收拢,化为了他的修为提升。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是最好的修行,这数日的修行,竟不知相当于平时不知道多少日的修行,他身体肌肤和毛发上的气感更加明显。

林夕这时的心中便更加一片通透,知道自己若是再来数场这样的生死搏杀,恐怕只要有足够的食物,不需要特别的灵药,就能魂力透出体外,突破到可以加持的大魂师修为。

皇帝若是知道自己的一些意思,反而变成了帮他的修行,知道反而让他的修为节节提升,会不会因为他这样的小人物而发怒?要是在平时,林夕肯定会联想到这样的问题,而且他会想的很喜欢。

但现在,只是看清池小夜的脸色,他便知道现在还远不是自己得意的时候。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飞快的起身,靠近到了池小夜的身畔,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可以动手了么?可以。

池小夜点了点头,道:但无法动用全力,且只能支持很短的时间。

林夕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等着。

因为此时他也感应了出来四周异样的风的流动,也就是说,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已经无比准确的确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此刻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从四面八方欺近的敌人已经无法掩饰住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和衣服与熏衣草茎叶的刮擦声,接着这些敌人也不想再掩饰,利刃飞快抽出鞘壳的声音一阵阵飞速响了起来。

六七十名服装各异的凶悍流寇出现在了林夕和池小夜的视线之中,这些流寇毕竟不像世代居住这里的穴蛮适应和享受这里,他们的身上大多带有各种各样的溃烂伤口,散发着一股股腐臭的气息。

接着,他和池小夜看到了牵着两头天茯獭的魏贤武,还有在魏贤武身旁的徐宁申。

……徐宁申看到了林夕的身影,于是他的人陡然有了些生气,整个人的精神瞬间就陷入了一种难以理喻的狂热状态之中。

你再逃啊?这大荒泽虽大,有这两头天茯獭追踪,你再怎么逃,又能逃得出去?他不像人般的狞笑了起来,脸上几颗烂疮崩裂,脓血流出都无所察觉。

想不到你也在。

林夕看到了魏贤武,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徐宁申的狞笑,转头问池小夜,他说的两头天茯獭是什么东西?和猎狗一样,是专门用以追踪的么?只在看清两头天茯獭之时,池小夜的面色便变得更加凝重,听到林夕的问话,她点了点头:是,只是比猎狗的鼻子都要灵敏不知道多少倍……即便是地下的东西,都能嗅得出来。

必须先杀死这两头东西,不然很快就会被追踪上。

林夕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两头和树獭有些相像,但身形显得很是庞大的东西,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那两头东西战力如何?池小夜道:虽有力量,但反应不快……没有什么战力。

林夕。

魏贤武此刻也已冷然出声,道:我说过请君等着,只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先不要停留,直接往东侧突围。

在魏贤武冰寒的声音之中,池小夜继续对着林夕说道。

林夕不解的转头看着她,低声道:不是说要先杀死这两头东西么?池小夜看了他一眼,道:是要先杀死,不过在哪里杀,却有选择。

而且这两个都是修行者,我们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未必。

林夕点了点头,不再多废话,却是认真的悄声道:你的伤势太重,不能长时剧烈动作……等下要不要背你?池小夜如画的眉头皱了起来,微微沉吟了一下,却是决然的点了点头,好。

云秦出了你们这样的军人,真是耻辱。

林夕看清了池小夜手势指示的方位,便从袖中抽出了短剑,然后微微躬下了身体,使得池小夜可以很方便的趴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他对着徐宁申和魏贤武重重地说了这一句。

池小夜伏在了他的背上。

然后不等徐宁申和魏贤武发声,他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一阵亡命的厉叱声顿时在这片紫色的花海中响起。

林夕的晨光长剑先前掉落在和炼狱山圣师的大战之地,虽然神梨长弓还挂在身上,但从学院带出的三根箭矢一根损坏,一根在南星坡上坚守时插在那名穴蛮强者的身上被带走,还有一根则也因对付炼狱山圣师而掉落在那里,所以他现在手上最值得依赖的魂兵便只有这柄翠绿短剑。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战力会有所下降。

在第三步踏出之时,他已经急剧的穿过十几米的距离,手中的翠绿色短剑狠狠的刺入了他面前的第一名流寇的胸口。

这名悍勇的流寇一声凄厉的嚎叫之间,手中砍空的长刀想折返过来,在林夕的身上也斩出一条伤口,然而他的身体却是已经被林夕这一刺一冲之力,直接撞得倒飞了出去。

因这名流寇的倒飞,而没有任何回抽之势的短剑自然带着一条鲜血从这名流寇的胸口脱离,然后继续往前掠出,瞬间切开了林夕前方左侧一名流寇的咽喉,使得这名流寇瞬间无法呼吸而凄惨的僵硬当场。

林夕继续前行,一脚踢出,正中第三名流寇的胸口,将这名流寇踢得倒翻出去,颓然跌坐在地,然后在地上滑出。

这些流寇都是悍不畏死,并没有因为林夕这雷霆的击杀而震骇后退,依旧纷纷厉叱狂涌而来,狂舞着手中兵刃朝着林夕和池小夜的身上斩杀。

但是没有一柄兵刃能够接触到林夕身上,林夕狂奔而过,每一步跨出便有一名流寇惨叫倒地。

在这些悍不畏死的流寇阵中,林夕的精神自然也瞬间专注到了极致,但这些流寇虽然凶狠,战力却是和穴蛮战士无法相比,力量和速度都大有不如,所以林夕在其中的奔行刺杀,竟是给人轻松随意之感,如一条利刃霸气而凌厉至极的飞速切过血肉,两边纷纷飚起血浪,隐然有了些千军万马而吾一剑披靡的正将星风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成为那样的强者想不到现在你已经如此强。

只在林夕第一剑刺杀那名阻挡在他前方的流寇时,魏贤武的面色就骤然变得异常冰寒,心中的震惊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在东港镇时,他手中确切的资料便表明,林夕只是魂士阶的修为。

但现时这一剑一冲的力量,根本就不在他之下!难道青鸾学院的精英学生都是如此?魏贤武震惊着,然而心中却是反而随即涌出庆幸,以及更为凛冽的杀意。

因为不管如何,林夕还是必死。

因为这并非是他和林夕之间的公平对决,而是一场围杀。

这些流寇不是林夕的对手,但每击杀一名流寇,林夕也要消耗一部分魂力。

他自己现在便是和林夕差不多同阶的修行者,所以他十分清楚,这七十余名流寇,已足以耗光林夕所有的魂力。

到时他便可以轻易的杀死林夕。

更何况他身旁还有虽已半人半疯魔,但修为却还在他之上的徐宁申。

突围,又能突到哪里去?有些憎恶地看了一眼身旁始终挂着狰狞狂笑之意的徐宁申,魏贤武牵着两头天茯獭,冷漠的跟着前方的战团而行。

……蹬!蹬!蹬!……一名流寇微团着身体,以极高的速度从林夕的左侧前方冲来,在他身前的一名流寇刚刚被林夕一剑刺倒之时,只听他一声厉吼,不顾自己的重心,以将自己甩出之势,将手中的战斧朝着林夕的腰间横扫而去。

林夕看着前方的一名流寇,似乎根本无暇顾及这狂暴一斧,但在这战斧已然距离他极近之时,他却是轻盈一跃,看上去只是微微发力,便跃到了这名流寇的头顶。

他的脚尖用力在这名已经失去重心的流寇头上点了一下,这名流寇的脖颈之中便发出了刺耳的骨裂声,脖子瞬间缩入了胸腔之中,口中鲜血狂喷,朝前扑倒。

林夕的身体在空中微微前倾,尽力伸直的手使得他手中的短剑精准无误的插入了原本在他正前方的那名流寇张开的嘴中。

锋利的剑刃往上,在坚硬的骨骼之中没有丝毫的卡涩,这名流寇的面目正中出现了一道血痕,接着被激涌出的鲜血冲得往两边扩开。

一杀死这名流寇,林夕稳稳落地,却是发现前方已然空无一人,所有的流寇都已经被他甩在身后。

林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步伐,在童话般的紫色花海中穿行,将身后的流寇甩得更远,问身上背着的池小夜,你准备和他们拼命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鬼杨涧。

池小夜很直接的低声回答:一片长满鬼杨木的滩涂地,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到处布满可以使人陷进去的沼泽的巨大河床。

林夕有些不解:河床?池小夜道:大荒泽虽大多是泽地平原地貌,但地势总是有高低,有许多地方有淤积的地上湖,这些湖的堤岸只是稀泥自然堆积而成,时不时便会垮口,就会有大量水流冲出来,便会瞬间形成洪流。

水泄得差不多了,到缺口之下了,水流便自然停住,然后等到四处渗去的水流使得湖水高出,便又会引来再一次的洪流。

鬼杨涧就是这些洪流冲刷流过形成的河床。

林夕思索道:那这鬼杨涧现在还有洪流流过么?池小夜道:我让你走这里,正是因为这鬼杨涧往东的尽头就是一个大陆上湖,应该是你们云秦军队还没有深入到过的地方,这个大陆上湖一天便会形成十数次洪流。

鬼杨涧中的沟壑众多,这些洪流会通过哪些沟壑也不能预知。

以我们修行者的能力,若是正好处于洪流冲来的沟壑之中,大多应该不会丧命,但即便是圣师阶的修行者,恐怕也根本无法稳住身影。

我们走哪里,若是还有更厉害的修行者追来,抛开那些淤泥潭不论,若是正好有洪流涌来,就算追来的修行者没有正好被洪流冲中,我们自己也可以跳进洪流之中,让洪流卷走,拼一拼命。

林夕微滞:利用洪水来逃命,这个想法还真是疯狂……不过还是必须先杀死那两头天茯獭。

池小夜肃冷的说道,否则他们只要沿着这鬼杨涧寻找,便很容易找出我们上岸之地,我们还是会被很快找到。

林夕点头,道:所以我们还是先要尽快和这群人拼命再说……距离还有多远?池小夜道:以你现在的速度,还有五六停的时间,便会到了。

……池小夜说的没有半点问题。

在继续奔行了五六停的时间过后,如童话般的花海骤然到了边缘,林夕如同陡然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面前。

若不是池小夜事先说清楚,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突然凹陷下去六七米的低地会是一条河床。

因为这河床实在太宽,在这夜色之中也根本一眼看不到尽头。

到处是布满干结龟裂的淤泥和冒着黑水泡的坑洼的土地上,长着一株株奇形怪状的无皮低矮怪树,这副场景反而第一时间让他想起了缺水的大漠和胡杨。

宽阔的河床之中,还有更深的色彩,那是一条条更深的沟壑,里面有停滞不流动的黑水或是快要干涸的黑色淤泥。

林夕将池小夜放了下来,微转头看着她问道:就在这里等这些人?池小夜看着眼前的这片如无数鬼怪出没之地,极简单地回道:好。

林夕便直接在这河床坡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池小夜微怔,你要做什么?林夕理所当然道:冥想修行补充魂力啊。

池小夜更加愣住:这么短的时间,你也想冥想补充魂力?老师说过,一些强者即便是在战场上,都能抓住间隙补充魂力。

林夕道:我也要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池小夜不再说话。

然后她发现,林夕虽然还做不到和他所说的那种强者一样,随时入定,马上进入冥想修行,但林夕进入冥想修行的速度,真的很快,恐怕在这种情形之下,换了她来做,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等到了什么紫色的花海在徐宁申的面前到了尽头,然后他看到了坐在花海尽头的林夕和池小夜,感觉到了两人身上的决战之意。

他仰头,天色已然渐亮。

真好……他到时便看得清自己身上的血肉掉落了……他便发出了真正欢喜的自语。

因这声音的语气太过非人,他身旁魏贤武的眉头都顿时皱了起来。

徐宁申身后的所有流寇全部都剧烈地喘息着,出汗如浆。

这些流寇在龙蛇山脉中辗转求活,时而跑出龙蛇山脉抢掠,躲避云秦军队的追杀,靠的就是被逼无奈练就的长途奔袭耐力。

然而这些流寇毕竟不是修行者,连续一夜的追击下来,这些流寇的体力也都到了极限,身体四肢都如同灌满了铅石一般沉重。

所有这些流寇也看到了盘坐在花海尽头,背对着突然沉降下去的黑水泥沼之地的林夕和池小夜,也看到了林夕和池小夜不想再跑。

在对方已然摆出决战之势的情况下,这些流寇当然清楚他们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些休息的时间,但就在此时,他们听到徐宁申发出了命令:去杀他……所有这些流寇都陷入暂时的沉寂,没有动作。

咔嚓……徐宁申身旁的一名流寇的头颅突然冲向了天空,眼睛死不瞑目的睁着,鲜血从他断裂的脖颈中冲了出来。

去杀他,不然就被我杀……你们要明白,我的修为比他高,而且没有和他一样受伤,而且你们若是不听我的命令,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像这个一样死得这么轻松……我会斩断你们的双手双脚,将你们留在这里。

手提着滴血长刀的徐宁申欢喜的笑着,看着所有的这些流寇,说道。

比死亡更痛苦的恐惧压榨出了这些流寇体内最后的精力,所有这些流寇痛苦地喘息着,嘶吼着,就像冲向一群扒光了衣衫的少女一般,冲向了林夕和池小夜。

林夕和池小夜站了起来。

这些被压榨出最后体力的流寇冲击得空中到处都是紫色的草屑和碎花飞扬,就像一大团的紫色烟花不停的绽放,迷离而魅惑。

真漂亮。

林夕看着这副在先前那个世界决计不可能见到的景象,忍不住低低的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你似乎也极讨厌这两个人,也极想将他们杀死?池小夜从林夕的神色中,却是看出了些别的意味,忍不住问道。

因为那小岛上那些无辜女子的白骨……因为他们没有人性。

林夕点了点头。

池小夜不再多问,因为她清楚这短时间内,林夕也不可能将为何十分想杀死这两人解释得清楚。

我先上,等我支持不住,你再上。

林夕看着她,说道。

池小夜点了点头。

林夕朝着前方涌来的流寇跑了起来,跑得十分轻盈。

嗤!他手中的短剑切断了一名流寇的喉管,接着腰身一挺,撞入旁边一名流寇的怀中,瞬间用肩将那名流寇的胸口撞得硬生生凹陷下去。

在这名流寇倒飞而出之时,他的另外一手已经夺过了这名流寇手中黑色长刀,将他身侧一名流寇斩掉了半个肩头。

只是一个照面,他和三名冲在最前的流寇闪电交错,三名流寇便都惨嚎着倒下。

这一瞬间林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暴力的美感。

战斗、杀人这种事,做得越多,也是会越来越熟练的。

青鸾学院的武技,本身就是无数青鸾讲师计算、演化的最简单有效的杀人技巧,只为让身体以最为简单有效的方式,将兵刃刺入或砍杀在对方的身上。

在一次次的厮杀过后,所有这些武技林夕都已经变得十分纯熟,慢慢的已经到了不需要思索,如身体本能一般自然做出的地步。

林夕在阵中飞快的行走。

每一名接近他身旁的流寇都会马上倒飞而出,或者倒下。

没有任何一名流寇,可以阻挡住他的一击。

……一名接一名的流寇在林夕的身旁倒下,只是顷刻之间,地上就已经躺了二十余具流寇的尸体。

林夕就像切瓜一样斩杀着这些流寇,这些流寇手中的兵刃,没有一件能够触碰到林夕的身上。

然而魏贤武只是冷漠的看着,看着林夕轻易而飞快的杀死一名又一名流寇。

因为这些流寇本来就是送给林夕杀的。

魂力是很奇妙的东西,弥漫于修行者的体内,然而修行者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消耗魂力。

即便这些流寇只是伸长了脑袋等着林夕砍,林夕每次发力砍一个脑袋,也要消耗魂力。

除非修行者的魂力消耗干净了,发力动作的时候,才不会自然消耗魂力,但那时身体血肉得不到魂力的支持,就会很快的疲惫。

即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也只能控制不必要的魂力消耗,而不能控制自然流散于体内的魂力。

当初如东乱,刺杀长公主时,那名真正准备完成最后一击的炼狱山修行者,便是用一名名精锐武者甚至修行者的生命,来慢慢消磨掉长公主的魂力。

在修行者剧烈动作和连续发力的情况下,魂力的消耗也是非常迅速的。

安可依就对林夕说过一个具体量化的例子,一名中阶大魂师的魂力,大约也就是足够支持他连续斩破三十具玄铁重甲。

云秦的玄铁重甲要达到数指的厚度,要想斩破,中阶大魂师也要全力的爆发,也就是说,即便是中阶大魂师的魂力,也只够他全力爆发三十余次。

所以一名普通的修行者要是陷于一支百人的穴蛮大队的话,几乎是必死无疑。

人在濒临死亡之时,会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些流寇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林夕在这些流寇之中冲杀时,也不可能每一击都是用最省力的方式,所以他的魂力也是消耗得极快。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林夕身外的流寇显得越来越为稀疏。

四十二……四十三……魏贤武只是继续冷漠的计算着被林夕杀死的流寇的数量。

在数到四十七时,魏贤武知道林夕的魂力应该已经彻底干涸。

果然,在他的视线之中,他看到林夕开始飞快后退,而那名绿瞳少女却是开始动步,迎上了林夕。

一蓬蓬血花接着绽放在空中。

池小夜顶替林夕,收割着一名名流寇的生命。

陡然之间,三名流寇发现周围的天地彻底的空旷了。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地方的熏衣草已经全部被他们的厮杀碾碎成泥,而其余所有流寇都已经倒下,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这三名流寇彻底的崩溃了,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再也不敢往上冲,转身而逃。

魏贤武没有管这三名从他身旁跑过去的流寇,只是嘲讽地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池小夜和在一旁浑身有些发抖,剧烈喘息着的林夕。

啊……啊……啊……他的身后,传出了三声惨叫声。

等这三声惨叫声落,魏贤武看着林夕,冷讽道:我说过,请君等着的。

自从你第二次出现在东港镇,面对堵路的百姓都想强冲时,我就也一直在等着,等着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想杀我,然后被我杀死。

林夕喘息着,却是看着魏贤武,也嘲讽道:难道你以为我现在杀不死你么?请君等着……等什么,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云秦小军官而已,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林夕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浓。

那就看看到底如何。

魏贤武残忍的笑了起来,拔出了身后背着的一柄黑色长剑,剑尖竖起,对着林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样的动作,在云秦便是代表发出决斗的邀请,不敢应承者,便是云秦所最为鄙夷的懦弱者。

林夕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前方走了出来。

放心,我不会杀死他的,我最多斩断他的双手,会将活着的他留给你。

感觉到身后的异动,他微转过头,冷漠的出声道。

他身后的徐宁申顿时咧着嘴笑了起来。

两头天茯獭停留在当地,魏贤武朝着林夕行去。

林夕又跑了起来,然后越跑越快,顷刻之间,便到了他的面前。

嗤!魏贤武面无表情的拧身,出剑,剑尖在空中发出了尖厉的破空声,直刺林夕的右肩肩窝。

当的一声爆响,林夕手中短剑准确无误的格挡住了他这一剑,将长剑荡了开去。

魏贤武的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泛出了一丝讥讽之意,他知道在对方魂力耗竭的情况下,只是这一击,便足以让对方的半边身体酸麻而短时间速度比自己迟缓不少。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嘴角的这丝讥讽之意瞬间凝固的是,他听到了一声猛烈至极的踏地声。

林夕的双脚在此刻异常有力的连续蹬踏在地上,整个人如火山迸发一般,冲入他的中线,原本应该变得迟缓的短剑,以更加惊人的速度,瞬间刺入他的小腹!魏贤武难以理解,他不可置信的如野兽般嚎叫起来,已无法阻止对方短剑入腹的他,手中长剑也狠狠的回收,刺出!然而他的长剑同样刺落在林夕的腹部,却是发出剧烈的金铁冲击声。

林夕也是发出了一声低吼,身体狠狠的抵住他长剑的冲击力,双脚前后死死的抵住地面,整个身体硬生生的继续往前压去,同时手中的短剑,在对方的体内猛烈的搅动!第二百九十九章 最后的力量锋利的剑锋在脏腑之中绞动,将魏贤武小腹内绞成一塌糊涂的碎物。

魏贤武再次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放开了被自己和林夕的身体顶住的长剑,双手呈爪,抠向林夕的面目,想将林夕的面目也抠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面色极其冷静的林夕微微躬身,一头撞入了魏贤武的怀中。

魏贤武的双手一击落空,便马上下沉,抓向林夕的脖子。

就在此时,林夕的手中短剑已经从魏贤武的小腹中抽了出来,然后再次狠狠扎入、绞动。

一剑!两剑!三剑!魏贤武的双手在林夕第一剑扎入他腹部时,就已经落在了林夕沾满他身上溅射出的血珠的脖子上,触摸到了林夕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血脉,然而他的双手却是再也用不出丝毫的力气。

林夕用身体倚住魏贤武的身体,直至感觉魏贤武的双手无力的从自己脖颈上滑落,感觉魏贤武的整个腹部内脏全部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碎物,他才收身,后退。

魏贤武的身体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

破碎的血肉从他腹部几个巨大的创口中如同热粥一样流淌出来,流淌在他身前的黑色土地上。

怎么可能……用尽最后的力气,魏贤武强行撑起了头颅,仰头望向林夕。

林夕方才爆发性的力量和动作,全靠源源不断的魂力支持……直到此时,他依旧无法明白,为什么林夕明明是和自己同阶的修行者,怎么可能在杀死了那么多名穴蛮的情况下,还能拥有这么充足的魂力。

他在东港镇时便对林夕说请君等着。

然而等到今日,他的请君等着,竟然等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他竟然在一个照面之间,就几乎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的被林夕杀死……。

是青鸾学院的药物么……!感觉到最后的死亡来临,眼前黑下来的魏贤武用尽最后的力气,绝望的嘶声叫出了这一句。

林夕没有出声,在魏贤武而言是默认,但实际林夕却只是略带嘲讽的在微微摇头,不想和这名无法让他有丝毫尊敬的对手废话,他杀死过比魏贤武强大得多的修行者,在青鸾学院的武技已经慢慢变得融入他身体意识的熟练程度下,即便是平时真正的对决,他都有信心在自己毫不受伤的情况下杀死魏贤武,更不用说在今日魏贤武已然做出他魂力耗尽的错误判断的情况下。

真正要让他担心的,只有面前不远处的徐宁申。

……徐宁申无动于衷的看着魏贤武倒下,死去,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十分凄厉,十分开心,分明意味着,现在终于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他的复仇,没有人能打扰他慢慢杀死林夕了。

天快亮了。

看着警惕地看着他,努力调匀着呼吸的林夕,徐宁申只是走到了两头天茯獭的前面,笑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我们要一起动手,不能单独上了……否则我们都要被这人杀死。

池小夜从林夕的身后走了上来,和林夕并肩,认真地对林夕说道。

林夕因徐宁申先前那一句天快亮了已经皱起了眉头,此刻听到池小夜的这一句,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从徐宁申先前的一些动作上,他和池小夜都能看出徐宁申的修为比魏贤武高,是大魂师阶的修行者。

林夕和薛万涛交过手,所以他十分清楚,除非他用鲜血的代价,再加上动用他回到十停前的能力,否则面对大魂师阶的修行者几乎没有胜算,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徐宁申是得了大莽修行者的传承,恐怕还有一些和云秦修行者不同的诡秘手段。

再加上现在的徐宁申因为仇恨和自身的无法忍受,已然十分变态,这样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对手,便更加难以对付。

你的魂力还能支持你全力搏杀多久?池小夜又问林夕。

一停半的时间。

林夕微转头看着池小夜,问道:你呢?半停的时间。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所以必须在半停的时间内,将他杀死。

……林夕和池小夜一左一右朝着站立不动的徐宁申逼近。

徐宁申只是依旧用一种越来越兴奋般的古怪神色,看着两人,站立着一动不动。

在距离徐宁申只有十步之遥时,林夕的双脚再次猛烈的蹬踏在地上,溅起了一团团泥花,手中的翠绿色短剑直刺徐宁申的脖颈。

与此同时,他左侧的池小夜的身上迸发出一股磅礴的气息,她的身体如飞翔的如燕一般,飘飞了出去,手中明月般的圆环直击徐宁申的左肋下方。

池小夜虽然弯腰,屈着身体,但速度却是比林夕略微快了一些。

两人虽是第一次正式联手,但此刻的配合却是极其的默契。

池小夜的兵刃第一时间到达,这便迫使徐宁申必须第一时间应付她的这一击,她虽然无法久战,但力量在徐宁申之上,徐宁申即便能阻住,他的身体恐怕也会被震荡得失去平衡,这样一来力量还不足以和他硬拼的林夕,便有可能得到刺杀他的机会。

嗤!池小夜的动作依旧快得让人无法闪避,手中明月般的圆环一圈也极其锋利,瞬间割裂了徐宁申沾满污垢,散发腐臭的衣衫,然而让池小夜和林夕心中骤然一寒的是,直至此时,徐宁申都根本没有闪避或是阻挡她这一击的意思。

噗……锋利的刃边切入了徐宁申的血肉之中,然而马上就如被一双大手死死钳住。

有鲜血从徐宁申的伤口中喷洒出来,但徐宁申的这块血肉却不仅变得异常坚厚,而且内里的一条条筋肉也似乎蠕动了起来,死死的钳住了池小夜这明月般的圆环。

林夕的翠绿色短剑也在此刻刺入了徐宁申的脖颈之中。

然而他的剑尖只是刺入了一寸,便也感觉再也不能刺入,而且也感觉被像钢铁死死钳住一般。

当!当!两声大响在林夕、池小夜和徐宁申之间骤然震响。

徐宁申的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狠狠的扎在了林夕的胸口,扎穿了林夕的衣衫,没有扎穿林夕藏匿在衣内的铠甲甲片,扎出了一蓬火光。

虽然炼狱山圣师这件铠甲极其的坚韧,以徐宁申的修为和兵刃不足以破开,但这一击的力量,也使得林夕的整个胸口如被一个大锤敲击了一记,脸色骤然发白,往后颓然的连续踉跄后退数步,一口气堵着,无法呼吸,说不出难受,终于憋伤了胸肺,噗的一声,喷出了口血来。

就在左手的匕首狠狠扎在林夕胸口时,徐宁申右手的黑色长刀落向了池小夜的头颅。

池小夜下意识的一挣,虽然硬生生将明月般的圆环从徐宁申的肋部挣脱了出来,却是已然来不及闪避,在这柄长刀已经触及她头顶发丝之时,她的左手才来得及拍在了刀身上。

她的左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拍击在刀身上也发出了金铁撞击的声音,但是超出她预计的过度魂力激发,也让她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上气息一滞,单膝跪在了地上。

徐宁申的身体连晃,只是往后退了数步,便稳稳站定。

林夕胸口极其的火辣难受,但手脚却是变得无比的冰寒。

他的翠绿色短剑此刻还钉在徐宁申的脖子上,他已是空手。

先前他和池小夜商计,必须要在半停的时间内就击杀徐宁申,然而他和池小夜都没有想到,徐宁申竟然是比他们还要决烈。

而且徐宁申果然有着他所不知的独特手段,此刻他看到,徐宁申脖颈上那一处伤口的周围,以及被池小夜切出的那一条伤口的周围肌肤血肉,都已经变得乌黑干结,似乎那一块区域的血肉都已经僵化死去。

这绝对是自己寻死的玉石俱焚手段。

然而徐宁申不想活,他和池小夜却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池小夜的身体骤然发抖起来。

徐宁申的身体和她只距离数步,她刚刚站起,徐宁申已经重回到了她的面前。

徐宁申在逼近到她面前的同时,只是丢开了手中已经折弯的匕首,拔下了插在自己脖颈上的翠绿色短剑。

出于身体的直觉反应,她手中的圆环自然的击了出去,切在了徐宁申的胸口。

然而徐宁申只是由着她的圆环切入自己的身体,然后血肉瞬间变得僵硬,将她的圆环再次死死的咬住,僵死的血肉中蕴含的力量,竟使得她这一击的冲力都无法将徐宁申打退出去,使得徐宁申的身体牢牢的连在了她手中的圆环上。

然后徐宁申手中的翠绿色短剑朝着她的脖子刺了下来。

因体内的伤势,池小夜已经无法像方才一样,硬生生用魂力的力量化解这一击。

她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林夕疯狂的逼近了上来,但她知道林夕已经来不及救自己,杀了他!在这一瞬,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她体内一股一直不肯动用的不同于魂力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脚下,变成了两条耀眼的绿光,透入了她脚下的土地之中。

第三百章 泥湖上,一双懵懂的眼睛这一片地上所有的熏衣草都已经被践踏成泥,但人眼看不见的地下,却是另外一个世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根茎。

这些根茎平日默默的在幽暗的泥土世界里穿行,听不懂人言,自在宁静。

然而池小夜体内透出的绿光渗入泥土,瞬间化成无数的丝光穿行在这些根茎之中,这些根茎却似乎听懂了池小夜的悲鸣,骤然变得无比的狂乱。

体内涌出这两条耀眼绿光之后,池小夜就顿时无力的软倒,而这些平素比蜗牛还要缓慢的植物根系,却是以疯狂的速度穿出了泥土,甚至发出了无数嗤嗤的破土声。

一条条白色、黄色的植物根系也如同悲鸣着,刹那间涌上了徐宁申的腿脚。

……天还未明。

一团乌云笼罩着大荒泽中的一个湖。

这个湖一半是水,一半是泥,浑浊灰黑的粘稠湖水之中,漂浮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平坦泥丘,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的浮冰。

一头毛色乌黑的生灵在其中一块泥丘上挣扎着。

因为挣扎的时间太久,这头生灵身上已经裹着一层层不同时间干透的泥皮,圆滚滚的,连本来面目都已经看不出来,唯有三条黑色毛茸茸的尾巴还露在外面,在泥水中拍动。

这头生灵的体力明显也已经消耗到了极致,甚至已经无力发出什么声音,整个身体都在发寒般的无力颤抖着。

就在池小夜发出悲鸣,一条条植物根系狂暴的破土而出时,一声莫名的轻微水响,这头生灵高高隆起的腹部瘪了下去,一个混杂着泥水和血水的黑毛小生灵降临在了这个世上。

裹在泥团中的这头黑毛小生灵的母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生命,安静的死于这黑暗的泥湖之上。

……暴走的植物根须全部往后扯着徐宁申。

大多数根须对于修行者而言是脆嫩的,这一刹那,就有许多根须崩断,但这无数根根须一齐形成的合力,却也是将徐宁申的身体瞬间拉得往一侧倾倒了下去。

对于徐宁申而言,在天亮时慢慢杀死林夕,就是他最后的解脱,他只要保证自己在慢慢杀死林夕前还活着就可以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用出了千魔窟独有的杀生术,瞬间瓦解了林夕和池小夜的联手之势。

此刻他对于自己的生命都是冷漠的,但这些从地下涌出,瞬间将他扯得失去重心的植物根系,也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无比的震惊。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能御使死物的修行之法?在他和云秦、甚至唐藏和大莽的几乎所有武者和修行者的眼中,花草树木,自然都是不能动弹的死物,怎么可能成为修行者用以对敌的兵刃。

蓬!他的一侧肩膀重重皱着地。

可是池小夜此刻也颓然的软倒下来,虽然她手中的明月般圆环终于和徐宁申的身体脱离,但因为相互拉扯之力,她就倒在徐宁申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徐宁申刺向她脖子的一剑虽然因为自身的侧向跌倒而落空,但此刻池小夜依旧近在他眼前,他便没有起身,只是躺在地上便狠狠的一剑再次朝着池小夜的身体刺了过去。

林夕已经到了池小夜的身旁,看到这一剑,赤手空拳的林夕知道自己无论攻击徐宁申身体的任何部位,恐怕徐宁申都不会管,只会先行将这一剑刺入池小夜的体内。

于是他发出了一声厉啸,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双手抓住了池小夜身上的绿袍,往旁边甩出,同时自己的身体也猛烈的冲前一步,转身。

借着这超越平时极限的一甩一转身,他的身体挡在了池小夜的身前,当的一声,徐宁申的一剑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林夕再受重创,背上所受的巨力压迫震荡至胸腹之间,令他喉间再度充斥腥甜的血腥气息,然而他此次却是并没有借力再往前冲出,而是不惜更大的损伤,猛的踏出一步,撑住自己的身体,再次转身,他的右脚,用尽全力,踏在了地上。

这一脚踏下,林夕的身体剧震,喉间的腥甜气息终于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再度从他的口中喷出。

但与此同时,一道蓝光却是也从林夕的脚下射了出来,射向徐宁神的咽喉。

徐宁申此时已然站起,另外一手的长剑挥出,正准备瞬间斩下林夕的一条手臂,然而他没有想到,明明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林夕,竟然还有如此阴险的后招,而因他和林夕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这条蓝光的速度又实在太快,他竟是避无可避,唯有将大量魂力瞬间强行聚集至他的咽喉。

咄的一声闷响。

蓝光刺入他的咽喉,蕴含的力量,竟使得他的头颅硬生生的往后仰去。

池小夜已然身体虚弱的连战立都根本无法站立,对方的主动求死般心志以及来自千魔窟的修行秘术,使得她和林夕的联手已然陷入绝望的死局,然而因她和林夕最后隐匿手段的用出,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契机。

她的身体被林夕甩得往旁边栽出,她体内那股只对林夕时用过一次的独特力量已经全部耗光,然而此时,她苍白如瓷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潮红,她体内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些魂力,在此刻也被她全部逼出,贯入了她手中的明月般圆环之中。

她手中明月般的圆环从她手中脱手,旋转飞了起来。

徐宁申的头颅刚刚往前探回,这一轮明月便飞旋到了他的眉宇之间。

他好像自己撞上了这轮明月。

噗……一声极低的轻响。

明月掠过了他的双目,他的眼睛上出现了两条细细的血线,接着鲜血和眼白等物,便从这条血线之中涌了出来。

痛苦和黑暗,瞬间笼罩了徐宁申。

啊!他看不见眼前的天地,看不见林夕,唯一支持着他的世界骤然崩塌了,恐惧和绝望,也瞬间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田,让他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痛苦嚎叫声。

……就在徐宁申的双眼瞎掉,陷入永恒黑暗中时。

林夕抓起了地上几名流寇的尸体,朝着两旁砸了出去。

徐宁申凄厉的痛苦嚎叫着,朝着其中的一句尸体扑了过去,双手一长一短两柄剑都深深的扎入了那具流寇的尸体之中,他的整个人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和那具尸体撞在一起,滚倒在地。

也就在此时,大荒泽某处的泥土上,那个在血水和泥水中降生的小生灵,扭动着,四个爪子拨动着,从血水和泥水中爬出,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在它睁开眼睛之时,天地之间有许多看不见的元气汇聚过来,沿着独特的轨迹缓缓的注入了它的身体。

它喝出了一口气,在这个人世间的第一口气,一口凛冽至极,将它身前的水汽全部瞬间结成白霜和冰屑的寒气。

它的毛发是纯黑色的,它也有三条狐狸般的黑色尾巴,它的身子也和狐狸相差无几,但面目却是即像狐狸,又像猫,一双纯黑色的眼珠,在脸上显得分外的大。

因为生下它之后,它的母亲便已经死了,所以它接受不到任何的指引,所以它只是孤零零的停留在这块泥壳上,略带恐惧的,懵懂的,茫然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有哪里可以去。

天开始亮了。

这头懵懂的小兽瑟缩的团起了身子,继续等着,看着。

……林夕强忍着胸腹之中撕裂的痛楚,再次将数具流寇的尸体抛了出去,抛得更远。

徐宁申嚎叫着,又扑了出去。

林夕用力拍了拍两头被驯养得十分温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的天茯獭,这两头有着宽厚肉掌的巨兽略微吃痛,低沉的叫着,往前奔出。

刚刚将一名流寇的身体上刺出了十几个剑孔的徐宁申朝着这两头巨兽飞扑了过去,厉嚎着,双手的剑连连的刺入了这两头巨兽的体内,即便是感觉得出这并非人类,疯狂惨嚎着的徐宁申也根本不停止。

在徐宁申朝着这两头巨兽扑上去之时,林夕搀扶着池小夜,远远的走开。

在徐宁申的疯狂惨嚎声和这两头巨兽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人声,什么是兽声时,林夕和池小夜走出了这片花地,沿着坡走入了裸露巨大宽阔黑色河床。

现在天已经亮了。

林夕看着依旧在疯狂击刺着两头已然站不起来,只是在抽搐挣扎的天茯獭的徐宁申,看到头顶的天空已然亮起,他便忍不住远远的对着徐宁神,充满嘲讽和快意地喝道:你想在天亮后将我慢慢杀死……可惜你已经永远看不到这光明……你不需要光明,所以你即便是死,也只能在这黑暗中死去。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理会更加疯狂的惨嚎着的徐宁申。

他十分清楚在已经距离了数百步的情况下,徐宁申已经不可能再对他和池小夜造成任何的威胁,而且徐宁申的伤势也是必死……而且在这种地方,让他活着,比让他死去更为难受。

第三百零一章 上游,有什么天色已亮。

佟韦快速的穿行在大荒泽中,心中越来越为冰冷。

这个世上存在着许多逆天的强者,他们操控着这世间的许多事,然而人生本就是由无数意外组成,又没有谁能够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

一名能够御使飞剑的圣师阶剑师,便已经是这个世上近乎无敌的绝世强者。

当日那离开长公主的执拗小姑娘,便是以一人一剑之力,在深巷中击杀了无数军中强者,造成了西边边军大变。

因为本身魂力的一些特性,一名圣师阶的风行者,更是比普通的圣师阶剑师更为强大和恐怖的存在。

青鸾学院派出他,本就已经代表着万无一失。

因为除了有可能进入龙蛇山脉的那名朝廷大供奉之外,整个龙蛇边军,所有的修行者,都没有一人是佟韦的对手。

平时即便是来一名已经能够沟通天地元气,聚自己的力量于飞剑之中,控制飞剑自如的炼狱山圣师,也注定会被佟韦击杀。

佟韦等人的战力,在青鸾学院之中本身就已经仅次于夏副院长这样的存在。

而夏副院长又不可能轻易出青鸾学院。

这样一来,像佟韦这样从青鸾学院走出的特殊人物,在整个云秦,也是已经近乎无敌。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一名同样不凡的炼狱山圣师,一名飞在天上,飞剑可以超出四百步的圣师,而且还已然修成了炼狱山的魔变。

这大荒泽实在太大,佟韦一直在全速搜索着,但他却依旧难以发现林夕的踪迹。

……徐宁申在到处都是尸体的泥泞花地之中疯狂的惨嚎着。

他喊了许久。

他的耳中只剩下了风的声音和自己的嚎叫声。

终于他无法忍受,他手中的剑刺透了自己的身体,刺透了自己的心脏。

然后他散发着腐臭的身体倒在了这一片肮脏的血腥泥泞中。

天色已亮,然而大荒泽里独有的浓厚铅云遮挡着阳光,阳光一年四季都是无法真正的透入下来。

所以他死时无法见都光明,死后也是永远无法沐浴到光明。

他之前做过龙蛇边军,所有的边军在镇守这片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时,最为渴求的就是光明,但是他出了龙蛇山脉,做了三镇连营将之后,却是已经彻底忘了光明,自己行的便不是光明之事。

在徐宁申死后二十余停的时间,狄愁飞和凰火笑两人出现在了他的尸体旁。

你们大莽炼狱山的那名强者,既然能够将他们掳到那里,便不可能让他们毫发无伤。

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狄愁飞两片薄如小剑的嘴唇冰冷的动着,这名青鸾一年的学生,真是足够令人吃惊。

凰火笑点了点头,森冷的银色面具在空气中泛出一条弧光:我甚至觉得申屠大师不会给他们两人活动的能力……虽然他重伤将亡,但他既然能将两人掳到约定和我碰头处,他便不会给两人活动离开的能力,在我到之前,这两人离开,本身便已经足够令人吃惊。

你还少说了一点。

狄愁飞看着凰火笑,微微一笑道:想必这林夕身上也有些连炼狱山圣师都心动的秘密,否则他肯定不会浪费力气,会选择直接杀死这名未长成的青鸾风行者,而不会将他擒到那里。

看着直接默认的凰火笑,狄愁飞接着微笑道:面对两名按理应该没有多少活动能力的修行者,结果死了这么多人,包括一名魂师,一名大魂师……但你依旧不紧张,想必一切还在凰统领的掌握之中?他们选走这里,是因为这里的上游有一个穴蛮部落。

那里的穴蛮战士从一开始便遵守着命令,在那负责接应和传递接下来的命令,如果这场在她看来不可能失败的大战失败的话。

现在在她看来不可能败的这场大战已经彻底败了,所以她要通过这里,宣布自己逃出去的消息,并设法通知和调动所有赶来的穴蛮部队,挽救为了她而深入到龙蛇山脉边缘的穴蛮……但她不知道的是,在两天前,我的黑龙军就已经攻占了那里。

凰火笑冷冷地道:所以我们只要去那里等着。

好啊。

狄愁飞很轻易的应承,我们就去那里等他。

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丝毫生怕凰火笑动用龙蛇军对付他的担心。

……池小夜很快陷入了昏迷。

在和徐宁申的一战之中,一次被迫无奈的剧烈魂力喷发加重了她的伤势,而接下来她体内那股力量和魂力的耗尽更使得她原本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事实上在林夕搀扶着她走入河床时,她的身体已经超过了极限,只是强大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着超过极限的身体。

但这种支撑终究不可能支持太长的时间,等到终究无法支持住时,这种陷入昏迷的速度很快,已经被林夕负在背上的池小夜几乎是在已经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强行说出了一句:往上游走……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从这条巨大河床上泥土自然的痕迹,不难判断出河水冲刷的走向,这条河床的上游,是在东方,在大荒泽的更深处。

你可一定要撑着……因为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而是关乎着很多人的命。

林夕充满担忧的蹙着眉头,用力地挤着手中的药草,将一滴滴药液滴入池小夜干涸的嘴唇之中,同时轻声地说着。

池小夜的身体在陷入昏迷之后不久便变得十分滚烫。

在青鸾学院研修过御药系医护课程的林夕十分清楚,只有修行者的身体机能彻底失控,内腑彻底失去调节功能时,修行者的身体才会陷入连续的发烧之中。

此刻林夕根本不可能知道上游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救星,但他十分清楚,池小夜的这种情形如果不加以救治,便肯定会陷入更深的昏迷,然后迎来死亡。

林夕一直按照她的话,往这条河床的上游走着,但他对自己在河床沿岸,按照自己懂得的一些粗浅的医护手段所采集的药草,能否对池小夜起到一些救治作用,却是没有丝毫的信心。

没有丝毫征兆,林夕还在挤着第三团药草,干涸的河床上陡然刮起了一阵异常湿润的飓风。

他和池小夜身下的地面疯狂震颤起来,一条黑线迅速由东而来,只是刹那间,在林夕的视线之中就变成如千万头黑色马匹狂奔形成的五六人高的巨浪,在距离他五六百步左右的一片区域中狂涌而过。

林夕看着这股在一停不到的时间内就涌来,奔流速度比起修行者还要快出不知道多少的黑色洪水,依旧为这方天地的壮阔而感叹,却是已经没有了多少震骇。

和池小夜所说的一样,只是这半天的时间里,这条平原般辽阔的河床之中就已经奔腾过十余次这种如开闸泄洪般的洪水,冲出十数条新的沟壑。

在林夕先前的那个世界几乎不可能见到的滔天黑色巨浪溅起了无数黑色的水珠,在飓风之中,无数的黑色水珠和泥土如漫天的萤火虫飘出。

池小夜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的污物入口,所以林夕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药草收在了池小夜的绿袍之中,将池小夜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自己却是闭目盘坐了下来,只是用一方黑巾遮着自己的面目,面对着狂风和无数飘舞过来的黑点开始努力的试着进入冥想修行。

和魏贤武、徐宁申的厮杀,使得他的身体,尤其是肺部因为震荡和憋气强行发力,产生了许多损伤,但和他们的交手,尤其是和徐宁申的交手,却也是给了他的修为很多的好处。

他体内的魂力透出肌肤和毛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几乎是看到自己正一步步接近大魂师的境界。

那扇门已经就在前方,只是不知到底还差几分晨光。

这种黑色洪流过境时,风大得就连走路都极其困难,但这对于林夕而言,却也是极佳的修行机会。

唯有在这种恰似千军万马过境的情形下随时入定修行,在真正的千军万马绞杀的战场之中,才有可能做到随时入定补充魂力。

上游到底有什么?闭上双目之后,林夕便很快地忘却了一切,最后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便只是这样的一个得不到池小夜回答的问题。

……他不知道,上游池小夜希冀的东西已经什么都没有。

唯有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头颅。

还有许多名浑身黑甲的强大军人,散落在一些地穴的入口,安静的调息、修行、等着。

在这片土丘的旁边,就是这条河床的尽头。

河床的尽头,有一个连着一个的望不到边的泥湖。

有一个湖里,有许多漂浮如冰的平坦土丘。

那头皮毛乌黑的小兽依旧在迷茫、懵懂的等着,越来越为恐惧和无力。

第三百零二章 一些能力,旁人无法模仿这些泥湖自然决堤,释放出惊人的水流之后,又慢慢被大量的枯枝杂草和淤泥堵住。

随着水流的冲刷推动,这些漂浮如冰的平坦土丘也在移动着。

皮毛乌黑的三尾小兽感觉出了这种移动,只是它不知道身下这种由腐木枯枝和一些淤泥堆积而成的土丘到底会飘向何处,它不知道接下来迎接它的是好是坏。

它看到了第一次大荒泽的日出,看到泥湖上方的黑沉如铅的浓云变得发亮。

在迷茫的等待中,它又看到了大荒泽的日落,迎来了深沉的黑夜。

漫长的黑夜过去,它又看到了天空发亮,它懂了点什么,但它也开始感到了饥饿和虚弱。

……林夕再次将沿途采集到的药草挤成汁液滴入池小夜的口中之后,继续沿着蜿蜒向东的巨大河床前行。

上游的确很远。

他已然足足顺着这条河床走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但这条河床看上去还没有很快到尽头的趋势。

因为担心池小夜的伤势撑不到这条河床的上游,所以林夕赶得很急,几乎只在有黑色洪流过境的十几分钟时间内休息、设法进入冥想状态补充魂力。

等到黑色洪峰过去,让人行走之间会极耗体力的狂风和到处飞舞的泥水和黑色尘暴过去,林夕便又马上开始赶路。

所以林夕熬得十分辛苦。

长时间的连续战斗和跋涉,再加上这两日间沿途没有足够填饱他肚子的食物,所以林夕浑身的肌肉都已经开始酸疼,每一步都比平时更加吃力,他的头发和衣物都已经结满了污垢,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恐怕云秦最为肮脏的乞丐也不过如此。

但林夕知道,对于领悟了修行之道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磨砺便是最好的修行。

和许多不懂得战斗,温室花朵中一样的修行者不同,林夕在青鸾学院之中时便因天选身份和他的性格而一直处于风头浪尖,在出学院之后,他遇到的便一直都是真正关乎生死的搏杀,在进入大荒泽前,他便已经逐步领悟了许多修行的道理。

所以他的心境一直十分平静,没有半分的绝望、烦躁与不耐。

所以他进入冥想修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原先在这种水流声如万雷轰鸣,狂风如千军万马迎面狂冲而来的黑色洪峰过境时,他要用五六停,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才能堪堪进入冥想修行,但这一日一夜下来,他已经只要用两停不到的时间便已经能够进入冥想修行。

每一次修行下来,他身上沾染和干结的黑色污秽越多,但他体内却似乎越来越为光明,到大魂师的境界越来越为接近。

在自身的这修为上,唯一让他苦恼的是,他感觉自己距离大魂师境界更近,似乎只差一点点契机,但具体还差多少,是在明日,还是后日……他却是还无法预知。

大魂师啊大魂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呢?上游啊上游,到底还要多久才是上游呢?高亚楠啊高亚楠,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池小夜啊池小夜,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救命……你可是不能死啊。

林夕一边继续辛苦的熬着,忍着浑身的酸疼和疲惫继续的快步前行着,一边又开始自言自语着。

我不会死,我会撑下去的。

突然之间,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林夕的背后响起。

林夕骤然一顿,你醒了?他飞快地转过头,看到自己背着的池小夜睁着眼睛,似笑非笑,无力的看着他。

你的药草还算有用。

池小夜努力的吞咽着,似乎想要尽力的驱除些口中的苦味。

林夕顿时有些微涩:你什么时候醒的?池小夜看着林夕道:就在你说大魂师啊大魂师的时候醒的。

林夕窘道:你怎么可以偷听人说话。

有些时候我昏迷着,如陷入无尽黑夜之中,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却是能够感觉到一些声音,听得见你的一些说话。

因为身体的虚弱,池小夜停顿了一会,蓄了蓄力一般,才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我的错觉,上游啊上游你说了至少五六次,高亚楠也至少说了三四次。

像你这样的修行者竟然也会羞涩……这高亚楠一定是你心仪的女子。

是的。

初时的微窘过去,林夕也不掩饰,大方的承认,道:不过我们是否可以先谈些更为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事?烧还未退,还要继续用药物,否则还是会恶化。

池小夜嗯了一声,轻声回答。

林夕点了点头,继续不停地往前走着,同时问道:上游到底有什么……还有多远?池小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已经走了多久?一天一夜,再加一个多时辰的样子。

那今天日落前,便应该能赶到了。

池小夜微垂下头,无力的靠在林夕的背上,轻声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上游有我先前安排驻守的一个穴蛮部落……他们是唯一几支会造船,而且划船极快的部落之一,即便是你们云秦强大的修行者御船,也不可能在泥湖里面追得上我们。

他们会用船带我们渡过连绵的泥湖,然后我会放出我成功脱险的讯号,让所有为了救我而深入的所有穴蛮部队退往大磁泽,若是云秦大军还敢追进去,我们便在那里和云秦大军进行最终的决战。

林夕沉吟道:大磁泽是什么地方,在哪里?也在这条河道的尽头……这条河道继续往东,就是连绵的泥湖。

不进泥湖,略折返往南,便是大磁泽。

池小夜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喘息着慢慢解释道:那是一片不长什么植物的连绵沼泽地,地里却全部都是对着金属有极强吸附力的磁土,不知有多深的淤泥,在那里,即便是圣师阶的修行者,也无法运用自己的兵刃,除非不是金属的兵刃……否则所有的铠甲、兵刃,在里面根本不能动用。

如果真到那一步,你们在那样的地方摆出决战之势,云秦军队不会再深入地,毕竟云秦军队的最大优势还在于魂兵和强大的军械。

若是几乎所有兵刃和军械都无法动用……即便能打胜,云秦军方也承受不住那样的损耗。

林夕转头看着池小夜,道:若不是想乘着这次大胜之机,看看能否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秘密,或者深入了解一些云秦从未踏足过的区域,云秦军方的脚步根本不可能超过军图的范围。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你们云秦不惜代价的想要抓住我,而你却在帮我逃,从这点而言,你是云秦的叛徒。

林夕认真道:我也只不过是在逃命……至于叛徒,能让云秦少死很多人,这样的叛徒,我便也做了。

池小夜沉默了片刻,才略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道:能逃出去再说。

逃出去再说。

林夕点了点头,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但两人却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从感觉到快要突破到大魂师,到真正突破大魂师,魂力强到可以透出体外,用了多久?林夕再次转换了话题,问起了修行之事。

池小夜思索道:大概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林夕皱了皱眉头。

池小夜点了点头:我虽然用了一个月,但我感觉你的气息和我遇见你时就已经有很大不同,你的修为进境应该远在我那时之上,所以你的需要的时间,应该比我那时要短出许多。

其实就算是一个多月,也不算慢。

林夕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能够控制那些植物的根茎?……这是什么修行道理?这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其实也没有多少太过神奇的地方。

池小夜缓缓地解释道:这世间几乎所有的植株,哪怕是剧毒的植株,里面也总有些对我们有益的养分,同样,我们的体内也有许多植株所需的养分。

有些修行者的魂力会有些特殊,这是本身独特体质的关系引起。

我们大荒泽之后有些修行者的体质也比较特殊,随着魂力的积蓄,体内也会积蓄出大量对于植株来说是极补之物的元气。

这些元气可以令植株极快的生长,并能让我们这种修行者通过这些元气的持续贯注,像控制魂兵一样控制这些植株。

不仅只是缠缚,若是修为更高,我们体内的元气力量更为强大,甚至可以使这些植株变成利剑一般,穿刺对方的身体,我们修行者中一些圣师阶修为的存在,甚至能够使一些植物的种子在对方的血肉之中、甚至体内发芽,给对手带来更严重的损伤。

林夕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所以这只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没有这样体质的修行者,想学也根本学不来。

池小夜点头。

这个世上的不可知之地,不可知的强者,的确是太多。

林夕想到不只是自己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能力,他便又忍不住留下了石碑的那名中年大叔,想到即便是他也不敢说自己在这世上是无敌,他便又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如是的感叹。

第三百零三章 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林夕已经不是当日走出鹿林镇的那一辆马车之中的对修行之事一窍不通的少年。

他是青鸾学院真正的天选,通过自身的一些选择和努力,他已经领悟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已经早早的站在了大魂师的门槛上。

他爱和人交谈,爱听故事,爱看许多书,所以他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魂力可以在箭矢的符文之中粘滞许久的风行者,除了对于天地元气和金铁有着独特感知的,御剑距离比一般能够操控飞剑的圣师更为长远的正将星之外,在最南方的大莽王朝,有一座炼狱山,炼狱山申屠氏中的一脉,能够用魂力将独特的天地元气凝成恐怖的火焰。

在中州皇城之中,有首辅名周,可以将天地元气化为冰雪。

……又至日落时,林夕和池小夜艰难的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在远处河床和天相接之前,隐约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痕迹。

那就是泥湖中的一些腐叶枯枝和淤泥自然堆积,形成的天然堤岸。

看着远处那条黑色的痕迹,林夕放缓了些脚步,问道:听你之前说的……既然从这泥湖逃脱之后,从泥湖的后方能够绕到大磁泽,那从大磁泽走也应该能绕到这一大片泥湖的后方?你在担心?池小夜沉默了片刻,才轻声的吐出了意味难明的四字。

林夕转头看了一眼池小夜:你也在担心,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池小夜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的咳嗽了起来:他们居于这边的地穴之中,云秦军即便能深入到此处,也几乎不可能发现他们。

应该是的。

林夕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池小夜既然安排了这样的后招,当然也是有她的把握。

但既然炼狱山圣师这样的存在都出现了,许多事便难免会有意外。

这些穴蛮深居隐匿在那上游的地穴之中,但他们或许也会按捺不住,派人出来看看是否要接应,这样便也有可能引来云秦的修行者或是军队。

那名炼狱山圣师的接应者,安排也绝不可能是魏贤武、徐宁申这种小猫小狗两三只这么简单,但他和池小夜一路到了这里,却都没有大的变故,他便总是觉得不对。

林夕知道池小夜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因为她一开始选择从河床中走,本身也是想利用河床中独有的黑色洪峰。

所以池小夜现在越是对他说理由,他便知道池小夜此刻越是没有信心……加上已经走到了这里,不管是凶是吉,总是要接近了才知道,所以他便也不再说别的,只是说了那一句能够给她带来些信心的话。

他背着池小夜继续前行,只是在河床边的荒野中,尽可能隐匿着自己的行迹,走得更为小心。

他和池小夜距离河床尽头边上的那片小土丘距离越来越近,只剩下了最后数里,在这日落之时,天空仅有的昏暗光线之下,他已经可以看见那根本望不到尽头,一个连着一个,如无数巨大黑色明珠一般串着的泥湖。

天地之间陡然再次传出万雷轰鸣般的声音。

他亲眼见到,那泥湖边上的一段陡然崩塌了,惊人的水流涌出,然后引起更大的崩塌,泥湖中高出地面的水位快速的下降,一股恐怖的黑色洪流瞬间形成。

因为已经将近此行的终点,所以林夕没有停下来修炼,只是看着这瞬间冲起数人高的洪峰形成。

……皮毛乌黑的三尾小兽依旧的在那片漂浮如冰的土丘上趴着。

它只是感知到了黑夜的到来,感觉更为饥饿和无助,它也依旧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置身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它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不知道在湖水的冲刷,泥流的挤动下,它所在的这块土丘已经飘到了距离靠近这条河床最近的泥湖中。

骤然之间,它无力的一张一合着的迷茫乌溜溜黑色大眼中充斥满了惊惶之意。

它身下的这块漂浮土丘周围的水流变得非常湍急,冲得整块枯枝、烂木、淤泥堆积而成的这土丘甚至开始旋转,变得越来越小。

咿……它陡然感觉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发出了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的第一声真正叫声。

就在它这并不响亮的奇异叫声响起之时,它身下的这个漂浮土丘四分五裂,它幼小的四个爪子不知道抓住了些什么东西,便被卷入了奔流的泥水之中。

……林夕看着这黑色洪峰过境。

他看到即便是平时最为柔弱的水在蓄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展示出了莫大的威力和气势。

然后他看到随着水位的下降,泻出的水量越来越少,大量涌到岸边的淤泥和土丘又重新将缺口堵住,只是将这条湖岸线又往前推进了十几米。

看着这样奇特而壮观的景象,林夕陡然有所悟。

他想到这些泥湖也是一个大碗。

大荒泽中有无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水流,正不间断的渗入到这些泥湖之中。

或许千百年后,随着这大碗的不断扩大,这湖中的水位会越来越低,最后便再难以形成这样的喷发,难以让平时柔弱的水流拥有这样的威力和气势。

他体内也有两个碗,所以他能装得下比别人更多的魂力,如果能将他体内的两个碗的水位憋得高一些,或者流淌而出时的通道变得更大一些,那这瞬间喷涌出来的量,便自然会更加惊人,威力便自然会更强。

林夕此刻还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可以让他做到这两点的修行之法存在,只是在此时潮起潮灭而心生了这样的愿景。

他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细想。

因为就在这巨大的黑色洪峰过去之后的瞬间,他的视线之中又看到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这片黑色潮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将他和池小夜包围其中。

形成这片潮水的,全部都是以极高的速度蓦然出现在黑暗之中的一名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军人,这些云秦军人身上的黑色金属铠甲上有龙状的符文,他们脚下的金属战靴之中安装有特殊的弹形钢,使得他们每一个纵跃都显得异常的有力,如同投石车投出的铁丸在地上飞弹。

林夕没有动,看着这些黑龙军将他和池小夜团团围在了中间。

杀了我。

池小夜还在发烫的身体在这些黑龙军陡然出现在她和林夕的视线中时,便变得更烫,但她的嘴唇却是因为寒冷而变得有些乌青,她在林夕的耳畔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用……我们还未到绝境。

但让她难以理解的是,林夕却是轻声的回了她这一句。

接着,两条身影从这河岸尽头那一片土丘之中走出。

等到看清狄愁飞那两条薄如小剑,显得分外薄情和冷漠的嘴唇,池小夜的身体陡然发僵,发出了一声厉喝,狄愁飞!不错,我就是你最想杀死的那名云秦修行者……但你已经没有能够杀死我的机会了。

狄愁飞打量着这名绿瞳绿发的少女,打量着林夕,缓缓的点头。

将他们拿下。

凰火笑冷冷的出声,他不想听狄愁飞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铮……铮……铮……一条条钩镰瞬间由十余名黑龙军手中飞射而出,将林夕和池小夜团团捆缚住。

林夕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凰火笑和狄愁飞,问道:你们谁是大莽的人?这里只有一名企图协助敌军首领遁逃的叛国者。

狄愁飞冷淡的笑了笑。

美丑通过对比便更容易看出,杀意也是如此。

林夕没有否认,看了一眼狄愁飞,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人一比较,他对我没有太大杀意,但你却是杀意凛然,所以他应该是大莽的人吧,你呢?你为什么那么想杀死我?狄愁飞皱了皱眉头。

因为林夕太聪明,也因为林夕太过平静。

而且林夕的平静之意显然不是装出来的,这点池小夜也感觉得十分清楚,也正是因为这点,池小夜在到了这种境地之下,也都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想必你不敢在这么多黑龙军面前回答我。

所以我也便不再和你废话。

林夕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名大名鼎鼎的年轻将领,道:再见!说出再见的同时,林夕在心中说出了回去二字,然后他彻底推动了脑海中的青色轮盘,彻底倒流到十停的时间之前。

……他和池小夜回到了河床的边缘,距离尽头的泥湖还很远,距离等候着他们的黑龙军的包围圈也还很远。

现在无论我和你说任何话,你都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但你要绝对相信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朝着河床深处走进去,同时用只有他和池小夜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我必须保留一些我的秘密……但就如我当日能够肯定那名炼狱山圣师在空中的位置一般,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想杀死的那名云秦将领狄愁飞正和黑龙军在那尽头等着我们,而且已经布下了一个口袋。

林夕微转过头,接着道:即便我们现在掉头跑,估计也会被他们追上,但所幸马上会有一条洪流,所以我们还有一条路,跳进洪流……所以我接下来要将你和我绑起来,你要尽量多呼吸着空气。

池小夜根本不能相信,她张开了嘴,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林夕却是快步的奔跑了起来,朝着数百步之外的一条宽阔至极的深深沟壑跑去。

跑到深深沟壑前方之时,他停了下来,等待即将要到来的洪峰。

然后他觉得有必要在已经成为自己敌人的狄愁飞心中种下些失败的阴影,于是他用尽全力,朝着远处大叫道:狄愁飞,别躲在那里等了,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第三百零四章 它生命中的第一次温暖狄愁飞一直站在河床尽头那片承载着池小夜的希望的土丘上,剑眉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早早便已经看到了一些河岸边上荒草丛中的异动,看到了林夕和池小夜,但林夕和池小夜却看不到他。

并非是因为修为的关系,而是因为他的手中有一具制作特别精密的黄铜鹰眼。

寻常的黄铜鹰眼因为水晶片打磨的弧度要求极其的严苛,便唯有云秦的顶尖大匠师才能打磨出来,而他手中这具黄铜鹰眼的两片水晶片更是用冰魄晶打磨而成,透光率远超一般水晶片,而且还使得视线之中的任何事物的边缘锐利度加强,一些细微的异动会体现得更加明显。

令狄愁飞感觉有些讽刺意味的是,对于云秦五十年来各大战役皆有着极重要意义的黄铜鹰眼,是青鸾学院的张院长留下的,而此时,他却是用这个在看着林夕,在准备对付青鸾学院这个天选,这个极受重视的风行者。

只是面对已然越来越接近他的林夕,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兴奋感和成就感。

他是一名绝对有资格骄傲的年轻强者,非但在这些年所有仙一学院的精英学生中修为进境最快,而且他对于大的战局和军队的调度指挥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是天生适合做运筹帷幄的大将的人物。

这辈子无论是在和修行者的单独对决还是在行军打仗之中,他还没有输过一次,所以他也天生是贺兰悦汐似的人物,但在这些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他站的位置却早已比贺兰悦汐高出了许多。

所以当听到林夕有可能成为今后自己最大的对手之一,他除了和贺兰悦汐一样,对林夕有一山不容二虎般的天生敌意一般,他还有更多不悦的情绪……他是凭借那么多的战功和惊人表现,才得到了云秦一些最高位的人的赞赏,成为将来有可能走到这个世界权力最巅峰的人选之一,林夕又凭什么?不管你怎么差,我都会正视你,然后将你杀死。

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林夕,狄愁飞在心中微嘲一笑,身上气息微震,一些细细的尘土从他的身上震出,他的身上不染尘埃,玉树临风。

远处的林夕,乌头垢面,如同乞丐。

然而就在此时,让狄愁飞眉头骤然皱起的是,他看到林夕快步地走入了河床中,不复原先的谨慎小心之态,朝着河床深处狂奔。

他不明白林夕此时会何有这样的举动,但他已十分清楚,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即便林夕能够发现他们的存在,也决计不可能逃得过黑龙军的追击。

所以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等着。

他看到林夕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他和凰火笑的方位,用尽全力,发出了大叫。

因为隔得很远,声音传来已有些模糊,但他和凰火笑还是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狄愁飞,别躲在那里等了,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狄愁飞脸上的冷漠和骄傲瞬间消失,化为的是不可置信的苍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能喊出我的名字?只是这一句话,便化成了无数可能,让狄愁飞的心中如有万雷轰鸣,让他心情激荡,甚至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一丝丝魂力冲出他的体内,如一片片微黄色的水仙花瓣,飘洒于他身周的空中,在这黑色的天地之中显得分外的显眼。

就在此时,他身前泥湖畔也发出了如雷轰鸣般的声音。

……林夕看到了那泥湖畔的隐约亮光,他知道狄愁飞听到了自己的这句大喊,且知道自己的这句大喊对狄愁飞的心境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可惜看不到你现在的脸色……可惜你不知道贾君鹏是谁,不然会更精彩。

只是林夕还有些不满足,有些遗憾般的低声自语,感叹了一句。

池小夜也不可能知道林夕这一句大叫中包含着另外一个世界的讯息,她甚至没有听到林夕现在的这句自语,因为她也看到了那泥湖畔的那团唯有高阶修行者才能发出的光华。

她知道那处的穴蛮之中,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来了……这可真是又考验心脏承受的活啊,池小夜,你可是要撑住。

就在此时,林夕却是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林夕话音落时,万雷奔腾般的声音正式响起。

泥湖自然形成的堤岸再次崩塌,不知多少万顷的浑浊湖水倾泻而出,顷刻间变成千军万马之势。

狂风涌起,吹得狄愁飞好像要往后振翅飞起的蝴蝶,看着这股黑色洪峰的去势,他骤然想明白了林夕是想要借这黑色洪峰逃离,他的脸色便又瞬间苍白了数分。

……林夕的衣角也缓缓的飘了起来,随着洪流的临近,他的衣衫被吹拂得猎猎作响,全部贴紧在了身上。

因靠得近到不能再近,这黑色洪峰遮天盖地,气势便愈加惊人。

大荒泽之中都是并不结实的泥土,泥湖的水中也只有腐烂的枯枝烂叶和泡沫般的淤泥,泥水也毕竟不像泥石流那么粘稠,洪流一路过去,也像激流勇进一般,不会冲撞到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但这种洪峰的力量,却毕竟不是人力所能抗衡,跳进这里面去,人就只能像一截朽木一样被随意的抛来抛去,根本不可控。

以林夕的状态,或许可以硬憋着,长时间不透气,一直等到这洪流彻底变缓,但池小夜的身体却不行。

黑色洪峰迫近。

我们并没有到最后绝望的时候……你要记住,你的命还牵着许多人的命。

看着因想到那湖畔所有穴蛮的命运和曙光骤然破灭而连眼光都彻底黯淡下来,甚至有些不想进行最后调息的池小夜,林夕再次检查了一下连着自己和她的绳索,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极其认真地对着她说道。

池小夜微仰起了头,失神地想着,她不明白林夕是怎么发现狄愁飞的存在,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林夕面对这样的处境都不陷于绝望,但她原本已经绝望的心境,却是因林夕的这一句话而有了些变化。

在这一路上,林夕一直在设法给她鼓励和信心,而此刻,林夕自身便成了她信心的来源。

真是有够吓人啊……林夕看着她,再次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看着滔天的洪峰,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然后他便就如当天在三茅峰中跳崖一般,义无反顾的开始奔跑,带着池小夜高高的跃起,尽量跃得离洪流的边缘更远一些。

两个人,如两颗微小的尘埃,落入湮灭一切的黑色洪流之中。

……林夕和池小夜真正的变成了两条洪流中的小鱼。

两条随波逐流,难以呼吸的小鱼。

黑色洪流,就如同黑色的巨掌,将林夕和池小夜握于掌心,肆意揉捏。

林夕根本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根本无法感知周围的景象,在一次自觉被高高抛起之时,他急剧的呼了一口气,吸了一口气,然而他却是被接下来拍击到脸上的泥浆呛得剧烈的咳嗽,剧烈的呕吐起来。

但他依旧死死的托着池小夜的身体,双手一直笔直的撑着,将池小夜的身体撑向他的上方,以获得更好的换气机会。

在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之中,林夕苦苦支撑着,他茫然不知身外的一切,他不知道,有一头黑色的小兽,也被这洪流席卷着,包裹着,和他一样被呛得剧烈地咳嗽着,呕吐着,拼命的翻滚着,挣扎着。

从泥湖上被冲来的黑色小兽四只爪子里死死的抓着一些枯枝。

比起林夕,它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它甚至懵懂的怀疑,难道这个世上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苦难,根本没有其它喜乐的事?它也不知道洪流包裹中的林夕的存在。

但就在此时,它和林夕之间出现了交会,它被泥流抛了起来,重重沉下,又被一侧岸边涌回的浪头冲到了林夕的身上。

它不知道林夕是什么,但它却是敏锐的感觉出来了林夕身上的丝丝暖意,感觉出来林夕比起自己爪子里抓的一些枯枝和烂草要更为牢靠,这一瞬间,这头从降临到这世间便只接触冰冷的母亲尸体和冰冷的泥水的小兽感觉到了莫名的温暖,它生命中的第一次温暖。

于是它心生依靠,自然的放开了手中无用的救命稻草,四只爪子,死死地攥住了林夕的衣衫。

第三百零五章 破境与信任林夕依旧不知道它的存在。

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使得他本来憋着的一口气尽数吐出,他无法呼吸,今日特有的能力也已经用完,于是这死亡的威胁对于他而言便比平时的威胁更大。

他竭力的和这种由心的恐惧抗衡着,以免让自己做出对自己更为不利的举动。

在极度的恐惧压迫和身体的极限状态的双重施压下,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内腑中平时一些不可能分泌的激素也开始分泌。

他体内仅存的魂力也开始狂暴起来,拼命朝着体内扩张,想给他的身体更多的支持。

他再次被包裹着他的黑色浑浊湖水高高的抛起,他强行压制住了再次吸入泥水的恐惧,尽力的将自己的身体挺直,往上倾,急促地喷吐,吸气。

有许多泥水溅到他脸上,然而他终于获得成功,吸入了一口对于他而言极其宝贵的空气。

虽然接下来这空气之中的泥星和腐臭气息依旧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但却让他的身体得到了一些宝贵的氧气,让他的神智终于能够保持清明。

肆虐的黑色洪峰终于在裸露的河床中慢慢耗尽了恐怖的力量,分入许多支流沟壑之中,如血脉一样在大荒泽的黑色土地上蔓延,最终化成了一点点消失在河床上的浑浊泥沫。

林夕就像是一个被浪潮最终冲刷到沙滩上的贝壳。

他用力地咳嗽着,咳得嘴里和鼻子里都是黑色粘稠的飞星喷出来,他同时贪婪的抽着气,并在咳嗽之中用变异的语调嘶声道:你还活着么?池小夜就在他的旁边。

惊涛骇浪他没有放手,直到此时搁浅,他的双臂才放松下来。

林夕的这声音出口,还睁不开眼,就听到了池小夜的咳嗽声和呕吐声。

他瞬时欣喜,池小夜的咳嗽声和呕吐声越大,便显得越为有力,他便越加欣喜。

……林夕剧烈咳嗽着,面目被厚厚的烂泥糊满,依旧睁不开眼。

他的胸肺间因为先前的伤势和此次吸入了些污物,不仅撕裂般的疼痛,而且还想被压上了无形的大石。

但是随着新鲜空气流入他的身体,他感觉有一条条暖流奔流在他的体内,仿佛有一些新的力量正在自己的体内生成,灌入自己的血肉骨骼之中。

很多东西都是要对比才能看得。

有方才始终处于溺毙将亡的极难受状态对比,此刻林夕自然觉得这种感觉比任何时候更为舒服,这种奔行于体内的暖流比任何时候更为强大。

奔行于体内的热流有些渴望般朝着他的肌肤外透去。

林夕的心中似乎本身也有这种莫名的渴望。

于是这热流便涌入了他的肌肤,渗透了他的毛发,然后从他的肌肤上透了出来。

喀的一声轻响。

林夕身上很多的泥壳掉落了。

他脸上糊着的一些已经开始有些干结的烂泥也裂开,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林夕感觉到自己的体内骤然一片光明,那原先阻挡在他和大魂师之间的不可预知的晨光完全不见了。

我突破了!他骤然一顿,然后醒悟了过来,更加欣喜的叫出了声,睁开了眼睛。

……林夕知道自己距离大魂师已经十分近,却没有想到已然如此近,也没有想到这片泥湖溢出的洪流会成就自己的这一步。

泥壳从他的脸上倏倏而落,他睁开眼睛,面上肌肤微微发光,如同涅槃重生。

然后他就看到了咳嗽得依旧喘不顺气的池小夜,看到了自己胸口挂着的那头小兽,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林夕顿时呆住。

虽然浑身裹着淤泥,唯有一双眼睛显得分外亮和分外干净,但它的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却是看得清楚。

林夕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兽类,甚至在记载中都没有看过。

因为修为的破境,体内的魂力终于强到能够突破肉体自身的桎梏,透到天地之间,如思绪形成实质延伸,他的感知更加敏锐清晰,所以在看清楚这头如家猫大小的三尾小兽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了这头小兽体内隐藏着的一些令他心悸的气息,让他直觉感到背上发麻,极其的危险。

但他也马上看到了这头小兽乌黑的眼中的温暖和依赖。

他也马上看到了这头小兽死死的抓着他衣角,依旧不肯松开的四只爪子。

这还是个无助的孩子。

莫名的,看着它的眼神,看着它一直紧拽着衣角,握成四个小拳头的爪子,林夕的心中便顿时充满怜悯,他便自然知道这头小兽降临在这世间不久。

你好……初次见面……你从哪儿来?怎么会被冲到我身上的呢?与此林夕忍不住对着它,轻声说道。

小兽还听不懂林夕的话,但是这是它在降临这世上之后,第一次有人和它讲话,林夕的眼神也越加让它觉得温暖,于是它发出了伊的一声轻叫,抓着林夕衣衫的四只爪子又抓得更紧了些,身体又朝着林夕的怀里拱进了些。

林夕伸出了手,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去,放到了它的头上。

它的身体微微一僵,但马上又反而仰起了头,用自己的脑门磨蹭着林夕的掌心。

林夕手心微痒,感觉到了它的真切依赖和信任,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小夜终于咳掉了堵在自己气管中的一团污物,终于能够自由的呼吸,终于有了些力气,能够翻身看看林夕到底如何。

她在洪流之中也无法知道外面的一切,不知道到底被冲入哪一条河床的分岔之中,但她始终能够感觉得到她背上那双手的坚定支持。

正是这双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开她,始终有力的托着她的双手,给了她生的信心和勇气,给了她可以换气的机会。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然而一眼看到已经努力坐起来的林夕和林夕身上的那头黑色小兽,看着林夕和这头黑色小兽无比和谐和亲近之态,她的脸色便也骤然雪白,不可置信的失神低呼:怎么会这样?它是什么?林夕看出了池小夜的震惊并不来自于自己的修为突破,而来自于这头双眼分外亮,分外干净的黑色小兽,于是在扶起池小夜的同时,他便问道。

池小夜情绪极其复杂地看着他和小兽,然后她又看清了这头黑色的小兽有三条尾巴,然后她便更加震惊,三尾黑狐猫!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但林夕知道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兽必定不会普通,他也知道池小夜不会有什么隐瞒,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等着池小夜。

第三百零六章 它也从北边来池小夜的心情兀自不能平静。

骤然,林夕却想到了什么,搀扶着池小夜起来,探询般地问道:路上说?不,你要听我说完再上路。

池小夜看着即便是紧紧的挨在他的臂怀之中,四只攥紧他衣衫成拳的爪子还依旧不肯松开的黑色小兽,摇了摇头。

林夕看到生气和勇气已经重新回到池小夜的绿色双瞳中,他便更觉舒心,但池小夜的这句话却是让他十分得意外。

在穴蛮的口口相传之中,这种黑狐猫被称为厄运妖兽和堕落妖兽。

我不知道他们这说法因何而来,但大荒泽之后,我们那里,伴随着这黑狐猫的,也同样是不吉、堕落。

池小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林夕慢慢的解释道。

厄运妖兽?堕落?林夕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你不知道他们穴蛮为何有这样的说法……你们那里,为什么有这样的说法?池小夜摇了摇头,道:相传这种妖兽出生,父妖兽必定很快老死,而母妖兽不管一胎还是多胎,皆会难产而死……出生便会导致父母皆亡……传说中所有想收这些妖兽为侍宠,或是真正收了这妖兽为侍宠的修行者,也都是会遭受厄运。

还有传说这种妖兽原本并不是世代居于大荒泽之中,而是许久以前,气候异常,极北登天山脉冰融,伴随着一场滔天洪水而来。

那场洪水连穴蛮都有口口相传,水量之大,甚至影响到这东面,淹了小半大荒泽。

据说这种妖兽本身是在登天山脉之后的冰原中,皮毛原本是雪白的……后来因为冰峰融化,翻过了登天山脉,随着洪水而来,自此就一直停留在大荒泽之中,皮毛也变成了黑色。

北面?登天山脉?林夕听着池小夜所说的这些,眉头蹙得更紧,你的意思是……生怕它给我带来厄运,所以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带它走?是的。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而且这种妖兽极难亲近,只要遇到它的修行者,几乎都会被它杀死……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和你这么亲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些。

原来它生来就已经是孤儿……我当然要带着它。

林夕没有犹豫什么,很平静自然的对着池小夜说道:我知道你未必能够理解,但我知道,这恐怕是它们独有的繁衍方式……至少我还知道,有些东西为了繁衍下一代,甚至会吃掉配偶,有些鱼会返回出生地产卵,然后产下卵便死去。

我从来不相信任何天生厄运之说。

林夕突然笑了笑,怜悯的摸了摸这头小兽的脑袋:而且你对我说的那些有关它的事情里面,有一个理由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它。

池小夜不能理解,什么理由。

因为我也来自登天山脉……我们青鸾学院也在登天山脉里面。

林夕看着池小夜,道:所以我一定要带着它啊。

它们或许也是一直想要回家啊……只是失去了回家的路而已。

池小夜看出了林夕的认真和不可更改,于是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我们去大磁泽。

好,你给我指路。

林夕点头,将池小夜再次背在了身上。

他抱着黑色小兽,背着池小夜,走向池小夜指点的远方荒野。

其实他有一个一定要带着这头黑色小兽走的理由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到这个世界上时,也是一名举目无亲的旅者,也相当于是一名孤儿,然而他遇到了鹿林镇的老爹老妈,遇到了可爱的老妹,让他心中温暖,让他由一开始的恐惧迷惘,变成开始接纳和享受这个世上的一切,享受这截然不同,而又远比之前精彩的一生。

这头小兽和他一样的命运,又遇到了他,对他亲近,他便自然觉得这便是有缘,便也要护着它。

至于命运……这世上唯有意外,又何尝有注定的命运之说?……池小夜的脑袋靠在林夕的肩上,因为虚弱,她的嘴唇都不时的微微颤抖着。

但她陡然又想到了自己忘记了件重要的事,身体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林夕刚刚想和她说些自己突破到大魂师的事,却是也马上感觉到了她的这莫名反应,他便马上侧转过头,问道:怎么?它有三条尾巴。

池小夜说道。

林夕微怔:三尾黑狐猫……不是应该有三条尾巴么?不是的……有三条尾巴的,才叫三尾黑狐猫。

池小夜脑袋里面十分清楚,但是一时话语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黑狐猫,都只有一条尾巴,之前从未听说过有三条尾巴的黑狐猫……我说它是三尾黑狐猫,就只是惊讶它竟有三条尾巴。

……林夕终于听明白了,苦了脸,那会不会不是黑狐猫,是别的相似的兽类?池小夜吃力但很肯定的摇了摇头,不会……大荒泽里没有第二种类似的兽类,而且其它兽类也没有三尾的,这只有可能是某种妖化。

林夕忍不住嘀咕,基因突变?池小夜问道:什么叫做基因突变?林夕道:这个很难解释……可能和你说的妖变是一样的意思,你说的妖化,是指这种与众不同的,会比普通的更厉害?有些会变得更厉害,有些却有可能是很虚弱,大有不如。

池小夜道。

那它呢?林夕好奇地摸了摸时不时拿头拱着他的黑色小兽的脑袋,问道:你觉得它是会比同类虚弱还是要厉害许多?池小夜认真地说:它的气息让我很心悸……它应该会比同类要厉害许多。

林夕随口问道:你之前说见到黑狐猫的修行者反而几乎都被它杀死,那一般的黑狐猫就很厉害?池小夜点头:是的……相当于国士阶的修行者。

什么?林夕浑身一抖,差点直接一脚踏不稳,摔进旁边一摊烂泥中。

……你不是和我在开玩笑吧?当然不是。

……那你不是会比国士阶的修行者还要厉害?再次得到池小夜肯定回答的林夕彻底有些无语,忍不住低头拿手指头点点怀里的这头人畜无害般,浑身还裹着泥泞的黑色小兽。

然后他又苦了脸。

它饿了,它吃什么的?他转头问池小夜。

因为他怀里的黑色小兽毫无高手风范,就着他点到它面前的手指头,吸吮起来。

这让他理解,它是真的很饿,很需要吃东西了。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黑狐猫之所以又被联系为堕落,是因为传说中它们什么都吃,无论是腐烂的肉类,还是植物的腐烂根茎、果实。

所以按我想……你只要教会它吃东西,它应该什么都能吃。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家伙,今后我会尽量让你少吃苦……林夕轻轻的感叹了一声。

他所知的知识比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要多,他的想法本来也和这个世上所有人不同。

这个世上的人认为它连什么腐烂都吃,是不洁,是堕落,但林夕却是想到……它生来没有父母,要在这样的天地之中活下去,它便没有选择,而他此刻感觉得出这头小兽由心的饥饿,他知道既然它什么都吃,他的手指也是它的美味,但它却只是吮吸着,以为他是要沾什么东西喂他,而不咬他,他便莫名有了些温暖的感动。

……林夕穿过了宽阔至极的河床,进入了后方的荒野,他寻找到了一些对池小夜有用的药草,又寻找到了一些可以补充些养分,如同野甘蔗一般的植株,以及一些芋类的块茎。

他开始将野甘蔗一般的植株中的汁液挤出,滴入黑色小兽的口中。

黑色小兽尝到了甘甜的汁液,然后发出了一声兴奋的低吟,身体和林夕挨得更紧。

看着它连连高兴的吞咽的模样,林夕满足的微笑了起来。

你总该也要有个名字……叫什么名字好呢?他忍不住探询式的问池小夜。

就叫兽兽吧?呃……这么黑……又叫兽兽……太邪恶了。

邪恶?……还是换个名字吧。

它有三条尾巴,那不如就叫小三吧?……林夕大汗。

第三百零七章 吉祥带长剑兮挟铁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钢强兮不可凌……魂兮魂兮归去兮……苍老云秦祭司在土丘上搭建的简陋高台上将肃穆悲壮的歌声在大荒泽的夜空中传向四面八方,他手里洁白的祭司短杖随着古老的歌调一次次用力地挥去,兜转着潮湿的空气,闪耀着白色的光华,一次次的指向西方。

高台下,有持戈的云秦兵士在泼洒着酒水。

这一夜,在大荒泽辽阔无垠的黑色夜空下,有许多名这样的云秦安魂祭司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对于大荒泽而言,洁白短杖指向的西方,就是云秦的疆域,就是所有牺牲在这大荒泽中的将士的故土。

云秦信鬼神,相信战死的将士魂灵在七日内得不到回家的指引,便会永远停留在这黑水四溢之地,成为孤魂野鬼。

所以征战虽未结束,但这些云秦祭司却是歌着舞着,让死者安息,给生者力量。

极远处有大雨倾盆,有湿润的大风吹过,如无数战死的魂灵在云空中浩浩持戈而行。

大荒泽上独有的浓厚铅云略微散开了些。

蓦的,高台上苍老云秦祭司的歌声停顿,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惊呼:凶星啊……不吉……他手里一直用力挥舞着的白色短杖也骤然停顿在空中。

下方所有的云秦军士抬头,然后他们也看到了乌云的间隙之中,有一颗星辰显得分外醒目,分外的惊人,那是一颗通红的星辰。

……第一次都吃这么多东西容易吃坏吧……还是不要再吃了。

林夕看着手里剩余的两块块茎有些犹豫,没有再放到黑色小兽的脑袋前。

在此之前,它已经吃完了几根野甘蔗类的植株的汁水,啃吃掉了一块足够拳头大小的根茎。

黑色小兽放开了一只紧紧攥着林夕衣衫的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懂得林夕的意思……但同时它又不明白,满眼疑惑地看着林夕,明明自己的肚子还很饿,为什么不给自己吃了呢?它的爪子落在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上,蓦的,它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咕咕咕的声音。

这不是吃坏了肚子的声音,而是肚子依旧发空的声音。

林夕有些看明白了它的念头,又听到这声音,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一个吃货。

……有大雨来临。

昨夜大雨在大荒泽的一些地方降落,今夜却正好落在林夕和池小夜前行的路途上。

滂沱的大雨会使得人身体更加寒冷,道路更加泥泞,耗费更多的体力,但同样也可以掩盖掉很多痕迹,冲洗掉很多气息,冲洗掉身上的许多泥泞。

林夕身上的泥垢被大雨慢慢的冲刷干净,就像黏结在身上的一层硬壳被剥掉,再加上已然突破到了大魂师,他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和爽快,就连敲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滴雨珠,在他的感知之中都比平时轻柔和缓慢。

人的感知越强,反应越快,那一些原本快速运动着的东西,在眼中和脑海中便会显得更加的缓慢,便越是能看清和控制寻常人看不清的东西。

比如说天地之间的元气,比如说飞剑。

能够驾驭飞剑的圣师,在他们的眼中,这飞剑和天地之间他们所集中精神注意的一些东西,会缓慢到什么样的地步呢?天地之间一些转瞬即逝的事物,又是何等美丽的景象呢?林夕非常的好奇,非常神往。

然后他看到池小夜和坏中的黑色小兽也被雨水洗净,能够自己吞咽药草,进食一些东西之后,池小夜的状态比起之前都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瓷,但精灵般绿色的长发却是也已经有了些光泽,他怀中的黑色小兽更是冲刷掉了出生时的血水和泥水黏结之物,微微抖动着,柔顺而有油光的黑色长毛都有些蓬松起来,一个爪子摸在它自己的肚子上,另外三只爪子依旧攥着他的衣衫。

看着它如此有趣的憨态,看着它乌黑闪亮的眼睛,林夕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注定要用它来寻找光明……总该要有个名字,我到底叫你什么好呢?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注定要用它来寻找光明……这句话的含义好深。

池小夜有些肃然起敬。

人人都说你带来灾荒和不吉,我却是不相信,不如就叫你吉祥吧。

林夕笑着,摸着黑色小兽柔软的脑袋,说道。

吉祥?池小夜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微笑的林夕和享受的三尾小兽,轻声道:这个名字很好。

林夕取出了从炼狱山圣师手中得到的那团透明浴球般的东西,在这大雨还未停歇之时抖开。

成百上千,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透明丝线飘洒在雨空之中,飘散向四面八方。

林夕出声:吉祥。

吉祥……吉祥……吉祥……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三尾小兽的耳朵竖了起来,惊讶地看着。

从今往后,我是林夕,你是吉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林夕揉了揉三尾小兽的肚子,三尾小兽顿时发出了咿~~咿~~怕痒的声音。

它咿~~~咿~~的声音也传向了四面八方。

它惊讶又好奇地看着林夕手里的那一截花蒂状的透明小柄,却似乎有些懂了,欢快的拿爪子拍着林夕的胸膛。

林夕此刻体内剩余的魂力并不多,然而此刻他却是有种莫名的感知,觉得自己的魂力似乎能够透入到手中的这件东西中去。

这件东西,难道真是炼狱山的魂兵?林夕有些难以想象这么多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透明丝线在这个世界是如何炼制出来,他开始了第一次将魂力离体,贯注到别的东西中的尝试。

在他的意念调动之下,他丹田中仅剩的魂力迅速的喷涌而出,在他的体内化成了比平时快出许多的暖流,噗的一声轻响,林夕看到了淡黄色的光华从自己的指尖流出,又沁入了他手上透明小柄上的纹理之间。

他惊喜地看着自己微微透明,被光华染得有如黄玉的手指,看着在他之前那个世界决计不可能看到的奇妙景象,又瞬间变得心中凛然。

他的魂力和思维都顺着那无数透明丝缕朝着四面八方流淌了出去。

这真的是一件魂兵?池小夜看着面色变得更加肃然的林夕,问道。

林夕点头:是的……我想我知道了他为什么能将飞剑控得那么远的秘密。

他并没有对池小夜解释到底是什么秘密,但池小夜却似已自己明白,有些震惊难言:世上竟有这样的魂兵。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将飞舞在四面八方的透明丝线收回。

这个世上原本并没有能够将修行者的魂力和意识原封不动的扩散出去,完全如同自己的身体和感知延伸的魂兵,然而现在却有了。

原本一个人的魂力只能将飞剑控制距离自己百步,但若是自己的身体都如同无形中膨胀成了几百步大小,那这飞剑,自然可以飞得更远。

这名炼狱山圣师不是带出了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魂兵,而是两件。

……滂沱的大雨足足下了一夜,极其有利的掩盖了林夕和池小夜逃亡的一切踪迹。

对于云秦军方而言,在昨夜开始的滂沱大雨到来之前没有能够围捕到池小夜,便已代表着失败。

吉祥,谁说你不吉祥呢?要不是运气好,这雨下了一夜,谁知道我们会不会被狄愁飞他们追上?在天亮之时,林夕看着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三尾小兽,轻声自语。

他们已经距离大磁泽不远,唯隔一片只需要一个多时辰便可穿越的低洼谷地。

这片低洼谷地原本也是长满了一丛丛的芦苇,并没有什么特殊,然而等到林夕和池小夜步入这片谷地的瞬间,两个人便都呆住了。

地面黑色泥土中,有许多耀眼的东西在反光。

这里发生过大战么?林夕看到,那些发出反光的东西,都是一些森冷的金属,有些上面明显还有魂兵特有的符文。

怎么会这样?池小夜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景象,但随着她和林夕靠近这些森冷的金属,她和林夕却是都反应了过来。

这是一个埋没已久的古战场。

这些森冷的金属大多都是些残破的兵刃和铠甲,看上去也是云秦的样式,但却显得古朴拙重,和现在云秦军方的制式兵刃又大有不同,其中大部分都有长时间埋在地下之后,黑沉的土沁痕迹,显是这里发生的大战已经十分久远,平时已然根本无人知道,只是因为昨日下了一夜的暴雨,水流的冲刷,才令这些埋于地下的东西都显现了出来。

云秦的兵刃和铠甲,最低都是用百炼钢制成,眼下这些露出来的金属之中,许多竟然是根本没有任何的锈迹。

林夕将池小夜放了下来,走到了面前不远处露出的一段黄色金属前,然后蹲了下来,将它从泥中拔了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令他改变主意这是一柄完好的魂兵长剑。

剑脊最后处的厚度正好是一指,如枯叶般色泽的剑身上,精细的篆刻着一个个椭圆形杯盏模样的符文。

和剑身通体一起打造的剑柄上除了同样的符文之外,没有任何的配饰,尽显古朴。

这是黄盏长剑,和林夕一直用的晨光一个等阶。

林夕认得这种魂兵长剑,但不是在青鸾兵殿之中,而是在军方有关魂兵介绍的典籍之中。

黄盏长剑,云秦立国二十一年正式停制作,停制原因是用以淬炼此种长剑的一种稀有黏土开采殆尽。

在这柄长剑的周围,林夕还看到了一些散落着的铠甲残片。

其中有些铠甲上面,也有一些古朴的符文,而这些铠甲残片的断口极其光滑,明显是被兵刃直接破开,斩断。

唯有手持魂兵的修行者,才能做到如此。

黑泥中已无尸骨的痕迹,唯有这些坚硬森冷的金属不腐。

你们是谁?和谁在这里厮杀呢?林夕喃喃自语,谷地中唯有轻风回应。

因为从大量云秦先前的制式铠甲和兵刃足以推断出这里面必定有一方是云秦人,所以林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这些人为何埋骨在了这里,然而池小夜初始的震惊过后,第一时间想的却显然不是此点。

她有些惊喜地看着林夕,轻声道:这里面可能会有厉害的魂兵。

她的目光一直久久的停留在一柄露出半截的战斧斧面上。

这柄依旧雪白光洁的战斧斧面足足厚达十指,而且表面布满鱼鳞状的符文,显见是修行者所用,材质远超一般制式兵刃的重型魂兵。

然而就在这柄战斧斧面上,却是有一个绽裂状的圆形孔洞。

她的脑海中甚至不由得时时想起这样的画面,面对一名修行者的一击,这名巨斧的持有者横转斧身当盾而挡,然而对方的兵刃,却是依旧刺透了斧面,刺入了他的体内。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洞穿这样的战斧?听到她的声音,林夕点了点头,只是我们没有时间把这里都发掘一遍。

这些东西都入土不深。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你现在已然突破到了大魂师的修为……修行者要找东西,有时候未必需要眼睛看的。

林夕微微蹙眉,他想到了当日自己修行时,在感知之中如在木箱之中闪闪发光的晨光长剑,他便理解了,然后他便再次取出了炼狱山圣师的那件划时代的魂兵,让透明的千丝万缕飘洒出去,然后他闭上了双目,开始在这片谷地里慢慢的行走。

他轻易的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从东而来的风的流向,甚至感觉到了许多悬浮在里面的小水珠。

炼狱山这件不知是何等的匠师才能打造出来的魂兵,不仅是让他的感知像触手一般伸得更远,而是完全覆盖了他周围数百步的距离。

所以他感觉到的不只是数百步之外天空中风的流动,里面漂浮的小水珠,而是所有这片区域内细微的风的流动,每一颗漂浮的小水珠的下一步流动,只要他愿意,只要他集中精神,便都可以感知得出来。

对于他这样一名掌握了风行者传承的修行者而言,这点便有了非凡的意义。

他感受着自己突破到大魂师之前这从未见过的新鲜感知世界,然后他在黑暗中感知了很久,终于感觉到了光。

他朝着那团光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那团光的面前,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的前方是平整的泥土。

林夕将手中原本抓着的黄盏长剑插入了泥土中,然后很轻易地挑出了一柄淡青色长剑。

这是一柄同样淡青色,但却有着些透明微白符文的长剑,和他先前发现的外表古朴简陋的黄盏截然不同,处处透露着精致之感。

透明微白的符文如同镀在剑身上的透明水晶,剑尖至剑柄呈现一种奇妙的流线型之感,明明剑身最厚处也只有半指的厚度,但却又因剑身上浓厚的光泽并不显得轻薄脆弱,剑柄上用一种比百炼钢还要坚硬许多的绿色斑斓贝壳状材质嵌入,大约是材质特殊,林夕将这柄剑提起,手臂一抖一振,震落这柄剑上所有泥垢之时,甚至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风主动朝着剑柄和剑身上汇聚而来,似乎要使得这柄剑变得更加轻盈。

林夕十分清楚,当天安可依让他先行选择晨光长剑,便是因为晨光长剑是可以当做飞剑的最低阶魂兵。

安可依让他一直用晨光飞剑,便是让他自然更加熟悉这种符文的气息,以期将来若是到了圣师修为,便可以更容易的对天地元气和这种符文有深刻的理解,从而领悟如何使得长剑脱离自身,飞出杀敌。

安可依对于修行的建议一贯极其准确,林夕在青鸾学院入学考试时,便是自然选择的剑,这和他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无关,而是对这种兵刃本身的喜爱。

见到炼狱山圣师的飞剑之后,他更是发自灵魂深处的被吸引,所以他的确最为适合使用剑,最为适合走向最后的大剑师之路。

他对于符文特殊,可以当成飞剑的魂兵长剑,感应也才最为敏锐,所以毫无疑问,此刻这柄他不认识,同样淡青色,有着奇妙流线型弧光的长剑,也是能够当飞剑来用的魂兵。

这是一柄不俗的魂兵。

池小夜艰难的缓步而来,看着林夕发现的这柄长剑,轻声建议道:你可以带着,到进入大磁泽之前,你可以先选个地方将它埋起来,有机会来时,再带走。

林夕对这柄剑十分中意,有些不舍,道:大磁泽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连这样的一柄剑都不能带入么?在林夕看来,如果只是变得沉重许多倍,只是会多消耗一些体力,他就会选择将这柄剑带着。

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池小夜看出了林夕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大磁泽里的泥土都是磁土,你带着金属兵刃进去,就算不落地,尘土也会飞快的吸附上来。

即便是大国师之上的修行者,也都没有足够的魂力可以保持魂兵的气息一直震荡,将这些尘土全部震出去。

带着任何的金属兵刃或是身穿金属铠甲进入大磁泽,越走就会吸附越多的磁土,很快就会变成足以将你压垮的磁球。

我的原意是,若是能够找到并非金属材质的魂兵,便最好。

林夕明白了,想了想,道:这很难,因为我们云秦的大多数魂兵都是用各种金属打造,一些非金属材质的只是为辅……不过我可以试试,如果在这剑上包裹一层厚厚的东西,比如普通泥土,或许就不会吸附磁土上来。

这样只要在穿过时,不动用这魂兵就行了。

也可以。

池小夜认真地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包裹多厚才能令磁土一点都吸附上来。

如果本身要包裹极厚的一团,那你便也像背着一根巨大的泥柱过境,极耗体力。

恩。

林夕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到了大磁泽边缘试试再说。

……有厉害的弓,便肯定有厉害的箭,我现在已经能够发挥神梨长弓的威力,若是有厉害的箭,射杀国士之上的修行者,便都有可能。

尤其是在大磁泽里面……如果狄愁飞他们追进去,他们身上也必定不能带金属的兵刃和铠甲,便只能用他们的魂力和身体硬抗。

这样就算是大国师,也有击杀的可能。

林夕看着发现的两具级别明显不低的巨大魂兵残弓,忍不住说道。

是的,我就是大国师修为,在大磁泽里面,要抵挡魂兵弓箭,的确很吃力。

你这么年轻,竟然已经到了大国师的修为了?林夕顿时肃然起敬。

我们大荒泽之后,修行者很少。

池小夜看着林夕,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但我们那些族人之中,能够成为修行者的,大多是生来便能感知到魂力的存在的。

我知道你们云秦几乎所有人都是要长到十几岁之后,精神才算是长成,才有可能开始修行。

所以即便是同年,我们都要比你们多修行许多年。

天生就能感悟到魂力种子的天生修行者?林夕怔住。

这样的人在云秦也不是没有,但是比风行者还要稀少,不知多少年才会出现一个,是修行天才中的天才。

箭矢一般难以感知,尤其射出的厉害箭矢,不是洞穿到地下,就是和厉害对手撞击,保存不完整。

看着微怔的林夕,池小夜道:若是花费大量时间慢慢搜寻,恐怕很危险。

是的。

我们走吧。

林夕点了点头,背起了池小夜,抱着眯着眼,还未完全睡醒的三尾小兽,穿过这片通往大磁泽的谷地。

谷地很快到了尽头,林夕的视线中,出现了大磁泽的影子。

我改变主意了。

然而只是看到视线中大磁泽的一些影子,林夕就马上顿住,脸上的神情十分莫名,我要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厉害的箭矢。

第三百零九章 你是我的幸运改变主意了?池小夜抬起头,两条如画般的眉毛蹙了起来,她完全没有看到前方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为什么?所以她根本想不明白是什么导致了林夕会突然改变想法。

大磁泽里面,居然有山?林夕有些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远处一个高高的轮廓上收回,情绪异常丰富的看着池小夜说道。

怎么?池小夜更不明白林夕的想法,她知道大荒泽中那座其实就是比一般的土丘高出许多的土丘。

那也全部是磁土。

于是她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土丘高到一定程度,就算没有石头,也就能说是山了吧?林夕感叹地说道,至少有五百步以上的高度吧。

池小夜蹙眉看着林夕,看得出林夕平静的面容下,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意。

我连续跑了这么多天,已经很累了,所以看到这座山,便不想跑了。

林夕看着池小夜,静静的解释道:我的神梨长弓本身不是金属质地,能够带入进去……而且我的箭,从山上射落下来,威力更强。

池小夜想到了佟韦的箭矢,想到林夕称呼佟韦是老师,顿时心中微凛,但她马上也不解地看着林夕,道:但若找到的箭矢是金属材质……而且你也说过,云秦厉害的魂兵几乎都是金属质地,你即便能够将之远远的射向空中,避开山体磁力的影响,但空气中的浮尘也会马上吸附上去,很难保证箭矢能够命中。

我们的箭技和一般的箭手不同。

林夕摇了摇头,道:吸附上去的浮尘将会使得箭矢更重,地上的磁力将会使得箭矢坠落的力量更为强大……只要能够找到几枝同样的厉害箭矢,或者他们到来的时间晚上一些,我便有把握将他们杀死。

在那座山上,我能够看得更远,大荒泽的里面没有什么草木遮掩,应该他们刚刚进入大荒泽,我便应该能够发现。

即便他们来得太快,我没有把握杀死他们,我们也有可以逃跑的时间。

当然或许会有意外,但有了这样的机会,我却是想要冒这样的一些险。

我曾经这样杀死过一名修为远超于我的对手……但那种感觉恐怕不会有这次这么痛快,如果能够成功得手的话。

池小夜当然也不可能明白林夕最深的秘密,不明白对手早些来和晚些来有什么差别,但狄愁飞却是她最想杀死的人,而且她信任林夕。

好。

池小夜没有犹豫什么,只是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但我们首先要弄清楚,要多厚的阻碍物,才能让你带金属的兵刃进去。

是的。

林夕继续不停的大踏步往前走着,大磁泽就像一片被刚刚烧焦过不久的地方,没有多少草木,所以和连接的平原有着天然明显的界线。

林夕走到明显的黑线前方,还有十余步,他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手中的那柄长剑。

看着这片黑灰色的泽地上漂浮着的浓浓瘴雾和一些袅袅蒸腾的灰蒙蒙如柱般水汽,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这种地方还会有许多浮尘弥漫在天地之间。

这片大磁泽里面,有许多喷涌的热泉。

喷涌的泉水和热气,将许多尘土都强有力的吹拂到了空中。

林夕没有过多的瞻仰这样奇特的地貌,他蹲了下来,开始揉面团一样和泥。

大磁泽里的磁土,只不过是像掺杂了泥的吸铁石而已,而他小时候便玩过吸铁石,知道这种东西并不能吸砖瓦,吸普通的泥土,隔得东西厚了,便也吸不上来。

他一层层在剑上裹着揉好的泥土,裹成了一个圆柱。

因为以他此刻的感知,他可以感到周围细微的空气和尘土流动,所以他在裹这根泥柱时,便不需要时时拿进去试试。

他此刻也想得更细了一些,想到若是真的能够找到至少和晶钢箭一个等阶的金属箭矢,到时候带进去出手时也要相当的迅速,否则在未离开弓弦时,便会沾染上许多磁尘,大大影响箭矢射出时的速度。

在将泥土裹到超过成人大腿粗细时,他便站了起来,对着池小夜点了点头。

池小夜也明白他的意思,肯定地点了点头。

林夕将身上所有的铠甲开始拆解下来,包括张平帮他打造的一副护臂,然后他便带着这根泥柱,走入了前方的黑线之后。

可以。

林夕很快就停住,转身往回走,并欣喜的对着池小夜说道。

他感觉到了强大的往下拉扯之力,使得内里那柄剑沉重了至少数倍,但只要保证这柄剑不破土而出,这样的分量,他还是足够能够承受。

……两人带着黑色小兽开始往回走,开始寻箭。

此刻所有云秦龙蛇边关都因他们两人而动,不知道有多少强大的修行者在寻觅着他们的踪迹。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却是在这个谷地里面安静的到处挖泥。

既然有强大的魂兵长弓,一定会有厉害的箭矢配合。

厉害的箭矢,一般最有可能在陨落的修行者身边出现。

挂在林夕身上的吉祥不知道林夕和池小夜在做什么,它只是睁着懵懂的乌亮大眼睛,看着林夕挖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然后它终于看到,林夕发出了一声欣喜的欢呼,从一个土坑中取出了一支擦干净泥土之后蓝汪汪的精金箭矢。

这支箭矢的尾羽都是一片片的金属薄片,锋锐而尖利,在泥土中都甚至没有丝毫的折弯和锈蚀,寻常的箭矢箭头是棱形,但这支箭矢的箭头,却是如同子弹头一般的锥形,整枝箭身上都镀着一层极润滑的晶质,极其的滑。

得到风行者传承的林夕对于弓箭的研究和了解要远比其它魂兵多得多,他知道这箭矢,便是迄今云秦还在制,但唯有军中一定级别的修行者箭手才有资格配备的蓝鳅箭。

这种箭矢的风阻惊人的小,以至于在风行之中也是没有多少剧烈的破空声,但洞穿力,却是比他先前从青鸾学院带出的破甲箭还要强。

……吉祥看着林夕,看着林夕手中蓝汪汪的箭矢。

它没有见过林夕射箭,甚至不知道箭矢是什么东西,但是它看得出林夕挖到这件东西时的欢喜。

看着欢呼的林夕,它便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然后它忍不住想到,要是多些这样的东西,林夕会不会更加高兴。

这个问题它还有些想不明白,犹豫了一下之后,它便决定试一试。

于是它一直紧紧攥着林夕衣衫的另外三只爪子也放了开来。

它从林夕的身上跳了下来,有些步履不稳的在泥地上跑动起来。

吉祥,你做什么?林夕吃了一惊,然而他看到这头黑色小兽转头朝着自己看了一眼,然后摆动了一下三条尾巴,四支爪子便开始用力的挖起了一处地方的土来。

难道这里面有箭矢?你能感应到这里面有箭矢?林夕不可置信,池小夜也是不可置信。

但等到林夕走过去,一起往下深挖了没有多久,他和池小夜便都呆住了。

一支蓝汪汪的箭矢斜斜的插在泥土之中。

吉祥看着这支已经露出来的箭矢,停下来,抬头看着林夕,有些忐忑,不知道林夕会是喜欢还是不高兴。

你的感知竟然强到这种程度?……吉祥,你到底有多厉害?林夕将箭矢拔出,看着这支同样完好的蓝鳅箭,他在呆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你做得太好了,吉祥……你还能找到更多么?他看懂了吉祥的表情,溺爱的伸手抚摸着它的头顶,真正欢喜地说道。

咿~~吉祥骤然变得欢喜,一跳起来,四爪离地,开始在这片谷地中奔跑了起来,初始时跑得很慢,跑得跌跌撞撞,然而跑着跑着,却越来越快,就像一阵风一样。

它也越来越高兴,看着它,林夕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修出魂力之后,尽情的奔跑,他的心中便有着莫名的感动。

吉祥又停了下来,开始高兴的挖土。

它的力气也越来越大,黑而肉肉的爪子落在地上,竟是发出噗的一声没入泥土的声音。

林夕快步走到了它的身边,然后他便很快地看到了两支竟似几乎挨在一起的蓝色箭矢,有些未腐烂干净的皮囊痕迹。

这应该是两支还未离开过当时箭囊的箭矢。

够了。

林夕将吉祥抱了起来,看着手中的四支箭矢,抚摩着它的头顶,看着它极为享受的表情,再次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叹,吉祥,传说中你会带来厄运,但遇到你,却真是我的幸运。

只要我能在这世上好好地活着……有一天,我会带你真正的回家。

第三百一十章 尘埃难掩我眼精疲力竭的林夕在大磁泽的土山山顶坐了下来。

他一共带着五根泥柱。

因为要保证每根箭矢尽可能的一样,以减少细微的偏差,所以他必须在箭矢从土中取出,开始吸附磁尘飞土的瞬间就出手。

每根泥柱为了防止泥土掉落,他还在外面用树叶包扎住了,内里的长剑和箭矢也是裹着一层树叶。

因为大荒泽中的环境太过恶劣,这一路逃得太过辛苦,所以林夕此刻放下这五根异常沉重的泥柱,想着不要再逃,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的时候,他便只觉说不出的舒服。

他开始闭目修行。

吉祥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林夕,它看了许久,感觉到了丝丝的元气贯入林夕的体内,于是它便也明白了什么,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在它闭上眼睛后不久,周围许多看不见的丝丝元气,也开始涌入了它的身体,而且和林夕的修行各不相扰,十分的平静和谐。

……林夕的这次修行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必须先试一试,激发神梨木弓的威能施射一箭需要多少的魂力,以及在这种地方施射的轨迹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他的箭技比起学院刚出来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他由此也建立了强大的信心,然而他十分清楚,就和在十指岭里面面对贺兰悦汐一样,他必须要能够做到一击必杀。

他站了起来,取下了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神梨木弓。

因他的动作,原本也在冥想修行的池小夜也惊醒,睁开了眼睛。

吉祥也睁开了眼睛,看着林夕。

林夕看着前方的天地。

和一个矗立着许多烟囱的巨大工业区一般,他眼前到处都是漫天的尘埃。

风依旧是从东面来的,在他的背后吹来。

林夕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调整到最为平静的状态,然后他取出了炼狱山圣师的那团透明魂兵,再次让无数细小至极的透明丝缕飞扬向四面八方。

这件东西,他也早已似过,就像最纯净的玻璃纤维一样,也不是金属材质,然而这些无数透明丝缕的坚韧程度,却是令人难以想象,而且因为极轻,只要有气流重来,这些透明丝缕就会自己避让开来。

他持着这件东西和神梨长弓,选取了一处有热气涌出的地面作为目标,先行闭上眼睛感知。

在他眼中的黑暗世界里,很快出现了一条透明的光路,这条透明的光路,是箭矢有可能通过的区域,然后他感应到了这条透明光路里风的移动,一粒粒浮尘的移动。

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右手拍在了竖在身旁的泥柱上。

一股淡淡的黄色光华带着一股力量从他的手上喷薄而出,将树叶包扎着的泥柱震得四分五裂。

他用极快的速度,行云流水一般,抽出了内里的箭矢,搭箭、引弦、控羽,只在一瞬间。

随着他手中的魂力急剧的贯入神梨木弓,神梨木弓的弓身上绽放出美丽的绿色和黄色华光,所有的华光朝着弓弦和箭矢汇聚,只在这一瞬间,嗡的一声轻微爆响,蓝汪汪的蓝鳅箭带着一股涡流,急剧的冲入了空中。

直到这箭矢随着一声爆鸣脱离弓弦而出之时,林夕才睁开了眼睛。

无数尘埃纷纷顿时急剧的朝着这支箭矢飞舞而去。

然而因这支箭矢带出的风流太过剧烈,无数的浮尘刚刚接近,却就被吹开,以至于纷纷扬扬,竟是瞬间围绕着这支箭矢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灰色尘团。

这样的景象是连林夕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他顿时怔了一怔。

只在他这一怔之间,这团越来越大的灰色雾团又如同被无形巨手往下拉扯,又开始急剧的加速。

巨大的灰色尘团如同一团灰色的陨石,在急剧的加速中轰然坠地。

林夕没有能够射中预想中的那处有一股热气喷涌出来的地面,往下偏了至少有数十步。

但是他和池小夜却都是惊喜的呆住了。

就像一个巨大的铁拳冲击在地上,骤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一圈气浪如潮汐般以箭落点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处地面上没有箭矢,唯有一个深深的,布满无数细小放射状条纹的凹坑。

凹坑的正中,箭矢深深的没入泥土之中,连尾羽都根本看不见。

就算我没受伤……没有铠甲和魂兵护体,我也挡不住。

池小夜呆了许久,在有些震撼难言的转头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那一处凹坑至少有半米的深度,这一击,是多么可怕的力量?箭矢外面裹着的尘团到最后也是极重,而且都是磁土,这使得地面磁力对于这个巨大的磁球团的拉扯力更大,产生了更剧烈的加速。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一箭的威力,也超出了我的预计。

吉祥听不懂林夕和池小夜的对话,但它看清了那根落下的箭矢。

它便懵懂的想着,原来挖出来的这东西……是这么用的?你能保证射中么?池小夜看着那一个凹坑,问林夕。

林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支箭矢落下的轨迹,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能。

…………接下来林夕只需等着,所以他和池小夜又开始修行。

这次他修行的时间很长,直到天空慢慢变暗,夜色即将降临之时,他才被怀里的吉祥的一丝异动所惊醒。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红色的身影正在大磁泽中奔跑。

池小夜!他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喝。

他身旁不远处的池小夜也马上惊醒了过来,只是一眼看到那条火红色的身影,池小夜便顿时发出了一声低声惊呼:火王!因为所处的地势高,且这条红色身影也是近乎从他们来时的路而来,和他们的距离并不遥远,所以林夕很容易的看清楚了,这条红色的身影便是那名身上可以冒出恐怖火焰,实力无限接近圣师的穴蛮修行者。

而此刻,这名穴蛮修行者身上的红光不仅是他每次魂力波动时冒出的火焰,还有他的鲜血。

一些细小的伤口,林夕还不可能看清,但是这名穴蛮修行者胸口的一条皮肉翻卷,从左胸到右胸边缘的巨大伤口,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只是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体内魂力积蓄,便对着池小夜点了点头,可以了……让他到我们这里来。

火王!我们在这里!在池小夜的心中,这名和其它穴蛮战士一样不惜一切的要救自己的穴蛮修行者恐已被林夕的那名老师杀死,此刻看到他还活着,她惊喜而激动的心情本身已经无法抑制,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她顿时直接站了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名在奔跑着的穴蛮修行者拼命的大叫。

她本身是修为极高的修行者,此刻体内有了些魂力的积蓄,全力呼喊,声音便如雷鸣一般,滚滚的传开。

那条红色的身影听到了她的声音,瞬间一顿,接着以更快更急的速度,朝着她和林夕所在的地方狂奔而来。

不急不缓的在大荒泽边缘上露出身影的狄愁飞和凰火笑也听到了池小夜的声音。

面容冷漠的狄愁飞举起了他手中的冰魄晶黄铜鹰眼,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头看着凰火笑道:他们在山上。

凰火笑感觉着面前大地中对于自己的强大吸力,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数步,缓缓地说道:他们在山上……我们却必须要在这里分出胜负。

你是没有信心。

狄愁飞淡淡的一笑,道:你自觉离了铠甲和兵刃,同样赤手空拳,你便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事关重大,容不得我闪失。

凰火笑看了狄愁飞一眼,道:而且你将来也必定成为对大莽的大患,我当然也要尽力将你杀死。

狄愁飞冷漠的笑了笑,他知道这种纯粹因为某种利益而暂时结成的联盟本来就不牢靠,而且林夕和池小夜就在那座山上,那名被他们击伤的穴蛮修行者也快无法支持,在他看来便已怎么都不可能再跑得掉,而凰火笑必定也是和他一样地看法,所以他和凰火笑之间必定有的这一战,便不可避免的要提早进行了。

他不再言语,凰火笑也不再言语。

他背负着的长剑突然一声轻吟,自己震鞘而出,落入了狄愁飞的手中。

这是一柄剑身银白色的长剑,上面一条条符文就像是一个个飞天的仙女。

凰火笑反手从自己背后的卡槽中拔出了一柄刀,他的刀柄上,连着长长的黑色锁链,似是从他身穿的黑色铠甲中长出。

狄愁飞脚下的泥土骤然随着他的魂力波动而剧烈的震荡起来,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抖动,斩出。

一瞬间,他的身影飞掠而出之时,他手中的这柄长剑带出了六七条剑影,剑剑寒光凛冽,难度断虚实。

凰火笑一动不动的盯着急速而来的这几条剑影,他空着的左手瞬间在虚空中点动了数下,他身前的空气顿时变得异常粘稠,他眼中的六七条真实剑影重新化成了一条,他脚下的地面便瞬间裂开,一块块泥土悬浮般飞起,他的身体剧烈扭动着,一刀准确无误的斩在了狄愁飞刺来的长剑上。

然而就在他手中的这柄刀和狄愁飞的剑刚刚接触之时,狄愁飞眼中露出一丝异常冰冷的意味,他的剑身之中骤然有明亮的光线射出,他手中的长剑就像林夕知道的日光灯管一般骤然大放光明,瞬间将他的身前照射得一片雪白,而这光线却是比起烈日阳光还要炽烈许多倍。

炽烈的光线射入了凰火笑的瞳孔之中,凰火笑骤然一声闷哼,双目刺痛,就连手上的动作都明显减缓了许多。

放出明亮炽烈光线的长剑和凰火笑的刀撞到了一起,但竟没有弹开,而是压住了刀身,乘着凰火笑双目和脑海中都是刺痛之际,不断前行,似要马上从凰火笑的眼眶中刺入。

因这一瞬间狄愁飞剑上发出的光华太过雪亮,远处山丘上的池小夜和林夕也都全部看到了。

池小夜难以理解,明明两个都是云秦追击的将领,怎么会突然自己打起来了呢?贼人没办法分赃啊……林夕轻声地说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卸甲大磁泽和林夕此刻正对着的荒原地带有着一条明显的黑色界线。

黑色界线之外,凰火笑的双目被狄愁飞剑上涌出的雪亮光芒刺得无法视物,且连感知都似乎被这入目的光芒所伤,眼看着就要被狄愁飞的长剑刺入眼眶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他背后的一把刀喀的一声轻响,却是自动跳脱了他背上的卡槽。

天地之间陡然出现了一道狂暴炙热的刀风。

这柄刀从他的身后像一条眼镜蛇一样抬了起来,越过他的头顶,然后猛的斩下。

这柄古朴尖锐的刀的柄上也连着黑色的锁链,而此时,黑色的锁链之中隐隐有无数红色的光纹在流动,就好像有火焰和岩浆在里面流动,然后贯注到这柄自动跳起的刀中。

当!这柄刀斩杀在了狄愁飞的剑上,将狄愁飞的剑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剑尖沿着凰火笑的胸口一直往下划,在凰火笑森冷的黑龙铠甲上带出了一蓬耀眼的火花。

狄愁飞不可置信的看着凰火笑身后这柄自行跳起的刀,他的长剑硬生生的顿住,想要挑起凰火笑胸口的一片铠甲,从铠甲缝隙中刺入。

面对在自己胸膛上停住,发出刺耳刮鸣声的长剑,凰火笑的眼眸十分平静,又是喀的一声轻响,他背后又一柄刀自动从铠甲卡槽上跳脱出来,从他的身后瞬间升腾而起,就像飞剑一般,直接到了狄愁飞的面目之间。

狄愁飞愈加不可置信,凰火笑已然飞在空中的两柄刀除了连着锁链,是由锁链中灌入的力量驱使,威力和速度无法和真正的飞剑相比之外,其灵动,却已经完全不亚于真正的飞剑。

先前他和凰火笑对付那名穴蛮修行者时,已经见过凰火笑的出手,但凰火笑只是拔出了两柄刀,却从未动用过这样的手段。

此刻他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的长剑,唯有左手紧握成拳,一拳侧击在自己的面目之前。

当!的一声如敲钟般的嗡鸣,凰火笑这柄斩向他面目之间的古朴长刀被他震飞了出去。

也就在此时,随着被这声嗡鸣遮掩住的喀的一声轻响,凰火笑背后又有一把刀脱离了卡槽,瞬间贴着地面飞斩而上,重重的斩在了狄愁飞的腰间。

狄愁飞身上普通的黑甲裂开,露出了内里淡白色的衣衫,锋利的刀锋割在薄如普通布衣的淡白色衣衫上,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

狄愁飞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借势横飞而出。

……林夕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的对决之处。

因狄愁飞剑上的光亮太过夺目,所以他虽然看不清两人的细微动作,但因这剑光反衬,他却是看到了凰火笑背上一柄接着一柄飞出的长刀的影子。

即便是圣师,也绝对不可能御使超过两柄飞剑。

因为人心不可二用,唯有极度专注,才能用魂力和元气沟通飞剑,而飞剑的力量和速度极其惊人,只要一个霎时失去控制,便会马上不知飞射到何处。

没有多想,林夕便明白了凰火笑背后的六条锁链,就相当于是他身体的延伸。

也就是说,大莽早就已经在将意念和魂力传送出去的符文上有了一定的研究。

……狄愁飞身体横飞出去之时,凰火笑的两柄刀如飞剑一般,瞬间破空而至。

狄愁飞的身体飞在空中,无法借力,然而就在此时,狄愁飞却是一声厉喝,他的双脚下蓬发出一股磅礴的气息,凝成无数白光冲击在地上,他手中的长剑也再次发出雪亮的光芒,变成了一条雪白的长河,瞬间震飞了凰火笑的两柄飞在空中的刀。

雪白长河朝着凰火笑斩杀而去。

这是仙一学院最强的武技之一,长河落日。

凰火笑的第三柄刀迎了上去,同时他身后喀的一声,又一柄刀跳脱了出来。

第三柄刀也直接被雪白的长河震飞出去,长长的锁链崩的笔直,扯着凰火笑身上的铠甲,发出铮的一声震响。

然而凰火笑有六柄刀。

他的第四把刀缠绕着通红的光,斩击在雪白长河上,让雪白的长河光芒迅速黯淡下来。

然后凰火笑反手拔出了背后卡槽中的最后一把刀。

喝!他吐气扬声,这两把刀也同时从他的手中脱手飞出,带着他的魂力力量,汇聚着他肉身的投掷之力,斩杀到了狄愁飞的胸口。

噗!这两柄刀重重的落在了狄愁飞的胸口,与此同时,狄愁飞手中的剑也飞离了他的手,隔空数尺,斩向了凰火笑的胸口。

虽脱手数尺,但是滚滚的魂力和元气还是源源不断的贯入这柄剑内,这昭示着狄愁飞的修为,和那名黄眉剑师一样,也已经到了大国师的境界,只要再上一层,便能成为圣师,且能真正掌控飞剑的奥秘。

是两败俱伤似的打法,换了任何一名同阶的修行者,都绝对不可能躲得过,而且凰火笑的魂力修为还略在他之下。

然而凰火笑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

就像空中有四只无形的手陡然伸出,抓住了他背后空中的四柄刀,他体内的魂力,陡然之间打开了四条通道,贯入了这四柄刀中。

接着,这四柄刀重重的斩杀在了距离他面目已经唯有一寸的雪白长剑上。

在双方竭尽全力的恐怖力量对撞下,狄愁飞的这柄长剑竟是承受不住,片片震裂开来,金属碎片在空中飞洒。

狄愁飞胸口的黑甲裂开,内里淡白色的衣衫上居然依旧没有出现任何的裂口。

但是一阵骨裂声传来,巨大的力量还是使得狄愁飞感觉到自己胸口崩裂的许多碎骨刺入了自己体内更深处的血肉之中。

他脑后束着头发的黑玉圆环也骤然崩裂。

普通的边军将领都是留着短发,因为便于清理,而且不容易纠结在一起,或是在行军之中牵扯到什么东西,但他却是留着长发,而且因为魂力的震荡而一尘不染。

此刻他脑后的头发被震得完全披散开来,一缕鲜血顺着他极薄的嘴唇蔓延开来,说不出的凄厉。

直到此时,狄愁飞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凰火笑一定要在进入大磁泽之前和他决出胜负。

因为有那六把刀和没有那六把刀,凰火笑完全就是两个实力截然不同的修行者。

自己一名仙一学院最精英的弟子,将来甚至有可能成为那坐在重重帷幕之后中的人的人选,竟然敌不过黑龙军大统领?敌不过这个大莽的修行者?狄愁飞心中惊怒着,但他知道自己只要有丝毫犹豫,便会马上被击杀当场,于是他体内的魂力再次在他的脚下狂暴的喷涌而出,他的整个人下半身几乎全部陷于白光之中,往后倒飞而出。

凰火笑毫不留情的追击着,六柄刀如六条毒蛇一般,不停的朝着狄愁飞噬去。

在连追出数十步之后,凰火笑停了下来。

每个修行之地都有一些强大的秘术,就如同他身上的六把刀,就如同狄愁飞体内魂力激发出的雪白炽烈光亮。

而此刻,狄愁飞这种魂力不断喷发,牵引出一些独特的天地元气的秘术,也使得他终究只能重创而不能真正将这名仙一学院的精英弟子杀死,不管如何,他的身份便必定暴露了,再也无法在这里做黑龙军大统领。

不过想到这便可以回家了,他的心中却是又莫名的多了一丝平静喜乐,整个身体也顿时变得放松起来。

因为十分清楚狄愁飞的伤势已经重到根本对自己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他便开始卸下身上的铠甲。

沉重冰冷的黑龙军铠甲被他脱卸了下来。

六条黑色的锁链末端是六个钩子,深深的钩入了他背部的血肉之中,然而却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

他卸下了这六个钩子,卸下了六把刀,然后最后揭下了脸上的金属银色面目。

一般喜欢用面具遮着自己脸的,要么是极丑,要么是极美。

而他便是极美。

他的五官精致得甚至有些不像男人。

太美,便具夭折之相。

这是他老师当年对他的容貌的评语,所以他便一直用银色面具遮着。

卸下了身上所有沉重的事物,这名大莽修行者的心中更加的轻松,他看着那座土山,莫名的感觉到林夕和池小夜还在那里等着,因为那名穴蛮修行者已经赶到了山脚,正在朝着山上竭力的奔跑。

完成这件事,我便可以回家了……他默默地看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自语,然后他空身跨过了前方的黑线,走入大磁泽。

……想不到最终获胜的反而是他。

林夕远远地看着凰火笑卸甲,看着他走入大荒泽,极其遗憾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着池小夜轻声道:这次没办法帮你杀死狄愁飞报仇了。

对于凰火笑,他也有着天生的一些尊敬。

因为他知道也只有对大莽最为忠诚的修行者,才会到这种地方来,执行着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

他和凰火笑之间,只是自身敌对的关系不可调和,但至于狄愁飞,他虽然不知道狄愁飞是为什么对他有那样强烈的杀意,但既然他已经知道狄愁飞想杀死他,狄愁飞便也成了他的敌人,而且是赢得不了他任何尊敬的敌人。

池小夜一时没有回答林夕。

她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火王的身上,她甚至担心火王不明情况下对林夕下杀手……而此刻隔得近了,她看到火王胸口的那一条伤口深得恐怖,甚至隐约都可以看到胸腔内的脏器,看见心脏的跳动。

第三百一十二章 今后不要怀疑我火王距离林夕和池小夜相隔得越来越近。

一连串晦涩的音符从他的口中发出,十分的急切。

池小夜也马上发出了这种晦涩难言的声音,只是数句交谈下来,火王的身体便猛地一沉,再也支持不住,重重的坠倒在地。

他这条伤口必须马上缝合,不然他肯定会死去。

在池小夜和火王对话时,林夕就一直在观察着这名穴蛮修行者的伤势,此刻和池小夜抢到倒下的火王身前,他便马上转头对着池小夜说道。

火王的身上有六七条伤口,但方才在他奔跑过来之时,林夕就已经看清楚了,对于这名穴蛮修行者而言,致命的只有这一条横贯胸口的恐怖伤口。

这条伤口的血肉彻底翻卷着,而且还在不断流血。

哪怕是身体机能再过强大,修为再高的修行者,血止不住,流多了也是会死的。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条伤口太深,以至于胸膛内的脏器都相当于暴露在空气之中,时间一长,这些内脏都会遭受致命的损伤。

你能缝合他这伤口么?池小夜的脸色极其的苍白,语气颤抖的快速说道。

我带了个边军的急救包,有用于缝合伤口的羊肠线和一些止血药,但是我没有可以刺穿他血肉的钢针……那钢针在进入大磁泽之前被我丢掉了。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以便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池小夜的身体都微微的震颤了起来,她身上所有金属的东西也都留在了大磁泽之外,而且她十分清楚火王的血肉比起一般的修行者都要坚韧许多倍,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大磁泽之中,一时到哪里去找可以刺穿火王血肉的尖锐之物?而且凰火笑已经卸甲走入大磁泽,她和林夕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解救火王。

林夕的心也微冷,他的双手已经用力地按在了伤口的两侧,但是这种压迫止血法却是也没有办法令这么大的伤口不流血。

就在此时,已然无力的躺倒在地的火王突然右手微抬。

林夕霍然一惊。

火王的右手上出现了一团血样的火焰。

他的右手握着一小团土。

然后这一小团土几乎瞬间被烧得结晶,硬化,变成了一团通红的陶瓷。

你坚持住!林夕瞬间明白了,他马上从地上抠出了一块泥土,以最快的速度将泥土揉捏成了针状,在尾部用头发刺入,扩了个细孔,然后将这根土针放入了火王的手中。

火王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一些,一股最后的力量从他的体内化生,涌入了他的右手,一团血红的火焰极其柔和的将这根针包裹住,一股股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到这根针上。

这根针的体积几乎瞬间缩小了一倍,但通体却是都变成了晶质。

火焰很快消失,这根通红的针冷却下来,表面和空气接触,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

然而这裂纹也只是存在于表面,就如一些瓷器釉质的自然裂化。

林夕捏住了这根由滚烫慢慢变得温热的针,因为是第一次帮人缝合这么恐怖的伤口,看着红白翻转的血肉,他的手也不自觉的微微有些颤抖。

和我说些什么话,分散一些我的注意力……这根针虽然很坚硬,但是也很脆……如果我的手有些抖,有些失误,这根针便有可能折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穿线,同时对着池小夜认真地说道。

我来自绿野城……我们的城池全部都是用活的树木建造的……我们那里没有战争……树木结出的瓜果也让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我们知道一些猛兽的习性,所以我们能够和一些猛兽做朋友。

我们在泥湖后面的一个峡谷地穴里畜养了很多蓝色的凤尾蝶,我到了那里,只要打开地穴,这些凤尾蝶就会飞向大荒泽的四面八方……所有穴蛮战士看到了,就会知道我已经脱险,便都会回家……往大荒泽的深处撤。

大荒泽的冬天十分寒冷,大多数植物都会死去……一般可以提供食物的树木,在大荒泽里也不能移植存活。

我也还没有想到办法帮他们创造更多的食粮。

……池小夜慢慢地讲述着,林夕听着,他手中的针线穿过血肉,一点点的将火王胸口上这道恐怖的伤口缝合起来。

火王没有陷入昏迷,但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池小夜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想要分担他的一些痛苦。

针线终于将他胸口这道伤口全部缝合,虽然蔓延整个胸部的黑色针脚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恐怖,但等林夕敷上药物之后,却终究止住了流血。

直到此时,火王才对着林夕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晦涩难明的声音。

他对你说谢谢。

池小夜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下,一时也有些手足酸软,她坐在火王的身旁,对着林夕说道。

不客气。

林夕呼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站了起来。

他看到,凰火笑在灰黑色的土地上快速的穿行着,朝着他所在的这座土山逼近。

火王又发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明的声音。

池小夜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尊重火王,对着林夕说出了火王的原话:火王说,虽然你救了他,但他还是怀疑你能射中这名修行者……他说这名修行者非常厉害,而且和他交手之时都隐藏了些实力。

听到池小夜这样的话,林夕微微的一笑,道:你帮我告诉火王……我肯定能射中这人。

他现在怀疑我……但我射中之后,就请他今后都不要怀疑我。

池小夜点了点头,慢慢地将林夕的原话转述给火王。

林夕也不再说话,他看着移动速度十分惊人的凰火笑,再次抖开了无数肉眼难见的透明丝缕,然后他抬起了弓。

他眼前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凰火笑快速移动的身影,和一条从他所在的方位,连通到凰火笑位置的光路。

就在林夕抬弓的这一瞬间,凰火笑的心有所感。

他的跑动路线不再是直线,而是毫无规律的左右跳跃前行。

他的每一步也不向方才那样一践踏地面就是跃出七八米的距离,而是每一步两三米,以更快的节奏前行,这样一来,即便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都能最快的做好闪避动作。

就是这里了……林夕没有迟疑,就在凰火笑接近山脚的瞬间,他拍碎了身旁的一根泥柱,行云流水般的拈出蓝汪汪的箭矢,开弓、控弦、施射。

嗡!的一声空气震鸣。

蓝色的箭矢瞬间消失在他的面前。

凰火笑骤然抬头,瞳孔瞬间收缩。

林夕的箭矢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以惊人速度砸落下来的灰黑色巨大尘球,这个灰黑色尘球的直径,至少有五六米。

轰!他脚下的地面瞬间被他踩得崩裂,他的整个人如一柄飞剑般横空飞了出去。

轰!几乎同时,尘团在他附近数米处重重砸落。

强大的冲击力引起的大风竟使得他的耳边都是剧烈的呼啸之声,一些略微粗大的尘粒溅射到他的脸上,甚至都刮出了微微的血痕。

没有射中!池小夜的面色骤然变得雪白。

虽然这个尘团几乎已经挨到了凰火笑的边,但是没有射中就是没有射中。

然而林夕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自从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到脑海中的那青色轮盘回复,又见到只有凰火笑一个人进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无论如何不可能失手,甚至已经用不到别的箭矢。

于是此刻他只是直接在心中喊了声回去!时间回到十几个呼吸之前。

林夕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回想方才箭矢和凰火笑身体的所有轨迹,他在心中极其精准的计算着时间,然后抬起了弓。

凰火笑骤然抬起了头。

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闪避,庞大的灰黑色尘球,直接如陨石一般,压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来得及双手遮挡在面目之前,竭尽全力地往前推出,体内的力量拼命的由他的双手涌出。

一声轰鸣之间,灰黑色尘球震散,形成了无数条黑色的线条,往后方溅射而出。

凰火笑的整个身体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往后倒飞而出。

而几乎就在他双脚离地的瞬间,他的感知之中,出现了一支箭矢。

他的双手往下捉去,然而却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这支箭矢的速度。

噗!箭矢完全洞穿了他的胸口,带着一条血浪从他的背后飞出,飞行了数十米,便又有无数的尘埃吸附上去,最终变成一团黑球,重重掉落在地。

在变成黑团的箭矢落地的瞬间,凰火笑也颓然的跪倒在地。

池小夜和火王的嘴都张开了,一时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都没有想到,林夕竟然真的射中,而且只发一箭,便将这名强大的修行者射中倒地。

恩?就在此时,林夕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神梨木弓。

原本已经颓然坐倒在地的凰火笑,竟然又站了起来,一步步的朝着这土山山顶前行。

但林夕抬起了手中的弓之后,却没有再次施射。

因为凰火笑走得十分缓慢,鲜血不断的从他的胸口涌出……他的身体,已然支持不住了,他已然不可能对林夕等人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因为一种强大的意念,支持着他一步步走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飞越荒泽的蓝蝶林夕此时可以轻易的射中凰火笑,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是没有动手,反而微微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神梨长弓。

凰火笑的脸上没有什么杀意,唯有一丝莫名的苦涩。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在距离林夕还有近百步之时,他的身体再次倒下,再也无法起身。

林夕听到风中有模糊不清的声音,他以为凰火笑这名大莽修行者有最后的话要说,他便极其谨慎的往下慢慢走去。

等走到距离凰火笑十几步时,他看到凰火笑已经陷入昏迷,而那原先模糊不清的声音,便只有两个字:回家……林夕的神色略微有些动容。

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鹿林镇,又想到了在这里牺牲的云秦军人,他们最后想着的,恐怕也是自己许久没有见到的家乡。

这名身在云秦的大莽修行者,他的家乡是什么样的?林夕看着凰火笑,他明白了支持着他最后往上走出那么多步的,只是对于回到故土的渴望。

林夕沉默着,犹豫了片刻,听着凰火笑无意识吐出的那回家的声音,他却是再次微微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将那枚瓷针取了出来。

他走到了凰火笑的身边,开始缝合凰火笑前胸和背后的伤口。

将伤口全部缝合起来,上好了止血药物之后,林夕站了起来,看着依旧陷入深沉昏迷着的凰火笑,认真的低语了一声,如果你还能活着……那就回家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他说着这句话,脚尖也在地上划动着,将这一句话也留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很傻,他也不知道凰火笑这样沉重的伤势,还能不能活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做完这件事,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放松。

他没有再看凰火笑,转身走回了池小夜和火王的身边,有些略微感叹地轻声道:应该都结束了。

云秦龙蛇边军大多都朝着旅人芋林的方位在集结,等到云秦军方发现池小夜并不在那片区域中时,大雨已经席卷了大荒泽的大部分区域。

凰火笑已是大国师级的修行者,云秦龙蛇边军中仅有的数名圣师阶的大修行者都不可能是大莽人,那名炼狱山圣师也绝无可能再有比凰火笑修为和身份更高的接应者。

像他和狄愁飞这种级别的人物想要杀他,也决计不可能让云秦军方知道。

所以到了这么深入大荒泽的区域,凰火笑和狄愁飞便应该是追杀他的最后对手。

所以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这龙蛇边关自今年春起就开始谋划的这一战,也应该结束了。

……林夕搀扶着池小夜、背着火王,又开始了跋涉。

吉祥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但跟着林夕,它却感到安定。

只是很快,它感觉自己的肚子又有点饿了,想到林夕的身上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吃的,想到方才闭上眼睛,和林夕一样从周围的天地里面汲取一些东西之时,浑身会暖洋洋的比较舒服,也会暂时忘却饥饿,它便马上闭上了眼睛,开始尝试那么做。

很快,丝丝的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开始汇入它的体内。

林夕的修为还无法感知到这种细微的元气流动,但他背着的火王却是感觉得到,于是这名穴蛮修行者怔了许久,用晦涩难明的声音赞叹了一句。

火王说你这头狐猫很了不起。

池小夜对着林夕解释道。

当然,它是吉祥。

林夕笑了笑,骄傲地说了句废话。

……和林夕料想的一样,在穿越了广阔的大磁泽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修行者的身影。

等到视线之中再次远远地看到泥湖的影子,林夕就知道最后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泥湖之后,有大片大片的土丘,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刺木。

林夕搀扶着池小夜,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土丘,然后顺着一条幽暗的土洞,走入了一个土丘,然后他又看到了之前没有见过的瑰丽景象。

一条条巨大的根系从洞顶垂落下来,就像一颗颗倒生着的树。

这些根系上面,重重叠叠,全部挂满了深蓝色的蝴蝶,不知道有数十数百万之多,就像这洞中长满了一株株巨大的蓝色花树。

所有这些深蓝色的蝴蝶翅膀微湿微皱,似乎在沉睡。

吉祥也感受到了无数弱小的气息,惊讶的从林夕的怀中醒了过来,然后它也看得呆住了,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如此的好看,怎么会如此的多。

池小夜的绿瞳中有晶莹的泪珠涌了出来。

她想到了那些在大战中死去的穴蛮战士,想到了那些用死逼着她一个人逃的穴蛮,想到了那个喊她姐姐,喜欢游历,来到了大荒泽,却被狄愁飞的大军毫不留情的杀死的小女孩。

那个同样绿瞳的小女孩很喜欢蝴蝶。

所以她在这里蓄养了这些蝴蝶,原本是想杀死狄愁飞,大战胜利之后,将这些蝴蝶全部放出,让这些蝴蝶飞向四面八方,飞向大荒泽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云秦的强大却是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此刻,她必须让这些蝴蝶,来拯救那些依旧不惜为她而死的穴蛮的生命。

她无声地哭泣着,拉动了数根连在洞洞的绳索。

大块大块的泥土崩落了下来,形成了几个连通到外面天空的孔洞。

新鲜的空气和微弱的阳光透入了下来,所有这些沉睡般的蝴蝶开始惊醒,它们的美丽的蝶翼开始伸展开来,飞向了上空落下的光柱,然后慢慢的形成了一条条蓝色的美丽洪流,从这个土丘中飞了出去。

无数的深蓝色美丽蝴蝶,迎接自己的新生,飞向大荒泽的四面八方。

……一支浑身黑甲的云秦军队在一片土坡上严阵以待着。

为首的一名云秦将领身穿着一件青狼重甲,身躯显得特别的森冷和庞大。

他的身后,六百余名云秦军人手中所有的兵刃都已出鞘,他们的视线之中,有许多穴蛮战士正在逼近。

这是一支带着不少嗜血巨鳄的穴蛮大队,人数在一百七十名以上。

双方都十分清楚,在这样的人数比例的情况下,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势均力敌的惨烈死战,无论最后哪一方获胜,恐怕都不会有多少人活着。

所以无论是坡上沉冷如铁的云秦军人,还是不断逼近的穴蛮战士,双方的呼吸都已是异常的灼热。

为首的云秦将领苦涩的吞了口口水,他自知在必须身先士卒的情形下,这一战下来,他恐怕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无法选择,所以看着这些逼近的穴蛮战士,他再次大喝了一声,为了云秦!为了荣光!为了云秦,为了荣光!他身后所有的云秦军人也都发出了悲壮莫名的吼声,然而在这一刻,这名准备慷慨赴死的云秦将领的脑海中,也闪现出了自己妻子和父母的面容。

怎么回事?然而就在此时,这支散发着说不出慷慨壮烈的军队,却是出现了莫名的无声骚动。

因为就在此时,他们所有人看到,原本在决然的挺近着的穴蛮大队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的穴蛮都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声音一样,抬头看着天空,然后这些穴蛮都转过了身,开始离开。

身穿青狼重甲的云秦将领愕然。

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改变,天空中除了微弱的风声之外,没有其余的声音。

突然,他看到了一些蓝色的影子。

他看到有美丽的蓝色蝴蝶飞过。

有一只蓝色蝴蝶徐徐飞到他的身前,正好落在了他肩上的铠甲上。

这名云秦将领并不知道这些蓝色蝴蝶意味着什么,但他看着这只蝴蝶身上美丽的色彩,看着它安宁而静谧的停留在自己的铠甲上,看着那些退却无踪的穴蛮战士,他的双眼,却莫名的热泪盈眶。

他身后许多蒙着黑巾的云秦军人,也是不自觉的热泪盈眶。

……两名云秦侦察军士静静的潜伏在荒草之间,有一只翩翩飞舞的蓝色蝴蝶,落到了他们手持的黄铜鹰眼上。

他们的视线中,远处的一支原本朝着旅人芋林方位前行的,足有五六百名穴蛮战士的穴蛮大队,却是转变了方向,开始朝着大荒泽的深处撤退。

在另外的某处地方。

一支云秦军队正和穴蛮战士在厮杀着。

一柄黑色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带出了一条血水的同时,正好将飞过的一只蓝色蝴蝶斩成了两片。

然后这片杀声震天的战场很快变得安静了,所有的穴蛮如潮水一般的退却,只剩下近百名剧烈喘息,浑身披血的云秦军士。

与此同时,在另外的一处,有一支全部身穿着重铠的云秦军队正潜伏在一片谷地之中,如狼的目光盯着远处荒草的一些异动。

只要那些穴蛮再走近一些,这支战力惊人的云秦重铠军就会冲上去,将他们绞成碎片,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发现,那些穴蛮不再前行,而是快速的退却。

一道道传递军情的烽火在大荒泽上燃起,所有传递的消息都是一致的……所有的穴蛮正在退去,朝着大荒泽的深处退去。

一只蓝色的蝴蝶,飞过了重重的荒泽,落入了龙蛇山脉之中,落在了一座塔楼上,一名持戈守卫的云秦军士的身上。

第三百一十四章 从今以后,再见依旧是敌人池小夜和林夕走出了洞窟,看着蓝色凤尾蝶飞向大荒泽的四面八方。

这感觉美丽而静谧,尤其林夕想到那些战场会因这些蓝色凤尾蝶的出现而变得平静安宁,他的心中便也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感动。

所有的蓝色蝴蝶慢慢消失在了林夕的视线之中。

东方更深处的大荒泽中,慢慢传来了重物快速践踏土地的声音。

爬上一处高的土丘,林夕看到,有一列巨蜥正从遥远的水泽之中出现,朝着他和池小夜所在的这片丘陵地带赶来。

这一列背上置着巨大藤鞍,骑坐着穴蛮战士的巨蜥,至少有百头之多。

想不到你们还拥有这么多的巨蜥骑乘。

林夕看着这魔幻史诗般的景象,转头对着池小夜和火王,感叹地说道。

他很清楚这每一头巨蜥骑乘的战力,这样百头巨蜥骑乘同时踏入战场的话,将会是一股可怕的战力,足以摧毁云秦一个编队的重铠军团。

池小夜疲惫地坐在了地上,丝毫不掩饰此时的脆弱,她慢慢地说道:我也准备了很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夕看着池小夜,认真地问道:如果我们没有能够逃出来,你死在了这里,你们大荒泽之后会有修行者过来帮你报仇么?池小夜点了点头,会有的。

你们还有很大的力量,只要有你们这样的修行者在,他们穴蛮的改变就不会停止。

林夕也点了点头,微仰头看着这片拥有独特铅云,不像真实的天地,所以我更坚信,这样的战争持续下去,对云秦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今年冬之前,这里不会再有征战……但至明年冬,我们不会有足够的食粮。

林夕明白池小夜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认真道:还有近一年半的时间,我会尽量让这里有所改变。

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杀死狄愁飞。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接着说道:至于这世代交战之仇……虽无可化解,但我总觉得,让更多人活着,总比让更多人死去更为重要。

池小夜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掏出了一个木瓶,递给了林夕。

这是什么?林夕眉头微挑,问道。

这个木瓶他从池小夜的身上搜出过,知道里面是一些植物的种子。

后来因和池小夜的联手,便还给了她,也并没有问池小夜有关的用途。

你们的人肯定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池小夜并没有直接回答林夕的问题,而是有些微冷的慢慢说道:你回去之后,很难过得了关……你们云秦军方这么想要围杀我,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得到这巨蜥骑乘的秘密。

巨蜥骑乘的数量要是一多,无论是在这大荒泽之中,还是在别的地方,都会是恐怖的战力。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你已经知道了巨蜥骑乘如何潜行于地下,如何御使巨甲虫的秘密……再知道这如何御使巨蜥的秘密,想必你们云秦军方绝对不会再说你是叛徒……你可以说我已经被你杀死,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假的。

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手中的木瓶,你的意思是说,如何御使巨蜥,和这瓶中的种子有关?我看你们云秦的修行者,对于一些植物的药性,了解的比我们还多,但我们对于这些巨兽生灵,却是了解得比你们多得多。

池小夜略微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所有的兽类,都会有一些独特的习性,甚至有一些特别的癖好。

这瓶子里的种子是法精藤的种子,这种凶恶的巨蜥对于法精藤的叶子和花朵有独特的癖好,只要喂取它一些法精藤的叶子或是花朵,便可使得它对你温顺,然后便可通过慢慢给它一点好处的手段,训练它做事情,给予一些法精藤的叶子或是花朵作为奖励。

这种手段也应该是你们云秦驯兽师最为常用的手段,根本不难。

所以就如同那巨甲虫的秘密只是在其出身的甲壳,而这能否驯服巨蜥成为巨蜥骑乘的秘密,只在这法精藤。

林夕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喜,眉头却是反而更深的皱了起来,看着池小夜:你将这种秘密都告诉我,让云秦军方知晓……你不怕云秦军方的巨蜥骑乘大军大举侵入大荒泽?池小夜摇了摇头,道:即便他们知道这个秘密,也不可能拥有成建制的巨蜥大军。

这种法精藤生长十分缓慢,二三十年之内根本长不到多高大,长不出多少片叶子。

我说过我准备了很久……自今年春以来,我就一直在竭尽全力,让我种植的一些法精藤长大。

林夕顿时想到了池小夜独有的能力,眉头霍然松开:也就是说……唯有像你这样的修行者,才能让法精藤长出许多叶子。

池小夜沉冷的点了点头,道:是的,唯有拥有法精藤种子,再加上我这样的修行者效力,才有可能拥有大数量的巨蜥骑乘。

然而就算云秦军方抓到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我们也绝不可能为云秦军方效力。

林夕不加掩饰的微微苦笑。

有时候所谓的秘密就是这样……当你拼命想得到一件东西,付出了许多,真正得到了,却常常会发现,这秘密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大队的巨蜥骑乘越来越近,上面乘坐着的一名名穴蛮骑士终于看清了林夕的存在,顿时一声声极其剧烈和极不友善的厉啸声纷纷响起。

一直安静的坐着,听着林夕和池小夜谈话的火王发出了晦涩难明的呼喝声,这些巨蜥骑乘上的穴蛮战士的厉啸声才渐止。

我也应该走了。

林夕知道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他想到从今天过后,即便再见,恐怕也难以有这样平静对话的时候,于是他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火王慢慢的站了起来。

这名身形并不显得高大,然而力量却十分恐怖的穴蛮修行者意味难名的看着林夕,又开始说话。

他说我们要送你一头最强壮的巨蜥骑乘,让你带上少量法精藤的叶子,好让你安全地回去,并让他们看看法精藤的叶子对于巨蜥的作用。

池小夜站在火王身旁,搀扶住这名伤重得近乎无法站立的强大修行者,对着林夕翻译道。

林夕微微一怔,对着火王和池小夜行了一礼,认真致谢。

如果一年半以后,我有能力可以令你们度过严冬……我的人,凭什么来见你们?认真致谢过后,林夕想了想,看着池小夜和火王问道。

所有的巨蜥骑乘已经聚集在坡下,轰鸣般的巨蜥喘气呼声响成一片,池小夜看着所有在巨蜥上兴奋不已,对着自己行礼的穴蛮骑士,眼眶微湿,轻声道:光是可以让我们捱过严冬是不够的……还必须你们云秦不一直的深入。

我知道。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两年的时间,未必可以……但今后,或许会有这样的机会。

池小夜看着林夕,将自己身上一直笼着的绿色袍子解了下来,递给了他。

……一头最为强壮和高大的墨绿色巨蜥牵引到了林夕的身前。

让林夕亲手给这头绿蜥喂了两片唯有榆树叶般大小的法精藤叶之后,这头已然驯服墨绿色的巨蜥面对林夕的指挥便已言听计从。

御使这巨蜥的手势也十分简单。

林夕坐到了巨蜥背上的藤座上,和池小夜、火王做最后道别。

火王看着林夕,又开始说话。

池小夜同时说着,转述着火王的意思:从今天开始,我们依旧是敌人。

林夕点头,是的,我们是敌人。

但你是值得信任的敌人。

因这句话,林夕愣了许久。

然后他在高大的巨蜥背上认真躬身行礼,道: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让你们一直信任……尤其是火王你……你不要忘记,我们打过赌,我从射出那箭开始,今后你必须相信我。

火王没有说话,池小夜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并肩看着林夕离开。

林夕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巨蜥奔下了山丘。

这一名云秦的少年修行者,消失在巨蜥身后带出的浓浓尘烟之中,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第九卷 归人第三百一十五章 何以心安马车和商船,是这个世上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在清晨来临的光亮里,云秦帝国东部的重要行省山鲁行省的省城大济城的入城关卡前,一片喧杂,无数商队等待入城。

有一列大德祥的车队规矩的排着队。

中间一辆普通的马车里,陈妃蓉睁开眼睛,打开了车帘,朝着大济城里望去。

大德祥的车队开始通卡。

城防守卫与户司通商开始按例查检商队人员及按商队交单查检有无违禁货物。

数名城防军士手持通印全国的通缉图录,认真比对通卡人员的面目,这种例行查检任何人不得违例,做不得矜持,陈妃蓉的车厢车帘也被打开了。

听到马车旁立着的丫环通报陈妃蓉的姓名,户籍以及身份之后,这几名城防军士没有发觉任何的不妥,只是一时震惊于新近极有声名的大德祥商号的大掌柜,竟是这样一名美艳的女子。

车帘放下,大德祥的车队开始入城。

许多准备接货的商铺掌柜,以及准备要和大德祥谈一些合作事宜的商号人员已经早早的在城门入口处不远等着。

一见到挂着大德祥标记的马车队入城,顿时许多百纳的布鞋底敲击在了城中平坦的石路上。

一时间,许多已然通卡及许多尚未通卡的商行车队之中,顿时投来无数钦佩羡慕的眼神。

对于大德祥而言,今日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

大济城是云秦帝国东部最繁华,最重要的商城,亦是整个云秦帝国东部最为重要的交易集散地。

任何一家商行的货物能够在大济城大量铺开,能够得到大济城认可,便代表着可以在整个云秦帝国东部所有行省铺开,代表着这家商行正式跨出了在一陵一省之内兜着的小家子气。

现在通卡的,带有大量货物的其它商行,大多都是经过了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经营才做到这一步,但是这些商行的掌柜,一些无比精明的生意人,却似乎只是一夜睡醒了之后,就发现一个叫大德祥的商号的货物已经遍布大街小巷。

早在许多日前,所有这些有能力在大济城大量铺货的商行,以及一些大的钱庄,就已经知道大德祥进入大济城已经是迟早的事。

因为带着大德祥徽号的许多货物,甚至已经到了中州的皇城。

大济城的许多铺子里面出售的东西,本身就已经是从别地购来转卖的大德祥的东西。

一切早已齐备,只是大德祥自身的车队运力未至,还没有时间和一些商行谈直供及合作而已。

以大德祥前些时日面对一些商行的模仿、价格战时体现出来的能力,以及各大商行骤然发现大德祥独有,而且连产地都已经被大德祥垄断的金柚蜜茶生意,绝大多数商行都心知肚明,虽然大德祥现在的财力对于云秦无数大商行而言还属于蹒跚学步的孩童,但只要大德祥自身的决策不出根本性的错误,要是再来一些旁人想不到的点子,那大德祥的发展,真是无法估量。

事实上大德祥因为自己在外并没有什么铺子,所以货物用不着自己交付,车队正式进入大济城并非是要交付货物,而是要让商行辛苦了许多年的老人看到如今的成绩,以及最重要的还是要和一些大商行谈一些合作的生意。

陈妃蓉在大德祥只是要替林夕看着,以及等待林夕今后会有的一些动作。

现在一切接洽失意都有刑德荣和刑天养安排妥帖,所以在这个车队繁忙起来之时,她这辆马车却是悄然脱离了车队,由大德祥的伙计先行赶往大济城中一家早已定好的上佳客栈。

陈妃蓉再次掀开了车帘,她远远的望向了城中的东首。

在她此刻还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座有着几口天然泉水的大宅子,大宅子的一个院落里还有柏、柿、桐、椿四株古木,寓意着百市同春。

我回来了。

陈妃蓉看着那座她此刻还看不见的大宅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

换了别人,二十多年后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想到因这里而起的一些悲惨遭遇,应该难免会落泪。

然而她在这二十多年之中的泪早已流光,她的心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还要坚硬。

此刻她只是感到快乐,感到对林夕的佩服,因为她已经踏出了她的回家之路的第一步,而她没有想到,大德祥会做得如此出色,她这第一步会走得如此之快。

你千万千万不要在龙蛇边关死去……不然我会真的很伤心,还有……我在等着你的下一个消息。

她放下了车帘,在心中轻声地对着林夕说道。

…………唐藏,流沙城南麓。

一大片白色穹顶的营帐之中,有一个庄园。

庄园的一间静室之中,一个精致的狮口黄铜火炉上搁着一个大土瓮,瓮头里面是香气四溢的乳白色汤汁。

一些珍稀的菌菇在沸腾的汤汁中时隐时现。

萧湘就拿着一双铁著,坐在这个大土瓮前,等着侍女端上大盆大盆切好的雪驼肉片。

他是现今唐藏皇帝的皇叔,整个唐藏,唯有他能将宅院建立在大军的军营之中,令唐藏战力最强的两支军队为自己的宅院守卫。

在十年之前,这种普通的食补对于他的修为而言,效果已经微乎其微,然而坐拥荣华的他自然不可能放弃这种享受美食的滋味。

他日啖肉数十斤,可夜御数女,妻妾成群,虽年过六十,但依旧满面红光,面目只得四十如许,他眼中的威严自然深重如海,人世间的这种威严大多源于两点,一是权势,一是野心,而这两者偏偏都是一体同生,相依相存的东西。

他正对着的虚掩的大门动了动,似是平时帮他端盆的侍女要启门而进,然而他并未听到应有的叩门请安声,而是听到了放佛木门腐朽般的吱呀声。

楠木所制的厚门如陡然历经了千年的岁月,陡然无声的化成无数碎屑,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飞散。

你这么可能在这里!这名不可一世,因唐藏皇太后殡天而权势更是膨胀的真正枭雄的身体陡然僵硬,看着摧毁了他面前大门的人,他平静的面目瞬间变得极其的冷酷,眼眸中甚至出现了两点血光。

你应该已经去荒漠里等死的!你不是人,我怎么能容你活在这世上?身穿一身素衣的谷心音漠然的看着这名身穿土黄色锦袍,坐在黄玉宝座上的威严而强大的冷厉男子,道:不杀死你,我怎能安心回家?我不是人?萧湘站了起来,冷笑了起来:若不是你这云秦潜隐勾引我女儿,我又怎么可能亲手杀死我女儿?你错了。

谷心音看着萧湘,道:我早就告诉过她我的身份,她选择和我一起走。

而且你也不用想用她来扰乱我的心神,你提及她,只会让我的魂力流淌得更快,让你死前多受更多的苦。

你杀得了我么?之前你杀了不了我,过了这么多年在水牢之中不见天日的生活,你还能杀得了我?萧湘冷冷地看着谷心音,道:虽然小皇帝借故调走了我的神象军,但你应该明白,我还有神驼军,还有神象军中那些真正的高手都留在我的身边,我只是要给你和我对话的时间,此刻只要我让他们进来,他们就会进来。

他们会进来,但干扰不了我和你。

谷心音冷漠的看着萧湘,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之所以这么晚来杀你,正是因为我需要好好地调养,确保我能杀死你,确保你在这里……还有,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了太久,所以我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好地看看你,不让这种时候消失在一瞬间。

萧湘目光骤冷,他抬起头来,似乎知道他此刻想见,要了却他的疑惑,或者也是为了让谷心音有最后好好看看他的时间,一名身穿白色僧袍的光头小僧横移了数步,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对着他合什行了一礼,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我。

般若寺世代受我朝供奉!我乃先皇之弟,当今唐藏皇叔,你身为般若寺僧,竟助外敌杀我?萧湘面容再次冷厉数分,厉声喝道,他的心中,却是开始真正的寒冷了起来。

云海小和尚不怒不喜,纯真道:先生你的话比谷先生的一些话还莫名其妙……我们般若寺又没有让你们供奉……我们般若寺又不是你们唐藏……什么里外?萧湘莫名一滞,和眼前这名般若寺的小僧他根本无从,也无法讲道理,于是他沉声道:你在皇宫之中,我不与你和小皇帝为难,现在你出了皇宫,无人护着小皇帝,你来杀我,我现在发出令来,随时可以杀死小皇帝。

云海小和尚眯眼一笑,道:我师兄早已交待我,让我在你死之前,寸步不离凤轩,我要来这里,自然只有把他也带到这里。

萧湘的瞳孔再次收缩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走到了云海的身旁,然后看着他,道:当面说要杀朕,给朕跪下。

第三百一十六章 那一名内相系学生想不到连你都在。

萧湘自然不可能向着凤轩皇帝跪下,在他看来,若不是需要顾及般若寺的态度,那这名唐藏皇帝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手扳倒的傀儡。

他只是没有想到一些安排好的事情竟会起这么大的波折,而且这么快就走到最终决裂的时候。

于是他的神情也变得彻底的冷漠起来,你好胆量,敢想着杀你亲叔,但你身边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对我有威胁,而且你也应该明白,我不杀你,并不是顾忌你,而只是顾忌这个小和尚的身份,现在你们来杀我,我便不得不杀死你们,只可惜你太幼稚,你真以为凭着这两个人,便能杀死我?我倒是只想知道,你们三个人是如何能走进我这里……我想你们最好还是告诉我,以免我到清洗时,杀死太多的人。

多嘴的云海小和尚似乎想要说话,然而谷心音的眉梢却是挑了起来,平静道:这个问题,我会留到你听见自己死去的声音时,才会告诉你答案。

萧湘哂然一笑,道:那看看今日谁会死。

死字一出口,他的双手落在了他身前的青铜火炉和滚烫的土钵上。

他双手之间喷出的磅礴气息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头庞大的白色神象,碎裂的青铜火炉和土钵,以及每一缕火焰,每一条乳白色的汤汁,都如同成了这头庞大白色神像的骨骼。

在他身前无尽元气和力量化成神象之时,谷心音只是微微仰首望天。

这间静室的屋顶上,好像响起了轻微的淅沥雨声,然后一道明黄色的剑光刺破了屋顶,如闪电般垂落。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黄色长衫的中年儒雅男子凌空走来,跨过了外院围墙。

也在此时,一名脸上和身上都是纹满了各种意义难名的花纹,身穿一件色彩极其斑斓的老巫师,轻轻地推开了外院的院门。

萧湘、谷心音、凌空步来的黄衫儒雅男子、身上布满文身的老巫师,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形成了莫大的威严,使得整个这栋院子都些微的震颤了起来。

然而还有一柄蓝色的小剑,翩翩从院外不知何条小径上飞出,比黄衫儒雅男子和巫师更快的接近谷心音和萧湘所在的静室。

因为这一切都在同时发生,且磅礴的气息使得声音都似乎传不出去,所以一时间竟给人无比静谧之感。

谷心音的明黄色剑光垂落,切入了白色神象的身体。

白色神象瞬间瓦解,所有白色的华光、青铜火炉的碎片、滚烫的土片和汤汁如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沿着这一面无形的墙扩散开来。

静室的所有窗户膨胀,震裂,接着整栋静室承受不住磅礴气息的鼓胀,裂成了无数碎块。

由院外飞来的蓝色小剑直刺谷心音的后脑。

一身洁白僧衣的云海小和尚也突然飞了起来。

他的左手搭在凤轩皇帝的手上,连带着凤轩皇帝,两个人好像失去了分量,浑身闪耀着古金色的光泽,宛如般若寺中的佛光,如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一般,出现在了蓝色小剑的前方。

他的右手捏出了一个法印,按向那柄飞剑,似是要将那柄飞剑捏在两指之间。

蓝色小剑陡然加速,如在空中发出嗤笑的声音,爆开一团蓝色的火焰,带着圣师强大的自傲,直接击刺于云海的掌心。

云海的掌心绽放出无数的光星,他身上的无数毛细孔,乃至七窍之中,都发出了奇异的轰鸣,如清晨中有无数钟声鸣起。

足以洞穿唐藏最厚铠甲的蓝色小剑,竟是无法洞穿这一个白衣小僧的掌心,被云海的两指捏住剑身,剧烈的震颤,发出阵阵哀鸣而一时不得脱。

……华美的静室变成了无数碎块,在谷心音和萧湘的身外坠落如雨。

谷心音无悲无喜的站着,外界的一切变得与他无关,即便是那个平时经常被他弄得愁眉苦脸的云海小和尚在此刻展示出令世人惊骇的般若寺莫大神通,也未能令他的心中有丝毫波澜,他的所有意念都化入了那一道明黄色的剑光之中,他便化成了那道剑光。

明黄色剑光到了萧湘的身前。

萧湘却已然盘坐了下来。

他的身体悬浮在了离地三尺的空中,一面赤铜色的古圆镜由他的手中飞出,环绕着他的身周高速旋转。

咄……只是一刹那,明黄色剑光已然和这面赤铜色圆镜撞击了无数次,飞剑刺杀到哪里,这赤铜色圆镜便阻挡到哪里,因为速度太快,在一般人看来,萧湘的身外便是突然多了一层赤铜色的宝光,瞬间展开无数的光星,因速度太快,这刹那间无数的撞击,也都只发出了一声声音。

在这明黄色剑光刹那间无数次的斩杀之下,萧湘威严深重如海的双眸忽然布满了许多震裂的血丝,然而他的嘴角却是荡漾出一丝冷厉而得意的笑意:谷心音,那么多年的水牢……你变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而我,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弱,所以你注定杀不了我,注定不可能回到云秦。

就在他的声音发出之时,那名推门而进的年老巫师也席地坐了下来。

他幽黑的双瞳如同燃烧一般,发出了深绿色的火焰,他身上的所有纹身都亮了起来,如同一条条火焰在燃烧。

他的双唇极剧烈的颤动着,随着一声声尖利难听的咒语如箭矢一般冲出,他身上的所有深绿色火焰形成了一只只绿色火焰乌鸦,疯狂地朝着云海和凤轩皇帝涌去。

面对这些将周围空气全部排除出去,形成真空,令体内的空气和魂力都要炸开的绿色火焰乌鸦,浑身金光灿烂的云海只是清声喝道:邪魔、外道!声音发出,他手中的蓝色小剑终于一声震鸣,仓皇的退出他的指掌,瞬间倒退出不知道多少步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朝着席地而坐的巫师弹出,似弹出手指上的一片花瓣,一滴水珠。

然而他弹出的却不是花瓣,不是水珠,而是数条蓝色的剑光,数条佛光,瞬间刺碎了所有绿色火焰乌鸦,冲在年老巫师的身上。

年老巫师整个身体倒飞而出,撞在了墙上,嵌入了墙内,胸口数道深入肺腑的创口中鲜血喷涌,一缕缕的乱发沾染着碎裂的石屑和尘土,看上去说不出的凄惨,他苍老的双目之中,尽是难以理解,不可置信的神色。

云海击来的蓝色剑光,竟是和那名蓝色小剑主人的力量完全一样,竟似将那柄蓝色小剑在他掌中冲击,挣扎时迸发而出的所有力量全部纳入了体内,然后于此刻汇聚着自己的力量打了过来,以至于他无法抵御得住。

然而正是因为这名年老巫师对于那柄蓝色小剑和蓝色小剑的主人都十分熟悉,他才根本难以理解,以云海的身体,怎么可能组成牢笼,将这么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纳于体内?般若寺的强者,真的是强到连他这种人物都根本难以理解的程度?除了谷心音和萧湘之外,所有人都被白衣小僧云海的般若寺神通所震撼,就连那柄蓝色小剑的主人都是震惊莫名,已经脱困的蓝色小剑反而又不自觉倒退了数十步。

凌空越墙而来的黄衫儒雅男子也是震惊莫名,然而他十分清楚谷心音和这白衣小僧越非同常人,此刻便越等不得,于是他没有丝毫的停留,在年老巫师倒飞而出之时,他就已经凌空而下,到了云海的身前。

然后他也出剑。

他也是一名剑师,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象牙小剑。

象牙小剑上震荡的气息,甚至比蓝色小剑还要强大,然而他这柄剑却并没有脱手飞出。

因为他从修剑以来,修行的始终是持剑之道,这种方式,无法使得他手中的剑有飞剑那么迅疾,那么凌动,但是出手一击的威力,却是更加强大。

他用他的诸多牺牲,以对战和陷入阵中时身体更容易被敌手杀伤的可能,炼成了这样的剑。

他就是唐藏的第一剑师韩胥子。

他手中光洁莹润的象牙小剑在空中带出了无数明灭的光影,刺入了云海的胸口,无尽的剑意和力量,朝着云海的体内疯狂的扩张。

……就在唐藏第一剑师,也是唐藏权势最滔天的皇叔萧湘座下第一高手的手中剑刺入云海胸口之时,谷心音已然出声回应萧湘:这是她告诉我的……她是你的女儿,但她没有告诉你,却告诉了我。

在他的第一个字出口之时,他的身体骤然一空。

他的身体外表全无异常,然而却就是给人一种他身体之中瞬间空了许多的感觉。

几乎同时,他那道明黄色的剑光,大放光芒,炽烈的剑光,如一团旭日在燃烧,恐怖的剑气,令那柄蓝色小剑的主人和手持象牙小剑的韩胥子都彻底变了脸色。

明黄色的剑光瞬间变成了无数道,这已经是在场任何一名修行者的思绪都根本无法反应,根本看清的速度。

萧湘甚至来不及恐惧和惊诧。

他身外那面古镜还在高速旋转着,形成的赤铜色光幕还牢牢的包裹在他的身外,但是无数明亮至极的明黄色剑光,却是瞬间自由进出这赤铜色光幕,如数万道明媚的光丝,普照在他的身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还会有人来萧湘来不及恐惧,来不及思考,这一刹那他只是觉得包裹沐浴他全身的这光明有些刺目,他的身体却有些冰冷。

也在此时,唐藏第一剑师韩胥子手中的象牙小剑刺入了云海胸口三寸。

非人……亦非人……云海这个白衣小僧体内万钟齐鸣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这句旁人无法理解的声音,他口中喷出了一条淡金色的血液。

韩胥子的心中一声凄厉的惊呼。

他感觉出来了云海喷出的这一条血液中的力量……那凛冽而一往无前的剑意。

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面对自己的剑!他的剑依旧在云海的体内深入,他可以杀死云海,他清楚了般若寺的人虽然有着莫大的神通,但终究也是人,而不是不可杀死的神佛,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他在杀死云海的同时,也相当于在杀死自己。

云海的身体在他眼前似乎全部化成了佛光,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然而他却无法坦然的迎接自己的死亡,他的身体,被这一瞬间涌起的无尽恐惧所控制。

在以死对死的对决之前,他终于满心畏惧,他收剑。

象牙小剑急剧的回收,阻挡在自己的身前。

铮!的一声剧烈震鸣。

这柄带着沛然莫御力量,似乎和他与周围的天地元气彻底凝结在一起的象牙小剑从他的手中被打飞了出去,他的身体也倒飞而出,被自己的剑气割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

谷心音已然转身,掠向了院中一处。

云海带着凤轩皇帝也飞掠了起来,掠向和谷心音相同的地方。

那处地方本来是这个院落中雨檐的尽头,雨檐的集水槽会将雨水全部收集然后落到那里,落到下方镂空的石板上。

瞬间感知到谷心音和云海的动作,外面那柄蓝色小剑的主人骤然明白这三人是如何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院中,又怎么会直到此时,才发动了这样的一场刺杀。

和他心神相通的蓝色小剑急剧的啸叫着,恐怖的元气力量使得沿途的碎裂石块都被吹了起来,被剑气席卷,如同也化成了一柄柄小剑。

然而明黄色剑光只是一闪。

只是一闪,这名蓝色小剑的主人就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不仅蓝色小剑惊恐的逃遁,就连院外的某条小径上,都响起了急剧逃遁的破空声。

明黄色剑光并没有追出,只是在谷心音和云海、凤轩皇帝的身外组成了一道明黄色的剑幕。

剑幕倏然落下,地面陷落下去,发出了极其空洞的响声。

年老巫师嵌在墙内,体内的鲜血都快流光,但却没有丝毫能力从墙上挣脱。

唐藏第一剑师韩胥子被破了剑心、锐气,知道从今日开始自己无法再坐稳唐藏第一剑师的位置,看着自己浑身布满细小创口的身体,浑身秫秫发抖不能自已。

院外蓝色小剑的主人停止了惊叫逃遁,心中却兀自无法相信,四名圣师对两名圣师,竟是连阻止对方片刻,令更多的修行者和铁骑大军冲进来都做不到。

……萧湘的身体也在秫秫发抖。

看着谷心音和云海、凤轩皇帝往着地下坠落,他瞬间反应过来了一些事情。

流沙城缺水……般若寺圣女出现,率百姓修各种明渠暗渠,引水蓄雨。

般若寺圣女后来成了圣母皇太后,流沙城下比蛛网还繁复的地下水网,唯有她一人清楚。

而她是凤轩皇帝的母亲。

谷心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泡了那么久,想杀他也杀了那么久,一朝脱困,却还是一直等到现在,不止是因为自身身体和修为恢复的原因,还在于确定他的踪迹,要等着他出现在他认为最为安全的这个院落之中。

原来传说中的那般若寺绝学真的是如此可怕。

一名身兼般若寺和青鸾学院绝学的人,竟会可怕到如此程度。

这些念头瞬间如电光在他脑海之中闪过,然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然后他发现,自从谷心音被关入暗无天日的水牢那里起,他就一直在恐惧,而现在,这种积蓄了多少年的恐惧骤然放大,彻底的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魁梧而充满威严的身体依旧盘坐着,然而他的身体发肤,就连眼皮都无法动弹一下。

当!的一声,他苦修了无数年的那枚赤铜色古境颓然的掉落在地。

他原本悬浮在三尺高地面的身体,也坐落在地,激起了一片尘土。

咚!咚!咚!咚!……周围的军营中发出了急剧的战鼓声。

年老巫师、韩子胥以及那蓝色小剑的主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萧湘身上。

噗噗噗……萧湘的身上开始发出了无数轻微的裂响声,有无数细微的光亮,伴随着极淡的血腥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噗,一颗尘粒从他的身上飞洒出来。

这颗尘粒给萧湘带来真实的疼痛,却是他身上飞出的一小粒血肉。

一粒接着一粒的血肉从萧湘的身上飞出来,萧湘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一粒粒的血肉飞出,看着自己的死亡,却无法阻止,无法动作,甚至连闭上眼睛不看这恐怖的场景都做不到。

行将死去的年老巫师,失魂落魄的韩子胥以及蓝衣小剑的主人不敢靠近,甚至连提前结束萧湘的生命都不敢。

他们难以想象,是什么样恐怖的力量,可以使得一柄飞剑在那瞬息之间,斩杀出了数万剑,数十万剑,将人斩成了如此的碎末,而又使得这个人黏结在一起,慢慢的飞散裂开。

萧湘不想死,他还有比凤轩皇帝要强大的军队,他在这世上还有无数值得他贪恋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只能在无尽恐惧的煎熬之中,慢慢死去。

无数身穿银色重甲的重骑冲进了这间院落,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银甲军士却只是看到萧湘被他自己的无数血肉包裹,如无数血红色小蝇飞舞在他的身边。

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中,这名现今在唐藏拥有最高权势的大人物,慢慢变成一摊极细极烂的血泥。

……谷心音和云海、凤轩皇帝的身影在唐藏皇宫一处偏僻屋檐下冒了出来。

云海在不停地擦拭着自己嘴角不停流淌出来的鲜血,但笑得很纯真,笑得很开心。

谷心音深深地看了流沙城的天空一眼。

一眼万年。

这个世上最为强大的意志只有两种,爱和仇恨。

支持着他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度过那么多年,最终杀死萧湘的,便是爱和仇恨。

再见了……他轻声的在心中说了这一声,然后转身对着云海和凤轩皇帝认真地道谢。

凤轩皇帝也同时对他躬身致谢。

谷心音走上了已经等待在墙边的一架马车。

在走进车厢,放下车帘,马车车轮开始滚动之后,他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云海小和尚,有空到青鸾学院来看看。

云海的眼睛骤然一亮,似是从这句话中读懂了某种独特的应允,他顿时高兴的如啄木鸟连连点头,以至于口中多流出了两口血。

不过你得多帮我念念经……多祈祷一下我能够回家……知道了,谷先生。

云海顿时又有些愁眉苦脸。

可能不久之后,我们青鸾学院的人还会有人来这里取回一件东西。

谷心音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凤轩皇帝的眼睛也骤然一亮,再次躬身:多谢。

马车中的谷心音不再说话,这一辆马车加入了一列等待着的马车中,慢慢地走出了唐藏皇宫,走出了流沙城。

这一名青鸾学院内相系的学生,开始真正回家。

第三百一十八章 灵祭祭司?巨蜥巨大的头颅探过了芦苇丛,然后是显得过分庞大和强壮的身体穿过去,将大片的芦苇都踏平在脚下。

两名铁头盔上饰有染血鸟羽的云秦军士看到这头巨蜥之时,顿时发出了剧烈的厉吼声:敌袭!数十名在后方一片干地上休息的云秦军士顿时全部涌了出来,然而巨蜥上马上响起的一声铁城却是让两名哨岗和这些云秦军士全部怔住。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清巨蜥背上巨大平台般的藤鞍上坐着的并非是穴蛮战士,而是一名年轻人,所有这些云秦军士的第一个反应全部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时间竟无人回答口令。

巨蜥背上的林夕很理解这种震惊,于是他温和的笑了笑,道:我是羊尖田山巡牧尉林夕,请问你们隶属龙蛇何部?这些头戴的铁盔上都装饰有染血鸟羽的云秦军士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一些,一名身材高大的浓眉军士越众而出,对着林夕躬身行礼,语气微颤道:参见林大人,在下方池未,南鱼山侦察军校尉。

原来是侦察军。

林夕顿时反应了过来,怪不得眼前这批军士身穿的都是手臂边缘有利刃的铁片甲,脚上穿着的也都是和黑龙军一样的装有特殊弹性钢机括的特殊军靴。

云秦的侦察军的使命便是刺探军情、绘制军图,所以都是些对于大荒泽情况极其熟悉的老兵,且都受过特殊训练,脚力都是极好,身上的制式装备也都是为可以快速穿越大荒泽中绝大多数地形所设。

说得简单点,这就是特别能跑的一群人。

连龙蛇南边的侦察军都赶过来了。

林夕对于龙蛇边军各部并不是特别熟悉,但他至少知道南鱼山是在龙蛇山脉的南端,距离这次大会战的龙蛇东段路途实在有些远,想到这次会战连这么远的队伍都调集了过来,林夕就忍不住有些感叹,说了这一句。

我们已然在回程,没有在执行军务,且这方圆百里先前已经没有穴蛮活动的踪迹了。

方池未揭开了脸上蒙着的黑巾,这是一名中年国字脸浓眉军人,充满龙蛇边军特有的铁血和骁勇气息,此刻却是满脸的赧然。

林夕微微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因为自己到了这么近才发现,觉得有些丢脸,因为侦察军本身就应该是最警醒,应该最早发现敌情的军队。

我明白。

林夕温和地回话道:这战下来……大家都已经很累了。

林夕的这句话骤然拉近了双方的关系,所有这些侦察军军士只是因他的大家两字,便对这名骑乘在巨蜥上的年轻将领有了很大的好感。

而依旧极其强烈的视觉压迫感和震撼使得方池末在接下来一句话便忍不住问道:林大人,这头巨蜥……是你俘获的?林夕知道自己自然不能说这头巨蜥是池小夜和火王送的,他便微微的一笑,点头道:是的。

一声声的倒抽冷气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方池未和所有这些侦察军军士眼中的震撼瞬间变成了敬佩。

侦察军的主要任务便是刺探军情和发现敌人部队的动向和意图,并非是正面交战部队,但正因为如此,侦察军反而会见到对方更多的队伍,甚至更为接近一些对方的队伍,所以龙蛇边军此次抽调而来的许多队伍可能没有见过巨蜥骑乘,甚至依旧不知道穴蛮这种强力至极的东西的存在,然而侦察军却是不止一次见过穴蛮这种恐怖而强大的兵种,不止一次见过这种巨蜥骑乘和云秦军队的交战,他们十分清楚这种巨蜥骑乘的战力有多恐怖。

生擒一头巨蜥骑乘,那是什么概念?方池未这名骁勇的侦察军军校的大脑混乱了很大一会,才理清了头绪,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林大人……你现在要到哪里去,你的巡牧军呢?我正准备赶回羊尖田山军部。

林夕解释道:我有一些重要军情要汇报……我羊尖田山巡牧军本身受命前往旅人芋林搜索,在途中我遭遇了穴蛮的修行者,和他们失散了,还未联络上。

遭遇对方修行者……不是全军覆没?四周倒抽冷气的声音更响了一些。

看着林夕单身一人,不少侦察军军士都忍不住想着是不是所有巡牧军军士都全军覆没了,以这样的代价才让林夕生擒了这样一头巨蜥骑乘,然而听林夕说他只是孤身一人遭遇了穴蛮修行者,并生擒了一头这样的巨蜥骑乘,这种功绩,让他们心中的敬佩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林大人,您是我们云秦军人的骄傲。

方池未看着林夕的目光完全不同,他再次深深的对着林夕躬身行礼。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咕噜噜的腹鸣之声。

大人是否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因为绝大多数需要深入大荒泽的军人都很熟悉这种声音,于是他马上又问道。

林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吉祥的头。

这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声音其实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是吉祥发出来的。

吉祥的食量大得惊人,虽然这些时日他将路上采集到的食物大部分都给了吉祥,但吉祥似乎还从来没有吃饱过。

你们有吃的东西可以分些给我么?若是自己,林夕肯定不会开口这么说,但想着吉祥自从降临到这个世上之后恐怕还没有好好的吃饱过,他便忍不住开口说了这一句。

咿……吉祥两个爪子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似是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享受林夕的抚摸,发出了一声轻叫。

随着这一声轻叫,它的口中有一条白气射出。

上空,就连林夕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头不知名的鹭类飞鸟正在飞过。

这一条白气就像林夕的箭矢一样,正好落在了上方飞过的这只飞鸟身上。

这只长满灰色羽毛的飞鸟变成了白色,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僵僵的从上空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正好落在几名侦察军军士的身前。

吉祥很高兴的又是咿的一声轻叫。

它知道林夕这次没有注意到这只鸟,但是昨天夜里它见过林夕射箭,射落了一只这样的鸟,而且还用火烤熟了,味道很好。

所以它便学着林夕,将这只鸟打了下来。

……所有的侦察军军士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挂满厚厚白色冰霜的冻僵的鸟。

这一片地方再次鸦雀无声,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林夕也怔住了。

自从遇到吉祥之后,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吉祥展现出力量,远远地看着那一只浑身结满白色冰霜的冻僵的鸟,林夕忍不住想这样的一道白气冲击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否能够挡住。

对于这支侦察军而言,林夕的出场方式已经足够震撼,因为巨蜥太过庞大,太有压迫力,所以他们都甚至没有注意到林夕的怀里还有这样一个小东西,而此刻这个小东西,使得林夕在他们眼中的出场方式便变得更加的震撼。

方池末脸上的神色完全变掉了,由极度的佩服变成了极度的崇敬。

林大人……你竟是一名灵祭祭司?我……林夕张了张口,自己却也是愣住。

云秦的战争祭司,是灵魂最为高洁,最为光明的存在,他们游走在各地边关的战争之中,抚慰伤者,带给军人以信仰,以心灵的力量,而唯有最为高洁,信仰最为坚定的战争祭司,才能得到妖兽的认可,才能令强大的妖兽成为他的伙伴,成为他最忠实的战友,这些祭司,便叫做灵祭祭司。

在云秦,灵祭祭司,代表的便是光明,便是崇高。

青鸾学院的灵祭系,便是培养各种祭司,最终目的当然便是培养战争祭司和灵祭祭司。

林夕上过些灵祭系的课目,他知道拥有一头妖兽成为最忠实的伙伴,便是灵祭祭司的唯一标准……他现在有吉祥……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他也能算是灵祭祭司了?因为他根本连名祭司都不是,连一些祭司的教义,连如何沟通妖兽都没有学过,所以他之前压根都没有想到过这点。

然而此刻方池未的这句话却是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世间所有的妖兽,都没有一个好脾气的,都不是阿猫阿狗,容易和人建立起互相信任关系的。

所以这世间像木青这样的灵祭祭司才极少极少。

他有些发呆于吉祥和自己的关系是否就已经和灵祭祭司和妖兽伙伴的关系一样,一时张口愣住,但方池未却是马上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是微微变色道:我真是蠢笨……竟然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林大人若不是灵祭祭司,又如何能够驯化这样一头巨蜥?灵祭祭司和妖兽伙伴的关系,和自己和吉祥之间的关系一样么?如果一样,那自己岂不是真的算是灵祭祭司了?林夕看着那头冰成冰疙瘩的鸟,愣愣的想。

第三百一十九章 惊动中军帐林夕一时的发呆沉默在所有这些侦察军军士的眼中化成了谦虚和矜持。

在所有的云秦人看来,冰雪雷电这些东西,都是上天才能赐予的东西,即便有些魂兵能够激发出这些东西,那也是依赖于上苍赐予的炼制魂兵的材料。

能够凭空创造出这些东西,驾驭这样力量的修行者和妖兽,都是秉承着上苍某种特殊的旨意和使命而孕育而生在这世上的。

能够得到妖兽信任的灵祭祭司,已经极其不凡,而能够得到可以控制天地元气的妖兽信任的灵祭祭司,在云秦人看来,则更是应承了上苍某种特殊使命的人。

大人,我们有清水和肉干、菜干,可以么?想到先前林夕询问有没有吃的东西可以匀给他的话还没有回答,自己却还多问了那么多些话,方池未这名和绝大多数边军将领一样拥有最忠实信仰的侦察军军校极度的歉然,再度崇敬的躬身行礼,问道。

当然可以,但你们够么?林夕顿时躬身回礼。

没有问题。

想到能够为一名灵祭祭司服务,所有这些侦察军军士都是由心的激动,方池末马上让身后的侦察军军士递上来大袋的肉干和菜干,以及数个皮囊的清水,我们龙蛇南路军的一些集结地距离此处已然不远。

对了,林大人,龙蛇中军集结地就在龟尾屿,距离这里也并不算远。

先前听说你有重要军情要汇报,可以直接赶去那里。

林夕知道自那些蓝尾蝶飞出之后,这一次大战便告终结,所以他听到在这大荒泽之中已经有一些大型集结地划定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从巨蜥背上的藤鞍上跃落下来,接过方池末手中的东西之后,微微沉吟,问道:你知道我们羊尖田山方面的集结地么?方池末用饱含敬畏的目光看着挂在林夕身上的吉祥,答道:在秋吉泽附近。

我身上的军图已经损毁了,能否给我一份军图?林夕有些歉然道。

这当然可以。

方池末马上接过了后方主动递上的一份军图,递给了林夕。

谢谢你们的慷慨。

林夕躬身行礼,和云秦军方大举收缩之后,他第一支遇到的军队告别:祝你们一路顺风。

一切为了云秦,为了荣光。

所有侦察军军士都肃然的行礼送别,因为那头冻僵了的飞鸟还在他们的脚下散发着寒气,他们亲眼见到了吉祥在他们面前展示的力量,所以他们全部相信林夕是灵祭祭司,所以林夕临别的祝福,便更是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在这片从看不见真正热烈阳光的地方。

……吉祥恋恋不舍的看着这支侦察军……事实上它是舍不得那只被它打下来的不知名飞鹭。

打下这只飞鹭也消耗了它许多的力气,使得它的肚子似乎更饿了一些,它的两个按在自己柔软肚子上的爪子也觉得自己的肚子更瘪了一些,所以它怎么都想不通林夕为什么不把那头飞鹭带走,直到林夕将一根肉干和一根菜干递到它的面前。

食物独有的香气顿时让它口中的唾液大量分泌起来。

咿……它轻叫了一声,按在自己肚上的两个爪子顿时一爪一个,抓住了这肉干和菜干,拼命地往嘴里塞。

一股剧烈的幸福感顿时充斥了它的全身。

原来是这样……它顿时觉得懂了。

边军的肉干大多是用牛肉、驴肉烘制、菜干一般都是用龙蛇这边独有的一种如莴苣般的蔬菜烘制,这两种东西只是能够让一般的军士在十余天之内的行军之中保持一定的体力,压制得极为紧实,自然算不上什么美食,但因为加入了食盐等调味料的关系,比起它和林夕这些日在大荒泽之中吃到的大多数东西,却不知要好吃了多少倍。

所以它以为林夕是用那只冻僵了的飞鹭换取了这些吃食……它纯真的觉得,这的确很划算,真好。

林夕也拿了一根肉干慢慢的嚼着。

看着吉祥发亮的眼睛和鼓鼓的飞快动着的腮帮,他感觉到了吉祥此刻的幸福和满足。

想到这样老而难嚼的肉干都让吉祥这么快乐,他便顿时更加感受到了吉祥这生来便遭受的苦,便想到今后一定要让这生来可怜的小家伙少吃苦。

……侦察军的军图比起一般的军用地图要标注的更为详细,借助这份地图,林夕很快确定了秋吉泽的位置——距离他此刻所在的地方约三个时辰的路途,在军图上对于这秋吉泽有一个醒目的标注,黑珀石。

黑珀石是一种类似于琥珀的宝石,所不同的是林夕十分清楚,寻常琥珀是不知多少万年的松脂埋于地下形成,而这种黑珀石却不知是何种植物的汁液埋于地下后形成。

这种黑珀石是大荒泽之中的特有出产,研磨后的粉末有极强的安神作用,可以用来医治惊吓过度导致精神不正常的人,然而这种东西最为重要的作用却并非药用,而是可以用以填充一些独特的雕刻纹理,然后这些纹理就能够引导魂力……成为真正的符文。

黑珀石,是云秦炼制许多魂兵所需的材料,是分量极重的军需品。

在赶到距离秋吉泽还有六七里的地方,在一个土丘的顶端,林夕就看到这个在地图上就像一个被啃了一口的月亮一般的水泽,其中有十几块足球场大小的地方,已经被用装土的草袋围了起来,有许多军士正在不停地往外排水,并乘机往下挖掘,将大量挖出的土方运往水泽外地势较高的干地上。

围绕着这个水泽,是大片大片的红杉林地,林夕明显看到有些最高的红杉树上已经搭建了简陋的角楼。

林夕并没有查看多久,只是下了这个土丘,行进了大概十分钟不到,就被从四周涌出的轻甲骑兵包围了。

来人通报!因为早就通过黄铜鹰眼看到了林夕,所以此刻在看到巨蜥骑乘上的林夕之后,这批涌来的轻甲骑军在剧烈的震撼之余至少保持了些许的镇定,总算能够进行第一时间的问询。

羊尖田山巡牧军巡牧尉林夕。

林夕出声道。

……数百名军士正在仔细的检查从水泽中挖出的土方,一颗颗大大小小的黑珀石从黑色的烂泥中被挑拣出来。

这块空地旁的红杉树林中,有上百个大型的黑色营帐。

这些营帐周遭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有一些平时根本难见的弩车、投石机、穿山弩、重甲等大型军械整齐的堆列着,有许多肃冷如铁的军士在旁边站岗守卫。

这些营帐中,最中的一个营帐门掀开了。

一名身穿黑色链甲,腰佩长剑的中年将领走入了这个足可容纳百人的大帐之中,对着坐在大帐正中的羊尖田驻防提督田墨石急切的禀告道:大人,羊尖田山巡牧尉林夕回来了。

羊尖田军部的最高官员正三品镇守提督田墨石是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五官十分普通,但偏偏两条眉毛却是黑如墨汁,两片嘴唇却又是红如朱漆,只是这两相颜色对比,无形中便给人一种威严如山岳,腥风血雨扑面而来的气息。

林夕?听到中年将领的禀报,田墨石眉头微皱,平淡道:虽是青鸾学生,但毕竟只是区区巡牧尉……之前便接到过监军处有关他视友军死伤而不救的弹劾,虽还未查实,但接下来他脱军独行,未按期至旅人芋林搜索的简报却肯定无误。

先行收押起来,好生待着待查便是,只要以礼法待,青鸾学生也不会执拗生事,何须如此慌张,需要呈报到我这里。

田大人。

面色凝重的中年将领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也无半点废话,他是骑乘着一头巨蜥回来的……且军中的三位祭司恐怕要和他起冲突。

什么?!田墨石霍然而立,你是说他驾驭着一头巨蜥骑乘回来?中年将领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的,那是一头配备了藤鞍的穴蛮巨蜥骑乘,而且那头巨蜥没有半点伤势……对他言听计从。

田墨石的眉宇间有了真正的震惊之意,那军中的祭司因为何事恐和他有冲突?中年将领道:三位祭司说他带回了一头厄运妖兽,大不吉。

第三百二十章 你是祭司么?林夕打量着面前的三名祭司。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军中的祭司,这三名祭司的衣饰和他原先的想象有很大的不同。

三名祭司身穿的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白袍,其中最面目最苍老的一名祭司身穿的是灰色的祭司长袍,身上绣着的是日月星和荆棘的花纹,手中握着一根洁白的骨质祭司短杖,短杖的头部镶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另外两名祭司都是身穿紫红色祭司长袍,绣着的都是忘忧草的图纹。

在打量着面前三名祭司的衣着之时,林夕也在默默地打量着这三名祭司眼底的一些神色。

你这头不吉之兽绝对不能带入军营。

面目最为苍老的灰袍老祭司看着林夕,再次重申道。

这名老祭司脸上的皱纹可以蓄得下一碗水,他睿智的眼中充满着震惊、不解,甚至还有一些恐惧。

要让我这么做,总归要有一些理由。

林夕早就听池小夜说过了有关黑狐猫不吉的传说,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云秦的祭司的反应似乎更加激烈一些,以至于在还未真正进入营区之时,就已经惊动了三名军中祭司。

祭司在云秦军中拥有十分特殊的地位,没有确切的任职,但在很多事上却都拥有话语权,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祭司在军中拥有崇高的威信。

因为从眼前这三名祭司的眼中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针对自己的杀意和仇视之意,所以林夕的反应也是十分平静,保持着对这三名祭司的尊敬。

相信我,年轻人。

苍老的灰袍祭司看着林夕,道:你这头妖兽叫黑狐猫,每次出现,都伴随着灾荒、死亡。

生性残暴,任何与之为伴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在我们云秦的祭司经卷之中,便被定为不可接触,不可感召的厄运之兽,必须敬而远之,或者直接设法杀死。

再凶残的妖兽都有被驯化的可能,我在上灵祭的课目时,便听老师讲过,祭司的真义,便是驱散黑暗,引渡光明。

林夕知道自从击杀沐沉允开始,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此刻面对三名祭司,他便也觉得必须让对方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谈话之中才会获得同等的敬重,所以他没有什么掩饰地说了这一句,又接着道:即便是在真正的黑暗之中,也可以寻找出光明,即便这黑狐猫本身残暴黑暗,也可以感召,何来天生之说,而且我这头黑狐猫十分温顺,没有它的帮忙,我未必能回到这里。

若不敢接触黑暗,又怎能驱散黑暗。

灵祭的课目……林夕的这第一句话,就已经让三名祭司齐齐吃了一惊。

天下唯有一个地方有灵祭系,三名祭司第一时间心中雪亮,林夕的这第一句,便相当于表明了自己的出身。

而听到若不敢接触黑暗,又怎能驱散黑暗这句,三名祭司顿时全部齐齐心中大震,看着林夕的目光都变得全然不同。

其实原本这句是林夕一时说的顺了,随口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改编而来,意思是说你们怕厄运,我反正不怕,就让我来面对你们说的这厄运之兽好了。

但这句话中本身包含着的舍身大义,以及他此刻是真正使得一头传说中残暴至极的黑狐猫温顺地躺在他的怀中,这便让这三名祭司的脑海中忍不住齐齐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正因为他的心性如此高洁光明,所以才能获得了这样的一头妖兽?难道他小小年纪,真是已然真正拥有了一名灵祭祭司所需的高洁光明?一时间,这三名军中祭司竟是都震惊无言,林夕的周围竟暂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羊尖田山驻防提督田墨石和军部的六七名高阶将领便是在这时走出了营地,看清了林夕和林夕身后趴坐在地上等待着的那头墨绿色巨蜥。

看着这头趴坐在地上,没有任何损伤,且在许多铁甲轻骑的警惕围困中还都没有任何焦躁,一副像战马一样随时听从林夕号令的巨蜥,田墨石眉宇之中的震惊之色更浓,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朱漆染色般的嘴唇都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正待快步上前,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却又是微顿,甚至微微抬手,勒令身后其余的将领先不要妄动。

因为正在此时,一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从不远处的秋吉泽掘地处走来,走向林夕和那三名祭司。

……不仅是不能带入军营,而且必须杀死,用火焰在正午彻底焚化。

林夕也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修行者独有的气息,就在他转身,刚刚看见一抹淡金色色彩时,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然后他才看清,这是一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中年祭司,面目五官温和,原本极容易给人亲近之感,然而因为他的这句话,林夕却是皱了皱眉头,没有了任何亲近之感。

他的淡金色祭司长袍上,绣着一头振翅高飞,英武不凡的巨鹰图案。

许祭司。

三名祭司全部对着这名脸上神色极容易给人亲近和善之感的祭司躬身行礼。

我来告诉你理由。

这名祭司躬身回礼,又对林夕行了一礼,和声道:黑狐猫的厄运并不只见于传说,还来自于确切的记载。

十三年前,龙蛇边军一路五千人由宇将军率队,进入大荒泽,见到了一头黑狐猫,结果天降大暴雨,最终五千人陷于沼泽之中,只有三百余人生还。

七年前龙蛇东部军一处粮仓处出现一头黑狐猫,接下来七处粮仓的所有守军便全部被黑狐猫杀死。

三天之前,云祭司在大荒泽夜空中看见一颗血红凶星,大不吉之兆。

结果接下来你便带着这头黑狐猫出现,这是大不吉的应兆。

若不用火焰在正午焚化,接下来恐怕便马上有大灾降临。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看着这名祭司,道:这只是无端的联系……即便是看见天有异象,又怎能和我这头黑狐猫扯在一起?还有其它你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名面目温和的许姓祭司淡淡地看着林夕,嘴角却是出现了一丝微讽的神色:你是青鸾学院的学生?……你是祭司么?第三百二十一章 这也是一头鸟巨蜥骑乘的庞大,百名铁甲轻骑的环绕,以及三名祭司的出现,早已吸引了秋吉泽周遭绝大部分军士的注意力,只是因为有着严明的军纪,这些军士才没有聚拢上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这些军士也发现羊尖田山军部的一些最高将领都已从营地中走了出来。

至于那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绝大多数的军士也是根本不知身份。

因为他们平时也根本没有见过这种服饰的祭司,他们只知道身穿灰色祭司袍的是镇魂祭司,身穿紫红色祭司袍的是普通的战争祭司。

……因为先前也没有见过军中的祭司,所以林夕也不知道各种祭司袍所代表的含义,但是从其余三名祭司的态度,他看得出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袍的祭司身份在其余三人之上。

但此刻他听到这名祭司的问题,却是并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的,却正是这件事的症结所在。

面目温和的许姓祭司看着林夕,道:云秦不知道有多少怀着真挚信仰的人想成为祭司,然而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成为祭司。

要成为一名祭司,不仅要精通祭司的教义,自身不违反祭司的教义,而且必须学习如何从日月星辰,从风吹云动中去获得上苍的启示,预知气候的变幻。

必须掌握救治之术,不仅要救治一些身体的疾病,最重要的是要救治灵魂中的伤痕和黑暗。

必须要如何去抚慰生灵的灵魂,知道用什么方法去和妖兽沟通,知道它们的喜好和憎恶,用最纯洁的心灵去感化。

许姓祭司微笑着看着林夕,如传播信仰般,道:一般从熟知祭司信仰和教义,并能自己恪守祭司教义的祭司学徒到战争祭司,便至少要六七年的时光。

妖兽远比人更难沟通和感化,所以唯有做了很多年战争祭司,能够熟练的以各种手段抚慰灵魂的战争祭司,才有可能成为灵祭祭司。

你要明白,唯有极少数的军中祭司才能最终成为灵祭祭司,而你,只是接触过一些灵祭系的皮毛课程,甚至连祭司要做哪些,成为祭司必须要具备哪些条件都不知道……你连祭司都算不上,又怎么能够陡然感召一头妖兽侍宠,成为一名灵祭祭司?如果你已经是得到祭司殿承认的战争祭司,带这样一头黑狐猫回来,或许还有说服我们的理由,但你连祭司都算不上,带着这样一头黑狐猫回来,便只有可能是厄运和不吉缠上了你,通过你降临到了这里,必须马上清除。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紧,因为他油然觉得,不管有什么理由,在谈论吉祥这样一个外表看上去无害且可爱的生灵的生死问题时,无论挂着的微笑多么和煦,都无法掩饰真正的咄咄逼人和残忍。

判定是否是灵祭祭司的标准是什么?林夕看着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说道。

他的语气似乎比之前更加平静和平淡了许多,但若是熟悉林夕的姜笑依和边凌涵等人在此,便会知道林夕的这种平淡却是已经将对方当成敌手,已经收起了心中的尊敬。

许姓祭司的眉头微微的一皱,一时没有出声。

我的确不知道祭司的很多事,但我知道,只要能够拥有一头真正的妖兽为伙伴的……便是灵祭祭司。

林夕也微笑了起来,看着这名祭司,道:我在学院时,灵祭系的老师就曾讲过,唯有最为光明的人才能感化妖兽,妖兽用武力也没有办法强行慑服,拥有一头真正的妖兽,这是判定灵祭祭司的唯一标准。

即便是祭司学徒,只要能够拥有一头真正的妖兽,便也立时成为灵祭祭司。

既然这是唯一标准,现在我能做到这样,哪怕我没有上过一天祭司的课程,便说明我天生拥有这样的能力和品性,便说明我已经是灵祭祭司。

微笑间,林夕拍了拍身旁候着的墨绿色食人巨蜥。

这头比一般的巨蜥身型还要庞大的巨蜥顿时身体更加趴低了些,同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它口中喷出的吐息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风流,吹得前方三名祭司的长袍猎猎作响,让很多远远看着的军士的眼神凝固了。

腥臭的口气喷了许姓祭司一身,他脸上的温和变成了冰寒。

你说得不错,是否能够拥有一头强大的妖兽为伙伴,是否能令这头妖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这的确是判断是我云秦判断灵祭祭司的唯一标准。

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冰寒的看着林夕,冷冷地说道,但你这样……就想说你是灵祭祭司,无异是痴人说梦。

若是一些简单的御兽手段御使妖兽,就算是灵祭祭司,那骑坐着这巨蜥的穴蛮,也算是灵祭祭司了?我不妨告诉你,真正的灵祭祭司,和其妖兽伙伴近乎心灵相通,根本不需要手势,甚至言语,他的妖兽伙伴便能明白他的心意。

说道这句,他的声音突然冷厉高亢了许多。

也就随着他这声音的响起,远处的红杉林中,陡然飞起了一团速度惊人的黑影。

几乎同时,一声洞金裂石般的鹰啸声在空中响起,声音之尖利,就好像无数烧开的茶壶在耳边嘶响,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军士都觉得耳膜刺痛,都纷纷脸色色变的朝着天空看去。

林夕也忍不住微仰头转身看去。

好大的一只黑色巨鹰。

这只黑色巨鹰足有普通的苍鹰三四倍大小,给人的感觉一双钩爪甚至能够直接抓起一头水牛飞向空中,而且除了体型庞大之外,这只黑色巨鹰身上的羽毛和脚爪都甚至泛出金属的光泽,给人的感觉就像浑身的翎毛和钩爪坚硬得如同玄铁打造一般。

裂金黑鹫!一些人喝出了这头巨鹰的真正身份。

裂金黑鹫是龙蛇山脉中一些绝高的山峰之中才有的妖兽,不仅气力惊人,钩爪甚至能够洞穿钢铁,而且俯冲到接近地面时的剧烈嘶鸣都甚至能够使一般的军士头疼欲裂,丧失战力。

这样的一头妖兽骤然出现,朝着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飞来,这名祭司的身份便也已经彻底表明,他是一名灵祭祭司。

林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这头瞬间如一张黑色巨桌般飞临他头顶上空的裂金黑鹫身上的气息让他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强大。

他感觉得出来,以他的修为,恐怕未必对付得了这头裂金黑鹫。

我是一名真正的灵祭祭司。

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读懂了林夕由心的警惕,眼中射出两束冰寒的光芒,冷讽道:真正的灵祭祭司,不需要用任何言语和手势,便能让自己的妖兽伙伴配合行事……此刻只要我愿意,若是我想攻击你,我这头裂金黑鹫便会毫不犹豫的攻击你。

……吉祥一直在听着林夕和周围这些人的谈话。

当然它听不懂这些人和林夕到底在说些什么。

它的一个爪子摸在自己的肚皮上,还在回想着之前已经吃掉的肉干和菜干的味道……它的肚子还没有彻底的饱。

肉干……菜干……所以它一直沉浸在这两种东西的味道里面。

直到这一头裂金黑鹫的突然出现。

它顿时想到了那一头冰成冰坨的飞鹭,想到了大袋的肉干和菜干,它乌溜溜的眼睛便顿时一下子变得更亮。

它先前便以为,大袋的肉干和菜干是林夕用那一头冰飞鹭和那些侦察军军士换来的。

此刻周围的这些军士在它的眼中和那些侦察军军士很相像。

于是在它这个懵懂的吃货又觉得自己懂了……它以为林夕是还在问这些人要肉干和菜干……这样的话,这么大的一头黑鸟……林夕还在微微的沉吟,思考着如何措辞,因为他自然明白自己不是用祭司的手段感召的吉祥,至于巨蜥完全就是驯兽师的食物收买的关系,更和灵祭祭司搭不上边,然而懂了的吉祥却是已经瞬间兴奋了起来。

它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住了降落下来,企图配合主人给林夕更大压迫感的裂金黑鹫,直觉这头大黑鸟似乎很厉害,比起那头飞鹭不知道要强大多少。

所以它严肃的考虑了一下,接着,它的四个爪子都瞬间脱离了林夕的衣衫,用尽了全力伸向了空中。

咿……!它发出了自从降临这个世上以来最大的一声大叫。

它的胸腔和腹部肉眼可见的迅速塌陷了下去,一股强大的气息却瞬间从它的体内迸发而出,它和林夕的身周,瞬间形成了一条条莫名的风流,以它为中心汇聚而去。

嗤!一道白光从它的口中喷出,带出了剧烈的破空声,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直射那头耀武扬威的下降,想要在低空盘旋的裂金黑鹫。

林夕愣住。

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愣住,三名祭司愣住,远处驻足观看的田墨石等人全部愣住,所有看着这边的军士也全部愣住。

没有人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

唯有空中的裂金黑鹫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感觉到了那道白光中恐怖的气息波动。

它第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嘶鸣,全力往前飞掠,不敢硬接,想要先行躲过这一击。

眼看着以它的速度,完全可以避开这道白光,然而就在这道白光距离它还有数米的距离之时,所有的人看到,它的黑色羽毛骤然浮满了白霜,变成了白色,它的身体明显僵了一僵。

白光冲向它的身体,它闪避不开,唯有闪着森冷光泽的一双铁爪狠狠地抓向这道白光。

噗的一声爆响。

一团凛冽的寒气在空中爆开,瞬间变成一团寒云。

空中的水汽骤然凝结,变成无数细小的冰珠散落下来。

裂金黑鹫的整个身体骤然僵直了,脚爪到腹部全部结满了晶莹的冰块,整个身体在空中一时摇摇晃晃。

好厉害……吉祥感觉到自己有些虚弱无力,它看着这只大黑鸟,觉得对方好厉害,自己拼命用尽了力气,居然对方还在天上……于是它有些佩服的再次全力挥动了四个爪子,三条毛茸茸的尾巴也飘了起来。

不要!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一声剧烈的尖叫声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震得很多人的耳膜也嗡嗡发响。

然而此时,嗤的一声,第二道白光已经从吉祥的口中喷吐而出,冲在了那头摇摇晃晃已然被冻得近乎失去思考能力的裂金黑鹫身上。

白光爆开,化成了一团好看的泛着水晶光泽的寒云,将这头裂金黑鹫的身影彻底的淹没,包裹其中。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变成一团冰块的裂金黑鹫从空中坠落了下来,啪的一声,砸落在地。

呼……吉祥满足的喘了口气,两只爪子又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想着这下终于好了。

……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的尖叫戛然而止,身体开始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

另外三名祭司僵住了,如同化成了冰雕,远处的田墨石等人以及无数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军士也都如同化成了冰雕。

……吉祥有些不解,这些人全部都呆着做什么?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种气,叫做底气成年的裂金黑鹫的钩爪可以轻易的撕裂云秦一般轻甲的甲衣,但一般的箭矢和兵刃却无法洞穿它坚韧至极的厚厚羽毛。

虽然它的钩爪不足以撕裂云秦重甲,但它的剧烈嘶鸣却是可以让普通的军士丧失战力,甚至对修行者都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

再加上它是可以飞的……而且速度极快,所以它在战阵中的作用,绝对在一头巨蜥骑乘之上。

一名祭司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头妖兽,的确足够值得骄傲。

然而现在,这头裂金黑鹫却是变成了一块冰肉。

林夕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头看向了吉祥,然后他看懂了吉祥眼中不解的神色,然后林夕便发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十分的滑稽。

这名许姓祭司是一名灵祭祭司。

他想用事实来教训林夕,让林夕知道他的裂金黑鹫是何等的强大。

他对林夕说,灵祭祭司和妖兽之间并不是普通驯服的关系,他不需要言语和动作,便能让他的裂金黑鹫听从他的指挥。

而方才林夕还在思考怎么应对,所以他也还没有出声,还没有任何的动作……吉祥却是已经将这头裂金黑鹫冻成了一块冰肉。

而且从吉祥此刻眼中的神色,林夕看出,吉祥只是以为要用这头裂金黑鹫换更多的食物。

吉祥的眼神越是无辜和不解,林夕就越觉得好笑,然后他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浑身本已在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这头裂金黑鹫花了他不知道多少的时间和心血,也是他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然而现在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即便是将冰雪全部融化,被彻底冻成冰雕的裂金黑鹫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他心脏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滴血,然而对方在此刻竟然还笑了出来。

你竟敢杀死一名灵祭祭司的妖兽伙伴!你这是谋杀!你这是对于光明的公然亵渎!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一声和他平时声音完全不同的剧烈嘶吼,他温和的面容也再也难以保持温和,拿下他!……你要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云秦祭司,尤其是直接和最崇高的光明联系在一起的灵祭祭司,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信,有时候的命令,比起军队的最高将领的命令都具有效力。

若是在平时,一名灵祭祭司下令逮捕一名并不算高阶的将领,恐怕周围的军士马上就会一拥而上。

然而林夕身旁的巨蜥太过具有威慑力,而且林夕和这名祭司的争辩未明……林夕也带着一头妖兽伙伴,而且他的妖兽伙伴还如此轻易地将那样一头强大的妖兽冻成了冰肉,所以一时间林夕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起来,并没有人上前。

林夕收敛了笑容,看着面前失态的祭司,淡然道:我和吉祥只不过是面对你的无端指责和挑衅,想给你一个警告,告诉你谦逊本身是应该融入祭司血液中的东西。

只可惜你和你的妖兽不懂得谦逊,它的实力也弱得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只是给它一个警告,它便根本承受不住。

林夕的性子一直比较温和,但若是和人为敌,他却也绝对不会留手,尤其是在有足够底气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和背景而有所顾忌,绝对会将反击进行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不知道林夕的可怕,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对付不了林夕的可能,听到林夕此刻的这样一句话,他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出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点着吉祥:它喷出第一口吐息时,我的裂金黑鹫便已承受不住,但它还是喷出了第二口吐息,你们绝对是蓄意报复,故意想要杀死它!林夕又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他便知道这名平日里只是接受崇拜和尊敬眼神的灵祭祭司已经因为妖兽伙伴的死亡而彻底乱了阵脚,变得更容易对付。

终究还是太弱小啊。

他笑着看着这名声色极厉的祭司,摇了摇头,轻声道:连两口气吐息都挡不住。

这句话声音并不响亮,但很多人却都听清楚了,而且这句话让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一口气堵在胸口,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林夕看着这名面色涨得紫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灵祭祭司,想了想,问道:你姓许,不知叫什么名字?和许箴言有关系么?和许家有关系么?你……这名祭司一呆,旋即大怒:你在怀疑一名灵祭祭司的品行!反应不用这么激烈。

林夕平静地说道:在你无端的对我提出新的指责之前,你能否先行回答我的问题?而且我不妨提醒你一点,谦逊是祭司应有的品行,猜忌和暴怒,却是腐蚀祭司心灵的毒药。

从一开始到现在,从你我二人的情绪和表现,你自己可以衡量一下,哪一个人更像真正的灵祭祭司?此刻所有听到林夕这句话的军士都是一愣,他们看去,始终温文和煦的林夕和激怒失态的许姓祭司相比……林夕的确更像是一名代表着光明的祭司。

你……许姓祭司气得浑身再次剧烈颤抖,若不是长年的修行早已经使得他的脑海中将所有的脏话剔除,否则此刻他便忍不住要骂出一句脏话出来。

你的妖兽好好的,我的妖兽却死去了,你当然可以保持平静。

而更加的激怒使得他大脑中越加空白,一时甚至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应对,于是他咬牙望向了另外三名祭司,心想到这种时候,你们三人居然不出声说些话来为我解围,好让我有些喘息的时间。

然而三名祭司却都没有能够正确领会他的意思,以为让他自报家门当然更加难堪,于是苍老的灰袍祭司咳嗽了一声,看着林夕道:许祭司名为许舒城,你说的许箴言,是他的堂侄……但许祭司既然能够成为灵祭祭司,你便不应该对他的品行有所怀疑。

原来是许箴言的堂叔?林夕摇了摇头,心想在这大荒泽之中,竟还无巧不巧的遇到一个许家人,而且还真是和他的无端猜测一样。

我不想怀疑他的品行。

林夕的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张院长告诉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要保持着质疑的态度……我想张院长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你知道黑狐猫有几条尾巴么?你看我这条有几条尾巴?你连它和别的黑狐猫的不同,以及连它的实力都弄不明白,却对它和我横加指责,随意的将它和凶星联系在一起。

你上过我青鸾学院的灵祭课程么?你没有上过……便能成为灵祭祭司,那你凭什么认定我只上过一些粗浅的灵祭课程便不能成为灵祭祭司?你连我的一些辩解都没有听,便妄下论断,说我和它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灵祭祭司和妖兽伙伴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用言语和动作,才能御使它?你想不想试试,我根本不需要言语和动作,要是我想让它对你动手,它便会对你动手。

林夕只是看着许舒城,看着这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灵祭祭司,平静的将他想好的一句句反击之辞抛出。

许舒城的脸色不可遏制的苍白起来。

林夕的话语虽然平静,实则指责十分严厉,然而他却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再受人尊敬的灵祭祭司,又怎么能和张院长相比?吉祥瞬间就能灭杀裂金黑鹫,对于它而言,要杀死一名修行者也同样容易……他的实力还不如裂金黑鹫,如何敢亲身试试林夕和这头三尾黑狐猫的协同作战是否默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辩驳,终于气恼到神志不清,尖嘶了起来:我是真正得到祭司殿认可的灵祭祭司……你们难道不相信我的话?一定不能让它存活在这个世上,要将它烧死,否则上苍一定会降下灾祸!我们这里所有人,一定会遭受厄运的!我请求你们所有人,一定要相信我……我看见一场灾祸正在逼近!一名灵祭祭司泣血般的请求,在军中一定会有惊人的威力。

这种利用身份和对于他身份的崇敬所做的垂死反扑,不可谓不厉害。

然而林夕之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去龙蛇中军集结地,而是赶来这里,想要先看看自己带着的巡牧军的情况,便是因为他知道池小夜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所以面对许舒城的反扑,他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饱含着讥讽之意,好啊,要烧死它,就连我一起烧死……我千辛万苦深入敌阵,好不容易探知清楚了这巨蜥骑乘的秘密,结果你这一名灵祭祭司却是反而说我带来厄运,要将我的妖兽伙伴烧死,如此令人寒心,那便将我和它一起烧死便是。

……林夕的这句话说得并不响亮,然而驻足静观着的田墨石等一众将领却是全部听清楚了,只是这听清楚的瞬间,所有这些将领全部浑身大震,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

林夕的眼睛余光之中已经看到了这些高阶将领,此刻看到这些高阶将领的色变,他默然的微笑着,低头看着吉祥,伸手抚摸着吉祥的头颅,在心中轻声道:吉祥……我知道你厉害,但还是没有想到你厉害到如此程度……既然我们有了这样的实力,有了这样的底气,那这世上,便已经没有多少人再能欺负我们。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这才是真正的傲娇再厉害的祭司,也终究是云秦的祭司,也终究要屈从于云秦的利益。

唯有不受这世间利益约束的人,才能真正的坚守内心的光明。

林夕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傲娇……在此时他又忍不住想到了那名曾经在沐沉允府邸中出现的暗祭司,又想到了青鸾学院一些近乎游离于世外的黑袍讲师,他的心中油然而生敬意。

就在他傲娇的看着面前许家的灵祭祭司,说要烧死连我一起烧死的时候,一名高挑美丽的少女正站在一条宽阔的戊城河边。

这名高挑美丽的少女,正是林夕以为昏迷的池小夜听不见,经常自言自语提及的高亚楠。

身穿银衫,和那九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元老可以分庭抗礼的云秦帝国首辅,很快出现在对面的河岸上,踏波而行,走过了这条宽阔的戊城河。

因为先前高亚楠的固执坚持和作为父亲的这名首辅的选择,父女关系已经有了彻底的改观,这次见面和两人之前在这河边的第一次见面相比便分外显得父慈女孝,等双方都问了一些身体和今日生活中的事情之后,身穿银衫的云秦首辅才开始轻声的和自己的这唯一爱女说起正事:我明白你的想法……但现在调你去龙蛇边关已经不现实,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引起圣上对我的一些无端猜测。

因为龙蛇边军的这次会战已然结束了。

会战已经结束了?高亚楠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有想到这样大规模的战事竟然会结束的这么快。

现在还没有他的最新消息。

拥有极高智慧的云秦首辅自然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最担心的是什么,他看着高亚楠很快的解释道:不过先前黑龙军有过确切的军报,显示他和那名绿野城的女修行者在一起,而且要么那名女修行者是被他所制,要么就是那名女修行者和他是联手的关系。

只有那名女修行者脱困,才有可能终结这场大战,所以林夕应该也已经安全。

我们大约什么时候能回青鸾学院?高亚楠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

西边的问题要比龙蛇边军的问题要棘手,也要严重得多。

银衫云秦首辅温和地说道:所以在西边的问题有最终结果之前,青鸾学院应该还不会让你们回学院。

而且夏副院长既然做出这样的改变,或许许多学生再也不会回到青鸾学院也不一定,青鸾学院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也一直是以尘世和朝堂为考验,在挑选他们所认为对的人。

现在你们入院一年便出学院,对于夏副院长他们而言,或许也只不过是提前三年开始而已。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拥有极高智慧的云秦首辅有些沉默的接着说道:这些年圣上越来越缺乏耐心,以至于他越来越听不进一些意见,想法也开始有失偏颇。

他或许认为这是青鸾学院因为他的意愿而为他做出了一些妥协,但在我看来,夏副院长他们这么做,反而是减少了对于帝国的依赖……因为他们并不在乎青鸾学院能有多少有助于修行的丹药和魂兵,他们只在意有没有他们所需的人,对于帝国的依赖越少,越是游离于这个世外,帝国可以约束他们的地方就越少。

所以你们在十指峰一役只是微不足道的胜利,但他们的这一步,却反而是大胜。

高亚楠微微蹙起了眉头:听父亲的意思,接下来林夕都有可能被调往西边?闻人苍岳要比那名统领着穴蛮的绿野城修行者要难对付得多。

不说被他捏成铁板一块的几支边军和他的天狼卫,他本身也是一名当今没有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的强大修行者。

银衫云秦首辅点了点头,道:青鸾学院对于般若走廊之后的唐藏的掌控远远超过中州皇城,但我们可以通过青鸾学院的一些举动判断,西边已经有了一些大的动作,所以西边这座火山很快就要爆,到了看鹿死谁手的时候。

像林夕这样已经崭露头角,必定站于风头浪尖的人物,即便军方不调动,学院也应该会让他去参与这些事情。

圣上已经拿闻人苍月无可奈何了许久,而且他要控制更多的军权,所以对于这西边之变会比任何时候都看重,他会把太子都调过去,我猜他的最终目的便是想让太子接替闻人苍月的位置。

高亚楠沉吟道:因为闻人苍月做得太过,那些元老本身都会站在圣上和你这一边出力,但若是他们知道了圣上这样的最终目的,恐怕便不会这么简单。

闻人苍月已然是个可怕的对手,这样会使得原本已经复杂的形势变得更为复杂。

银衫云秦首辅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高亚楠道:所以西边的问题会十分严重……原本我不太希望你抛头露面,但你既然做了那样的选择,接下来我会设法做安排,让你和他在西边碰头。

我想夏副院长他们也会高兴你和我做这样的选择。

至于圣上……我也可以让他以为,是因为太子的关系,才将你调往西边的。

多谢父亲。

高亚楠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了起来,她看着银衫云秦首辅,娇嗔道:我原以为你会舍不得放我去那些地方。

你要决定和他在一起,今后的命运便自然和他联系在一起。

银衫云秦首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承认他的表现一直大大的出乎我的预料,相比之前……我倒是有些担心你认定的这个人被别的优秀女子夺了过去。

高亚楠的脸上微微一红,莫名羞恼道:这怎么可能。

你们毕竟还太过年轻,这个世上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

而且共同面对最真实的生死的感情容易压倒一切。

银衫云秦首辅看着羞恼的女儿,认真地说道:所以在我对他的看法有些改变之后,你说你想去龙蛇边关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我便觉得这想法自然是好的。

高亚楠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一时不说话,只是想着父亲经历的事情自然比自己多出不知道多少,他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然而你会变么?她在心中想着林夕,轻轻地问道,然后她自己在心中肯定的回答,我肯定是不会变的。

…………你是已经被厄运纠缠,被黑暗彻底蒙蔽了双目吧。

秋吉泽前,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顿足哀号:你坚持要护着这厄运之兽……厄运便会很快来临,降临到我们这里每个人的身上!那就也只能将你一起烧死!林夕看着如处决异端一般,拼命感召军士的这名许家祭司,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吧,那就把我们一起烧死吧。

一侧已经走来的田墨石眉头本身已经深深的锁紧了,因为先前林夕调来羊尖田军部时,他就已经知道一些连他也惹不起的大人物流露出了一些针对这名青鸾学生的意思,所以他自然不会对林夕有关怀呵护之意,以免惹怒那些连他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在许家这名灵祭祭司和林夕起了争端之时,他便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根本不想插手帮助林夕,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许家的这名灵祭祭司面对林夕竟是如此的不堪,被逼得要用这种神棍般的手段来对付林夕,甚至丧失理智到了连林夕话中的言外之意都没有听出来。

此刻林夕的笑意和说话的神色在他看来是说不出的贱格……而且他知道若是再让那名祭司多哀号几句,这名青鸾学院的一年学生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更为耍贱的事情出来,场面恐怕还会弄得更加丢人,更加难以收拾。

够了!于是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喝:汇报军情为要!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祭司煽动大号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脸色难看的田墨石,田将军,你……看着这名祭司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田墨石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数分,冷冷呵斥道:即便是真带来厄运,难道比起军情还要重要?……若是有足以影响全军的重要军情,即便我们这里所有人全部遭受了厄运,那又如何?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的许舒城没有想到田墨石非但会声色俱厉的阻止自己,而且还会说出如此更为严厉的话出来,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惨白,这才开始想起了林夕方才的一些话,感觉出了林夕一些话中的意味,有些反应过来自己的吃亏是吃定了,再看到自己身前那裂金黑鹫的冰雕尸体,他眼前一黑之下,哇的一声,竟然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出来。

林夕心中快意的看着这名自找的祭司,没有半分同情之感。

吉祥看着吐血的祭司……极其不理解地想着,怎么还不给我吃的……怎么还不给我吃的……怎么反而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口血出来,看上去要昏死过去的样子。

你是羊尖田山巡牧尉林夕?你这头巨蜥骑乘从何而来?面色难看的田墨石阴沉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你方才说你知道穴蛮这巨蜥骑乘的秘密?是的大人……只是我们委实有些饥渴过度,再被这名许祭司纠缠了这么久,一时脑袋有些发空,想不清楚,说不清楚。

林夕点头,看着他答道:或许我们好好休息一阵之后,便能够想得清楚,说得清楚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满足你说什么?田墨石霍然抬头,冷厉而有强大压迫感的目光如两柄长枪刺在林夕的身上。

他方才已经见过了林夕在许舒城这名灵祭祭司的面前是如何的傲娇,如何的耍贱,但他没有想到对方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还敢这么做。

这是在军营之中,上级将领盘问下级将领,根本不需要什么礼贤下士,根本容不得这种傲娇。

有些话只能单独让大人听,不知大人能够上前几步说话?林夕平静的直视田墨石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难道你们不知道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么,难道我不闹,你们就会对我好一些么?田墨石的脸色略缓,走到林夕的面前。

他以为林夕这下便会说出些重大的秘密,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听到林夕用唯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大人,为国捐躯是作为军人应该做的事情,但前提是要公平……大人您觉得让我独自去羊尖田巡牧军上任,以及接下来指派给巡牧军的一系列军令公平么?田墨石的眼睛眯了起来。

转瞬间,他对林夕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但对于林夕的桀骜和骄傲更加警惕,先前偶尔闪过的一些同情情绪也消失无形。

我知道每个青鸾学院的学生都很骄傲,甚至无视这世间的一些法则……而且我知道你甚至是青鸾学院的风行者,但你应该明白,现在这里是边军。

田墨石冷冷地看着林夕,道:像你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加上你的这头妖兽,一支百人的箭手方队加上两百名重装盾甲兵,再加上一百名轻甲骑兵和一百名重铠甲军,甚至不需动用大型军械,便可以将你轻易堆死。

当然,你或许会认为,要杀死你需要动用五百名精锐军人,甚至付出其中大多数人的性命,对于你而言更是值得骄傲的事,你会更加轻视军方的力量。

田墨石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但是你要明白,别说是五百个人,就算是一千个普通人里面,也未必能出一名魂师阶以上的修行者。

所以在战争中,用五百名军士换取一名魂师阶以上的修行者的性命,便是十分划算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世上,从没有修行者能够压在军队之上。

微微一顿之后,田墨石看着林夕,冷淡地说道:所以在这里,我奉劝你还是收起你所谓的骄傲……否则我会先将你投入牢狱之中。

听到田墨石如此铁血气息的话,林夕却是反而微微的一笑,点了点身旁的巨蜥骑乘:大人……我真的饿了,应该只有好好休息一阵,好好吃饱之后,才能想得清楚……还有这头巨蜥也饿了,要是再没有足够的肉食给它吃,说不定它就会暴躁,说不定你们便只能将它杀死了。

田墨石的目光随着林夕的手指聚集在了他身旁的巨蜥骑乘上,因为巨蜥的身躯太过庞大,遮住了他面前那侧的光线,所以他的浑身都似乎显得越来越为阴沉。

即便拥有足够底气,但任何事情也应该有限度。

田墨石沉默了片刻,用唯有两人听到的极冷声音对着林夕说道。

林夕笑了笑,这句话有道理,对我一样,对大人,对所有人也应该一样。

田墨石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他转过了身去,朝着营地走回,冷冷的出声下令:带林大人回营。

林夕微微一笑,径直坐到了巨蜥骑乘的藤鞍上,庞大的巨蜥一声低吼之间,站了起来,跟在田墨石身后往红杉林间的营地走去,一时间又让所有远远看着的军士的目光为之凝滞。

…………宽敞的黑色帐篷内架着一个简陋的炭火炉,上面架着一个十人份的行军薄铁锅。

薄铁锅的旁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浴桶,里面注满了温热的清水。

哗啦一声,林夕从水中冒起了头。

用干净的方巾擦干了身体之后,林夕看到了旁边整整齐齐叠放着的黑布衣和黑色锁片甲,不由得笑了笑,轻声自语道:先前连普通甲衣都不给发放一套,现在倒是连这么好的锁片甲衣都主动送来了……。

穿上了干净的黑布衣,感受着这大荒泽之中奢侈的温水浴带来的舒爽,林夕轻轻地敲了敲也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身黑毛蓬松着,眼巴巴的在看着行军大铁锅旁堆放着的一大堆生肉的吉祥的头,道:再次警告你不要丢人,不许打这些生肉的主意啊。

吉祥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肚子咕噜了一声。

看着这么一大堆肉送进来,它想着自己打下的那只黑色大鸟终于换来了吃的东西了……可是为什么又不准它吃呢?林夕搅拌了一下行军锅里的汤水,看着汤水快开了,他看了一眼那一堆并不算十分新鲜的驴肉,冲着帐外叫道:这肉这么不新鲜,怎么吃啊……还有,我们在大荒泽里呆了这么久,光吃这些肉,没有些新鲜菜蔬,很容易不消化,不解油腻的,想要让我们肚胀而死么?……一名军士快步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大帐之中,极其为难的对着内里一名紫面将领禀报:卢大人,那林大人嫌肉不新鲜,不愿意吃。

啪!紫面将领气得怒发冲冠,狠狠的一掌拍击在面前的案条上,怒道:他倒真是作威作福起来,把这营地当成东林行省的馆子了么?!军士道:卢大人,那是不是不用理会他,吃不吃不管他了?不用管他了。

紫面将领怒声道。

知道了,大人。

军士躬身退出。

等等!但这名军士还未出营帐,这名紫面将领脸色连变了数遍之下,却是咬牙喝道:将那些今日才猎到的黑獾和泽鱼等物给他送过去。

大人……不要多说,去办!……林夕和吉祥的黑色营帐内充满了浓郁的香气。

一块块肥瘦相间的雪花肉和一片片肥嫩的鱼片在香气翻腾的汤汁中翻滚着。

行军锅旁堆放着不少林夕都甚至没有见过的新鲜菜蔬,甚至还有两大碗新鲜切成段的蛇肉。

两个坑坑洼洼的白铁皮行军大碗里面放满了拌好的姜葱醋汁等调料。

吉祥的整个人头趴在了其中一个大碗的上方,它的四个爪子都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它没有想到……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美味的东西。

当再次接过林夕蘸好酱醋的一大块肥瘦相间的雪花獐肉,一口啃下去咀嚼起来之时,吉祥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它想着,林夕让它等着的确是对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然后它突然想到了那片泥湖,想到没有林夕之前便是什么都没有,唯有发暗或者发亮的天空,寒冷的泥水。

然后它又想到了那滔天的淹没一切的黑色洪水,想到是林夕带着它活了下来。

想到在那泥湖中的饥饿,黑色洪水之中的绝望,嘴里滚烫鲜美的滋味不停的泛开来,吉祥的乌溜溜眼珠之中便莫名的流下了两滴泪水,它抽泣了一下,然后身体又和林夕挨得更紧了些,然后它更是开心,更是幸福的张口大咬起来,吃得毫无吃相,一塌糊涂,但说不出的满足。

嗝……嗝……也忍饥挨饿了许多时日的林夕终于也吃饱,品尝到了这大荒泽里面独有的美食,打出了一个饱嗝。

肚子圆滚滚的吉祥也生命中第一次吃饱,恋恋不舍的喝了一口汤之后,也终于吃不下任何东西,也打出了一个饱嗝。

林夕看着它都有些难以动弹,四只爪子按不到肚子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咿……吉祥无比的快乐,也索性在地上滚来滚去,翻起了滚来。

林夕笑着,很快脸色却是又变得有些严肃认真了起来,又冲着外面道:我羊尖田山巡牧军有没有到这里集结了?……我要见他们。

……林大人!辛微芥和康千绝掀开面前黑色的帐帘,在真正看清身穿黑色布衣的林夕的瞬间,两人便是心情激越不能自已,声音微颤的深深躬身行礼。

林夕长出了一口气。

这两人完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坐。

看着这两名和自己真正的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部下,真挚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林大人……辛微芥和康千绝在林夕的身前坐了下来,但是一时却依旧有些难以言语,因为他们和林夕一起真正的出生入死过,所以他们很清楚,这名年轻将领慵懒的外表下,却是充盈着最高洁的荣光。

我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遭遇到穴蛮的修行者……所以接下来我便一直担心你们的安危。

林夕温和的看着辛微芥和康千绝,道:巡牧军其他人怎么样?你们接下来有没有赶去旅人芋林,有没有遇到什么凶险?我们没有任何一人伤亡。

辛微芥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道:柳姑娘暗中护送我们去了旅人芋林,又暗中护送了我们回来……只是我们回来之后便接到消息,有人已经弹劾大人不救友军、身为将领而脱阵,甚至还有大人你勾结穴蛮的更严厉指控。

没有关系,我应付得来。

林夕摆了摆手,却是惊讶地问道:柳姑娘是谁?辛微芥和康千绝惊讶的互望了一眼,是一名身穿红衫的女修行者……她说是你的朋友,不过她有交待,我们不能透露有关她的任何行踪。

是她?林夕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是那名红衫女琴师。

她姓柳?林夕知道红衫女琴师阻止过东林行省的大剑师,又亲眼见过她和火王的对决,知道以她的修为和实力暗中护送一支巡牧军的话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关键在于,他还根本不知道这名红衫女琴师的身份,甚至姓名。

她说她叫柳初音。

……红衫林最中的大帐之中,数名将领站于田墨石的身前,其中便有那名面孔紫红的将领。

已然好吃好喝的待着……连他要见巡牧军的要求也已经满足,还是不说,难道他以为可以这样无休无止的下去么?田墨石听着这数名将领的回报,冷冷地吐出了一句,用力地甩袖,站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他和他的对手们我先前便和你说过,任何事情都有限度。

田墨石走进了林夕所在的黑色营帐,重重地放下了帐帘,看着林夕,没有任何缓冲的寒声道:你要吃饱喝足,你要休息,我给了,你要见你巡牧军的人,我也让你见了……你却依旧不说你和巡牧军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还能有耐心。

看着面容冷厉,内心的隐怒已经到了极点的田墨石,林夕依旧很平和的笑了起来,认真的摇了摇头,我要求的并不算多,根本没有超过限度。

想必大人明白,针对我的一些军令,极有可能让我和巡牧军的人全部牺牲在大荒泽里面,我只是运气好才渡过了难关,军部的一些军令,下得简单,大人发出的时候甚至连眉头都恐怕不会皱一下,但是这却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林夕看着田墨石,继续道:相对于人命而言,这一点点东西又算什么。

田墨石冷笑着看着林夕,道:这些是你惹到的大人物的关系,就算你自觉是债主,要收账也要分清对象。

林夕的眉梢微挑,收起了笑容,道:但大人你可以做得公正一些,而且如果你是像许家那样直接欠我债的对象,我对你便更不会是像现在这般客气的态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田墨石冷讽的看着林夕,很有深意的缓缓说道:你是云秦人,是云秦的军人,便只应该想着如何忠实的执行命令,而不是去想公平不公平。

战场上有人死,有人活,对于死了的人而言,怎么都是不公平……你既然摆出这些姿态,那总归有最终的条件,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说出你和巡牧军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说出穴蛮这巨蜥骑乘的秘密?林夕平静地看了田墨石片刻,摸了摸躺在他身旁的吉祥:我的条件很简单,保证巡牧军没事,保证我这吉祥没事。

田墨石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保证你和巡牧军没有罪名,不难做到,但保证它没事……我却没有这样的权力,你应该明白,唯有承认这头三尾黑狐猫并非和凶星应召的厄运,是你的妖兽伙伴,才能令它彻底无事,然而这便相当于正式承认你灵祭祭司的地位,这已经是需要祭司殿承认和核准的事情……你也明白一名灵祭祭司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这我根本没有权力办到。

我当然明白灵祭祭司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林夕淡淡地说道,灵祭祭司本身便是光明的代名词,意味着崇高的威信,意味着想要对付他的人,本身便是黑暗和邪恶,想要压迫和迫害灵祭祭司的人,一旦事情败露,肯定会遭受民众和无数拥有真挚信仰的军人的无尽怒火。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田墨石,微嘲道:想必大人你也明白,绝大多数的军人还是和辛微芥他们一样,正直而光明,为了荣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灵祭祭司即便没有任何兵权,地位也是极高……但许家的许舒成那样的人都能拥有灵祭祭司的身份,为什么像我这样拥有圣上和军部的徽章,为了荣光能够真正出生入死的人,就不能是灵祭祭司?想必大人也看过我的履历,请问大人,抛开所谓的大人物的意思,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成为灵祭祭司,那谁配成为灵祭祭司?请问大人,我是在拿什么功绩换官,凭空的要这个灵祭祭司的资格么?我是已经真正的拥有了妖兽伙伴,而且是十分强大,能够对云秦有大用的妖兽伙伴,我是事实上已经成为了灵祭祭司,只是要取本身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请问大人,先前一个个军令下达,我有过违令么?我们巡牧军此次击杀了多少名穴蛮,立下了多少战功,就算被刻意的抹杀,真实的记录想必大人的心中也十分清楚。

我云秦现在各边关处境的困难,想必大人也十分清楚,在如此的情形之下,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和军人不惜为国出生入死,但帝国的权贵为了自己的私欲,还要内斗。

请问大人,我要一个灵祭祭司的头衔保全自己和吉祥,也算过分么?请问大人,像我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灵祭祭司,拥有这么强大的妖兽,将来能有多强大的战力,能够为帝国做多少事情?连声的请问,如同一记记无形的重锤敲在田墨石的心头,即便早在无数的腥风血雨之中磨砺的心沉如铁,田墨石的心神还是忍不住有些震颤了起来,然而他的面容还是依旧冷厉,摇头道:灵祭祭司……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等能决定的人到了再说。

林夕不再多说,直接闭上了眼睛。

……什么,他要军方和祭司殿承认他的灵祭祭司身份?灵祭祭司,他竟然要这……他的胃口也实在太大了!……回到议事营帐中的田墨石听着部下数名高阶将领的怒叱,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苦笑。

的确,灵祭祭司是一个极高,极为有用的身份。

光明的象征,指引信仰的精神领袖……很多时候甚至光凭这个身份便可洗刷质疑,便可赢得信任和崇敬。

然而只是灵祭祭司的身份,没有在祭司殿中任职,也只是一个虚衔,本身没有强大的权力,只是能说明他是一个拥有真正荣光的好人。

而纵览林夕的履历,田墨石的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林夕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光明者。

……一份焦尾级的最新军情汇报从羊尖田军部发出。

很快,这份军情中的内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帝国的四面八方蔓延,出现在了许多人的手中。

想不到他连凰火笑的追杀都应付了过去。

狄愁飞慢慢地将手中的羊皮小卷丢入了前方的小火炉中,看着他身前须发洁白的老道冷声说道。

他的整个上半身全部包扎着厚厚的绷带,使得他的身体都甚至不能随意扭动,因为脸色过分苍白的关系,他两片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就更像是两柄透明的小剑。

他竟然还得到了一头战力惊人的三尾黑狐猫,能够杀死裂金黑鹫……便说明即便是国士级的修行者,他现在也有能力对付。

灵祭祭司的身份,对于一般人而言用处不大,但对于他和我这样的人而言,意义却截然不同,在将来甚至能够成为一呼百应的旗帜。

所以不管如何,都绝对不能让他拥有灵祭祭司的身份。

清瘦、须发洁白的老道听到狄愁飞这句低沉而冷寒的话语,却是淡然的摇了摇头,你错了,这次我们必须全力支持他获得灵祭祭司的身份。

狄愁飞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沉默片刻,道:为什么。

因为他活着回来,便意味着你要杀他的事情已经注定被青鸾学院知晓。

老道自嘲般轻声道:青鸾学院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失去的东西一定会自己拿回来……你应该明白这种潜在的规则,我们仙一学院要想平息一些青鸾学院的怒火,便只有赎罪一般,全力支持他获得灵祭祭司的身份。

否则他们说不定会直接设法将你杀死。

而且这还不够,即便他们青鸾学院肯定是全力支持的,即便再加上我们仙一学院的全力支持,但像他这样原本连祭司都不算的人,想要直接成为灵祭祭司,此次一定是要经过祭司殿在这边数位大人以及军方的庭议的,我至少可以肯定有不少人会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所以他未必就能获得承认,成为灵祭祭司。

老道看着狄愁飞,平静地说道:我们会把你贬去黑水泽矿洞,在肮脏的暗无天日的矿道中镇守两年……你面对林夕已经败了一次,而且是在对方的修为远不如你的情况下你败了,你心中对他已经有了一些阴影,今后若是再败,你会输得更凄惨……而且他战力大为增长,若是万一又拥有了灵祭祭司的身份,无形中和你将来之争他又大进了一步……唯有对你做出这样的惩罚,才能让青鸾学院不直接对你动手……我希望你在这两年之中,会得到些感悟,修为会有些突破,这样你将来才有翻本胜出的可能。

狄愁飞的脸色骤然变得更白,他轻轻的发出了一声闷哼,胸口好不容易接好的一些碎骨又似乎因为他体内的气息震动,而错动了些位置。

……灵祭祭司?他居然还得到了一只三尾黑狐猫?高亚楠看着自己父亲用最快的手段传递到自己手中的消息,彻底的怔住。

她当然是最了解林夕性情的人……但是灵祭祭司,这和止戈系的林夕,似乎距离也太远了些。

……因为对柳子羽的刻意栽培,再加上柳家的最重要谋士之一的苏仲文一直在柳子羽的身边做着老师,所以柳家传递到柳子羽手中的消息也是极快。

灵祭祭司?他竟然有可能会成为灵祭祭司了?看到来自于龙蛇边军的这则消息,柳子羽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

你和他相距太远,即便再怎么想对付他,以我们柳家的能力,现在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看着柳子羽剧烈的反应,苏仲文却是反而笑了笑,所以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你只能和他比谁往上走得更快……你父亲也不会无视你的急切。

所幸你最近来做得都不错,和那些商行的关系也都处理得令人满意,所以他已经决定将柳家一部分的财力交到你的手中,让你处理,你可以试着开始做你自己的事业。

先生,你说的这是真的?柳子羽呆了呆,旋即狂喜,忍不住攥住了苏仲文的双手。

只要你不去管一些无谓的事情,将全部心力放在你的事情上,想必你会做得更好,你父亲也会越加的仰仗你。

苏仲文傲然的看着喜形于色的柳子羽,道:能够影响一方命脉的商行,作用甚至在数支铁军之上。

第三百二十六章 表决许家是因许箴言父亲许天望的个人修为和冷酷而兴盛,而柳家是因为内政和财富而开始在云秦崭露头角。

这一日,因为开始正式接掌柳家的一部分财力,知道自己终于算是真正登上帝国大舞台的柳子羽在走向某个商号总会的路上,显得分外的志得意满,他放佛看见有一艘新的无比巨大的商船扯开了风帆,开始驶向远方。

而且他放佛看到,这艘商船变得越来越为庞大。

因为分外的志得意满,所以对于他一直假想中的最大敌手林夕有可能成为灵祭祭司的极度不快,都被他的这股情绪所冲淡了。

这一日,中州皇城真龙山上的无疆行宫内,坐在金色软榻上的云秦皇帝长孙锦瑟接到了一卷来自云秦南边敌国大莽的密函。

在这个四面透空,地面用各色玉石铺就的云秦版图如无边无际延伸出去的空旷大殿之中,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看完了这卷密函,然后他原本平静稍冷的面目变得异常的盛怒。

啪!他的手中闪耀起了一个巨大的雷团,手中密函全部化成了黑色的飞灰。

将学生赐名湛台浅唐……收为弟子……意在接掌皇位……成帝王者,上天之赐,天命所定……竟随便指定一人接替皇位……视天子血脉如无物,竟敢如此藐视天子威严,如此弃天道人伦于不顾!云秦天子震怒,一声声控制不住的厉吼声碾压天地,整个四面透空的大殿变成了金黄色,无数条耀眼的雷光从真龙山巅朝着四方天空泻下,如无数金黄色的巨鞭抽打着天地,一时真龙山周围的侍从、官员全部蜷伏于地,浑身秫秫发抖,连平时显得高贵的头颅也根本不敢抬起。

他们并不知道天下最为尊贵的云秦皇帝的震怒来自云秦都无法插手,无法管辖的大莽。

对于云秦来说,那依旧还是人家家门中的事情,按理来说,即便那道边观虾悟道的李苦再杀得血流成河,也和云秦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皇帝无法容忍有人如此藐视皇权,也正是因为无法插手,他才会越加的震怒,这种震怒才会让他也暂时抛开了其它的一些小事。

……在云秦,代表着光明在世间的传播者的祭司分为宫廷祭司和苦行祭司。

宫廷祭司在礼司都有任职,负责平日各种祭司、仪式,苦行祭司在民间和军中行走,传播教义,传播那些值得称颂的光明的人物和事迹,传播一些因恶性而获得恶报的人和事迹,让人建立光明的信仰,让人知道敬畏上天。

苦行祭司中,有少部分在礼司有任职,监管一些具体事务,大多数祭司却只是拥有祭司的身份,享有一定的供奉,只传播光明,而不挂具体的衔职,他们的善行和事迹,所受的尊敬,便是他们仰仗的力量。

祭司想要在礼司,在朝堂之中拥有一席之地,必须得到朝堂的任命,但能否成为祭司,却是和朝堂无关,只要得到祭司殿的认可。

这点对于林夕来说很容易理解,就像他熟悉的世界,和尚想要做官,当然要得到朝廷的批准,但想要做和尚,自然只要得到寺庙和主持的认可。

身穿浅白色祭司袍的明嵚快步的绕行在一个个营帐之间。

云秦的祭司长袍相对应着各种含义,紫红色长袍代表的是战争祭司,只绣有刀剑兵刃花纹的代表只是随军祭司,而除了刀兵花纹之外,还修有荆棘或是其它花纹的图案的,便代表在礼司有官衔,而且都是修行者,拥有比一般军士强大的战力。

灰色祭司袍代表着的是镇魂祭司,淡金色长袍代表着的是灵祭祭司。

而林夕印象中的白色祭司袍,代表着的只是普通祭司学徒的身份。

明嵚便是一名通过了祭司教义考核不久的祭司学徒,接下来,他便要用时间,用自己的言行,用自己的灵魂来证明自己的光明,成为真正的祭司。

今日他只是接到消息,所有这龙蛇中军中的祭司赶去议事帐集合,他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事发生,但是远远地看到两排身穿青狼重铠的重铠团军士围守在大帐外围,森冷而威严,他的心中就分外的战战兢兢,尤其看到一名身穿大红色祭司长袍的老者先于自己走到那大帐前,由两名重铠军士掀开厚重的大帐帐帘走入进去时,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在白色、紫红色、灰色和淡金色的祭司长袍之上,还有两种颜色,大红色和金黄色。

大红色代表着的是监管所有祭司,拥有任免权的大祭司。

金黄色代表着的是终身侍奉光明,享有和大祭司同等权力,但终身不可被质疑,可以被罢免官职,但终身不能罢免祭司之位的终身大祭司。

明嵚诚惶诚恐的通过两排重铠军士,通过掀开一角的厚帘走入了议事帐中,只是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已大致清楚这里面聚集的是何等身份的大人物,对于他而言,和这里面坐着的一些人见面都是平时遥不可及的奢望。

除去角落的数名和他一样身穿浅白色祭司袍的祭司学徒和数名身穿紫红色祭司袍的战争祭司之外,这个地上铺着红色绒毛大毯的大帐内已经聚集了四名身穿灰色祭司长袍和两名身穿淡金色长袍的灵祭祭司,然而这些人依然无法排得进最里面一个圈子。

最里面的一个圈子里面已经坐了四名身穿大红色祭司长袍的大祭司。

一个是浑身洁净但老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已经掉光的老朽,一个是一名持红色宝石杖的散发男子,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但是岁月在他脸上却是看不见痕迹,他的年龄似乎也成了谜题。

一个是一名没有佩戴任何配饰的朴素妇人,一个是身上好像在不停发着白光的中年魁梧男子。

四名令明嵚都不敢正面仰视的红袍大祭司都保持着沉默。

明嵚感到了微微的眩晕,有这样的四名大祭司在场,却还没有丝毫进行议题的迹象,还在静默中等待……难道说,还有更为重要的人物没有到来?蓦的,大帐帐帘被掀开。

一抹光亮亮起,异常刺眼。

明嵚不由自主的伸手挡在自己的额前。

一名超越红袍大祭司的大人物登场,身上金黄色的祭司长袍远比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之中的正午阳光还要明亮。

身穿着代表终身大祭司的金黄色长袍走进来的是一名高大但瘦弱的威严老人,这一刻明嵚和其余的祭司学徒、战争祭司都甚至对这名金袍大祭司的面目没有任何的感观,因为充斥他们视线的除了这名大祭司身上的长袍之外,还有这名大祭司头上金黄色的长发。

这是宇化家的人……一生都会用最严苛的教条来约束自己的宇化家的人。

外围两个圈子所有的祭司全部垂下了头颅,无比崇敬的迎接着这名浑身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大人物。

愿荣光与我们每个人同在。

金袍大祭司出声,整个大帐内充满金色的光亮,开始吧。

羊尖田山巡牧军巡牧尉林夕,青鸾学院一年止戈系学生,获得一头三尾黑狐猫。

我无法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牙齿都已经掉光的苍老红袍大祭司出声,声音莫名的宏大,如有神灵在云端轰鸣。

我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四名红袍大祭司中唯一的妇人平淡的出声,大帐内的轰鸣骤然消失,如被轻风吹散。

只是两位大人物出声,明嵚和其余所有祭司便都已经不约而同的浑身沁出了些冷汗,知道今日的议事只是祭司殿大人物之间的表决,他们只是心惊一名青鸾学院的一年学生,竟然得到一头厄运之兽……而且因为这事,竟然需要牵动这些大人物的表决。

我不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身上好像不停在发着白光的中年魁梧男子摇头。

最后一名手持红宝石权杖的散发男子出声:我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所有这些大人物只是阐述自己的表决意见,根本不做任何的原因解释说明。

两名同意,两名不同意,先前表示同意的苍老红袍大祭司和身上散发白光的中年魁梧男子都转过了头颅,不能相信地端详着最后这名出声的手持红宝石短杖的散发男子。

在他们看来,那名容家的妇人肯定会投赞成的一票,因为先前就已经传出风声,作为可以坐在重重帷幕之后议政,九元老之一的容家已经看中了林夕,会有所栽培,但在他们看来,仙一学院的这名红袍大祭司肯定会站在他们的一边,但这事实却是偏偏和他们的预想截然相反。

二比二,所有人的目光距离在了浑身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金袍大祭司身上。

我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实则并不响亮但却显得分外宏大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于是表决瞬间有了结果。

其余所有的祭司全部俯身,我们同意他成为灵祭祭司。

他可以得到祭司长袍,并在长袍上绣上三尾黑狐猫的标记。

宏大的声音渐敛,浑身散发金黄色光芒的金袍大祭司离开。

四名红袍大祭司不发一言,互相看了一眼,也无声的转身离开,大帐内的光线瞬间变得黯淡。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他是真正的荣光让他成为灵祭祭司?让这样一个连祭司都不是的人成为灵祭祭司?黑狐猫是厄运之兽,会给我们带来厄运和不幸,谁都听到我说了……现在允许他拥有灵祭祭司的身份,这相当于否定一名灵祭祭司本身!一间挂满了各种祭司教义和代表着光明的人物和事迹的图卡的帐内,许舒城情绪失控的大叫了起来:这完全沦为了交易,祭司殿这么做,完全违背了祭司教义。

没有人否定一名灵祭祭司。

一名身材和男子一样高大,面孔狭长的中年灰袍女祭司冷淡地低垂着头,微憎地说道。

许舒城莫名的一滞,直视着这名灰袍女祭司,寒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灰袍女祭司道:有灵侍的才叫灵祭祭司,在你重新拥有妖兽伙伴之前,否定你……并不算否定一名真正的灵祭祭司!你竟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许舒城眼睛微眯,冷笑道:你别忘记,你只不过是一名镇魂祭司。

祭司殿的这份文书只不过是通告,让你们所有人知道,祭司殿认可林夕的灵祭祭司身份,从此祭司殿下多了一名灵祭祭司,但有些祭司殿的文书不需要你们所有人知晓。

灰袍女祭司依旧低垂着头,冷冷地说道:我已被提名晋升红袍大祭司,若是接下来三年我没有做出任何有污光明之事,我便能正式升任红袍大祭司。

什么!许舒城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这大帐内其余七名祭司也是悚然一惊,眼中充斥震惊光芒。

然而灰袍女祭司给他们的震惊还未停止。

她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许舒城看到她的双瞳之中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这名面容严肃,面孔下场的高大女祭司的瞳孔和普通的云秦人一样是黑色的,但是她的黑色瞳孔之中,都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许舒城说不出的惊惧,霎时不由自主的往后恐慌的退了几步。

你完全没有觉悟……而且我不妨再次提醒你一点,林夕的灵祭祭司身份是祭司殿杜大祭司、钟大祭司、江大祭司、容大祭司四位大人和宇化灵毓大祭司共同决议,他的灵祭祭司身份无人再可质疑。

质疑者,便是质疑这些大人,质疑祭司殿的黑暗异端。

作为一名曾经的灵祭祭司,我希望你重拾灵祭祭司的身份,而不要堕落成为这样的黑暗异端。

灰袍女祭司面无表情的看着许舒城说道。

因为她的双眼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显得莫名的威严如海,许舒城再次后退数步,浑身冷汗淋漓,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灰袍女祭司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这个营帐,如若无人的在营地中绕行,走入了林夕所在的营帐。

我叫皇普殊,是代表祭司殿前来的,祭司殿已经认定了你的灵祭祭司身份。

看着盘坐在帐中,刚刚睁开眼睛的林夕,这名灰袍女祭司没有任何的寒暄,开门见山。

她看到林夕第一时间微微的叹息,拍了拍他身旁的三尾黑狐猫。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林夕打量着这名不速之客。

他看到这名女祭司高大丰满,但脸孔狭长,面相反而像一名英武的男子,全然不能和美丽联系在一起,皇普殊的名字也全然没有些女子名字的秀气,他也看到了这名女祭司眼中闪着的淡淡白光,他忍不住微微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要昭示光明,并不用浑身都冒着光的……皇普殊听出了林夕言语中的些微嘲讽之意和更深的意思,但她却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在林夕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即便是光明普照的地方也有遮住的阴影,当然并非每个祭司都肯定光明,但那些不光明的,注定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在祭司殿中。

你要明白,若不是你的过往的确闪耀着真正的荣光,否则不管你今日拥有对帝国而言多重要的秘密,也不可能让你成为灵祭祭司。

你能够成为灵祭祭司,不是因为其它,而是你本身光明,你又何必质疑和嘲讽光明。

另外,你虽然已经是真正的灵祭祭司,但你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因为你甚至不知道,我眼中的这种光明,是祭司殿的一些独特修行之法,你对祭司殿本身都没有任何的了解。

林夕摸了一下吉祥的脑袋,从他在之前世界的所知,任何像祭司殿这种代表光明的神权组织,到最后不是变成大量的神棍聚集地,便是彻底沦为皇权的傀儡,他对这世间至高的皇权都没有任何的敬意,就像那名大莽皇帝要做的从未有人敢做的,在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他的眼中也是十分稀松平常,最多也是吃惊这样的世上还能出现尧、舜这样的人物,至于那些生来就自认皇帝为天,对于有人可以让他们挺直腰杆不用天生卑贱磕头的人还要咆哮大逆不道的人,才是真正的可笑。

对于祭司殿这种存在,他心中当然也没有什么敬畏,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多找些麻烦,和皇普殊多说些她根本不能接受的废话,对于修行之事的兴趣,他远胜其它。

所以接下来他摆出了受教的谦虚神态,看着皇普殊发出淡淡白光的双瞳,问道:按你的意思,祭司殿有一些独有的修行之法?皇普殊看着林夕,点了点头:在没有云秦帝国之前,便有青鸾学院,同样,在没有云秦帝国之前,这方天地之间便已经有了祭司的存在,已经有祭司在宣扬光明,虽然无法和青鸾学院这样专研修行的修行圣地相比,但祭司殿也会有一些独有的修行之法。

能够被提名成为红袍大祭司的祭司,便会开始得到一些修行之法的传授。

也就是说唯有祭司殿的位置极高的人物,才有可能获得这些修行之法的传承,看来这些修行之法也十分强大。

林夕赞叹了一句。

这次他的赞叹是真心的,因为见过了池小夜和炼狱山圣师之后,他就越加对这个世上有无数不可知之地,不可知的强者和强大修行之法有了更深的感悟。

你已经是灵祭祭司,只要你对自己和光明不再怀疑,将来你肯定有机会修习祭司殿的秘法。

皇普殊看着林夕,也是同样真心地说道。

那名穴蛮女修行者已经死了,死在天龙军统领的追杀之下,天龙军统领是大莽潜隐。

林夕点了点头,用安可依的读书般语气说道:我想设法将那名女修行者带回来,没有成功,但从她的身上,我知道了穴蛮如何使巨蜥行于地下,以及如何拥有巨蜥骑乘的秘密。

你面临通敌的指控。

皇普殊没有急着听巨蜥骑乘的事,而是看着林夕,严肃而认真地道:你敢用祭司之名,保证你没有通敌?当然,我们从未到尾都是敌人,我敢以任何东西立誓。

林夕想都没想就肯定回答,回答得十分坦荡……因为他和池小夜之间从未说过双方是朋友的话,即便在离开之时,他和池小夜、火王还郑重地说到,再加时依旧是敌人。

云秦和穴蛮的敌对关系不改变,他和池小夜和火王之间的关系,便不可能改变。

在林夕说这句话的时候,皇普殊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眼瞳紧紧地盯着林夕的眼瞳。

这名被特别传授有祭司殿某种秘术的高大灰袍女祭司没有从林夕的眼中看到她不想看到的黑暗,于是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一贯严厉肃冷的面容也瞬时变得柔和了一些。

她拍了拍手。

这座营帐的帐帘被再次掀开,一名带着纸笔的祭司学徒快步走了进来,对着皇普殊和林夕躬身行礼,然后敬畏的坐于下首。

慢慢说吧。

皇普殊看着林夕,轻声地说道。

好。

林夕点了点头,慢慢的开始说起了他的故事……自然是经过他这些时日仔细思索之后,已经稍微改编过的故事。

他并不知道仙一学院因为生怕青鸾学院的报复而在战功上都彻底选择了缄默,全力支持他获得灵祭祭司的身份,并将如日中天的狄愁飞都谪贬去了黑水泽镇守矿洞,和深邃的地下矿洞以及无数肮脏的死囚相伴。

他想着这个故事里必须有狄愁飞和凰火笑,且对方应该发现了炼狱山圣师和火王的存在,而且又有那名手持巨斧的云秦将领,虽然那名云秦将领是青鸾学院的师兄,但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已经说出些什么,所以他的这个故事只是将他和池小夜的关系说成了他挟持着池小夜逃避追杀迷失了方位,红衫女琴师和学院的黑袍守夜者他只是保密着说什么都不知道,其余的一切便是没有完全真实,没有加什么修改。

他也不知道,一些牵涉太大的战功和事情,军部也会彻底派人核查,所以无形之中,他这没有什么修改,反而又帮了他一个大忙。

……你是发现了有异样的踪迹,便独自一人进入了闪电蟒的洞穴搜查,然后发现了这名穴蛮女修行者,从而发现了她控制巨甲虫之法?炼狱山圣师……你们竟然杀死了一名炼狱山圣师!你面对凰火笑的围杀,跳入泥湖决堤的洪峰之中逃遁……又利用磁地将凰火笑射成重伤!林夕略作改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在林夕自己看来已不怎么惊心动魄,但是落在灰袍女祭司和这名祭司学徒的耳中,却是无异于一个个的惊雷。

为了追击敌踪,竟敢独自进入闪电蟒的洞穴,这是何等的勇气!杀死了一名炼狱山圣师,这是何等的功绩!发现凰火笑是大莽修行者,最终逃脱……又从昏迷着的女穴蛮修行者口中设法套出了巨蜥骑乘的秘密,并从赶来接应的巨蜥骑乘之中夺得一头巨蜥骑乘逃遁回来,这又是何等的勇气和战功!两名祭司震撼了。

羊尖田山军部震撼了。

数支由最精锐的军士和修行者以及作为监督的祭司组成的部队出了营地,朝着林夕所说的这些地方赶去进行查实。

很快,一个个查实准确的消息传了回来。

那处闪电蟒的洞穴之中,的确是穴蛮巨甲虫的培育之地。

地下的确有巨甲虫冲行的通道痕迹……的确有强大修行者的剧战之地……接着,那名炼狱山圣师的尸体也按林夕所说的具体方位和特征被打捞了出来……接着是泥湖,是大磁泽……一个个验证无误的消息传来,真个羊尖田山军部轰动了,整个龙蛇军方也轰动了。

这些事迹,不可遏制的在崇尚勇武和真正荣光的边军军人之中口口相传的传开。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威大将军东港镇鱼市外的一侧江岸边,停着一艘渔船。

许笙坐在船头上,在远处鱼市上隐约传来的争论价钱声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江面。

林夕在离开东港镇时,便已经将自己对于修行的道理以及如何成为一名修行者的理解全部告诉了许笙。

许笙坚信林夕说的是对的,但他要修行,要成为一名修行者,要克服的障碍却是极多。

因为他只是一名普通鱼市商贩的儿子。

他自从会走路起就在鱼市之中和各种活鱼、咸鱼、腊鱼为伍,他的身上永远散发着洗濯不去的鱼腥味。

一名鱼贩子的儿子,烂鱼堆里的人,不好好卖鱼,居然学人修行……这种念头本身便很难克服,在离开鱼市开始试着修行时,许笙都甚至怕被人知道自己在修行,都忍不住的会因自己正在做着的事情而羞愧。

但是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的进境并不算顺利,但他想明白了人生的意义。

即便究其一生,将这条息子江沿岸所有的鱼市商铺全部吃下了,也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鱼贩子。

他明白,自己从未选择过自己的人生,而现在,他开始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人生。

从一开始的羞愧、不习惯,到坚定,到我要成为一名修行者这样心中的呼声越来越高,以至于充斥了他的全身。

对于他而言,要进入自己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极度专心,以至忘却所有的冥想修行状态很难。

因为体内有了魂力种子之后,便可以通过仔细感知魂力种子的方法来集中精神,然而对于他这种没有跨入修行者行列的人而言,最难的便是感知魂力种子的这第一步。

许笙试了无数种方法,最后他在这处江岸边的水下看到了一株小小的微红色水草,就像水下的一小簇火焰。

这是洛神草。

每年春天,息子江江岸边会有许多这样的水草生出,使得有些地段的江岸边的江水都红彤彤一片,比火还艳。

到对岸桃花开过,雨季一过,这种水草却是又自然枯萎,等到来年春才会再疯狂生长。

此时已是盛夏过后,这一株洛神草却不知为何还留了下来,还微红的生长着。

许笙不知体内的魂力种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于是他就想象,魂力种子,也应该就是想这株洛神花一样,如在体内跳动的一簇火焰吧。

他每日便隔着浅浅的江水,专心致志的看着这株洛神草,等到忘却周围一切事情之后,便闭上眼睛,想象这株洛神花如火焰一般在体内生长,变化成自己还未感知得到的魂力种子。

今日,他和往常一样,看着这株水中的洛神草,看得忘却了周身一切的事情。

那鱼市上的一切呼喊声、争论价钱声,以及周围的水声,风声,全部在他耳中彻底平寂了下来。

蓦的,他的心中震颤了一下,莫名的有一丝的哀伤。

因为他感觉到,这株属于异类的洛神草,已经开始枯萎,虽然色泽和飘荡的茎叶看上去还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但已经和这株草相伴了许多天的他还是感觉出来,这株草的生命已经开始流逝,已经开始枯萎。

然而就在此时,他陡然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之中,有一条微亮的光华在生长出来。

这条微亮的光华是淡淡的黄色,并非是洛神草的红色,然而在他此刻的意识之中,却是流淌着,化成这株洛神草一样的形状。

许笙闭上了眼睛,两条泪光不由遏制的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他感觉得更为清楚了,这条亮光并非是生长出来,是已经在他的体内形成,只是被他一点点感知,一点点的展露在他的眼前。

这条亮光,在他的丹田之中翻滚,有一丝丝的暖意,升腾起来。

这一日,江岸边这株洛神草枯萎了,而这名自幼在鱼市中生长的黝黑青年,感知到了魂力种子,正式的跨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将军,除了林夕最后是否杀死了那名穴蛮女修行者存疑之外,其余一切都和林夕的描述十分吻合。

一处置着一个巨大沙盘的营帐之中,一名身体颀长,身穿普通黑布衣,却是面戴有黑旗标志的黑色金属丝面罩的将领,对着一名须发皆白的将领汇报道。

这名须发皆白的将领年纪已经很大,连眼神都是分外的苍老和睿智,但面上却是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神色更是如同二十余岁的年轻军官一样桀骜冷傲,依旧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寒刀。

此时他眉头微挑,应道:云秦律法便需按证据,既是没有证据,又承认了他灵祭祭司的身份,便不能将他往黑暗的路子上逼,便该给予他应得的荣光。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分外的有威严,有力,充满金戈气息,如同空气中都有刀光剑影在砍杀着。

面戴黑色金属丝面罩的将领颔首,又道:听闻圣上对他的观感不佳,江家和工司周家都有暗中出力,所以他在军中一开始才会遭遇些不公正的安排。

皇帝不喜欢,我却喜欢,哪怕军部不喜欢,我龙蛇边军却是需要这样的将领。

须发皆白的将领一声冷笑:江家还别去说他,工司周家,同样姓周,却差不多只能给周首辅提鞋。

皇帝这些年尽做些白痴的事情,放任闻人苍月,原本也是想挟制青鸾学院在西边的势力,没想到却又根本压制不住闻人苍月。

对于青鸾学院就好好的尊敬着,好好的仰仗着,好好的让这些人为帝国出力就可以了。

去压一名青鸾学院的天选学生,压一名风行者……真是可笑至极!只是这两句话,这名须发皆白的将领便已充分表达了对工司周家的极其不屑,甚至对军部态度的无视,以及直接说皇帝白痴!这样的话语,换了别人,即便是对自己的心腹部下说,那心腹部下肯定也会觉得此人太过嚣张跋扈,太过疯狂,恐怕都不敢再跟此种疯狂之人。

然而此刻这名须发皆白的将领说出这样的话,他下首面带黑色面罩的部下却是连丝毫的惊诧和意外都没有。

因为这名须发皆白的将领是龙蛇边军的总统帅,拥有黑旗军的神威大将军顾云静。

整个云秦无论是声望还是簇拥的实力唯一可以和闻人苍月并肩的军方人物。

给他一枚无畏级的勋章,谁要是拖拖拉拉,便让他们享受和狄愁飞一样的待遇。

这名须发皆白的神威大将军在自己的忠实部下面前说出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依旧觉得不过瘾,冷哼了一声,反正遭受此败,穴蛮在冬之前也不可能有大动作了,完全可以好好鞭挞一下这些不听话之人。

……林夕的帐帘被从外掀开了。

两名军士托着盛满了新鲜食物的铜盘走入了营帐,将食物放下之后,便满脸羞愧的对着林夕跪下,身体和头匍匐触地,对林夕行云秦最重的大礼,林大人,请原谅我们。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夕不能理解的看着这两名平时帮他们送餐的伙军,怔怔地问道。

吉祥也是睁着眼睛,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做什么。

我们平日对大人在背后多有非议……却不知大人遭受了许多不公,却不知大人如此出生入死。

光是为了保全部下的性命,独自一人冲入穴蛮大队,这种勇武之事,整个边军便没有多少人能做到……怪不得大人您会成为灵祭祭司。

我等竟然非议大人你这样的人物,真是羞惭……几无脸见大人。

林夕反应过来,犹自有些发怔:我的这些事情都传开了?先前巡牧军所说我们还都不信……现在我们知道,巡牧军的那些战绩早已被记录下来,还有军部已经证实了大人您说的话。

两名军士依旧羞愧得不敢抬头,浑身大汗。

对于边军而言最尊敬的便是勇武,而且对于普通边军军士而言,能够身先士卒,为了部下不惜性命的将领,便更是值得尊敬。

这个时候林夕还不知道,他已经无形之中在这边军中有了很大的威信,有了许多将他当成偶像来崇拜的军士。

对于这些普通军士而言,炼狱山圣师的铠甲反而是比较遥远的事情,而率领数十名军士在南星坡抵挡穴蛮大队,甚至杀死巨蜥骑乘都没有让自己的部下死去一名,这便是惊人的光辉。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林夕嘀咕了一句,陡然想到什么,却又紧张了起来,你们没有在送给我们的食物之中,加些特别的作料……不干净的东西吧?这怎么会。

两名军士一愣,旋即马上摇头。

只是背后骂了我些话,那又有什么打紧?林夕顿时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时间会证明一切……弄清楚了不就好了,觉得说了我些坏话过意不去,再帮我说些好话不就好了,还要这么道歉,要我原谅不原谅做甚么,快起来吧。

两名军士起身,看着林夕亲和的笑容,顿时又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只在心中想着,这林大人真是不凡人物,真是荣辱不惊。

……就在此时,有一支深入大荒泽最远的隶属于羊尖田军部的军队拖着疲惫的身影也终于接近了秋吉泽的聚集地,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袍,身材瘦削高大的独目箭师,出现在了秋吉泽哨岗的视线之中,如孤独的鹰鹫,朝着秋吉泽营地而行。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你们本来都是小孩子青鸾学院的真正强者一般都很少在世间走动,尤其出现在寻常军士眼中的概率,比那些祭司殿的红袍大祭司还要小。

但因为一代代青鸾学院强者在云秦大地上留下了太多可歌可泣的事迹,因为有张院长的荣光,所以青鸾学院讲师和教授的独特黑袍却是分外的深入人心,再加上青鸾学院强者独有的超脱于尘世间的桀骜不驯的气质,在第一眼看清这名独目箭师身上的黑袍时,那些手持黄铜鹰眼的哨岗便第一时间肃然起敬,接着看到独目箭师身背着和人一样高大的庞大巨弓,他们便深深震撼、敬畏。

接到前方岗哨用哨箭传递回报的一名将领知道来者是一名身负巨弓的黑袍独眼讲师时,脸色便在震惊的苍白和激越的红色之中不断变幻,他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更上阶的将领汇报,接着羊尖田军部所有的高阶将领全部震动,田墨石等人全部出营等候。

圣师降临,凡夫俗子如何能心安。

尤其来者并不是普通的圣师,而是青鸾学院的圣师,来世最为强大的箭手。

军方可以在一般的修行者面前保持绝对的骄傲,然而来者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若是在军方强者云集的龙蛇中军,若是神威大将军顾云静,或许能够依旧在这样的修行者面前保持骄傲,依旧可以说出用军队碾压修行者的话语,然而田墨石不是顾云静,羊尖田山方面最高的将领,也不过是三品的官员,纵使倾尽这全军之力,田墨石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留下或是杀死这样的一名圣师。

所以田墨石唯有出营等着,心中不安的迎接这名圣师的到来。

如孤鹫般的佟韦来到了营前。

我来见林夕。

对着所有前来迎接的羊尖田军部高阶官员,佟韦只是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然后没有人有多余的废话,田墨石一行人亲自将佟韦带到了林夕的营帐前。

佟韦掀开帐帘,进入了林夕的营帐,没有任何一人敢跟着进入,就连原本把守这个营帐的数名军士都在田墨石的示意下离开。

老师!在佟韦走入的瞬间,原本闭着眼睛的林夕睁开了眼睛,然后他便惊喜的叫了出来。

佟韦颔首,示意林夕不用和平时一样行礼。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身旁的吉祥身上。

吉祥也看着佟韦,不知为什么,它感觉佟韦很可怕,感觉佟韦身上的黑袍似乎要充斥这个空间,让它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佟韦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

林夕瞬间张开了嘴,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因为这一瞬间,佟韦手指上涌出的磅礴气息就将他身前的空气都压成了实质。

一条肉眼可见的昏黄色气流从佟韦的指尖冲出,涌向吉祥。

咿……呀!吉祥浑身的黑毛都一下炸开了,它挺着浑圆的肚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喷出了一个白色的气团,和这条昏黄色气流撞在了一起。

噗!白色气团被昏黄色气流冲散,但佟韦的手指却是缩回,这股昏黄色气流也瞬间消失。

林夕身前火盆中的火熄灭了,上面行军锅中的热汤瞬间冻结,随着喀喀喀的轻微声音,一圈圈的白霜以白色气团爆开点为中心,在地上蔓延,整个营帐的地面,一直蔓延到帐顶,全部飞快地爬满了厚厚一层冰霜,就连林夕的身上也都满是白色。

吉祥惊恐的缩进林夕怀里。

它感觉到了对面这人不可抗衡,即便它再怎么用尽全力,对面这人还是可以轻易将它杀死。

它很强,的确比起一般的黑狐猫要强出许多。

佟韦和平时一样冷酷严肃的脸上,却是出现了真正赞叹和感慨的神色。

不用害怕,老师只是试试你。

在佟韦收手的瞬间,林夕已经明白了佟韦是在做什么,此刻他马上伸手挠了挠吉祥的脑袋,飞快地说道。

吉祥也马上明白了,它心中的害怕和敌意也顿时消失,只是第一时间还是非常不满的咿的叫了一声,但叫了一声之后,它却是又马上想到对方实在太厉害,它便顿时又有些心虚,又咿的叫了一声,这一声便是轻了很多。

佟韦坐了下来,看着林夕,云秦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三尾黑狐猫,也从未出现过能够拥有黑狐猫的修行者,想不到你身为止戈系的学生竟然做到了……你真是很为止戈系长脸。

林夕看着面前这名在青鸾学院最为熟悉的老师,想到他的强大,想到平时自己对他的言语也并不十分尊敬,想到自己有些时候还故意不停地问些问题引得他无可奈何的板脸,林夕就也有些苦了脸,道:学生知道老师很强,但也没想到老师你这样强。

佟韦不置可否的看了林夕一眼,你已经突破到大魂师修为,比我料想中的要快许多,徐生沫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肯相信。

林夕笑了起来,只是同时觉得大脑有些迟钝,但他也马上反应过来,并非是因为见过真正圣师阶对抗之后,对于圣师阶的力量有了最直观认知之后的自然压力,而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见到学院的老师,又经历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于是他缓了缓神,决定先不去考虑哪些是要急着问的,而是先想到什么便先说什么:老师……吉祥现在的实力到底能对付什么样的修行者?吉祥?佟韦皱了皱眉头,马上反应过来吉祥便是林夕这只三尾黑狐猫的名字,他也没有什么废话,和平时一般冷冷地看着林夕,道:这个问题本身有些愚蠢,就如有些不懂得战斗的高阶修行者会被低阶修行者杀死一样,你和它能杀死什么级别的修行者,全看你们如何战斗。

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它现在凝聚的魂力和寒气力量,大致已经相当于超过中阶国士,但还距离高阶国士略差一些的水准。

老师您总是太过严谨。

林夕听到熟悉的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不由得又笑了起来,老师的意思我也明白……但也总是有限度,像老师你这种圣师阶的修行者,只用一个手指头便能杀死我们,我们再怎么会战斗,总也不可能杀得死老师你这样的修行者。

佟韦垂下了眼睑,理论上是可行的……以你现在的修为,配上合适的魂兵弓箭,圣师不用魂力的话,你已经能够穿透其血肉。

林夕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在圣师魂力将尽耗尽,无法用魂力弥漫全身之时,有合适的弓箭,我有机会射杀?佟韦抬头看了林夕一眼:国士之上,魂力对于身体的改造便不明显,尤其大国师和圣师在身体上已经几乎没有了区别,有区别的只是魂力的力量。

炼狱山和千魔窟是极其注重身体本身的修行之地,但即便是他们有着别地没有的秘法,他们的修行者身体比起一般修行者要更加强壮,但不管何种秘法,身体的强壮程度也总会到一定的极限,修行者的身体和世上许多炼制魂兵的钢铁晶石比起来还是十分羸弱。

正因为修行者的身体羸弱,无法无休无止的战斗,所以这个世上才没有绝对无敌的修行者,所以军方才一直有军队可以碾压修行者的信心。

只是这也只是理论。

微微一顿之后,佟韦接着说道:一般而言,没有极限情形出现,圣师阶的修行者绝对不会等到自己的魂力耗光,在魂力有可能出现耗尽的情况之前,他们便会选择逃离,或者选择玉石俱焚。

林夕蹙紧了眉头,回味着佟韦的话:原来到了大国师以上,修行者的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能够发挥出魂兵威力的大魂师,便是修行者的一道最明显分水岭。

佟韦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一贯的森冷却是无形中少了许多,他独眼中的神色却是变得复杂起来:你又有了这样的一只妖兽,成为灵祭祭司,从今以后……你终于有了一些学院可以仰仗的力量。

一瞬间林夕满心肃然。

他想到了夏副院长和他的谈话,想到了跟着自己的那名笼在黑袍之中的女生,想到了出现在沐沉允府邸的那名暗祭司,想到了这次跟着自己的佟韦。

他知道除了这些他看得见的东西之外,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在自己的身上还倾注了不知道多少关注和心血……而且恐怕甚至远远超出了佟韦的所知。

在来这龙蛇山脉之前,他就已经想明白,夏副院长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将他彻底和青鸾学院割裂开,让他独自去思考和应对所有事情,只是为了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修行,以及让他的修行进境提升得更快。

夏副院长和学院一些人充满睿智的眼睛,恐怕一直都在关注着他的每一步成长,而且也在不断的应对各方势力,不断的做出最有利于他的规划。

这次炼狱山圣师,是个意外……但所幸你终究渡过去了。

佟韦默然地看着林夕,又说了一句。

他的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的冰冷,但林夕从这名平时似乎总是充满严厉和对他的不满的黑袍讲师眼中却是看到了深深的歉然和愧疚。

林夕的心中本身已经充满了感动,此刻再见到佟韦眼中的神色,他忍不住鼻子微酸,胸中却是又充满了温暖。

就像一个家,在一开始对于家中的孩子,总会不计较的付出……而这个家也期待着将来能依靠这些孩子。

第三百三十章 那些年以前正是因为修行者的身体有极限,所以即便是圣师阶的修行者的身体比起钢铁晶石起来也是显得分外羸弱,而且尤其是越为高阶的修行者,身体和自身的魂力力量相比也是十分的羸弱,体内魂力的喷涌也是因身体而有着限制。

炼狱山的修行者之所以在这世间显得特别强大,是因为他们有魔变的手段,可以使得身体远远超过修行者的极限,在魔变的时间内,他们的身体就能承受更为剧烈的魂力喷涌。

妖兽的幼兽和成兽相比实力至少提升一个大阶,你这头三尾黑狐猫现在就有这样的力量,到长成之后最少也会拥有相当于大国师的魂力力量,黑狐猫的长成并不慢……在你的修为再有大幅提升之前,它便也是你可以仰仗的力量。

因为林夕和边凌涵在佟韦的眼中还太过弱小,还只是小孩子,所以在平时授课时,他并没有和林夕提及国士以上修行的事,然而现在林夕有所长成,拥有了一些学院可以仰仗的力量,从学院只能为他做事,到他也可以开始为学院承担一些事情,所以佟韦便开始告诉林夕一些之前还不需要告诉的事情。

按学院的消息,那名炼狱山圣师是申屠氏一脉……你当日是怎么发现他是在天上的,且能确定他的具体位置的?直觉……面对佟韦的这个问题,林夕没办法解释,只能无奈地用直觉来回答。

直觉?佟韦微微沉默,想着难道在林夕的身上,还有着这种难以理解的独特天赋?林夕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如果佟韦还要追问的话,他便只能说这个问题夏副院长知道,要不您去问夏副院长,但看着佟韦似乎并不想追问的样子,他便问道:申屠氏一脉是什么意思?就和边凌涵一样,拥有些独特体质的修行者。

佟韦道:是以前炼狱山一名姓申屠的修行者的子孙后代,现在的炼狱山最强的修行者,也依旧是申屠氏的子孙,他们独特的体质使得他们能够修炼一些独特的修行之法,例如用魂力布出符文,凝出像强大魂兵一样的厉害火焰。

林夕的眉头跳了跳,像那名穴蛮修行者一样?那根本就是炼狱山的修行之法。

佟韦点了点头:前些年我们青鸾的人和龙蛇边军在大荒泽杀死了一名炼狱山的强者,他用的便是这种强大的修行之法,那名穴蛮修行者应该是从他的身上得到了传承,凭借他远超出一般修行者的身体强行修炼成功。

你有没有杀死那名绿瞳少女?回答了林夕的问题之后,佟韦看着林夕,直接地问道。

没有。

林夕摇了摇头:巨蜥骑乘是她给我的……她也是很独特的修行者,能够用来驯养巨蜥的植物,唯有像她那样的修行者才能快速培育,所以军方永远没有可能拥有大量的巨蜥骑乘。

佟韦沉默了片刻,难得的微微点头赞赏:你这次回来之后的处理不错,皇普殊是今后的红袍大祭司之一,她得到了祭司殿光明眼的传承,假话稍微说多一些她便看得出来,后面反而会有很大的麻烦。

至于那名炼狱山圣师身上的铠甲……因为是我们杀死的,而且整个云秦对于符文也只有青鸾学院最有研究,所以理所当然也会送到青鸾学院去。

光明眼?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祭司殿有很多特别的修行之法么?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强大修行之法?佟韦道:有不少……比较特别一些的便是可以将魂力变成大放光明,在黑夜之中照亮极广的地方,让对手无所遁形的修行之法,有瞬间耀眼到令对方致盲,无法视物的修行之法,在这些之上,据说还有更为厉害的数种修行之法,只是连我们也无法知晓。

我对你的忠告就是永远都不要轻视任何修行之地出来的修行者。

林夕苦笑,心想见过了那么多学院的讲师,见过了炼狱山圣师这样的存在,我又怎么可能还对这个世界的修行者有任何的轻视之心?其实我还隐瞒了重要的事情。

林夕苦笑着从怀中取出了透明浴球般的魂兵,递给佟韦:我知道了炼狱山圣师为什么能够御剑那么远距离的秘密……这就是他的秘密。

佟韦凝重的接过了透明浴球状的魂兵,他比林夕的境界不知道高出了多少,所以他马上就看明白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无数透明的丝缕在他的手中抖开,然后一股强烈的震惊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青鸾学院不可能打造得出这样的魂兵,炼狱山也绝无可能打造得出这样的魂兵。

那是哪里来的?林夕看着佟韦问道。

对于魂兵的炼制他并没有多少了解,但从佟韦的这句话,他就明白这件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世间最顶尖大匠师所能达到的极限水准,就像他那个世界只懂得自行车的人根本无法造得出汽车来一样。

不可知之地。

佟韦看了林夕一眼。

他这个回答似乎根本不是回答,然而林夕却懂了。

这个世上有很多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强大的修行者也无法达到的地方,比如登天山脉之后的冰原。

这件东西我要带回青鸾学院交给夏副院长,他会安排人研究。

佟韦收起了在营帐中飘动的无数肉眼难见的透明丝缕,看着林夕:我会亲自运送炼狱山这名申屠氏圣师的尸体回青鸾学院,他的尸身有些价值,而且不能让学院研究出对付魔变药物的消息让炼狱山知晓,如果直接焚化掉他的尸首,反而会引起炼狱山的怀疑……你也不会在龙蛇这里停留很久。

林夕知道减少外物的依赖反而会有利于自己现在的修行,所以佟韦要将这件魂兵带回青鸾学院,他也没有什么不舍,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学院准备要让我去哪里?佟韦看着他,道:西边。

林夕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认真问道:闻人苍月到底有多厉害?比我厉害。

佟韦沉冷道:据我所知,整个云秦……圣师阶之中,除了有一个人有可能杀死他之外,其余人单独对上他,都应该会被他杀死。

林夕叹了口气:那就是圣师阶中无敌……还有一个单独战力比他厉害的圣师阶修行者是谁?佟韦抬眼看了一眼林夕:你在试炼山谷的修行非常出色,但有一个人做得比你更好。

林夕一下子愣住,试炼山谷中那印象极其深刻的石殿和记录瞬息间扑面而来:老师,您的意思,是那一个内相系学生?是的。

佟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他叫谷心音,算你的师叔……去西边,便是要接他回家。

谷心音?接他回家……他又有什么故事?林夕从佟韦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平时没有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是那种修炼天赋好到许多人都忍不住想揍他的那种人。

林夕的这句话让佟韦想到了很多以前的时光,想到了很多人还是和林夕一样年轻的时候,但他又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总希望挡在前头的那种人……所以想揍他的人越来越少。

我们那些年,就和你和边凌涵一样,也不是只有一个风行者。

而且和你只有风行者的箭技,没有真正风行者的独特魂力体质不同,我和一名师兄,都真正拥有风行者的独特魂力体质,而且我那名师兄比我还更为出色,所以夏副院长将张院长留下的‘大黑’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些年唐藏皇太后刚刚掌权不久,云秦和唐藏的边境比现在大莽和云秦的冲突还要多得多。

我那名师兄在一次大战中战死,‘大黑’也落入了唐藏一名大将的手中。

大黑是什么?林夕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我们学院最强的一具魂兵长弓,是张院长在坠星湖所用的兵刃之一。

佟韦看着林夕,道:是张院长在行走天下之时得到,来自不可知之地,同样也不是这个世上的大匠师能够制造,或者仿制出来的强大魂兵。

张院长习惯将那具黑色长弓称为大黑。

林夕也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所以谷心音师叔去了唐藏,想要夺这具长弓回来?佟韦摇头道:不止这具长弓,当时还得到一些消息,在唐藏境内某处发现以前般若寺一名上师的坐化之处,有经窟被一些不知情的普通唐藏百姓已经打开过了,有一些经卷已经流散在民间,其中有关一门般若寺强大的修行之法。

林夕沉吟道:谷师叔没有成功……陷在了唐藏,现在才回来?他没有能得到‘大黑’,但是成功得到了般若寺的那门修行之法。

佟韦垂下了眼睑,道:然后他为了一名唐藏女子,在唐藏大开杀戒,杀死了很多人,最终想要杀死唐藏的皇叔,失败之后,唐藏因为那门修行之法,舍不得将他杀死,一直将他关押在某处连我们都查不到的秘密水牢。

因为是青鸾学院和林夕接触最多的人,所以佟韦很清楚林夕好奇宝宝的个性,所以不等林夕开口问,他便接着轻叹道:那名唐藏女子是唐藏皇叔萧湘的女儿,她要和谷心音离开唐藏,结果被萧湘发觉,亲手杀死。

第三百三十一章 和天下为敌的强人林夕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在试炼山谷那些石殿中的修行太过艰苦,那些殿压在他上面的那些破记录的数字又显得分外神秘和强大,所以他对这一名内相系走出的学生便有着些莫名的景仰和好感。

他平时是一个很平和的人,以至于姜笑依有时和他在一起,都会不自觉的想象要是像林夕这样的人发疯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林夕也不知道自己发疯起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林夕可以肯定若是谁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自己肯定会发疯。

他能够想象一些谷心音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绝望与疯狂。

那名唐藏皇叔还活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林夕抬头看着佟韦问道。

不知道。

佟韦看着林夕,道:闻人苍月完全封锁了般若走廊和碧落陵,唐藏和我们之间的消息,到此刻还是完全隔绝的。

林夕轻声叹息道:他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佟韦自然知道林夕此刻感叹闻人苍月的强不是指闻人苍月强大的修为,他点了点头:闻人苍月是这数十年前世间最出色的将领,他赏罚分外的分明,而且管得极细,就算是最低阶的军士,在某一天醒来可能也会发现闻人苍月站在他的面前,然后闻人苍月会说出一些对他做过的一些值得赞赏的事情的赞赏,以及对他的一些看法和期待。

碧落陵他辖下的数万军士,都认为闻人大将军会关注他们每一个人,且在他的指挥之下,这些军队战无不胜,有无数低阶的军士会成为耀眼的将领,所以他辖下的所有军队,对他都是绝对的忠诚,这是士为知己者死。

因为他的强大和公平,再加上他始终在注意着选拔人才,所以他聚集着许多修行者门客,还拥有一支修行者军队,天狼卫。

因为十分清楚闻人苍月的强大,因为心中自然产生的敌意,佟韦身上的气息微微震动,整间营帐鼓胀得轻微啪啪作响。

除非大量的修行者和大军和他正面开战,否则不属于他的人想要在完全属于他的西边行事,极其困难。

先前闻人苍月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接替某个元老,坐到那重重帷幕之后去。

但先前为了一些战功而杀死边民、战俘,以及他过分残忍暴戾的性格,却是让所有元老,甚至其中他们闻人家的,那名先皇的老首辅都全部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要设法削除他的军权,让他带着镇西大将军的功勋终老。

原来九老里面,还有一个闻人家的老首辅。

听到这里,林夕忍不住摇了摇头,可是闻人苍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那些老人要让他退,皇帝要让他退,他却就是不肯退。

佟韦冷然看了林夕一眼,还有我们青鸾学院……要么他也想得到谷心音身上的修行之法,要么想要杀死圣师阶之中,唯一一个有可能杀死他的存在,所以他不想让谷心音活着回青鸾学院。

林夕真心赞叹:和整个云秦为敌……真是好气魄,好疯狂。

西边实际已经变成了他的国。

佟韦沉声道:任何带着皇帝旨意的各司的人都根本无法进入碧落陵的区域,甚至有一支千人的护送皇帝御使的军队,都在碧落陵区域之外被全部杀死。

所以西边实际已经不受皇帝控制,实际已经叛乱,只是闻人苍月的声望和军力没办法让皇帝直接宣布他叛乱而出兵清剿。

林夕沉吟道:那接下来准备让我们做些什么?佟韦看着林夕,前所未有的耐心说道:闻人苍月有一名知晓他所有秘密的心腹军师被生擒落在了周首辅的人手中。

皇帝和九老同时派出了许多路人马,不管是打着更换碧落边军将领还是颁布一些升迁令,抽调闻人苍月座下一些将领和修行者的幌子,最终的结果就是要让闻人苍月应付不暇,无论是一些重要将领到任接替一些军权,还是那名军师能够送到外面安全的地方,获得闻人苍月在外面所有布置和暗插的人手的秘密,闻人苍月便败了。

没有任何一方想用大量修行者或是军人死亡的代价来换取胜利,所以所有这些事情会被刻意的凑到差不多相同的时候,来分散闻人苍月的实力,来让他无法兼顾。

所以无论是夏副院长还是中州皇城中那些大人物已经出力和准备了很久……所以谷心音回来,接近碧落陵,送那名已经被擒住暗藏在碧落陵某处的军师出来,还有送许多人进去带着帝国的命令接替一些军权,都会在差不多的时候。

送谷师叔回来,是学院和唐藏达成了某项约定?林夕沉吟着问道:那护送谷师叔回来,是否有唐藏的一些力量?会有。

佟韦点了点头,先前还有一支军队叛逃了碧落陵,逃入了般若走廊之后,现在因为消息完全封锁,也不知那支叛军被闻人苍月绞杀了没有,如果没有,那也会是一些变数。

会有唐藏的力量……只要那名军师能被送出来,闻人苍月就败了……只要有一些能带着皇帝旨意的将领进去,肯定还是会有些军队选择效忠帝国,至少会引起碧落陵边军内部自己的混乱,铁板一块就会出现很多缺口。

林夕思索着,道:面对当世这么多的力量和强者,闻人苍月可以说是极其的不利,想要赢也实在太难了些。

佟韦眼睛微眯,道: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也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定就赢。

林夕点了点头,当然。

你会跟随护送某一名将领或是御使赶去碧落陵。

佟韦看着平静的林夕,道:因为你已经到了大魂师修为,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妖兽,所以到时会有新的魂兵弓箭送到你手中。

新的魂兵弓箭?林夕微怔,因为他才突破到大魂师不久,可是才刚刚能够发挥出神梨木弓的真正威力。

佟韦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林夕郁闷的苦了脸,老师,是什么样的弓箭,为什么不能说得明明白白,偏要打哑谜?少想些现在不用思考的问题,会让你的修为进境更快。

佟韦看了林夕一眼,道。

林夕苦了脸,这么说来西边的这些事也根本用不着我去考虑,我只要在路上小心应付眼前的敌人就可以了。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佟韦眉头微挑的沉声道:但对手是闻人苍月,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出现在哪里……我们学院对先前的谷心音有信心,但是他在水牢之中关押了那么久,即便魂力修为还在上涨着,身体状况却肯定极糟糕。

学院中除了夏副院长他们,没有人能保证对付得了闻人苍月,然而夏副院长他们因学院的事也肯定出不了学院,所以这次就算没有意外,也没有人能够保证你们的安全,有真正的生命危险……学院便认为你有权知道这些。

那我能不能不去。

林夕很是无耻地问道。

如果你真不想去,学院不会拦着你。

佟韦不屑的冷道: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不会不去。

因为你在学院中的许多朋友都会去。

林夕的眼睛亮了亮:谁会去?佟韦更加鄙夷地看了林夕一眼,你最希望见着的那个人也会去。

林夕微汗,不好意思道:老师……您连我最希望见哪个都知道……学院有必要知道这么多么?佟韦终于有些怒了,你在她们新生殿下面放了那么一把火,整个青鸾学院都知道,你当我白痴么,连你最希望见哪个都不知道?林夕更汗,抓了抓头,但还是又嘀咕了一句,该不是学院故意派她去的吧……这算不算变相绑架我……学院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么!云秦什么时候有你这样不知脸面的灵祭祭司!虽然明知道林夕只是口头说说,佟韦终于还是忍受不住了,曲指在林夕的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

林夕啊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叫痛了两声,脑海中却是顿时浮现起了一个人的影子,他顿时忍不住问道:李开云会去么?佟韦看了林夕一眼,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同窗好友,他的怒意消融,点了点头:会去。

这个家伙啊……果真。

林夕不住叹气嘀咕:我就知道他哪里危险就要主动去哪里……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学院故意派他去,肯定是他自己要求去这种地方的。

佟韦听到林夕这些嘀咕,差点一口恶气把自己憋伤,顿时有种想要将林夕敲出满头大包的冲动。

姜笑依和边凌涵会不会去?我问过了,他们这次因为守粮仓反而没有事情……但总不会让他们一直在这守着粮仓吧?但林夕却是没有丝毫觉悟,接着问道。

佟韦怒喝道:你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林夕看着再次因自己变得恼怒异常的佟韦,和在学院时一样,无辜道:不要这样嘛……老师。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公子的惨嚎山野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溪水上漂浮着不少枯叶,令人想起少女额头上贴着的花黄,情境十分秀美。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山野间的幽静。

三十余骑从山间羊肠小道跑出,在这条清澈的小河前停住。

在这些全部穿着普通衣饰,连马匹也只是普通寻常马匹,看上去如同普通商队一般的队伍中,许箴言理了理因为灰尘而有些干结的头发,艰涩地咽了口口水,用始终略带惊恐的眼神,警惕地查看着周围山野间的一切。

因为他的父亲,许家最强势的人物许天望是中州皇城中那九名元老中那名姓江的元老座下最得力的心腹之一,所以许天望对于闻人苍月掌控的西边的局势也比一般的权贵要清楚得多。

在表达了对许箴言的失望,让许箴言执行这样的任务之前,许天望便也已经将西边的局势全部告知了许箴言。

但和佟韦现身羊尖田山军方集结地,告知林夕西边的事情不同。

青鸾学院让林夕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觉得林夕有权知情,有权做出取舍,虽然连佟韦都十分肯定,林夕肯定会因为他那些朋友而去西边。

许天望告诉许箴言这些,却是要让许箴言知道他始终处于真实的死亡阴影笼罩之下,要用真实的死亡和恐惧来逼迫许箴言。

至于这对于许箴言是好是坏,许天望并不多考虑,因为在他这般因自身的强大和冷酷而得到江家青睐的人看来,若是不能在恐惧的压迫下有所进步,反而被恐惧压倒的话,那这样的人便是废物,根本不值得任何怜惜,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

闻人苍月的强大和可怕并不只在于对曾经是西夷十五部国土的广袤碧落陵区域的所有军队的掌控,不只在于他座下那么多名修行者门客以及他的天狼卫,还在于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外面到底安插了多少的人手,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他给予的好处或者存在和他的交易而为他效力。

他是云秦先皇逝去,新皇长孙锦瑟继位之后,整个天下最大的真正枭雄,并非是只懂得征战杀伐的一介武夫。

在闻人苍月用黑暗的雷霆手段直接杀死了所有带着皇帝旨意去的队伍,彻底表明了他的决裂和疯狂之后,接下来所有的队伍都是秘密行进,完全不通过各地官府和驿站,许箴言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支像他们一样的队伍正在云秦帝国的山水江湖之间行进,但他知道,先前有许多队伍甚至是在刚出中州不久之后便被刺杀。

所以他们并不是在接近碧落陵时才会有生命危险,而是在这辗转的二三十日之内,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

……许箴言看到前面这条清澈小河的河水很深,肯定无法驱马直接通过。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处野渡,一个竹筏横在那里,却并无人迹,他还看到远处的山顶上有一座巫庙,那里面供奉着的应该就是这一带山民敬奉的山神。

然后他忍不住转头望向了自己侧前方一匹灰马上的那个人。

骑坐在灰马上的是一名鬓角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面相清癯,像是读书人,此刻的打扮就像是这一支商队中的管事或者账房,许箴言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为了保密和安全,这一支商队之中,绝大多数人也都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身份,甚至不知道哪一个人才是他们要真正保护送至碧落陵的人。

一路的行程路线和起居全部都是由队伍中一名身材高大的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安排,然而许箴言感觉得出,这名看上去像账房先生一样的中年男子拥有些异样的气质,应该是远超出他的强大修行者。

此刻许箴言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侧影,一直有些惊恐的心情才略略安宁了一些。

此时,有数名身上水囊中的清水已经所剩不多的同行骑者已经下马,准备先行将水囊灌满,队伍中那名身材高大,武者打扮的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正在观测是否可以绕过这条河流,或者加固一下那个竹筏,渡过河去。

也就在此时,许箴言却看到了灰马上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的一些极其细微的异常。

他看到这名中年男子的耳朵微微地颤动了起来,背部异常的微僵,然后这名男子侧身,朝着这条清澈小河对岸的一片密林看去。

小心,似乎有些不对。

他感觉到的细微异常很快得到了证实,这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马上就发出了沉冷的低喝声。

所有人霍然一惊,浑身绷紧。

喀……喀……喀……就在此时,就在这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注视的河对面山林之中,陡然响起了一阵速度节奏令人发麻的金属铰链和金属剧烈摩擦的声音。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中年账房模样的男子却是霍然转身,目光彻寒的望向了另外一处地方。

那处地方,就是他们这一侧,那一个横着的竹筏后面不远处的山坡。

有一丝唯有他才能听到的诡异低沉嗡鸣声借着河对岸金属剧烈摩擦声的掩盖同时响起。

所有这些声音,在瞬间变成了彻底的风雷之声。

在众人急剧收缩的瞳孔之中,对面河岸的山林中,三支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黑色金属弩箭裂风破树,电射而出!那竹筏后的山坡上,一条足有马身长短的恐怖旋转白色冷光巨镰将沿途所有一切全部切断,所有沿途的荒草和细树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全部切断,齐刷刷的飞散,躺倒。

噗!噗!三支巨大的黑色金属弩箭瞬间冲入阵中,一支落空,两支分别洞穿两名骑者,破开恐怖血洞,将这两名骑者胸腹中所有脏器全部撕碎,化成血流从背后冲出。

侧后方恐怖的旋转白色冷光巨镰同时降临,瞬间将两名骑者拦腰连着座下马匹的脖颈全部切断,且风雷之势根本没有丝毫减缓。

因许箴言一直在关注着那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的细微举动,所以他比这支队伍中绝大多数人发现这片恐怖巨镰要早,而且他毕竟在青鸾学院的试炼山谷之中也经过许多训练,在这片恐怖旋转巨镰带着风雷之势从山坡出现之时,浑身恐惧到了极点的许箴言就已经做出了动作,跳下马,伏在地上。

然而他的身体还有数寸才真正接触到地面,在空中还未算真正落地,恐怖白色冷光巨镰已经从他原先骑坐着的马匹身上斩过。

他的脸是朝着地面的,并没有看到壮硕的马匹脖颈就如一根稻草般被轻易切断,但是他听到了血柱从马匹脖颈间冲出的声音,感觉到了从自己背上飞过的巨刃上的寒意。

他的浑身毛细孔都在瞬间冷汗淋漓,一时竟手脚酸软,浑身都几乎没有抽出兵刃的力气。

账房模样先生的中年修行者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绝对有能力躲闪这柄朝着他袭来的恐怖巨镰,但他十分清楚,他身后至少有五名骑者根本不可能躲开这片巨刃,所以在这一刻,他没有躲闪,吐气扬声,从鞍侧布团中抽出了一柄金色长剑。

金色长剑在他一声暴喝的同时化成了一个耀眼至极的雷团,从下往上斩击在一息之间抵达他身侧的旋转巨镰上。

咚!两件金属之物相交,却发出了异常沉闷的轰鸣声。

白色冷光巨镰被硬生生的往上挑飞,像一片不停翻转在空中的巨大蚌壳。

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座下的灰马侧向倒下,四蹄同时折断,且根本发不出哀鸣,一团血雾从它的口中冲出。

中年修行者从马背上被震飞出去,哗啦一声,落于小河正中。

伏在地上的许箴言浑身索索发抖,脑海之中全部都是恐惧和不敢相信的念头。

贯月弩!南宫苍月的这批刺客,竟然动用了威力仅在穿山弩之下的贯月弩!还有威力更在贯月弩之上,整个军方都没有多少辆的,一片刃片都需要五六名普通军士才能抬动的旋刃车!无论是贯月弩的弩车还是旋刃车的车身,都是非常庞大,闻人苍月的人,竟然能够将这种军械,不被发现的运送到了这里,用于一场刺杀!……两名肠穿肚烂的骑者坠于地上。

闪光白色巨镰咣当落地。

三匹无头马匹和一头硬生生被冲撞力折断四蹄和撞死的马匹横倒在地,两名被腰斩的骑者躺在地上的血泊中。

在浓厚血腥气瞬间笼罩这支队伍的同时,十几支寒光闪烁的钩爪带着黑色的链条从对面树林中抛出,抛向落于河中的那名中年修行者。

数十名手持长刀,脸戴白铁金属面具的黑衣刺客从白色巨镰飞出的山坡上无声地冲出,如数十条黑色细流,瞬间刺入了这支队伍之中,更为血腥的绞杀瞬间开始。

浑身发抖着,从地上爬起的许箴言抽出了两柄三角刺刃,他看到就在他身前的一名骑者一剑刺入了一名刺客的眼窝,但就在许笙这茫然发抖的顺间,一柄长刀就将这名骑者的头颅连着半边肩膀斩了下来,鲜血飞溅到了许箴言的脸上。

砍倒了那名骑者的刺客直接撞开了斜倒的尸体,冲到许箴言的面前。

许箴言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缩身,右手的刺刃狠狠的扎透了这名刺客的胸口护甲,刺入了刺客的体内。

刺客惨嚎了起来,在临死之际爆发出了强悍的意志力,拼尽最后的力气,右手的长刀也狠狠的刺了出来,扎入了许箴言的肩窝。

冰冷的刀锋穿入了血肉,切割在骨骼上,被骨骼卡住。

许箴言半边身体抽搐,也像野兽一般剧烈的惨嚎了起来,手中的刺刃发疯般的不停扎入刺客的身体,和刺客一起倒在地上,被刺客的尸体压在地上时,还在惨嚎,还在不停地刺着已经全无反应的刺客尸体。

第三百三十三章 此河边,那泽畔堕于清澈河水中的中年修行者单掌拍击河水,掌落处桌面大小的一片河面没有溅开丝毫水花,竟是像镜面一样往下整齐的凹陷了下去。

借着这一拍的反震之力,中年修行者的身体强横的窜出了水面,手中金黄色的长剑甚至并未迸发出像先前一样耀眼的闪电,便轻易地将林中抛出的十几支寒光闪烁的钩爪全部斩断。

一剑挑飞足以将五六人同时腰斩的恐怖巨刃,再将水面拍至实质,斩断十几支想要将他捆缚住的钩爪,这名中年修行者如同天神,哪里还有之前半分账房先生般的羸弱之态。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面寒如水的中年修行者却悚然低首,往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口什么都没有,只是方才毕竟落入水中,衣衫被河水湿透,在他拍水出水之时,衣裳之中的冰冷河水都被他身上强大的气息全部震了出去,此刻他的衣衫看上去全部都是干的,他的胸口衣衫上也只有一些隐约的水迹。

但一股极冷和麻痒之意,正在从他的胸口朝着体内不断延伸,就像有一条贪婪的蚂蟥边吸血,边朝着他的体内钻进去。

河水有剧毒!只是这一低头之间,这名中年修行者就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急剧警告声,强大的魂力从脚底喷涌而出,整个人像一支蝴蝶一样往前飘飞而出,瞬间掠入了对岸的树林。

在脚底接触到实地之时,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灰蒙蒙的惨厉色泽。

一股无穷的寒意从这名中年修行者的心田不断泛出,竟能在流水中布毒……而且对方在被他察觉的情况下,还能以贯月弩、旋刃车瞬间发动刺杀,将他迫于水中……这样凌厉的应变刺杀,任何地方军以及零散修行者的组合都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

这唯有再次应证一点说法,闻人苍月的部下,都是最懂得战斗的那种人。

这名中年修行者心中十分清楚,身后河对岸的绞杀场极其需要自己的加入,但是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加入那边的战阵,因为他唯有在极快的时间内杀死这边的人,并赢得一些专心用魂力驱除体内毒素的时间,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剧毒的侵袭下活下来。

此刻,被一刀砍入肩骨,倒在地上的许箴言依旧在像野兽一般剧烈的惨嚎着,手中的刺刃还在不停地刺入压在他身上的刺客尸体体内。

他的惨嚎声突然一顿,身体也一僵,一杆充满杀气的冷戾黑色长枪穿透了压在他身上的刺客尸体,在他下意识的闪避之下,刺在了他的心口处。

他的心口内里皮甲之中,还夹着一块护心镜。

这柄黑色长枪刺破了皮甲,没有能够洞穿护心镜将他和身上刺客的尸体一起钉在地上,然而护心镜的凹陷和对于他胸口的压迫产生的恐惧和痛楚还是让他再次剧烈的惨嚎了起来。

在惨嚎声再次出口的瞬间,这名许家的三公子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他的父亲是刑司最强势,最有实权的人物,他还有一个北陇行省的省督姐夫,许家的背后还有江家的支持,所以他在进入青鸾学院之后,都一直因为自己纯正金勺,而且是极大的金勺而骄傲自得,看着那些边蛮和土包的目光之中都带着天然的鄙夷,连柳子羽这种父亲在年内铁定成为省督的金勺和他一比都只能算是个小金勺。

然而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那名冷酷的父亲真的不会管他,即便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自己和那些平时看不起的土包同学也根本没有区别,只能靠自己。

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幻灭,彻底明白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来救自己,平日里看不起林夕,因为秦惜月而对林夕极其敌视的金勺许箴言更加剧烈的嚎叫起来,他整个人从地上发狂般的蹦了起来,撞入了刚刚拔出黑色长枪的刺客的怀中。

前面一名刺客的刀还在许箴言的肩膀上嵌着,但是他却根本不管这柄刀,嚎叫着撞入前方刺客的怀中。

意志如铁的刺客第一时间弃枪,拔出了一柄不知绑在身上何处的黑色匕首,朝着许箴言的脑门狠狠扎去。

但他低估了许箴言这一撞的力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名令他心生鄙夷,明显恐惧怯战的年轻人此刻会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砰的一声,他的上身被撞得往后翻仰,许箴言手里的刺刃在嚎叫声中不停地刺入他的心口,再拔出。

他的匕首依旧伸向许箴言,却是失去后继的力气,颓然的垂落。

许箴言嚎叫着推飞了这名刺客的尸首,又嚎叫着朝着前面最近的一名刺客冲杀过去。

不知是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战斗的打法,或是因为许箴言毕竟是一名修行者,速度和力量毕竟远超一般的精锐军人,他面前的这名刺客似乎在微微一滞之间,就被跃起的许箴言刺破了咽喉。

嚎叫着的许箴言直接骑坐在这名刺客的双肩上,不停地击刺着,直至这名刺客往后倒去,喉咙布满窟窿,几乎断裂。

一时间,许箴言在这乱阵之中都显得非常显眼,一时间,竟有数名沉冷的刺客被许箴言吸引,朝着许箴言掩杀过来。

就在此时,许箴言这一行人中,就连许箴言平时都根本没有注意,最不起眼的马车夫般打扮的黑瘦中年人的面上出现了微微的黄光。

数十支如暴雨般从他侧面的一名刺客双臂隐藏弩筒中射出的弩针打在他的身上,竟只是洞穿了他的衣衫,却并没有能够真正刺入他的肌肤。

在那名刺客瞳孔收缩之间,这名黑瘦中年人的手中已然出现了一柄紫黑色的软剑。

软剑如蛇般游荡空中,双臂有隐藏弩筒的刺客头颅飞起。

……许箴言手中的刺刃再次洞穿了一名刺客的咽喉,强大的力量使得那名刺客瞬间因大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古怪的在当地抽搐,无法进行任何一个有效的动作。

也就在此时,一柄长刀砍杀在许箴言的背上,斩破了他的甲衣,入肉,血花四溅。

许箴言惨嚎,转身,却是看到一柄紫黑色的软剑的影子,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名无头的刺客。

抱歉。

他听到了有人对他说出这个声音。

持刀的无头刺客往他身前栽倒下来,脖颈中的鲜血就像喷泉一般冲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他才发现他的周围已经变得安静了,唯有一些压抑着的呻吟和喘气声。

接着,他才看清因为没有能够完全阻止那一刀,让他的背上留下了一条入肉颇深的伤口而向他道歉的是队伍中那名最不起眼的黑瘦马夫。

褚兄!就在此时,这名黑瘦马夫已经浑身散发着一股铁血气息,对着河对岸发出了一声厉喝。

我没事。

对案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因大量的失血和脱力,兀自呆呆地站着的许箴言开始头昏和感到寒冷。

他的周围只有十余人还站立着,其中五六名没有受伤的人持着兵刃依旧警戒着,那名平日负责队伍行进路线和起居的高大男子已经脸色极其难看的手持军用急救包到了他的身旁,马上准备帮他缝合伤口,然而许箴言终于好像重新变回成人一般,一下坐倒在血泊,哇的一声,不停的呕吐了起来。

从未经过此种血腥厮杀的许箴言拼命的呕吐着,呕吐得浑身发抖,呕吐得似乎将体内的内脏都要吐出来,呕吐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东西。

…………白山黑水之间,秋吉泽畔。

一拨拨军人已经整队,准备离开。

即便是此时,许多平时桀骜不驯的军人,却都依旧时不时的向红杉林中一顶营帐投去充满尊敬而崇拜的目光。

一名身穿白色祭袍的女祭司正在一些靠近这顶营帐的许多军人的视线之中,朝着这顶营帐快步而行。

这名女祭司学徒的脸上也闪现着崇拜的光芒和对荣光的憧憬。

她的双手托着两件淡金色的祭司长袍,淡金色的灵祭祭司长袍上,绣着三尾黑狐猫的图案。

而在此之前,所有这隶属于羊尖田方面军的军士,都知道已经有一枚无畏勋章送入了那顶营帐之中。

而且所有这些军士从军中的通报上知道,在此之前,巡牧尉林夕已经拥有了两枚勋章。

这枚无畏勋章,已经是林夕的第三枚勋章!一切甜言蜜语都可能是假的,但是代表着荣光的云秦勋章不可能有假。

所以此刻,在这些军士的眼中,在这云秦阳光照射不到的白山黑水之地,这顶黑色营帐上,正闪耀着激动人心的光芒。

第三百三十四章 十狼一条乌篷小客船缓缓行于江夜中。

江岸边有猿鸣,有偶尔亮着灯火的人家,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飞舞。

远处的商船上,有人在弹着琵琶。

乌篷小客船尾有一名老船夫在摇橹,船头有一名靠着几个包袱浑浑欲睡的花白头发老仆。

乌篷舱里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这两人林夕在学院社团招新时都见过,是止戈三年的学生,陈暮和杜占叶。

手持着一卷文字完全颠倒错乱的密文小卷,俊朗稳重的陈暮微笑了起来,看着杜占叶道:为了安全起见,这是我们至碧落陵之前的最后一则消息通报,沿途没有任何人会再行和我们有联络……不过你大概不会想到,这途中最后一篇讯息之中会有提到我让你关注的林夕。

陈暮看上去极为温和和普通,但微胖的杜占叶和他却始终不像是寻常好朋友之间的关系,而是始终对他保持着尊敬和敬畏,尤其是在这种唯有两人独处的时候。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殿下,是也要抽调他去西边?他是在灵夏湖畔得了那么高入院成绩的天选,又是风行者……唯有真正的战斗才能磨砺出真正强大的风行者,龙蛇方面大战结束,将他调往西边本来便是肯定的事情。

陈暮平和的一笑,道:只是这篇讯息中提及他,是因为他已经成了一名灵祭祭司。

杜占叶原本对于密讯中提及林夕并不吃惊,但此刻听到灵祭祭司四字,她却顿时大吃一惊,灵祭祭司?他得了一只云秦还从未有人能够收服的黑狐猫,而且还是异变的三尾黑狐猫。

陈暮笑道:还不止于此,还有一名炼狱山申屠氏圣师死在了他和佟老师手中,他还带回了穴蛮如何御使巨蜥骑乘的秘密。

杜占叶的嘴巴张开了,久久合不拢。

从他在新生殿前拒绝周用贤的招揽时,我便觉得他是我们云秦最需要的清正而有傲骨的人才,从他出学院到现在,他也一直在印证着我对他的第一观感,而且比我想象中做的还要更好。

陈暮用手指慢慢将手中的密文小卷碾成了粉末,轻声感叹道。

杜占叶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担忧的神色,但是圣上却似对他的观感不佳。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暮轻叹道: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所有判断全部准确,如果他的判断是错的,便有可能将林夕往我不愿意见到的相反路上逼……希望我将来做的一些事情,可以让林夕对我和父皇不至于过分疏远,甚至产生敌意。

杜占叶脸色微微发白。

陈暮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便越加感觉到陈暮身上是真正的具有云秦先皇之风,然而她心中却是也莫名的不安,她知道的事情也比一般的青鸾学生和朝堂中的官员多,她自然心中对圣上的一些做法有非议,而若是连这天下最为真心尊重和敬爱圣上的人都忍不住说出了些这样的话来,便只能说明近年来心中有非议,觉得圣上的许多做法有问题的人已经极多。

他现在也应该从龙蛇边军出发了,我很期待在碧落陵和他见面。

陈暮低下了头,却是极其真挚的轻声说道:但愿我们和他一路安好……但愿我能和他成为好朋友。

……一间破旧的山神庙旁,有一间有着几间瓦房,一个牲口栏子的简陋小院。

一个身穿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满脸胡茬的瘦高男子正在一边吃东西和一边看着各式各样的密件。

他吃东西和看东西的速度都是飞快,寻常人吃一碗饭的时间,他已经吃掉了一大木桶的米饭,再加一大吊锅里面浓油赤酱煮着的几只鸡和几块腊肉,以及看完了二十余份密件。

他的名字也是十分有趣,他姓甄,单名一个快,连起来就是真快。

甄快表面上的身份是这里山神庙的守庙人兼猎户,真正的身份是闻人苍月的密探头目之一。

在看完所有的密件,吃完另外一桶的米饭和锅里所有的腊肉及汤汁之后,甄快将所有密件烧得干干净净,默默地看着在屋里用旧布缝制尿片,准备迎接数月之后降临人世的大肚妇人,然后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虽然名叫真快,而且做事真的极快,但无论是吃饭、看密件、考虑事情、修行、杀人……和闻人苍月大将军比起来,却都是根本无法相比,都要慢上许多。

所有跟随闻人大将军的人,都十分清楚闻人大将军是何等的强大。

但让所有像他这样的人跟随闻人大将军和整个天下一战的,却并不只是因为闻人大将军强大的实力,还在于闻人大将军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还在于他们已经深深的打下了闻人大将军的人的烙印,所以这一战,对于他们而言,也必须赢。

…………对手是圣师阶无敌的闻人苍月……就算是那名申屠氏炼狱山圣师,要单独对敌闻人苍月,恐怕也会被他一巴掌拍死,这样的对手,又连自己队伍里到底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连学院都无法保证安全,这可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白酒楼……这个世上有李太白么?虽然你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但这世上,还到处都是你的痕迹。

带着斗笠,牵着一匹老马的林夕,通过斗笠上垂下的黑色纱布,看着面前的这栋酒楼。

距离羊尖田方面军撤回龙蛇山脉已经过去了数天,林夕也已经从龙蛇山脉赶到了东林行省中部的这座太安城中。

为了保证安全,一切计划中的调动都是在秘密中进行,除了龙蛇军方极少数高阶将领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羊尖田山,至于林夕,接到的密令也只是令他在今日日落之时赶到这太安城中的太白酒楼。

至于同行的人员是谁,以何种方式,何种路线赶往碧落陵,他都根本一无所知。

这个世上自然没有一个写过将进酒的诗仙,但因为五十年前那名出现在云秦人视线之中的中年大叔流传了不少诗句出去,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说过一些是一名叫太白的先生所作,估计还说过那名太白先生喜爱喝酒,所以这世上便有了太白酒楼。

林夕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看着这间酒楼上斜挑着的酒旗和黑底金字的牌匾,心生感叹。

一名肩搭白巾,身穿皂色衣服的年轻伙计迎了上来,对着林夕拱手行礼,不知这位客官是要打火还是住店?林夕收回了思绪,看着这名年轻伙计微微一笑,道:我来喂马。

年轻伙计招牌似的笑容不改,是要喂精料豆饼,还是寻常草料。

林夕道:我这头老马比较刁,要切碎的精料豆饼和泔水一起混着才入口。

年轻伙计笑了笑,的确很刁,不过本店勉强可以做到。

请客官随我到后院马厩。

林夕点了点头,牵着老马跟着年轻伙计从后院偏门进入。

这间太白酒楼前后共有三进,第一进是临街三层门面酒楼,第二进是带着一个偏院厨房的数栋两层客房,第三进便是马厩、柴房。

将老马在马厩中安置好之后,年轻伙计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却是在前面领路,穿过了这第三进的一个偏门,沿着一条窄巷,走入了距离太白酒楼大约隔着五六个店面的一个民居小院之中。

您暂且休息一下,等您的朋友到齐之后,便自然会有人来招呼您的。

打开了朝东的一间厢房之后,这名年轻伙计对着林夕说道。

好。

林夕也不多说,但才刚刚带上门不久,甚至还未解开他唯一带着的一个大包裹,便听到了没有掩饰的脚步声,然后这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住,一声粗厚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到了,可以随我来了。

林夕推门走出,看到出声的是一名身穿紫绸衣的高大秃顶男子,五十余岁年纪,脸上有一条淡淡的伤疤,属于那种走在路上可以将小孩吓哭的相貌。

看到林夕走出,这名高大秃顶男子也并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在前面,推开了一间虚掩着门的大房间。

大房间里已经坐了七个人,连高大秃顶男子和林夕在内,便一共是九个人。

只是一眼扫过,看到其中两个人,林夕便是一怔,然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是两个之前在龙蛇山脉里面看守粮仓的人。

谁都知道那人的厉害,而且我不能保证我们这些人里面一定没有那人的人。

正在此时,高大秃顶男子却是已然看了所有人一眼,冷冷的出声道: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相互之间交谈时,也不要透露自己的任何消息。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身份是东林行省臭名彰著,但刑司还没有能够有他们画像的通缉犯野陵十狼。

我现在就是里面的秃狼屠黑虎。

这是你们的人皮面具和这十头狼的介绍,除了将自己的身份记清楚之外,也要将我们其余所有人的身份记清楚。

我们开始的目标是一名告老还乡的官员。

上面也有介绍,确定记住,带上人皮面具,毁掉字条之后,才能出这个房子。

……之前在龙蛇山脉看粮仓的姜笑依和边凌涵是林夕在这个世上最熟悉的几个人里面的两个。

在和佟韦的谈话过后,林夕就在想什么时候会再和他们碰面,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安排了他最喜欢的见面方式,直接就在这里见着。

因为高大秃顶男子的言语,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之间只是先行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眼神,然后这两个熟人便不用多看,他便在接过高大秃顶男子屠黑虎递过来的人皮面具和字条的同时,仔细打量起其余的那几个人来。

说是十头狼,但现在加上林夕也只有九个。

只是林夕知道还有一个不会是高亚楠,因为就算学院特意将高亚楠和他以及姜笑依、边凌涵安排在一起,也不会白费许多力气,先将高亚楠从遥远的中州送到这里。

眼下除了他自己和高大秃顶男子、姜笑依、边凌涵之外,其余的五个人分别是一名面目阴冷的老妪、一名特别矮的大头中年男子、一名五十余岁的清瘦师爷、一名庄稼汉般的壮汉,以及一名身上气息特别沉冷的短发年轻男子。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夏季来看冰雕除了五十余岁的清瘦师爷和那名身上气息特别沉冷的短发男子之外,其余那名面目阴冷的老妪、比正常男子要矮上一个头,头颅又比一般人略大的中年男子,以及庄稼汉打扮的壮汉,身上的气息明显都比一般人庞大,好像身上的毛细孔都在喷出热气来。

这三个人,就算不是修行者,也是将身体磨砺得远超正常人的强大武者,只是这平时行走坐立,修行者都不将魂力在体内流淌开来,以林夕的感知,也无法判断出这三人的修为是到了何种品阶。

再加上高大秃顶男子屠黑虎明显也是修行者,这样算来,只是这里聚集的九个人里面,就有七个是修行者。

若不是对手是云秦帝国最懂得战斗的闻人苍月部下,这样的一支小队平时在云秦也已经十分强势了。

你们可以看到,我们计划是到东林行省边境的燎城外动手,到那之前,我们的身份就是野陵十狼,我们不会和任何朝堂的势力有任何接触,只会用到这十狼有关的江湖势力,所以要牢记这字条上所有的资料,因为我们不只是简单的演戏,还需要骗过一些认识这十狼的人。

屠黑虎伸手点了点林夕:我们沿途不会有新的军令过来,我是此行的副统领,到獠城的沿途行进都由我负责,他是青狼宿青衣,是我们此行的统领,对敌作战之事由他负责。

我?这屋内其余人明显都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物,神色都没有大的变化,林夕自己倒是惊讶的发出了声。

这是上面的命令。

屠黑虎看了林夕一眼,沉声道。

这名面容足以将正常小孩吓哭的高大秃顶男子心中有些微恼,他也不知道这队伍中任何一人的身份,但他知道一名统领如果不能服众,让其余人对他有所怀疑的话,在遭遇凶险时恐怕会有很糟糕的局面出现,他希望自己喝出的这句废话可以提醒一下这名不知因什么能力被上面指定为统领的年轻人注意自己的言行。

林夕并没有像他一样想得长远,在惊讶之余,他自然地看起了手上的人皮面具和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字条起来。

人皮面具的面目也和他一样十分年轻,只是看上去不像林夕一样温和,自然有一种阴狠意味。

青狼宿青衣,洛野陵人士,年龄二十一,十狼的首领,阴冷狡诈,沉默寡言,好杀,不喜女色……看到这样的设定,林夕苦了脸,心想这名凶犯和自己的性情可是实在差得太远。

秃狼屠黑虎,洛野陵人士,年龄四十三,沉稳谨慎,好杀……矮脚狼扈归朴,洛野陵人士,年龄四十七,多话,好酒色,好杀……土狼邓收成,洛野陵人士,年龄三十九,愚钝、偏好牛肉,好杀……只是看到这几人的资料,林夕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些人有不好杀的么?没有。

屠黑虎眉头微皱,只觉得此种理应仔细看,不要错漏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多废话便是轻佻的表现,于是他的声音又略微沉冷了几分:这些人,或许现在开始可以说我们……每个人手上少说都有十几条命案,所以没有不好杀的。

红狼陆菁……这是边凌涵了……幸亏不是叫红太狼……看到边凌涵要冒充的人物外号是叫红狼,林夕便又忍不住嘴角上翘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东林行省境内专门杀人劫财的强徒……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死了?忍着自娱自乐的笑意看了一眼边凌涵之后,林夕继续看着,又随口问道。

屠黑虎点头:三日前伏法。

按这计划,我们跟着这个告老还乡的五品律政司官员车队……到了獠城之后,难道我们真要动手劫杀?不错,那名五品律政司官员私营黑市生意,手上也有不少命案,证据确凿,且家眷已经先行,只有这名官员和他的一些心腹押运他的金银宝器,可以放心动手,只是相当于执法。

……林夕和屠黑虎正在一问一答之时,先前那名引林夕进来的年轻伙计正在这个院落外的门槛上嗑着瓜子望风。

这个院子和外面的小巷都是十分通透,可以一眼望到尽头,十分的安静。

然而此刻林夕放置行礼包裹的那间厢房之中,床下的一块地面陡然凹陷了下去,而且整块混拌了石灰和沙石、糯米水夯得极其坚硬紧实的地面凹陷下去时被人托着,侧转过来,慢慢滑下去,竟是连一丝轻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令那名年轻伙计和就在数十步开外的另外一间房中的林夕等人都丝毫没有发觉。

一条浑身轻柔黑布衣,唯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浑身被汗水湿透了的瘦长蒙面人像一条蜈蚣一样悄无声息的从床下的洞中爬了出来。

他的呼吸都似乎调整到了一个很自然的节奏,一停的时间内呼吸的次数比正常人少了至少有一半,而且声音也是更轻柔,更低。

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这名给人黑色蜈蚣一样感觉的瘦长蒙面人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就伸出了稳定至极的手,极其熟练的解开了林夕堆放在床上的大包裹上的活结。

瘦长黑衣蒙面人略带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他看到解开的这一层薄布里面赫然是一个松木大木箱,大木箱的上面是一个细长的布包裹。

瘦长黑衣蒙面人心中微凛,但他的动作却是反而变得更灵活,更快。

大木箱上的细长黑布包裹也马上被他解开。

他马上看到一柄他从未见过的淡青色精致长剑。

淡青色的金属剑身上的透明微白符文就如同镀上的透明水晶,剑尖至用某种奇特绿色斑斓贝壳镶嵌的剑柄呈现一种奇妙的流线之感。

因为从未见过这种魂兵长剑,且那种从剑尖至剑柄的奇异流畅之感自然令人觉得惊讶,充满莫名的吸引,所以即便是这名心中十分清楚应该尽快看其余东西的瘦长蒙面人也不由自主的被这柄长剑吸引住了数息的时间。

然后他才马上解开了这柄无鞘长剑旁的一个鹿皮小袋。

三块闪着光华的金澄澄的东西顿时充斥了他的视线。

这名瘦长黑衣蒙面人原本一直极其稳定的双手陡然轻颤了起来,他的心脏如抽搐般霎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三枚云秦勋章!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拥有三枚云秦勋章?!这名瘦长黑衣蒙面人行事极有层次,他早已经看清这个细长黑布包裹内除了淡青色无鞘长剑和这个鹿皮小袋之外,还有就只有几件叠着的衣物,他也看到其中有两件是淡金色的,但他之前却并没有意识到这淡金色意味着什么。

而此刻看到这三枚勋章,眼光再触及那淡金色,他的身体和手指却是又陡然僵硬了起来。

然后他才看清,这个松木大木箱和他以前见过的同样样式的松木大木箱其实还有着不同的地方。

这个松木大木箱上,四周都是密布着许多细细的小孔,十分的透气。

是他?!这名瘦长黑衣人的脑海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他骤然想到了这个松木大木箱中有可能的东西,他的心脏顿时跳动得出现了绞痛的感觉,他的浑身极冷,额头上却霎时爆出了黄豆大小的一滴滴汗珠。

他微僵着,用他这生最轻,最不发出声音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矮下身去。

……吉祥非常安静的趴在对于它来说极其宽敞的木箱之中。

自从照着林夕学到如何修行,每次修行之后吉祥觉得浑身更加舒服,说不出的满足,它便爱上了修行。

若是这名瘦长黑衣人是大国师以上的修行者,他在进入这个房中之后,便会发现有丝丝的天地元气在朝着林夕的这个包袱汇聚。

但他并不是大国师以上的修行者,所以他并没有发现里面吉祥的存在,反是他身上不同于林夕的气息让吉祥醒了过来。

跟随着林夕从大荒泽中走出来的吉祥还依旧不知道这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不知道善恶,所以即便醒过来之后,它也是懵懂着,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是朋友还是敌人。

然而这名瘦长黑衣蒙面人在已经大致猜出林夕的身份和猜出箱子里面的是什么东西的这个时候,却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生怕发出丝毫的声音和震动,所以他捏着装着三枚重甸甸勋章的鹿皮小袋没有放下,没有放回到木箱上,而是缩手回去,准备遁走。

这样一来,在吉祥的眼中,他顿时便成了过来偷林夕东西的小偷。

敢偷林夕的东西!当着自己的面偷林夕的东西!吉祥便顿时愤怒了起来。

咿~~!于是它便发出了一声愤怒的轻叫,然后用力的喷出了自己的力量。

啪!木箱的一面瞬间变得粉碎,变成了无数被冻结的木屑冰晶,随着一团泛着晶光的白光冲击在了刚刚矮下身子的黑衣蒙面人身上。

黑衣蒙面人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他张大了嘴,面上蒙着的黑巾凹陷了下去,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黄色光华,但是没有任何用处,他的整个人肌肤上只是发出了啪的一声震响,好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然后他的黑色衣服就变成了雪白,他额头上的汗珠变成了一颗颗的冰珠,他的眼睛也变成了惨白色的冰珠。

他的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双手往前推出,想要阻挡前面袭来东西的一个白色冰雕。

第三百三十六章 也要让他们变强我们骑马还是用马车跟着?用马车。

我喜欢马车。

在吉祥发怒之前,林夕和屠黑虎的谈话还在继续,听到是安排用马车赶路,林夕微微一笑,至少在马车中比较方便修行。

屠黑虎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不明白这名被上面指定为统领的年轻人到底视生死如无物才会这么轻松,还是年少轻狂,明知道闻人苍月那些部下的可怕还是掉以轻心。

因为林夕的年轻和并没有多少果敢肃杀的气势显露在外,所以在这两种可能之间,他的判断倾向于后者。

林夕看出了这名高大秃头男子眉宇间的忧虑和隐隐不快的神色,他收敛了笑容,认真说道:这安排可以说是很好,完全取代这十狼的身份……有一头狼还在那支车队中潜伏着,甚至抽调过来的我们这些人的体貌都和原本的这十狼差不多。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和行踪,那不管我们的戏做得如何足,都是根本无用的。

这种可能性很小。

屠黑虎摇了摇头。

但就在他摇头之时,所有的人听到了林夕房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木头碎裂般的爆响。

所有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坐在院外门槛上嗑瓜子的年轻伙计顿时站了起来,就在他刚刚站起之时,最靠近门口的林夕和屠黑虎等数人已经跃到了院中。

你们不要进屋,围住这屋的前后左右。

只是一跃入院中,林夕便马上对屠黑虎等人下了命令。

就在数息的时间之前,屠黑虎还觉得林夕太过柔和,没有丝毫果敢肃杀之风,不像一名经验丰富的将才,倒像是一名文官,但林夕此时一声低喝,屠黑虎却是猛的一滞,只觉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他十分清楚,唯有在军中做将领,而且是真正率军经历过生死杀阵的人,才有可能在如此自然的发令中,就带上这种军令如山的气息。

也就在他不自觉的转头看向林夕之际,林夕已经速度极快的贴近了门口,在贴近门口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蜷缩了下来,整个身体近乎全部伏地,推门冲了进去。

你们守住这前院,我们去后面!也没有丝毫犹豫,屠黑虎对着身旁的矮脚狼扈归朴和土狼邓收成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轻喝,首先急速的奔跑,跃上了屋顶,朝着林夕厢房的屋后掠去。

……林夕贴地一掠进屋内,单手在地上一撑,跃起的瞬间便看清了吉祥安然无事,看到了吉祥面前的瘦高蒙面人冰雕。

他心中微惊,但还是马上后跃了一步,将门带上。

吉祥……这个家伙都被你变成疯狂的赛车里面那个泰国人了……将门带上,再看清吉祥面前那名冻成冰雕的瘦高蒙面人双手僵着好像是要推门的样子,林夕顿时哭笑不得的嘀咕了一声。

但看到吉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一副不知道做好了还是做错了的样子,林夕便顿时又上前了几步,绕过这名瘦高蒙面人的冰雕,揉了揉吉祥的脑袋,用唯有他和吉祥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做得好,下次再有这么鬼鬼祟祟的人溜进来偷翻我们的东西,你就再将他冰成泰国人……此时他也已经看到了床下的大洞,虽然他不知道这名瘦高蒙面人到底是谁的人,怎么会直接就盯上了他,但想必绝对不可能是学院的人或是其他要保护他的人,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可能是他的敌人,既然是敌人,那被吉祥杀死也只能说他的运气不佳,林夕的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

吉祥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林夕说的泰国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它却感觉得出林夕的满意和对自己的赞赏,于是它就很满足的按了按肚子,自己也很享受的松了一口气,轻咿的一声。

如何?就在此时,屋后已经响起了屠黑虎的低沉喝问声。

人已经死了……是从地下挖洞进来,你们去检查一下自己的房间,看有没有被动过。

林夕眉头微蹙,看着身上一层雪白冰壳才刚刚开始化的瘦高蒙面人,双手伸出,猛的拍在瘦高蒙面人的前胸和后背。

噗的一声震响,瘦高蒙面人身上的冰雪被震下了大半,簌簌落地,露出了里面的普通黑布衫。

听到林夕自屋内发出的声音,除了姜笑依和边凌涵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心中微寒,只想到这名看上去温和柔弱的年轻人竟然完全是和外貌、言行不符的沉冷狠辣,竟在瞬息之间杀死了潜伏房内的人,而且声音还如此的平静。

屋后的屠黑虎听清楚了林夕平静的声音之中没有丝毫的颤音,他便知道这种平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知道自己对于这名年轻统领的感观完全错误,他心中微寒的同时,有一丝庆幸也升腾起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掠回了自己的房屋,然后这名高大秃头男子马上看到自己的几个包袱也已经解开,看到自己的床榻下也有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洞窟。

……林夕扯下了瘦高蒙面人蒙脸的黑巾。

这人的面相很普通,眉毛稀疏,眼睛有些内凹,虽然脸上肌肤在极寒之下被冻成了灰白之色,尤其一些血脉甚至紫黑着浮现在脸上,但可以看得出来年龄并不大。

林夕接着仔细搜索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这名瘦高不速之客的身上出奇的干净,连任何的东西,甚至连一些用以购买银两的碎银和兵刃都没有。

唯一的特异之处是他的双手指甲特别长,就像一柄柄小刀,里面到处都是泥垢,给人的感觉床榻下的大洞便是他用双手十指挖出来的一般。

在吉祥好奇的目光中,林夕马上趴到了床下的洞口前,他看到通道往下数米,然后像下水道一样侧向延伸,下面的土色和洞口处两尺有余的地方的土色截然不同,而且有一些小型铁铲状的挖掘痕迹,只有出口这一块边缘都切得十分光滑。

这便不难判断,这下面的地洞是早就挖好了,只是留了一个薄壳没有挖透。

但即便如此,以这地面泥土的坚硬程度,想要用指甲悄无声息的切开,这名潜入此处的瘦高男子,也至少是魂力能透到指甲毛发的魂师级修行者。

既然是这种级别的修行者,那即便是回到十停之前等着他出现,也未必能将他生擒,林夕也不想让这么多人感觉到自己的古怪。

有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口。

有四个人的房间行李被动过,都是从地洞上来,要不要查地洞?屠黑虎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当然要。

林夕看了一眼瘦高男子依旧还有些冰雪未消的身体,又看了一眼吉祥,当然要看看这‘土拨鼠’是从哪里来的,让红狼下去查……还有,让人给我准备一件罗袖衫,让玉面狼给我送进来。

罗袖衫便是衣袖很大,内有装得下很多东西的夹兜的宽袖长袍,很多读书人便觉得这种样式十分儒雅,所以在文官之中十分流行。

云秦的祭司长袍也是这种样式,只是领子更高,高大竖领直至下巴处。

红狼就是边凌涵,玉面狼就是姜笑依。

以边凌涵娇小的身材进入这洞里并不困难,林夕今日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还没有动用,可以确保她的安全,而且进入这种狭小幽闭的土洞中去追查,林夕觉得这种压力应该有利于边凌涵的修行。

现在林夕的修为进境已经远超过了姜笑依和边凌涵,在佟韦的眼中甚至已经有了些可以真正为学院做事的能力,他自然也想尽力让自己的这两名好友的修行速度变得更快一些。

姜笑依很快敲门走了进来。

这就是你的三尾黑狐猫?好厉害……在龙蛇边军中呆了一些时间的姜笑依明显更加成熟了些,身上也流露出了一些军人才有的气息,但是见不到多少阳光的关系,他的肤色反而变得苍白了一些。

好友好久不见,他进来就握拳捶了林夕一记,看清那具还在滴着冰水僵立着的尸体和吉祥,就算他是林夕的好友,他都有些心中发毛,一时都有些不敢靠近吉祥。

林夕接过了姜笑依手中的青布罗袖衫,先行飞快的换上,然后马上给了姜笑依一个熊抱似的拥抱,放心,吉祥很聪明的,不会把你冻成冰雕的。

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这一句之后,林夕直接将姜笑依扯到了吉祥的面前,然后轻声对着吉祥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从今天开始,他也是你的好朋友。

林夕说着,抚摩了一下吉祥的头顶,然后示意让姜笑依也和他一样做。

这可是瞬间灭杀了裂金黑鹫的存在啊。

姜笑依知道吉祥这副人畜无害的懵懂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恐怖实力,他苦着脸,豁出去似的伸出了手,和林夕一样抚摩吉祥的头顶。

吉祥看懂了林夕的意思,冲着姜笑依友好的轻咿了一声。

姜笑依一身冷汗。

我上来了。

就在此时,林夕床下的地洞中发出了边凌涵的声音。

一身尘土的边凌涵钻了出来,看清林夕和姜笑依身后僵立着的冰水尸身也是骤然瞳孔一缩。

地洞只有一个出口,就是不远处河畔的一间养鸭人废弃的木棚中通过来的,没有什么线索。

微僵了一下之后,边凌涵才飞快的低声说道。

这也是我的好朋友。

林夕拍了拍边凌涵的肩膀,然后也示意边凌涵像自己一样抚摩一下吉祥的头顶。

在龙蛇之时,边凌涵也已经听说了林夕成为了灵祭祭司,但她也没有想到,拥有瞬间灭杀裂金黑鹫的恐怖实力的三尾黑狐猫,竟然是如此的可爱。

虽然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存在总是有种难以控制的恐怖情绪,但是少女却毕竟有着喜爱这种可爱小兽的天性,所以边凌涵将手放到吉祥的头顶上,看着吉祥懵懂的样子,她便是觉得越来越喜爱,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爱怜。

吉祥觉得边凌涵的手比林夕的手还软,它也感觉得出边凌涵对自己的喜爱,所以它也很享受、很喜欢的拱了拱脑袋。

它只是有一点点想不明白,既然都是好朋友,为什么林夕抱姜笑依那么用力,可为什么不抱边凌涵,只是拍了拍边凌涵的肩膀呢?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个胖子,一个箱子因为路上将会有足够的交谈时间,所以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并没有交谈三人在龙蛇边军中的事情,而是马上讨论起了目前的状况。

佟老师有没有去找过你们?没有。

佟老师到秋吉泽来找过我,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所以我知道这个集结地本身就是学院选定的,是户部用来和一些缉管私盐生意的密探联络的暗口。

林夕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用极低的声音飞快道:闻人苍月是连学院都不敢小看的对手,既然一开始就是出自学院的安排,那么按理我们没有一开始就被人发觉行踪的可能。

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边凌涵不管白皙的脸上黏着的泥土,皱着秀眉努力地思索着,摇头道:这人试图翻看我们的东西,便是想知道我们的身份,说明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还并不能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下面地洞应该挖好了不少时日,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人背后的势力已经发现了这是云秦朝堂的暗口,已经密切关注,在这里守株待兔。

林夕想了想,点头:应该是的,但这个户部的暗口在各司大大小小的暗口中,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暗口。

闻人苍月总不至于强大到可以发现和监视每个暗口吧。

姜笑依苦笑道,背心微微发寒。

最大可能还是闻人苍月的人。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笑依道:佟老师告诉我的西边的事情,我路上再和你们细说,但简单而言,现在闻人苍月是皇帝、那九个老人、青鸾学院、甚至唐藏新皇帝的共同敌人……甚至闻人家的那个老首辅在这种情形之下,为了不影响自己在重重帷幕后的位置,他都会彻底和闻人苍月撇清关系,额外多出力。

除非是疯了,否则云秦任何一家新兴的势力都不会冒着触怒天下所有强大势力的危险而在这个时候插手。

所以要么闻人苍月就是这么强,强到可以盯紧绝大多数朝堂明口暗口,要么就是他的那些部下里面的谋士也极其厉害,算准有些明面上的强大修行者都反而不会动用,算准有些等阶高的暗口也不会动用,反而是特别盯紧了这些平时不上档次的暗口。

边凌涵看着林夕:不管是全部盯住还是谋士算计……还是说明闻人苍月的强。

林夕轻嘘了一口气,看来我真不是那样的变态。

姜笑依不解:什么样的变态?那种对手越强反而越兴奋的变态。

林夕摸了摸鼻子,道:对手越强,我只觉得紧张和担心。

边凌涵瞪了林夕一眼,现在你还说这种废话,已经很变态了。

听到边凌涵这句,林夕和姜笑依顿时忍不住无声笑起,都有种在学院时无聊斗嘴的感觉。

既然你觉得极有可能是闻人苍月的人,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边凌涵白了林夕一眼,问道。

林夕收敛了笑容,想了想,道:按原来的安排走。

边凌涵皱眉道:为什么?我以为按你的个性会不按常理行事,会直接抛开这安排。

光是我一个人,会按你说的做。

但既然我是统领,这些人都听我的命令,我便要为他们负责。

在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之前,他们肯定会选择继续执行命令。

林夕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认真道:这次云秦挑选出来执行对抗西边的任务的,肯定都是极其忠诚、为了荣光可以不惜牺牲性命的人……我虽然不能保证他们全部都是这样表里如一的人,但我想至少屠黑虎他们大部分都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军人和修行者我在大荒泽里见过了很多……他们值得尊敬,我也很荣幸可以和他们这样一批人认识,共同一路向西。

所以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边凌涵和姜笑依,声音微重地说道:接下来这一路上,我只会考虑如何保护他们安全的问题……以及你们的修行问题。

边凌涵和姜笑依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林夕,我们的修行?林夕笑了笑,伸出了手。

边凌涵和姜笑依看到他的手上发出了光,然后看到有一条条淡淡的黄色光华如同流水一般从他的指尖沁了出来。

这间一地湿润木屑碎尘的房间又彻底的陷入了静默之中。

闻人苍月很强,但你也很强。

边凌涵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叹了口气:真的。

林夕有些陶醉,但他马上又认真了起来,道:就在刚刚我让你去钻这地洞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些可以让你们的修为进境快些……或者说让你们也体会到我体会到的一些有关修行的道理的方法。

边凌涵眉头微蹙,心中不由想到……难道你这个家伙教起修行,还能比学院老师教我们还快?我说过让你们不管如何……我让你们相信我的时候,一定要相信我。

然而林夕接下来的这一句,却是让她马上呆了一呆。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林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对她说这句话的,而她也答应了林夕。

就算这一路上不碰闻人苍月的部下,进了西边……也必定会有厮杀,和闻人苍月部下的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要经历多少战,遇到什么样的对手……所以一路上只要有机会,我会逼得自己修行狠一点,也会逼得你们狠一点。

……林夕统领的这一支小队是十个人。

除了已经碰头的九个人之外,还有一个是肥狼,按资料是二十一岁的肥胖年轻人曹阳,河洛行省玉启陵人士,在十狼之中是唯一的外乡人士。

现在这肥狼已经成功的获取了那名律政司的告老还乡官员秦执言的信任,混入了秦执言的车队之中。

按照资料,秦执言的车队一共有十二辆,其中五辆的车厢夹层之中都放置着秦执言这些年积蓄到的最值钱之物。

此刻秦执言的所有人马全部在太安城西的顺安客栈投宿,等长夜一过,明日城西城门一开,便继续西行,最终目的地是湘水行省的樊城。

但只要林夕等人活着,便不会让这支车队走这么远,只要三日后一出东林行省和河洛行省交界的獠城,林夕等人便会动手,等待下一个命令指示。

然而林夕等人绝对想不到,到了獠城之后的下一个命令指示,就在这肥狼的身上。

此刻这肥狼正在顺安客栈的一间普通客房之中,就着一大锅肉糜汤,啃着一张用大锅烙的厚白面饼。

肥狼当然很肥,这名身高只是普通,面上有少许雀斑的年轻人穿着的是一件大号的白绸衫,但还是显得十分紧,以至于一片片的汗渍在白绸衫上显得分外的清晰。

只是用碎肉熬汤,撒了些微葱花的肉糜汤绝对不能算是美味,河洛行省中部的人最喜欢吃的烙白面饼都是不发酵的,又硬又干,但这名胖胖的雀斑年轻人吃得却是很香甜。

一张平时至少十几人份的厚白面饼和一大锅肉糜汤全部下肚之后,他才打了个饱嗝,拿一块手帕擦了擦满脸的汗珠和油光,又很不风雅的伸到自己敞开的怀里擦了擦,这才准确无误的丢到了门口边不远的凉水面盆里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

这名胖胖的雀斑年轻人低头间又看到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一个木箱子,看到这个木箱子的瞬间,他原本吃饱喝足还有些满足的面色顿时又变得愁眉苦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把这个木箱子直接搬到了自己的床上,接下来临睡前的洗漱他的目光都没有半分离开这个木箱子。

一直到了床上,他都靠着这个木箱盘坐着。

难道胖一点也有错么……青鸾学院就没有出过胖的学生么,胖一点就要让我来扮这肥狼……林夕林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和我碰头啊,让我在这里呆着干什么啊……还要我带这个箱子给你……说什么箱在人在,箱亡人亡的话来吓唬我……不知道我最怕吓了么……青鸾学院厉害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派我来啊……要不要这么过分啊,不告诉我什么时候林夕来和我碰头也就算了,让我带这个箱子,还不让我先看箱子里面的东西……林夕林夕你快来吧,好歹和你在一起还有两个人……我这只有一个人让我怎么办啊……靠坐在木箱上后,这名胖胖的雀斑年轻人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要进入冥想修行,但他的嘴里却还不停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苦闷的抱怨着。

这些抱怨里面没有半分自娱自乐的成分,可见这名胖胖的雀斑年轻人是真的胆小害怕。

只是他进入冥想修行的速度却并不慢,就这样嘀嘀咕咕着,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气息却越来越平和,他的头发和肌肤上的汗毛也随着呼吸微微的抖动,他的修为竟是也过了中阶魂师,正在朝着高阶魂师逼近。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叛军在西夷十五部联手东进失败,被张院长一夜持剑斩尽十五部大王,最终被云秦军队杀得大败,逃到般若走廊后的荒漠之前,西夷十五部一直是碧落陵的主人。

在东进之前,西夷十五部加起来在云秦的眼中一直都是对等的小国,人口将近那时云秦的三分之一,且因为西夷十五部都是游猎、游牧民族,除了妇孺及年老多病者之外皆能打仗,所以东进时的军队总数甚至超过了当时云秦的军队总数。

能够养活这么多游猎和游牧人口,实在是因为碧落陵的气候适宜,水草肥美,还有幅员十分辽阔。

按照云秦习惯的东南西北中分割,碧落陵实际上占了帝国整个西方的四分之一疆域,相当于两个到三个行省面积的总和。

之所以将碧落陵称为陵而不设行省分割,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么一大片地方是从西夷十五部手里抢过来的,当时西夷十五部都是住流动的帐篷,随着气候在一些山陵和草场之中搬迁,根本没有设置城郭,一个城池都没有。

当时的碧落陵就是地广人稀,经历了一场大战,西夷十五部全部退出碧落陵之后,虽有不少牧民迁入,但相比之前,反而更是显得人烟稀少。

这么大的一片气候适宜,水草肥美的疆域对于云秦帝国而言当然有着很大的价值,只是云秦真正立国才数十年,一个刚刚打下的大大江山,人口和城池在原先的一些稠密之地往外扩张,却还没有来得及扩到这里,且自从闻人苍月坐镇碧落陵之后,这一片疆域才显得比较安宁。

西夷十五部在这数十年间,连做梦梦着的都是要回到碧落陵。

从一个到处都是流水、青草、树林和只要靠打猎和放牧一些牛羊麋鹿就能衣食无忧的地方,被赶到连喝水都成问题,只长着一些刺木和仙人掌的黄沙荒漠里面,这其中的落差和对恢复原有生活的渴望可想而知。

西夷十五部中的龟裘部原本世代居住在碧落陵镜天湖和通天河之间的广袤山林和原野里面,这部西夷不分男女,世代都喜欢剃成彪悍的光头,在头皮上刺龟纹一样的刺青,带银制鼻环,穿鱼皮和兽皮制成的衣服,因为他们所占的地盘内水域众多,所以鱼肉也是他们的主食之一。

极其腥气,正常云秦人闻了就要作呕的生鱼血拌才刚刚包浆的嫩粟米,是他们最喜欢吃的餐前菜。

西夷十五部原本也是各自为王,偶尔之间还要大打出手,并不团结,好不容易在联手东进之时团结一把,还马上被打散。

鬼裘部在遭受惨败逃入荒漠之后,相对于西夷其他部实力也是在中下,在云秦军队和其他部的倾轧之下,鬼裘部一直退到了沙漠里的鬼鸣山和鬼城里面。

鬼城是不知道几千前被风沙侵蚀的一个古王国遗址残留,无数风化了的宫殿和房屋再加上无数大大小小,被风化了的小型山峰和移动沙丘,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迷宫。

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云秦军队都会在里面迷失方向。

平时在鬼城里面躲躲藏藏,安全是安全了,但不时会有大的沙尘暴侵袭,要喝水都只能守着几条时不时会断流的地下小水源、挖许多大且极深的蓄水坑,蓄着荒漠里一年才下两三次的雨水,尽管如此,许多时候饮水还是会极其不足,只能冒着被云秦军队绞杀的危险,派队穿过般若走廊去取水或是洗劫一些有修行者护送的商队。

主食已经变成了一些难吃的仙人掌的叶肉、沙漠里的沙蝎、蜥蜴、单峰驼的肉。

因为人数太多不易隐匿踪迹,所以不只是鬼裘部,所有西夷十五部的人在逃入荒漠,找到可以生存下来的地方之后,都是分成了一股股以六七百人为单位小部。

这一二十年间,这些小部之间都开始了互相的交换和交易,想要没有回报的接济,那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原先的一个大部落,又分裂成了无数的小部落。

在遇到啃不动的对手或者对付云秦军队时,所有这些小部才会同仇敌忾。

所以这些鬼裘部的西夷人已经忘记了对于他们而言十分鲜美的生鱼血拌嫩粟米的味道,已经忘记了洗澡是什么样的一回事。

这样的生活比起以前在碧落陵时的生活,简直就是永恒的噩梦和地狱,悲惨的不能再悲惨。

阿孜岢就是鬼裘部其中一个小部的首领。

相比其他小部而言,阿孜岢以前的处境其实要好一些。

他有一个秘密……他山洞里有一个大蓄水池的清水一直是满的,他小部的战士出去劫掠商队,也几乎不会遇到云秦军队的围剿。

因为他暗中和闻人大将军的部下有交易。

以一些其他西夷部人的动向,以及帮闻人大将军做一些军方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为代价,换取比其他部的人更好活着的权利。

然而在入夏前开始,他这样的生活就已经终结了。

有一支云秦叛军进入了鬼城和鬼鸣山组成的巨大迷宫之中,这支装备精良的云秦正规精锐部队对于他们而言,成了这巨大迷宫之中最为凶残和最为强大的流寇。

这支云秦叛军不知匿于鬼城和鬼鸣山中的何处,不仅对付这里面的鬼裘部,而且还时不时有精锐部队掠夺其他部。

鬼裘部大部分想要对付这支云秦叛军的部落都已经被杀散,有不少已经彻底降服。

且不知道为何,这支云秦叛军似乎发现了他就是闻人苍月的内应,直接就对他进行了剿杀。

此刻阿孜岢正骑着一头高大的单峰驼拼命的在迷宫一般的风化房屋残迹之中逃着。

只剩下七名身上多少都带些伤势的部下同样骑着单峰驼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清水和食物都已经所剩无几。

然而阿孜岢还没有绝望。

因为他本身是一名整个鬼裘部近乎无敌的强大修行者,而且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闻人苍月的天狼卫也会像嗅着了血腥的苍蝇一般,发现逃着的他,以及在追杀着他的云秦叛军。

后方数里开外,有一股淡淡的黄尘快速移动着,那便是已经在他们身后缀了一个多时辰的一支追兵。

在阿孜岢的计算之中,只要再过半个时辰,那支主要还是依靠战马的追兵就会被迫停下来,否则那些战马就会因为热衰竭而死。

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会不会遇到堵截他的伏兵。

所以他一直在仔细地看着前方所有被风沙侵蚀得没有丝毫美感而唯有阴森之感的残破宫殿和房屋。

蓦的,他纹满龟壳状刺青的头皮骤然因为紧张而鼓起了一颗颗的小粒,他的双手十指骨节不由得发出了喀喀喀的爆响声。

黄沙天地中,一片断墙上,坐着一个非常面嫩的青衫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就像穿越了几千年的时光,从这已经腐朽风化的房屋中走出的女鬼。

他的后脑霎时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是真正的寒意。

一柄隐藏在黄沙中的飞剑从他的身下飞了出来,瞬间洞穿了他身下的骆驼,到了他的后脑。

当!阿孜岢手中的白雪弯刀准确无误的反斩在了这一柄飞剑上。

飞剑往后弹飞了出去,然而阿孜岢被庞大的反震之力震得直接往前飞冲了出去,而这柄无柄飞剑在空中飞旋一绕,阿孜岢身后的七名部下的身体便全部僵住了。

这七名部下全部保持着用兵刃斩击拦截飞剑的姿势,但这飞剑的速度却是使得他们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碰到,在一瞬间就切过了他们七个人的喉咙。

他们的喉咙被全部切开了,但剑上极其冰寒的力量却使得他们的血液全部被冻结住,一时他们的身体比大量失血更快的丧失行动的能力,死得更快,但一时却都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喉咙间唯有一丝慢慢扩大的红线。

怎么可能!你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是一名圣师!阿孜岢看着依旧坐在远处断墙上一动不动的侍女般的面嫩青衫少女,用龟裘话和云秦话不停地喊叫着。

然而青衫少女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无柄飞剑飞了回来。

阿孜岢只是挡了两刀,感知和反应就已经无法跟上这柄飞剑的速度,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咽喉一冷,然后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就瞬间充斥了他的全身。

无柄飞剑在空中震飞了所有的鲜血,飞回了青衫少女的衣袖之中。

片刻之后,一百余名已经换了浅黄色衣衫的云秦骑兵冲到了阿孜岢等人的尸首旁,将阿孜岢等人身上所有的行李搜空之后,便马上开始沿着另外一条路飞快返回。

大哥,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骑军最前,一名负弓的年轻军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率队的年轻将领。

不知道,南山将军说或许有一线机会……或者我们永远都回不去。

年轻将领没有压低声音,十分直接,让身后所有的骑兵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负弓的年轻军士垂下了头。

这么多天下来,他和许多军人的意志和情绪也接近了极限,否则他也绝不可能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他不怕死,但是他生怕永远都背负着叛国者的耻辱之名。

我们可能会是永远的叛军。

最前的年轻将领没有回头看任何人,却是异常沉冷地说道:但自从我们叛了……跨过般若走廊之后,我们斩下了多少马贼流寇的头颅?我们数十日斩杀的马贼流寇的头颅,都可能比我们之前一生所能斩杀的马贼流寇的头颅还要多。

我们是叛军,可能永远回不去,但我们确确实实的在为帝国做着事情……我们杀死了这么多马贼和流寇,便相当于救了不知道多少边民和商队。

即便背负叛军之名,我们却拥有真正的荣光。

年轻将领沉冷而有力地说道:作为一名军人,有什么比真正的荣光更为重要。

他身后的骑军沉默了片刻,骤然,许多原本垂着的头颅也都再次昂了起来。

即便背负叛军之名,我们也拥有真正的荣光!许多人,流着泪近乎宣誓般重复着这句话。

这些军人的眼泪映着阳光和黄沙的颜色,分外金黄。

她是圣师……而且我们一路也是眼见她的实力变得越来越强大。

所以只要她不死,无论希望多渺茫,我们还是有希望。

年轻将领沉默了片刻,又重重地说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杀三!避五!狙七!清晨时分,一列马车赶在城门初开之时就出了獠城,沿着官道,往河洛行省辛阳城的方向驶去。

告老还乡的律政司官员秦执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燎城轮廓,有一丝难言的感怀,同时也有了真正的放松之意。

在东林行省为官的数十年间,他颇有清名,实则却在暗中控制着一些黑市走私生意,其中的大头是武器走私生意。

一开始机缘巧合介入这样的黑市生意时,他心里还有些愧疚,想着云秦的许多军人会死在自己手下交易出去的这些非制式,但由民间大匠铺制造,甚至比同等的制式武器还要精良的武器的手中。

然而等到时日一长,到手的钱财越来越多,这种愧疚却慢慢从麻木到了完全没有。

在三年前开始,他就开始规划自己的后半生。

能用得到,享受得到,花出去的钱财才是钱财,堆在手上,没办法花,或者花不出去,没办法享受的钱财,就反而是枷锁。

因为本身就是律政司官员,秦执言十分清楚云秦在官员离任后的五年之内都会保持调查,他有信心在五年之内不会暴露自己的财富,而且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有信心,只要再收敛这五年,接下来等着他的便是几十年的大好享受。

但他对于先前那些自己的手下却没有信心。

因为即便是完全将自己的这生意转交给信得过的心腹,但那些心腹万一犯了事,便很有可能被牵连出来。

甚至那些心腹和知道他底细的人就算也和他一样全部洗手不干,也未必不会因别的事而牵连起来。

他自己便见过无数已经卸任但因一些和本人不搭边的小事而被牵出来的贪官污吏。

尤其在近年来长公主都在插手治腐的情形下,他便需要更加的小心,只有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所以在之前半年里面,他便开始了准备两年多的清洗,暗杀的暗杀,硬扣罪名的硬扣罪名,把所有知道他底细的人全部直接杀死或是弄死在了监狱之中。

之前他的所有家眷已经返乡,这一列马车之中除了他之外,全部都是追随了他很长时间的死士以及雇佣的不知情的修行者,一路上他唯一担心的只是在自己任职这数十年间有没有得罪一些官场上的人,在通关之时刻意刁难。

现在这獠城已经是东林行省最后的一个城池,即便是他得罪过的官员,应该也没有能力将手伸到其他行省来,所以此刻他看着越来越远的燎城,就像完全告别了自己以前的人生,在重新开始着自己的人生。

……车队渐行渐远。

獠城在秦执言的视线之中终于彻底不见。

官道边出现了一个方便过往商贩和车队的简陋汤面铺子。

正在揉面的面铺老板是个大头矮子,一名庄稼汉正挑着一担刚刚挖出来的藕从一侧小道上走过来,似乎要到这个铺子歇歇脚。

一个秃顶的高大挑夫正在背对着官道吃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在面摊旁边不远处摆着一个篮子卖杏。

秦执言从马车车窗帘子里面看到了这些,他没有觉得丝毫不妥,当然他对这种路边的清汤面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兴趣,马车也不可能停下来。

马车车队经过这个官道边的简陋汤面铺子。

然而就在这时,第一列马车的车夫陡然竖了竖马鞭。

车队的速度顿时减缓。

一名身穿罗袖青袍的年轻人从官道旁的一条荒草小径上走了出来,背着一个长形的布条。

这名年轻人的面目很是呆板冷漠,有着说不出的阴冷气息,而且他直直走到了官道的当中,迎着这一列马车走了过来。

什么人!第一列马车的车夫厉声喝问,双目中瞬间冒出实质般的冷光。

感觉到车队速度放缓的秦执言已经通体生寒,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中弥漫出来,在这名车夫厉声喝问的时候,他已经掀开了车窗帘子,也看到了那一名面目冷漠,拦在路中的青袍年轻人。

而两名身穿普通劲装,站得如标杆一般直的中年男子第一时间便站在了他的车窗前,用身体挡在了车窗前。

我要马车夹层里面的东西,不想死的话,赶快离开马车离开。

也就在此时,官道中央的青袍年轻人已经冷冷出声。

马车夹层里的东西……听到这几个字,原本已经自觉彻底告别之前人生的秦执言的圆脸骤然变得雪白,浑身竟是不自觉的秫秫发抖起来。

第一辆马车的车夫眉头微挑,将要出声,然而就在此时,第二辆马车之中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叫:啊……你竟然不知死活,光天化日之下劫道!就在大叫声中,一条略显臃肿的身影从车辆中狂冲而出,我来会会你!不仅是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愕然。

难道我们先前都看错了他不成?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第二辆马车之中冲出的这个年轻胖子是叫周池,给他们平时所有人的感觉都是极其的胆小,连讲些血腥的江湖故事都不敢听的那种,只是因为是先前熟识的镖师介绍,再加上他是个中阶魂师修为的修行者,想着即便再胆小,遇到真正的拼杀起来也总是要比一般的武者厉害得多,才雇了他加入了车队。

谁也没有想到此刻他居然会第一个冲出来,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跑得这么快,气势这么惊人。

只见此刻这名年轻胖子还背着一个方形布包裹,看上去不轻的样子,但他每一步蹬踏在地,地面就在颤抖,他肥胖的身躯就好像一个皮球一样在地上弹动着,只见地上一蓬蓬的尘土不断炸开。

顷刻之间,已经距离那名青袍年轻人不远。

乔装成青狼站于官道正中的林夕也愣住了。

他早就知道这列马车之中有一个内应,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内应肥狼竟然是……蒙白……那个他在灵夏湖畔第一个结识的土包好友,生怕要打打杀杀而拼命想进入御药系,最后进入了内相系的,越吃越胖的小胖子蒙白。

……身穿白绸衣的蒙白拼命地奔跑着。

他都没有想到自己跑得是远远超过了一般中阶魂师的极限,跑得快得让许多人目瞪口呆。

他简直是热泪盈眶,心想林夕你终于来了。

但他还生怕林夕一时认不出自己,一边拼命地跑着,还一边朝着林夕拼命地挤着眼睛。

林夕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没有带人皮面具,只是本来面目的蒙白,但蒙白的动作反而提醒了他,让他也骤然紧张了起来,生怕好好的在他罗袖里面躺着的吉祥看到蒙白这副哇哇大叫跑来拼命的样子而忍不住把蒙白冻成冰雕。

于是他十分紧张的飞快拢袖,一只手伸进去抚摩着吉祥的脑门。

这是林夕和吉祥说了很多遍,让吉祥不要动手的动作,只是林夕也不能肯定吉祥完全听懂或者完全能够遵从。

所以他又马上将双手负到了身后。

啊!蒙白大叫着,以恐怖的速度冲到了林夕的面前,戛然而止,震起了一蓬灰尘。

然后所有人看到蒙白伸出了一个如发酵白馒头一般的拳头,一拳打在了林夕的身上。

可是这一拳也实在是太慢,也太没有力气,就好像是生怕打疼林夕,又好像只是要按掉林夕身上一个肥皂泡一样。

第三辆马车车厢里的是他们的首领!第五辆马车里面一个道人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第七辆马车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都是修行者,而且双臂里都应该藏有强力暗器!蒙白伸拳在林夕身上轻轻地按了按,害怕的连珠炮般急剧的说着,因为喘不上气,连嘴唇都憋得发紫了。

杀三!避五!狙七!林夕目光剧闪,带着铁血气息的凛冽声音瞬间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

还未等秦执言这十二辆马车中人从蒙白这给人极其莫名其妙和好笑的一拳中反应过来,官道边汤面铺子里那一个煮着沸水的大铁锅已经飞了起来。

完全都可以煮得下一头整猪的一大铁锅沸水全部在大头矮子的一抡之下,泼向了第三辆马车。

啊!第三辆马车车头处一名车夫和一名护卫根本来不及闪避,浑身都被沸水淋中,顿时发出了异常凄厉的惨叫声。

背对着官道吃面的高大挑夫在沸水洒落的白气还未完全散开时,就已经从扁担中抽出了一柄古铜色阔剑,冲向了第三辆马车的车厢。

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第一时间飞跃了起来,他的双手中都握着一柄黑光闪烁的短剑。

但是迎上他的是另外一根扁担。

那名挑着一担藕正好走上官道的庄稼汉的两筐藕也同时飞了起来,他的扁担狠狠地砸向了这名明显也是修行者的车夫。

黑光闪烁的短剑切入了这根青竹扁担。

青竹扁担裂成无数竹条,但内里却是一根有着蛇鳞符文的黑色长矛。

庄稼汉子吐气扬声,猛力一震,这名双手都持短剑的车夫浑身一震之间,就只觉得后背至胸口一凉,低头之间,他便看到那名卖杏的老妪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一柄如半边剪刀般的奇特金色利刃已经洞穿了他的身体,刺破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胸口透出。

第三百四十章 身染白霜,剑染白霜第三辆马车的车门推开了。

同一时间,第五辆和第七辆马车的车门被内里的人粗暴的直接震破,木屑飞洒。

同一时间,官道正中的林夕已经狂奔至聚集第一辆马车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

你的东西!他身后的蒙白拼命解下了寸步不离的木箱,咬牙要朝着林夕追去。

……第三辆马车上两颗头颅带着鲜血飞了起来。

两名被沸水淋了一身的武者在浑身剧烈的疼痛中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本能。

屠黑虎的古铜色阔剑上散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带着血水继续朝着刚刚出现在车门口的一名中年绸衫文士斩杀而去。

中年绸衫文士弯着腰,身体还未完全站直,然而面对这一柄在沸水蒸腾产生的白气中急剧的朝着自己胸口袭来的阔剑却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他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比屠黑虎要缓慢,但是极其的精准有力,他的右手从身后抽出了一根金色的短杖,在阔剑距离他胸口不到两尺时,重重地敲击在了阔剑剑身上。

屠黑虎一声闷哼,虎口裂开,手中的阔剑不受他控制一般,贴着中年绸衫文士的胸口砸落在车头上,将车头直接砸成了一摊碎木。

中年绸衫文士此刻还是完着腰,但是他的左腿却极其诡异的踢了出来,踢向了屠黑虎的胸口。

屠黑虎来不及躲闪,左臂横挡。

啪的一声沉闷爆响,他的身体像一块石头一样往后倒飞而出。

中年绸衫文士动作如行云流水,只是单足一点,便以诡异的姿势抵消了反震之力,往前飘飞而出。

正待再次挥杖击向屠黑虎,脚下的剧烈痛楚却是使得他朝着手上急剧喷涌的魂力都被打断。

他瞪大眼睛低首,只见地下刺出的一柄黑色长枪已经洞穿了他的脚掌。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他脚下的地面已经全部陷落了下去。

一名面色有些过分白皙的年轻修行者持剑从他的身后跃起,在他反应迟滞这一瞬间,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后背,然后直接弃剑,往后翻滚而出。

啊!脚背被长枪洞穿,接着被长剑从背后直刺入小腹的这名中年绸衫文士凄厉的惨叫起来,整个人无法借力跃出,跌入下方的陷阱之中。

……嗤!一支黑色羽箭射向了第七辆马车。

被粗暴的直接震破的车门中走出的是两名面目几乎完全一样的中年微胖修行者。

只是衣袖一卷,这一对孪生兄弟修行者中左侧的一名便轻易将这支如电袭来的黑色羽箭卷飞出去。

然而这名修行者的脸色却骤然变得极其凝重。

因为就在此时,一支银色的箭矢已经破空而来,速度之快竟让他都来不及做出闪避的动作。

当!他身旁的孪生兄弟长袖一挥,里面闪出一道幽绿色的刀光,替他将这一支银色的箭矢斩飞了出去。

不好……惨了……这名替自己兄弟一刀斩飞银色箭矢的修行者已经看到了远处荒草中站立的箭手,判断出其中一人只是普通箭手,另外一人是修行者箭手,然而他却是骤然苦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两个念头。

噗!一支透明的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额头,贯穿了他的半个头颅,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名箭手的箭矢为什么威力分外强大,为什么施射竟然能够达到这样的速度便失去了知觉,往后翻到,跌入了刚刚冲出的车厢之中。

……第五辆马车中跨出的是一名黄袍鼠须道人。

这名道人双颊无肉,看上去四十余岁年纪,从被他震破的马车车门中一步跨出,他两个宽大的袖袍便鼓胀了起来,如同两个充满了水的水泡一般,拍击在身后的车厢上。

蓬!内衬着钢板,异常沉重的车厢猛地一震,前面四匹拖着这辆马车的骏马全部一声悲嘶,往后倒退几乎坐倒,这名双颊无肉的黄袍道人却如同大鸟一般飞腾了起来,瞬间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姜笑依的头顶。

刚刚从地下陷阱中跃出,连用长枪和剑重创了那名中年绸衫文士的姜笑依双手空无一物,只是刚刚在地上翻腾站起,便感觉到头顶像有一座巨山镇压下来。

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整个人也超出了极限,嗤的一声,他脚下坚韧的皮靴竟然瞬间因他的脚掌用力而裂开,他的整个人以平时绝对不可能有的速度再次翻滚出去。

黄袍道人的脚重重的践踏在了地上。

平时青鸾二十四式的修行以及在试炼山谷中的磨砺使得姜笑依在超出极限迸发的情形下堪堪避开了这一脚。

他的身影刚刚翻出去,这一脚就踏在了他原先置身的地上。

黄袍道人这一脚差了半息的时光没有踏中,然而所有人却都看到,黄袍道人的整个人都发出了明亮的黄光,在他的一踏之下,他脚下就像有一颗炸弹猛的炸开,一圈混杂着泥土的气浪冲击在了姜笑依的身上。

只是这一脚踏出的气浪冲击在姜笑依的身上,姜笑依就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身体被震得横飞了出去。

黄袍道人没有继续追击姜笑依,他只是阴霾着脸,仰头。

他的视线中,林夕正朝着他冲来。

林夕没有和其余任何人动手,在冲到第一辆马车前时,他便跃上了第一辆马车的车顶。

然后这第一辆马车的车轮便喀嚓一响,车轮轴断裂,他的整个人便掠了起来,直掠到了第四辆马车之上。

这名双颊无肉的黄袍道人也不知林夕的具体身份,但只是在跨出马车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看出了林夕和屠黑虎以及那名卖杏的老妪是这些刺客之中的最强者,看出了林夕是这些人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

所以这名黄袍道人等着林夕来救姜笑依,等着林夕的来临。

……第七辆马车上眼看自己孪生兄弟被射杀的修行者疯狂的厉吼着,他的袍袖之中隐藏着一对威力极大的筒弩,但是边凌涵和那名沉冷的短发年轻男子冷狼无比忠实地执行着林夕的命令,根本没有给这名状若疯狂的修行者加入战团的机会。

一支支在空中尖厉嘶鸣的箭矢将这名修行者直接逼到了车厢后面,连想要露头都根本无法做到。

林夕看出了这名黄袍道人至少是比自己高出一个等级的国士阶以上的修行者,但看着姜笑依遇险,他却是极其平静而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

在见过了圣师阶的强者之后,除非是那种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靠体内强大魂力的喷发就将他活活冲成碎片的对手,其余他只要是能够交手,有可能杀伤的对手便不会再对他的心理造成太大的波动。

他在第四辆马车的车顶跃了出来,反手握住了自己从大荒泽中带出来的长剑的剑柄。

第四辆马车的车轮轴也被他在车顶的猛力一蹬而震裂,他手上魂力的喷发使得包裹住他长剑的布匹也像一片片蝴蝶般飞散。

在他的魂力贯注之下,这柄精致长剑剑身上所有透明微白的符文都淡淡的发光,原本淡青色的剑身却是被一层银色的光华笼罩,而且这层银色的光华还从剑尖不停的朝着剑柄流淌,好像有一条银色的水流从剑尖生出来,不停的朝着剑柄处冲刷。

双颊无肉的黄袍道人一生中也从未见过此种魂兵长剑,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柄给他异常流畅之感的奇特长剑。

他打量着林夕手中的长剑。

吉祥也在林夕的袖中打量着他。

只要和林夕靠得比较近,吉祥就觉得温暖,躺在林夕的袖子里荡来荡去,它就觉得很舒服,很好玩。

它也比林夕想象的要更聪明一些。

前些时日林夕的不停交待,以及让它躲在箱子里面修行,它就明白林夕不想让它轻易暴露。

因为它明白,再加上它现在可以肯定这名黄袍道人是林夕的敌人,而且觉得这名黄袍道人的力量比林夕强出许多,于是它就两只爪子按着自己的肚子,脑袋里急剧的想着自己要怎么做。

然后它就发出了只有它听得见的咿的一声轻叫,小心翼翼的喷出了一口气。

林夕在马车的车顶,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掠下,剑走刀势,斜斜朝着黄袍道人的左肋下飘飞。

黄袍道人微微冷笑,手中也出现了一柄墨绿色的长剑,没有任何的花巧,踏上一步,直刺林夕的胸口。

他这一剑竟是后发而先至,比林夕的剑势更快,直接抢进了林夕的中线,眼看他的长剑便要直接刺入林夕的身体,而林夕的一剑会完全落空。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淡淡的,水晶状的元气却是冲到了他的身前。

喝!黄袍道人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骤然发出了一声暴喝,身上的道袍全部鼓胀了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风从他的体内吹出来。

喀……喀……喀……他的身外骤然浮现出了许多透明的冰花,他身上的肌肤黄光闪烁,没有变化,但是身上的衣衫和头发、眉毛、胡须却是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如在深秋秋夜中站了一夜。

他的动作微缓,林夕的身体便硬生生的侧转了过来,贴着他的身体掠过,手中银色水流流淌般的长剑也带起了一层白霜,切过了他的左肋,在他的肋部拖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到底是谁像黄袍道人此种强者,这一生中不知道已然经历过多少次征战,被林夕切开这一条伤口,他眼中充斥极其震惊和不信的神色,但却是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几乎是在第一片鲜血从他这处伤口飞洒出来之时,他的左手就已经不顾彻骨的疼痛按在了这处伤口上,一股股魂力不停的从掌指之间喷出,连续挤压这条伤口,不让有更多的鲜血流出。

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然而此刻这十余辆马车之间的绝大多数人却都看到了他身上飞洒出的一片鲜血。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是震骇微滞。

秦执言从两名遮挡在自己车窗口的护卫的身体缝隙中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嘴张开了,整个身体更加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也是一名修行者,这些年的平静使得他的修行很慢,远离凶险的厮杀,也使得他已经忘记了如何作为一个修行者战斗,但数十年下来,水滴穿石,他好歹也已经到了大魂师修为,正是因为他是这样修行者的身份,他才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知道自己卸任之后还能再坐享数十年的荣华富贵。

他看得出林夕也只是和自己同阶的修行者,在他看来,像自己和林夕这样同阶的修行者,绝对会被黄袍道人一剑刺杀,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然而双方同时出了一剑,林夕安然无恙,中剑负伤的反而是黄袍道人。

……因为战团爆发在前三列马车之间,所以此刻后方马车之中已经有数人冲近到了林夕和黄袍道人附近,但是看到黄袍道人身上洒出的鲜血,这些人的脚步却都是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

如果连这名黄袍道人都无法杀伤这名青袍年轻人,那他们上去又有什么用?……林夕以一个自己的身体都极不舒服的姿势从黄袍道人的身体左侧冲过,他也没有想到吉祥的出手竟是如此的完美,但他十分清楚黄袍道人的实力容不得他窃喜……正是因为十分清楚黄袍道人的实力,所以他这一剑才走了安可依的刀势,只是先行确保自己的安全为主,没有心狠的想着一剑便能解决对手。

在和黄袍道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身体便弓曲了起来,滑步从黄袍道人的身后绕向右侧,与此同时他的手腕极其灵活的弯曲,如若无骨,带着魂力的喷涌,斩向黄袍道人的后背。

黄袍道人的反应和速度依旧在他之上,在左手按住自己伤处止血的瞬间,整个整体也横转过来,右手的长剑狠狠地朝着林夕扎去。

若是没有任何意外,他这一剑还是会在林夕的剑落在他身上之前,便刺透林夕的身体,并将林夕震飞出去。

然而这个世上有很多意外。

林夕的宽大袍袖里面,躺着一个吉祥。

吉祥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于是它又轻咿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动用了一些自己积蓄的力量。

黄袍道人的瞳孔再次瞬间收缩,他体内的魂力再次毫无保留的迸发,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不管这名青袍年轻人的袖中是什么东西,但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他便决然不可能是这名青袍年轻人的对手。

噗!他的身前再次出现了许多破碎的冰晶,动作再次微缓之下,林夕染着白霜的剑锋因为他的转身而切在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胸口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炙热的鲜血从黄袍道人的胸口喷洒出来,喷洒在他身前的一片片冰花上。

一时这些透明的冰花染上了血红,就好像有一层红色的小花在他和林夕之间迅速蔓延开来,又因冰花的融化而消失。

直至此时,略远一些的人才看清林夕和黄袍道人之间竟有这样的冰花出现。

黄袍道人体内的魂力瞬间喷涌得更为剧烈,他原本已经无肉的两颊此刻显得更为干瘪,眉毛和头发上的白霜却是全部震成更加细微的粉末,从他的身上溅射出去。

一声厉啸从他的口中发出,不顾胸口鲜血的飞洒,他的双足交替点在地上,左手也离开了伤处,大袖兜风往前拍击,整个人拼命往后飘飞出去,完全不想再和林夕交手,只想逃离林夕的身侧,去先行击杀其余的刺客。

以林夕的修为还不足以在此时跟上黄袍道人拼命时的速度。

然而林夕还有边凌涵。

就连林夕也不知道真正具有风行者天赋的边凌涵从青鸾学院带出了多少支独特的箭矢。

就在此时,一支黑色的通体精钢箭矢带着旋转的涡流直击黄袍道人的后背,在距离黄袍道人还有十余米的距离时,这支黑色精钢箭矢的箭头突然裂开,一支汪蓝色的小箭以更急剧的速度射出。

黄袍道人手中的长剑反手准确无误的斩中了这支速度已经超出正常人目光极限的小箭,硬生生的将这支小箭斩飞出去,但只是被这阻了一阻,林夕已经跟了上来,一剑切入了他的大腿,挑断了他大腿的一根动脉。

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黄袍道人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修行者的力量是强大的,平时这些鲜血流淌于体内的气力,积蓄于体内的魂力,都可以让修行者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然而修行者的身体又是羸弱的。

血流多了,同样身体机能会急剧下降,同样会很快死去。

黄袍道人无法再跑,他唯有停下止血,左手捏破了一个药瓶,带着魂力的喷发按在了大腿伤口上。

他凶戾充血的双瞳死死地盯着林夕,但让他陷入绝望的是,他发现,这名年轻的对手拥有着和他的年纪全然不符的沉冷和战斗经验……他明白过来,这名年轻人的修为,并非是某个大人物填鸭般填出来的,而是真正的通过一场场的生死厮杀,磨砺出来。

即便是在此刻,这名年轻对手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耐心,每一个动作都是留有余力,只是想着在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下,对他能够有所杀伤。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执言并不知道,这名黄袍道人跟着他也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在他出獠城迎接自己的新生时,这名黄袍道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只觉得有一个全新的帷幕正在自己的面前拉开,此刻明白自己不可能从这名年轻人的手下逃脱,这名双颊无肉的黄袍道人极其的不甘,拼命的发出了一声嘶吼。

……林夕没有出声回应。

即便有着吉祥的帮助,对他而言越阶的对手也依旧太过危险。

黄袍道人先前的每一剑给他的压迫都是旁人根本难以想象,那是真正的死亡窒息,所以他的心神一直都紧绷着,处在平时自己练习时怎么都不可能达到的状态。

他的每一个闪避,每一次出剑,也是超越了平时所能达到的极限。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意识甚至直接将黄袍道人的这一句嘶吼自动隔离了出去,他的心神中唯有黄袍道人的剑和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运动轨迹。

他的剑刺向了黄袍道人的左腹,此刻在他的判断之中,那是自己最有可能得手的位置。

吉祥也很及时的再次控制着用出了一点自己的力量。

黄袍道人的身体微僵。

所有人看到他身上的道袍鼓胀着,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从林夕的头顶上方斩了过去,切下了林夕的几缕头发,而林夕手中银光流淌的长剑,刺入了他的左腹,又极快的抽出,以近乎栽倒的姿势,弯腰从他身旁冲过。

黄袍道人凄厉大吼着,转身挥剑。

他的剑依旧没有能够斩中林夕,他的脖颈上却是反而出现了一条裂口,随即飙出了一道血箭。

如山般倾倒。

黄袍道人的身躯往前跪到,左手死死的按在自己的脖颈上。

林夕没有再管这名黄袍道人,朝着数名手持长枪乱刺,已经逼得姜笑依在地下乱滚的武者掠去。

他知道在这么多道伤口在身,鲜血这么喷涌的情况下,这名黄袍道人就算不死,也已经不可能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嗤!一名武者眼睛余光之中看到狂掠而来的林夕,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惧,他就看到一截淡青色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

然后他的身体就如同被一辆高速狂奔的马车,撞得发出了无数的骨裂之声,飞了起来,撞到了旁边一名来不及闪避的武者身上,将那名武者撞得一声闷哼,坐倒在地滑出。

姜笑依压力一轻,再加上对林夕的绝对信任,乘机单臂夹住了一柄刺来的长枪,整个身体借势横了起来,双脚蹬踏在持枪的武者身上。

被他蹬中的武者胸口凹陷,口中鲜血狂喷,往后翻倒,长枪被姜笑依夺下。

一侧还有一名武者几乎下意识一般,爆发出自己所有力量,持枪朝着横在空中,没有任何办法闪避的姜笑依刺去。

但就在此时,林夕已经撞到了他的身上。

前面一名被林夕撞飞的武者根本没有对林夕造成任何的阻碍作用,林夕的身躯并不庞大,但在此时却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巨蜥骑乘。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身前这两名武者便全像两片树叶一样被轻易的撞飞了出去。

……边凌涵面无表情的不停控弦,施射。

在急剧的全力施射下,她控弦的右臂已经异常的酸胀。

她十分清楚这样下去她的手臂肌肉会被拉伤,但此刻的战局在她的眼中已经极其的清晰,原本秦执言这一列十二辆马车之中的武者和修行者数量占绝对优势,但因为林夕和黄袍道人战斗的震慑,再加上她和身旁短发年轻人的箭矢压制,后面五六辆马车无形之中和前面脱节,使得前面马车之间的战斗已经完全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她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数十息的时间,这场战斗便会毫无悬念的结束。

边凌涵身旁的冷狼脸色莫名的煞白着,他的手臂已经彻底颤抖,以至于他无法连续施射,而且箭矢也根本不敢往有自己人在的战团射,因为他已经无法保证自己射箭的准确度。

他的真名叫谢洗剑,虽然还不是修行者,但却是一名对帝国极其忠诚的铁血军人,他也见过一些修行者箭手,知道即便修行者有着魂力的缓和调解,在连续不断施射之下,肌肉也无法快速恢复,也会酸痛不止到难以射箭。

他清楚边凌涵的箭速甚至远超他之前所见的那些修行者箭手,但是这么多箭矢下来……她的眉宇间虽然早已有痛苦的表情,但她却还在不停的施射着,这种意志,让他心惊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敬佩。

第三百四十二章 车底下的眼睛、垂死的道人屠黑虎手中的阔剑狠狠的刺入了一名车夫的胸口,就在此时,一枝闪着银光的箭矢从他的耳侧飞过,他马上感到后颈喷上了腥热的鲜血。

他心中凛然的转身,只见一名不知何时悄然逼近他身后的武者额头上插着银色箭矢,往后轰然坠地。

这名沉冷的高大秃顶男子知道箭从何来,眼睛余光中看到自己这方的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好好地站着,他的心中对边凌涵和林夕等人便顿时又多了几分由心的敬重。

此刻他只是有些不解,即便这几名年轻人都是帝国那些高高在上的学院出来的弟子,也不可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气势和统御能力。

……一条白影在马车底飞快的移动。

这是那孪生兄弟修行者中还活着的一个。

他被边凌涵的箭矢压到了车厢之后,因边凌涵的箭矢还像死神的呼啸一般在空中飞行着,他便想出了以马车车厢为掩护,在马车之下飞速穿行,接近战局。

在这群人最擅长战阵,最有应变统御能力的那名中年绸衫文士第一时间被刺杀和他们之中最强的黄袍道士倒下之后,这名修行者便知道这战已经不可能获胜。

他和他的孪生兄弟最为可怕之处有两点。

一点就是他和他的孪生兄弟联手配合极其的默契,两人联手往往能越阶击杀修行者。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两人的手中都有一对强力的弩筒,在近距离之下,即便是高出他们一阶的修行者也很难躲得开来。

在林夕极有针对性的指示之下,边凌涵第一时间就射杀了他的孪生兄弟,他相当于已经残废了一半,但没有射光弩筒中的弩针之前,他不甘心就此逃跑,他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

他就像一条等待时机的毒蛇。

就在林夕一举撞飞两名武者之时,他已经到了第八辆马车下面,他已经等到了击杀对方这名首领的机会。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抬起了双手,对准了林夕的侧影。

他觉得没有任何人在此刻注意到他。

但就在他抬手的这时,他突然发现,和他隔了一辆的马车底下,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小心!马车底下!一声带着颤音的大叫声响了起来,声音之大,甚至压倒了其余的所有声音。

嗤!数十点黑芒也在因为陡然看见对面马车底下那双盯着他的眼睛而受到些惊吓的修行者袖中同时激射出来。

……蒙白一直惊恐的盯着这名潜行在马车下的修行者。

因为自己在学院中最好的朋友林夕都冲杀了上去,他当然不能直接跑掉,所以他也跟在林夕的身后返身冲了过来。

但他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他也实在是胆小……所以他想着要跟着林夕,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钻到马车底下去,在马车底下跟着林夕了。

更让他惊恐的是,他看到了对面那名孪生兄弟修行者中的一个也偷偷地从马车底下潜行了过来。

在对面那名修行者出手之时,陡然看到他而受了些惊讶之时,他便也扯直喉咙拼命大喊了起来。

……林夕听到蒙白这句大喊的同时,身体便已经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他的全身力量都聚集到了自己的双脚上,整个人先行不顾一切的朝着一侧跃了出去。

在直觉般第一时间做出这闪避动作,身体腾空的同时,他才看到数十点黑芒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看到这数十点黑芒的速度,林夕面色没有改变,却是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心想这次恐怕还是要动用自己独特的能力了。

因为他判断出来,以这数十点黑芒的速度和力量,除非吉祥全力出手,自己还是不可能完全避开,至少有十余点会射在自己的半边身体上。

而他也不想吉祥彻底暴露,所以在这空中他只是将双手负到了背后。

黑芒瞬间就到林夕的身前,眼看林夕不可能避开。

但就在此时,一双白馒头般的手却是扯住了林夕的半边衣衫,狠狠的一扯。

嗤!这双白馒头一般的手抓着的地方衣衫裂开了些,然而由于这双手力量惊人的一扯,林夕的身体却陡然加快,数十点黑芒就差了这么一分,一点都没有落到林夕的身上,完全落空,擦着林夕的身体嗤嗤的飞射出去,瞬间不知道打到了哪里。

林夕和扯了他的这人跌成了一团。

林夕一时有些惊喜,关键时候扯了他这一把的人是蒙白。

蒙白惊魂未定,满头全是冷汗,双手扯着林夕的衣衫兀自不肯放开,浑身不住发抖。

啊!车底下一击落空的修行者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林夕和蒙白跌倒,疯狂厉吼的冲了出来。

边凌涵的手中已经没有特殊的箭矢,但她知道这已经是她此战所需射出的最后一箭……或者说这箭她射不射都是一样。

她有些疲惫的轻呼了一口气,持羽、控弦、施射,近乎身体的本能反应般,射出了一箭,然后收弓。

从车下冲出,狂吼着的修行者伸手直接拍飞了这一箭。

他的双手上都套着一副两尺来长的钩爪。

然而林夕看着他没有动,只是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蒙白,让自己这名胆小的好友略微放松些。

一个铁锅横在了林夕和这名修行者的中间。

持着足可以煮下一头猪的铁锅,就像拿着一个烧饼般轻松的人是那名身材有些过于矮小,但脑袋却有些过分大的矮脚狼。

当的一声爆响,大黑铁锅直接被钩爪抓得粉碎。

然而这名修行者却是陡然一呆。

矮脚狼整个人已经团成了一个球,就从他的脚边滚了过去。

等这名修行者反应过来之时,他直觉的把脚提起来,却是恐惧的大叫了起来。

他的脚提了起来,但脚掌却依旧在地上。

他的这只脚被利刃沿着脚踝直接切断了。

姜笑依已经掠了过来,在这名修行者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他手中的长枪狠狠的刺入了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将这名修行者顶得滑了出去,咄的一声,钉在了一辆马车的车厢上。

……林夕站了起来,朝着前方的马车走去。

几名剩余的秦执言的死士大喊着朝着他冲了过来。

因为武力最为强横,速度最快的一些人都越早接近林夕等人,此刻都已经死光,所以这些只是相当于精锐军人战力的武者对于林夕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

没有等到他出手,拔出长枪的姜笑依就已经迎了上去。

青鸾学院的武技是真正杀人的武技,动作并不好看,但十分的直接有效。

只是朝前跨了两步,这几名剩余的死士便全部在姜笑依的面前倒了下去。

确认除了秦执言所在的车厢之外,其余再也没有对他们有威胁的修行者和武者存在,姜笑依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转身对着林夕点了点头。

林夕也对着姜笑依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所有跟上来的人,问道:你们有没有事?一时间屠黑虎等人竟全部一滞,场中竟陷入了短暂的莫名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没有事,除了一些和对方较力时的震伤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大的伤势,相比而言,虎口完全震裂的屠黑虎反而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但正因为所有人互相对视,发现都没有事,这些人看着林夕和姜笑依以及边凌涵的目光便有了极大的变化。

尤其是对于林夕,这些人的心中已经不自觉的充满了尊敬和敬畏。

在中年绸衫文士、黄袍道士现身出来,并显现出强大的力量时,这些人便已经做好了付出死伤的准备,然而在林夕凌厉的截杀和统御之下,他们却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便赢得了这一战的胜利。

这些人心中清楚,这名一开始便很寻常般发令的年轻人,绝对是已经在边军中有过统御军队经验,且真正经历过许多生死杀阵的将领,而且是极优秀的将领。

没有事。

在不自觉的短暂死寂过后,他们所有人才都有些艰涩的发声,回答林夕。

林夕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自己筹划的这次刺杀也很满意。

因为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看过许多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没有看过的书籍,里面当然也有武,有侠,所以在之前刘伯带着他出发去青鸾学院时,他第一时间就是问这个世上有没有飞剑。

他有时也会幻想那些大场面,一个地方突然许多平平常常的人全部变成了杀手。

这次他亲手布置出了这样的场面,且如此成功,他当然有着这些人难以理解的兴奋和快乐。

所有马车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林夕正准备动步朝着秦执言的车厢走去,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异常艰难的赫赫出气声。

他微转过去,看到这声音源自那名跪倒在地的黄袍道人。

这名黄袍道人无法阻止身上那么多伤口的鲜血喷涌,在无人帮助救治的情形下,即便他拥有强悍的魂力修为,此刻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按在脖子上的左手指掌之间已经没有如注的鲜血涌出,唯有一层层血沫如蟹吐泡一般堆积着。

但让林夕微微有些讶异的是,他看到这名黄袍道人在此种无意识的弥留之际,右手却是松开了他那柄长剑,也没有按向自己的伤处,而是伸入了自己的怀中,死死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册子和箱子是什么东西让这名强者到临死的时候还放不下?林夕走上前去。

这名双颊无肉的黄袍道人体内的鲜血已经近乎流光,到了最后的时光,只是因为林夕走到他身前的一些微小震动,他跪在地上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无力的朝着旁边倒了下去。

然而他这只伸入怀中的手却是抓得极紧,以至于林夕用了一些力气才将他这只渐渐变得冰冷的手拖了出来。

黄袍道人的手里抓着的是一卷小册子。

林夕打开了这卷小册子,只是看了数眼,却是眉头蹙了起来,看着这名已然断了呼吸的黄袍道人一眼,心中轻叹道:原来只是想要接替他的生意而念念不忘,只是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死的时候你还如此,实在也太可悲了些吧……先前林夕想着这名黄袍道人如此不甘,莫非是有什么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或者是还未来得及修行的强大修行法门,尤其在看到是一卷册子的时候,他便有些激动,想着肯定是什么强大的修行法门了,然而这卷小册子却和修行完全无关。

这卷小册子上记载全部是一个个的人名,联络方法,以及这个人所拥有的一些门路,所做的生意。

这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大市场,就像无数地下蚁虫组成,阳光下的云秦人见不到的生意。

秦执言花了三年的时间,斩断了自己和这个见不得光的黑市与其中无数江湖人物,地下商队之间的联系,从这里面退了出来,但这名黄袍道人却不知花了多少时间陪伴在秦执言的身旁,摸清了这个帝国最东边的地下黑市网的许多门路。

只要组织起一些自己的人手,这名黄袍道人恐怕很容易就会取代秦执言的位置,填补秦执言退出之后的空缺。

恐怕是还想更清楚的从秦执言的身上知道一些东西,或者是纯粹尽最后的情分送秦执言最后一程,这名黄袍道人在这个车队之中,也无比憧憬着自己未来的黑暗帝国和荣华富贵,直至死都不想放手。

林夕看着黄袍道人的尸身心中轻叹着摇了摇头,但是他的眉头却是又陡然皱紧了些。

因为他蓦地想到了池小夜,想到了自己和池小夜之间的一些约定。

他陡然想到,这卷小册子上的一些人物和门路甚至深入到龙蛇山脉之后的一些流寇,或许在将来,这卷对于他而言会有些用处。

只是觉得或许会有用处的可能,林夕便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将这卷小册子交给屠黑虎,而是直接收入了袖中。

他是此行的统领,而且这名强大的黄袍道人是他击杀,并没有人对林夕的这一动作而有非议。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林夕,等待林夕的下一个命令。

林夕想要动步,陡然又想到了什么,顿住,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背着扁平箱子的蒙白,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学院有没有交待什么?蒙白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厮杀之中恢复过来,而且此刻他都根本不敢看周围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生怕自己会更加丢脸的吐出来,听到林夕的声音,他只敢看着林夕的双脚,艰难的颤声道:只是让我把这个箱子交给你……还有让我们把这些马车送到辛阳城外,会有大顺通钱庄的人接手,然后我们会得到一些银两……接下来让我们就像彻底做发了,不用再做强盗的十狼一样,远走高飞,赶去贵云行省侯雀城,到时自然会有另外一支队伍和我们会合。

箱子?林夕微微一怔,顿时明白这应该就是佟韦所说的给自己的新的魂兵弓箭。

那你再帮我背会儿……到我们出发我再看……还有,你怎么好像又胖了些……看着这个脸色异常苍白,鼻子上都是汗珠的小胖子,林夕轻声地说了一句。

谁都看得出蒙白是真的胆怯,甚至连林夕也没有注意蒙白刚刚是怎么钻到马车底下去的。

这样的一个胖子又背着个箱子,在不高的马车底下穿行,对于林夕来说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但正是因为知道蒙白是真的胆怯,却因为自己是他的朋友,他还是跟了上来,而且还在关键时候冲出来扯了他一把,这便已经足以让林夕对这个胆怯的胖子没有鄙视,只有一些感动。

我们接下来要将马车里的东西送到辛阳城外,到时会有钱庄的人接手。

屠黑虎,你们整理一下这些马车,我去看看这名秦大人。

林夕发出了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然后朝着秦执言的马车走了过去。

按照资料,这名律政司官员也是一名修行者,所以即便在这时,林夕也提醒自己必须时刻保持着对修行者的警惕。

……秦执言缩在黑暗无光的车厢角落里索索发抖。

在他最依赖的那名黄袍道人捂着脖子跪倒在地的时候,他便已经关上了车窗、车门,缩在了角落里。

外面喊杀声阵阵,又慢慢消隐下来,这过程极短,可对于他来说,却是无比的漫长。

但如果这是个噩梦的话,他却又希望车厢门永远都不要打开,让他一直在这个马车中这样呆下去。

但事实却和他的意愿相反。

车厢门很快被人直接拍开,阳光照射了进了车厢,照射在了蜷缩在角落里发抖的他的身上。

在他眼中和恶魔没有半分区别的林夕站在车厢前,平静地看着他,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出来。

秦执言闻到了自己身下发出的恶臭。

他知道自己已经因为对这人的极度恐惧而大小便失禁,但他当然不想死,所以他大脑发白的从车厢中滚了出来,跌坐在地上。

林夕看着这名大小便失禁的卸任官员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名律政司官员虽然是修行者,但已经像被关在笼子里,只知道睡了吃,吃了睡的老虎一样,已经忘却了本能,没有了什么威胁。

……秦执言的大脑略微的恢复了些思考的能力。

他看到所有那些忠于他的死士已经全部倒下。

除了站在他面前的林夕以及那名跟在林夕旁边的胆怯胖子之外,其余那些刺客没有人管他,都在忙着整理马匹和拆解其中几辆破损的马车。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等待,而秦执言的这个等待已经等了数十年,看着自己等待了数十年的生活要在此时彻底的破灭,秦执言忍不住颤声轻唤了出来:我是卸任的官员……劫掠官员的车队,罪加一等。

哗啦一声,便在此时,其中一辆拆解的马车夹层中掉下了许多长长的铁匣。

其中有几个铁匣盖子在坠地的时候脱落了开来,数十颗璀璨的宝石掉了一地。

看着那些随便一颗就能购置一个大院的宝石,听到秦执言此刻显得分外可笑的话语,林夕眉头微挑的耻笑道:是卸任的贪官。

秦执言看着林夕,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却说不出话来。

……一辆辆马车从秦执言面前赶了过去。

不杀死他?屠黑虎走到了林夕的身后,因为林夕在这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战力和充满铁血气息的统御之风,他由心地保持着尊敬和谦恭,站在退后林夕一步的地方,微微躬身。

林夕看了一眼这名魂力修为还略高于自己的高大秃头男子,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秦执言,轻声鄙夷道:看样子不杀他,他也活不下去的。

就好像回应他的声音一般,他的声音还未在屠黑虎的耳畔消失,秦执言便已经发疯般的哭喊了起来:你们拿走我所有的东西……还不如干脆给我个了断,将我杀死。

听到秦执言的哭喊,屠黑虎冷笑了起来:地上有的是刀,你想死的话可以自己了断……或许还能死得好看一些。

啊!秦执言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起了身前不远处一柄掉落的黑色长剑,发疯般就要朝着林夕和屠黑虎冲来。

林夕和屠黑虎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秦执言只是跑出了几步,却是停了下来,不敢再冲上来。

啊!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大叫,一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走吧。

林夕没有再看这名唯有自杀时才像一名修行者的卸任官员一眼,转过身,对着蒙白和姜笑依、边凌涵示意,让三人和自己一起走上一辆马车。

看着这种既不强大,又不值得尊敬的对手的死亡,简直是没有半分的快感,唯有淡淡的疲惫和反感。

……车队精简成了四辆,换了一条小路,快速的朝着辛阳城前行。

边凌涵已经瞪了一直低垂着头的蒙白许久,但看到终于抬起了头的蒙白异常苍白的脸色和脸上都没有擦拭的汗水,她却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生不起责备的心来。

蒙白将一直昼夜不离身的箱子解了下来,放到了林夕的面前。

林夕拍了拍蒙白的肩膀,然后打开了这个箱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里面住了怪兽的魂兵扁平的长箱子在林夕的手中打开。

一面的皮扣里,固定着八根黯淡无光的灰色箭矢,箱子的底里,安静的躺着一具黑色的长弓。

这是一具四个人在学院都看见过的黑弓。

因为即便是内相系的蒙白和天工系的姜笑依,都开过这具弓,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具弓可以用来测试有没有风行者天赋。

老师,弄了半天,原来交到我手里的,竟然是这具弓。

林夕喃喃自语了一句,和边凌涵互望了一眼,慢慢的拿起了这具弓。

这具墨黑的长弓也是木制,但弓身上的木纹却是异常细密和清晰,就像嵌入的一条条铁线。

弓身上有一个个连着的如意状符文,咬住同样漆黑无光的弓弦的是两个似蛟似龙的头颅。

某种兽筋制成的弓弦上,也有一条条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的,像人血脉一般的细小符文。

这是小黑。

这是一具可以连大魂师以下修行者体内的魂力都可以抽引出来的独特魂兵。

在青鸾学院的那堂修行课上,林夕用尽了全力,也只是将这具弓的弓弦往外拉出了不到两指的距离。

这具墨黑无光的长弓,是五十年前那个震惊和彻底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强者早年一直用着的兵刃。

这具弓有什么来历?对这具弓没有什么了解,又觉得林夕和边凌涵现在脸上的神色十分特别的姜笑依忍不住轻声地问道。

边凌涵看着他,道:这是张院长留下的兵刃。

姜笑依睁大了眼睛,蒙白也睁大了眼睛。

只是这一句话,他们便明白了,这具弓本身的意义和代表的荣光,便已经超过了这具弓的威力本身。

……吉祥也在袍袖的缝隙之中看着这具黑弓。

在林夕将这小黑拿到手上时,它陡然感觉到了这具黑弓的弓弦上有股让它莫名心悸的气息。

这种气息,就好像是蛇鼠对于鹰这种天敌的天生恐惧。

它便有些明白这具黑弓的弓弦恐怕来自于某个比它更为强大的天敌的身上,于是它便拱了拱,轻咿了一声,从林夕的袖中探出了脑袋,想要凑近看得更为清晰一些。

蒙白也正发呆地看着这具黑弓,却是陡然看到自己面前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到了两个乌溜溜发亮的眼珠。

呀……他的毛都顿时吓得炸开了,一声惨叫,背部狠狠的撞在了马车车厢上,使得整个马车车厢都蓬的一震,发出了木材咯吱咯吱近乎折断的声音。

什么事!车厢外赶车的屠黑虎顿时发出了紧张的低喝。

没有什么事情。

林夕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这名胆小的内相系好友,马上应声道。

这就把你吓成这样?边凌涵忍不住微怒,看着狼狈不堪的蒙白低声道:你以为是什么妖怪?难道你不知道他是灵祭祭司?蒙白看清了吉祥的脑袋,看到那并不是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他便定了定神,冤枉的辩解道:我跟了这车队之后就没有人管过我……我哪里知道外面的消息……灵祭祭司?你说什么,他成了灵祭祭司?你都快神志不清了。

边凌涵依旧有些恼怒地看着他,道:你的修为都比我和姜笑依要高些,平日里我们也没有想到你能跑得那么快,出手那么快……你那么容易害怕做什么。

蒙白满脸通红,我也不想,但就是害怕怎么办,我只是内相系的而已。

边凌涵无可奈何。

因为看着蒙白现在的样子,再加上她之前对蒙白的了解,她便也只能承认,天生就比较胆小的人的确是存在的。

以后慢慢就会没这么害怕了。

林夕替蒙白说了句好话。

蒙白感激地看了一眼林夕,只是自己心里却都在怀疑……打打杀杀,寒光闪烁的兵刃,鲜血四溅的身体,这么恐怖的事情,今后自己就会不害怕了?倒是吉祥可爱的面目和懵懂的眼神让他有些放松和由心的喜爱,于是他忍不住伸出了白馒头一样的手,想要揉揉吉祥的脑袋,同时轻声地问:林夕,你这头猫叫什么名字?它是妖兽?边凌涵想到了即将有可能发生的好笑景象,她故意板着脸,道:猫?你什么时候见过随便一口就能喷死一头裂金黑鹫的猫?裂……裂金黑鹫?蒙白的手陡然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眼中那可爱的吉祥顿时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可以一口将他吞吃了的妖怪。

凌涵,你干嘛故意吓唬他。

林夕对边凌涵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看着被吓得不轻的蒙白,心中却是也有了个主意。

他便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重新转回到了他手上的黑弓和木箱中的箭矢上。

车厢之中再度变得安静了下来。

四个年轻人和一头小兽,都看着林夕和黑色的弓箭。

木箱中的黑色箭矢不知道是用何种金属打造,上面也密密的篆刻着符文。

这是可以贯注魂力的符箭。

除了圣师修为的修行者能够让魂力运行于天地元气之中,长时间依存在飞剑符文之中,使得飞剑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之外,其余的修行者都无法做到将魂力长时间停留在魂兵的符文之中。

魂力就像凝聚的水流一般,流淌到符文之中,便会很快散失,所以要保持魂兵的力量,激发出一些强大的元气力量,就使得修行者必须始终手持着这些魂兵,保持持续不断的魂力贯注。

风行者就是天生魂力在符文之中的依附度略强一些,也就是魂力散失会比正常修行者略慢一些的存在。

符箭上独特的符文,本身可以在箭矢脱手的一瞬间,对于箭矢有许多加强作用,风行者的魂力可以在箭矢脱手后还能在箭矢之中保持一定时间的作用,这便是风行者出手的箭矢威力比一般人更强的最根本原因。

因为利用魂兵长弓射出的箭矢,在空中飞行到射中对手的时间本身极短。

在原本强大的推力之下,在飞行途中还能不停的加速,爆发,所以佟韦的出手一击,才会那么的恐怖。

林夕此刻并没有研究这些符箭,因为除非真正试射,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符箭和普通箭矢的真正区别在哪里,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开始试着再次拉开这具小黑的弓弦。

……黑色的弓弦上开始微微的闪动起淡黄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的绽放对于边凌涵等人来说十分柔和,十分平静,但对于林夕来说却是惊涛骇浪,即便是做过不知道开弓训练,在急剧的战斗之中拉开弓弦时都能保持心境平静的他都是呼吸微顿,心脏很不争气的蓬蓬跳动起来。

就在他手指接触弓弦,开始真正用力之时,他体内的魂力就近乎不受控制般从他的体内滚滚倾泻而出,注入弓弦之中。

因为他体内的魂力已经比起在青鸾学院刚刚成为修行者时不知道壮大和雄浑了多少,所以此刻这种喷涌就像真正的鲜血涌出一般感觉清晰明显,而且流动之快超出了他平时的极限,使得他的小腹到手臂之间都因魂力的流动而有了些鼓胀撕裂般的痛楚。

这具黑弓的弓弦在他的感知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头异常狰狞的巨兽,在贪婪的疯狂吮吸他的魂力。

相反他左手持着的弓身却是没有什么反应,魂力是要通过弓弦,然后再传到弓身上去。

林夕清楚这具黑弓并不是真正的怪兽,也不可能真正将自己的修为吞噬,所以他压住了心中浮出的恐惧,就让自己的魂力滚滚流出,一寸寸的拉开了弓弦。

弓弦和弓身上都并没有强大的气息流出。

但是从林夕不住蹙起的眉头和整条发出黄光的右臂,边凌涵和蒙白、姜笑依便都感觉出来了林夕此刻的魂力消耗是何等的剧烈。

他们的呼吸也不由得停顿。

这具黑弓在他们的眼中也慢慢的变成了一头怪兽,一头消化魂力消化得异常干净,连一丝气息都会浪费在外的怪兽。

在他们紧张的目光之中,林夕明显有些吃力的将弓弦完全拉开。

拉开的瞬间,弓弦和弓身上所有的符文全部亮起,但所有的光芒却都全部变成了黑色,就连弓弦上原本淡黄色的光芒都变成了黑色。

林夕有些微微的犹豫,但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某种欲望,他调转弓,对准了车厢最后方,然后松开了控弦的手。

嗤!这四个年轻人和一头小兽看到了黑色的长弓前方出现了一条明显的黑色气劲,像一支无形的箭矢一般,射在了车厢后墙上。

当!车厢后墙上的一片木板全部碎裂,内里的钢铁夹板上出现了一个凹坑,整个车厢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怎么?屠黑虎的低喝声又响了起来。

没有事……只是在测试一件魂兵。

林夕轻声回答了一句,同时却是忍不住深深的吸气,缓缓地吐出,然后看着边凌涵苦笑。

边凌涵和姜笑依、蒙白在车厢的震颤中看着车厢那一片破损处已经彻底的说不出话来。

只是空的弓……纯粹是力量震荡的气流,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那配上箭矢一击,会是什么样的速度和力量?林夕的心情也是无法平静。

他感觉得出,以他的魂力力量,也只是能够正好拉开这具长弓,也就是说,只有到了大魂师,才能运用这具长弓。

他的体内有两碗水……但是这两碗水里面,却是空了大半碗,他近乎有三分之一的魂力,消耗在了这开弓一击里。

而且他的右臂因为魂力的过渡喷涌,已经微微颤抖得无法再进行一次保证精度的开弓。

也就是说……就算是我,现在也最多只能射出两箭。

林夕苦笑着。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一柄里面住了怪兽的长弓。

第三百四十五章 和我一起跳一支商队在贵云行省的境内辗转着。

贵云行省多山且多雨,连许多大城都是地无三尺平,很多地方都是崎岖的山路,这支带着香料和茶叶的商队又时不时的会在一些山区中的山镇停下卸一些货物,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

高亚楠就在这一支商队里面。

因为她是云秦首辅的女儿,所以她隐匿在这支商队里的其余人不同,她知道她所在的这支队伍护送的对象是这支商队里面那名面白如玉的中年男子。

她知道那名面如白玉的中年男子在朝堂之中曾经对林夕有过照拂,行事公允,所以在这一路上她对这名中年男子也有着额外的几分尊敬。

这名面如白玉的中年男子本身有着许多年的边军从军经验,所以也是她所在这支队伍的统领,她在这支商队里面的身份只是账房的女儿,需要担心的只是随时有可能到来的闻人苍月的部下,平时根本没有什么要承担的事情。

这种深山之中的行省,雨打芭蕉之地,她也从未来过,所以在这商队再次在一个山间的大集镇停下之后,她便也和平时一样,和正常的少女一样,四处逛逛看看,看看这些集镇铺子里的一些南北货。

她骨子里也是一个喜欢平静,与世无争的少女。

有时经过这样山里面的安静集镇时,她便忍不住会想到,如果自己是生在这里面,普普通通……那就算外面再怎么变,再怎么战争,也和自己无关。

然而她也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她的独特修行体质和家世不可能改变,而且她想得远了,便想明白,如果外面真有不停的征战,这里因为许多商队的经过而安稳平静的生活也会被打破。

而且她也清楚,即便真是变成了这里的普通少女,恐怕还是会有许多新的烦恼。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事事不可能皆如人意。

所不同的是,她和林夕都有着一颗欣赏这个世界的心。

或许正是都有这种会驻足停下来发现旅途中的美丽的心,所以两人之间才会有发自内心的互相吸引。

……高挑的青衫丽容少女与世无争的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走着。

蓦的,让她吃了一惊的是,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若是林夕此刻在她的身边,看到那个身影也会十分的吃惊。

因为那是一名有些书呆气,不饰妆容的清秀女子,说话习惯用读书般语气的御药系年轻女教授安可依。

安可依平日虽然不教什么课程,但高亚楠是御药系的学生,她当然不可能会认错。

看着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的安可依,高亚楠有些惊讶的跟了上去。

安可依走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口三眼井前停了下来。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高亚楠看着这名现在穿着一件普通蓝布衫,穿着一双绣花鞋的女教授,惊讶地问道。

普通的蓝布衫,做工粗劣的绣花鞋,这种有些不搭的山间女子才会有的穿着,在安可依的身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土气,在少了学院黑袍的沉重和肃穆的气息下,高亚楠也第一次惊讶的发现这名头发有些自然微卷的女教授生得非常好看,且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们一起走,去西边。

这名恐怕是御药系最年轻的女教授虽然像绝大多数青鸾讲师一般不近人间烟火,但她恐怕比绝大多数青鸾讲师回答问题都要认真,且没有什么废话,听到高亚楠的问话,她没有丝毫的感情波折,只是好像背书一样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自然十分清楚一名青鸾学院的女教授会有何等的强大,有安可依的加入她当然第一时间感到惊喜。

只是她有些不解,看安可依也不像是有什么行李要带的样子,那为什么还要特意带她到这里告诉她?高亚楠忍不住想问这个问题,然而她突然看到了安可依的眼眸没有看她,而是像平时看着书卷一样,认真地看着她身前的那口三眼井。

这个山间集镇的三眼井是连通着的,有一些梯度,第一口是只用来喝水,第二口是用来淘米洗菜,第三口是用来洗涤衣物等物。

看上去第一口方井和第二口方井里面的井水都十分清澈,都有一些鲤鱼在游动。

高亚楠看到这名很有书呆气的女教授的目光就停留在第二口方井里的一尾鲤鱼上,她惊讶地看到,这尾在水里游动的鲤鱼身上好像生出了一层细细的黄沙,但随着这尾鲤鱼的游动,这层细细的黄沙却是越来越稀少,这尾鲤鱼看上去便越来越轻松鲜活,越来越和普通的鲤鱼没有什么区别。

…………辛阳城里有一座桔山。

日暮时分,林夕、姜笑依、边凌涵和蒙白到了这座山顶。

桔山上有不少的桔树,只是距离成熟的时候尚早,只是挂着小小的青涩果子。

蒙白看着这些还不能吃的青涩小桔,享受着日落时分山间的阵阵凉风,问身旁的林夕:林夕,你是要到这里来试一下箭矢的威力么?林夕摇了摇头,有些自嘲道:反正我已经仔细看过了,七枝都是‘超风’箭矢,符文可以让箭矢在射出之时获得额外的推力,并破风更平稳。

更快更稳……反正配上‘小黑’就是我现在所能达到的威力最强的一击。

看也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强,不看也是,而且一次出手消耗那么惊人的魂力……还不如对自己保留些悬念,节省些魂力。

蒙白有些奇怪,心想这座小山又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即便是景色也没有什么特别秀丽之处,于是他看着林夕,忍不住问道:那你要做什么?来这里修行。

林夕看了一眼蒙白,道:我们一起修行。

一起修行?蒙白更是想不明白,就算是林夕有些他们不知道的武技要告诉他们,也只要在城中的客栈房间里面就可以了,又何必远远的跑到这里来?如果只是魂力修行,山中虽然凉快,但毕竟不甚舒适,他自觉恐怕能够进入冥想修行的时间更短。

先前没有和你碰头之时,我便已经和笑依还有凌涵说过我们此行的对手太强,就连学院都没有绝对的掌控力。

所以我在修行上会逼自己和逼笑依、凌涵更狠一些。

林夕看着蒙白,道:笑依和凌涵会接受我的安排,现在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修行……虽然我觉得修为是自己的,不管将来做什么,哪怕只是用来逃命,修为高些总不是坏事,但我也不可能逼着你修行,当然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蒙白虽然天生胆子小,但却也是极其聪明,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的天赋极高,脑袋又聪明,内相系的某位教授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所以才用了些手段将他逼来执行这种任务,希望他将来可以有些成就,不要浪费他的惊人天资。

此刻他很敏锐的感觉到了林夕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于是他顿时有些担心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修行?你们内相系一直在研究的就是如何让修行者的身体变得更强,如何让魂力修为提升更快的方法……我却只有一个方法。

林夕将吉祥从袖中取了出来,摸了摸吉祥的头颅,示意吉祥可以自行玩耍一阵,看看这些和大荒泽不同的地方,同时接着认真说道:在面临真正的死亡威胁之时,任何人的潜力都会被逼出来,而且会超过平时所能达到的极限。

这种时候,对于修行者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磨砺,修行得到的好处会比平时多出许多。

林夕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点了点前方:我们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林夕,你疯啦?蒙白脸色骤然雪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里跳下去……不是自杀么?姜笑依和边凌涵脸色微变,看着前方……他们的前方,是这座桔山里唯一一个山谷。

这座辛阳城边上唯一的一座山并不算高大,但这个山谷至少也有七八十米的高度,且谷底都是泥土和石块的实地。

真是就这样直直的跳下谷底,别说是我们,就算是国士阶的修行者也未必能活。

林夕有些无奈地看着蒙白,我要修行,又不是要自杀……我要做的,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但要想办法能活。

如果我陷于被人追杀到这里的绝境,必须要跳,我肯定会选择这些松树。

林夕又伸出了手指,点了点山谷里面。

山谷底部长着许多参天的松树,很粗很高很直,枝叶就如一层层张开的大伞。

无论是蒙白还是姜笑依还是边凌涵都听明白了林夕的意思,唯有吉祥不知道林夕这时候指着那些松树在说什么,它只是怀疑那些松树是不是能吃。

然而即便是姜笑依和边凌涵都依旧觉得林夕所说的太过疯狂。

因为那些松树距离他们这山崖不近,恐怕他们拼尽全力才有可能跳得到那些松树的上方,而且这些松树虽然高,但是崖顶至少还有十六七米的落差……而且那只是最为柔软脆嫩的顶部。

要竭尽全力,看能不能跳到那其中一株松树上方,还要落下之时,尽力的去抓住一些能够承受自己体重的枝丫,这样才能活着,不直接摔死。

以他们修行者的反应能力,这当然有可能做到,但是这不容得任何闪失,而且还有些运气成分在内,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和松树的相撞而直接受到一些大的损伤,谁知道自己仓促间抓住的看似足够粗壮的枝干其实内里是被虫蛀了的?这极度危险,让他们光是站在这崖边想象一下,便浑身战栗的危险!这完全真的是搏命。

这的确很危险,但你们答应过绝对的相信我……这次你们必须相信我,和我一起跳,我会保证我们能够做到。

其实我现在考虑的事情,只是这座山还不够高,对于我们的心理压迫还不够强。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先看着姜笑依和边凌涵问道,你们和不和我一起跳?第三百四十六章 更魔一些从这里跳下去拼命,至少有一半的机会会摔成肉饼吧。

你还让我们相信你,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姜笑依艰涩地咽了口口水,看着林夕,你不要告诉我你的修为这么快就是靠这样修行出来的。

不全是。

林夕摇了摇头,但我在三茅峰里面跳过比这深得多的峡谷。

还是太疯狂。

姜笑依苦笑了一下,可更疯狂的是……我居然说服自己相信你。

边凌涵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身体的每一个意识都在提醒她这是十分荒谬的事情,然而她记得自己答应林夕的事情,于是她也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微白,但极其简单的回答:我会和你一起跳。

林夕很开心。

这种开心不止来自他可以帮助姜笑依和边凌涵变得更强,还在于这种绝对的信任。

恐怕也只有在这样充满古风的世界里,他才会这么幸运,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

蒙白,你呢?林夕转身,鼓励地看着蒙白。

此刻的蒙白嘴唇都发白了,浑身的绸衫和头发都湿了。

我……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够有些言辞不清的说出完整话来:我从来没有想做什么英雄……也没有想过要有什么荣光……我只是一个内相系学生,我想着的就是在学院内相系好好的呆着。

我明白。

林夕点了点头,可是今天如果你出手不够快,说不定我就被那人的弩针射中了。

有些人天生胆大些,有些人天生胆小些。

林夕看着蒙白,因为言语不知道该怎样说得合适,有些苦恼道:其实我想说的大概意思就是……就算是兔子,到了真正急的时候也会咬人,就算从没有想着咬人,具备些能咬人的能力,总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蒙白想了好一会,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不行,我肯定跳不到那里的,我不敢跳。

好。

林夕也不勉强,想着或许看到自己和姜笑依、边凌涵安然无恙的话,他也会胆大些,所以他便对边凌涵和姜笑依点了点头,又点了点比较远的一株松树:我能比你们跳得远些,我选那棵松树。

越看越是害怕啊……姜笑依擦了擦手上的汗,自嘲般的说了这一句,伸手点了一棵:我那棵。

要说得清楚些,免得到时候撞在一起。

边凌涵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从左边过来第七棵,你第八棵。

林夕,你们都在逼我。

就在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已经选定了自己所要设法落脚的松树,准备开始之际,蒙白突然悲愤的叫了起来。

林夕顿时一愣:我们逼你?蒙白无助站了起来,看着林夕和同样不解的姜笑依和边凌涵,道:你们要是都不小心跳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还有吉祥要是觉得你们三个人都死了,我还活着,不要以为我害死了你们,把我吃了。

……凉爽的山风吹拂在四个年轻人的身上。

林夕突然很想笑。

虽然有着跳过更高悬崖的经验,但是跳崖这种事情,并不是跳过一次就会不怕了的,对于任何危及自己生命的东西,人天生就有着莫名的恐惧感,林夕虽然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但他的手心里也在不停地冒着冷汗,想到要跳过那么远的距离,落向落差还有十几米的松树头顶求生,他也是紧张和害怕得心脏在不停的剧烈跳动,估计平时体内一些不会分泌的激素也开始大量分泌。

但是蒙白的样子却是让他都甚至被分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无形之中身体反而没有绷得那么僵硬。

我们跳吧!他对着姜笑依和边凌涵真的露出了一些笑容,也没有再和蒙白说什么,便退开了十几步,朝着看准的那颗松树冲了起来。

啊!随着奔跑加速,林夕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似乎不由自主的聚集到了双脚上,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一株山谷中的松树变得越来越清晰,同时,随着越来越接近山崖,冲速越来越快,那种即将被吞噬的压迫感和恐惧也越来越强,使得林夕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大叫。

啊!啊!姜笑依和边凌涵也受了感染一般,在狂奔到崖前,即将跃出的瞬间,也发泄般大叫了起来。

三个人惨叫着,如同堕鸟般,脱离了山崖,朝着峡谷中坠下。

吉祥看着崖顶,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林夕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蒙白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身上的每一块肉都似乎在抖着,他的嘴角都有点抽搐了。

啊!他也大叫了起来,肥胖的身体再次像皮球一般在地上弹动,等等我!他似乎尖叫了这么一声,像一只不会飞的肥鸟般,满脸抽搐着从山崖上跳了出去,跳向距离山崖最近的一棵松树。

他的嘴大大的张开了,却因为强烈的失重感而发不出声音,风倒灌进他的嘴里,吹得他的嘴和两颊的肥肉都扑扑扑的像一层窗纸一般震荡着。

……林夕眼中葱翠的绿色树冠急剧的接近。

哗啦!一声,他已经像一块石头一般撞入这颗松树的树冠之中。

一瞬间破碎的树叶和松枝充斥在身周,身外的世界显得无比的杂乱,林夕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但他的心脏剧烈收缩之下,身体的机能和反应却是超过了平时任何时候,他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拼命的先行扯着一切可以扯到的东西。

在连续折断了数根树枝之后,他的下坠之势略缓的瞬间,他的目光莫名的锁定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他眼中没有了别的存在,只觉得这根可以救命。

他的手拼命的朝着这根枝干抓了上去,喀嚓一声,他抓住了这根枝干,但这根枝干却是依旧无法承受他的下坠之力而瞬间折断。

但他的身体因这一扯而更慢了一些,他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自己所能够得到的粗壮枝干。

他再次准确的抓住了一根,在一阵心悸的咔咔声中,这根枝干折断了一半,却是硬生生的将他挂住,他的身体,借助这根其实也只有小孩手臂一般粗细,且折断了一般的枝干,悬乎乎的挂在了离地二十余米的空中。

林夕并没有马上做下一个动作,而是马上努力转头看向了其余几个人。

他看到边凌涵已经卡在了比自己位置略高的几根树杈之间,姜笑依正压断了一个树枝,但接下来姜笑依又成功扯住了几根细枝,借着牵扯,他成功止住了下坠之势。

唯有蒙白的体重实在太重了些,而且似乎用力有些过猛,跳得位置略过了些,没有落到最容易挂住的松树正中位置,喀喀喀的连续压断了无数枝丫之后,啪的一声坠地。

林夕心情略紧,双手一松,身体下坠,连连抓住下方的松枝,看上去没有丝毫难度的降下谷底。

啊!就在他快接近谷底时,蒙白发出了一声惨叫。

此时林夕的感知和反应还处于绝对的巅峰,听出蒙白的这一声惨叫中气十足,且害怕的成分远多于痛苦的成分,他的脸色便顿时一松,喝道:蒙白,你怎么样?胸口好痛,不知道有没有摔断几根骨头。

在蒙白的回应声中,林夕落地,快奔了数步,便到了蒙白的身前。

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蒙白,林夕伸手飞快的在蒙白的身上按了几按,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蒙白身上的骨头好好的,倒是落满了松针的地上,被他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姜笑依和边凌涵也落下了地面,有些踉跄的跑了过来。

看到软泥地上被蒙白砸出的浅浅肥胖人形,看着笑着的林夕,再看到四人都是被树枝刮擦得乱蓬蓬的,且还挂着不少枯枝松叶的头发,姜笑依和边凌涵突然也都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大声。

蒙白摸着自己的身上,感觉好像并没有折断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浑身发抖,不知道姜笑依和边凌涵为什么笑成这样。

想不到我们真的做到了……姜笑依渐渐止住了笑声,他的身体也有些微微地颤抖,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刚刚跳下来的地方,其实我在跳下来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信心。

边凌涵的笑声也渐止,她也是和姜笑依同样的感觉,只是因为林夕的保证和她对林夕的信任,所以她才会跳下来。

我的修行资质很一般,甚至对于能否进入青鸾学院,我都没有什么信心。

姜笑依没有停止出声,他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以前都一直想着,不管怎么样努力,我都会很平凡,但是老师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林夕,谢谢你,没有你,我不会理解老师的话,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敢做这样的事情。

有时候你们自己都不知道……你和李开云的身上,也都有着一些我难以企及的东西。

林夕在心中如是想着,但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必说出来,所以他只是笑着,捶了捶姜笑依的肩头。

我居然真的没事?蒙白摸清了自己厚厚的肉下的骨头,感觉似乎真的没什么疼痛,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枝丫间一路被他撞出来的孔洞,不可置信的自语。

云秦修行者一般都习惯将大莽千魔窟和炼狱山的修行者称为魔。

边凌涵看着自己破了些皮的手掌,轻声对着林夕道:不过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比他们都魔多了。

既然这样,那就更魔一些,我说我会逼得你们更狠一些。

林夕笑了起来,道:你们还有没有力气?有的话,我们再来一次。

什么,还要来!蒙白差点昏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并非不能败,只是未败过碧落边军大供奉徐布衣背着鬼军师走在碧落陵的山林中。

一脸委顿,看上去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的鬼军师冷漠的开口,连南山暮都知道你是周首辅的人……我们却竟然不知道。

这世上厉害的人太多,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头发焦黄,脸上布满皱纹的徐布衣微嘲道:闻人苍月虽然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厉害的枭雄,但也不可能知道这世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张院长,也做不到。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看来你也想明白……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好歹说说话,还可以使得这旅途上没有那么无聊。

微微一顿之后,徐布衣脸上冷嘲之意更浓,我在这边呆的时间比南山暮和闻人苍月还要久,却也不知道你居然是西夷的人。

这本来就是我们西夷的地方。

鬼军师沉默了片刻,出声道。

这不难理解。

徐布衣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微眯,像你这样具有野心,又有实力的人,单纯为了友情,不可能为闻人苍月卖命。

想必闻人苍月给过你们一些承诺……或者说你相信闻人苍月会帮你们西夷人回到碧落陵。

这么说,这次他倒也不是只有忠于他的那些军队,你们西夷那些厉害的人物,恐怕也到了不得不站出来和他在一起的地步。

鬼军师缓缓地说道:在沙漠里我们都能活下去,我们便能一直活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碧落陵。

徐布衣冷笑,这是以后的事情,但这次你们恐怕会再次错得离谱。

你终究还是小看了闻人苍月的野心,闻人苍月可以去惹圣上,可以去惹那九个老人,但错就错在不能去惹青鸾学院。

回碧落陵,是你们西夷人梦寐以求,唯一渴求的东西,但那对于闻人苍月而言,只是他成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物途中的一个小水花。

你用不着怀疑我说的话。

徐布衣侧转头看了鬼军师一眼,如果他的野心仅止于将碧落陵从云秦割裂出去,成为这里的王,那他就绝对不会去杀谷心音。

鬼军师的身体莫名的一颤:谷心音回来了?徐布衣微讽道: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发,不止是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让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或者已经送出去,还在于我在等着他出发去般若走廊之后……我知道你们对于碧落陵的掌控力,但至少没有他亲自出现截杀我,我带你出碧落陵的成功几率会大出许多。

不,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鬼军师沉默了许久,却是又安静了下来,他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和可怕得多,甚至是我,在和他接触之时,也都会一直不停的产生还是低估了他的想法,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对于某一个人的忌惮而彻底冲昏了头脑的人。

如果这场大战他决定这么打,他便已经想好了一切可能,他只会胜,不会败。

他会用付出一定代价的手段,至少完成他最低打算的计划。

徐布衣也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徐布衣冷漠的出声,好……既然如此,那就只需要看,是天下人将他打败,还是他能够强到打败天下人。

…………一名身穿普通青布衣衫的男子停留黄沙之中,坐在一个沙丘的阴面。

在这种沙丘的背面,会有许多的剧毒的沙蝎,一般的修行者都不敢坐在这种地方。

这个沙丘背面也不例外,几乎每过片刻都会有几只沙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但这名墨浓如墨、唇如红锦的男子却是丝毫都不在意。

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一种沙蝎能伤得了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

而他是圣师阶中无敌的闻人大将军。

所有闻到新鲜肉味,朝着他爬来的沙蝎,在距离他身周数尺时,便被他身上自然鼓荡的气息压得无法动弹,然后在半息的时间内,便喀喇一声微响,外壳粉碎,里面爆出一摊黄水。

以勇武铁血和治军之能而威震天下,在云秦不知拥有多少崇拜拥躄的闻人苍月在缓缓的调息着,将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调整到此生最强大,最巅峰的状态。

因为凤轩皇帝的安排,因为有着一些时间差,所以他并不知道在唐藏已经发生的一些事情,不知道和他达成一些交易的唐藏皇叔在一柄令圣师胆寒的飞剑下已经变成了一摊粉碎的肉末。

他独自到了这里,还是为了要杀那一个人。

杀了这个人,他今后便是真正的云秦圣师阶无敌。

当然他可以肯定……现在他就是云秦圣师阶中无敌的,因为即便谷心音得到了传说中般若寺的一些独特修行之法,即便这么多年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魂力修行的速度还在他之上,但谷心音的身体却绝对不如他。

他要杀死谷心音,只是因为谷心音的身体如果在数年之后能够完全恢复,到那时战力或许反而还会压过他。

他知道夏副院长和一些老人的修为和战力在此刻还在他之上,但那些人毕竟已经很老,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些人便或许不会在这个世上,而和他同样年轻的谷心音却还在。

这是他忌惮的事情。

然而他在这举世皆敌的情况下还一定要杀死谷心音,却并不是这局势太乱加上他对谷心音太过忌惮而丧失了理智,大供奉徐布衣虽然已经在心底承认闻人苍月是比他更为强大,更为可怕的存在,但却还是小看了他。

其实闻人苍月看这个世界的眼光,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云秦的这西边的局势已经极乱极杂,然而在这名眉如浓墨,唇似红锦的冷峻男子的眼中,却是极其的简单直接。

他指挥的战役百战百胜掩盖了他的真实目光。

他不是不能败,他可以用暂时的败来达成他最后的目标,只是因为他太强,所以以前他根本连暂时的败都没有过。

他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如果说这整个天下是一座极高极大的山的话,他的目标就是站到这座山的最高处去,俯瞰着所有人和下面所有的风云。

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只是拔旗子,在这山里绕来绕去,拔掉那一面面足以在现在或是将来造成阻碍的旗子,至于他要不要先跌下山谷一段,或者绕到山脚下一段,他其实根本不在乎。

不管要舍弃多少东西,一个阶段,只要完成他一个阶段的目标便可以。

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有很多的等待,但他的时间很宝贵,而且他计算得十分准确,所以他并没有等待多久,远处的沙丘之间便出现了一支车队。

一支风尘仆仆,由数百名骑在唐藏特有的高大白驼上的金甲军士护送的车队。

这支车队上装载的清水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以闻人苍月的目力,远远的便可以看得出所有这些金甲军士的嘴唇都是一片焦枯干裂,但这些并不是闻人苍月需要考虑的事情。

在这支车队出现在他视线中之后,他便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这列队伍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一步便跨出寻常人数十步的距离,虽然看似每一步跨出的动作都十分缓慢,但因为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给人异常惊心动魄之感。

越走,他的气势就越是强大,越是沉冷,越是显得身躯如铁。

他唯有一个人,然而面对着那一列金光闪闪的队伍走过去,却是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跟随着他而行一般。

金光闪闪的唐藏队伍几乎在他走上第一个沙丘时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在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之后,这支唐藏队伍全部停在了当地。

然后不知是谁发出的命令,所有的金甲军士和其余随从人员全部开始潮水般后退,唯有剩下一辆有着白色华盖和重重流苏帷幔的驼车留在最前方。

火辣的阳光照射在黄沙之上,热气升腾如火焰,闻人苍月如魔神横空而来。

因为不想浪费任何的时间,在距离这辆马车还有三百步时,一条赤色的剑光已经从他的袖中飞射了出来。

一般圣师的飞剑都是给人异常迅捷凌厉之感,如同天空投下的冷电,但他这道剑光却是霸烈无双,在降临到白色华盖上时,便已经化成了一片赤红色的霞光。

如卷下了九天的晚霞。

一片赤色霞光,将白色华盖和重重流苏帷幕笼罩。

白色华盖和重重流苏帷幕在赤红色霞光之中瞬间风化般成灰,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

里面并不是闻人苍月等待着的谷心音,而是一名身穿古铜色禅衣的光头僧人,他的手中持着一根有着九个金环的禅杖,胸口挂着一串金色的佛珠,每一颗佛珠都有小孩拳头般大小,显得过分的庞大。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却如同岩石般高高隆起,表面流淌着一层圣洁的淡金色光辉。

咄的一声闷响,他手中的禅杖敲中了闻人苍月的飞剑,有一个金色和赤红相间的光团在他的禅杖和飞剑之间生成,如梦如幻。

他身外数米方圆之内的黄沙全部震得往上倒飞而出,如同一场往天上下的沙雨。

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头微蹙,这已经是完全出乎了他的谋划和算计的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失望和震惊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反而淡淡的轻声说了一句:般若寺的修行者……有趣。

第三百四十八章 心微寒选择踏入红尘,从般若寺中走出的真毗卢面色无悲无喜,平静祥和。

面对闻人苍月这一声有趣,他只是出声道:请将军放下屠刀,放过天下苍生。

随着这声音的传出,他身周的黄沙之中如有一口大钟形成,每一个音节都化成这口大钟的震鸣,带着强大的力量震击在闻人苍月的赤红色飞剑上。

无数的黄沙和剑身摩擦,擦出了无数点玫瑰红的火星。

放过天下苍生?闻人苍月嘴角微翘,他知道般若寺的入世修行者能够说出这句话,便代表着般若寺也给了他极高的评价,他有些自傲,但目光却变得更加坚毅,却是微讽反问了一句:不和这天下为敌,像我这样的人,生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在他说话之间,他的飞剑上赤霞大放,所有的黄沙和空中无形的大钟全部被震散,空间如同静止,一切悬浮于空中。

被冠以圣字的圣师阶修行者在一般修行者眼中本身就已经是难以想象和理解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对抗,一般的修行者甚至根本难以看得明白。

只是此刻一切如同凝结静止,便让后方那唐藏队伍中所有人都看出真毗卢和闻人苍月暂时呈僵持之势。

然而闻人苍月如铁铸般的身体还在继续前进着。

他一步步朝着真毗卢走进,每走近一步,他身上的气势就越是强大一分。

只是走出了三步,静止的空间便被打破。

所有的黄沙和无形的劲气全部倒卷,吹在了真毗卢的身上。

只是刹那间,真毗卢的整个身体就覆满了黄沙,变成了一个沙人,就连他手中的巨大禅杖,都被厚厚的黄沙覆住,一颗颗黄沙甚至似要渗透进去。

闻人苍月继续前行着。

他身上的青色衣衫也已经被无形的元气压得笔直,压得坚硬如铁,衣角和衣服的褶皱甚至看上去都如同锋利的刀刃。

后方远处唐藏队伍之中所有人全部彻底变了脸色。

闻人苍月的赤红色飞剑剑身上的符文之中,已经喷卷出一条条肉眼可见的恐怖流光,整柄飞剑已经完全不像是这个世间的兵器,此刻完全不是靠敏捷迅疾,而是完全以恐怖的力量,洞穿一切之势前行着,刺向真毗卢的心口。

这支唐藏队伍中也不乏修行者,也有人见过圣师的飞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曾见过,或者曾想过,这世间能够有这样一名圣师,可以将如此的力量贯注到飞剑中,可以让飞剑的力量强大到如此的地步。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过闻人苍月的强大,之前在他们唐藏人的心中,这天下最强的人,自然是来自般若寺的人,然而今日见到闻人苍月,他们才知道自己以前脑海中的这些固有念头全部都是错误的。

……眼看真毗卢的身体和手中的禅杖全部都被无数的黄沙镇压住,带着恐怖力量的飞剑即将刺入真毗卢的心口。

便在此时,真毗卢胸口的金色佛珠悬浮了起来,围绕着他的身体开始旋转。

喀!的一声闷响。

只是一瞬间剑尖便带着恐怖的力量,在寸许的空间内,不知道和其中一颗金色佛珠撞击了多少次。

这颗小孩拳头大小的佛珠巨震,重压在了真毗卢的胸膛上。

真毗卢身上厚厚的黄沙壳碎裂了,一块块掉落下来。

每一块掉落下来的黄沙壳都已经压得比陶瓷还要紧密坚硬,甚至闪耀出水晶和金铁般的光泽。

当!真毗卢手中的金色禅杖敲出,再次准确无误的敲在了闻人苍月的飞剑剑身上。

闻人苍月的眉头微颤,但身体却依旧如同铁铸,往前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的身体似乎陡然变得沉重了数百倍,一脚踏地,他的身躯再次横跨十几米的距离时,他和真毗卢之间的沙地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而他飞剑上的力量再次加强。

嗤!一条血光从真毗卢的身上绽放了出来。

这一刻在远处唐藏队伍中所有人眼中,闻人苍月的飞剑是贴着围绕真毗卢飞旋的巨大佛珠边缘切了进去,在真毗卢的左肩上带出了一条伤口,然而事实却是,这一瞬间双方的战斗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人反应的极限,只是一瞬间,佛珠和剑身就已经互相撞击了不知多少次,只是最终的结果是飞剑没有被震飞,强行的切入了进去。

鲜血飞出,真毗卢的脸色却是依旧无悲无喜,他也开始一步步朝着前方,朝着闻人苍月走去。

所有迫近他的黄沙全部被他身上震荡的力量卷飞出去,他的身外形成了一朵巨大的黄色沙莲。

闻人苍月的剑眉微皱,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从一开始走出沙丘到现在,如同挟带着千军万马压来的闻人大将军,他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然而他的飞剑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他和真毗卢这种级别的对决中,流逝的时间都好像被拉长了,每一息的时间都好像变得比平时更加的漫长。

这是一副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场景。

赤红色的飞剑完全变成了成千上万道穿刺在真毗卢身外的流光,剑锋、剑身、甚至剑柄和坚硬笨拙的佛珠和禅杖不停撞击,无数的金色火星不停簇拥在真毗卢的身外,就像巨大沙莲中的莲蕊。

刹那间,真毗卢身上的古铜色禅衣便多了无数道口子,鲜血不停的从这些伤口中渗出,使得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然而真毗卢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祥和,依旧无悲无喜,像是化身成了一尊石佛,继续朝着闻人苍月逼近。

闻人苍月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动了,没有前进,却是开始后退。

不知为何,此时只是他这开始回退,所有唐藏队伍中的人,就陡然热血沸腾,全部都有种忍不住要放声大呼的感觉。

闻人苍月开始退,但真毗卢依旧进。

闻人苍月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名般若寺的出世修行者之前都一直保存着一些实力,对方此刻的进势,竟已比他的退势还要快。

只是再一刹那之间,真毗卢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巨大黄色沙莲将他也包裹在内。

叱!真毗卢手中的金色禅杖敲向了他的头颅。

这一瞬间,真毗卢手中的金色禅杖发出了万丈的佛光。

淡淡的金色佛光,充斥在天地之间。

后方远处唐藏队伍之中所有的年长者,刹那间全部浑身震颤,不由得跪伏在地,因为数十年前,那名般若寺圣女在祈天求雨时,这样的光芒便出现在了流沙城,这种光芒,带给所有唐藏人的,是光明,是希望,是不惜自身的付出和牺牲。

闻人苍月的眼睛眯得更紧,就连他红如锦的嘴唇都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红线。

他的身躯此时都被压住,无法闪避这一杖。

但他的身躯依旧沉稳如铁铸,一声低喝之间,他的双手一夹,只是用双掌合什之势,就像拜佛一般,竟是硬生生的将这一杖夹于掌中。

纯净的佛光就好像火焰一样,他的手掌肌肤上瞬间发出了嗞嗞的响声,他掌心的血肉焦黑脱落,血肉模糊。

咚!他和真毗卢身外的天地好像有无形的巨锤敲击了一记,一圈沙浪冲天而起,竟犹如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条黄色的龙卷风住。

闻人苍月脸色微白,因脚下的沙地全部被震空,此刻他和真毗卢悬浮在空中,哧啦!他的双臂和后背剧痛,后背的衣衫也因他的肌肉剧烈鼓荡而全部震裂。

般若寺的人,果然强到令我也无法想象,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闻人苍月血肉模糊的双手依旧夹着散发万丈佛光的禅杖,他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坚毅冷漠,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清晰的吐出。

你能杀死我,我能将你伤到走不出碧落陵。

真毗卢看着闻人苍月,直接而简单的说出这一句。

闻人苍月沉吟了一下。

就在此种战况之中,在此种僵持之中,他竟然是真的能够沉吟,真的沉吟了一下,然后他便做了决定。

他松手,他的飞剑不再和真毗卢的佛珠纠缠,飞到了他的手中。

一蓬黄沙从他的身下炸开,他的整个人往后,没入了黄沙之中,然后他的整个人在空中转身,将所有的力量由自己的双脚喷射出去,将自己的身体像陨石一般,一次次弹出,离开。

真毗卢没有追击。

他和般若寺这一名出世修行者之间的大战随着他的真正退却而结束。

他所受的伤要比真毗卢小许多,然而他杀不死真毗卢,他没有能够杀死谷心音……而且他此刻所受的伤虽和真毗卢相比小了许多,但却是已经足够对他的实力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这便可能对接下来的一些事情造成许多不可知的影响。

所以这一战,虽然在他而言依旧十分有趣,有意思,但他却是败了。

他计算有无数种可能,本来即便这队伍中没有谷心音,也并不能算是他的失败,他依旧会有许多接下来的手段,然而他没有想到会有一名如此强大的般若寺出世修行者出现,让自己遭受了一时无法恢复的损伤。

即便他此刻离开时的身影都是强横如山,即便他没有丝毫的气馁,但他和天下之战,一开始却是蒙上了一些不吉的阴影,所以他虽然强大到在此时还依旧觉得这一战有趣,有意思,但心中却也同时微寒。

第三百四十九章 剑感大师!黄沙之中,唐藏队伍中所有人全部带着无比虔诚的敬畏和激动潮水般涌来,迎上浑身浴血的真毗卢。

这支队伍之中绝大多数人甚至之前也没有见到真毗卢露面,也并不知道这车辇中的神秘人物是一名来自般若寺的修行者,因为般若寺在整个唐藏本身就是代表着强大和慈悲的圣地,受万众敬仰,所以在从闻人苍月和真毗卢的短暂交谈之中反应过来这名僧人的瞬间,这支唐藏队伍中绝大多数的人便都已激动万分。

接下来闻人苍月的强悍和冷酷震慑了他们所有人,即便是这些代表着唐藏最为忠诚和坚韧的金甲武士,也甚至在心中产生了根本无法和之为敌的心念。

然而他们见到了般若寺的佛光,见到了这名云秦战神的败走,此刻这些唐藏人心中的情绪,旁人根本无法理解。

看到一名名因为虔诚和敬仰而跪倒在自己身周的唐藏人,真毗卢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痛苦神色,只是露出了些疲惫的神色。

他的伤势要比闻人苍月严重得多,且和闻人苍月这样的对手交手,精神的过度集中便更能让人疲惫。

不必多礼。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放松之意,只是竖掌回礼,让这些跪伏在身周滚烫黄沙上的唐藏人起身。

他的目光,望向了身后的远方。

极远处的一个个热火鎏金般的沙丘之后,突然走出了一个衣着普通,看上去有些脏乱的少女。

而且这个少女越走越快,顺着真毗卢的目光,所有的唐藏人都是惊愕莫名,只觉得这名孤独一人走来的小姑娘必定非普通修行者,但心中却是又因为这个判断而充满难以置信之感。

真毗卢再次越众走出,迎向了这名身形偏瘦,梳着两条马尾辫的少女。

两人的身影慢慢的接近,所有这些唐藏人却更为震撼的发觉,两人的身影在黄沙之中却是越来越为和谐。

这名般若寺的出世者和这个孤身走来的少女,都似乎是同一类人,超脱于这世上的那种人。

你叫什么名字?如沙漠掩埋的古城中走出的幽灵一般的少女,在距离真毗卢唯有数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真毗卢也停了下来,然后这名少女便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问道。

真毗卢。

真毗卢回答,然后看着她问道:你呢?南宫未央。

你已经跟了我许多天了,现在出来,想要和我说什么?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不过闻人苍月更会记住你,所以你们不能去碧落陵补充清水和食物,否则他会把你们全部杀死。

南宫未央……那你想我怎么做?我有足够的清水和食物给他们补充,让他们回去。

不过你也要帮我们的人回家,帮我一起去杀些人。

是什么样的人?几个天狼卫和一些西夷的人……他们有些专门克制飞剑的手段,遇到的话……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好。

真毗卢和南宫未央之前从未真正接触过,甚至连对方的名字和来历都根本没有听说过,然而两人都不是普通世俗之人,言语和行事都和一般的世俗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在一些旁人听到会觉得有些难以理喻,甚至连对方身份都不问的对话之下,云秦这一名面嫩的天才修行者和般若寺走出的这一名僧人竟是互相越看越为顺眼。

…………侯雀城是贵云行省地势最为平坦的一处大城,且是连接贵云行省东西部的必经之路。

独特的咽喉要冲位置加上这里早在云秦立国之前便是一个诸侯小国的皇城,所以侯雀城极其自然的便成了贵云行省第一繁华,第一热闹,也是整个地处偏僻且地无三尺平的贵云行省唯一人口超过七十万,真正拥有中部大城气象的城池,有着小西京的美誉。

即便按照当地人习惯,已经晚饭过后一个时辰,夜色已浓,但满街的灯火还是将侯雀城中的微湿的青石板路照耀得一片通亮。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侯雀城的本地人衣着一般简单朴素,一身黑色土染的云纱短打显得格外利落,但行走在被车马碾压出深痕的宽阔石板街道上或是点着暧昧长红灯笼的深巷中的,却大多都是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的服饰各异,有穿着华贵锦衣的商人,有穿着劲装的刀客和剑手,而不仅是本地人,就连所有外来人对着这些光明正大佩戴刀剑的武者也是已然见怪不怪,目光之中没有丝毫古怪或是警惕之感。

许多街角都有杂耍和挑着各类物事叫卖的商贩,到处都有人在酒楼上看景饮酒,此种拥有这个世间真正大城气象的城中,女子的打扮也比寻常城邑的女子要出挑得多,在这夏日时节,即便群山环抱,且多雨的盆地之中依旧微凉,但大多数女子却都是大胆地穿着轻罗衫和抹胸,藕臂和胸口那片雪白分外引人注意。

到处都有琵琶声和琴音飘荡,旋律悠扬。

整个贵云行省的繁华和喧嚣都似乎集中到了这个城池,浓烈得如同美酒,令人微醺。

坐在马车中的林夕,便在这夜色笼罩中进入了侯雀城,又在这候雀城中微醺的气息中醒来。

不知是装扮成十狼的身份真的让闻人苍月的人相信,或者说闻人苍月的人并不急着对他们一批人动手,在般若走廊后的黄沙沙漠中以及碧落陵内外许多地方正在流淌着鲜血之时,林夕这一行人的旅途却是暂时十分平静。

被一些厉声和修行者身上魂力鼓荡的气息从冥想修行中惊醒的林夕极快的掀开了车帘,他看到了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客和一行挑夫般模样的人在剧烈的争论着。

这名青衫剑客满脸怒容,身上气息鼓荡,而对面一行挑夫般模样的人中,有一名身材最为高大的魁梧汉子身上的气息也是鼓荡着。

林夕看见这两人,再看清这侯雀城的繁华夜色,再看到极远处候雀城高大的城门角楼,他便忍不住微微的感慨。

数十年的开国大治之下,即便云秦重武而内治并不显得特别出色,然而因为民风淳朴,律法严明,政通人和,一路行来,云秦各地大多都是富足安定。

以至于这种要塞喉冲之地的真正大城之中,竟是有种武者多如狗,修行者到处有的景象,此刻像平常的市井争执之中就有两名修行者显露,实在是令人可以切身感受到云秦的强大国力,只是看着那两人动怒归动怒,但言辞激烈之间却都没有真正动手的意图,在这样的城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云秦军方和朝堂之中的强者和武者存在,所以林夕也不再过多关注,很快合上了车帘,静心感觉起体内的魂力变化。

和他先前的计划一样,这一路上他对于自己和姜笑依等人都逼得很紧,在队伍每日在沿途城镇投宿之后,他都会安排一些完全不合道理,在旁人看来肯定是将生命当儿戏的疯狂残酷修行。

这世上,除了那一名改变了这个世界,创造了这样的云秦盛世的张院长之外,没有第二名修行者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修行。

在他这样的逼迫之下,无论是他还是姜笑依、边凌涵还是蒙白,在修为上得到的好处,自然也是惊人的。

就如此刻,连续数个时辰的修行下来,他便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之内的暖意又壮大了一分。

这种修行者的感觉十分玄妙独特。

夏日的车厢里是闷热的,他身上的肌肤也是有些不舒服的闷热,但是他的体内却是清凉着,反而对魂力流动的这种暖意有着十分的渴求和期待。

马车在继续前行着,已经渐渐远离那些激烈争执着的人,但是那两名修行者因为魂力的鼓荡而散发出来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之中却依旧十分清晰,蓦的,他的呼吸一顿,眼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是下意识地感知着那两名修行者的方位,但是此刻,在他的感知之中,却是出现了一柄长剑。

他那柄放置在车厢中,他身后的木箱中的不知名长剑。

早在大荒泽发现这柄长剑时,他就可以肯定这是一柄可以用来御剑的飞剑,之前他感应晨光飞剑时,也如同透视一般,清晰的在脑海中出现了晨光的样子,但是此次,他这柄飞剑在他脑海之中的样子,却比晨光不知道要清晰多少。

他知道这和他的修为提升有关,但是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这柄从大荒泽中带出的飞剑,此刻在他的脑海之中,竟然有种要在木箱之中随着他的意念动起来的感觉!他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于是深深的吸气,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彻底平静下来,然后再仔细的去感知这柄剑。

然而让他呼吸再次停顿的是,这种感觉却不是虚假,反而更为清晰!他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啊的一声轻呼。

剑感!感觉飞剑如要动作,这是修行典籍之中记载的剑感!在无比确切,无数修行者切身修行认证过的记载之中,唯有到达大国师级别的修行者,才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大魂师阶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剑感?第三百五十章 问道从大荒泽中带出的这柄不知名的精致长剑在林夕的感知之中振振欲动,如同活物一般想要飞起,然而随着想要令这柄飞剑飞起的强烈欲望,他却感觉到这柄剑又像大山一般的沉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强,以至于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浑身衣衫就已经被汗水湿透,连身下座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剑欲飞而力不逮,这是真实无比的剑感。

大国师阶的修行者有这样的剑感,到了圣师的修为之后,才有可能令一柄飞剑真正的飞起来,掌控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武力。

林夕知道这和自己体内有两碗水无关,因为这只是代表着他的魂力总量比同阶的修行者多出一倍,可以更长时间的战斗,有更好的耐力,可以承受更多的消耗,但他的身体和魂力本身的力量,和同阶的修行者相比却是没有完全的区别。

至于感知,林夕知道自己在那些疯狂残酷的修行之下,在修有明王破狱这样的学院之秘的情形下,要比同阶的修行者强出许多,然而他见过池小夜、火王以及红衫女琴师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存在,从出手速度和反应,他就可以肯定,自己的感知和大国师级别的修行者还有着很大的距离。

林夕震惊且惊喜地思索着,一时想不明白,就在此时,他所在的这辆在侯雀城中微醺的气息中行走的马车,却是已经停了下来。

在这里又会遇到什么人?林夕打开了车门,掀开车帘,看到眼前这个名为松柏居的豪雅客栈,他的心跳便微微的加速了些,心头也更热了些。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唯一改变不了的是真正的思念。

林夕和蒙白等人进入了这间早在十几日前便已经定下的会合地点,在一处平房大院的灯火阑珊处,有两支正在进行交换货物的商队,有熙熙攘攘的人,然而就在这人群中,就如当日的灵夏湖畔一样,林夕一眼,便看到了那名高挑安静的美丽少女。

她站在一株石榴树旁的秋千下,脸上映着灯笼的红红火光,也正朝着林夕看过来。

老师果然没有骗我。

林夕青涩的笑了起来,他身旁的姜笑依和蒙白都是暗暗的用拳头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

边凌涵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有些微微的嫉妒,嫉妒什么,嫉妒林夕还是高亚楠?无论如何,边凌涵都知道这不是自己应该有的情绪。

看着安静地对视着的林夕和高亚楠,看着林夕坚毅的背影和高亚楠美丽而纯净的容颜,她便想着,这世间也唯有林夕这样的男子能配得上高亚楠这样的女子,也唯有高亚楠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林夕这样的男子。

并非是因为两人的修为和都是青鸾学院天选的身份,而是因为林夕和高亚楠都是那种如同一潭清水,让朋友可以一眼看到心灵深处,可以让人绝对信任和相信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能够遇见,能够在一起,这让边凌涵觉得幸运,觉得替两个人高兴。

什么时候自己也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又能在这样阑珊的灯火中出现,微笑着走向自己呢?在微醺的夜色中,边凌涵微微的嫉妒着,如此想着,嘴角又浮起了真正开心的微笑。

人生有许多次分离和相逢。

因为有对的人,这一次对于林夕而言,便成了脑海中始终不会忘却的美丽风景。

在之前那个世界,他又怎么可能遇到这么多可以值得真正生死相交的朋友,又怎么会遇到如此眼神干净的女子?屠黑虎等人都看出了林夕和那名秋千下的高挑少女有些事情,但林夕是他们的统领,在之前的一战之中,林夕已经赢取了他们的绝对信任和尊敬,而且他们也看得出林夕和姜笑依、边凌涵、蒙白这三个年轻人都是旧识,他们心中便也隐隐的猜出了林夕这些年轻修行者必定是出身于帝国三大学院的精英。

此刻再见一名这样的少女,他们心中便更加安定了一分,知道不管林夕等人是出自三大学院中哪个学院,至少代表了这个学院已经动用了极大的力量,他们这一行的安全便更加多了些保障。

……有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迎了上来,像迎接老友一般寒暄着,将林夕等人往前面一个院落领着安排休憩。

高亚楠在此时也迎面走到了林夕和姜笑依等人的身前,首先开口,对着四人轻声说道:你们跟我来。

蒙白第一时间动步跟上,却被姜笑依扯了扯袖子,接着被姜笑依在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看到姜笑依和边凌涵的眼色,蒙白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脚步慢了下来,故意和姜笑依、边凌涵落后了些。

林夕和高亚楠并排走着。

他闻到了高亚楠身上自然的淡淡少女香气,看到高亚楠的一些发丝在微风中飘浮起来,有些飘得将要接触到他的脸面。

一时之间,他心中无比温馨和甜蜜,脑袋竟然微滞,一时居然都不知开口,跟在高亚楠身旁像个哑巴。

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闻人苍月的人?高亚楠感觉到蒙白等人故意的小动作,有些微羞,但依旧第一个出声,轻语问道。

没有。

林夕这才略微从大脑迟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手心微湿的应声道:只是我们扮演了一次强盗,劫了一个贪官,接下来平静得很,没有遭遇什么战斗,你们呢?高亚楠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们也没有。

我回给你的信笺你都收到了么?林夕恢复正常了些,干咳了两声,我道歉……答应你的一些事情没有做到。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你这个刑司小官做什么。

高亚楠说出了一句早先就说过的话,言语似乎严厉,但语气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怒意,而且想到对方此刻已经是军部的将领,不再是刑司的小官,且又想到对方居然孩子气的将监军处的文书直接说手滑丢到江中,她的嘴角便微微的上翘了起来。

林夕听出了她言语中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他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不由得轻声道:那……那要我这个刑司小官如何补偿呢?噗!身后三个都在伸长耳朵偷听的年轻人都顿时轻啐了一口,方才看林夕的拘谨样子和第一两句话还觉得他有些不堪,想不到此刻却直接说出一些在他们听来十分肉麻的调情话来。

高亚楠微羞,微恼。

吉祥在林夕的袖子里偷偷地看着高亚楠,不知为什么,它总是觉得高亚楠身上有一些气息也对它特别吸引,尤其是此刻距离近了之后,它便更加觉得高亚楠亲近,于是此刻它便忍不住动来动去,要将高亚楠看得更清晰一些。

林夕感觉到了吉祥的动作,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和高亚楠介绍吉祥,但他才张了张口,却是又陡然怔住了,一时张开的嘴都合不拢。

老师……你……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呆了好大一会,林夕才欣喜异常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惊喜地问道。

姜笑依和边凌涵、蒙白看清这名廊檐下女子的面目之后,也马上认出了这是当日冲入火场的那名御药系女教授,顿时三人也都是肃然,觉得微凉的夜风都愈加冷了些,顿时也都微躬身认真行礼,老师。

安可依的目光在林夕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停留在姜笑依等人的身上,她不知道发现和想到了什么,眉头有些微皱,但语气依旧是平平的,跟我进屋。

熟知安可依性情的林夕对着身后的姜笑依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放松一些,快步跟着走进了安可依的房间。

你们最近遭遇了连番的战斗么?在最后走入的蒙白带上门之后,安可依便用她习惯性的平平语气,直接问道。

林夕微怔,摇头,道:没有。

那是你们磨砺意志的修炼太紧了……气色才会有些不对……安可依的眉头却是松开了,缓缓的组织解释起来:身体会疲惫,精神也会疲惫,只是精神压力的疲惫不容易感觉出来,也比身体的疲惫更为危险……严重的可能会导致人的性情发生改变,或者更加严重,更加简单点来说,会变得精神不正常……我不知道你们是通过何种方式修行,但你们好好的在这里,这种修行方式能够保证安全,就没有问题……只是我建议你们要适合的调整,多加长一些纯粹的冥想修行的时间,会缓解掉这种积累的压力……会更助于你们的修行和修为提升。

林夕和安可依接触得最多,最接受安可依这种平平的语气,所以也更容易理解,他沉吟了一下,轻声道:谢谢老师的指点,接下来我们会多放些时间在冥想修行上。

对了。

听到安可依此刻对于自己修行的建议,又反应过来她是修行知识异常渊博的存在,林夕便莫名的冲动,先不顾其它的事情,直接问道:安老师,我今日莫名有了真实的剑感,这是为什么?剑感?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也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时都是不可置信的互望了一眼。

安可依的眉头也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明显也是一时想不明白,在思考着一切的可能。

第三百五十一章 毒名流沙为了让安可依有更直观的判断,林夕伸出了手,让自己的魂力由指掌间流淌出来,他的手上闪现出了如丝如缕的淡淡黄光。

还未到大魂师中阶……你的魂力和感知都不可能和大国师阶的修行者相比。

安可依看着林夕,微微摇头道。

林夕点了点头,是不可能相比。

安可依又低头想了一会,抬起了头,像是想明白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恢复了平常的神色,道:你的剑给我看看。

林夕微微一怔,将背着的箱子放下来,老师……难道是因为魂兵长剑的问题?安可依一时没有回答,直到看见林夕取出的淡青色精致长剑,她才认真地点了点头,平平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剑……不是修为本身的问题,当然只可能是这剑的问题。

只是因为这剑本身的问题?林夕有些失望地说道。

安可依很有书呆气的看着林夕,探讨般问道:不是剑的问题,你以为是什么问题?林夕尴尬道:我以为是我有些独特的修行天赋,魂力和一般人不一样。

安可依有些不能理解林夕的想法般摇了摇头,道:修行者的魂力独特……就是指要么魂力比一般人的天生凝聚,流散慢,要么就是力量稍强一些。

你的魂力既不流散慢,又比天生力量强一些,哪里来的特别?林夕更加尴尬无语,只能在心里嘀咕,安慰自己,好歹我有两碗水。

安可依没有注意林夕的尴尬,她接过林夕的这柄剑,像平时看着一本书一样认真仔细地看着。

蓦的,这柄长剑在她的手中发出了光来。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都知道她是试着贯注了魂力进去,但已经得到这柄长剑许久的林夕却是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在安可依的魂力贯注下,不仅是从剑尖到剑柄上都有那一层宛如不停地在剑身上刷新的银色流光,而且剑身上那些微白透明的符文上都有流散出了一条条洁白的淡光,就好像形成了一条条白色的细长羽翼,看上去十分的圣洁,且这个房间中的风流,骤然变得大了一些。

这柄剑你是从哪里得来。

安可依平和地看着林夕,问道。

是我在大荒泽的磁泽外一处战场残迹之中寻到。

林夕此刻已经明白以自己的修为还根本没有能够激发这柄飞剑的全部威力和一些特异之处,他便接着明白这柄剑的品阶恐怕不是晨光一流的魂兵所能相比,他的心跳更加快了些,忍不住明知故问般说了句废话,连老师您都不知道这是何种魂兵飞剑?战场遗迹?安可依想了想,静静地看着林夕,依旧读书般的语气问道:那处地方你有没有上报?林夕有些不明安可依的用意,点了点头:上报了的。

那学院会调查的。

安可依也很习惯和林夕的对话,她也看得出林夕的疑问,直接回了这一句,接着平平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出自哪里的兵刃,不知道夏副院长他们会不会见过……不过这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用来修行飞剑的魂兵。

安可依这句话对于林夕来说信息量极大,学院会调查,便说明安可依肯定也不知道那片战场的形成原因,还有所见过的最适合修行飞剑的魂兵,这句话换了别人来说,或许也没有那么令人震惊,但说这句话的安可依,是青鸾学院的教授。

不是我魂力特别……是这柄剑特别。

林夕忍不住轻声自语道。

是的。

安可依将给人极其流畅之感的长剑递还给林夕,不过你能有剑感,便说明你天生适合修行飞剑,十个大国师里面,也只有两三个有剑感,到了圣师之后,才能能为御剑圣师……你若是能够修到圣师,肯定能御使飞剑。

自从那次修行和晨光长剑的符文有了独特的感知之后,林夕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御使自己爱到极点的飞剑,飞剑飞翔在空中,那是何等的自由洒脱之意。

因为一直确信自己可以,所以此刻听到安可依这句话他并没有太多欣喜,却是陡然有些紧张了起来,有些期待,有些艰涩地问道:那因这柄剑的独特,我现在便有了剑感……我能比别人更早的御使飞剑么?安可依迟钝了起来,她极其认真的考虑一些对于她而言比较困难的事情的时候,整个人便会显得比较迟钝。

虽然我没有见过例子,但想来应该有可能。

迟钝了许久之后,安可依才看着林夕,用读书般的语气道:按照修行者的习惯,只要能够达到魂力离体而不灭的程度,便称为圣师阶……但因为修行方法的不同,甚至突破到圣师时的年纪不同……身体的状况不同,能够承受魂力的喷涌不同,甚至病残,以前修行,征战之中身体的一些难以完全复原的暗伤隐疾,到了那个程度,都能使得圣师的魂力力量和感知有差异。

你也应该想得明白,修为越高,体现在力量上的差异对于常人来说便更加明显。

所以同样是圣师,有人能够做到将魂力贯注到距离自己百步之上的魂兵中……有的御剑圣师能够御使飞剑超过百步,但许多御剑圣师只能御使飞剑在百步之内。

安可依平平的,慢慢地说道:以你的修为,魂力只要和你的身体脱离,就自然消散了,但大魂师之上,圣师之下……只要持续不断的喷涌魂力,至少能将你的魂力像喷泉一样喷出体外一定的距离……只是对于魂力的损耗肯定很大,且要想让飞剑真正动起来,魂力至少也要修到一定的力量程度才可以。

安可依的这句话对于林夕来说简直比侯雀城中最动听的琴音还要美妙,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些,然后认真的微躬身行礼,请老师传我御剑之法。

林夕很清楚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做到御剑,但他听得懂安可依说的道理,他从一些修行典籍的记载上就已经十分肯定的知道,从有剑感到真正让剑动起来并不是遥远的事情。

至于以他现在的修为和魂力力量,能让剑动起来,能有多少威力,能不能用来对敌,他此刻没有考虑,他考虑的是剑动了之后,魂力如何贯注,如何控制飞剑按照意念动作,这里面肯定是有许多手段和技巧,修行典籍之中也提及各大学院都有不少专门针对修行者性格和飞剑特性的御剑经。

有些剑经专门教修行者如何御使飞剑迅疾灵动,有些风格则是暴戾狂放,有些则是飘忽诡奇。

他想着越早适应和修行起来,将来他的飞剑,便自然会更加的厉害。

安可依此刻能够感觉出林夕的意思,她没有说林夕好高骛远,却摇了摇头,有些微微的歉然道:我不懂任何御剑之法……我没有看过那些书籍。

林夕顿时也有些歉然,对方是御药系的教授,绝大多数时间自然都放在药理的研究上,自己却将她视成了万能。

这不急。

安可依又平平的说了三个字。

是的。

林夕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不急,因为青鸾学院不缺可以教授御剑的人,而且此次要接的那一名出自内相系的谷心音,据说便是云秦最为厉害的御剑圣师之一。

老师,您有什么要交待我们的事情么?这有关修行的问题一问完,林夕想到安可依让众人进屋肯定是有事情交待,想着被自己牵扯了这么久,他便更加有些歉然。

我们已经被闻人苍月的人盯上了。

安可依点了点头,他们应该会很快动手……不过我以前从没出过学院,他们不知道我……你们在外面,记得不要喊我老师。

安可依的语气虽然平平的和读书一般,但林夕和高亚楠等人听到却都是吃了一惊。

我在城里闻到了沙蝎毒的一些气味。

除了语气不太容易让人适应和每句话包含的信息量都是极大,喜欢将事情和一些典籍的叙述方式一样,堆在一起说,让人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之外,安可依绝对可以说是众人见过的最有耐心和讲解最仔细的学院老师。

她没有什么停顿,用一贯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除了我们青鸾学院御药系之外,云秦的一些修行者和药师对于药理也有研究……闻人苍月部下有一名叫做公孙泉的修行者,他也能炼制出很厉害的毒药……一般对于修行者而言无法用魂力压制和拔除的剧毒,一是炼制的材料也都比较贵重,本身能够炼制出来的也少,二是涂抹于兵刃之上或者混于食物之中不耐久存,但公孙泉用沙蝎毒和沙荆毒、影刺虫毒等炼制出来的‘跗骨’,却是在水中都能留存很长时间,且他炼制出来的这种剧毒的数量并不少……不过他最厉害的毒药是‘流沙’,是用般若走廊里一种沙虫粪便中提取出来的毒素炼制而成,几乎没有气味,绝大多数修行者根本不可能辨别出来,中毒的浑身都会沙样溃烂,这种毒药之前连学院都没有解药……这种‘流沙’虽然极其珍贵,他手中的数量也是极少,可是药性极其猛烈,如果不小心服用了,我不在附近,也根本来不及救……所以你们在队伍之外,不要吃任何的吃食。

林夕最适应安可依的说话方式,所以他很快的第一个就听清楚了其中所有的意味,他很快蹙起了眉头,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这个公孙泉都有可能在城里?此时高亚楠也想起了井中的那条鲤鱼,顿时也有些反应过来,老师已经研制出了这流沙毒的解药?是的。

安可依对着林夕和高亚楠点了点头:夏副院长让我出来,就是为了要让我对付公孙泉,我也一直在追踪着他和闻人苍月的人,解药我已经炼制了出来,但是数量极少……比他的毒药少。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祝这一夜原来那时起,学院就已经开始针对西边,布置许多事情。

林夕在心中自嘲般笑了笑,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当时为什么安可依早早和他告别离开学院。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自己还是大河中一条很小的鱼。

万一我们全部都中了‘流沙’,老师,您手上的解药能救几个人?林夕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安可依问道。

安可依伸了伸手:三个。

看着安可依伸出的三根玉葱般的手指,林夕没有半分旖旎之感,苦笑着心想,这解药果然很少。

老师,您既然可以闻到沙蝎毒的一些气味,不能用来确定闻人苍月的人在城中何处么?边凌涵忍不住问道。

安可依摇了摇头,用沙蝎毒炼制出来的‘跗骨’气味也是极淡,只能通过微绿的色泽来配合判断,到了面前我才能察觉得出……我觉察到了‘跗骨’配置的地方,但那只是在一间普通的河边空房之中。

也就是说沙蝎毒的气味比较特殊,老师您才感觉出来,但是这沙蝎毒已经完成了‘跗骨’的炼制。

林夕看着安可依道:也就是说,对方随时都可能动手了。

‘跗骨’和‘流沙’这两种剧毒只有公孙泉才能炼制。

安可依轻嗯了一声,平声道:在过去月余的时间里面,学院确定了公孙泉在这一带,或许贵云行省便是由他坐镇,只是他一直在外面隐秘活动,学院也不知道他到底何等的相貌……还有一些他炼制的毒药会从这里流出到云秦别的地方去。

沙蝎毒有些独特的腐臭气味,但在通风的情况下,只要超过四个时辰,我就也不可能感觉得出来,所以公孙泉肯定在四个时辰之内,炼制了一些毒药出来。

林夕想了想,道:乘我们两批人碰头到了一起,一次动手就可以解决问题……这闻人大将军手下的公孙泉,倒是也很懒。

可是如果我们都小心翼翼的不出去,不在外面吃东西,却又不好。

安可依认真地看着林夕,问:为什么?论下毒解毒这些事情,公孙泉再厉害,怎么可能比得上老师您。

不然学院也不会派您出来对付他。

林夕看着安可依,道:但防备总比暗算要吃力,而且学院肯定是想老师拔掉这颗钉子,永绝后患……因为这样一名能够炼制剧毒的修行者比起一名圣师对于这西边一战的影响都要大,谁也不知道从他手中流出的毒药会造成多少修行者死去。

他要是觉得我们有明显防备,不出手……或者出手的次数太少,想必老师您也找不出他来。

毕竟我们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说不定他刚刚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走过去了,我们也不知道。

安可依的秀眉微微的皱了起来,她知道林夕说的有道理,但要怎么查出公孙泉,她却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想了片刻之后,她还是看着林夕摇了摇头,道:你想用饵引公孙泉出来么?他既然这些年连自己的相貌和体态特征都没有暴露,便说明他是极小心谨慎且惜命的人。

像他这样的用毒高手可以有许多种方法下毒,即便不成功,他也不会现身出来,而且如果被他发现有我这样的人存在,他恐怕会销声匿迹,或者直接离开也不一定。

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沉默的点头。

哪怕是一名御剑圣师或者一名像佟韦那样的风行者杀人,飞剑和箭矢总是也有些痕迹,在动手之时也总能看出些端倪,然而用毒药杀人,以公孙泉这种人的手段,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想要从全城数十万人之中找出一个根本不知道面目的谨慎的下毒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夕也深深的蹙起了眉头,只是和高亚楠等人不同,他总觉得有安可依在,对方又已经要准备对他们动手,而且他今日特殊的能力还没有动用,应该总有找出这个人的方法。

到底要如何才能揪起这个不知面目,有可能是客栈老板,有可能是厨子,有可能是路过的一名乞丐,有可能是老人,有可能是年轻人,甚至有可能是妇人的公孙泉?林夕努力地想着,一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之中。

…………侯雀城的东北角,有一座有名的酒楼叫做摘星楼。

摘星楼汇聚了侯雀城最有名的一批木匠师的智慧建造而成,高达九层却全部都用木材镶铆的形式建造,没有打一根钉子,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在第九层的一间雅室之中,有一名胡须刮得十分干净的中年清瘦文士在独自对着几样精致小菜在饮酒,他的目光看着的不是天空中的星星,而是看着远处夜色之中的松柏居。

他的面目除了因为清瘦而显得颧骨特别突出之外,和绝大多数候雀城本地人的面目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十分的普通,但是他的双手指甲却都是有些过厚,而且都有些萎缩卷曲,这便使得他的十个手指看上去都有些像鸠爪一般,陡然便使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诡秘和阴森。

这间雅室的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

这名中年文士手指在手中酒杯上轻轻敲击了一声,淡然的出声。

一盆摘星楼的招牌大菜酸笋大鱼送了进来。

伸筷夹了一块最嫩的鱼眼肉,就着一块滋味鲜美的酸黄笋慢慢的咀嚼吃下之后,这名中年文士掏出了一块白色的手帕,在嘴角上擦了擦,然后松手,任凭这块白色的丝绸手帕掉了下去,飘荡在侯雀城浓厚微醺的夜色之中。

在远处的一条夜市里,有一个卖些竹器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个拘谨老实,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

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在看着摘星楼那间窗口,此刻没有其余人看到那一块轻柔的白色丝绸手帕飘在空中,但是他却看见了。

然后他便默默的收起了本身没有多少人问津的摊子,朝着一条小巷走了过去。

摘星楼上,中年清瘦文士将鱼翻了一面,又将另外一块最嫩的鱼眼肉挑了出来,又就着一块酸黄笋一起放在口中咀嚼,然后他便放下了筷子,似乎对这价钱极贵的摘星楼招牌菜便再也没有兴趣,奢侈到这整个一盆大菜他只是想要吃那两小块肉和两小块酸笋而已。

他也没有再喝酒,只是取了一杯茶漱了漱口。

接着他便油然的露出了满意和讥讽的神色,因为没有任何的酒伴在场,他便微微的仰起了头,看着天空的星辰,轻声自语道:安可依……我的下毒解毒本领自然无法和你你这名青鸾学院御药系年轻一代之中最厉害的人物相比。

但这是战争,并非是公平切磋,你怎么可能在我的手上占到便宜?你青鸾学院虽然厉害,但和云秦帝国一样,越庞大,就越容易有叛徒……我不一样,为了和你们一战,所有有丝毫泄露我身份的人,都已经被我杀死。

所以我知道你和你护送的人在里面,但你却不可能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物在这队伍里面。

就如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随意下毒杀死你们里面所有人,然而你却不能和我一样肆无忌惮……而且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徒弟可以为我办这些事情,所以从一开始,青鸾学院和你就不可能胜过我。

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祝这一夜。

这名中年清瘦文士本已漱口,不再饮酒,但自语了几句之后,他的眼中却是油然生出了些热烈和狂热的神色,他又一口饮干了一杯酒,然后将一杯酒从夜空中朝着松柏居的方位淋洒而下,轻声道:这一夜必定很精彩。

我们必胜!他又对着西侧的天空,对着他所效命和尊敬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微躬身,庄严和狂热奇异交织着,在心中说道。

美酒化成酒气,在摘星楼的屋檐上飘扬而出。

侯雀城中午夜前的欢嚣才刚刚开始。

城东角,有一盏盏林夕先前那个世界称为孔明灯,这个世界称为飞火灯的东西飘了起来,飞向了高空。

很多侯雀城的人发现了这一盏盏飞火灯的灯罩竟然是少见的碧绿色的,在夜空中闪着奇异的磷光,有些人顿时忍不住新奇的指点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白雪黑雪,你让我看到了残暴松柏居中深院落,安可依的房间里面,林夕还在苦苦地想着。

安可依突然霍然抬头。

她一向安静且平时脸上都是书呆气,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此刻突然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便显得分外的突兀。

老师?这种突兀打断了林夕的苦苦思索,他惊讶的出声。

但安可依马上伸手对他摆了摆,打断了他的说话,只是身影一晃,便已到了房门口,打开了房门。

她走出了廊檐下,飞快的仰起头看天,鼻子微微的皱起,像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林夕毫不犹豫的跟在了安可依的身后,在他和安可依一样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片幽绿色的火光漂浮到了松柏居上方的天空中。

那是一盏盏他在先前那个世界放过的长方形桶罩孔明灯,在鹿林镇无聊时,他也和他的妹妹林芊放过,然而在云秦,碧绿色的染料极其少见,市面上也根本没有碧绿色的油纸,所以寻常人家绝对不可能制出碧绿色的孔明灯。

是碧蔻毒。

安可依再次发出了声音。

此时的夜风有些大,从东而来,吹得她身上的衣衫往后飘起,贴紧在她身上,勾勒出动人的腰线。

但就站在她后面的林夕却看清楚了她腰背的轻颤,看到了她白皙的侧脸和脖颈都是更加苍白了一些。

站立在林夕身旁的高亚楠双手微冷,林夕等人都不是御药系的,对于碧蔻毒并不了解,但她是御药系最为出色的学生,她却十分清楚这是一种从花朵的花蒂中提取出来的剧毒。

此刻就连她都嗅到了夜风中隐隐传来的碧蔻毒独有的甜腻香气……这些飞在空中的绿色灯盏之中布置的碧蔻毒数量必定十分惊人,必定是公孙泉的手笔。

但碧蔻毒的毒性用魂力可以勉强压制,且解药配制对于安可依而言应该根本不难,公孙泉竟然如此堂而皇之的攻上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在高亚楠双手在夜风中有些微冷,目光因为不解而剧烈闪烁之时,远近都有惊讶的声音响起,天空之中所有的碧绿色飞灯全部猛烈的燃烧了起来,在天空之中化成了一团团簸箕大小的碧绿色耀眼火团,接着火团马上熄灭,整盏飞灯全部变成了黑色的飞灰,纷纷扬扬的洒落了下来。

天空之中开始下一场黑色的尘雪。

林夕和高亚楠看着这场黑雪落下来,没有动。

边凌涵和姜笑依以及蒙白也没有动,蒙白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和安可依更为靠近了些。

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在公孙泉这种人攻来的时候,安可依的身边,永远是最安全之地。

黑色的尘雪纷纷扬扬的洒落着,距离高亚楠和林夕他们会合的队伍所在的院落还有些距离,全部落在了松柏居的前半片的十数间院落里。

松柏居的生意一向极好,八成院落都居住着客人。

有些露天的马厩之中,有马在吃材料,有人在喂马,喂马的人也看到了天空中的碧绿火团,看到了天空中落下的黑雪。

一名喂马人好奇地看向落在了自己手背上的一片黑灰,鹅毛大小的一片轻灰在他的手背上变成更细的粉尘,他的手背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莫名觉得鼻子和咽喉之中有些发痒,于是他忍不住咳嗽了数声,咳出了一口痰。

在灯火的照耀下,这名喂马人的眼睛却是瞬间恐惧的瞪大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咳出的痰竟然是诡异的惨绿色,而那股麻痒之意,却是马上在他的体内扩散了起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露天马厩之中的一匹匹壮马已经倒下了下去,口鼻之中都喷出白沫,接着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白沫也变成了惨绿色。

这名喂马人也在恐惧之中丧失了知觉,倒了下去。

一个院落中,有数人正在石榴树下小酌,黑雪落下,这数人手中的酒杯和竹筷都是掉在了桌上、地上,往后倒了下去。

这个院中的屋中有人发出了惊呼,快步奔了出来,但随即这些奔出来的人也都变得迟钝,然后倒了下去。

……在鹅毛般的黑雪洒落之时,整个松柏居的前半片十数间院落里笑谈声起起落落,但黑雪落下之后,只是片刻的时间,却变得一片死寂,就连虫鸣犬吠声都消失无踪。

此时夜已深,已经几乎没有再来投宿的人,但偶尔也有一两个行人经过挂着长条红灯笼的松柏居,看到入门院子里有倒下的人,感觉到异样的死寂,这些人发出了惊呼,进入院子想要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进入黑雪洒落之地之后,这些人也很快的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松柏居的前面十数间院落全部变成了死地。

除了林夕等人之外,屠黑虎等人也已经发现了这种异常,执行任务中的修行者的警惕,使得他们不需林夕发出的命令,就已经和那些黑雪洒落的区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而亲眼见到不远处的热闹喧嚣直接变成鬼城般的死寂,还是瞬间令队伍之中的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按照夏副院长的意思,会合之后,你是此行的统领。

安可依平时只是痴迷于药理,所以才显得有些呆气,但她能够成为御药系最为年轻的女教授,又蒙夏副院长如此看重,自然不可能真的愚钝,此刻她已经想到了一些可能,脸色变得越加苍白了些,但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平和,对着林夕道:你得对他们发布命令。

平时林夕会有些废话,但此刻他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废话,听到安可依这样的声音,他便马上急促道:此刻需老师指示。

安可依点头:让他们原地集结待命,准备突围。

侯!有已经和他十分默契的屠黑虎等人在,林夕也不用担心高亚楠这一列人之中没有能够理解边军军令的人,一声极简单,极凛冽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

事实证明林夕并没有低估这些人的能力。

在这一声命令发出的同时,只有极少数的人没有反应过来,但看到身周的其余人瞬间都是浑身绷紧,做好了战斗之态,这些人便也都瞬间反应了过来。

林夕发出了这道军令,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心中也是越加的紧张了起来。

就在此时,他的腰背也陡然微僵,转过了身。

在他转身之时,安可依和高亚楠等人也都已经转身。

后方的天空之中,有破空之声,不知从何地飞来了一大群鸽子。

在云秦的许多处地方,飞鸽一直是重要的通讯手段,鸽群并不少见,然而这些飞鸽全部都是通体雪白,浑身的羽毛上都像染了浓浓的秋霜,十分的诡异。

在飞临林夕等人后方不远处之时,所有这些通体雪白的鸽子全部开始死去,从空中像一块块石头落下。

在从空中落下之时,一根根染了秋霜般的羽毛已经全部从鸽子身上脱落,纷纷扬扬的白色羽毛充斥了天空,形成了一场白雪。

这场白雪对于即便是丝毫不名状况,不知情的人也是毫无美感可言。

因为那些从空中坠落,浑身羽毛脱落的鸟尸,在空中就变得漆黑,然后开始腐烂,发出恶臭的气味。

腐尸毒……白芘毒……安可依看着染满秋霜的羽毛形成的白雪,看着一具具在空中就变成腐烂黑水的鸟尸,一直平平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震颤了起来。

……松柏居的后门外是一片酒肆,因为价钱低廉,是侯雀城本地人约上三五好友喝酒宵夜的好去处之一,此刻夜市的生意正值火爆,这一条两百米来长的街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喝得面红耳热的人在吆喝划拳,大群白鸽飞过,又化成纷纷扬扬的白雪,这些寻常人在夜色之中没办法看清纷扬白羽和夜色掩映中迅速漆黑腐烂的鸟尸,但他们却都闻到了空中散发出来的腐烂恶臭的气息。

这片街区酒肆迅速安静了下来,除了极少数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汉还在发出叫嚷声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听到原本也有不少人声传出的松柏居后进院落开始变得毫无声息,变得极其的死寂,连虫鸣声都没有。

有几个胆大的人借着酒意想要靠近松柏居的后门看个究竟。

在距离那些散落一地的白霜羽毛还有五六步的距离时,走在最前的两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了赫赫的声音,整个人似乎喝醉了酒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一般,朝着前面栽倒下去。

后面的几人骇然变色,其中一人下意识上前,想要救起两人,但只是走到两人同样位置,这人便也马上赫赫出声,倒了下去。

其余人都是秫秫发抖,发疯的退后,一声声尖叫声和骇然的惊呼声连续不断的响了起来。

半片白色、半片黑色,整个松柏居瞬间变成了一个被无形的死亡笼罩着的死亡之地。

……高亚楠的双手越加冰冷。

因为是御药系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所以她甚至要比林夕更快的想明白了公孙泉想要做什么。

现在所有已经出现的这些毒对于安可依来说都不难解,但是安可依的身上不可能常备着所有这些毒药的解药……而且即便是有,数量也不可能那么多,不可能救得了那么多中毒的人。

不管是针对安可依还是林夕或者是这列队伍中其余的某位对于闻人苍月一方而言十分重要的对手,公孙权为了发动这一击,必定是已经准备了极长的时间。

他是要用大量的、种类繁多的毒药,来击溃他们这支队伍!前面出现的这几种毒药,只是用来阻挡他们一定时间,接下来公孙泉必定还有更多的毒药登场,直接攻向他们!解毒是需要时间的,尤其如果同时身重几种毒的话,将会更加的难解。

安可依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来得及应付。

这是一场从公孙泉动手开始,便不可能胜的战役!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公孙泉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公孙泉用这样的攻势揭开这一战,不仅是他们队伍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去,这侯雀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死去。

在云秦帝国不属于边关的后方安定行省之中,若是一次性死去数百名以上的平民,这在云秦绝对是轩然大波。

然而公孙泉竟然不在乎。

闻人苍月……高亚楠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这个人的名字。

她更为清晰的认识到,闻人苍月和这天下的一战已经彻底的肆无忌惮……只有闻人苍月肆无忌惮,他的部下公孙泉,才会采用如此残暴,肆无忌惮的攻势。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吹熄你心中狂热的火焰白雪黑雪,过分甜腻的香气和腐臭交织之中,高亚楠看到了闻人苍月的残暴。

她紧抿着好看的嘴唇,转头看向林夕,用洁白的贝齿间挤出了些声音,提醒林夕:公孙泉的这些毒只是想耽搁我们一些时间,接下来他肯定会用更多数量和种类的毒药来对付我们……因为他根本不惜杀死所有这松柏居周遭的人,不会管到底多少人会因此而死。

他会竭力杀死这里面所有人。

林夕点了点头,轻呼出了一口气。

即便高亚楠不出声提醒,他也已经想明白了高亚楠想清楚了的所有事情。

其实一开始除了听说闻人苍月在爬上镇西大将军的铁座时杀死了不少边民冒领军功,对闻人苍月这名声威极高的大将军自然不喜欢之外,听到闻人苍月要反,他倒是也有些同情。

因为他听闻一开始闻人苍月只不过是想要接替九元老其中之一的位置,坐到中州皇城中那重重帷幕的后面去,但因为他的污迹和强大,云秦皇帝和那九名老人却都想他退下来,一名以一人之力平定西边的绝世人物在这种情形之下的确会有不甘,林夕自己也难说对于闻人苍月公平或是不公平。

但公孙泉这样的毒攻方式,却是连他对于闻人苍月的唯一一些同情都消弭掉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闻人大将军,像他这样的枭雄,又何需自己这样一条小鱼的同情?林夕的嘴角没来由的泛起了一丝自嘲的冷笑。

只是随意一个军令,像闻人苍月这样的人,就不知道可以令多少人的鲜血流淌在云秦大地上。

而自己,竭力地想要保证这支队伍数十人的安全,却都未必能够做到。

一念至此,林夕陡然有些理解夏副院长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去边军领战,为什么此行在安可依和肯定有军方经验更为丰富的情况下一定要让自己做统领。

抛开修行方面和将神天赋的原因……自己是统领,这么多人都是要靠自己的命令行事,他们的性命全部压在自己的手中,这是一种无形但极其沉重,难以言明的压力。

他有些时候必须要做出些极其困难的抉择……林夕也知道,随着他这条小鱼的慢慢变大,将来肯定会有更多人的性命压在他的手中。

坚信他是张院长之后这世间唯一具有将神天赋的夏院长,是要他适应起来,是要他比一般人更早接触一些残酷的压力和抉择。

……你应该下令马上突围。

安可依也转头看着林夕,直接出声道。

她知道今日自己已经绝对不可能找出公孙泉,自己绝对会迎来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惨败,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林夕明明应该已经想清楚了接下来肯定会有数量更多的毒攻,为什么还不发令,在这里这么多人注定会死,而且他统领的这支队伍那些不是修行者的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的情形下,林夕的表情为什么还会如此的轻松和冷静。

我是统领,老师您也要相信我。

林夕明知道安可依是绝对遵从夏副院长的指令,将任何发令的权利都忠实的交予到他手上,然而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安可依的双目,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依旧未发令,反而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碧落色长明灯飞来的方位,接着认真地问道:老师,那些鸽子难以判断从哪里绕着飞来,有许多种可能,但这些长明灯里面的火光都是要人点的……按照我对风和时间的判断,对方应该是在城东方位距离这里五里处放飞,老师您的修为要高出我极多,您看我的判断有没有偏差?安可依的秀眉深深的皱了起来,然而她却是选择了配合,点了点头,五里略多一点,没有大的偏差。

松柏居的后方酒肆街中,惊呼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而且远处的深巷之中,响起了连绵不断的诡异犬吠声,高亚楠的身影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然而让她的身体马上骤然一僵的是,林夕在此刻竟是牵住了她的手!林夕竟是当着安可依的面,当着边凌涵和姜笑依、蒙白的面,牵住了她的手!此刻她的双手十分的冰冷,她心中潜意识当然也希望被林夕的手温暖,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在此时这么做这么大胆的事情。

感到林夕手心的温热,这名高挑的美丽少女顿时脑袋嗡的一响,完全不知所措。

好软好舒服的小手……终于能够再牵着你的手,现在是我想了许久,也最开心的时刻……本来没有公孙泉在这里,应该会更加舒服,更加开心……但更让她不可置信的是,林夕竟然是又说出了一句如此无耻的话出来。

姜笑依和边凌涵、蒙白也都是完全目瞪口呆。

在这种时候,在安可依的面前还能说得出这样的一句肉麻话来,这要多么厚的脸皮,多么大的勇气?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之中,林夕的面容却是严肃了起来,在心中轻说了声回去,然后推动了他脑海中那个发光的青色轮盘。

时间回到林夕才刚刚走进这个院落,看到廊檐下等着他们的安可依之时。

因为都是自己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所以林夕不想也懒得找些理由掩饰,在安可依出声之前,他便对着安可依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老师,要请您和我出去办些事情。

安可依奇怪的抬起头,拢了拢头发,平平地问道:什么事情?事关许多人生死的事情,请老师相信我,到时候便知道了。

说了这一句之后,林夕便转身,对着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点了点头,轻声道:相信我的直觉。

只是在林夕莫名其妙直接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便已经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此刻林夕的这句相信他的直觉一出口,高亚楠顿时想起了十指岭中的事。

边凌涵和姜笑依想到了林夕很多次无法解释的直觉。

蒙白想到了这么多天,林夕无法理喻的疯狂修行。

又怎么了?蒙白忍不住就浑身一个哆嗦,哭丧着脸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些天的修行下来,他都瘦了。

安可依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林夕的请求。

我不能确定有没有人盯着我们,所以我们出去不能轻易被人发现行踪。

你们也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出去。

林夕从边凌涵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支普通的箭矢,轻声道:数停的时间之后,以箭声为号,你们听到我的箭声,便马上下令,让我们的所有人全速朝着城东方位突围,我和安老师会在那处方位。

又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林夕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如果有可能……在听到我的箭声后,做些事情,尽力逼着客栈里所有人离开客栈……因为留在客栈,恐怕会有危险。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姜笑依和边凌涵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不能理解林夕此刻的言语,但对于林夕的绝对信任,却使得他们面色凛然的同时,都是不说任何的废话,点了点头。

……侯雀城的繁华令夜色微醺。

摘星楼上,白色的丝绸手帕掉落下来,飘舞在风中。

祝这一夜!第九层楼阁的窗口前,中年清瘦文士将一杯美酒淋洒于空中。

我们必胜!他对着西侧的天空,对着他效忠和尊敬的闻人苍月所在的方位,微躬身行礼。

他以有备攻不备,而且根本不在意这城中人的生死,为了这一战的获胜,他可以让无数人为这支想要进入碧落陵的队伍殉葬,他和他效忠的闻人大将军,正在和这整个天下交战,所以他面上的表情庄严和狂热奇异的交织着。

……卖竹器的中年木讷摊贩走入了他城东自家的屋子里。

这是一个位于小河塘边的街巷,一间平房接着一间平房连着,一个门洞走进去便是连着十几间清贫矮屋。

他的屋子在数进去的第五间。

他极快的从床底下抽出了一根竹子,用手就轻易捏开,取出了许多青色的小瓷瓶。

然后他用极快的速度撑开了许多油皮纸架子,一盏盏孔明灯在他手中变戏法一般形成。

用一根火烛,他轻易的快速点燃了不知道加入了什么易燃物的一盏盏孔明灯,然后将青色小瓷瓶里的碧绿色毒液淋洒在这一盏盏孔明灯上。

一盏盏碧绿色的孔明灯像被一口气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一般,从他这间屋子的窗中飞散而出。

但第一盏碧绿色的孔明灯才刚刚超过他这间平房的高度,他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剧烈,好像是无数小孩在空中尖叫嘶吼一般的箭鸣声。

而且这一声呼啸于空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箭鸣声,是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发出的。

然后这名刚刚在心中也狂热的喝出我们必胜!四个字的中年木讷汉子的瞳孔就剧烈的收缩了,他看到那盏刚刚飞过平房高度的碧绿色孔明灯骤然熄灭。

接着,后面的一盏盏全部不停的熄灭。

一名面有书呆气的秀丽女子,出现在了这些孔明灯的前方,站在了正对着他这个窗口的一间瓦房屋顶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她的眼中,不再青涩的学生木讷中年汉子并非是真的木讷,看到那一盏盏碧绿色飞灯熄灭时散发出的碧焰对站在瓦房屋顶上的安可依似乎没有任何威胁,他顿时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在极度的难以理解和惊恐之中,他的普通布衫袖充气般鼓胀起来,十数个黑色的瓷球飞射而出,啪的一声,在飞射到距离安可依还有十步之遥时,这十数个黑色瓷球就全部裂开,一股股嗤嗤作响的桃红色气流形成了一团浓厚的瘴气,席卷了几个屋面。

屋面上原本生机勃勃的蒿草在这团桃红色瘴气降临之时,都变得迅速发黑、枯萎。

木讷中年汉子第一时间想要往后飞退,但让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的是,他看到面有书呆气的秀丽女子直接从桃红色瘴雾中穿出,而他自己身后的门板上,却是突然变成了惨白绿色,像是突然有一层青苔长出,又突然晒干。

知道自己无论在修为还是在用毒解毒的手段上都根本无法和这名面有书呆气的秀丽女子相比,木讷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厉吼了一声,便直接用魂力激碎了一颗早已吞服在腹中的蜡丸,然后他体内的魂力化成了无数股洪流,瞬间将这颗蜡丸中的药力渗入身体各处深处。

他的脸顿时变成了黑色,两股鼻血从他的鼻孔之中冲流而出。

这两股鼻血不是红色,而是五颜六色的斑驳,触目惊心,就像许多种虫子的尸体揉碎了之后那种颜色。

但这名木讷中年汉子没有看见自己冲涌而出的鼻血的颜色,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的眼睛就已经失明,他就已经丧失了意识,死去。

安可依没有第一时间逼近这名木讷中年汉子,她落地之后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倒下,死亡。

因为即便再比她在药理方面厉害一倍的人物,也不可能阻止这名木讷中年汉子用浑身魂力催动剧毒求死。

这种死亡的速度,本身就比直接绞碎心脏还要来得快。

……林夕站在不远处的河塘边,他没有看到连巷中安可依和这名木讷中年男子的对抗,他对于自己刚才发出的一箭十分的赞叹。

方才的一箭他是用小黑射出的,为了增加箭矢破空时的响声,他利用佟韦在学院中传授的知识,在箭杆上刻出了数条近乎镂空的凹槽。

云秦普通的黑色箭矢箭杆是坚硬木质,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或许是因为他雕刻之后凹槽中有些极细的木屑残留,再加上一箭便消耗他小半魂力的小黑射出的箭矢速度实在太过恐怖,这支箭矢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竟然在发出了剧烈的啸鸣之后,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条火红色的流星。

林夕赞叹着这普通箭矢就有这样的速度和威力,然后他看到松柏居的方向陡然冒出了一条条冲天的火光,映得那片天空都变成了红色。

居然把松柏居都放火烧了……女人真可怕啊……林夕发出了一声低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对自己的几个好友性情都十分了解,姜笑依性格柔和,蒙白性情胆小,反倒是外表最柔软的边凌涵性子最烈,高亚楠在昔日半雪苍原教训雷霆学院时,他就看出高亚楠喜欢简单,雷厉风行。

看着此刻冲天的火光,他就知道高亚楠等人肯定是用直接火烧松柏居的方法逼得松柏居里的所有人离开。

这种方法,应该就是出自高亚楠和边凌涵之手。

……摘星楼上,已经庄严祝酒,准备看着大开杀戒的场面的中年清瘦文士的面色陡然变冷,冷得他的眉梢都似乎结出了一层寒霜。

他没有看到那一盏盏应该很快飘飞在空中的碧绿色灯盏,却是看到了一条尖啸于空中的火光。

接着他看到松柏居的许多个院落之中都接二连三的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这一夜,侯雀城中注定不平静,尤其对于许多像他这样在高楼上看风景的人而言,燃烧着的松柏居也是极具震撼力的风景,诸多精彩。

然而这却不是他的精彩。

怎么可能!除了他那名居于陋巷中的徒弟之外,所有知道他身份和计划的人已经全部被他杀死。

为了这一战,他已经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如同将自己和这世间都隔绝了开来。

只有他和他的徒弟知道他今夜的布置,然而他的徒弟不可能背叛他,从那一箭射出的方位,他知道是对方已经追查到他徒弟的落脚点。

对方怎么可能做到如此?这名中年清瘦文士看着燃烧着的松柏居,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安可依走进了木讷中年男子的低矮平屋之中,看到从一侧屋面跃入外面明堂之中的林夕,她凝重的警告道:你只能到门前……且不要触碰任何东西,否则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来得及救你。

林夕知道安可依肯定要做些搜查,他也十分清楚这种用毒大家死了和活着恐怕同样的凶险,所以他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极小心的缓步走到了好像长满了干燥青苔的木门旁。

这就是让青鸾学院都有些忌惮,坐镇这贵云行省的闻人苍月的左臂右膀,公孙泉么?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中年木讷汉子的尸体,在心中如是想。

拥有六七十万常住人口的侯雀城极大,在城中北角,有一座废弃的钟鼓楼,钟鼓楼的顶部楼阁中,有一口裂掉了半边的残钟,此刻这半边残钟旁聚集着一大群白色的鸽群,这一大群鸽群挤成一处,在夏夜里浑身却是有些秫秫发抖,它们在等待着一次和平日里一样的飞行。

它们感觉得出来浑身都不舒服,在平日里,它们只有看到那盏灯火燃起,飞过去吃到洒落在地上的谷物,体内的不舒服感觉才会消失。

然而今日,它们在这里等着,却没有看到那盏召唤它们的灯火亮起。

蓦的,它们就算想飞也没办法飞起了,在这废弃的钟鼓楼顶的破旧阁楼之中,它们身上的羽毛全部脱落下来,身体全部迅速的变黑腐烂,黑水渗入到下面干燥开裂的松木之中。

松柏居的一些掌柜和伙计都在哭号,他们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人,竟然会有许多人同时在松柏居中到处放火,只是顷刻间,松柏居已经变成了火场。

就连松柏居旁的一些酒肆和民居都已经被波及。

许多人叫喊着救火,但就在此时,让更多人骇然惊呼的是,无数双眼通红的猫狗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

这些猫狗竟然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席卷的火焰一般,一头头全部冲进了火场。

……安可依检查得十分仔细,木讷中年男子的每一个衣角,这间陋室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地面都被她挖了开来。

这人可能不是公孙泉,只是帮他动手对付我们的人。

这样就算我们发现,冲到这里……最多也只能通过一些痕迹找出这个人,找不出公孙泉。

在远处有狂奔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隐隐传来之时,她对着林夕轻声说道。

不是公孙泉?林夕微微一怔:为什么?‘流沙’毒极为珍贵,也是他最为引以自傲的东西……之前连学院都没有解药,而且我研制出解药唯有夏副院长知道……所以对于他而言,‘流沙’是遇到我这种对手的时候,最可以仰仗和保命的东西,换了我,我都会带在身上。

安可依看着林夕,解释道:他这里有很多种毒药,有些数量惊人,但里面不仅没有‘流沙’,连他第二厉害的‘跗骨’都没有。

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么说,公孙泉还极有可能好好的在这城中呆着。

要是佟韦肯定会冷冷的训斥林夕这简直是废话,但安可依却只是点了点头。

外面的急促脚步声和马蹄声更响。

林夕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对着安可依道:老师,我先出去安排他们。

安可依没有什么废话,轻嗯了一声。

……要怎么做?微凉的夏风吹在脸上,林夕一开始放松的心情便陡然又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公孙泉既然极有可能还活着,他便要接着想出找出和对付这个人的方法。

蓦然,他想到了记忆中变成了死地的松柏居,他的脑海之中便有了一丝闪光。

老师,您要是也用毒,全力出手,不顾伤及无辜的话,你能够很快毒倒多少人?一千人可以么?在跃上屋面的瞬间,林夕又转头问了一句。

安可依眉头微跳,在离开学院,重见林夕之后,她觉得林夕似乎已经不是学院里那个青涩的学生,已经有了许多改变,尤其这极短的一段时间内,他做出的一些事情也让她根本想不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认真的回到了林夕的问题,可以。

得到安可依肯定回答的林夕脚步骤然加快了,他如同一只狸猫一般敏捷的在并不坚实的屋面上掠过,迎上了那一行从松柏居中冲出的队伍,发令道:到城东门附近,找一处空地扎营!第三百五十六章 难以解释的理由和计划在赶来的附近街巷救熄会的木制水龙车压出的水柱喷洒下,松柏居周围的火势很快被压制住了,火势没有向外蔓延。

然而这分明是一起人为的纵火,而且根本不难发现,纵火行凶的人都往着城东而去。

官方的反应并不慢,因失火而变得更加喧嚣和纷杂的街道上很快出现了一支由数名刑司官员和军方将领率领着的骑军。

在靠近城东门一大片原本用以仔细检查大宗货物的空地上,数百名城门守军已经将数十人团团围住,有更多的守军沿着城墙赶来,同时原本还要放行一个时辰的所有城门关卡全部关闭,禁止任何人进出。

从军营疾驰而来的骑军很快赶到。

被包围着的数十人的冷静和镇定让冲在骑军最前的一名身穿锁片铁甲的中年将领蹙起了眉头——胆敢光明正大的纵火,且在这里停留,并且能够如此冷静的队伍,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拥有无视这整个城池镇守军的恐怖武力,一是拥有根本不需要担心的背景。

就在这名中年将领开始勒马减速,准备在城门守军的包围圈外停下来之时,他看到一名身穿宽大罗袖衫的年轻人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们之中谁可以做主?年轻人突然平静出声。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将领停了下来,眉头蹙得更紧。

年轻人没有回应,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块令牌,远远的丢向了这名中年将领。

中年将领接住了这块入手极其沉重的金色令牌,只是一眼看到上面繁杂至极,侯雀城中最好的匠师都根本不能模仿雕刻得出的层层叠叠的龙纹,他的脸色便骤然变了。

他顿时想到了西边的事情,隐隐的猜出了这列队伍的目的。

在短暂的迟滞后,他飞身下了马,在身后许多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挥手让守军的包围圈往外扩大,然后走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对着这一行人微躬身行礼。

林夕微躬身回礼。

需要我做什么事情么?这名中年将领将手中金色的令牌递还给了林夕,然后压低了声音,恭敬地问道。

我们要在这里扎营,你派人帮我们防卫,帮我们隔离出五百步的无人防卫圈,将军中最好的弓箭手都全部调过来,除了我们的人之外,连任何飞鸟走兽都不能放进来。

林夕并没有客气,看着这名中年将领轻声道:我们要在城里查一名极其重要的敌手……从现在起至明日正午,城门关卡都不能放行,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出侯雀城。

中年将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知道即便只是关闭城门禁止通行大半日的时间,也必定会遭受到来自无数大商行的压力,但他此刻很清楚这是谁和谁之间的战争,他知道此刻即便是省督在这里,也会选择执行对方的这个要求。

扑灭松柏居的余火之后,设置警戒线,禁止任何人进入火场,否则进去的人极有可能会死。

林夕看着这名中年将领,接着补充道。

中年将领面色一凛,还有其他要我做的么?林夕沉吟了一下,看到远处安可依已经在慢慢走来,他又轻声道:发布戒严令,在明日我们离开之前,禁制任何人上城中高处,并先行收缴所有黄铜鹰眼。

在周遭高处布置人手,如有可疑窥探我们的人,一律拘捕。

……因为从松柏居中逃离得十分仓促,无法掩饰行迹的同时,也只来得及带出了三辆马车。

其中一辆最大的马车,便自然被林夕用来当成了商谈事情的地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高亚楠直视着林夕,问道。

她知道林夕不可能知道比她更多的事情,所以她更是觉得这整件事极其的诡异。

简而言之,是闻人苍月手下有一名极厉害的人物叫做公孙泉,他是炼毒用毒的大师级人物。

今夜他便是想用不惜杀死松柏居中所有人的手段,重创我们这支队伍。

林夕看着她的眉目,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我们发现了发动攻击的人,但那人很有可能只是公孙泉的一名手下,并非公孙泉本人。

杀死那么大客栈之中的所有人?原本觉得林夕有些事情瞒着自己而脸上甚至有些怒意的高亚楠顿时一滞,脸色煞白了几分。

姜笑依、边凌涵和蒙白也顿时僵住了,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发觉公孙泉动手?安可依看着林夕,如同看着一本她怎么都看不懂的书卷。

我不想说假话,但有些事情即便我真的解释了,你们也会觉得异常荒谬。

林夕看着安可依和高亚楠等人,苦笑道: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姜笑依和边凌涵相视苦笑,两人已经见过发生在林夕身上的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在他们的心中,都觉得林夕可能存在着某种古怪的直觉。

蒙白呆呆的,只是浑身不停寒意直冒,觉得林夕就像个不知名的怪物。

高亚楠想到了自己和林夕在学院中的某次谈话,眉头皱了起来,却也不再追问什么。

安可依明显迟钝了起来,她认真的考虑了许久,陡然,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关键的问题,眼中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亮光。

你之前问我能够一次性很快毒倒多少人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再追问,而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情,看着林夕问道。

我想到了一个有可能找出真正的公孙泉的方法,前提就是老师您要绝对的相信我,执行我的命令,我需要老师您要能够一次性毒倒很多人。

林夕看着安可依的眼眸最深处,从安可依掩饰在黑瞳中的那抹光泽,他知道这名外表书呆气,但实则极其聪明的女教授恐怕从张院长的一些事迹和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难以解释的事情,以及夏副院长对自己的特别关注,猜测出了自己拥有将神的天赋。

但安可依是夏副院长和他自己都十分信任的人物,所以他并不担心,知道安可依必定反而会尽量帮自己掩饰将神的身份。

一次性毒倒松柏居那么大一片区域里面所有人,老师您能够做到么?林夕接着认真问道。

安可依看了林夕一眼,陡然又想到了林夕青鸾学院那次火场中的表现,她的眼眸最深处又瞬间明亮了一些,她显得有些过分用力地点头:可以。

你准备怎么做?高亚楠看着林夕,道:这计划总应该可以说得清楚吧?还真是说不清楚。

林夕极其歉然的看着高亚楠,道:不过我总觉得真正的公孙泉总会忍不住来看看我们……我昨天发了一箭,用小黑射出的箭矢威力和一般魂兵长弓有太大的区别,他或许会忍不住来看看安老师,或者看看发出这一箭的箭手。

或是不肯就是罢休,会继续动手……或者是极度的不甘心,想要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对手破了他的局。

或者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被我们看低,出一下手提醒我们他还活着……人性总是有些弱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明天想来近距离看看我们,我便有可能将他找出来。

……戒严令很快下达全城。

在陡然变得紧张的气氛之中,所有只是途径住宿的商队和旅人在不安的情形中度过了一夜。

待到日出之后,所有候雀城内外的人发现所有城门关卡全部紧闭,依旧禁止通行。

很多商队因为没有丝毫准备,措手不及,即将遭受一些大的损失而开始奔忙,想要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特例出城。

然而所有这些活动全部徒劳,即便是一些连省督平时都要卖几分面子的大商行,都被婉言拒绝,连一人一马都不能出城。

这让所有侯雀城中的人更加震惊,不知道是要搜捕何等重大的案犯。

而所有候雀城中的人也都知道就在距离城东门不远处,便驻扎着一列人马,而那列人马据说就是昨天放火烧了松柏居的人马,但那批人非但没有被拘捕,反而被保护了起来。

据说只是有银票传出,以补偿松柏居的损失。

一时间,所有侯雀城的人也都忍不住纷纷猜测这支队伍到底是什么来历。

因为不知道何时能够恢复进出城关,而绝大多数急着出城的人都想第一时间接受检查通关,所以至中午时分,无论是城内和城外都已经排起了长龙,绵延数里。

蓦的,城内排着的长龙一阵骚动。

因为就在此时,原本一些阻止城内的这条长龙过分靠近城门,护卫着那一列人马的守军出现了收缩的迹象。

而林夕和安可依,此刻就从他们眼中的古怪队伍中走了出来。

老师,请你动手,将这城内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的所有人,全部毒倒!林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组成的长龙,十分肯定的在安可依的耳边,用唯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安可依转过头,看着林夕,我能毒……但不可能有足够的解药……我知道。

林夕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我还是请老师相信我,哪怕这十分荒谬……请老师动手,尽可能快,不要让我们眼前的这任何一人乘隙离开。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尸体的海洋再强大的人都有弱点。

在世俗人的眼中,当年从般若寺走出的圣女,后来成为唐藏圣母皇太后的女子根本没有什么弱点,性格和情绪趋于完美,但就在她感知自己走到生命的最后尽头,和凤轩皇帝最后长谈时,却是特意告诉凤轩皇帝,任何强大的人都有弱点。

唐藏皇叔萧湘本身便是一名强大的圣师,又拥有唐藏最强的两支军队,手下又拥有数名强大的圣师门客,但她很清楚萧湘的弱点,所以萧湘便还是死在了谷心音的手下。

从般若寺走出的她,这一生都在追求入尘世而我心安宁,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贪、嗔、痴,这些情绪,会在无数时候纠缠人的一生。

公孙泉就在城东门前那一条熙熙攘攘的长龙之中。

他是一名很强大的人,是闻人苍月的一条臂膀,像他这样的人,虽然个人战力无法和佟韦这样的修行者相比,但是杀人的效率,在战阵之中对于敌人的杀伤,却是还在佟韦之上。

而且他对于这个世间而言,最为强大的地方,就是不可知。

云秦朝堂,云秦皇帝和那九名元老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以何种身份存在于贵云行省之中,青鸾学院也同样不知道。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随时可以带来一场瘟疫的死神。

然而不幸被林夕言中,这世间任何能够杀伤修行者的剧毒都是极其珍贵的,他数量那么惊人,足以在战场上湮灭一支数千人大军,无数钱财和人力堆积起来的毒药对自己想截杀的这一支队伍完全落空,他也会心疼,他悉心传授了许多年的弟子的死去和计划的失败,他也会悲伤和愤怒……于是不知道是无法理解只有自己和死去的弟子才知晓的计划为什么会被对手破悉,还是因为想亲眼看看让自己遭受大败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还是因为其它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公孙泉排在了出城的人流中。

在安可依和林夕走出来之时,他的眼睛就微微地眯了起来。

安可依和林夕两人身上的某种独特气质,让他瞬间便肯定这两人便是自己昨夜的真正对手。

那名传说中的青鸾学院药痴女教授竟然如此年轻?还有她身边那名似乎是整支队伍统领的年轻人,又是谁?一时间,他的情绪有些奇特,既震惊,又有些妒忌……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微僵,因为他看到安可依的头发突然全部飘扬了起来,她的身上,发出了耀眼的光亮。

……这个世间真正厉害的毒药,大多都只要一粒微尘那样的分量,然后融于一大桶水,然后其中的一滴,便足以毒死几名身强力壮的壮汉。

但要解那一滴水的毒,解药恐怕都至少要黄豆大小那么一颗。

要缓解和治疗身体的衰败,总比让身体衰败来得困难。

任何一名修行者的身上,肯定不会带上能救治一两百人份以上的解毒药。

安可依找不出此刻可以相信林夕的理由,但她也找不出林夕欺骗自己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她便给自己找了个出手的理由:她看过很多关于张院长的记载,在记载中,张院长也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奇怪直觉,比如张院长知道对手会在哪里出现,知道哪里会有设伏……再加上她见过林夕在学院救火时的表现,又因为夏副院长对林夕的独特照顾,她便隐约觉得林夕便是和张院长一样拥有些独特感知天赋的人。

另外一个理由是,林夕是夏副院长指定的统领,即便是她的学生,她也必须听从他的命令。

所以她暂时不去想任何的事情,把自己暂时变成了一个白痴,只是竭尽全力的对着自己面前的所有人出手。

一直在她体内蛰伏的强大魂力从她白皙的双手中源源不断的喷涌了出来。

她的浑身都发出了光,因为瞬间喷涌的气息太过庞大,冲击在身周的地面上,使得她的周围都卷起了大风,她的整个人也往上悬浮了起来。

一株晶莹剔透的冰蓝色杏花从她的手中飞了出来,被她双手源源不断喷涌的强大力量冲向了高空,这株外表好像只是一层薄冰,内里似乎全部都是宝蓝色液体的杏花迅速的消解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奇异的蓝色雨云。

所有熙攘的人群,包括城楼上的守军都全部惊呆了,看着这副超出他们想象的画面。

人群之中,微僵的公孙泉双手之中沁出了冷汗,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但是他不敢相信安可依敢这么做。

随着安可依身上磅礴气息的持续喷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华形成了一个光罩,而她双手之前的光华之中,却是出现了一头清晰的雪白色乌鸦的光影。

蓝色雨云开始消失,开始下雨。

这副场景十分震撼,十分诡异。

就好像无数朵蓝色杏花飘落,但又很快消失,化成了无孔不入的透明气焰,就好像一场迷梦一般,将她和林夕前方的这一条长龙以及两周的一切建筑物全部笼罩在内。

这一条长龙的许多商队里面,也有不少的修行者供奉。

他们震惊于安可依的强大,有些甚至认出了安可依是融魂融了寒鸦的强大修行者,在无数朵蓝色杏花飘落时,这些修行者也第一时间感觉不对,全部动用魂力抵御,闭住了呼吸,但是让他们彻底陷入惊恐的是,他们发现根本没有用。

这些肉眼难以感觉的气焰具有恐怖的粘附和渗透力,竟是直接渗透了他们布于体表的魂力,透入了他们的肌肤。

所有人感觉到身体变得麻木,浑身都开始布满蓝色的斑点。

蓝杏!你竟敢使用蓝杏!公孙泉的身上也出现了蓝色的斑点,身上的气力也开始快速的消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可依和林夕,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将心中的惊呼直接叫出来。

林夕的目光也凝滞了。

只是一瞬间,他眼前的所有人就都全部倒在了地上。

他面前的整个世界,瞬间安静。

他也是已经见过了许多大场面的人,但这种至少一两千人同时在一息之间坠倒在地的景象,在视觉和心神上的冲击力,也实在是难以想象。

安可依落于地上。

她身前的世界化为一片死地,她面前这一大片区域之外所有的人全部陷入彻底的惊恐之中。

林夕和安可依身后远处的车厢之中,没有走出车厢的高亚楠和边凌涵、姜笑依、蒙白也都心神震撼的看着这样的一幕。

如果公孙泉在这些人里面,如果自救,那他可以找得出他来……但他如果不自救呢?边凌涵深深的吸气,说出这一句。

虽然她之前就听安可依说过,世间强大的毒药都很珍稀,她知道安可依的身上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一株蓝杏,但能够一下令这千人以上的商队和旅人倒下,便代表着安可依至少也可以让一支千人以上的骑军瞬间倒下,这种力量实在无法想象……她虽然早就知道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极强的,但她没有想到安可依会强到这样的程度。

不知道。

高亚楠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转头看了边凌涵一眼,安老师不可能救得了这么多中毒的人……而且我感觉从一开始,他都没有救治这些人的打算。

难道他会由着这些人死去?姜笑依和蒙白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如果公孙泉并不在里面,他也会由着这些人死去?……如果你在里面,就赶紧救自己,不要硬撑了,因为我真的会看着这些人死去。

林夕在心中同样感叹着安可依的强大,同时他仔细地看着所有倒下的人,在心中轻声的自语道。

因为安可依的恐怖,因为他的平静,一时他身后的队伍、原先护卫着他们的守军,包括城门上的守军,都根本没有人上前来质问。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我不会救自己,我不相信你们竟然会让这些人陪我一起死!我和闻人大将军可以杀死这些人,但你们青鸾学院,怎么敢公然杀死这么多人!倒在地上的公孙泉牙齿轻微的格格作响,他不相信安可依和林夕敢和自己一样肆无忌惮,他想着安可依和林夕必定是想逼着他自救,然后逼他露出行藏,所以他控制着剧毒在体内蔓延的恐惧,愤怒的隐忍着,坚持着。

但是他却看到林夕和安可依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有人的口鼻之中都冲出了蓝色的毒血。

大批大批的人开始死去。

林夕后面的队伍、守军,许多人都开始浑身颤抖。

就连安可依都开始面色苍白的颤抖。

但林夕依旧平静,一动不动。

公孙泉感觉到了身周人大批大批的死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冰冷,眼睛开始模糊。

疯了!他们真的疯了!一时间,公孙泉的脑海之中只是充满了这样的念头,他无法再承受剧毒蔓延的恐惧,知道再过四五个呼吸,他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体内一直控制着的一丝魂力,激破了他舌下一直含着的一颗丹药。

迅速扩散的解药和毒药相冲,将他从死亡中步步拉回。

即便是长年和毒物打交道,拥有远超一般人抗毒性的他也难以控制身体的自然反应,浑身不停地抽搐,大口大口的呕吐着,呕吐出一股股蓝黄相间的污血。

在一地的死尸中,剧烈呕吐着的他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也恢复了视觉,看到了周围一地的蓝色尸体,密密麻麻往外蔓延,他好像独自一人,坐在一片尸体的海洋之中。

你们……怎么敢!强烈的情绪甚至冲淡了他身体的痛苦,在一边的剧烈呕吐之中,他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鬼般的尖叫。

公孙泉先生,你好。

林夕看着这名中年清瘦文士,自己的看着他的衣着打扮,平静的颔首说道。

第三百五十八章 车厢中现出惊虹你怎么敢这么做!青鸾学院怎么敢这么做!公孙泉一直是极其谨慎,极其冷静的人,然而此时坐在密密麻麻的一地尸体之中,看着依旧十分平静的林夕,他却是根本无法控制得出自己的情绪,和一个被抢了糖然后又痛打了一顿的小孩没有半分的区别:你到底是谁?!若不是昨夜破了你的计划,松柏居周围的尸体比这里也少不了多少。

为什么你敢这么做,我就不敢这么做?是因为你肯定青鸾学院不敢像你和闻人苍月一样肆无忌惮么?林夕看着这名闻人苍月手下的强者,冷讽道:你错就错在要动用那样的手段,让我想起了这样找出你的办法。

公孙泉停止了呕吐,直起了腰来,冰冷而怨毒地看着林夕,他的眼中似乎连安可依都不存在了,只有林夕:为了对付我而杀死了这么多人,你们青鸾学院不止是要对付闻人大将军,是要对付整个天下了么?既然你们觉得为了对付我就承受这样的代价,那你们想要杀我,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林夕平静地看了一眼公孙泉,像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自然不能让你活着……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在制毒解毒方面,我可能不如她,但我也会杀人。

公孙泉疯狂大笑了起来,转身看着身后远处的人群,我可以再杀死几百人。

只可惜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林夕摇了摇头。

除非你们有圣师阶的风行者可以瞬间将我杀死。

公孙泉同时厉笑了起来,双手拍击在一起,两个黄色的陶瓶在他的手中炸开,形成了两团黄色的雾气,瞬间被他体内迸发的魂力吹散,形成了一条黄色的云雾,朝着他身后远处恐惧尖叫退散的人群飘去。

我的‘跗骨’和‘流沙’最让我此生感到自豪的地方,便是药性要很久才会消散。

公孙泉转过了身来,看着林夕和安可依说道。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林夕再次重复了一句,然后在心中说了声回去,推动了脑海中恢复不久的青色轮盘。

……时间回到了林夕和安可依走出马车车厢之前。

身穿蜡黄色薄绸长衫的公孙泉正在那一条人群长龙之中,和许多人一样,看着距离城墙不远处的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之中,屠黑虎等所有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不明白林夕到底要做什么。

老师,你身上有那种可以让公孙泉都迅速丧失任何行动力,但不至于波及他人的毒药么?车厢之中,林夕看着安可依,认真地问道,而且要必须能够让大国师级别的魂力都无法抗御的那种。

安可依依旧不可能明白林夕这句话的用意,但她还是马上点头,道:有。

他要做什么?高亚楠和边凌涵、姜笑依、蒙白都不能理解的看着林夕。

这时蒙白甚至有些嫉妒车厢角落里的吉祥,因为只有吉祥什么都不管,在香甜的睡着觉。

林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柔且飞快地将屁股下坐着的扁木箱打了开来,将里面的黑色长弓取了出来,同时抽出了一枝箭矢。

蒙白带来的这个木箱之中,一共有八枝箭矢,其中有七枝都是灰色、略带黑色,黯淡无光,其中一枝是黑色,带有些微银色的符文。

此刻林夕抽出的,便是这支和其余七支超风箭矢不同的雕空箭矢。

这枝雕空箭矢,是全部八枝箭矢之中最强的一枝。

按照林夕先前在青鸾学院接受风行者训练时看过的记载,在强大的修行者手中,这种箭矢甚至能够产生一种空间跳跃般的视觉感,就像瞬间在空中雕出了一个破洞,然后出现在对手的面前。

此刻有了小黑这具里面住着怪兽般的魂兵长弓,他有着比平时更强的信心,而且他方才已经见过了公孙泉的实力,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选择了自己目前所能用出的最强一击。

不能接触到肌肤……如果你是想施射的话,必须在二十个呼吸之内完成施射,否则药性在空气和日晒下就会发生变化,便无法让公孙泉瞬间丧失行动力。

林夕将雕空箭矢递给安可依,安可依没有问多余地问题,只是对着林夕,又读书般说了这一句。

林夕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安可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极其小心的从衣袖里面取出了一个小铁盒。

小铁盒里面有一个水晶小瓶。

安可依取出了这个水晶小瓶,看着林夕。

林夕掀开了车帘,伸出了手,又从车帘中看到了身穿蜡黄色薄绸长衫的公孙泉。

帮我掀开些帘子,让我一直可以看到那名身穿蜡黄色薄绸长衫的中年文士……就是身旁有堆着药材的车队旁边的那个。

林夕对着身旁的高亚楠轻声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的眼睛有些瞪大,但还是很快看到了林夕所说的那个人,她的手还是很稳定的将车帘掀开了一些。

可以开始了,老师。

林夕直接在车厢之中调整出了一个弓步射箭的姿势,飞快的调匀呼吸,将黑色长弓握在了手中,脑海之中开始出现自己这一箭的轨迹。

安可依没有丝毫的停顿,水晶小瓶之中沁出了一滴紫色的药液,在她的魂力推送之下,极其均匀的镀在了箭头上。

只在她将箭重新交回林夕手的瞬间,林夕的脸色便已经变得古井无波,嗡的一声轻鸣,整个车厢微微一颤,在车厢的震颤反作用在林夕的身上之前,林夕就已经松开了拉开的弓弦。

令蒙白嫉妒的吉祥被车厢中陡然迸发的气息所惊醒,它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只看到整个车厢全部被黑色的光华充斥,只看到高亚楠微微掀开的竹制车帘直接被箭矢前方的气流吹成了碎片。

车厢窗口开出了一朵碎裂竹丝形成的花,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根本没有看到这朵花,因为这朵花被随后的箭瞬间吹散。

连这箭,也根本看不清楚。

所有的人,只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惊虹。

公孙泉正看着林夕和安可依所在的马车,在他的判断之中,就觉得这支队伍的重要人物就在这辆马车里面,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马车之中,竟然陡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惊虹,瞬间便降临到了他的身前。

公孙泉身旁的一些和他并无关系的人莫名震惊,只觉得一股恐怖的狂风袭来,有几个人甚至直接被这股狂风吹得跌倒在地。

而就在他们跌倒之间,大脑还来不及反应的公孙泉浑身的寒毛都炸了开来,他只来得及伸出了双手,将体内能够调集的所有魂力,全部汇聚到了双手上,想要挡住这一条黑色惊虹。

但是他发亮得近乎透明的双手只是碰到了箭尾!这一条黑色的惊虹,就如同一条天罚的铁棍一样,狠狠的冲击在了他的胸口,将他的整个身体带得往后飞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体飞出,都还没有任何人的惊呼声来得及发出。

……公孙泉的魂力修为在这侯雀城中也没有几个人比他高,而且他一直都是极其谨慎,他的衣衫之内,一直都穿着一件防御力不错的内甲。

林夕的这一支箭矢冲得他近乎窒息,也只是透入了他体内数寸,但倒飞在空中的公孙泉,却是比被箭矢直接在胸口冲出一个孔洞还要惊骇,还要恐惧。

因为在箭矢刺入他体内的一瞬间,就好像有一个涟漪在他的体内扩散了开来,他所有的魂力完全和他的感知脱离,他的整个人瞬间就陷入了无止尽的抽搐,浑身每一丝的肌肉,都不受他的控制。

他感觉得出来箭矢上扩散的毒性甚至还不如他的‘跗骨’猛烈,但是瞬间让他的身体丧失所有的行动力,这便如同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死去而无法解救,这比起毒性的猛烈,更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恐惧。

啊!在公孙泉浑身抽搐倒地的瞬间,一片片惊呼声才响了起来,公孙泉身周附近的人,全部惊恐的往外退着。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的身周!林夕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已经收起了弓箭的他和安可依等人全部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分外的沉冷铁血气息,在此刻如同带着无尽的魔力,使得一直等候在一处空地的一支骑军马上接受了他的命令,朝着公孙泉倒下的地方疾驰而去,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公孙泉隔绝在内。

看到可以瞬间毒杀许多人的公孙泉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被骑军团团围在中心,林夕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屠黑虎等所有人、包括所有守军,以及率领着骑军的将领,全部震惊无言,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林夕。

从林夕身上残留着的一些魂力剧烈激荡的气息,他们知道是林夕发出了方才那一道难以想象的黑色惊虹,在那刹那之间,他们也看得出倒下的公孙泉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这一箭,不仅是威力强大到令人心悸,而且还是精准到了极点,在人群中准确无误的射中这人,这是什么样的箭技和信心?第三百五十九章 暗流骑军自动给林夕和安可依等人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夕知道公孙泉这种人即便是真正成了尸体也绝对不是自己可以触碰的,所以他主动跟在了安可依的身后,和安可依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公孙泉的舌头也在抽搐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异样古怪的声音,需要人极其仔细的辨听才有可能听得出来他一直是在重复着这样的几句话。

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安可依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就是真正的公孙泉,接着她看到了这人的手上弯曲的指甲间有些不同于寻常污垢的色泽,她心中就更加肯定了几分,然而她的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的皱了起来。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方才滴于林夕箭上的毒药是什么样的药力,按理此时公孙泉连任何的声音都不可能发出,连呼吸都会无法控制而很快休克。

但外表有些书呆气,实则却极其聪敏的她马上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原因。

像公孙泉和她这样的人,都会以身试一些药的药性,所以都会有着比一般修行者更强的耐药性,而且若是换了她,恐怕也会想要在死前弄清楚,他是怎么会被林夕发现的。

很可惜你是那种厉害,但所做的事情却超出了我的底线的人……而且我如果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这天下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怪物……恐怕到时整个天下都会以我为敌。

所以你只有在这种不解中死去,这是你应得的。

林夕也听出了公孙泉在说什么,但是他却是沉默着,只是在心中轻声地说着。

这时,他看到安可依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看得出安可依目光中包含着的意思,马上摇了摇头。

公孙泉这种人实在太过危险,且对于他来说太过超出底线,像公孙泉这样的人,林夕不认为他能突然改过自新,成为充满仁慈的人,即便公孙泉愿意投降,为青鸾学院的药理研究作出一些贡献,也根本无法抵消他之前做过的事情。

所以林夕不让让他有活下来的机会。

安可依点了点头,把还在发出声音的公孙泉当成了一具尸体,开始极其谨慎而细致的检查他身上的东西。

公孙泉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解答,他极其不甘而怨毒地看着安可依,声音慢慢消失,身体慢慢冰冷,真正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林夕的身后,是高亚楠和边凌涵、姜笑依、蒙白,再往后,是要和他们一起设法进入碧落陵的队伍。

这支队伍里面,有一名面如白玉的中年文士。

这名很有儒雅气息的中年文士,便是知鹿郡郡守白玉楼。

昔日林夕在燕来镇溃堤之事,最终就是交到知鹿郡府这一级决断,当时郡护军参领洪神武因为军方的一些关系,出言弹劾林夕,与吏司名臣刘学青争执,最终被白玉楼硬生生压下,就连洪神武都被白玉楼弄得无法在知鹿郡立足,被贬到了龙蛇边军。

正是因为白玉楼当时顶住了上面一些人的意思,对林夕多有照拂,而且高亚楠知道这些事情,也知道他便是她之前护送的那一列队伍之中最为重要的人,是身负重大使命,要进入碧落陵换将的那名将,所以她对队伍中的这名白面中年文士便一直尊敬有加。

在昨夜到今日的空暇时间内,她也已经将白玉楼的身份告诉了林夕。

白玉楼无从知道高亚楠和林夕的身份,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高亚楠的真正身份,但是从林夕表现出来的箭技和一些细节,再加上他所掌握的讯息,他便已经猜出了林夕的身份。

按理来说,看着自己多有照拂,十分欣赏的年轻官员有这样的成长,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由心的欣慰,然而此时,没有人知道的是,他的心中却是充满了荒唐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硬抗上面有些人的意思,甚至引起军方和一些大世家的反感,提拔林夕,只是为了要成为西进换将的队伍里面的一员。

后来证明他这样的深谋是有成效的,他用一些激进的手段,成功引起了上面一些人的反弹,被调来执行这样的任务。

对于绝大多数将领而言,调任西边边军并不是意味这荣升,而是意味着随时有可能死去,但他却是无比期待着和闻人苍月高层的会面,因为他背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

因为他的行囊之中有两把刀,因为他才是那名传授了徐宁申千魔窟修行之法的人。

对于林夕这名年轻人所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过程中的一个小动作,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名东港镇的年轻官员,竟然是拥有着这样的背景和身份,而且这成长的速度,让他都感觉到了恐怖和危险。

……就在白玉楼看着沉静的林夕,在侯雀城城墙的阴影中觉得十分荒唐时,就在碧落陵的北境,一条长长的幽深荒草峡谷中,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林夕一直担心着的好友李开云,也在其中的一支队伍中。

另外的一支队伍,是一支连座下马匹都浑身覆盖满层层叠叠的青铜鳞甲的骑军。

这支骑军身上和座下马匹所用的金属甲衣都不是军方的制式甲衣,但这种一片片金属甲片如同莲花花瓣一般层层叠叠,兵刃即便贴着缝隙斩入也会马上遇到另外一枚金属甲片阻挡的青莲战甲却是出自河洛行省的知名制器商行洛器坊。

因为云秦重武,非但不限民间制兵,而且是有意识的希望民间一些工坊能够研制出足够值得军方借鉴的东西,所以云秦民间的一些制器工坊的大匠师的水准也是极高,甚至会制造出一些突破性的东西。

这青莲战甲便是远优于军方一般鳞甲的甲衣,没有被军方采用成为制式战甲,不是因为防护效果不佳,对穿着者的行动有妨碍,而是因为这种战甲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有些尴尬。

因为这种战甲比一般的轻型甲衣要沉重不少,但比一般的重铠而言,无论是防护力还是冲击力都要弱许多。

普通的全覆轻甲一般的精锐军士就可以使用,组成轻骑军,或者轻铠军,刻有符文的重铠则十分干脆,需要修行者才能使用,才能组成恐怖的铁流重铠军。

而这种青莲战甲,却是不上不下,修行者穿着有些显得浪费,而一般的精锐军士穿着又是嫌重,无法承受,唯有适合体力和力量介于普通军士和修行者之间的身体素质极高的武者。

一般的地方军和其他边军之中,哪里有这么多数量,直接可以成建制组军的武者?所以这种青莲战甲不可能成为云秦军队的制式战甲。

但闻人大将军在过去十余年间,却是训练出了大量的这种武者,在云秦,唯有闻人大将军才可能拥有这样成建制的武者队伍。

林夕的好友李开云此刻已经比在学院时显得更黑更瘦,但也显得更加坚毅成熟果敢,此刻他和一名络腮胡修行者互为倚靠,不停的冲杀在阵中。

虽然身穿青莲战甲的武者在数量上要超过李开云等人近三倍的,但因为李开云一方有数名兵刃一挥便至少有一两名身穿青莲战甲的武者倒飞出去的存在,所以此刻李开云这一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上至少已经躺倒了三十余名身穿青莲战甲的武者尸体。

然而就在此时,峡谷一侧的一片平坦荒草坡上,大片大片看上去毫无异样的草皮被推开了。

一名面目极其森冷,身穿青狼重铠的修行者和数十名推着贯月弩车和穿山弩车的武者就像从窑洞中走出一般,出现在推到的草皮之后。

身穿青狼重铠的修行者举起了手,他手里拿着一面金黄色的三角令旗。

在这名修行者看来,只要他手中的令旗挥下,贯月弩车和穿山弩车的弩箭一发出,整个战局就会立时改观。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致,他看到一条显得有些臃肿和肥胖的身体在山坡的那头跑了过来。

在他手中的令旗还没有挥下之时,那条有些臃肿和肥胖的身体就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这世上怎么有跑得如此快的人?这名修行者不可置信的在脑海之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因为实在是太快……比一些箭矢还要快,所以他甚至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他只觉得对方似乎除了跑动的速度快得根本不可思议之外,也并不怎么懂战斗,因为这名跑过来的人虽然手中的短刀刺在了他的面上,但却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只是刺入了他的颧骨之中。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

因为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颈部喀嚓一声,脖颈中的脊骨瞬间碎裂,他的头颅软软的往后折了过去。

……在差不多的时候,般若走廊后,无尽沙漠的深处,鬼城的数座风化严重,堆满了黄沙的残破古殿之中,隐匿着十余名身上布满各种刺青的西夷修行者,还有两名身穿天狼铠,宛如浑身钢铁的未来战士一般的天狼卫。

这些西夷部落中的顶尖强者和两名天狼卫在等着那一个面嫩但强大的女子圣师。

一名西夷修行者手中赤红色的长幡自行好像呼吸般有节奏地抖动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捆缚住圣师的飞剑和吸食那名女子的鲜血。

这些人已经埋伏了许久,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但是那名面嫩的女子圣师的身旁,还有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却给人极其魁梧之感的光头僧人。

第三百六十章 真正的白富美除了夏副院长之外,还有谁知道?漆黑无光的山坡上,安可疑看着远处荒坡上的一个个篝火堆,问身边的林夕。

公孙泉已经死了。

因为要和其余西进的队伍配合,所以时间并不宽裕,但按照林夕的意思,她所在的这列队伍却是又在侯雀城外不远处休憩了近一天的时间,这才全部用快马不停的急行军,追赶之前浪费的时间。

此刻远处篝火堆旁那些人都是疲惫到了极点,这种状况在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时会极为不利。

然而安可依和林夕离开这列队伍,开始正式的单独谈话,安可依却是没有问林夕会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行进,甚至没有问林夕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没头没尾的直接问了这一句。

林夕在黑暗中看着安可依,轻声道:老师……您是说知道什么?安可依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简单至极的道:将神天赋。

不知道。

林夕也没有丝毫的意外,摇了摇头:老师,学院里有多少人知道‘将神天赋’这四个字?安可依想了想,道:不多,应该最多只有十来个。

除了他们四个人之外,应该没有人能真正发现我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安可依道:因为别人都不可能像他们和您这么和我亲近,不可能真正了解我。

就像这支队伍的其余人,他们肯定也以为能够找出公孙泉是学院暗中的实力。

在坠星湖一战之后,有不少人感觉张院长有些匪夷所思的判断力,感觉出他有些非同一般人的天赋。

安可依转头看着点头的林夕,她突然有了些连她都不明白的心慌……她和林夕站得很近,可以听见林夕的呼吸,以前她从没有过任何异样的感觉,即便是在药室之中林夕做她的助手,和她挨得更近的时候,她也没有感觉丝毫的不妥。

因为在她的意识之中,他是他的学生,是个孩子,她是他的师长,但现在林夕在她的眼中却是已经不再青涩,尤其是肯定了他有着将神天赋之后,她眼中的林夕便更加不同,此刻她似乎才恍然发现,和她站在一起的林夕比她高了半个头,她和林夕此刻并肩而谈的身影,在那列队伍中的许多人眼中,肯定显得十分的亲密。

这种感觉让她的说话语速变得比平时更慢,更迟钝了一些:但是张院长那时和你现在不同……张院长那个时代,天下的强者都被他打服了。

所有的强者都对他恐惧。

而且夏副院长他们也很强……那时候的青鸾学院强到可以凌驾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修行圣地之上。

现在张院长不知去了哪里,学院的很多前辈已经逝去,已经是许多修行圣地和我们学院群雄并起的时代……夏副院长他们肯定在等着你再次将这天下打服。

但是在你能够打服这整个天下之前,如果你让人发现你有这样的天赋,还是会有无数的人胆敢和你为敌,而且会尽一切可能杀死你。

打服……这个词很霸气。

林夕苦笑了一下,看着安可依,道:老师,可我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你可以选择你的路怎么走,没有人会强迫你。

安可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静静地说道,既然夏副院长知道你的天赋,你在别人面前,自然可以造成是学院帮你的假象。

我明白。

林夕又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将自己最真的秘密让人知道。

将神天赋……到底是什么样的天赋?安可依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看着林夕,轻声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面对危险时天生的直觉么?林夕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老师您可以理解为可以预感一些即将发生的危险。

真是奇特的天赋啊。

安可依低低的呢喃,不知道为什么,她陡然有些同情林夕。

因为她清楚,在这个世上,一个修行者的能力越强,只要他有在意的东西,有些时候,便越是无法选择自己的路怎么走。

因为感觉得出林夕的纯真,因为觉得林夕此刻的纯真还是有些幼稚,所以在她的眼中,林夕便又小了些,她便又心安了些,温暖的觉着自己就像是他的姐姐。

给你。

她朝着林夕伸出了手。

老师,这是?林夕惊讶地看到,安可依要放到自己手中的是一个看上去边极其结实的黑色金属盒。

安可依用她一贯的读书般的语气轻声解释道:里面的黄色陶瓷瓶就是公孙泉的‘流沙’,白色玉瓶是三颗解药。

林夕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老师,您是把‘流沙’给我防身用?公孙泉死了,这世上没有人再能炼制出‘流沙’,得不到‘流沙’,就不可能和我一样炼制得出解药。

所以这‘流沙’也差不多就是这世上的绝毒了。

安可依点了点头:只是‘流沙’虽然稳定,但粘附力并不是特别强,涂抹在你的箭矢之上,箭矢和空气剧烈摩擦之下,在加上和对方魂力的激荡,恐怕便会散失掉,所以对于你而言最合适的还是暗中下毒……直接触碰到对方的肌肤,或者混在食物或者饮水之中,让对方吃下去。

除非是像我一样得到过‘流沙’的人,不然‘流沙’溶在食物和饮水之中的气味和色泽,也是根本察觉不出来的。

…………因为‘流沙’是安可依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连自己救自己都无法救治的绝毒,所以她讲解一些注意事项讲解得十分仔细,和林夕的单独谈话也持续了不少时间。

在回到队伍的宿营地之后,也已经疲惫至极的林夕也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歉然的来到了高亚楠的身边,在高亚楠的耳边轻声道:美女……有时间赏几分薄面,单独说些话么?他十分清楚应该是高亚楠会有些问题想要单独问他,但因为高亚楠和他的关系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主动一些。

因为美女一词的称呼显得有些过于轻薄,高亚楠狠狠地瞪了林夕一眼,一语不发的站了起来,朝着远处林夕和安可依刚刚进行谈话的山坡上走了过去。

林夕跟在高亚楠的身后,他看着高亚楠扎着的马尾巴被微风吹得飘扬了起来,露出了白皙细长的脖颈,只是如此,他的心就觉得柔软,就觉得甜蜜。

对不起。

他快步走上了两步,轻声的在高亚楠的耳畔真挚地道歉。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高亚楠继续往前走着,摇头说道。

我真不是想要故意瞒着你……只是有些东西的确难以解释。

林夕以为高亚楠是故意和自己怄气,于是他跟着又苦恼地说了这一句。

心想自己真要解释什么是电视机,什么是火车,恐怕也更加解释不清楚,更加让人觉得荒谬。

或许像他和张院长那个世界的人会相信一名来自这样古风世界的人,因为毕竟他那个世界之前,也有着这样类似的冷兵器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的人脑海之中,却根本连他那个世界的丝毫概念都没有,谁能理解蒸汽机引起工业革命这样的事情?我理解……将神同学。

但是让他陡然呆住,瞪大了眼睛的是,他听到高亚楠轻声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林夕不可置信的呆住,看着停下来的高亚楠。

让他更觉得难以理解的是,高亚楠的脸上,有着一丝莫名的红晕。

他呆着。

高亚楠面对面看着他,鼓足了勇气,认真道:其实我也应该和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在青鸾学院时就和你说过,我也有着我的秘密……我原本应该姓周,我随的是母姓。

姓周?林夕愣着,他开始反应过来,高亚楠知道的东西,比他这样的青鸾学院学生都要多出许多,尤其是她知道将神二字。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见过面的大金勺周用贤。

他顿时大吃一惊:你和工司周家……高亚楠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周家。

不是那个周家?林夕蹙起了眉头,但旋即他脸上的神色变得精彩了起来,他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有些结巴道:周……周首辅……高亚楠点了点头,是的,他是我父亲。

……林夕噎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来,我未来的岳丈大人,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秦首辅?他看着高亚楠完美的容颜……忍不住苦笑轻声嘀咕:一个鹿林镇的土包,居然成了云秦最大的白富美的男友?说出了自己的秘密的高亚楠心中轻松,和林夕单独在一起,她的心中也是说不出的甜蜜,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叫白富美?又白……又富有,又美啊……林夕,你为什么老是要说这些轻浮的话?我说的是事实啊。

林夕陡然觉得脑海之中多了无数线头,有些烦恼,但他索性不去多想,伸手捉住了高亚楠的手,轻声道:不许打我。

第三百六十一章 袖有银星的教授高亚楠没有打林夕,只是任凭林夕握住她的手。

山林中越高的树木,越容易被风折断,你拥有将神天赋的秘密,连我父亲都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林夕顿时想到了许多被棒打鸳鸯的痴男怨女,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高亚楠摇了摇头:他同意我们在一起,但他和学院的一些想法有些出入,对你的一些做法也有些微词,他应该是觉得不管你多强,但总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如果他发现你根本就在他掌控的范围之外,也就是说他觉得他根本不能像家长一样教导你的话,我就担心他的想法会有些改变。

我会听你的话,但如果他真的反对,我可是也不会放手的。

林夕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无赖的道:我肯定不会放手的。

高亚楠在黑暗中狠狠瞪了一眼林夕,但是片刻之后,她轻声道:我也不会放手的,只要你不变。

林夕顿时觉得巨大的幸福感扑面而来。

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让我闻闻。

他顿时又有些厚颜无耻了起来,朝着高亚楠凑。

没个正经,尽想占我便宜……你能不能让你的吉祥出手试试?让吉祥出手?林夕蓦然一怔,他陡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些传闻中的东西。

传闻之中,监管着云秦各司的云秦首辅是一名很独特的修行者,他拥有一般修行者没有的血脉,能够在最为炙热的夏天,将整个房间化成冰窟。

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说你父亲……是冰海之中冰雪巨人的后裔?有可能。

高亚楠看着林夕,道:我们世代一直有着这样的传说,只是年代太过久远,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夕再次微愣,那他的魂力能够天生在空中形成符文……凝聚极其冰寒的天地元气,是不是真的?高亚楠没有回答,林夕却是身体猛的一僵,他感觉到自己握着高亚楠的手掌之中,骤然有极冷的东西形成,他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手掌之中,有一颗小小的冰球。

吉祥的脑袋从他的衣袖之中钻了出来。

它不可思议的看着高亚楠,它都想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是怎么了,但它就是莫名的有些热泪盈眶。

只是因为方才高亚楠身上的那一些气息散发。

是因为你们原先都来自极北之地么?林夕明白了些什么,摸着吉祥的脑袋,她想让你出手看看。

听着林夕的这句话,看着林夕示意性的一个微微呼气的动作,吉祥明白了林夕要它做什么,它的三条尾巴挥动了起来,它体内的一股力量从它口中喷薄而出,它面前的夜空,变成了一团白色,绽放出无数的霜花。

高亚楠伸出了手,一股魂力从她的手中涌出,一片片冰霜瞬间在她的手前凝结了起来,变成了一条薄薄的冰剑。

虽有浓厚夜色遮掩,但因为就在眼前,所以林夕看得十分清楚,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你能利用它喷吐出的一些冰寒气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吉祥,又看了一眼高亚楠,问道。

它也不是喷吐……只是冲出的魂力拢聚了冰寒元气。

高亚楠看着林夕点了点头,轻声道:像我和我父亲这样的修行者,越是在冰寒之地,就会越厉害。

就像炼狱山的申屠氏在火热之地会更厉害一样。

吉祥应该也是如此。

就是说,你们的身体其实天生就像是一件魂兵……不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天生就只是一张白纸。

这个比喻不算特别恰当,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差不多应该可以这么解释。

吉祥听着林夕和高亚楠的对话,它懵懂感觉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气息,又看着高亚楠因为激发魂力而微微发光的手指,它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东西,学到了一些东西,它轻咿了一声,伸出了一个按在自己柔软肚子上的黑色小爪,试着将自己体内的力量从黑色小爪中发出。

它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真的从爪子中流淌了出来,然后它看到,一大团的冰花又在它的爪子前方形成。

它真的很可爱,很聪明,也很强大。

高亚楠感慨的看着吉祥,忍不住伸出手,轻抚着它的脑袋。

有些被喧宾夺主的林夕正好想再捉住她的手,结果正好因为高亚楠伸手抚摸吉祥的脑袋而落了空,于是他有些讪讪地笑道:那你和它联手会不会更强一些?浅雪加上深雪……普通的寒冬腊月变成冰冻三尺,当然会更厉害一些。

不过你可别说将它给我……吉祥不是个可以送的东西,而且我也感觉得出它对你的依赖。

所以还是我们三个在一起会厉害一些。

林夕说了这一句,又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胡话,那我们不就是吉祥三宝,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名布衣剑客静静地坐在溪水旁的一块大石上。

这名剑客的年纪并不大,清瘦的面目看上去只有四十如许,但是他的头发却是天生有些发白,他的眉毛也天生要比一般人略微长一些,斜往上挑,便使得他即便是闭着眼睛沉睡一般,都有种非同一般的威严。

他的剑搁在他的腿上,剑鞘只是普通的竹鞘,但剑柄却是奇异的蓝色玉石,上面有一条条如白雪般的符文。

他没有任何的声息,就连呼吸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在一片安寂之中,他面前的山林之中,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背着一个,碧落边军大供奉徐布衣和鬼军师。

原本我们不知道你是周首辅的人,但你离开之后,我们便已知道了。

既然是周首辅的人,便有可能知道我们的一些兵力调动,我们只是故意调走了原本驻防在这里的重骑和重铠军,徐大供奉,你却一头扎了进来。

头发花白,双眉狭长的布衣剑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徐布衣说道。

徐布衣看着这名剑客,摇了摇头:道若素,你虽然号称碧落陵闻人苍月之下无敌手,但你是杀不了我的。

是什么使得你这么认为?是因为我昔日惨败在倪鹤年的手下么?一直被称为碧落陵第二强者的道若素平静地看了一眼徐布衣,双手按上了腿上的剑鞘,只可惜你只是碧落边军大供奉,并不是王庭大供奉。

你想错了。

徐布衣听到对方这一句平静的讥讽,却是反而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昔日想用直接挑战王庭大供奉的办法,来使自己成为王庭大供奉,结果惨败于倪鹤年之手之后,你追随闻人苍月苦修剑道,今日的实力,恐怕和倪鹤年交手都快平分秋色,但我说你杀不了我,并非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实力高过你,而是因为我走这条路,并不是周首辅的主意,而是青鸾学院的主意。

说话之间,徐布衣点了点道若素身后的山坡下方的一条山道。

在山间的暮霭之间,在平时唯有茶商和盐商马队才经过,堪堪只能通过一辆马车的狭窄小道上,缓缓地驶出了一辆马车。

正因为是青鸾学院的安排,既然他们的人已经出现,那我想你无论如何便不可能杀得了我。

徐布衣收敛了眼中的光芒,说道。

道若素摇了摇头,秦疯子、佟韦、甚至徐生沫那些人,他们的行踪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除了他们这些人和那些肯定在学院里面的老人,学院还有什么人能够对付得了我,还有清河学院三分之一的修行者?清河学院?徐布衣的脸色微变,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变成了一条条刀锋,凌厉了起来:清河学院竟然敢肆无忌惮的投靠闻人苍月?道若素冷漠道:这十数年来,一直是闻人大将军在支持着清河学院,清河学院本来就是闻人大将军的,否则一个原本在云秦三流的学院,怎么在这十数年间会突然人才辈出,成为二流学院中的翘楚?可二流学院就是二流学院,再好的二流学院,也不能和云秦三大学院相比。

一道声音从狭窄山道上的马车中响起,这人的话语十分平静,似乎带着一丝丝掩饰不去的倦意。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一名从他的面目无法判断出他年纪的俊逸男子从马车中缓步走了出来,他身穿着学院的黑袍,袖口上都绣着教授才有的银色星辰标记。

他的一头黑发没有扎起,随意的披散在脑后。

他走出马车之后,却并没有看道若素,只是用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黑袍,看着自己袖口上的银色星辰标记。

如同在缅怀一些永远失去,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东西。

嗡!道若素手中的剑鞘蓦然震动了起来,鞘中飞剑振振欲出。

能够称为整个碧落陵除闻人苍月外的最强者,又曾敢挑战中州皇城的王庭大供奉,他自然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成为令这个世界无数修行者需要膜拜的圣师,然而此刻,这名从马车中走出的青鸾学院教授还没有展露半分气息,道若素的心中,就已经自然的对这人产生了极其的警惕和战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 被逐出学院的人在道若素手中剑鞘发出嗡嗡震鸣之时,原本一侧寂静无声的山林如逢暴雨,骤然变得纷乱起来。

一名名身穿各色衣衫的清河学院强者,从中沉默的显现出来。

看着自己袖口银色星辰标记的俊逸学院教授抬起了头来,看着道若素手中嗡嗡震动的剑鞘,看着那些从山林中走出的清河学院的强者,他对着背着鬼军师的碧落大供奉徐布衣点头致意,道:二十息……在二十息的时间里,你要靠自己。

这句话对于徐布衣来说并不客气,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自傲的意味,然而徐布衣却并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快,因为青鸾学院的强者都是一样的桀骜不驯,能够在道若素和这么多名清河学院的强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的青鸾学院强者,此刻唯一让人思考的,是他到底会强到何种程度。

道若素狭长的眉头缓缓挑起,在一声短促的剑与剑鞘的低微摩擦声中,他的飞剑终于飞了出来,悬浮在了他面前的三尺处。

他的这柄飞剑的剑身和剑柄一样,都是蓝色玉石材质,上面布满了一片片白色雪花的符文。

此刻悬浮在他面前,虽静止不动,但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压迫感,却是已经从他这柄飞剑上散发开来,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这一瞬,这柄飞剑将会以何种恐怖的力量加速。

好一柄雪花神剑。

俊逸学院教授仰头,看着静静悬浮在道若素身前这柄如冬日雪空中切下一片而炼成的飞剑,发出了一声轻声赞叹。

然而他面对碧落陵第二强者的这柄飞剑,也只是赞叹这一柄飞剑的剑色和材质都是极佳,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心这柄飞剑威力的表情。

在发出轻声赞叹的同时,他便已动步,朝着道若素行去。

他的脚踏到了青草,踏到了灌木,踏到了野花……在他的脚踏到青草、灌木、野花上时,青草、灌木和野花看上去连丝毫的弯曲都没有,似乎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分量,但在他走过之后,在他的身体后方,这些青草、灌木、野花,却全部无声无息的变成了飞灰。

看着这名不知名的青鸾学院强者,许多清河学院平日眼高过顶的修行者往常骄傲的双瞳之中只剩下了恐惧。

因为这名俊逸黑袍教授看似闲庭信步,明显还未将体力魂力催动到极致,然而他的速度在他们的眼中却已经到了极致,在山坡上带出了一长条的残影,此刻道若素的飞剑还没有飞出,但这名不知名的青鸾学院教授,他的身体,却好似已经变成了一柄飞剑。

何需二十息。

面对凌空而至的俊逸黑袍教授,道若素没有选择暂避,而是冷漠而自傲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随着这几个字出口,他身前安静等待着的飞剑终于再次嗡的一声鸣响,整柄飞剑霸道至极的笔直穿行于空中,朝着俊逸黑袍教授双眉之间刺去。

在飞出身前的一瞬间,他这柄飞剑上所有雪花状的符文也开始散发霸烈至极的白光,使得这柄飞剑变得如烈日般耀眼,难以直视。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比俊逸黑袍教授更快的速度跟在了飞剑之后,竟然是始终和飞剑保持了三十步的距离。

这个世间几乎所有的御剑圣师都会尽量和对手拉开距离。

因为修行者的身体相比魂兵而言是羸弱的,圣师也不例外,能够御剑的圣师根本不必亲身到对方的面前,就可以用雷电般迅捷的飞剑斩杀对手,保证自身的安全。

然而道若素不同,自从六年前想要用战败现任王庭大供奉的手段取代成为王庭大供奉,结果在中州数十名名宿面前遭受人生中最黯淡的一次惨败之后,他便隐姓埋名,离开中州皇城,遍访云秦各地的大修行者,以求突破,最终他见到了闻人苍月的剑道,之后他便定居于碧落陵,并认为闻人苍月的近身剑道是最适合他,也最能让他变得强大起来的剑道。

寻常圣师害怕被近距离斩杀而不敢近身,但他的近身剑道,却是不怕近身……越是近身,他体内能够贯注于飞剑之内的力量便越为强大。

他和自己飞剑之间的距离越短,他的飞剑,威力便越强。

只是数息的时间,道若素纯走霸烈之道的飞剑便已经到了俊逸黑袍教授的面前,他的身体,也和俊逸黑袍教授不到三十步。

就在他的飞剑到了俊逸黑袍教授面前的同时,黑袍教授背后的天空之中突然一声震鸣,就好像天空突然洞开了一个口子,一枝深红色的箭矢,以比飞剑更快的速度坠落,落向俊逸黑袍教授的后心。

这是有一名强大的箭手,等到了出手的机会,和道若素的飞剑一起,联手刺杀这名俊逸黑袍教授。

面对这样的一击,整个身体依旧快速前行着,在刹那间似要自动撞上飞剑的俊逸黑袍教授手中金光一闪,出现了一柄金色短杖,这柄金色短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出,比他拖出残影向前的身躯还快出不知道多少倍,当的一声暴鸣,这柄金色短杖先行击飞了已经接触到他肌肤的飞剑,又准确无误的敲击在了身后落下的深红色箭矢上。

在任何旁人眼中,这深红色箭矢和飞剑同时降临,根本难分前后,然而他却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分出了前后,而且只是用短杖往后一挥之势,就先行震飞了飞剑,接着将这一支深红色箭矢像拍苍蝇一般拍落。

只是半息的时光,那名不知隐于何处的强大箭手还没有能够来得及锁定他的下一个身位,还没有能够发出第二箭,他和迎面而来的道若素已经只距离五步。

面对和自己只距离五步,黑发飘舞的对手,道若素的面色依旧冷漠而充满威严。

他的飞剑方才虽然被往后震退,但却是笔直的后退,此刻便在他身前两步之处。

他的手往前伸出,体内的力量悉数从他的指掌之间喷涌而出,他的身体也于瞬间,再次加速,他的手堪堪握住了剑柄,一剑,依旧朝着俊逸黑袍教授的眉心刺出。

的确不需二十息的时间。

道若素虽然在王庭大供奉的手下遭受过惨败,但他至少有资格可以挑战王庭大供奉,可以令中州皇城数十名名宿都到场观摩那一战,在尽弃往年名声,以纯粹追求剑道的修行者姿态行走于世间,又改修了近身剑道之后,他的实力和信心,又重新到了一个巅峰,所以此刻他自然也有着自己强大的骄傲。

分出胜负,只在这一刻,又何须二十息的时间。

这一剑,是他这一生之中刺出的最为强大,最为完美的一剑。

他的整个人都似已经和这一剑融成了一体,他身上和剑上同时流散的恐怖力量,使得他身周地面上的一切草木,全部变成了飞灰。

很强的剑技……但闻人苍月的剑技,也并非是天下无敌。

也只是万样法之中的一道法门而已。

然而俊逸黑袍教授却只是平静的出声。

在这样一剑凌身的情形下,他还能平静的出声。

只是第一个字的音阶从他的口中发出,他的左手伸了出来。

他的左手之中有一根奇特的黑色长刺,在伸出的瞬间,一条凝成实质的光柱便从这根黑色长刺刺尖上射出,打在了道若素的飞剑剑尖。

只在这一瞬,他和道若素的身外,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张的无形气团。

道若素眼中的冷漠和自傲骤然化成了震惊。

他感觉到那一条小小的光柱就像是一座大山,令自己根本无法抗衡。

然而他依旧没有退,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原本已经在源源不断从他体内狂涌而出的力量,在他的催动之下更是快了数分,他右肋至右臂的所有肌肤都开裂了起来,他剑上的夺目光芒再亮数分!嗤!俊逸黑袍教授身后的天空再次洞开,一枝深红色箭矢再次降临而下,箭尖周围的空气都燃烧了起来,发出了蓝色的火光。

俊逸黑袍教授此时只说到第二个字,他看到了道若素不惜一切的坚毅决然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却是充满了怜悯,他的身躯继续向前,他和道若素之间的某种微妙僵持便骤然打破,噗,道若素张口,喷出鲜血,他手中的长剑同时由剑尖开始,一节节崩裂,就像一根长长的冰棱,从头到尾,碎成粉末,到了剑柄处依旧没有停止,道若素的手掌,直至整条手臂,全部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道若素的整个身体开始往后倒飞而出。

在倒飞而出之时,即便失去了一条宝贵的手臂,他的眼睛还是顽强的睁着,看着这名俊逸黑袍教授。

因为就在此时,那一枝深红色箭矢的来势,这名俊逸黑袍教授似也已来不及阻挡。

然而让他的身体骤然彻底冰冷的是,他看到一道金光于此时从俊逸黑袍教授的口中飞了出来。

这一道金光,是一柄小小的,可以含于舌下,甚至吞咽于腹中的无柄小剑。

叮的一声,这柄无柄小剑只是一绕,便斩在了深红色箭矢上,将这枝深红色箭矢直接斩落在地,且没有丝毫停留,这道金色剑光飞射而出,直接切断了一名正飞跃而来的清河学院强者的咽喉。

这名俊逸黑袍教授,竟也是一名御剑圣师!往后坠落的道若素没有听清这名俊逸黑袍教授此时出口的一句话,在这柄无柄小剑飞出之时,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他就已经忍不住嘶声的叫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比秦疯子还要强……青鸾学院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些诡异的手段?俊逸黑袍教授听清了道若素的这句话。

他低下了头。

他的飞剑依旧在场间四处飞舞,收割着一名名清河学院修行者的生命。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他黑袍袖口上的银星标记上。

我本来就不是青鸾学院的人……我是唐藏人……是一名被逐出了青鸾学院的人。

他低低的自语,回答道若素。

他一直都不是青鸾学院的人……但至少之前,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却一直将他当成学院的人,即便在送他回来之时,也没有让他脱下身上的这件黑袍,他便知道,这件黑袍,是夏副院长和学院留给他的纪念。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未来的云秦皇帝我们改走这条路。

行在最前的林夕陡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接着指了指旁边一条岔路。

没有人质疑林夕的决定,所有的人都跟在了林夕的身后。

同样沉默跟着的屠黑虎看着前方林夕的背影,脑海之中出现了这一路上的许多点滴。

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碧落陵的边境,已经真正进入了闻人苍月的地界,在离开候雀城后不久,他们便和原先所有只是用于掩饰身份的人离开,剩余的便全部都是背负着使命一定要进入碧落陵的人,而在这一路上,林夕已经下过许多次让他们难以理解的命令,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却是证明他的命令没有丝毫的错误。

在出发和林夕等人会合之前,屠黑虎也知道之前出发往西的十支队伍之中,至少有七八支全军覆没,有些队伍虽然能够有些人活下来,但内里真正要护送去接受重任的人却是反而被刺杀。

这样的任务,在他看来,就相当于是死令。

但在林夕的统御之下,他们这支队伍却波澜不惊的已然进入碧落陵的边界。

就在不久前,他就受林夕的命令,探过林夕此刻让他们行进的这条路,发现了有大规模轻骑军活动的痕迹,他也将这个情况忠实的汇报给了林夕,但不知为何,林夕还是选择了走这条很有可能撞上一支大规模军队伏击的道路。

队伍快速地行进着,二十余人之中,唯一的一名并非修行者的那名十狼之中的清瘦师爷也被众人轮流背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队伍穿插到了一条山岗中的密林里暂歇。

回头看着被抛在身后的几座山丘和山林,屠黑虎擦干了衣内的积汗,敬佩地看着林夕,知道这一次林夕又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这些年在云秦帝国声威无双的镇西大将军闻人苍月和西夷流寇有染,是在鬼军师率众击杀南山暮不成之后暴露出来的事情,也直到云秦皇帝长孙锦瑟下定决心,和闻人苍月决裂,暗中开始真正交手之后,云秦朝堂才赫然发现,最近这些年闻人苍月在西边花最大力气做的并不是对抗西夷,而是培植大批完全忠诚于他的强大军队,以及铲除碧落陵境内反对他的力量。

很多原本以为手上掌握着不少对抗他的力量的权贵,等到此时,却赫然发现,这些平时反对闻人苍月的力量,竟是假装出来的,竟然无一能够所用。

这些权贵和中州皇城也同时发现,闻人苍月对于和碧落陵接壤的数行省边界的部署,甚至已经比和唐藏接壤的边境还要缜密!华固郡面色极冷的手持黄铜鹰眼等待着,随着时间的延长,他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冷。

他此刻所在的位置,便在屠黑虎回望的,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几座山丘之中。

他的身份,是碧落边军中策将,原本负责镇守这一带边境的将领,比他足足低出三阶。

此刻他的身后,有一支四十名身穿银虎重铠的修行者组成的重铠军,有一支百人建制的重骑军,除此之外,还布置有二十余架军中最强的穿山弩车!甚至还有一支五百人建制的轻骑军在一侧峡谷之中等着,就等战事一发,便切断对方的后路。

山林之中的隐蔽处,也已经设置了几根可以让银虎重铠军可以更快,更节省魂力而快速到达对方阵中的滑索。

之所以动用这么强大的建制,甚至动用了非制式的银虎重铠军,只是因为银虎重铠是完全多重锁合封闭,在战时连空气都是呼吸气室储存空气,完全无视火烧、剧毒等诸多因素的重铠。

因为这一支队伍,是杀死了公孙泉的队伍。

只有三十余岁的华固郡在碧落边军之中属于少壮派,和公孙泉并没有什么交情,然而所有忠于闻人苍月的军人都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团体感,他知道公孙泉虽然这些年在云秦帝国境内为闻人大将军做了许多事情,立下了许多功绩,是闻人大将军重要的臂膀。

这对于他而言便够了。

他有着强烈的信念,要为这名值得他敬重的战友报仇。

早在五日之前,他就已经掌握了这支队伍的大致行动轨迹,连上今日,已经是第三次设伏。

但让他感到无比挫败和心寒的是,对方率队的将领竟是无一例外的避了过去,让他的三次包围圈全部落空。

五日之间连续带着大量军械行进,寻觅和堵截这支队伍,也已经使得他们的体力到达了极限,接下来,他们已经无力再阻止这支队伍进入碧落陵深处。

……一名白发老将领盘坐在一间简陋行军营帐之内。

这座营帐位于碧落陵和云秦最西各行省接壤东境贺叶山区,就在这山间暮霭渐起之时,一名身穿青铜色金属铠甲的年轻将领掀帐而入,对着这名白发老将躬身行礼,禀报道:抓住了两名探子。

白发老将顿时眼中厉光一闪:有重要军情么?还没有审讯,这两名探子都是修行者,像是自己送上门来,且要求面见将军。

年轻将领恭声道。

让他们进来。

白发老将看了这名年轻将领一眼,没有什么迟疑地说道。

手上和脚上都置了重镣的一男一女很快被带入了营帐之内。

这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正是止戈三年的学生,陈暮和杜占叶。

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话要说?看着这两名神色平静从容的年轻人,白发老将依旧没有什么废话,沉静而平稳的直接问道。

陈暮微躬身见礼,温和道:郭将军,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我自投将军阵中,便是请求将军不要站在闻人苍月的一边,成为青史上遗臭万年的罪人。

白发老将不愠不怒,看着陈暮,道:我只是碧落东境上一名镇守将,我没有效忠哪一方的说法,只知执行军令。

我只问将军一句,您效忠于云秦,效忠于皇上么?陈暮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白发老将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当然。

陈暮温和的继续问道,若是皇上亲临,想必将军您一定会抛开一切担忧,誓死听从皇上的一切命令?白发老将自然听得懂陈暮的意思,他眉头微皱,直接道,你必须证明你的确是带着皇上的命令。

但即便是密谕,也依旧有可能作假。

我没有带什么密谕,我本身便是证明。

陈暮看着白发老将的双目,认真地说道。

白发老将霍然抬首,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一时在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没有言语。

陈暮也没有出声,他手上微微发光,用手指指甲划破了自己食指指尖的肌肤,有数滴鲜血沁了出来。

白发老将的双瞳骤然收缩。

陈暮指尖上滴出的数滴鲜血,鲜艳的红色之中,却明显可以看到一丝丝金黄的色泽,就像一丝丝极其微小的金色闪电在里面游动。

苍老的将军在极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他的眼眸里涌现出极为震惊的情绪,然后他便霍然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这名苍老的将领便弯下了腰,对着陈暮拜伏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参见太子殿下。

郭将军请起。

带着重镣铐的陈暮温和地轻声道:我来见将军,便是将我的命交到了将军手中,我的信任,便是云秦对将军您的信任,便是父皇对您的信任。

在碧落边军足足三十七年,没有因任何事情而惶恐至身体颤抖的郭石钦真正惶恐地颤抖着,并非是害怕,而是担心自己根本无法保证面前这名温和的年轻人的生命,无法保证将来会成为云秦皇帝的这名年轻人的安全。

太子殿下!在十数个呼吸之后,这名白发老将才记起帮陈暮和杜占叶除去镣铐,但他的心情依旧无法平复,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嘶哑:我自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但我军只不过两千人……且肯定有直属于闻人大将军的密探,我们太过势单力薄,恐怕随时都会被吃掉。

我明白。

陈暮平和地看着这名白发老将,缓声道:但张院长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将一点点的星光之火,燃成大火。

我们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我们要马上突袭李舟寒的平野军,如果顺利的话,对面的陈州军会和我们夹攻平野军。

陈州军会配合我们?白发老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陈暮,他心中十分清楚,平野军位于他所统领的贺叶军和周广平统领的陈州军中间,两军夹攻,平野军便直接被包了饺子,击败平野军根本没有任何的悬念,但周广平却是闻人苍月的心腹,根本不可能会被背叛闻人苍月。

有人已经去了陈州军,同时还会有更多的人去别的地方。

陈暮看着白发老将,轻声道:所以请将军放心,连青鸾学院都出了全力,这战我们获胜的几率很大。

白发老将深吸了一口气,在新鲜的空气在肺腑之间荡漾开来之时,或许因为是纯粹的战阵对于他而言更为简单,不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所以他慢慢的恢复了平日的沉冷,他也不再多言,再次对着陈暮躬身行礼,一声厉喝在他的口中迸发而出,列!第三百六十四章 临军接近正午,林夕等人站立在乌拉唦山区的某一座丘陵的山顶部位,借助着浓密的林木枝叶隐匿着身影,静静地等待着。

乌拉唦在西夷的土语里面就是聚宝盆的意思,由诸多丘陵和草甸组成,从高处往下看,这片区域就真的像是一个大聚宝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丘陵就像是一个个的元宝,一片片水草肥美的草甸就像是一块块绿色的宝石,点缀其中。

这片区域位于镜天湖的后方,原本是由西夷十五部中的土跋部占据。

镜天湖的前后,只是后来云秦帝国习惯上的称呼,因为镜天湖的西面对着云秦的前线,云秦和唐藏接壤的般若走廊,所以云秦习惯称这一面为前,而靠近原本云秦领土的这一侧为后。

这聚宝盆中大块大块的水草肥美之地,使得土跋部只需靠简单的驱赶散养便拥有惊人数量的马群和厚毛麋鹿,前者给土跋部带来了原先西夷十五部之中最强的骑兵队伍,后者使得土跋部成了云秦边境上的大皮毛商,根本不需为自己的食物和军械资金发愁。

也是长年往来于云秦边境的商队中那些富商的富裕和完全不同于半游牧部落的奢华享受让土跋部眼红,以至于极其依赖边贸的土跋部反而成了当年西侵的提议者和暗中组织者,结果张院长一夜入金帐,斩尽西夷十五部所有首领,云秦军队大举反击之后,土跋部因为和当时的云秦边境最近,第一个便丢掉了自己的地盘,自那以后,这个聚宝盆便一直处于云秦碧落东郊军的管辖之下。

此刻从林夕置身的丘陵往下看去,真是他在前一个世界的书中描绘的敕勒川,阴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齐腰深的长草之中,风吹过,隐隐现出大群大群的牛羊。

只是林夕此刻的注意力,却不是在这副平时也不多见的风景上。

在他的视线之中,一条宽阔的马道在丘陵和草甸之间曲折蔓延,马道的尽头,一个丘陵的顶端,建立着一个军营营区。

这个丘陵的三面是陡峭的悬崖,唯有一面是呈四十五度的斜坡,马道就沿着这条斜坡延伸至镶嵌着铜铆钉的军营大门,一根根原木尖桩修筑的栅栏和高高的角楼、箭塔,形成了这个军营的防卫圈。

这是标准的易守难攻的要冲。

长而陡的坡度使得重型器械很难进入有效的杀伤范围,即便是重铠军,也会在这陡坡上白白的消耗掉大部分战力,而军营中的重型军械,却是可以发挥出恐怖的杀伤力。

而且这种要冲式的军营,云秦军方一般都会配备大量数量的轻骑军,别处一有战事发生,这里的骑军便可以迅速的赶去接应。

若是真有大军推进交战,对付这种要冲的最好方法,就只能是困而不攻,将其活活困死,要么就是直接避开,等这里的军队出动到别处之后,再行绞杀。

然而林夕今日的任务,不是要避开或者攻陷这个军营,而是要接管这个军营。

这难度无疑更大。

……碧落东郊军镜天后军。

轻骑七百骑。

步兵五百。

重骑一百。

钩镰军一百。

重铠不详。

……在林夕身后的姜笑依第三次在脑海之中重复这个军营的资料时,他们这些人后方传出了一声鹧鸪叫声,接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边凌涵轻盈无声的从树林中显露了出来,对着林夕做了个手势。

你们小心些。

林夕对着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交待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跟着边凌涵迅速的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号角声悲凉的响起。

镜天后军军营角楼上的岗哨很快就看到了有一列人从草甸中显露出了踪迹,极快的突进至军营山坡下的速度,以及草甸之中的暗哨根本没有发出任何的警示,使得所有岗哨在吹响号角的瞬间便都心头微寒,这大批的修行者到来,自然不可能是结伴来游览碧落陵东境风光的。

在这列不速之客的双脚正式踏上正对军营的斜长陡坡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已经在军营大门后方集结。

第一声警告厉喝很快发出,然而二十余名不速之客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那充满着极其肃杀寒意的警告,只是依旧沉默而快速的前行,直到第三次警告发出,集结在军营后方之中两百名箭手齐齐扯动弓弦,按照一名校官的指示,准备齐齐朝着上方天空抛射而出之时,二十余名不速之客却全部骤然停了下来。

面色平静的白玉楼在最前方,缓缓出声:奉皇上谕旨,撤除丁鼎镜天后军统领一职。

白玉楼的声音十分平缓,但极其清晰,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传入了军营大门后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甚至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没有说明,只是说了这一句,便伸出了手。

他左手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檄文,右手递出了一枚正武司的军令。

边军,尤其是在闻人大将军这么多年严苛统御之下,碧落陵的正规军人无一不是心志如铁的存在,即便是面对数倍的敌人,在军令发出之前,也会像一条铁墙一般,不会有任何的异动,然而白玉楼的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军营之中还是不免一片哗然。

普通的军人只知忠于闻人大将军,忠于圣上,他们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的心中,忠于闻人大将军和忠于圣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冲突的事情。

因为忠于帝国,忠于天子,是绝大多数勇武的云秦人天生就融于血脉之中的东西,即便是闻人苍月这么多年治军之下,令碧落陵绝大多数军队对他忠心至极,但他自然也不可能说自己不忠于云秦帝国。

此刻这些普通军人只是感到震惊和不解。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一列队伍,带着皇帝的御令突然要撤换掉他们这里的最高将领?集结在军营后方的肃杀军队之中,为首的是一名头戴金属红盔,身上的铠甲却是银色的年轻将领。

在这一片哗然之中,这名头盔像鲜血一样鲜红的年轻将领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脸色迅速变得更加的阴冷,马上寒声厉叱:慌乱什么!只是作假的惑敌之计而已!就在他这一声阴冷呵斥响起的同时,白玉楼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后方,那名五十余岁的清瘦师爷却是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步步的越众朝前走去。

这名清瘦师爷是他们这批人中,唯一并非修行者的存在,即便是一路上众人对他多有照拂,几乎不用他走路,但这连日的跋涉,也已经使得他的神色极其的憔悴,此刻走在陡峭山坡上,便显得十分的艰难。

不要怀疑圣上的命令!我想你们之中应该有人认得我是谁,听得出我的声音!在一步步艰难的往上走时,这名五十余岁的清瘦师爷尽量的仰起头,用尽全力,发出了这两句声音。

因为并非修行者,这两句用尽他全身力量的大喝在风中便有些空洞和无力,甚至还有些模糊。

然而他的声音,却是让整个军营大门后方更是一片哗然。

是蔺大人!真的是蔺祝和大人!……就在这一片瞬时压制不住的哗然之中,林夕、边凌涵和安可依正悄无声息的攀爬在一侧的绝壁上。

虽然此时军营大门前方正遭遇令人震惊的变故,但这侧绝壁上方一座箭楼上的数名哨岗还是体现出了精锐军人所具备的素质,依旧很快发现了这三个人的踪迹。

两名哨岗同时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号角,想要示警,但安可依、边凌涵和林夕的反应比他们还要迅速。

在他们刚刚察觉往上攀爬的三人的瞬间,眼光才刚刚急剧的闪动时,边凌涵的身体就已经往后仰起,而安可依便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领口,边凌涵的整个人就被安可依一只手抓着,悬空在空中,然而她在这一瞬间,就已经稳定至极的拉开了她的银色长弓,朝着上方箭楼射出了一箭。

这一支银色的箭矢竟然没有多少的破空声,也没有射中上方的任何一名哨岗,只是咄的一声轻响,在钉入了箭楼顶部的一根木檩中时,有一股淡淡的药雾扩散了开来,箭楼上的数名岗哨便都石化般一动不动了。

在边凌涵射出这一箭之时,林夕却是陡然加速,以肆无忌惮的态势,双手握着两柄黑色匕首,极快的交替钉入山石缝隙之中,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就已经攀爬到了这座箭楼之上。

他没有触碰任何一名僵立在当地的岗哨,悄无声息的蹲了下来,从木材的缝隙之中,极其冷静地扫视着这个军营。

也就在此时,那名头盔像血一样鲜红的年轻将领根本不再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极其冷厉的往上抬手,发布直接施射的命令。

不能放箭!然而就在此时,数名校官同时发出了急剧的大喝!第三百六十五章 持弓祭司这数名校官都是位于这名头盔像血一样鲜红的年轻将领身后不远,所以他们第一时间看清了这名年轻将领下达命令的意图,第一时间发出了急剧大喝。

能够在碧落边军之中做到统御百人的校官,自然都身经百战,十分清楚打断上阶将领的军令是极其严重的事情,然而他们却不能不打断。

因为这是蔺大人!是先前在他们碧落东郊军镜天后军担任过军师,调任至东林行省之后,又成为工司给事中的蔺大人!即便他们远在碧落边军之中,也经常能够听到蔺大人的事迹,而且在任何云秦人心目中,各司言官便是云秦的脊骨,是清正不阿,为民请命的代言词!各司给事中,都是和当日在东港镇阻挡在魏贤武的铁骑之前的姜瑞一样的清流。

这数名校官宁可怀疑白玉楼手中的御书和军令,也不愿意怀疑这名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丝毫武力的蔺大人,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若是杀死了这样的一名官员,他们的名字,或许就会被永远记录在云秦的史书之上,永远背负耻辱之名。

头盔像血一样鲜红的年轻将领自然也十分清楚这点,然而面对这几名校官的急剧大喝,他往上抬起的手只是微顿,用极冷的声音道:违令者斩!谁敢斩!一声厉啸在营中响起。

一名面上有两条可怖伤疤的中年将领疾步狂奔而来。

因太过仓促,这名中年将领还来不及披挂,身上穿着的只是单薄布衣,头发也十分散乱,但他的身后,却是跟着至少百名身穿轻铠的军士。

看到这名中年将领的出现,再听到他此刻的这句呵斥,头盔像血一样鲜红的年轻将领瞳孔微缩,往上抬起的手一时僵在空中,没有继续往上。

他并非是惧怕这名中年将领的修为和身后跟随着他的军士,而是因为这名中年将领的出现,使得他统御的这支军队之中的那些箭手都已陷入了彻底的犹豫和慌乱之中,此刻他的发令,恐怕根本没有用处。

仇正虎,你难道想要在这军营之中兵变么?就在此时,一声隐怒的声音发出,身穿亮黄色非制式铠甲的镜天后军统领丁鼎缓步从营中正道前来。

与此同时,一支已经全部装备好的轻骑铠甲军从后营区奔袭而出,形成数条铁流,将前营隐隐围住。

我兵变?仇正虎勃然大怒,怒喝道:丁大人,你敢说此刻营前的蔺祝和大人是假的?你难道不知道射杀他,意味着什么?在这名将领的如雷怒喝之中,许多低阶将领和老士官以及许多普通军士也都满脸涨得通红的看着丁鼎,想要丁鼎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方是平时令他们敬畏的统领,一方是云秦言官,但两相比较之下,却还是云秦言官在他们的心中占了更重的位置。

他当然不是假的。

身材魁梧高大,国字脸的丁鼎森冷的看着仇正虎,冰冷地说道:但现在根本不是他假不假的问题,而是你们忠不忠于闻人大将军,怀疑不怀疑闻人大将军的问题。

仇正虎面色骤寒,死死地盯着丁鼎,道:丁大人,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么?丁鼎眯起了眼睛,对着更远的西方行了一个军礼,我们碧落边军任何一人,都是闻人大将军的部下,都是听从闻人大将军的号令,即便是朝堂要撤换掉我,也必须要经过闻人大将军的批阅,撤换掉我的,应该是闻人大将军核发的军部文书。

微微一顿之后,行完军礼的丁鼎转头一扫仇正虎和最先打断军令的那数名校官,缓而更加冷戾地说道:任何命令想要直接跃过闻人大将军,不经过闻人大将军之手,到底是想要对付谁,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此刻不阻止我发军令的话,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若是你们还想阻止我发军令,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全部杀死。

想要杀死蔺大人,便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仇正虎听懂了丁鼎的意思,但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反而收敛了自己的怒意,冰冷而肃杀的看着丁鼎,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随着他手中青铜色的长刀拔出,所有和他抱同一想法的人也全部抽出了自己的兵刃,一时整个军营中两方的阵营显得十分分明。

约有两百余名脸色或赤红,或苍白的将领和军士选择了仇正虎这一方,然而在这总数超过一千五百名军士的大营中,这些人毕竟显得势单力薄。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看着这些举起兵刃的昔日同僚,丁鼎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任何的同情和怜惜,只是异常冰冷和决然的说了这一句。

在这一句出口的同时,这名浑身散发着森冷和威严气息的魁梧将领一只手就将抬起,挥落。

只要他的这只手抬起,挥落,一场血腥的清洗就将拉开帷幕。

然而他并不知晓的是,在极远处的箭楼上,林夕却也是摇了摇头,在心中也轻声说了一句,我也给过你机会了。

在心中轻声说出这一句之时,他的手中一声轻微的震鸣,一枝超风箭矢便已脱离了他手中小黑的弓弦,飞入了他前方的空中。

丁鼎的手刚想抬起,然而他的肩膀只是一动,所有的人才感觉到有异样的风吹来,丁鼎就已经一声惨叫,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刻唯有丁鼎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发令之时,天空之中突然飞出一枝灰色的箭矢,射向他的眉心之中。

这一枝箭矢的速度之快,使得他只来得及的下意识一抓以及转头。

多年的苦修以及在真实的死亡威胁之下爆发出来的潜力,使得他的右手抓住了这支箭的箭尾,但是他的右手却还来不及完全的发力,魂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透入他的铠甲符文之中,这支箭矢已经刺入了他的血肉。

在他头颅的略微偏转之下,这支箭矢没有能够射中他的眉心,只是射入了他右眼的眼眶之中,但是箭尖上蕴含着的冲击力,直透入他的头颅之中,让他瞬间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失去了知觉。

这一瞬间,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在一片惊呼声响起,他往后倒下重重坠地之时,他身周的人才看清他的眼眶之中插着一支通体金属的灰色箭矢。

小黑……果然很黑……超风……果然很快。

看着这堪称完美的一箭刺杀,隐匿在箭楼上的林夕揉搓着只是一箭便已经因为魂力的剧烈抽吸而变得酸疼不堪的右臂,在心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超风箭矢并不算特别强大,但是小黑却是一般魂兵长弓无法比拟的恐怖利器。

在林夕看来,就算换了自己,哪怕自己的反应再快上一倍,恐怕也不可能躲过自己射出的这一箭。

这一箭的速度,恐怕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直接闪避得掉,只有硬接。

军营中的惊叫惨呼声连成了一片。

因为这一箭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暂时根本无法发现这一箭从何处射来。

尤其对于忠于统领丁鼎的军士而言,他们只看到统领大人才要发令,就马上被一箭射倒,一时之间,他们惊惧、愤怒地喊叫着,盲目地搜寻着。

云秦边军军纪森严,且誓死效忠闻人大将军的绝对不止丁鼎一人,此刻碧落边军的军威便彻底的展现出来,丁鼎直接倒下,但他这一方却没有因为群龙突然失首而变成一盘散沙,那名头盔鲜红的年轻将领发出了一声厉啸,想平伏部下的情绪,同时他的手也抬了起来,想要接替丁鼎发布命令。

你的红色头盔颜色实在太跳了……你的人也太跳了……已经换由右手持弓,左手控弦的林夕在心中叹了口气,但他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整个身体也是稳定到了极点。

急剧的风声瞬间又至。

这名头盔鲜红的年轻将领周围的军士陡然看到这名将领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往前栽倒了下去。

也直到这名戴着红头盔的年轻将领身躯撞击在平整泥地上,他周围的这些军士才看到这名年轻将领的后颈上插着一支灰色的箭矢,接着他们才感觉到这支箭矢带来的风流吹过他们的面目。

一名丁鼎这方的将领终于判断出了箭路,判断准了这名箭手应该就在侧后方远处和他们相距不到三百步的箭楼,但是因为对于这名强大箭手的恐惧一时间压倒了平时征战之中形成的铁血和冷静的意志,使得他的身体一时微僵。

这一僵便挽回了他的一条性命。

因为就在他的身旁,一名也判断出了箭路的校官正想挥手喝令,一支银色的箭矢便已凌空飞来,狠狠的钉入了他张开的口中。

微僵在当地的将领反应了过来,身体迅速的蜷缩了下来。

林夕在箭楼之中站了起来。

即便出动了言官这样的存在都没有能够直接令他们顺利接管这军营,但很明显,蔺言官对于这支军队中每个人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也正是因为在这军营分化,许多军人实则只是迫于闻人苍月之威而举棋不定之际,他的箭矢才能起到如此强大的震慑效果。

而他的目的,也不是要尽可能多的杀死这些碧落军人,而是要尽可能的慑服这些碧落军人,让更多的人能够活着转投到对付闻人苍月的阵营之中。

所以他就要用一切的手段,使得这支军队之中每个人承受的心理压力更大一些,震慑到那些只是迫于形势或是举棋不定的人全部改变主意。

于是在站起来之时,他便已经脱下了外面穿着的青色劲装。

他的青色劲装里面,穿着的是淡金色的祭司长袍,灵祭祭司的长袍。

箭楼上数名僵立着的岗哨全部都是身穿黑色制式皮甲,此时林夕身穿淡金色祭司长袍一站起来,便显得分外的显眼。

而在这军营中所有人看来,最为触目惊心的是,这名祭司还背着一具黑弓。

一名持弓的祭司!优雅光明的祭司长袍和油黑粗犷、缠绕着惊人杀意的长弓,在这一瞬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绝大多数军士一时停止了呼吸。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不会推翻敬畏碧落陵镜天湖后。

迷踪林的外围,原先属于南山暮的军部大营之中,一名气质深沉如寒潭水,从面目上也无法判断出年纪的乌衣男子正站在一个模拟碧落陵全境的沙盘前。

这名从内到外都给人异常深沉冷静之感的乌衣男子是程玉,碧落陵边军副帅,在鬼军师被掳之后,他便是整个碧落边军的第二号人物。

此刻在他面前的沙盘上,在碧落陵东境,插着一共三十余面小旗,其中大多数小旗都是黑色的,但有七面小旗却是红色的,在这些黑旗之中显得十分的醒目和不和谐。

身为闻人苍月绝对的心腹,昔日闻人苍月亲手从尸堆里救出来的人,又是一直追随着闻人大将军征战,最后成为碧落陵副帅的程玉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正发生在庞大的云秦帝国内以及碧落陵之内的事情,以及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在闻人大将军当年被授予镇西大将军一职,没有能够调回中州皇城军部的那日开始,他心中便也清楚他所尊敬和可以用生命来捍卫的闻人大将军将无法成为那重重帷幕后的九个人之一,他便知道迟早有这样的一战。

从那天开始,他们所有这些在天子和闻人大将军之间都会选择闻人大将军,无条件效忠于闻人大将军的人,便已经在疯狂的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开始准备着这一战。

西夷十五部的所有地盘全部归了他们,这块相当于云秦许多个行省的水草丰腴之地之中的出产也全部归了他们,大量畜牧的牲畜和边贸使得碧落边军其实根本不需云秦军部的军饷便可以完全达到自给自足的地步。

但这些年云秦军部的军饷还是在一直给着,而且因为碧落边军的战功和不断的强大,给的军饷甚至比一般军队都要丰厚得多。

西夷十五部的地方被他们占着,其中有一半却是成了他们养着的狗。

闻人大将军就像养狗一样将这些西夷人养着。

快要饿死了,就丢些骨头,平日里这些西夷从唐藏人或是商队中劫掠到的东西,却是大多都要交给碧落军方。

闻人大将军对西夷完全形成了征服,依靠这西夷之地的出产,依靠着对这些西夷人的畜养,碧落边军已经积累了真正强大的力量。

甚至连程玉这样的人物,在这一战进行到如此白热化的程度之前,都拥有着一些信心,觉得在碧落边军展示出足够强大的力量之后,中州皇城乃至整个天下,会不得不采取某种妥协的态度。

然而他却是没有想到碧落边军会遭受如此多的败绩,以至于此刻在鬼军师不在的情况下,他都有些掌控不住,力不从心之感。

一部分天狼卫都已经深入到般若走廊之后,但是至今,南山暮那支数千人的军队还没有剿灭,随时有可能杀回碧落陵,给他们沉重一击。

剑痴道若素这样的强者都已经出手,配合着清河学院那么多名强者截杀带着鬼军师逃走的徐布衣,青鸾学院所有可能对道若素造成威胁的强者,行踪都在他们的密切关注之下,绝对不可能影响到那一战,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青鸾学院还有南宫陌这样一名强大到令唐藏古国不惜让谷心音回归来交换的潜隐。

南宫陌平时在青鸾学院之内都是隐藏着实力,所以连青鸾学院的人都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的强大,但他的出现,他在最后的回家之途上依旧忠于自己的黑袍,却使得道若素和那些清河学院的强者全部死在了那片山林之中。

唐藏最有权势的皇叔早就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和他们联手封掉了唐藏的边境,并许诺只要确定闻人苍月杀死谷心音,便会给予闻人苍月大量军械和一支军队的支持,甚至若是在战事不利之时,开放唐藏般若走廊后的边境,让碧落边军自由出入。

此刻程玉还不知道闻人苍月有没有杀死谷心音,但他十分清楚的是,唐藏那边直到今日,也没有押运着大量强力军械的军队活动的迹象。

之前在堵截从云秦各地秘密出发的队伍上,他们也已经动用了全力,甚至不顾他们安插已久的一些暗势力的暴露,但尽管如此,在这数日的时间之内,竟有七支军队被对方蚕食,即便碧落边军此刻还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已经对这些地方展开围剿,但这种速度和态势,也足够令人心悸。

以他这种人物的目光看来,至少在这场大战的前半段,碧落边军已经节节失败,状况极为不利。

在他看来,目前还唯一能够仰仗的,是被他们养了许多年的狗,那些西夷部。

那些西夷部至少也拥有许多强壮的战士,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光是能够放他们进入碧落陵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狂热的忘乎一切。

只是程玉也不知道,他计划中的这一颗棋子,也永远不会来了。

因为那里有一个生得面嫩的真正天才,很会战斗的御剑圣师。

还有一名从般若寺走出,以一己之力便迫退了圣师阶无敌的闻人大将军的僧人。

……闻人苍月知道自己忠实的几名部下和他养的狗都不会来了。

他站在般若走廊和碧落陵接壤的一个崖洞中。

他背后黑暗深邃的崖洞之中,站立着一具具可怖的钢铁身影。

这一具具钢铁身影,都是些重铠,大部分是只要强壮武者就能穿戴的非魂兵重装铠甲,小部分是篆刻有符文的魂兵重铠。

所有这些铠甲加起来,足有一千数百具之多。

这些重铠金铁散发的独特森冷气息,使得这个崖洞异常的冰寒,压抑。

这些重铠全部装备起来,必定会形成一支恐怖的铁流,但现在这些价值十分惊人的重铠在,原本要装备这些重铠的西夷部人,却没有到来。

没有足够能够装备和适用这些重铠的人,这些对于云秦帝国而言价值惊人的重铠,就只是无用的死物。

没有人敢故意拖延闻人大将军的时间,除非他敢付出自己头颅的代价,错过了时间,便代表着永远不可能会来,闻人苍月不会浪费时间,所以他只是冷漠的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一名唇红齿白的将领缓缓的拾级而上,恭敬的走到了闻人苍月身前下首,对着闻人苍月躬身行了一礼。

你隐藏的很好。

闻人苍月看了这名将领一眼,说了这一句。

此时这名将领根本不应该走上来,也根本没有资格走上来,但他敢于走上来,便只能说明他拥有别的身份,并非是他碧落边军的人。

这名将领再次躬身行礼,恭敬致歉道:职责在此,请将军见谅。

闻人苍月漠然的看了一眼这名将领,道:你至少在我手下呆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这名将领直起身体,点了点头,他依旧对闻人苍月保持尊敬,但脸上却看不见什么畏惧:我想请将军至大莽。

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头微挑,冷讽道:我为什么要去大莽?这名唇红齿白的将领恭声道:我们皇上会给大人足够高,甚至高于那中州九名元老的位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像那道边李苦?闻人苍月笑了起来。

唇红齿白的将领恭谨点头:正是。

你以为我会接受大莽老皇帝的这个提议,因为这毕竟算是一条极有保障的退路。

即便我在这里彻底战败,我也可以到大莽去。

闻人苍月笑容渐渐收敛,看着这名将领道:但我首先会杀死你。

唇红齿白的将领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知道将军不会容忍被人欺骗,我也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但请将军容我活到送将军入大莽境内之时。

不需要,即便我要去大莽,也不需要你的出力。

闻人苍月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将领,冷漠道:看在你为我效力许多年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我此时一些真实的想法……你也应该明白大莽此时国内的形势,为什么我一定要选择加入老皇帝一方?去推翻这世上本来已有的敬畏?你……这名唇红齿白的将领在生死面前都可以镇定自如,但是在闻人苍月的这一句话之下,他的脸色却是骤然变得雪白,他迅速地想通了一些事情,而他想通的这些事情的可怕程度和闻人苍月最真实的野心,使得他的身体马上开始急剧的颤抖了起来。

李苦,也是我在这个世上需要击败的对手。

闻人苍月负手,冷漠地说了这一句。

他和这名唇红齿白的将领之间只有五步的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之内,整个天下,能够接住闻人大将军近身剑道一击的,唯有数人。

所有这名唇红齿白的将领在闻人苍月一句话出口之时,便已经死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剑光,他的头颅就已经飞了起来,他的身体被闻人苍月剑上带着的狂暴气流直接吹飞了出去,坠落到悬崖下。

第三百六十七章 驱马高坡顶碧落陵东境,先前三次设伏围剿林夕等人都没有成功的华固郡正率军朝着乌拉唦,也就是碧落边军军图上标注的碧落聚宝盆丘陵地区突进。

五百名轻铠骑军在军队两翼以稳定的速度前行着。

中军是一百名全身上下和身下马匹都披挂着繁琐百炼钢重甲,只有骑者和马匹的眼睛露在外面,整体宛如用钢铁铸成的重骑。

这些移动钢铁堡垒一般的重骑和轻骑之间,是数十辆战车,这些战车都用厚厚的黑牛毛毯盖着,但从黑牛毛毯都遮掩不住的冰冷气息和凸显的形状,以及战车上数十名气质截然不同的军人,便可以轻易的判断出,这些战车中载着的都是比重骑更为强大的移动钢铁壁垒,魂兵重铠!有两名骑者不知从哪个山坳里冲出,朝着华固郡率领的这支铁军迎来。

只是看清其中一名骑者的面目,游弋在队伍侧前方的几名侦察骑便根本没有阻拦,任凭两骑直冲到了中军前。

这两名骑者骑乘的全部都是高大强壮的野马,没有缰鞍,但在两匹强壮野马的野性奔跑之中,两名骑者却像钉子一样牢牢的钉在马背上,丝毫没有坠落下来的可能。

其中一名骑者瘦高,满脸胡茬和风尘之色,身穿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就像一名普通的猎户,只是背上背着一个长形布包裹,看形状应该是刀剑类兵刃。

另外一名骑者身穿一件黑色的紧身皮甲,身材并不高大,但双臂却显得异常粗壮有力,好像浑身的肌肉都长到了他的两条手臂上一般,他似乎是当地边民血统,双眼有些微凹,头发有些灰黄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上斜背着一柄深红色的巨弓和一个厚重的皮箭囊。

整柄深红色的巨弓连同弓弦都是数股金属绞合而成,弓身和弓弦上布满蔷薇花符文,因为足有一般制式强弓的两倍大小,所以便显得异常摄人心魄。

华固郡身后所有军士,在看清这名骑者的瞬间,眼中便多少有了些崇拜和敬畏的神色。

因为从那具深红色的巨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来的是胥秋白,闻人大将军手下最强大的箭师。

对于碧落边军来说,这名身背深红长弓的箭师也是一名传奇中的人物,在过往十余年的艰苦战役之中,几乎都有这名箭师的身影,这名碧落边军第一箭师恐怕是这十余年间,参与战役次数最多的一名战将。

胥将军。

华固郡主动对着这名强大的箭师躬身行礼。

他自然比一般军士更清楚这名箭师的作用和强大,他也知道,昔日在围杀南山暮的一战之中,有这名箭师的存在,而在阻截徐布衣的一战之中,也有这名箭师的存在。

不必多礼。

胥秋白看了一眼华固郡,面无表情地问道:军情如何?说话之间,他目光闪动,映着身上长弓的深红,凹陷的双瞳之中就像不停地闪现着血光,再加上他的神色太过冷静,使得他的整个人也像一具没有丝毫感情的嗜血魂兵。

华固郡沉稳地答道:叛军隐有向聚宝盆和东郊山阳道交界处突进之势,我军负责在明日正午切入,阻断一部分叛军。

我们受令随军。

胥秋白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说道。

华固郡转头看着胥秋白身旁那名身穿粗布衣的骑者,这位是?胥秋白面无表情道:甄快,东林行省的密探头子。

他的刀也很快,你应该挡不住。

听到这样的介绍,甄快冲着华固郡歉然的笑笑,华固郡并没有因胥秋白如此直接的近乎无礼的介绍而恼怒,只是心情又沉重了数分,颔首回礼,凝声问道:我先前堵截的这支队伍,据说是从东林行省过来的?甄快看着面色沉冷的华固郡,收敛了苦笑,认真回道:是我一路盯着的,并报予了公孙泉大人,但我没想到连公孙泉大人都没有能够拦住这支队伍。

我设伏了三次,每次都自觉肯定成功,但每每在最后对方却有如神助般逃脱,按最新的军情,对方已经击杀了丁大人,接管了镜天后军。

华固郡看着甄快,缓缓地问道:我听说统领这支队伍的是一名年轻人,杀死公孙泉大人的也是这名年轻人,这名年轻人到底是谁?现在情报已经准确无误了。

甄快看着这名面色异常沉冷严肃的中策将,压低了声音道:是龙蛇边军调来的林夕,先前的身份是羊尖田山巡牧军统领。

华固郡的目光骤寒,是那名擒了巨蜥骑乘,逼得狄愁飞被谪贬的青鸾学院新一代风行者?甄快点了点头,正是。

两人身旁的胥秋白似乎对两人的交谈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在听到华固郡说出风行者三字时,他才双眼微眯,嘴角泛出些异常冰冷的神色,接着他便也不说什么,自顾自的跃下了马,跃入了后方一辆战车之中,掀开了盖着重铠和军械的厚毯便钻了进去。

华固郡没有管这名强大箭师的举动,他陷入了沉默之中,在队伍又往前行进了数百步之后,他才对着甄快微微叹息了一声,像你这样的人都被调回了碧落陵协军作战……这一战,比以往任何的大战都要艰难。

甄快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我可能见不到我即将出生的儿子了。

华固郡微微一怔,不知心中是什么情绪,微顿片刻,却是道:恭喜。

甄快笑了笑,真诚道:谢谢。

……星夜。

林夕等人和整支碧落镜天后军在聚宝盆的丘陵和草甸之间,朝着山阳道的方位前行着。

在日间和边凌涵用斩首的手段连续射杀了丁鼎等数名将领之后,并用代表光明和荣光的灵祭祭司长袍震慑之下,林夕这一支接管队伍在骁骑将仇正虎的协助下,迅速掌控住了局势。

除了有数十名眼看形势无法逆转,对闻人苍月极其忠诚的军士选择了自尽之外,整个接管过程甚至没有什么混乱,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军士死伤。

这无疑是林夕等人想要见到的最好结果,因为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云秦人。

聚宝盆区域向北的山阳道,是整个碧落陵东境最为平坦的一片平原地区,也是碧落陵和云秦帝国相通的唯一战略要道。

其余边境的山林地带只适合小股部队和商队通过,且那些山林区域的大多数马道会经过更多地势更为险要的辖口。

除非像林夕等人这种都是修行者的队伍才有可能突破碧落边军的阻截进入到碧落陵深处。

碧落陵东境之后到碧落陵广袤的纵深,大多数都是低矮丘陵和平原地貌,要行军作战,便是攻城略地的大军团作战,和龙蛇边关以及千霞山有很大区别。

平时云秦的军饷、军粮以及新军进入碧落陵,都是走山阳道,而现在若是云秦的军队想要攻入碧落陵,也唯有攻占山阳道这片区域。

但此刻林夕虽统帅着整支镜天后军在朝着山阳道赶,上面的意图是否想要攻占山阳道,林夕却是根本没有去多加思考,因为他十分清楚,有多少支正在碧落陵境内辗转的队伍,就有多少条像他这样的鱼,在云秦这条大河里面,他毕竟还是一条小鱼。

有五名侦察骑保持着稳定和快的速度,游弋在这支镜天后军的正前方大约数里之地。

在这无月的繁星夜空之下,后方的镜天军普通军士已经看不到夜色中的这五骑。

陡然间,这五骑前方一处高坡上,数十声弓弦震响声同时响起,数十枝黑色羽箭从齐腰深的草丛中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准确无误的聚向这五骑。

即便是碧落边军中的精锐侦察骑,在此种陡然遭遇箭雨的情况下,肯定也会遭受重创,然而箭矢声响起,五骑上骑者手中的兵刃光芒也闪起,一个呼吸之间,这五骑上的骑者竟然是都斩落了对其有真正威胁的箭矢,连一个人都没有遭受损伤。

因为这是一支极其豪华,全修行者组成的侦察小队。

除了姜笑依、边凌涵、蒙白三人之外,还有两人是屠黑虎和先前十狼之中那名庄稼汉模样的土狼邓收成。

蒙白的胆子很小,但是他的手很快。

这一刹那,他就用一柄长刀拍飞了射向他的数枝箭,并不由自主地扯了扯缰绳,他的马速就慢了下来。

只是这一慢,边凌涵等其余四骑便遥遥超过了他,直冲那数十名伏击的军士。

数十名伏击的军士根本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不喝问来者是何处的侦察骑,一名黑甲将领再次握拳,就想下令先集中所有箭矢射杀当先的一人,但他的拳头才刚刚扬起,边凌涵就已经在急速的驱马狂冲之中完成了一次施射,一支银色箭矢准确无误的射入了这名将领的眉心。

一轮箭雨依旧落了下来,但因为这名将领的死亡,变得更加毫无准头,更加散乱。

姜笑依一马当先,在一声震天的喝声之中,首先冲入敌阵,单臂一振之下,他手中握着的黑色长枪便将一名朝着他马腹下冲来的黑甲军士刺穿,挑飞了出去。

他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往直前,直直的从阵中冲过,枪出不虚,只是数米的距离,竟是连挑飞五人。

边凌涵等人没有跟在姜笑依身后,而是像数支箭头分散冲入阵中,只是数息的时间,这一批三十余名以箭手和刀手为主的伏兵便只剩余了数人。

杀!剩余这些黑甲军士依旧亡命的冲杀上来,但姜笑依却并未和这些人纠缠,第一时间驱马冲上了面前的这处高坡。

只是在冲到这处高坡最高处,看清眼前事物的瞬间,已经在连番战阵之中成为一名优秀沉冷的年轻战将的姜笑依的双瞳便微微的收缩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将逢对手蒙白羞愧的低着头冲上了高坡。

他浑身是汗,一半是第一轮箭袭时吓出的冷汗,一半是羞愧的汗。

在他冲上高坡时,战斗已经结束,所有伏击他们的军士都已经被杀死。

他冲到了停伫在坡顶的姜笑依和边凌涵身后,略微有些奇怪的想到姜笑依和边凌涵停在这里做什么,然而就在他刚刚抬起头的瞬间,他的整个人也僵住了,浑身的汗出得更多。

鲜血和火,充斥了他的视线。

……骑着战马的林夕也很快出现在了这片高坡上。

在听到边凌涵的三声代表全速突进的响箭之后,他统领的整支镜天后军便形成了一条速度极快的洪流。

因为他骑着的是整个镜天后军中最优秀的战马,所以他比起后面的骑军还要领先了五六十步的距离,第一个冲到了这个高坡上。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林夕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手心也因为紧张而沁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这个高坡前方,唯有两三里路途之遥的一片空旷草甸已经成为了一个尸体横陈的战场。

原本长着茂密青草的平原,已经被冲击、碾压出无数清晰的沟壑,在一片方圆只有数里的区域里面,至少躺着上千具的尸体,大约是因为作战绞杀时需要区分双方敌我的关系,这片区域之中到处都是丢弃的火把等引燃物,在一簇簇火光下面,弥漫在地上的鲜血和那密密麻麻尸体上插着的箭矢、兵刃等物看上去更为触目惊心。

此刻战斗的双方都还有数百人的建制,一方就停留在那片布满尸体的战场之上,而一方就在林夕等人的正对面方位,距离那片战场约八百步的一处丘陵坡下。

之前应该正好是两军绞杀骤分,暂时僵持之际,所以姜笑依和边凌涵等人一直都没有发觉有什么厮杀声,直冲到这坡上才发现这副铁与火的景象。

林夕很紧张。

他没有办法不紧张,因为虽然在龙蛇边军之中他经历了不少杀阵,但即便对上百人建制的穴蛮大队,事实上也是以他的单身冲杀为主,依旧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为主,这种上千人死伤的军阵绞杀,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的亲身面对。

这种两军交战,一地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对他心神的冲击是极大的。

是友军。

高亚楠也到了林夕的身侧,很快对着林夕说了这三个字。

林夕点了点头,开始快速冷静了下来,借助手上的一个黄铜鹰眼,虽然无法看清夜色中双方军人的具体面目,但他可以看到停留在那片布满尸体的战场上的军队中飘扬着的一面金黄色龙旗,以及另外一支军队中的十余面代表碧落边军的青色军旗。

此刻林夕身后的镜天后军中竖着的军旗,也是代表着中州皇城的金黄色龙旗。

也就在此时,林夕的目光又是骤寒。

就在那支青色军旗飘扬的军队后方的丘陵上,突然现出了一条黑潮,青旗漫卷,金铁震鸣声阵阵,一支至少在五百建制以上的轻铠骑军朝着这片草甸狂泻下来。

与此同时,一声声隐约可闻的凄厉军令声也在那支等待着的碧落边军中响起,正等着这支轻铠骑军会合一处,准备再一次全力冲杀。

友军为什么不往我们这里退?看着漫山遍野之势涌下的轻铠骑军,边凌涵眉头挑起,沉声道:他们应该也已经发现我们到来,应该知道退往我们这里,我们依靠地势冲杀下去,更有获胜的机会。

穿山弩车……他们不想放弃这些穿山弩车。

林夕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对着边凌涵轻声解释了这一句。

紧接着,一声极其肃杀冷厉的军令声从他的口中坚定的冲出:七百轻骑,侯!边凌涵转头看着发令的林夕,在林夕方才一句话的提醒下,她也已经注意到了那支友军中的近二十具穿山弩车。

穿山弩车是云秦军中威力最为强大的弩机,和守城弩完全相同的构造,一次性可以射出三根弩箭,每一根弩箭都有小孩手臂粗细,射程可以达到惊人的一千五百步,其恐怖的力量在一直线上洞穿十余名军士的身体都是轻松至极。

只是这种依靠内里铰链和条形钢圈带动的强力军械本身自重也是超过千斤,是巨大的钢铁怪物,用战马拉动,移动速度都不可能快。

这种穿山弩车建造十分费力,昂贵,军中配备的数量也不是很多,二十具已经是平时一个城池的地方军的拥有量,一齐发弩,不仅有强大的杀伤力,而且对于敌军的震慑作用更为强大,因为连一般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抵挡得住。

现在整个镜天后军都只配备有两具穿山弩车,两辆旋刃车,这二十具穿山弩车对于镜天后军自然也有极大的意义,但此刻边凌涵却对林夕下达的只是轻骑军准备突击的军令,而不是全军或者轻骑军加上重骑军一起突袭的军令十分不解。

因为轻铠骑军和轻骑军完全是两个概念。

云秦的轻铠军配备的全部都是锁片式金属甲,能够身穿这种介于皮甲和重铠之间的沉重金属铠甲的军人平时所受的训练更为严苛,身上金属甲的防护力,本身的气力和耐力,都远超过只是披挂厚皮甲的轻骑军。

所以此刻七百轻骑军的数量虽然似乎超过了对手,但是在战力上却肯定还是不如对方。

为什么不全军突击?高亚楠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轻声问了林夕一句。

这里先前埋伏着的虽然也应该只是侦察小队,但敌军显然也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到来,既然敌军发现,还敢这么冲,便说明未必这点军力……所以我觉得将力量砸在占据地势的这里比较安全,我只需要机动性强的部队来试水。

林夕轻声道:要让我们这边更多人活着,等下我们就要冲得更快一些……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有很多的修行者。

左队!侯!看着远处那支轻铠军和原先碧落边军的残部终于会和一处,一声军令又从林夕的口中发出。

林夕统领赶来接管镜天后军的这支队伍之中,一共有二十三名修行者,加上镜天后军之中仇正虎在内的三名修行者,一共有二十六名修行者之多。

因为和屠黑虎等人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所以林夕将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这几名原先十狼之中的人物列成了左队,其余原先高亚楠一路便列为右队,只是在高亚楠的执意要求之下,高亚楠也加入了他们左队。

此刻右队有白玉楼这样久经战争的战将统领,还有安可依在镇守,林夕知道在接下来的冲杀开始之后,无论敌方还有多少的后招,至少这片高坡都会成为自己一个坚实的后盾。

屠黑虎,你负责护旗。

林夕转头对着屠黑虎下令道。

在骑军冲杀之中,军旗十分重要,前方军旗所向,后方的骑军才能第一时间直觉的按照这个方向跟随冲杀。

屠黑虎一直就在边凌涵的身侧,先前对于林夕和边凌涵等人的交谈听的清清楚楚,之前他一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此刻明白林夕即将身先士卒的率队冲杀,他点头接令的同时,却是轻声道:林大人可称我为孟肃。

林夕微微一怔,旋即知道这是自己这名部下的真名。

浦东山为大人效力。

原先的庄稼汉模样的土狼邓收成对林夕躬身行礼。

刘丈青为大人效力。

原先的矮脚狼扈归朴对林夕躬身行礼。

孙翠绣为大人效命。

原先头发花白的老妪狼婆婆对林夕躬身行礼。

为了云秦。

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因为这几人对自己庄重行礼的气氛之下,林夕肃穆回礼的同时,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为了云秦!但他这一句只是刚刚出口,这四名修行者和姜笑依,边凌涵等人也都已经发出了震天的大叫。

身后的七百骑军本身就是视战斗为本能,天下最会战斗的碧落边军,此刻在明白主帅即将身先士卒冲杀的情形下,这些军人也同时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吼声。

杀!林夕的拳头高高的扬了起来,随着他的重重挥下,他身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如箭一般首先朝着前方狂冲了下去。

轰!无数铁蹄急剧敲打着地面,溅起无数的草屑和泥土。

镜天军其余各部牢牢地遵守着林夕的命令,停留在高坡未动,所有这些人,除了安可依之外,其余都是神色复杂。

尤其是那些普通军士的目光更加复杂。

灵祭祭司都是协军镇定士气的修行者,强大源自感化的妖兽。

这些军人什么时候见过背着恐怖长弓的灵祭祭司,见过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的灵祭祭司?……这是镜天后军,现在统领这支军队的,不知道是谁……是个好对手。

就在林夕率着七百轻骑军化成洪流狂冲而下时,原先对面轻铠军越过的丘陵顶部,一名手持黄铜鹰眼,身穿普通黑甲,但披着一条披风的将领轻声自语道。

这名鹰钩鼻,面孔冷厉的碧落边军将领如鹰隼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战局,他的身后恭立着数名将领,他身后的丘陵山坡上,还停留着一支乌压压的大军。

第三百六十九章 瞬杀在被冲出无数沟壑的草甸中间,到处都散落着尸首的战场中间,固守着看上去是二十具,实则是十七具完好的穿山弩车的友军中,统帅是一名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

听到后方高坡上为了云秦的轰然巨响,再看到潮水般涌下的骑军,这名头发已经被汗水濡湿,明显魂力消耗甚剧的中年修行者精神一振,尤其看到这七百骑军接近战阵还来势不减,给人越冲越快之感,这名中年修行者的目光变得更亮。

林夕根本没有和只余三百余人的这支军队合兵一处,他身披着皮甲的战马直接一马当先,从这支军队的左侧急速的冲过。

就在林夕率领的这支骑军带起一阵狂风,从他们的身旁冲过之时,这名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无声的做了一个手势,数十名军士开始迅速的调整已经重新上好铰链的穿山弩车的角度,对准了林夕所率的这支骑军的前方。

越过丘陵,倾泻下来的五百骑轻铠和坡下那支四百余人的军队已经汇合,其中一名身穿一件普通黑色皮甲,却是提着一柄几乎和他的人身一样庞大的雪白战斧的将领看着林夕这支军队的来势,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随着他的竖掌,一支支火把和五百名轻铠骑军随马带着的一捆捆干草、柴禾往前丢了出来,整支轻铠军停了下来,只有一列到了整个队伍的前列,就像一堵钢铁城墙一般堵在最前。

熊熊的火焰在阵前燃烧了起来,这名单手就提着沉重长柄战斧的将领的眉头却是陡然皱得更深。

因为他陡然发现自己无形之中也犯了些经验的错误……西夷和唐藏的战马、战驼畏惧火焰,所以只是火焰就能够使得对方的战阵出现一些散乱,但现在自己的对手却不是西夷人或是唐藏人,而同样是碧落边军。

碧落边军的战马早已在长年的训练下,变得对这样的火焰没有多少的畏惧。

但之所以会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正是因为这名将领经历的战阵太多,一些战斗的经验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

没有等他做出第二个手势,前方第一列的轻铠军便已经下马将身体半依在战马身上,将自己手中的长枪斜往上竖了起来。

后方阵中,迅速涌上数十名军士,这些军士都是两人一组,竖起了更长的重型长枪。

只是一瞬间,阵前就是一片明晃晃如森林般的枪尖,正对着狂冲而来的轻骑军。

面对对方这种阵型,冲在最前的林夕依旧没有丝毫减速,在对方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弓箭难伤的轻铠军士的情形下,他甚至没有号令身后骑军中的箭手施射。

风驰电掣之间,双方已经只距五十步。

就在此时,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手中长剑狠狠往下斩去。

随着他的长剑斩落空处,十七名手持铁锤的军士同时敲落了穿山弩车上的一个卡销。

当……当……当……十七具完好的穿山弩车箱体之中顿时发出了沉闷的重锤敲击般的声音,以及令人呼吸都为之停滞的铰链急剧的转动声,十七辆穿山弩车前方同时轰的一声空气爆响,一支支小孩手臂粗细的弩箭急剧的抛射而出,轻铠军阵中数十名军士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已经被巨大的弩箭洞穿身体,狠狠的钉在地上。

林夕等人前方的枪阵,顿时出现了许多空当。

然而阵中皱着眉,手持沉重巨斧的将领却似早已料到有这样的变故,在数十名军士甚至连着战马被洞穿在地,鲜血和脏器流了一地的情形下,面色都是极其的平静,只是四指并拢,往前一指。

后方的轻铠军和其余军士迅速的填补了上去,此时冲在最前的林夕和这支军队的前沿已经只有十余步的距离,眼看如林的矛阵就要再次变得异常完整。

然而就在此时,紧跟在林夕身后数骑中的边凌涵以极快的速度开弓、控弦,嗤嗤之声连作,瞬息之间连发六箭,每一箭都正中林夕正前方一名轻铠军的眉心。

手持巨斧的将领平静冷峻的脸上终于骤然闪现出一丝震惊的意味。

先前具有巨大震慑力和杀伤力的穿山弩都没有令他有丝毫震惊,他的沉静冷峻也感染和鼓舞了所有他这方的军士,但此刻边凌涵如此急剧和精准的箭技,却是让他感到了一丝震惊。

只是这震惊才刚刚开始。

除了冲在最前,手提着长剑的林夕之外,林夕身后的姜笑依、高亚楠等人,全部投出了手中的黑色长枪。

每一柄长枪,都带着庞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刺破了一名轻铠军身上的铠甲,将那名轻铠军钉在地上。

林夕冲入了阵中。

但就因这一瞬间边凌涵和姜笑依等人精准的刺杀,他的前方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在战马冲入这个缺口的瞬间,林夕就已经从战马上朝着前方跃了出去。

他并不擅长骑马冲杀,而且他此刻的修为,在百步之内的速度,肯定比起奔马还要快。

在林夕如电冲入这个缺口的瞬间,有许多名敌方军士的弩箭和投枪已经瞄准了他,但因为他的速度太快,这些人全部一滞,眼中失去了他的踪迹。

两条血浪在林夕的身周泛开,只是一瞬间,林夕的两侧就连倒下了五人。

高亚楠和边凌涵几乎瞬间就冲到了自己投出的长枪侧,伸手拔出长枪,再次挑飞最近的一名轻铠军,这一投、一拔,一刺、一挑的动作,因为速度之快,在视觉上看起来竟似极其的连贯,完全没有间隔。

强大的碧落轻铠军竟像是纸糊一般,被轻易的撕裂出了一个更大的缺口。

手持巨斧的将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呼啸。

他前方护卫着他的持盾或持枪轻铠军士纷纷极有默契的向两侧闪避。

这些护卫军士只是需要保证这名将领不被穿山弩击杀,此刻在双方军队已经相交,知道穿山弩也一时不可能再次装备的情形下,他们也根本不需要护卫这名将领。

……手持巨斧的将领没有直直的冲向林夕,而是直接冲向了林夕的侧翼。

像他这种经验丰富的战将十分清楚充当箭头的人物通常都是对方比较强大的修行者,此刻这种战争并非是修行者之间的决斗,所以根本不需要什么单挑强者的骄傲,只要冲破侧翼,将前方这数名修行者切割包围,便可以轻易的获得这战的胜利。

他的前方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名高挑的女子的身影。

这名高挑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用意,也有意识的减慢了冲速,等着他冲杀上去。

这名手持巨斧的冷峻将领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低喝声中,他的魂力滚滚的朝着手中的巨斧贯注了进去。

他的手上散发出在黑暗中耀眼的黄光,和他的身躯一样长而庞大的战斧更是布满雪亮的光芒,狠狠的一斧朝着这名高挑少女横斩而去。

高挑少女在这种相对狭小的阵中面对这样的一件重兵根本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而她似乎也根本不想闪避,竟是直接抓起了一柄两人才能持起的重型拒马枪,一枪便砸在了这柄巨斧上。

冷峻将领的眼中闪烁出了轻蔑和嘲讽的神色,他看出对方是和自己修为差不多的修行者,但在他的这冲势和巨斧本身的重量下,对方是不可能抗衡的。

然而他眼中的轻蔑和嘲讽瞬间就变成了震惊和无法理解。

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巨斧劈到了一座钢墙。

当的一声巨响之中,那名高挑少女身下的战马固然一声悲鸣,往一侧倾倒下去,但这名冷峻将领却是被直接往后震飞出去,半边身体直接丧失了知觉。

只在他一时无法动作的这瞬间,高挑少女却似乎并未受丝毫影响,手中的重型拒马枪直接被她投掷了出来,准确无误的狠狠扎入这名将领的身体,巨大的枪尖在一片惊骇的大叫声中,从这名将领的身后透出。

这名将领的呼吸骤然停顿,他最后的一个意识,依旧是无法理解……和自己修为几乎相当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有远超自己的气力?第三百七十章 山巅的黑披风这整个天下,乃至前些年和碧落边军交战过的唐藏军队,以及远在千霞山之外,从未和碧落边军交手过的大莽军队,都知道闻人大将军是心细如发,天下间最为赏罚分明,且贯彻到极致的大将。

所以能够在碧落边军成为将领的,绝对是一级级依靠本领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

每一名碧落边军的将领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但他们在面对战阵时都会有绝对冷静的判断,他们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送死。

这名将领在冲向高亚楠之时便已经判断准了绝对能够突入林夕这一支军队的侧翼,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高亚楠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她的身体本身就像是一柄奇特的魂兵,非但能够引动出冰寒的元气,而且也拥有远超一般人的力气。

这名将领的判断失误,在战场上迎来的,便只有死亡。

……边凌涵紧跟在林夕的身后,因为阻挡在前方的敌人几乎全部瞬间被林夕杀死,而且她的身侧又有极擅使用长枪,在战场之中也几乎是一人冲关,无人能阻片刻的姜笑依,所以她虽然冲杀在队伍的最前列,但压力却并不大。

且长时间风行者的训练,使得她可以更快更敏锐的去观察整个场上的形势。

她看到那名手持巨斧的将领被高亚楠威猛无俦的一枪直接砸飞,敌军微乱之间,一名轻铠骑者大喝一声,就想接替那名将领的指挥权。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一直握在左手的银色长弓再次被她瞬间拉至满圆,一支银色的箭矢呼啸而出,准确无误的射入了那名轻铠骑者的眼眶。

那名轻铠骑者的喝声骤止,坠落马下。

连续两名将领被瞬杀,即便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轻铠军也一时陷入了震惊和茫然之中,整个战阵直接就被林夕所率的轻骑军从中切过,切成了两半。

数名经验丰富的士官同时发出了剧烈的大喝,指挥周围军士想要将轻骑军反而从中间横切截断,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轻铠军往中间微缩,就要像一个矛尖狠狠的插入轻骑军中时,横穿了战阵的林夕等人已经再次冲杀了回来。

孟肃一直手持着军旗紧跟着边凌涵等人,在极快速度奔袭之下的轻骑军自然朝着军旗的方向冲击,所以林夕等人一穿插回来,中前部的轻骑军全部朝着林夕等人所在的方位冲击,一时间反而直接对形成矛尖的轻铠军形成了碾压之势。

一时间高速骑行的两只骑兵真正的撞击在一起,瞬间响起了令无数人耳膜疼痛、无比恐惧的闷响声。

在战马的相撞中,无数骑者落马,按理来说,铁铠军的铁骑在重量和防御力上都高于轻骑,即便被碾压也不至于彻底失了阵脚,然而普通的轻骑军会被倒下的马匹和纷乱砍杀的兵刃所阻,但林夕却不会。

这些碧落精锐军人虽然强悍,但在力量和速度上比起穴蛮战士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尤其巨大的马匹身体反而能够让他借以闪避一些偷袭的冷箭,他和身后的姜笑依等人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一样,轻易的切入了这一团轻铠军中。

只是一瞬间,这一团轻铠军便彻底散乱,被轻骑军彻底分割,无数黑色长枪包裹乱刺。

山丘顶部,身穿黑甲,身披黑披风的将领沉默地凝视着丘下平原上的绞杀。

林夕自己在战阵之中急速的冲杀,就像在直击矛阵之中修行一般,对此刻的战阵并没有太多直观的感知,但在高处往下看,轻铠军不停地被穿插横切,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已呈彻底的溃败之势,且轻骑军只是付出了很小死伤的代价。

在双方这样的军力对比之下,轻铠军如此迅速的溃败,是极其令人震惊和心寒的。

但无论是这名站在山丘最前,如鹰隼一般凝视下方的黑披风将领,还是恭立在他身后的其余数名将领,此刻看到轻铠军军士成片成片倒下,鲜血飞洒,他们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冷厉,似乎流的不是他们部下的鲜血,而是敌人的鲜血。

退!一声清晰的冷喝声从站在最前的黑披风将领的口中发出,如山风呼啸而下。

杀声震天之中的轻铠军和先前其余的残军如蒙大赦一般,开始全速朝着山丘顶部退却。

这些碧落边军都不怕死,但他们却是不想如此憋屈,如此窝囊的被敌军冲杀掉。

他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以往他们面对敌人是何等的强大,但为什么面对今日的这支部队,竟然会在瞬间被冲得无法还手,反抗无力?秦大人,为什么要退?不发令全军冲杀?黑披风将领身后的几名将领之中,有一名最为年轻的将领恭敬且讨教学习般轻问了一句。

贺青,你始终要牢记一点,战争,不是用千人碾压五百人,最后自己剩下五百人这样简单。

而是要用最小的代价,保存实力,解决敌军。

黑披风将领淡淡的应声道:你看到了没有,对方全部是轻骑军,我们若是全军突击下去,军力自然占据绝对优势,但以对方的速度,可以很快脱出敌阵……我们的军队唯有浪费体力,于接下来的战斗十分不利。

年轻将领面容一肃,大人,先前你说对方统帅是个好对手,便是因为对方只派出轻骑军?黑披风将领点了点头,清冷道:只要对方赶追杀上来,距离我们两百步,我们便可以率军反杀,到时这支骑军至少会有三分之二变成尸体。

多谢大人指点。

年轻将领知道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和智慧,在尊敬的微躬身行礼之间,他沉冷的目光骤然变得热烈了些:对方开始追击了!……林夕早就感觉出敌军绝对不止一支轻铠军这么简单,先前伏击边凌涵的那一支侦察军,就让他觉得对方统帅原先甚至已经做好了派军偷偷绕到草甸下友军后方,彻底断却友军后路的打算。

在拥有绝对优势的军力的情况下还如此做,只能说明对方的统帅是一名狡诈如狐的阴险难缠人物。

此刻在山丘顶部一声军令之下,轻铠军开始全速撤退,他心中便自然有些犹豫……因为他毕竟很少这种统御大军经验,对于多少步之下形势对何方有利,战局会出现什么样的转变并没有很清晰的直观认知,他只是觉得此种形势下追杀对手,至少能够多杀死对方一些轻铠军军士,但他又生怕对方的反击会令轻骑军蒙受严重的损失。

大人,坡高约七百步,至少可冲四百步!就在此时,一声声音传入了林夕的耳中。

这是持旗的孟肃的声音。

这一声声音传入耳中,林夕便不再犹豫,飞身一跃,跃上了一匹骑者已经落马的轻铠战马,长剑连动,瞬间将战马披挂的甲衣全部挑开,甩落。

这种轻铠战马身上披挂的锁片式甲衣也至少在百斤之上,此刻一除,这名战马顿觉浑身一轻,在林夕剑身一拍之下,顿时一声嘶鸣,林夕又成了一支箭头,闪电般切入了潮水般往上退溃的轻铠军阵中,瞬间竟穿透整支轻铠军,到了轻铠军的前列。

坡上黑披风将领和后方的数名将领目光都是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此战之中,在战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林夕自然是最耀眼的人物,此刻至轻铠军前列冲杀,必定对轻铠军的退却造成很大的麻烦,造成轻铠军的更多死伤。

然而无论是黑披风将领和后方数名将领的目光都是依旧平静和冷厉,因为他们本身也都是修行者,他们在碧落边军之中也已经见多了这样的猛将,而对于他们而言,战争的大局才是最为重要的,这样的猛将在大军面前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要在优秀的指挥之下,军势占据绝对的优势,这样的猛将也会被瞬间杀死。

只是想要看清一些这些冲杀在最前面的修行者的面目和修为,身穿黑披风的将领往前走了几步,在倾斜往下的山丘顶部完全露出了身影,身后的黑色披风被风完全吹起,他的整个人似飘飘欲飞,给人一种更加强大自信的观感。

林夕就在此刻看到了这名黑披风将领。

此刻距离孟肃所说的可冲四百步的安全距离已经不足百步,他在半山坡上,和这名黑披风将领已经距离不远。

他知道这山丘往后看不见的坡上,肯定还停留着强大的军队,他之前也是在仔细的计算着距离,准备再往上冲一段,就喝令回军,但不知为何,此刻看到这名站立在顶端,明显是对方统领,身上黑披风完全飘扬起来,给人一种不可一世感觉的将领,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种强烈的,甚至不可遏制的冲动。

他忍不住想要冲杀上去,杀死这名居高临下,冷漠地注视着战局的黑披风将领!这股冲动令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而且他没有压抑这种冲动,在这一瞬间,他便决定要试一试!第三百七十一章 剑至,人头落有许多时候,人有强烈的冲动,但却都不敢去做。

否则这世上便不会有暗恋这个词了。

就如此刻,在碧落陵的另外一处地方,张平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名女子完美的侧影,心中隐匿着的情愫,却是完全不可能出口。

本来就没有多少年轻人能够抗拒秦惜月美丽如画的容颜。

先前在青鸾学院之时,张平对秦惜月并没有什么想法,除了他是个出身于潇湘行省水龙陵的土包,而秦惜月却是出身名门的金勺之外,青鸾学院的人还都以为秦惜月和林夕有情愫暗生,但那日御药系新生殿下一把火,林夕和高亚楠之间的事情公开之后,张平对秦惜月的喜欢,却是像雨后草地上的藤蔓一样,无声的蔓延了起来。

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很多时候张平在闭上眼睛之时,都会出现秦惜月的容颜,但因为感觉得出秦惜月只是当他普通的朋友,甚至没有林夕,可能秦惜月和他现在这样的关系都没有,所以在脑海中出现秦惜月的容颜时,张平便知道这只是自己单独的喜欢,所以他的感觉便像是在冬天口渴时却喝了一杯冰冷的水……这种感觉,便是难以出口的暗恋的滋味。

因为心中十分清楚虽然学院凑巧将两人都调在同一支队伍之中,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能因此而亲近多少,所以此刻他便只有沉默的看着秦惜月完美的侧影。

就算没有脑海中那独特的青色轮盘,林夕的许多想法也要比这个世上的人大胆一些。

经过了另一个世界的短暂而充满遗憾的人生,在这个世界,他便不想留下许多遗憾,许多想要做的事情,便尽力去做。

眼下这名居高临下,身上黑色披风飞展的将领看上去实在太过有高手风范,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名将领的神色看上去太过冷漠,比徐生沫还要更为真实的冷漠。

这种对于听从自己的命令冲杀的部下的生死都极其冷漠的人,林夕一直都很不喜欢。

所以林夕决定要试着杀死这名将领。

在做出这一决定的瞬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仔细的感知了一下体内的魂力。

在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魂力只是消耗了小半之后,他便开始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开始蓄势。

……百步瞬间即过。

退!一声军令从林夕的口中喝出,因为很清楚持旗的孟肃比自己更清楚什么是轻骑退却的安全距离,所以林夕并没有做太多的手势,只是极其简单的用手中的长剑在马臀上刺了一刺。

剑尖入肉不深,但剧烈的疼痛却是骤然充斥在骏马的脑海之中。

这一匹已经全部在往上奔跑的骏马顿时一声狂嘶,瞬间超过了平时的极限,整个马身完全脱离了轻铠军的前列,遥遥领先冲出了数丈。

林夕一声军令发出之时,丘陵上方无论是黑披风将领还是他身后数名将领都是目光微沉,知道对方明显也是久经战阵的难缠对手,此刻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同时,持旗的孟肃也马上接替林夕,大喝了一声退!所有平时训练十分严苛的轻骑军以极其统一的姿态第一时间减缓了马速,以免自己人出现冲撞致死,接着都以一个完美的侧马动作调转了马身,斜斜的冲下坡去。

然而就在此时,不管是敌军还是这支轻骑军,却发现林夕已经遥遥领先,一骑绝尘,如电般直冲坡顶!这一幕不知令多少人在这一刻瞠目结舌,被这种凌厉的气势和杀意所震慑。

更多的是感觉不可置信。

就连草甸中观战,觉得两支骑军的这一次相接要完美收官的那名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也是眼光骤寒。

即便是在他看来,此种单骑刺对方主将,也是极其冒险,几乎没有成功希望的事情。

此刻他的眼瞳中记住了那名直直冲上的年轻将领的身影,但是心中却是震惊而微怒。

……居然敢脱阵单骑冲上来刺杀秦将军?在一瞬间的错愕下,黑披风将领身后的数名将领都面露冷讽之色。

先前那名虚心请教的年轻将领就将转身,对着身后发布命令。

在他身后那支乌压压的大军之中,有三十具身形显得过分庞大和威严的钢铁身形在沉默地等待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偶有身上的符文闪出淡淡的光芒。

那是三十名身穿魂兵重铠的修行者。

他身后这支乌压压的军队之中,不仅有这样三十具显得过分庞大的钢铁身影,还有六十具只是略小了一号的钢铁身影。

但就在他想要发令,让三十具魂兵重铠准备启动出击,化成钢铁洪流迎击这名先前表现不俗,然而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刺者时,他身旁另外三名将领全部用冷厉和不赞同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名年轻将领便顿时明白自己错了。

他此刻所在的军队,不是普通的碧落边军,而是碧落边军中的铁军,铁策军。

他追随的将领,不是普通的将领,而是碧落边军中有赫赫威名,有不死将军之称的秦将军!虽然他之前颇有勇者之名,但只是调来这十余日,他便明白自己和碧落边军中这名著名铁将是根本无法相比的。

以秦将军的修为,还有自己这些人在场,面对这样的一名单骑冲将,又何须动用其余军力?……黑披风将领连一步都没有退。

在战场上他完全没有骄傲的概念,但是作为在云秦都有一定声名的名将,他深知气势在战场上的作用。

对方这一名年轻将领此刻的决烈刺杀,使得敌军的气势在此刻已经陡然上升到了顶点。

然而若是这名年轻将领被他随手击杀,他们这方的气势便立时占据绝对上方,完全可以挽回刚才的一败。

只是一名至中阶的大魂师而已……我很多年前,便已经是高阶大魂师了。

看着这匹越来越为接近的奔马,他的眼睛微眯,在心中冰冷地说了这一句话。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和林夕之间的这一战。

在距离这名名将还有数米的距离之时,林夕双脚重重的蹬踏在马鞍之上,他的人已经如一头狼扑了出去。

在此时,黑披风将领只是拔出了腰刀,稳定的朝着飞跃而来的林夕斩了过去。

他的腰刀微弯,在此时放出光亮,刀身上如有一朵朵粉红色莲花在盛开,妖异而狂暴。

他身后的数名将领只是上前一步,和这名黑披风将领保持半步距离,并未出手,只是预防不测。

是秦擎黄!看到这柄微弯而艳丽耀眼的弯刀显现在黑披风将领的面前,轻骑军和草甸战场之中的许多人立时认出了这名黑披风将领的身份,立时变了脸色。

然而就在此时,唯有身后披风如铁铸般被自己身上和刀上迸发出的气息往后抖得笔直的碧落名将秦擎黄听到林夕的口中喝出了意义难名的两个字:吉祥!吉什么祥?这名碧落名将不理解,但他的刀势却自然不可能有丝毫迟钝。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的刀将会比对方更快一分的落在对方身上,除非对方闪避或是阻挡。

然而就在此时,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肉嘟嘟的小爪子从林夕的胸口伸了出来。

一股股独特的魂力从这支小爪子中涌出,随即化成了狂暴的力量,变成了一股在黑夜中难见的冰流。

喀喀喀……他前进的粉红色莲花盛开的弯刀上骤然发出了无数结冰的声音,一层层水晶般的不规则冰壳在弯刀上形成。

这名碧落名将只觉自己冲入了一团纠结难散的冰水之中,他原本平静冷厉的眼眸中闪过了异常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身旁数名将领也只感觉寒冬降临,一时之间这数名将领都是身上魂力震荡,下意识的拔出魂兵,但凛冽的寒意竟使得他们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动作比平时迟缓了数分。

只是这刹那光景。

秦擎黄的刀如在不停破冰前进,身体僵硬。

林夕如流瀑般的剑光却是随着迸发的寒气瞬间降临,从秦擎黄的脖子上掠过。

秦擎黄的头颅飞了起来。

一时脖颈上的鲜血都被冰封住,没有鲜血冲涌出来。

林夕的双脚狠狠地踢了出来,踢到了这名已经无头的碧落名将的胸口。

这名碧落名将的刀还在手中,但是已经丧失了支持,已经不会改变方向,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

蓬的一声,令山坡上数名将领全部心脏一缩的闷响之中,秦擎黄的无头尸体往后飞跌了出去,而林夕借助这一蹬踏之力,整个人翻滚了出去,稳稳落地,然后开始朝着坡下狂奔!他原先骑着的奔马此刻才冲到山顶,数名浑身僵硬的将领甚至没有了思考能力,下意识的往两边闪避。

而这一幕,落在坡下所有人的眼中,更是说不出的惊骇和震撼!一骑冲顶,只是一剑,便斩了秦擎黄的头颅,便踢飞秦擎黄的尸身,转身而走!第三百七十二章 那一道不同的目光溃退的轻铠军此刻距离秦擎黄被林夕刺杀之地也已经不过数十步,在他们眼中代表着胜利和强悍的将领被对方一剑袭杀,这种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对他们的心神冲击不会比那坡上的数名将领少多少。

这些意志如铁的强悍军人看到直冲下来的林夕,都自内心深处泛出了一丝寒意,一时之间,原本肯定要不惜许多条人命来堵截林夕,以让后军掩杀上来的轻铠军,竟是和一些二流的军队一样,自动往两侧微分,相当于给冲杀下来的林夕让开了一条路。

这支碧落边军中大名鼎鼎的铁策军中一部,竟是硬生生的被林夕杀得胆寒,杀得士气全无!这个疯家伙!姜笑依等人原本就已经减慢了速度,缀在了撤退的轻骑军的最后,从反应过来林夕的用意到此刻林夕一剑杀死,也只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们还来不及有更多的思考,直到此刻,他们的脑海之中才同时闪现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他们知道林夕的不凡,但他们也十分清楚,在对方有大军押后的情形下,林夕就算是修为到了大国师,也依旧极其的危险。

这种事情,真的是疯狂,难得一见。

一剑光寒碧落陵……这就是未长成的将神么……手持着一根巨大拒马枪的高亚楠伸手擦拭掉了白生生的脸上溅到的几滴血珠,她看着冲下来的林夕,想到了当年也是在碧落陵里面,张院长一夜之间仗剑杀死了西夷所有的首领,想到林夕也是拥有将神天赋,她先前心中的一丝担心和一丝嗔怒此刻已经完全消融,取而代之的唯有些骄傲。

因为这个不可理喻,瞬间冲破斩杀敌方统领,使得意志如铁的碧落边军都心寒丧失士气,让开一条路来的人,是喜欢她,而她也喜欢着的人。

将来的有一天,她会披上红衣,成为他的妻子。

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不管现在有多强大的武力,毕竟还是初出学院的小儿女。

此刻其余的人,自然不可能像高亚楠一样想得这么多,想得这么远。

此刻林夕这沉冷而强悍的冲顶一剑刺杀,给其余人的感觉,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草甸中,布满尸身的战场内,许多人发出异常沉重的呼吸声,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背心都被冷汗湿透。

因为他十分清楚,秦擎黄的修为绝对只在他之上,即便换了他能够冲到秦擎黄的身前,也绝对会被秦擎黄杀死。

然而秦擎黄这名在碧落边军早年和唐藏军队冲突时,便有过七进七出冲杀敌阵战绩,身中十数箭都不死,号称不死将军的云秦名将,竟然就这样在阵前被人一剑杀死了?镜天后军大部镇守的高坡上,因为距离很远,在略显朦胧的火光之中,所有人都看不清秦擎黄的弯刀,从而并不知被林夕一剑杀死的如此赫赫有名的一位将领,所以虽然发觉了发生的事情,同样震撼,但这震撼却相对而言略小些。

所以在略微死寂了一息的时间之后,整个镜天后军发出了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天大吼和欢呼声!轰!这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响起之后,前方草甸上的人和正在撤退的轻骑军才反应过来,再次爆发出了一声更为猛烈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尤其是下方草甸上那些原本以为自己必定战死的人们,此刻的这欢呼声便更是说不出的热血。

在压倒一切的震天欢呼和喝彩声中,林夕如一道闪电,冲过轻铠军。

在第一道震天的欢呼声响起之时,这丘陵上数名将领中的其中一名便想发令。

但是他刚刚扬起的手臂,却被旁边一名将领硬生生的按住。

两人力道略微相持之间,身上的甲衣发出了一层轻微的簌簌声。

他们正对着林夕的前半面身体上,都结了一层白霜,此刻正掉落下来。

没有用!按住身旁将领手臂的是一名双鬓飞白的中年将领,这名将领脸上惊惧的神色也难消,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十分冰冷坚定,喝了一句之后,他用极低的声音,继续急促地说道:对方轻骑军已铁定撤出……此时全军突击,徒有耗费体力……且士气已到冰点,如履薄冰行。

这名身穿重铠的中年将领最后一句如履薄冰行说得十分隐晦,但即便是这坡上最年轻的那名将领,也十分清楚内里的意思……在这种情形之下,冲杀下去,恐怕再有些微变故,整支军队都有大败甚至覆灭的危险。

被按住了手臂的将领冷静了下来,手臂上的力气卸掉,然而眼睛看到那滚落坡下,一直滚到重铠军脚下的秦擎黄的尸体,他忍不住想要发出震天的惨嚎,然而理智告诉他此刻不能这么做,于是他的身体便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了起来。

……这星夜之下,一名云秦名将以如此简单而快的方式陨落,退出了帝国舞台。

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连连深吸了数口气,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也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喝出了一声,退!草甸上所有还活着的人,开始全力拖动十七具完好的穿山弩车,朝着镜天后军镇守的高坡撤退。

所有的轻骑军迎接林夕的回归,看到林夕在轻铠军的尾部抢得一匹战马,再次用剑挑解掉战马上的沉重铠甲,在林夕飞快地冲到军旗下方,归队的瞬间,这一支轻骑军顿时又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些轻骑军认出被斩杀是秦擎黄,他们知道,这一战不管最终胜负如何,林夕和他们这一支轻骑军,已经注定会被记载在云秦的一些史书上。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荣光!在他们充满狂热崇拜和尊敬的目光之中,林夕等人又冲至最前,在和草甸上撤退的人并行之时,林夕伸手示意,降低了马速,在这支残部的后方殿后。

林夕此刻还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杀死了闻人苍月手下的一名名将,他遥遥地看了一眼方才自己冲顶的地方,看着那个黑魆魆的山丘顶部并没有什么异动,他便放心的剧烈喘息起来。

此刻就在他身旁的姜笑依知道他的魂力和体力消耗得也必定十分剧烈,需要一定的休息时间,他这名此刻的面目在许多人眼中也已经显得分外坚毅冷峻,没有了稚嫩气息的青鸾学生手提着黑色长枪,略微前冲了几步,冲到了那名明显是统领的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面前,替林夕开始马上询问军情。

我们是镜天后军,正行军此处。

碧落东郊逐鹿军,奉命挺进山阳道,在此遭遇敌军。

除了这铁策军之外,对方还是否有援军不祥。

手持金色长剑的中年修行者明显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领军者,聊聊数句便极有条理的将军情述说完毕。

在快速交谈之间,这名中年将领看清姜笑依和林夕、高亚楠、边凌涵等人都是极其年轻,顿时心中一震,隐隐猜出了这些年轻人的来历。

林夕渐渐喘匀了呼吸,看着金色长剑上明显的雷纹,他便马上猜出这名领军的中年修行者应该是出身于雷霆学院的强者。

碧落东郊逐鹿军,在碧落东境的中部,赶来此处的路途比他们还要更远一些。

您是?知道有几支像我们这样接管的军队在朝着此处行进么?虽然和雷霆学院在十指岭中有过交手,但对于雷霆学院出来的强者,林夕却并没有什么偏见,所以他对着这名中年修行者颔首行礼,马上问道。

丘寒山,暂代逐鹿军统领,从中州来。

虽然林夕年轻,但方才的表现太过惊心动魄,所以此刻林夕执礼之下,这名在一路赶来碧落陵的途中就已经显示出强大,令同伴全部折服的中年修行者不自觉的躬身对林夕回礼,接着摇头,只知一共有十五支进入接管的队伍,但此刻不知有几支成功。

林夕心中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整个碧落边军光是入军籍的便超过十万众,散落在碧落陵一共有五十余支正规军,就算十五支队伍全部进入了碧落陵接管成功,依旧是绝对的劣势。

而且谁都知道,闻人大将军最为强大的,还是他的门客和私军。

云秦律法禁制官员建立私军,但关键在于天狼卫也只不过算是闻人大将军的门客,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闻人大将军私训有多少数量的军队……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人物而言,一些禁令便已不得不具有两面性。

林夕继续努力的调匀自己的呼吸,开始打量起丘寒山统御的这支只余三百余人的逐鹿军。

这支逐鹿军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感激,但是有一道目光,却是有很大不同,以至于让林夕一下子感觉到了。

他看着那人,却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轻呼出了那人的名字:许箴言?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空中最亮的星辰随着林夕的这一声声音发出,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随着林夕的目光看去,都是怔了怔。

的确是许家三公子许箴言。

因为在青鸾学院之时,许箴言是很出名的大金勺,且为人也不怎么低调,所以青鸾学院这一批学生几乎人人都认得这名许家的三公子。

在青鸾学院时,许三公子出入哪次不是前呼后拥,光彩夺目,然而此刻的许箴言,和之前的许三公子哪里还有半分相同,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脸色蜡黄,颧骨高高凸起,头发也是散落没有光泽,身上肩膀和背部都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有深浅不一的干结血迹,形容哪里还像个世家公子,和中州的乞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过分清瘦,他的眼眶都有些微凹,看上去比在学院之时好像骤然老了五六岁的样子。

此刻他勉强骑坐在一匹战马上,看着林夕的目光,说不出的冷厉怨毒。

和他的目光对撞之间,林夕感觉出他目光中比在学院时更深的敌意和怨毒,只是不能理解,直觉不快的皱起了眉头,然而许箴言的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索索发抖起来。

自从遭受闻人苍月部下的第一次刺杀开始,许箴言这一行人又遭遇过不知道多少凶险,最后在成功接管碧落东郊逐鹿军时,他所在的,由丘寒山所率,从中州皇城暗中出发的这一支队伍,只剩下了五人。

在那次野渡刺杀就遭受重伤的许箴言每日里都是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在遭遇敌手之时,即便他伤重,还是不得不拼命,只是为了要活下来。

他的伤口始终都没有愈合,在有化脓迹象之前,丘寒山等人甚至只能用火炭烤炙的方法来阻止他的伤口恶化。

他每日里想着的事情,就是会不会有新的兵刃刺入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日出,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会突然因噩梦而大叫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他什么时候经历过如此的苦难,这些时日对于他而言,就是无穷无尽的地狱和噩梦。

而在很多次的噩梦之中,他梦见狰狞恐怖的鬼物的面目却是都林夕的面目。

因为虽然明知道以自己父亲许天望的冷酷程度,即便不是林夕,即便是换了其他对手,也同样会如此冷酷残忍的对待自己,也绝对会派自己来碧落陵执行这种任务。

然而许箴言的心中始终以为正是因为林夕的表现太好,太过优秀,使得他的父亲在比较之下心里产生很大的落差,才会这样的对待自己,且许箴言也是真的喜爱秦惜月,他一直都以为,若是没有林夕,秦惜月绝对不会拒绝许家的联姻请求,也不会更令许天望觉得自己没用。

这些时日下来,虽然他的修为和意志都无形之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已经成为了一名阴忍而懂得厮杀的修行者,然而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一切苦难都是因林夕而起,心中的恨意和怨毒便自然变得比以前更为强烈。

尤其此刻,在先前的战斗之中他已经魂力耗尽,已经和普通的伤员没有区别,再看到自己如乞丐般落魄,而林夕却是以此种震撼的方式,一剑斩杀名将重新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中,他如何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内心之中的情绪?怨毒、愤怒、再加上对林夕表现出来的实力的震惊和恐惧……这些种种,使得他的浑身发抖而完全不能停止。

丘寒山自然已经清楚许箴言的身份,听到林夕不由自主的一声低呼,叫出许箴言的名字,他便更加肯定林夕等人的身份,看着林夕和高亚楠这些年轻人,他心中轻叹了一声,心想青鸾学院这年真是出了些不得了的人物,怪不得之前雷霆学院即便有了完颜暮烨和贺兰悦汐这样的学生,在十指岭之中还是一败涂地。

林夕!不知道出于什么心念,这时索索发抖的许箴言从喉咙间挤出了林夕的名字。

边凌涵一直都很心直口快,尤其和佟韦接触久了之后,不自觉的也染上了佟韦的一些桀骜气息,此刻林夕看到许箴言的目光,因为还在撤退途中,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她却是忍不住,眉头一挑,冷笑着看着许箴言道:许箴言,即便不念在同窗之谊,好歹我们到来也正好救了你的性命,你不对林夕致谢,至少也要客气些,何必用这样的眼光看他?听到边凌涵的这一句,看着这些平时自己在学院看不起,此刻却是一个个远比自己要威风的土包,许箴言反而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谢?他幽幽的看着边凌涵和林夕,冷漠摇头道:和被你们相救相比……我宁愿没有人来救我,因为这对于我而言反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羞辱。

不过有些事情我倒是要谢谢林夕,没有他,我不会这么快学到很多东西,想明白很多东西。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边凌涵看着许箴言低声冷嘲道:我就不明白林夕哪里惹到了你,以你这副样子……就算没有林夕,恐怕秦惜月也不可能喜欢你。

是么?许箴言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阴冷。

他的笑容让林夕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再次对许箴言的态度有所不快,而是许箴言此刻阴冷的笑容让他也感觉到许箴言和以前也已经变得不同,至少在心性上已经脱胎换骨,变得更难对付。

就像原本一头稚嫩的狼现在变成了一头受过伤的阴狠独狼。

你看到了么?就在他觉得许箴言也已经真正成长为对他有些威胁的对手而皱眉之时,许箴言抬起了手,指着天上的星空。

顺着他的指点,边凌涵和姜笑依等人看到了天空中一颗最亮的星辰。

那颗星辰看上去和别的星辰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它的光芒却遮掩了旁边那些星辰的光芒,有这样的一颗星辰……谁会过多的关注它旁边那些星辰?许箴言看了边凌涵一眼,缓缓的接着说道。

这么说你也知道林夕是那一颗最亮的星辰?边凌涵有些快意的看着许箴言,道:可你恐怕怎么都比不上林夕。

那只是现在。

许箴言低下了头,说了这一句,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在和边凌涵对话之前,他看到林夕的强大,想到以林夕此刻的实力可以轻易的灭杀自己,心中还是十分的恐惧,但是此刻他完全克服了心中恐惧的情绪,他心中却是反而涌出了一种不过如此的痛快感。

在低下头的瞬间,他在心中冷漠的想着……父亲,既然你喜欢冷酷,那我就会做你喜欢的那种冷酷的人,不管你如何无视我的生死,我毕竟是许家的人,我的改变和强大,也必定会使你高兴。

边凌涵不可能知道许箴言此刻心中的想法,她看了许箴言一眼,也不再多说,只是在心中冷笑地想着,若是你将来对我们不利,我可也不会管同窗之谊,会毫不留情的将你一箭射死。

……轻骑军回坡。

十七具完好的穿山弩也在战马的协助拖曳下,被拖上了坡顶。

林夕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云秦最强大的制式军械,他知道这种脱胎至轮盘守城弩的穿山弩威力足以洞穿大国师的身体,而他之前从安可依的口中,便已经知道大国师的身体和圣师的身体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因为圣师的反应和速度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想象,这种没有变化的弩箭在他们的眼中应该显得缓慢,对他们没有太大的杀伤作用。

但对大国师级别的修行者都有强大的威胁,这种军械便已经足够让人心悸。

林夕打量着这穿山弩车。

他看到这穿山弩车外表就如一个个长方形的封闭青铜车厢,只是尾部有铁索通出,前方有三个用以装备巨型弩箭的孔洞。

轰!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这种钢铁怪物一般的强大军械,一阵欢呼声和呐喊声又陡然在这高坡上轰然炸响。

神威!神威!大片大片的军士齐齐的呼出了这样的声音,令人热血沸腾,荡气回肠。

林夕不解,转头之间,却看到几乎所有镜天后军军士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再看到轻骑军的几名校官在清点人数,他便反应了过来。

整支七百人的轻骑军,在这一轮冲杀之下,只折损了五十名不到的军士。

牺牲固然令人悲沉,然而对手是一支五百人建制的轻铠军和数百名的碧落边军残部,在杀得对方只有两百名左右的轻铠军能够逃离的战绩下,只有这样的损伤,这种战绩,已经足以让任何碧落边军的将领骄傲至极。

而且留守的镜天后军大部也开始知道被林夕斩杀的是秦擎黄!知道面对的是秦擎黄统帅的铁军!于是这赞颂勇武和胜利的边军呐喊声,便自然响了起来。

林夕微微沉吟,转身对着草甸战场和对面的山丘下,缓缓的行了一个军礼,清声道:为了逝者……为了荣光。

全军在林夕转身行礼之时迅速沉寂,陷入无声。

听到林夕的声音,又想到林夕灵祭祭司的身份,所有镜天后军的军士胸中热血更是沸腾,脸上却更是肃穆,于此刻,他们感觉得出来林夕对于每一名普通但勇武的军人的尊重,他们也都齐齐的行了一个军礼,肃穆出声:为了逝者……为了荣光!第三百七十四章 黑夜中的热泪真是虚伪。

不顾风范的坐在地上,争取一切时间休憩的许箴言看着林夕的侧脸,在心中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以一支轻骑军破轻铠军,而且单人匹马的冲破,一剑斩杀了秦擎黄这样的名将,完成了这种平时只有一些瞎编乱造的轶闻里面才有可能出现的事情,此刻林夕脸上却是没有什么骄傲的神色,在他看来实在是十分虚伪。

然而他并不明白,林夕觉得这并不值得骄傲,在这一刻他只是莫名对闻人苍月又多了些憎恶,因为他知道像闻人苍月这样已经能够掀动整个云秦的人物,很多时候有比别人更多的选择,如果换了自己,一开始只是因为进不了中州皇城的元老会,就不惜付出这么多忠实的部下的生命么?看着那一地尸首,火苗渐渐熄灭的战场,林夕毫不虚伪的沉吟着,接着他觉得这个假设很没有意义,所以他便不再多想,但他肯定自己和闻人苍月不会是一样的人。

他转过身,未来得及和丘寒山等人再行交谈,却看到安可依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他知道安可依有些话要说,正好他也有些话要问安可依,便直接朝着安可依走了过去。

在高坡上往一侧走出了一段之后,安可依才停了下来,看着跟上来的林夕,直接用读书般的语气道:你刚刚杀死的是秦擎黄。

他很强。

林夕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他很有名么?至少是在碧落边军中排名前十的名将。

安可依点了点头,在云秦也很有名。

林夕忍不住道:怪不得他们叫得好像分外大声。

安可依习惯性的将几缕散落下来的头发夹到耳后,依旧用读书般的语气道:他统帅的是铁策军,是以铠甲军和魂兵重铠为主的军队。

而且他的两名副将陈垣和荆刺酒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厉害将领。

铁策军的军力还是在我们之上,我们在这里不走,拖着他们,对其余赶去山阳道的友军更为有利。

老师的意思是,如果硬拼硬……我们还未必对付得了他们。

如果继续行军,被他们截住遭遇战,我们应该会败?而我们不走,他们也应该会和我们僵持着,毕竟我们还有这么多穿山弩,他们硬攻我们,我们就反而有机会。

是的。

那有可能策反他们么?没有可能,无论是秦擎黄和陈垣还是荆刺酒,都是闻人苍月一手提拔起来,是对他极其忠诚的死士。

只要有策反接管可能的,便也会派人去了……听到安可依的这句话,林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眼光微亮,用更低的声音道:老师,既然无法策反……你应该是有杀死他们的能力的。

安可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道:只能出手一次……除非你一定要我使用,否则我会继续留着。

她这句话的含义很难理解,但是林夕却是顿时就明白了……她那在侯雀城可以灭杀一条长龙的蓝杏,想必也是和流沙一样极其珍贵,她也只有一枝。

那就请老师留到更需要动用的时候。

林夕想到那日唯有他见到的无数人瞬间死亡的景象也实在太过可怖,他便心中有些发毛的马上点了点头。

许箴言和你有很大过节?安可依点了点头,又语气平平的问了这一句。

林夕老实地点了点头:非常大……他和许家想要我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可依也点了点头:学院对学生在外面的恩怨并不怎么管。

老师你是反而怕我顾忌学院而心慈手软?林夕明白了安可依的意思,笑了起来,道:我当然不可能……其实我本来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毕竟不是他自己来杀我,好歹也算同窗一场,但我看他对我的敌意现在反而更浓,今后我要是发现他要对付我……只要我有可以对付他和许家的机会,我肯定不会有丝毫怜惜。

对于他是如此,对于别人也是一样。

林夕看着安可依,又补充了一句。

好。

安可依转身开始往回走,你需要冥想修行,补充一些魂力了。

……夜色弥漫在碧落陵。

艾绮兰行走在夜色之中。

这名比边凌涵看上去还要瘦弱的女子,却比起学院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有着强大坚忍的意志,以及更光明的品质。

所以她被挑选成了学院的守夜者。

此刻她行走在碧落陵外,一条对着山阳道的山峦之中,和黑夜便显得分外的相容。

孤独永远是最难以忍受的东西。

然而她却是始终默默地承受着独自一个人在黑夜中行走的孤独。

因为她十分清楚,自从在学院中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之后,她便必须要面对和承受这些事情。

在先前,她是一直奉命暗中保护着林夕和边凌涵等人,即便在龙蛇边关,她也是一个人行走,暗中跟着林夕,直至遇到红衫琴师和佟韦。

在见过林夕所做的一些事情之后,她更加无悔于自己的选择。

她觉得自己至少在帮着林夕做一些事情,她的心中便觉得有意义,觉得更加光明。

但是此次林夕等人进入碧落陵,她却从佟韦的口中接到了不同的命令,让她不要跟着林夕,却是赶来这片正对着碧落陵山阳道的这片山林。

她不知道学院的用意,但她还是如期来到了这里,独自一人。

她有些茫然的朝着地图上标定的一处山林前行着,直到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她的耳中。

你终于来了。

按理来说,在这种孤独一人行走在荒野大山之中时,骤然只闻人声不见其人,必定会使人毛骨悚然,但不知为何,艾绮兰听到这个声音却是并没有多少惊恐,她只是警惕的停顿了下来,然后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她看到了在一棵树下,靠坐着一个浑身笼在一件厚重黑袍,看不见面目,好像黑袍里面也是一切都是黑色的人。

你?艾绮兰看着这人身上的厚重黑袍,她冰冷的手心突然有些热了起来。

这两件东西给你……黑袍下看不见面目,好像里面一切也是黑色的人好像笑了。

两件东西飘飞到了艾绮兰的面前。

艾绮兰下意识的接住。

她首先觉得沉重,接着看到是一条极长的巨蛇状银色锁链,而这条极长的巨蛇状银色锁链,却是由无数长长的,更细的,布满符文的银色细蛇旋绕而成。

接着她才看到了另外一件东西,一册薄薄的小册子。

未看小册子的内容,光是这条银色巨蛇般的魂兵上玄奥的符文,便令她感觉到了这两件东西必然珍贵。

因为她最近很少和人说话,又因为她并不认识面前这人,但对方却直接给了她两件肯定不同寻常的东西,她便不由得结巴了起来:为……为……什么给我?因为我快死了。

黑袍下看不见面目的人笑着,因为我对你很满意。

艾绮兰更加莫名的惶恐起来,有些不懂得如何说话,你……你怎么了?我被王庭大供奉倪鹤年打成了重伤……已经支持不下去啦,所以才通知你赶来……虽然你得了我的一些传承,但我真的不希望你走我的路,你可以自己选择……如果……当然如果有机会,将来能帮我狠揍一顿倪鹤年的话,我会更加的开心。

黑袍下,里面一切也好像是黑色的人温和的笑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微。

艾绮兰骤然想明白了什么,她呼吸停顿了:你……你是暗祭司?黑袍下似乎响起了一声轻笑,一声如鬼魂,但却是充满傲意和无悔的轻笑声。

然后黑袍下便化成了一片死寂,再无任何的声息。

艾绮兰的双手微微的轻颤了起来。

她不认识这人,从未见过这人的面目,只是和这人说了几句话,但是此刻,不由自主,她的眼中却是充满了热泪。

一滴滴的热泪,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滚落下来,滴落到她手中那条巨大却轻柔,可以轻易的盘绕在身上的银色长鞭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决战之日天将明。

一夜未眠的碧落边军第二号人物,气质深沉如寒潭水的程玉依旧站在沙盘前等待着新的军情和思索着战局。

此刻他面前的沙盘上,碧落陵东境那些小旗的位置已经和前日截然不同。

有六面黑色小旗簇拥在山阳道的入口处,这六支军队显然是防止云秦地方军从这个地方大规模突入。

原本的七面红色小旗已经只剩下五面,聚集在聚宝盆丘陵地带和山阳道的交接地带,而足足有十三面黑色小旗已经形成了半合围之势,红色一方和黑色一方明显对撞决战在即。

不知想到了哪个难解的问题,程玉的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营帐门帘被掀开了,只是在微风流入的一瞬间,程玉的脸上便顿时流露出了惊喜和尊敬的神色,他转身,对着走入的人躬身行礼:大将军。

整个碧落陵,能让程玉如此的,唯有一个人,闻人苍月,闻人大将军。

眉浓如墨,身躯如铁的闻人苍月微微颔首,不出一言的走到沙盘前,只是一眼扫过,便好像看透了程玉此刻心中所想,转头看着眉头还没有完全松开的程玉,极其直接和简单地说道:西夷人不会来了,有般若寺的人插手,我没有能杀死谷心音。

程玉十分清楚这几句话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的脸色微白,也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你心中还有什么不解?闻人苍月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程玉知道闻人苍月不喜欢浪费时间,而且他也不喜欢浪费时间,只是看了一眼沙盘,他便沉声道:我想不明白,对方只有五军,在军力上面完全没有和我所能调动的十三支军队相比,为什么还要在山阳道这里和我摆出会战之势。

你要明白,即便地方军那些庸才有敢和我们为敌的勇气……从一开始,皇帝和那九个老人也从来没有动用大军将我们硬吃掉的打算。

要想硬吃掉我们碧落边军,云秦帝国至少一半的地方军要被我们打得恢复不了元气。

闻人苍月淡淡地看了一眼程玉,于平淡之中流露出说不出的自信和威严,云秦皇帝和那九个老人根本承受不了有二三十万军队伤亡的代价,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会有大规模的地方军强行突入碧落陵。

他们现在这么做,是故意引得我们将军队全部聚集过去会战。

他们这几支队伍里面,肯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能够瞬间改变战局。

程玉眼中闪现出了些震惊的神色,您的意思是说……敌方是故意引得我们那么多军队过去,然后他们里面,有可以瞬间瓦解我们许多军队的士气,或者直接一举策反我们许多支军队的人存在?蓦的,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不可置信道:难道是御驾亲征?若是说长公主来还有可能,长孙锦瑟……他想要开创万古未有的基业,比任何人都要惜命,怎么可能会来。

闻人苍月微讽冷笑道:长公主只是一介女流,唯有那名从没有露过面的太子,才有可能令我那些部下的意志出现松动。

太子?程玉心中顿寒,他自然明白一名未来的云秦皇帝会有着什么样的威信和号召力,这样的人,若是在大军阵前展露身份,那足以摧毁绝大多数军人的意志。

那我避免和他们会战……争取逐个击破?程玉很清楚在那种大军会战之下,即便是三倍以上对方的军力,士气瓦解和陷入混乱的一方,也绝对会遭受大败。

以他此刻的计算,若真是太子领军,在阵前见军,他们一方的战败的可能性会在八成以上。

这战一败,碧落陵东境便全部落于对方之手,非但碧落陵三分之一军力瓦解,被对方所用,而且山阳道和碧落陵边境对于云秦其余各地军队和进入的修行者而言便畅通无阻。

接下来整个碧落边军,便根本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自己想不明白的一点,竟是决定整个大战的关键。

若是闻人苍月不回来,这一战就会在两三个时辰之后便全面爆发,只是两句话出口,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背心全部布满了冷汗,连鼻尖上都有明显的细小汗珠滴落。

你还是错了。

闻人苍月摇了摇头,根本不需要改,我便是要你这样做,要你这样随着他们的意思,大军和他们会战,所有这些军队聚集在一起,然后逼他们中间这个人现身。

你只需要做到把握好时间,等我到了阵前,才开始这次会战。

程玉这一生中也不知指挥过多少次战役,但是却没有一次这么惊心动魄,他顾不得擦拭汗珠,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您想要在阵前击杀太子?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两件事之一。

闻人苍月轻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强大和威严,普通的笑容在他的脸上便显得分外的古怪和惊心动魄,他笑着看着程玉,道:长孙锦瑟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是他早早指定接替皇位的人,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是多么的喜爱和赋予厚望。

我一直想着,若是杀死了太子,长孙锦瑟会发什么样的疯……这种事情,实在是最有趣,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这本来是和我中州皇城之战……归根到底,却是要看碧落边军到底是对我的忠诚和敬畏多一些,还是对太子的忠诚和敬畏多一些。

闻人苍月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是长孙锦瑟自己来还差不多……听到闻人苍月的话明显比平时多了不少,也啰嗦了不少,程玉便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闻人苍月前所未有的狂热之态,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好。

闻人苍月看了他一眼,点头:既然中州那几个老人想出了这么阴毒的办法,将筹码压在了这里,我们自然也要全力砸上去。

…………天光渐亮。

林夕被一些异样的声音所惊醒,在睁开眼之时,他看到高亚楠等人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

而对面的山丘之后,有大股大股的尘烟飘起。

铁策军已经主动开始撤离,似是朝着山阳道在突进。

姜笑依飞快的告诉林夕此刻的军情。

林夕起身,直接快步走到在一旁的孟肃身前,微躬身请教道:孟大人,我虽不知你先前所任何职,但治军之道,你明显比我经验更为丰富,以你之见,以铁策军的构成,若是引蛇出洞,我们保持多少步距离最为安全?孟肃神色顿时一凛,此刻谁都可以肯定,林夕是云秦一颗正在升起的将星,而一般此种天才人物必定十分自信和孤傲,但林夕却是如此的谦虚守礼……这更让他觉得林夕的不凡,心中对林夕越发尊敬。

铁策军的强大主要在于魂兵重铠。

他马上躬身回礼,轻声的详细解释道:魂兵重铠,国士以下根本破不开,三十具魂兵重铠冲击起来,我们所有修行者上去都恐怕要死伤惨重……不过一般魂兵重铠的魂力只够支持一停的时间,全速冲刺千步左右的距离之后,魂兵重铠的魂力便消耗无几,所以我们此刻只要考虑魂兵重铠的威胁,千步左右即可。

林夕没有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要挥军跟上去,你看如何?孟肃轻声道:在我看来,这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其余友军到达山阳道的话,那里必定有一场大战。

林夕不再犹豫,握了握拳,军令很快层层传递下去,军队开始全速追赶铁策军。

……随着时光的流逝,碧落陵的天色终于大亮。

红日驱散了薄雾,一支拖着数十架穿山弩车的碧落边军进入了山阳道区域。

拖着这一架架穿山弩车的,也不是普通的战马,而是一头头巨大的白色斑斓猛虎!这些比高头战马还要身型巨大的白色斑斓猛虎的头上和腹部等关键部位,还覆盖着金色的甲铠,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显得分外的威武和令人心悸。

看到这支队伍的到来,看到队伍中高高飘扬的十余面绣着程字的青色大旗,这支军队前方和侧翼的高地上一些原本已经到达驻守的军队将领都是瞬间眼中冒出了欣喜和狂热的神色。

他们知道,这是程大将军亲率猛虎军临阵督战!猛虎军前行,到达了散落在这片平原上的十余支军队的中列,在一片高度只有五十余步的土坡上停留了下来。

一辆封闭的金色战车由八头金甲猛虎拖动,到了最前方。

车门打开,已经换上浑身金甲的程玉,披着长长的金色披风,出现在所有碧落边军的视线之中。

他的面孔在金色铠甲和金色头盔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过分白皙,但在他跨出车门的第一步,他身上铠甲上所有符文闪动,一条条金色的光纹如数十颗流星在他身外飞快的旋转,他身上迸发的磅礴元气,瞬间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头有着巨大双翼的白色斑斓猛虎,有如实质。

轰的一声,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片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大吼声。

高手就是高手,只是站在那里,不需言语,只是露出一些力量,便已将大军的气势提升到了顶点。

第三百七十六章 将军行程玉这一方聚集的十余支大军的对面,聚集着数支大军。

因为单独一支军队过于靠近对方,都极容易被对方吃掉,所以此刻双方都已经形成集结对峙之势。

在这接近正午的阳光下,程玉不需要黄铜鹰眼,就可以看清楚对面聚集的那数支大军中飘扬的旗帜上面的花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军士身上铠甲和兵刃的反光。

同样,他知道对方肯定也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自己。

……对面数支树立着金黄色龙旗的军队中军之中,陈暮和十余名将领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将台上,看着对面清晰可见的一支支严正以待的肃冷军队,看到了从金色战车中走出,只是站在那里,就将对面大军的气势提升到了顶点的程玉。

这就是飞虎将军程玉?陈暮远远地看着身上金色披风如旗帜飘扬,顶天立地般威武的程玉,轻声赞叹道:我云秦真是人才辈出,程将军威风如此,只可惜……说到只可惜三字,陈暮没有再说下去,但他身后所有的将领,心中却都十分清楚这三字包含的意思。

天际似隐隐有雷声传来。

一名校官很快快步接近了将台,迅速报道:铁策军正从侧后翼接近,右方镜天后军正在追赶。

镜天后军?他也到了……陈暮微微一笑,看了身旁的杜占叶一眼,轻声说了这一句。

除了杜占叶之外,周围的所有将领和修行者都是心中不解,不知道陈暮此刻说的那一个他是指谁。

时候差不多了。

陈暮并没有什么停留,只是平静的正视着对方密密麻麻的占据连片的高坡、草甸,像一片黑色潮水一般的敌军,开始动步。

所有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程玉出现之后,敌军的士气提升到了顶点,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此刻的确是到了必须开始的时候,但他们也十分清楚这是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心脏自然都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侯!一声声尖厉至极的军令,顿时接连不断地在军中震响,一时间,这片草甸上方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异常粘稠起来,充满了血腥气。

陈暮上马,朝着前方奔行而去。

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杜占叶此次没有跟上,因为她跟着也没有丝毫用处,她的脸色因为紧张和担心而变得异常苍白,嘴唇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一名原先停留在将台下方,相貌并不起眼,身穿普通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却是面容平静的跟了上去。

只在跟出的一瞬间,这名原本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在马背上的身影就似乎变得异常挺拔,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大家、大宗师的气度。

没有人知道这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的姓名和身份,但此刻谁都看出了他的不凡。

陈暮也只是穿着普通的布衣,此刻孤零零的两骑脱阵而出,在对峙两军之间,异常的显眼。

对峙两军加起来数万名军士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陈暮和他身后的那名中年男子身上,除了先前陈暮身边的少数人和程玉之外,谁都不知道此刻这样的两名骑者孤零零的行走在天地之间是什么意思。

开始了。

程玉在心中冷漠的吐出了三个字。

他没有下任何的命令,只是不为人察觉的微微侧转过头,目光扫了一眼身后的金色战车车厢。

两边的军队都是如同两条黑色的潮水。

两个黑点行进在两条黑色潮水之间。

此时,失去了主帅,从侧后翼的方位急行军赶来的铁策军,也已经可以隐隐看到两条对峙的黑色潮水和那两个黑点。

铁策军的所有人不知这两个黑点就是决定整个碧落陵的关键,只道这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一时所有铁策军的人呼吸都是略微急促了起来。

此时,铁策军的后方,一千余步开外,林夕和整支镜天后军可以看清数支友军的阵列,但对于那两个黑点却还看不清楚。

程玉身后的金色战车车厢之中,眉黑如墨、唇红如血的闻人苍月安静的坐着,他的对面,坐着一名衣着十分华贵的美丽歌姬,捧着一个玉石琵琶。

这封闭的金色战车车厢之中,唯有车窗的一些缝隙之间,有些光线如薄刃般透进来,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然而闻人苍月却似乎知道一切已经开始一般,蓦然对着身前美丽歌姬出声:为我弹一曲将军行。

这名美丽歌姬轻点皓首,洁白如玉的十指弹动了起来。

车厢外,在一名将领的指挥下,数架穿山弩车调整好了方位,装配上了儿臂粗细的恐怖弩箭,但是让这名执行程玉命令的金甲将领和十余名负责装备弩箭的军士都难以理解的是,这十余支弩箭上都连了细而强韧的百炼钢索,然后又拧成了一股,放到了金色车厢之前。

就在他们惊疑之间,车厢中有充满了金铁杀伐气息的琵琶声响起。

……陈暮身下的战马开始缓缓停下。

他和身后中年布衣男子的位置,恰好位于对峙的两军中间。

闻人苍月……不知道你在不在这里。

停下来的陈暮缓缓地抬头,看着程玉所在的高坡,在心中平静地说了这一句。

没有人可以轻视闻人苍月的强大。

他自然也绝对不会轻视闻人苍月。

但在他看来,此刻就算闻人苍月在,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除非闻人苍月能在他开口,并表露出自己身份之前,就将他杀死,但此刻他距离对方军队超过一千五百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军械,能够在他后方这名中年布衣男子的护卫下,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因为这名中年布衣男子虽然不出名,但他和倪鹤年一样,也是来自中州皇城真龙山下的王庭供奉。

在数万大军的注视之下,停下来的陈暮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向前,朝着前方的碧落大军,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家人打招呼,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但脸上的神色依旧十分平和,他体内的魂力汹涌的朝着他这只手掌涌去,在平静的外表下,他竭尽全力激发的魂力汹涌之剧烈,甚至瞬间就撕裂了他手臂的一些血脉,他的指甲间在流出魂力的同时,一丝丝的鲜血也飞洒了出来。

他的鲜血之中,有一丝丝金黄的色泽,瞬息之间,他的魂力也引起了一些奇异的轰鸣,他身前的天地之中,也有隐隐的金黄色要透出来,似乎瞬间就要化成雷霆,结成一条条金黄色的闪电。

中年布衣男子沉冷地等待着,他知道就在下一刻,这片碧绿的草甸上,将会出现一幅令人震撼莫名的画面。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一直沉静如水,只是站着的程玉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的手用力地挥了下去。

放!数架穿山弩车旁的金甲校官同时发出了一声厉喝。

恐怖的金铁撞击和绞动摩擦声中,程玉身后的金色车厢门陡然打开,一条沉稳如山的身影走出,一手抓住了连着弩箭的钢索。

蓬!空气震鸣。

他的身躯也震鸣。

穿山弩车发动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但这一瞬间的时间实在太短,这条沉稳如山的身影动作实在太快,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朝着这架金色战车聚集之时,十几枝巨型弩箭已经以恐怖的速度,带出涡流,穿行在天地之间,射向陈暮所在的方位。

而这从金色车厢中走出的人,手握着铁索,浑身发着光,被这十几支巨型弩箭一样,拖着,飞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飞在空中!所有人都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目,但是这人的气息,这人如铁般的身躯,却是瞬间让这数万碧落军人脑袋之中嗡的一响,几乎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闻人大将军!陈暮身后的中年布衣男子瞳孔骤然收缩。

远处,镜天后军最前的林夕的瞳孔也瞬间收缩。

之前因为地形平坦的关系,他的视线自然不能拐弯绕过一些地势略高的地方,看清程玉等人的所在。

但正如他可以看清天上的烈日,飞在高空之中的东西,他却能够看得到。

而此刻,浑身发着光的闻人苍月,就是如同一颗飞在空中的陨石流星!闻人苍月!这四个字不可遏制的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

在此之前,林夕从未见过闻人苍月,但是此刻,他却是肯定,这如同陨石流星一般飞在空中的人,就是闻人苍月!因为那条身影,给他的感觉,无比的强悍,就像是一座铁铸的山。

这用穿山弩带动身体,放风筝一般前行,道理十分简单,但穿山弩激发的一瞬间,带给身体的是什么样的冲击力?林夕可以肯定,即便自己毫不吝啬的动用所有魂力,自己若是这么做,自己的双臂肯定也会瞬间被撕裂,直接从身体上扯脱。

唯有闻人苍月,才有如此的强大!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和不祥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

第三百七十七章 闻人的刺只在看到穿山弩箭从敌军中射出,瞳孔微缩之间,站于陈暮身后的中年布衣男子身下的地面就已经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一团磅礴至难以想象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迸发而出。

这股爆炸般的气息甚至压得陈暮都根本无法动作。

他的双手抓住了陈暮的衣领和后背,退!一声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厉喝声从他的口中发出的同时,陈暮的整个身体已经被他往后抛飞了出去。

同一时间,原本一片死寂地等待着的后方数支军队中,有三条身影也已经厉喝着飙射了出来。

这一瞬间起步的人很多,但是这三人的速度却是远超所有人,身上气息的喷涌,甚至在三人的身后形成了一条条条喷射如火焰的气流。

我们走!也就在这同一时间,还在陷入强烈的震惊中的林夕听到了安可依的一声低呼。

平时都是读书般语气的安可依此时的声音也带上了轻颤。

孟肃!你暂代统领。

看着出声时就已驱马如离弦之箭般狂奔而出的安可依,林夕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命令,双腿在马身上一夹,顿时也冲了出去。

其余人没有林夕的命令,不敢妄动,但高亚楠和边凌涵、姜笑依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蒙白在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也白着脸拍马跟上。

……中年布衣男子站立在草甸之中,直接将陈暮往后抡飞出去之后,他并没有后退,只是站在原地,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暴涨着,以他为中心,地面震荡不堪,一圈圈的青草被强大的气流碾成青色粉末碎屑,纷纷扬扬往外飘洒。

噗!许多沉闷的冲击声连成了一声。

一支支儿臂粗细的穿山弩箭带着急剧摩擦空气产生的热气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如一个个巨锤砸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的泥浪。

然而这名中年布衣男子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些巨大的弩箭,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的钉在闻人苍月的身上。

就在这些弩箭落地之前,闻人苍月的手已经松开了连着的钢索,一股股澎湃到了极点的魂力却依旧从他的手中冲出,如同一条巨浪不停的冲刷在他身前的空气之中,他急剧下降的身体,在这气流的反冲之下,却是强横至极的减缓了速度,咚的一声落地。

中年布衣男子一直都在等着,面对着这名可怖的对手,他没有丝毫退却和惊恐之意,只是在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就在闻人苍月落地,浑身承受恐怖冲击力,最弱的这一瞬间,他终于真正出手。

在他体外疯狂暴涨的庞大气息,骤然消失,使得他身外十几米距离好像变成了真空,反而将无数迷离的青草碎屑卷吸了过来,而他体内的力量,完全拧成了一股,汇入到了他手中的一柄灰色无柄小剑上。

嗤!灰色小剑如电飞起,直挑闻人苍月的小腹。

御剑圣师,本身就是代表着这世间武力的巅峰。

然而并非是所有的御剑圣师,都有资格成为王庭供奉。

所以这一剑,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凌厉的气势,都甚至在当日走入深巷,救走南山暮的南宫未央之上。

……云秦所有朝堂之中的修行者,都知道闻人苍月也是一名御剑圣师,而且是圣师阶中号称无敌的御剑圣师。

这名王庭供奉一剑飞出,便已等着迎接闻人苍月的飞剑,等着看他以霸烈强横闻名于世的近身剑道。

然而就在闻人苍月的双脚落地,狠狠扎入泥土的瞬间,从闻人苍月袖中飞出的,却不是他那柄如赤霞般燃烧的飞剑,而是一条血色的长幡。

中年布衣男子原本也沉稳如铁的面容瞬间变得雪白,他的指尖都发出了嗤嗤般剑气破空的声音,但在他的飞剑急剧的往旁闪避之时,闻人苍月手中卷出的血色长幡,就已经将他这柄飞剑捆缚在内。

西夷人因为修行之法和体质的问题,极少能出御剑圣师,但他们却是有着独特的,专门用来克制飞剑的幡类魂兵。

你!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的中年布衣男子体内积蓄的魂力悉数从双手间喷涌而出,想要挣脱出闻人苍月手中血色长幡的控制。

然而闻人苍月体内的魂力喷涌却是比他的更为霸烈,尤其是此刻双腿微屈,站定之后,他体内便有更多的力量涌入了手中血色长幡之中。

灰色飞剑就像落入蜘蛛网的一个甲虫一般,在不停的嗡鸣,震颤。

闻人苍月的身躯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

在血色长幡和这名王庭供奉的飞剑僵持之间,他的双脚从泥土中拔出,只是一跃,就到了这名中年布衣男子的面前。

宋思远?他唇红如血的双唇中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似是在求证这名中年布衣男子的身份。

在声音刚刚发出之时,他一拳就已经轰向了中年布衣男子。

蓬!中年布衣男子同样出拳,和闻人苍月硬接一记。

他的身体往后马上足足滑行了六七米的距离,口鼻之中都沁出了鲜血。

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他往后滑行的身体还没有在地上止住,闻人苍月的第二拳又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此刻谁都可以看出,他虽然极其强悍,但却依旧不可能是闻人苍月的对手,然而这名中年布衣男子心中十分清楚,若是他此刻闪避逃遁,不能争取到一些时间,他身后的陈暮马上就会死在闻人苍月的手中。

所以面对这闻人苍月的第二拳,这名中年布衣男子心中涌起了一丝苦意,但眼中却闪现出了异样决然的光芒,蓬!他的第二拳再次和闻人苍月撞在一起。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了出来,喷在了他身前犁出的两条深深沟壑之中。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出现了许多骨裂,体内的脏器也已经震出了许多细微的伤口,在不停的出血。

闻人苍月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的拳头依旧没有丝毫的震颤,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名中年布衣男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再次出拳,将自己所有残余的力量,轰了出去。

蓬!天地之间再次出现暴鸣。

这名中年布衣男子再也无法牢牢地站于地面,在鲜血狂喷之中,他的整个人颓然的飞于无数折断的青草之中,重重的坠地。

他的无柄灰色飞剑停止了挣扎,颓然的死去一般,也在鲜红色的长幡中滑落。

闻人苍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身体便继续飞跃了起来,继续前行。

陈暮在往后飞退着。

看着中年布衣男子的倒下,他咬牙咬得嘴角都滴出了血来。

但是他知道若是自己死去,那这名中年布衣男子的牺牲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所以他拼尽全力的退,并想同时发出一声巨喝,然而就在此时,在一阵阵急促如雨的琵琶声中,金色战车之前的程玉再次挥下了手,发出了军令:攻!攻!攻!……!只是一瞬间,无数将领和军士厉声大喝和咆哮的声音、车马、铠甲、兵刃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就充斥了整个天地,如同数万个雷团滚落在了大地上。

原本停滞不动的黑色潮水,瞬间化成了无数条黑流,铺天盖地狂涌!三条从陈暮后方冲过来的身影越过了他的身体,决然的迎向闻人苍月。

一柄银色的长枪首先破空而,朝着闻人苍月的胸口狠狠刺去,在空中连连带出轰轰的山石滚动的声音。

闻人苍月手中的血红色长幡也似乎骤然失去了力量,软软的低垂下地,但与此同时,他的手中却是多了一条赤霞般的剑光。

赤霞般燃烧的剑在他的手中还未飞出,但许多人都知道,闻人苍月的近身剑道,越是距离身体近,力量就越是强大。

赤霞般的剑光准确的斩在了银色长枪上。

只是一剑,这柄极其霸气的银色长枪便被震飞了出去,原本手持着这柄银色长枪的长须修行者双手鲜血淋漓,虎口全部裂开。

一左一右,一名黑甲将领和一名老年儒生同时攻向闻人苍月。

黑甲将领手中持着一柄黑色的长剑,但就在此时距离闻人苍月不到数尺之际,这柄黑色长剑竟也是飞了出来!这名黑甲将领,竟也是一名御剑圣师!整个云秦都要对付闻人苍月,在这种决定整个胜败的地方,又怎么会只有一名圣师?这名黑甲将领先前掩饰得极好,装作根本没有圣师修为的模样,此刻陡然出手,眼看闻人苍月已然来不及闪避。

闻人苍月的眉头微皱。

他也没有想到这名看似普通的黑甲将领竟也如此强大,在皱眉之间,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体内足有一半以上的魂力,被他瞬间从胸口逼了出来。

一般的修行者,之所以都将魂力通过双手激发出来,贯入魂兵之中,是因为可以避开绝大多数重要脏器,尽可能的避免魂力冲击对内腑造成损伤。

一名圣师的魂力何等恐怖,此刻瞬间从胸口逼出,闻人苍月体内的内脏顿时错位,瞬间出现了许多道裂口。

但他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面色和沉稳如铁的身躯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身前的空气在这一瞬间都似乎化成了一片片铁壁。

黑甲将领手中飞出的飞剑,以极其艰涩的姿势在飞行,而另外一名老年儒生手中的长刺,更是几乎被压迫得凝固在空中。

闻人苍月手中的飞剑飞了起来。

此刻他没有多少多余的力量,他这柄赤霞般的飞剑和平时相比威力极其不如,然而飞剑毕竟是飞剑,而且此刻被他体内狂暴涌出的力量压着,黑甲将领和老年儒生看着瞬间扫至的赤霞般剑光,却是根本无法阻挡。

剑光掠过,两颗头颅就飞了起来。

闻人苍月再次跨出,那名原本持着银色长枪的长须修行者骇然的往后只是退出一步,赤霞般的剑光就已经陡然加速,将他的身体洞穿,暴烈的冲击力甚至带得他的身体往后飞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金色的闪电拦截闻人苍月的四名修行者在世间都是足以震慑一方的风云人物,尤其里面还有两名圣师。

圣师是何等的存在?在白山黑水之间的整个龙蛇军方,也只有神威大将军顾云静一人是圣师修为。

东林行省昔日的第一剑师叶忘情,也一直差着一步未到圣师修为。

在遥远的唐藏,皇叔萧湘只是拥有数名圣师门客,便已成为唐藏最有权势的人物,使得唐藏圣母皇太后也只能借助般若寺和青鸾学院的力量扫平凤轩皇帝登基的道路。

在汇聚着天下最多修行者的中州皇城,但凡有圣师阶或者接近圣师阶的修行者对决,也必定是无数修行者,无数手握重权的权贵到场观摩、学习参悟。

拥有着千骑难敌的力量的圣师,在这个世间的修行者眼中,已经是非人的圣者存在。

包括两名圣师在内的四名修行者依旧被闻人苍月击溃,然而以生命为代价,这两名敢于近身阻挡闻人苍月的圣师,也终于为陈暮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也毕竟让强悍到了极点的闻人苍月受了不小的内伤。

在杀死那名持着银色长枪的长须修行者的瞬间,闻人苍月的口舌之中,也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泛出的浓浓血腥气。

他体内的魂力,在抵御穿山弩的强大冲力和对付四名强者之下,已经消耗得只剩小半,然而此刻,他却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前方一眼,在心中自语了一句,已经足够。

暂时没有强大的对手要应付,不需要分出大部分力量用于其它,他抓住了飞回的赤霞般剑光,将自己的力量完全用于在了双足上。

两股恐怖的气息从他的脚底释出,他双脚站立的地面骤然下陷,形成了一个丈许的圆形凹坑,而在地面凹陷下去的瞬间,他的整个人已经和地面脱离,飞跃到了空中。

原本他和陈暮之间已经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但不过刹那之间,带着恐怖破空声的他已经距离陈暮不到五十步。

他手中赤霞般的剑光再次闪动,如电袭向陈暮后背!十余名已经冲至陈暮身旁的将领明知自己绝对不可能是闻人苍月一合之敌,但还是厉吼着组成了层层人网,义无反顾的拦截这道赤霞般的剑光。

赤霞般的剑光在到处都是急剧挥舞的兵刃流影和元气剧烈震荡的人群中穿行,只是一息的时间,便有纷扬的残肢和鲜血飘洒在了天地之间。

……最早知道陈暮身份的贺叶军白发老将郭石钦并没有在冲上去的这十余名将领之中。

因为他负责统御着聚集在此的数支大军。

看到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内,便有五名将领在闻人苍月的剑下化成飞洒的血肉残肢,他的眼皮就顿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的嘴唇也颤抖着,但他的手却是直直的往下挥了下去:放!在这十几年的蓄势之中,积累的军备和别处的军队相比堪称奢华,他这方,也有不少的穿山弩车。

此时的闻人苍月已经处在他们这方的穿山弩的范围之中。

碧落边军一直令出必践,无论在任何危险之下,忠实的执行军令已经成为了本能。

然而此刻要射的是他们敬畏的闻人大将军,而且和闻人大将军在同一范围之内的,还有许多己方的将领,后方还有更多的人在冲上去。

所以这一瞬间,数名统御穿山弩车的校官在此刻都出现了些微的迟滞。

放!然而白发老将郭石钦一声更决厉的命令声,几乎毫无停歇的响起。

嗡!军中数十架在郭石钦先前的命令下早已一直在调整,瞄准闻人大将军,在他的第二声决厉军令下,这些穿山弩车终于全数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鸣。

嗤嗤嗤……噗噗噗噗……破空声和落地声,几乎完全就连在了一起。

在数十架穿山弩车形成的密集箭雨下,舍生忘死的围杀闻人苍月的七八名将领和后继冲上的五六名修行者全部遭遇了灭顶之灾。

速度和力量同样恐怖的儿臂粗细弩箭轻易的破开了这些根本无法闪避的修行者的血肉之躯,将他们体内的脏器冲成碎片,将他们的身体扎透,钉在地上。

闻人苍月这样的圣师可以闪避数支穿山弩箭,但也无法闪避这上百枝穿山弩箭形成的恐怖钢铁丛林。

在穿山弩箭发出的瞬间,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就微微抬头看了前方敌军中的将台一眼,看到了发令的郭石钦。

他的眼中有一丝隐怒,但却也有一丝欣赏之意,似是佩服这名老将竟能在此时下达出这样决然的命令。

面对带出无数涡流坠落的恐怖钢铁丛林,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赤霞般的飞剑缩回到了他面前三尺之处。

在噗噗噗噗的弩箭扎入泥土和血肉之中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面前出现了十数团耀眼的火星。

每一支对他真正有威胁的弩箭,全部被他的飞剑以恐怖的速度挑飞了出去,而那些甚至擦着他的身体,擦着他的头顶落下的弩箭,他却是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没有一支弩箭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两支急剧逼近的大军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身周插满了儿臂粗细的弩箭,钉着那些强大修行者的尸体,但是他却是依旧好好地站着。

闻人苍月再次抬步。

这一步落下之时,依旧到处都是金铁的震鸣声,他周围地面上的浮土如同沸水一般颤动着。

……要接一枝穿山弩箭,对于闻人苍月而言非常简单。

但要接住十余支有威胁的穿山弩箭,却使得他的飞剑要以超过他平时极限的速度和力量,强横的穿行于他前方空中,在他的前方形成铁幕。

在体内脏器已经有损伤的情况下,闻人苍月的喉间也涌出了进阶圣师修为之后的第一口逆血。

还够。

但他看了一眼陈暮和他之间的距离之后,他却是沉冷的自语了一声。

他的双脚下再次释出恐怖的气息,整个人再次飞跃在了空中。

而和之前不同,在他高高跃起到顶点之际,他举起了右手,他的右手衣袖中也是嗡的一声震鸣,一支小小的弩箭在他的魂力激发之下,也以急剧的速度,瞬间落到了陈暮的身后不远处。

这支小小的弩箭深深的钉入了地中,弩箭的尾巴,也连着一根细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此时陈暮已经退到潮水般涌来的大军前沿,已经又有数名将领狂奔到了他的身前,在看清这根弩箭的瞬间,其中一名将领便已反应了过来,急剧的狂吼道:砍线!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便已经汇聚着他所有的气力,斩在了那根细线上。

叮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这名想明白了闻人苍月用穿山弩带动绝非偶然起意的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那一根细细的丝线,竟然坚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在他的全力斩击之下,竟没有断裂!在林夕的眼中绝对是化身蜘蛛侠的闻人苍月再次横空而至,在双脚还未落地之时,赤霞般的剑光已经从他的手中如流星落下,再刺陈暮的后心!在眼见无可阻挡这一剑的情形之下,一名修行者发出了一声决然的厉吼,体内所有的魂力从双手中喷涌而出,化成了狂风,纵身扑向了这柄飞剑,以身为盾,闻人苍月的飞剑刺穿了他的双手手掌,又刺穿了他的胸膛,但在他决烈的魂力爆发下,一时竟是被他的身体卡住,飞剑嵌在他体内,没有能够马上往后退出。

闻人苍月再进,只是一步,就握住了嵌在这名修行者身上的剑柄上,然后他冷漠的挥剑。

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骤然分成了两半。

闻人苍月从这两半的身体中穿过,一步就到了陈暮的身后。

无数惊呼声在这一刻响起。

陈暮感觉到了身后恐怖的气息降临。

在这一刻,他转身,反而挡住了一直在等候着,已经准备用身体阻挡闻人苍月的杜占叶。

太子殿下!杜占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在她的尖叫声中,闻人苍月手中的剑刺入了陈暮的体内。

所有知道陈暮身份的人,尽皆失色。

就连程玉的身体都是震了一震,这一剑对他的心神冲击,简直如同刺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陈暮的口中瞬间喷出了一口鲜血。

被这一剑刺入体内,他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但他的手还是伸了出来。

他的手中,有一柄金色的短剑。

他胸口也喷出了无数条鲜血。

这无数条鲜血之中,有无数金黄的色泽在闪动。

只是一瞬间,这无数金黄的色泽就化成了一条条的闪电。

陈暮的胸口,他手中的金色短剑上,喷涌出了两股闪电形成的金色洪流。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人都看到,陈暮的体内好像化成了闪电的世界,两股金黄色的闪电洪流,迎面如瀑布般冲击在了闻人苍月的身上。

第三百七十九章 遗憾、惋惜、愤怒及自嘲此时已接近正午。

碧落陵的阳光炽烈,然而由陈暮体内喷涌出来的金黄色雷光,却是比阳光还要耀眼不知道多少倍,使得天地间一切失色。

炽烈的雷光将陈暮和闻人苍月的身影淹没在内。

两支正在快速前涌的大军都在这一刻出现了迟滞,绝大多数的将领和军士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都是不可思议,他们难以理解一个人体内喷涌出来的魂力和鲜血怎么会陡然变成无数狂暴的金色雷光,然而只是一瞬间,他们便想到了中州皇城的真龙山,想到了云秦皇帝。

长孙氏,真龙天子,天赋雷霆……这样的字眼逐一在电光雷鸣之间浮上他们的心头。

一时间,无论是白发老将郭石钦统御的数支军队这一方,还是程玉统帅的碧落大军这一方,许多军士和将领的身体都剧烈颤抖得无法握住手中的兵刃。

因为震惊失神和前面人的停顿,无数马匹、军士撞击在了一起,两方大军还未真正交战,就已经不知多少人因为互相的冲撞而血溅骨折。

……安可依赶得很急。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在后面追得也很急。

然而从闻人苍月在空中如烈火陨石坠落,到手中长剑刺入陈暮的体内,这段时间太过短暂。

在林夕跟随在安可依的身后,刚刚纵马越过一片草甸高坡,刚刚可以看清战场的瞬间,他就正好看到闻人苍月的剑刺入了陈暮的体内,接着看到陈暮的鲜血好像燃烧起来,化成了一条条如神王雷鞭的金色雷电,将陈暮和闻人苍月全部淹没在耀眼难视的雷光之中。

在这太过仓促的时间内,他没有看出那是在止戈系新生殿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暮,他只是震撼无言,一时也兀自反应不过来。

倒是他们几人最后的蒙白发出了一声戛然而止的急促惊叫声:太子……!蒙白的这一声急促惊叫声,顿时就像在林夕的脑海中打开了一扇门。

林夕一个激灵,顿时也明白了过来此刻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没有人的目光可以穿透的炽烈雷光之中,闻人苍月的双目依旧睁着,只是眯成了一条细线。

充斥在他周围空间之中,冲击到他身上的金色雷光,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一样灼热柔软,而像是一根根坚硬的魂兵,挑刺在他的身上。

刹那间,他护体的磅礴元气就被刺裂了无数裂口,金色雷光刺击在他的肌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焦黑的痕迹,只是刺出了一条条深深的裂口,鲜血从这些裂口中流淌了出来。

他的长剑依旧在他手中稳定的再进数寸,直至他和陈暮的身体在磅礴的元气互相冲击下,脱离开来。

他的身体依旧顽强地站在原地,陈暮的身体在耀眼的雷光中往后抛飞而出。

这令整个战场都陷入混乱的电闪雷鸣实则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殿下!在陈暮的身体被往后抛飞而出的瞬间,身上也被散乱的闪电割刺出不少细小伤口的杜占叶发出了一声泣血般的悲鸣,高高跃起,将陈暮的身体抱住。

蓬!她和陈暮远远的坠落,她以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垫子,让陈暮坠压在他的身上。

无数的金铁轰鸣声和撞击大地的声音压向闻人苍月。

数十具钢铁巨人般的魂兵重铠和数百具普通重铠拉开了和身后大军的距离,第一时间形成了钢铁洪流,朝着闻人苍月碾压而至。

在接到郭石钦的军令,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对手将是平日里他们最为尊敬和佩服的闻人大将军时,所有这些身披重铠的修行者和武者都心中犹豫着,但看到陈暮身上发出的耀眼雷光,绝大多数这些修行者和武者却都是奔跑得比平时更为果决,更为迅猛。

地面在震颤,连成一片的魂兵重铠身上发出耀眼的光亮,庞大的体积和重量带起的呼呼风声,卷得前方草甸的青草都根根折断,飞扬起来。

想不到竟是太子亲临督战!重铠军冲锋,这是真正的铁流,这也是林夕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想象的景象,然而此时,林夕的注意力却没有在这密密麻麻,一具具如同钢铁侠一般在冲锋的重铠军身上,他的目光,却是一直紧紧地盯在已经从地上爬起,怀抱着太子在拼命往后退却的杜占叶身上。

此刻雷光尽消,他陡然觉得杜占叶有些眼熟。

但他此刻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在哪里见过杜占叶,他只是忍不住想……太子此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看到从倒飞而出到现在,陈暮在杜占叶的怀抱中一直都没有动过。

他的心中有些冰寒,因为闻人苍月的强悍和如此胆大而心寒,因为这件事的后果而心寒。

云秦皇族长孙氏,是天赐雷霆者,然而这种独特的魂力天赋,却是只出现在长孙氏的男子身上,所以云秦长公主虽然也是强者,虽然也是地位极尊,但在所有尊崇帝位天授的云秦子民心中,尊贵程度却根本无法和云秦皇帝、云秦太子相比。

因为她的血液虽然也是真龙皇血,但却不能形成金色的雷霆。

若是子孙众多,死去一两个或许还不算什么,然而云秦先皇却只留下一子一女,到了长孙锦瑟这一代,却是只有一子。

太子,便是当今云秦皇帝长孙锦瑟,唯一的儿子!林夕忍不住想,闻人苍月的那一剑,将是何等的力量,激荡的魂力冲入体内,会对体内造成什么样的杀伤?……钢铁冲击的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密集无比,声浪如巨浪波涛,充斥在闻人苍月的耳鼓之中,令他的浑身骨头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然而在这迎面而来的可怕轰鸣声中,闻人苍月却是依旧站着未动。

他只是淡漠的转动头颅,扫了一眼杜占叶退却的方向和身后纷乱的大军,眼中出现了一丝惋惜、一丝遗憾、一丝愤怒、一丝自嘲般的讥讽。

他也不能肯定自己的那一剑有没有彻底杀死太子长孙无疆,他能肯定换了和太子同等级别的修行者,刚才他那一剑,对方便肯定已经必死无疑。

但是对方是太子,他却不能肯定有没有什么强大的药物,可以挽留住对方的生命。

他还可以肯定的是,方才那一剑只要再在对方体内横拖一寸,或者他的发力再强一分,就算是青鸾学院所有御药系的教授正好汇聚在太子的身边,太子也必死无疑。

但他的伤势也已经到了极限,他的魂力也已经消耗到了极限,方才那一剑,他却是已经不能多出一分力。

不能肯定必死,在他看来便是有些失败,所以他有些遗憾和惋惜。

而此刻,陷入混乱、甚至彻底反戈的军人和将领,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他身后的大军至少已经有三分之二变成了一团混乱的黑色热粥,这使得他愤怒和心头微讽,他想着,即便自己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即便自己平日的威信到了如此地步……只是一名修行天赋有些不同,能够激发些雷霆力量的太子,竟使得那些原本绝对忠于他的军队瞬间背叛了他……多得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云秦皇帝和那九名重重帷幕后面的老人的判断的确没有任何的错误,若是任由太子出身,哪怕亲自领军,这一战也是要彻底败亡。

闻人苍月负手站在扑面的狂风之中,冷漠的想着……即便为这个帝国做了再多的事情,在这些愚蠢的人心中,也比不上那个坐在金色龙椅上,只是叼着云秦最大金勺出生的庸才。

密密麻麻的魂兵重铠和普通重铠军已经狂奔而至他的身前。

但他依旧没有动作。

他发现自己的威信和这个世间对于皇权天授的敬畏而言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然而碧落边军之中毕竟还有无数死忠于他的人和军队。

一头头咆哮着的金甲巨虎在重铠军冲至他的身前时,也已经如潮水一般跃过了他,和轰隆隆的铁流撞击在一起。

天崩地裂一般,钢铁和血肉的碎片在他的面前数十步的区域爆开,有重铠军士倒下,有披着金甲的猛虎和持戈的金甲修行者倒下。

程玉不在这支猛虎军中。

他在一支青色的骑军最前。

一直追随着闻人苍月,直至成为碧落边军副统帅的程玉此刻自然十分清楚闻人苍月最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他只是要确定太子的死亡。

他依旧身穿着金色的铠甲,长长的金色披风使得他的身后好像扯着一叶金色的小舟。

他的身后,是数十名浑身穿着天狼铠,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光芒和气息的天狼卫,以及上千名披着深青色铠甲的重铠骑士!天下最强的军队,闻人苍月用于震慑天下的修行者部队,天狼卫也终于正式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数名天狼卫在此时纵马到了闻人苍月的身旁,闻人苍月跃了起来,落在了其中一匹空马身上,在坐到战马上的瞬间,闻人苍月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就直接进入了冥想修行状态……在这纷乱无比的战场上,冥想修行,恢复魂力!这数名天狼卫,牵引着他的马匹,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着,跟上了程玉亲率的这支军队,狠狠的刺入了对面的大军中。

第三百八十章 能杀死闻人苍月么?白发老将郭石钦这一生或许打完美胜仗的次数没有程玉多,但是他的年纪比程玉大出一倍,他参与过的大军战斗,却比程玉要多得多。

在他这一生之中,也从未有任何一次指挥战斗如此简单,如此不需要考虑眼前的胜负结果。

他只是最为简单的,将面前所有能够调动的军队,朝着前方砸了过去,只是留出了所有的修行者和一支可以跑得最快的骑军,冲向了杜占叶。

他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用所有的军队来阻拦程玉和闻人苍月,用一支骑军救太子离开。

太子到底死了还是活着?此刻这名浑身披挂,也已经驱马在持着长枪往前冲的老将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还活着么!一名脸孔雪白的将领冲到了疯狂退却的杜占叶的身旁,第一时间语气颤抖的喝问出了这一句,因为心神太过激荡,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喝问是显得极其无礼和没有尊卑之分。

他发出这句喝问的瞬间,他的整个人也从战马上跃了下来,第一时间就想不管死活先行对伤口进行处理,然而马上让他呆住的是,他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杜占叶已经在太子胸口那一条近乎通透的伤口上施药,此刻那一条伤口处像是被一层微红色的蜡封住,没有鲜血流出,而杜占叶在狂奔之间,手中还持着一根金针,在飞快的缝合伤口。

这名将领只是呆了一呆,就想到了这名微胖的女修行者是何人的后人,他看着几乎没有呼吸,但身体还没有冰冷的太子,眼中骤然燃起了些希望的火焰。

杀!他没有再出声问询什么,只是重新跃上了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嘶吼,朝着前方程玉亲率的大军决然的狂冲而去。

……因为所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程玉统帅的大军大部陷入了混乱之中,一些可以发挥远程打击的军械和骑射军队已经完全死去了作用,而郭石钦这一方的军队却陡然有了无尽的勇气,决然的迎向平时最为敬畏的军队和将领。

一时之间,郭石钦这方的军力,反而是程玉这一支青色骑军的数倍之多。

然而这局部数倍之多的军力,都根本无法阻止程玉和天狼卫的前行。

一柄白玉般的飞剑,从程玉腰间的黄金剑鞘中飞了出来。

整个碧落陵,算上并没有入军籍,只是作为闻人苍月门客的道若素,一共有三名圣师。

程玉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的修为远不如闻人苍月,不如道若素,甚至在闻人苍月的判断之中,还不如当日在深巷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救走南山暮的南宫未央。

然而他毕竟是这个世间的修行者都要仰望的圣师。

他的飞剑不是霸烈的近身剑道,却是和青鸾学院的轻灵迅捷剑道如出一辙。

白玉般的飞剑在空中以常人肉眼难辨的速度急剧的穿梭,永远在空中形成数十条白色的流光。

只是冲近他身侧百步,一名名军士的咽喉就被切开,一匹匹战马的马蹄就被齐齐的斩断。

数十名沉默冰冷至极的天狼卫在他的飞剑冲出之际,便有一半越过了他的身位,将他护卫在其中。

所有程玉来不及斩杀,冲到这些天狼卫身前的军士,全部被这些天狼卫一刀斩杀。

程玉和这数十名天狼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刀,在阵中毫无停留的飞快切过。

只是片刻的时间,如层层黑色浪涛般涌上的大军,就被切开了大半,根本无可阻挡。

林夕和高亚楠、姜笑依等人看着这样的场景,震撼至极。

昨夜他们率轻骑破铁策轻铠军,也是如此势如破竹,但此刻郭石钦这方的数支军队人数上万,这么密密麻麻的大军被一路切开来,更具视觉冲击力。

看着那一柄在阵中切菜般斩杀军士的白玉般飞剑,林夕更是直观的认识到,为什么圣师被这个世界冠以一个圣字。

老师,我们怎么做?边凌涵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她明知一名合格的风行者必须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沉稳,但是此刻她的手指却是依旧忍不住微微的震颤着。

强大的修行者必须用修行者来阻挡,这是这个世间公认的真理,边凌涵十分清楚,在友军这方的厉害修行者先前已经几乎全部被闻人苍月杀死的情形下,郭石钦的这一支军队已经完全不可能挡住程玉这支骑军的纵切。

去接应太子。

安可依此刻已经彻底的看清了杀声震天,无数流矢和鲜血乱飞的战场形势,只是极其简单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她便纵马朝着在大军掩护下飞快撤退的那支轻骑军迎了上去。

……黑色大军只余数十米,就被程玉统御的这支军队彻底穿透。

在这段时间之内,已经位于骑军中列的闻人苍月也一直在闭目冥想修行着。

他便是佟韦所说的那种精神强大到了能够直接在战场上随时进入冥想修行的修行者。

在数名天狼卫的环卫下,位于骑军中间的闻人苍月没有丝毫的危险,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是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感觉到了他想要杀死的那个人的气息。

手持长枪的白发老将郭石钦正决然的率军从侧翼掩杀而来。

闻人苍月知道即便自己不出手,这名老将也会被程玉或是天狼卫杀死,而且在平时,这名老将也并不能引起他的太多兴趣,然而正是因为这名老将的统御,集中所有穿山弩不顾自己军中将领的牺牲而对他施射,这才使得他无法确定太子的死亡。

所以他的心中对这名老将有了一点杀意,而在他看来,能够死在自己的手上,是这名老将的荣幸,是他对于这名老将临阵指挥的肯定。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道赤霞般的飞剑从他的布衣袖中飞射了出去,飞出了两百步,穿透了郭石钦的身体。

郭石钦的身体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力被这一柄飞剑迅速带走,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没有对于自己生命流逝的恐惧,而是在心中乞求,乞求太子不要死去,因为他无法想象太子的死亡,会给云秦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在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将迎来自己的死亡之时,林夕和前方撤退的骑军已经只有百步之遥,就在此时,他却看到安可依没有直直的迎向这支骑军,而是略微偏转了方向,迎向了刚刚彻底将黑色大军切开的那支青色大军。

蓦的,林夕明白了安可依要做什么,他的心脏便又极其剧烈的怦怦跳动起来。

不要再前行!我不想杀死你们……但你们再不停步,我会将你们杀死!安可依停了下来,看着远处极速而来的青色大军,发出了声音。

她的声音平平的,但充满了在林夕听来最严厉的警告和无奈。

然而青色军队丝毫没有减速。

程玉和闻人苍月只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们直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但像他们这样的枭雄,自然不可能因为安可依的一句话便止住大军。

这支军队中绝大多数的人,远远看着一名近乎村姑打扮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觉得可笑。

看出对方不可能停止,安可依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她咬着嘴唇,伸出了双手。

她身上唯有的一支蓝杏,飘飘飞了出来,被她双手源源不断喷涌的强大力量冲向了高空。

林夕停止了呼吸,看着这支他已经看过一次的冰蓝色杏花迅速的消解在空中,尽力地控制着自己想到下面的场面时产生的心脏剧烈抽搐感。

这株外表好像只是一层薄冰,内里全部都是宝蓝色液体的杏花瞬间消融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奇异的蓝色雨云。

安可依面前的整个世界,骤然变得安静。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一支青色的军队,全部骤然失去力气一般,纷纷坠地。

站着的人,站着的马匹,全部躺到在地,唯有程玉和闻人苍月还能站着。

这……能杀死闻人苍月么?林夕看着这支好像骤然遭遇瘟疫暴毙的军队,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接近安可依的身边,问了这一句。

能持续的造成损伤……但圣师的魂力可以缓慢的拔除……我们必须得离开,不可能乘机杀得死他们。

第三百八十一章 往何处去连这样厉害的毒药,都毒不死他?林夕忍不住情绪复杂的发出了一句轻声。

一支将一支万人大军都切开的强横至极的军队,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全部倒下,变成了撒满一地的蓝汪汪的尸体,然而闻人苍月还站着……只要闻人苍月不死,这里的战事就不会结束,碧落陵就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蓝杏对于圣师级修行者的五脏损伤会持续许多年……但是魂力还是压制得住,不能直接杀得死圣师。

有林夕在身旁,安可依也莫名的觉得安全,看着远处的那两名在尸海中站立着的圣师,她心中也没有那么恐惧,只是用比平时快上数倍的语气飞快解释道。

林夕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就像在他的体内钉了几根钉子?对他的身体和修为一直都有影响?安可依点了点头:是的。

林夕沉吟道:我和老师你……再加上吉祥,我们拼命,有没有可能杀得死他?安可依很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可能……程玉和他都是圣师,现在即便他魂力消耗得差不多,要压制蓝杏毒而无法动手,程玉也会替他拼命,在圣师的面前,多一个我和多一个你都没有什么区别,除非我能够进入他们身前十步……但程玉绝对有能力在百步时便将我们杀死。

我们要马上走,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现在正好是闻人苍月魂力消耗将尽之时,若是他的魂力恢复得差不多,以他的心性,只要能够压制得住毒力……即便自己的身体多受一些损伤,他也会追上来将我们杀死。

安可依调转马头,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准备马上全速追赶护着生死不知的太子逃离的骑军。

不行,老师,您还要多说几句话。

然而林夕却是伸手扯住了她的缰绳,看着她,道:这样可以少死许多人……因陈暮显露出太子的身份,闻人苍月的大军陷入彻底的混乱,然而至少还有不少如程玉的猛虎军这样死忠于闻人苍月的军队……这些军队原本正铁了心的和太子这方的上万大军在厮杀着,但因为安可依这一出手太过恐怖,那一片蓝汪汪的尸海太过触目惊心,所有这些军队此刻也都出现了松动。

毕竟所有这些军士并不知道安可依和林夕也并不是闻人苍月的对手,他们也并不知道蓝杏这种东西和林夕那个世界的核弹一样,也是稀少到了极点,安可依的手上也只有一支。

他们只是惊惧于眼睛看到的东西,在这些军队的眼里,此刻的安可依比起程玉和闻人苍月还要更加强大。

说什么?安可依有些担心和不安的轻声问道。

我来说。

林夕知道安可依在她所擅长的御药之外并不善言辞,此刻再看到安可依这样的神态,他轻声应了一句,便鼓荡魂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喝了起来:闻人苍月暗通西夷逆反!圣上念闻人苍月战功显赫,只是令其交出统军之权,带爵归老!然闻人苍月狼子野心,连连袭杀圣史!今日太子亲自领军,竟公然行刺太子!我青鸾学院全力助太子平乱!和我青鸾学院为敌者,有如此军!助逆反者,杀!弃暗投明者!功可抵罪!你们都是我云秦人,难道要叛国,杀云秦人么!快调转兵刃,击杀逆臣闻人苍月!……一声声如雷般的喝声,从林夕的口中连续的冲出,借着安可依一击之势,冲荡在天地之间。

林夕比这个世界的人拥有更多的知识,所有的云秦人就像在山中,而他就像在山外看着这座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座山里的人对于帝国有着天生的归属感,对于皇权有着超越一切的敬畏,这种敬畏在无数年的宣扬之下,甚至成了信仰,甚至压过了对于强大力量的敬畏。

他也十分清楚,在碧落边军所有军人的心目中,闻人苍月是战神,他的功劳不可抹杀,所以林夕直接抖出了闻人苍月勾结西夷的事情,而且他直接喝出了青鸾学院……因为他知道,青鸾学院在所有人的云秦人心中代表着荣光,甚至比中州皇城更值得信任。

相信闻人苍月还是相信张院长,相信青鸾学院?林夕觉得这才是最具摧毁力的声音。

……闻人苍月和程玉在一地蓝汪汪的尸体上站着。

两个人的脸上都有许多的蓝色斑点,程玉脸上的略少一些,闻人苍月脸上的略多一些。

就像潮起潮落一样,有些蓝色斑点慢慢的消隐,但又有些却很快浮现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两个人的脸面便显得更加的可怖。

在蓝雨降落,这一支大军全部变成倒毙的尸体之后,两人便一动都没有动,只是远远地看着安可依和林夕。

闻人苍月实则是一名极心硬,极冷酷的人。

即便是忠于他的十余支军队,两三万忠于他的军人同时死去,他的心情也会依旧平静而冷硬,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公平的,他平时公平的给予了这些军士应有的一切,这些军士便应该为他舍命而战。

但天狼卫,却是贯注了他无数的心血。

所有的天狼卫,都是他挑选出来的最会战斗的修行者,且都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的死士。

每一名天狼卫在他看来都比上百,甚至上千名普通军人更为重要,然而只是这一瞬间,近半的天狼卫就在他的眼前凄厉的死去,他坚硬冷酷的心在此刻也不由得有了许久未有的心痛感觉。

青鸾学院!这四个字,这个时候在他的心中无比的冰冷。

从如东陵乱,不肯因一具魂兵重铠而向中州皇城低头开始,在和皇帝、那九名元老的纠缠之中,他一直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甚至在和唐藏古国的战争之中,他也一直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用谷心音为筹码,他的手在今后甚至都有可能伸入到唐藏古国。

他也算准了皇帝和九命元老把力量全部砸在了这里,砸在了太子身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和计算之中,然而他和青鸾学院的对决,却是一次都没有能够获胜,全部失败!他前行刺杀谷心音,却遇到了般若寺的强大出世僧人。

没有青鸾学院,般若寺的出世僧人不会在那里替代谷心音。

道若素替他去杀带着鬼军师离开的徐布衣,这个世上,能够阻止道若素的已经没有几人,即便是秦疯子和佟韦这样的人,都未必能够阻止道若素和清河学院的那些强者,但在云秦,甚至在青鸾学院也从未显露过峥嵘的南宫陌,却是让他意识到,这世间除了谷心音和那名般若寺的强大僧人之外,又多了一名在将来能够威胁到他的修行者。

在这里,他认为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和程玉的联手,然而他没有想到,青鸾学院只是出动了这样一名年轻的女教授,甚至不是圣师的修为,就硬生生的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这人是谁?说话竟然如此字字诛心?听着林夕一句句不停震响的声音,闻人苍月开始出声,问身前的程玉。

应该就是林夕……在龙蛇边军调来的风行者,公孙泉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程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答道。

林夕……很好。

闻人苍月第一次在口中呼出林夕的名字,也第一次真正的打量这远处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我们败了。

他淡漠的对程玉又说了这一句。

程玉点了点头,一时他脸上的蓝色斑点又多了几点。

青鸾学院不会就此算了。

闻人苍月看着程玉,缓缓地说道:既然已无法进,就只有退……我们现在要开始逃命。

那这些人呢?程玉自然知道闻人苍月和自己这样的人有着更多的选择和退路,但他知道这些正在为自己和闻人苍月厮杀的普通军士没有退路。

必须要保证有能够杀死太子和这两个学院的人的力量。

太子,一定要死,这个女教授和这林夕,也一定要死。

闻人苍月冷漠的看着程玉,道:所以他们还不能这么快退出舞台。

程玉苦涩的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退!他的手举了起来,发出了军令。

……一些在林夕的如雷喝声中还依旧死忠于他和闻人苍月的军队,开始飞速的撤离。

而他和闻人苍月,却是走出了蓝色尸体的海洋,一时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走向哪里,往何处去。

……他会死么?与此同时,林夕和安可依已经到了杜占叶的身侧,林夕只觉得陈暮也很眼熟,但他却也没有时间考虑在哪里见过陈暮,只是飞快的低声问安可依。

暂时不会,能救。

安可依低声的回答林夕:我可以让他的伤势不恶化,出去之后用药医治,但是……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林夕却很清楚她的意思,出去之后用药能治……但至少要保证不被闻人苍月杀死,要能够出碧落陵,等待青鸾学院或者中州皇城的一些药物。

得到了这个答案之后,林夕又沉默的思考了数十息的时间,接着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仔细地想着……如果动用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是否能够使得现在的局势变得更好些。

但是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即便回到十停前,能够赶得更急一些,早一些赶到太子的身边……但太子不是边凌涵,不是姜笑依,不是高亚楠,他和他身边那些人,凭什么相信自己?除非自己说出自己拥有和张院长一样的能力,然而将神这样的身份,却是青鸾学院的最高隐秘,是绝对不能说出来,不能让人发现的。

将闻人苍月重创到如此程度,太子现在又活着……手上还有这样的能力存着,这似乎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第三百八十二章 都有坚持你做得不错。

在林夕沉默思考之时,安可依又俯下身去,仔细的查检了一下陈暮的伤口,看着伤口细密的阵脚和粉红色蜡质般的膏药,她对着杜占叶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许,接着轻声道:你是中州杜神医的后人?自从陈暮被闻人苍月一剑刺入体内,抱着昏迷的陈暮拼命逃遁开始,杜占叶一直处在一种完全不知道周围到底怎么样,甚至根本连安可依等人接近身边都不知道的空白状态,此刻听到安可依的这句话,她才终于活过来一般,认出了安可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安教授!安可依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她对于御药研究之外的事一向不关心,换了别的教授,或许早就知道杜占叶的身份和来历,但是她却是从陈暮的伤口处理,才看出杜占叶是著有换脏经这一本医书的云秦第一名医的后人。

她根本不知道杜占叶就是青鸾学院的学生,只是这一声安教授,才让她反应了过来。

听到这一声安教授,白玉楼等原先并不知道安可依身份的人顿时心中又是一凛,心想怪不得一出手竟是如此恐怖,原来这样年轻的一名女子,竟已是青鸾学院的一名教授。

杜占叶这一声哭出来,让林夕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她和陈暮的身上……因为确认太子目前的伤势还不会死去,他无形之中轻松了许多,便开始有时间观察和思索,此刻他看着杜占叶和陈暮,首先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青鸾学院见过他们。

竟然是他?紧接着,林夕便怔住,他彻底想起了自己是在止戈新生殿,社团招新时见过他们,杜占叶?陈暮?他便忍不住喝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你原本就认识他们?高亚楠心情极其复杂地看着饮泣着的杜占叶和昏迷不醒着的陈暮,在林夕耳边轻声问道。

她也从未见过陈暮,见过这名传说中的云秦太子……然而早在数年前,她就知道,皇帝就有要将她许配给太子的打算。

即便是她的父亲已经做出了表态,但她十分清楚,只要太子活着,皇帝的这个意思,便依旧会成为今后她和林夕走到一起的最大阻碍。

甚至可以说,她能不能为林夕披上嫁衣,这便只是唯一的阻碍。

若是太子现在死了,这个阻碍自然就不复存在,但她也知道太子若是真的死去,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她又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而希望太子死去。

因为她还从没有将皇帝一直有这样意思的事情告诉林夕,所以林夕却是不知道她此刻心情的复杂,只是苦笑着轻声道:在学院社团招新时见过……是剑社的,人很好……只是和我说也是土包……林夕越说脸上的苦笑意味就越浓。

说什么没有背景的土包,原来是这整个云秦最大的金勺……什么陈暮……原来是长孙无疆!原来整个云秦一直在猜测在何处的太子,根本就一直在青鸾学院在学习着。

…………闻人苍月和程玉走得很急。

两人走的都是草长得很高很密,最容易隐匿住身影的地带。

因为两人心中都是雪亮,这些年在外界看来威势不再的青鸾学院,却依旧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存在,做着恐怖的算计和谋划,在不动声色,似乎只是平静应对之间,却是砸出了一记又一记的重拳,一节节的将和中州皇城以及九名元老对抗都是占得上风的闻人大将军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隐隐约约之间,闻人苍月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遭受这样的伤势败走,都是青鸾学院计算中的事情。

唯有他被杀死,或者被擒住,这场他和整个天下之间的战争才会真正的终结。

青鸾学院既然已经做到了这步,自然不可能就此罢休,让他们自由的选择下一条路。

只是走了很短的时间,闻人苍月和程玉便停了下来。

厉害……佩服。

闻人苍月看着前方徐徐从草丛中走出的人,真诚而冰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从草丛中走出的是一名从面目上根本无法判断出年纪的俊逸年轻男子,身穿着学院的黑袍,袖口上绣着教授才有的银色星辰标记。

他的一头黑发没有扎起,随意的披散在脑后,此刻和这草甸中长长的青草一样,随着东边吹来的风,缓缓的飘动着。

因为听得出闻人苍月此刻的这四个字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青鸾学院所说,这名俊逸散发男子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闻人苍月没有回礼,冷漠的看着他,道:看来你便是杀死道若素的人……想不到青鸾学院这些年,竟然还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物,你叫什么名字?俊逸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南宫陌。

我会杀死你,杀死你所有在意的人。

闻人苍月点了点头,如同在述说一件寻常的事情般说道。

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将来,这都是很狂妄地说法。

南宫陌平静的摇了摇头:你真正想杀的,通常都是一些你杀不了的人……这样即便你不死,也只会让你的身边的人死去。

闻人苍月不屑辩解,他也不再说话,转过了身,离开。

自始至终,程玉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南宫陌,脸上若隐若现的斑点越来越多,就像一个个老人斑在不停的生长出来,只是老人斑是黑色的,他这斑点,却是蓝色的。

即便他在过去再怎么善待你们,你们也只是他的工具,他的兵刃,他只是一个在不停进行着战争的人,这样的人活着对于这世间没有任何好处。

南宫陌看着脸上即将全部被斑点充斥的程玉,看着程玉身周的青草一圈圈被他身上膨胀的气息所折断,摇了摇头,道:你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对于我而言没有那么复杂,我的命是他救下来的,我再把命还给他就是。

程玉看着南宫陌,说道。

南宫陌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所以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这名足以值得他尊敬的对手微微躬身,行礼,同时也是最后的送行。

程玉也认真的躬身回礼。

白玉般的剑光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射向了南宫陌。

面对程玉的这道飞剑,南宫陌并没有用他其余的东西,只是放出了他金色的无柄小剑。

金色的剑光只是在他身边盘旋,挡住了白色剑光的每一次击刺。

白色飞剑在南宫陌的身外形成了一个白色光团,纵横的剑气依旧昭示着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但程玉脸上的蓝色却是越来越浓,两股蓝色的鲜血,从他的鼻中缓缓滑落了下来。

他的呼吸停顿了。

飞舞的白玉般剑光消失,嗤的一声,失去了凭依的飞剑不知飞到了何处,掉入了青青草丛之中。

南宫陌再次对着这名失去呼吸的碧落陵副统帅行了一礼,身形消失在这片草甸之中。

第三百八十三章 鬼城黄沙,三个人就在南宫陌的身形消失在这片青草长长的草原之中时,安可依和林夕等人正单独正上一个缓坡。

不远处的战场上,军士们正在确定战死的将士的身份,并就地掩埋。

因为太子身份展露,许多军队的临阵倒戈,大战过后,林夕这一方的军队数量反而多了一倍,已经形成了一支两万余人的大军。

然而只是从闻人苍月以穿山弩箭为引,开始突击到最后被安可依蓝杏所伤退走,短短的这一段时间之内,战场上便倒下了八千多具尸首。

这都是云秦的子民,都是云秦最为精锐的军人,而且这片战场上还倒下了两名圣师。

修行者都是这个世间帝国的宝贵资源,而云秦帝国,在这一战之中便失去了两名平时足以震慑一个战场的圣师。

死在闻人苍月手下的其中一名圣师,是我们青鸾学院出去的,他叫吕启。

安可依看着远处正在埋葬阵亡将士的战场,轻声地说道。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沉默不语。

安可依此时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平,但林夕听得出她心中的一丝哀伤,知道那名青鸾学院出去的前辈肯定也是她的熟人。

虽然明知道战争肯定会死人,但若是自己身边的这些好友之中有人死去,林夕却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来面对。

安可依转头,看着沉默的林夕,轻声道:其实太子的伤势并不乐观。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的呼吸都是一顿。

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看到安可依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老师,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他皱着眉头问道。

杜家的伤药用于止血和治疗一些内腑表里的伤势没有任何问题,但闻人苍月是圣师……他的飞剑力量几乎震裂了太子内腑中所有血脉,虽然我勉强用手上的药物遏制住了出血,但没有极好的药物调理,无法阻止衰败。

安可依依旧和平时一样,解释得很细致,很清楚:最多五天……五天得不到进一步的施药治疗,他一定会死去。

五天?高亚楠的脸色微白,她转头看着林夕。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微寒道:老师……即便我们能来得及从山阳道走最快捷的途径,赶出碧落陵,临近的行省,能来得及准备好药物么?安可依摇了摇头,我们赶到碧落陵外,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最少都要三天。

留给外面准备以及和我们碰头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天,光是时间上,成功的概率就是很小的事情。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老师你有什么另外的办法?别的事情,夏副院长他们怎么安排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学院会有人去镜天湖迷踪林,原先这边碧落边军大供奉徐布衣的一处小屋附近等着。

那是御药系的人,原本是准备接应谷心音,给谷心音提供一些医治的。

安可依看着林夕道:从我们这里赶去那里应该只要两天。

因为太子的生死实在太过重要,所以边凌涵等人虽然心惊,但一时却都不出声,只是心中紧张的听着。

林夕认真地看着安可依:那里肯定有合适的药物?安可依点了点头。

老师你是担心闻人苍月不会罢休?林夕的眉头微松,轻出了一口气,道。

现在是闻人苍月最虚弱的时候,学院肯定会有布置,可闻人苍月毕竟是闻人苍月,他还有一半天狼卫,还有不少厉害门客,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砸在哪里,像他这样的人,除非他死了……否则谁都不会放心。

安可依微低着头,看着脚尖,道:你知道佟韦他们为什么都没有来么?林夕早已思索过这个问题,所以他没有什么犹豫,轻声道:因为生怕被闻人苍月杀死?是的。

安可依点了点头,道:我们只有在他出手时,才能锁定他在碧落陵的行踪,但佟韦他们这个级别,足够值得他重视的人物,他却是很有可能会掌握到行踪,因为他是圣师阶中无敌……所以学院不能冒险送些圣师给他杀……所以他们先前不会出现在碧落陵附近,现在闻人苍月应该不具备对付他们的能力,所以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人赶来,只是他们进入碧落陵,也至少要几天的时间。

所以这几天,是最难熬的时候……所以我才想要和你商量,接下来到底怎么做。

送是肯定要送太子过去。

林夕没有什么犹豫,道:闻人苍月自己虽然已经不成,但的确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他。

碧落陵大半区域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大军行进太过缓慢,如果让我选择……越少人过去,越不容易暴露行迹,就像我们偷偷潜进碧落陵一样,我们偷偷将他带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安可依抬起了头,看着林夕,因为紧张和担心,她的鼻尖上甚至都沁出了一颗颗极小的汗珠,她认真的,一个个字地说道:你们也知道皇帝的一些心性……长孙无疆是他的希望和寄托之一,他应该是让他来接管这西边的,这样碧落陵便算是真正的中州皇城管辖,云秦的版图才有可能真正的再往般若走廊后扩去……单独几个人带他过去,他的性命就完全在你们手上……我明白老师您的意思,说得简单点,这责任太大,吃力不讨好。

安可依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林夕打断,他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顶营帐,轻叹道:但总不能不救他……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长孙锦瑟,但陈暮,不,应该说长孙无疆,他给我的观感很好,尤其你们最后也看到,是他挡住了想要帮他挡剑的杜占叶,抛开太子的身份,他应该算得上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们只说过几句话。

如果我尽力了,还救不了他……皇帝要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至少学院不可能会让我们陪葬。

高亚楠看了一眼林夕。

这段时间和林夕在一起,她越来越了解林夕,也越来越觉得林夕的身上有许多别人没有的闪光点,做任何的事情,林夕都会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

从一开始朦胧的喜欢,到现在,她的心中对于林夕,却是又多了许多敬重。

我和你一起去。

她点了点头,道。

我们都要一起去。

林夕看了一眼安可依和边凌涵等人,实话实说道:正是因为接下来几天是最麻烦的时候,把你们任何一个人放在这里,我都不放心。

你们都去,我必须留在这里。

安可依摇了摇头,道:现在谁都知道我们这些人是学院的人,尤其对方也都知道我是御药系的教授,若是我不在这里,你们又没有人露面,不难推断出太子已经被你们带走。

林夕坚决的摇头:我不同意你留在这里,毕竟这本身就是躲和追的游戏,老师您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多一份保障。

我不是圣师。

安可依没有半分恼意,反而像她是学生一般低声解释道:我已经没有像蓝杏这样的东西,无论是来的是天狼卫还是他手下的厉害门客,我最多能对付数个,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如果我在这里能够吸引他那些大部分厉害的部下,你们便更为安全。

林夕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安可依便已经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保证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实在危险,我会第一时间选择逃走。

你放心,我毕竟在两万大军中,还有,这终究只是打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必要时,我会让他们发现太子并不在这里,他们不可能付得出硬吃两万大军的代价。

林夕此刻也完全没有做学生的觉悟,他看着这名娟秀的女教授,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你真的保证会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我明白我对于学院的价值和我要做什么。

安可依微仰起头,看了一眼战场,我当然会保证。

…………就在安可依对林夕认真保证,林夕依旧不放心,但直到无法动摇安可依的决心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之时,一列金色的车队正在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沙漠中走来,沿着一条被风沙掩埋的古商道,进入了鬼城区域。

最中间一列由四匹骆驼拖着的金色车厢之中,谷心音似是已经极倦,一直沉沉地睡着,连前方黄沙弥漫的风化城郭之中,走出一大一小两名身影,整个车队停下来,他都没有醒来。

一直等到车队中所有警戒着的人看清那走来的两人的衣着和面目,一阵阵欣喜的声音响起,谷心音才醒了过来,低沉的咳嗽了数声。

真毗卢和南宫未央走向谷心音所在的车厢。

两个人的脸上,也是难掩疲惫。

一直等到两人走到谷心音的车厢前,谷心音才推开了车门,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我师弟他怎么样?真毗卢对着谷心音合什行了一礼,出口第一句,便如此问道。

连走出皇宫送我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死不了,他年轻,应该好得快。

谷心音笑了笑,道。

南宫未央蓦的皱了皱眉头,看着似乎并不十分有礼貌的谷心音,出声道:我不是很喜欢你。

谷心音微愣,打量着南宫未央,越看,他就越像是看到了稀奇的东西,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

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从哪里来?南宫未央第一眼看到真毗卢就觉得喜欢,见到谷心音就觉得不喜欢,不过看到并不生气的谷心音,听到谷心音的这句话,南宫未央却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出声道:不过你似乎也不算太讨厌。

谷心音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他先没有对南宫未央说话,却是看着真毗卢,脸上认真了些: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

出身于般若寺的真毗卢先前并不喜欢和人交谈,他总是习惯通过自己的眼睛却沉默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看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进行着他的修行,然而听到谷心音的这句话,这名般若寺的出世僧人也是认真道:我也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并听到我的师弟还活着。

谷心音微微一笑:你和南宫陌回去之后,唐藏将会变得更好。

未必。

真毗卢和谷心音进行着他们这个阶层,在旁人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跳跃性极大的对话,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哪怕是一颗尘埃,一滴水珠,都不是单独存在着的。

你的话有道理。

谷心音点了点头:你要进碧落陵去看看么?真毗卢摇了摇头:我会在这里等着南宫陌。

想不到你们唐藏竟还出现了这样的人物……只可惜未必遇得到,唯有等将来了。

谷心音转头看向了南宫未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唐藏人么?南宫未央沉静地看着谷心音,我叫南宫未央,我是云秦人,我会和你一起走……不过我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只是面嫩。

谷心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有些咳嗽。

看来也算公平,你们般若寺出了云海小和尚,我们云秦出了这样一个小……咳咳,面嫩的天才。

他忍不住笑,却是又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感慨的转头看着真毗卢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

南宫未央抬起了头,一副认认真真的严肃表情,看着谷心音,我从小就在长孙慕月的身边,很多人都怀疑我是你和她的私生女,我到底是不是你和她的私生女?咳……!谷心音原本正因为见着这样一名年轻的圣师阶修行者而吃惊,又觉得南宫未央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十分有趣,但此刻听到南宫未央的这一句话,他的一声咳嗽咳不出来,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噎死。

真毗卢和南宫未央一路行来,也知道南宫未央是和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不同的人,然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他也是忍不住微微的张开了嘴巴,惊愕莫名。

居然是你?谷心音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接着他反应过来什么才是第一时间要说明的问题,他苦笑着看着南宫未央道:那怀疑的人都误会了。

那还好。

南宫未央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又有些怀疑了起来,你确定你说的是真话?长公主她明明对你……打住打住……谷心音无奈的打断了南宫未央的话,这面嫩的圣师说话如此直接,偏偏又不小声,这么多唐藏人都在听着,若是就这样说下去,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不如你们进来,坐下来说话?在唐藏受了许多年苦,出来之后就如太上皇一样,将云海小和尚弄得很没脾气的谷心音却是拿南宫未央没有脾气,身体往车厢内挪着,让了好大一块空处出来。

好。

南宫未央没有废话,点了点头,就弓身进了车厢,坐了下来。

真毗卢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羞愧,觉得还是抵挡不住这秘辛的吸引,也坐进了车厢。

他明白谷心音的意思,带上了车厢门。

我真没说假话。

光线变得幽暗的车厢里面,谷心音无奈地看着盯着自己的南宫未央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从不说假话骗人。

南宫未央道:我也从不说假话骗人,那我不是更像你。

谷心音:……南宫未央道:长公主应该很喜欢你,不然她怎么会一直和别的男人没有关系?谷心音一时苦恼,揉着脸道:可是我不喜欢她,而且她和别人男人没有关系,这也不能全部归结到我的身上吧?她是云秦长公主啊……这世上本身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睛?有几个人能够面对她的身份不战战兢兢的?南宫未央皱了皱眉头:那我是哪里来的?谷心音道:是我捡来的。

南宫未央摇头:这句话听上去太假。

可确实是真的。

谷心音神情复杂地看着南宫未央,道:你既然一直在长公主身边,你的性子这样,你肯定也问过她,她没有告诉过你?南宫未央看了谷心音一眼,她只是告诉我是个路边捡来的孤儿。

确切地说,是我在大荒泽里面捡回来的。

谷心音看着南宫未央,真诚地说道,你今年应该是二十二了……那年云秦和穴蛮的冲突还没有那么紧张,经常有人想要去看看大荒泽里到底有什么,大荒泽的尽头之后又有什么世界。

我当时也是想和张院长一样,去些这个世上没有人去到的地方,甚至还想看看世界有没有尽头。

后来正好学院发觉有不少的大莽修行者进入了大荒泽,为此还发生了一些大战,你是我在云秦修行者和大莽修行者的一片战场之中发现的,当时你只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南宫未央想了想,道:这么说,我可能是大莽人?我觉得不太可能。

云秦修行者和大莽修行者不可能带着婴儿上战场。

谷心音感慨的看着南宫未央道: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当时和我一样,想要去大荒泽尽头看看的云秦修行者生下的你。

或许那些大莽修行者,原本就是和你的父母他们那些云秦修行者有些纠葛。

实在抱歉。

谷心音看着一时沉默的南宫未央,歉然地低声道:关于你的父母到底是谁,我实在帮不到你……希望你不会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南宫未央看了谷心音一眼,难不难过,都已经发生了,难过还有什么意义?谷心音又噎住,他看着南宫未央,确定南宫未央的确不是装出来的坚强,的确是真的不难过,他却是突然想到了之前南宫未央的一句话,他的脸便顿时又苦了下来,你之前问我和长公主是不是你的父母,我说不是,结果你马上说了句,那还好……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你觉得很丢人么?南宫未央眉头微蹙,觉得谷心音有些难以理喻一般,道:我不喜欢她,又不太喜欢你……你们不是我父母,当然那还好。

有父母总比没父母好吧?谷心音实在是难以理解南宫未央的逻辑和想法,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道:长公主是怎么带你的……怎么会把你养得这么特别?特别?南宫未央看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性格脾气古怪?你不用说得那么委婉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说我。

谷心音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懂事比别人早很多。

南宫未央却似对他的好感略多了一些,认真的解释道:在我会走路时,我就已经会修行,会和大人一样思考事情,所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那些孩童做的事情,在我看来便显得太过幼稚,我自然不喜欢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而我自然在那些大人眼中便也显得太过古怪,大人看我的眼神便也有些怪……如果要说怪,那只能说我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谷心音有些吃惊,他有些恍然,又有些惘然地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你居然是个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天生道心者?看来我那时实在太小,你并没有发觉。

南宫未央看着谷心音,说道。

谷心音看着南宫未央,看着这名比自己还要快的突破到圣师修为的面嫩天才,忍不住有些得意,又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长公主喜欢我?她肯定不会对人说,也不会承认的,难道你听到她做梦喊我的名字?南宫未央皱了眉头,有些憎恶地看着他:你也太自恋了点吧……我只是懂事早,听到些宫女的私下议论而已,她们以为我连话都不会说,便不可能听懂,其实我只是不愿意说话而已。

谷心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就算是自恋吧,不过被人议论……不说长公主和别人,说是和我,这也总是有些值得骄傲的事情。

南宫未央难以理喻的看着他,道:你又不喜欢她,就算她喜欢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你还是不懂。

谷心音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的轻声叹息道: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被人喜欢,还是喜欢别人,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第三百八十五章 年轻人,走着不同的路夜色正慢慢的降临整个碧落陵。

许箴言和谢凝柯一动不动的趴在草丛之中,迎接漫长而危险的黑夜。

先前的急行军和大战过后,大军中所有人都已经极其疲惫,为了防止闻人苍月的人在夜间突袭,军中大多数修行者都充当了暗哨的角色。

因为两人挨得极近,许箴言身上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好,自然有一股些微的血腥腐臭的气息不时的传入谢凝柯的鼻中。

谢凝柯是和丘寒山、许箴言这一路一起进入碧落陵的修行者,原先在千霞边军做过将领,只要在边军呆过许久,就算原本有洁癖的人,恐怕也会变得对污秽不太在意,然而此刻眼睛的余光中看到许箴言身上缠着的染满干结污血的绷带,以及闻着那一丝丝腐臭的气息,谢凝柯的眼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喜之意。

他并非是受不了许箴言身上的这些气味,而是因为自从许箴言在遭遇闻人苍月部下的第一次袭击之后,许箴言便变得太过阴沉,且那日许箴言和林夕的对话,他们都听清楚了,彻底明白了许箴言和林夕等人的身份,再联想到这许家三公子顶上那个有着刑司人屠之称的阴狠父亲,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这许箴言便更是不喜。

许箴言和丘寒山、谢凝柯这一支队伍走得极其艰辛,到被林夕的镜天后军救下之时,他们出发时的队伍,最终只剩下了五个人,按理这五个共同经历过许多生死时刻的人之间,一定会结出些超过普通友谊的感情,然而许箴言却还是被其余人不喜欢……这做人,的确是很糟糕,很失败的了。

只是许箴言却并不在意这些,此刻他思考着的,也不是这些。

在再次遇见林夕,正视林夕,终于抛开了自己对林夕的恐惧之后,他脑海中思考着的事情,就是如何击败林夕。

在他的父亲许天望和他单独对话,逼着他来这里之时,林夕还没有到大魂师修为,但是现在,林夕明显已经突破了大魂师修为,且不知道在大魂师阶上已经往前走出了多远……而且他还成为了灵祭祭司,就连秦擎黄那样的名将,都被林夕一剑斩落了头颅。

许天望对他说得不错,和林夕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正常下去,他是绝对不可能追得上林夕的脚步,只有在背后用仇恨和嫉妒的目光看着林夕的光芒,更不用说有一天能够淋漓尽致的击败林夕。

既然如此,他唯有做一个非正常人……才有可能将林夕踩在脚下。

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林夕,若是这世上没有你这样强大的对手,又怎么能让我这么快的想通那么多道理,又怎么能让我这么快的变得如此强大?许箴言在心中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才好不容易突破到魂师初阶的修为,身上的伤势又始终没有大好,在这碧落陵中所有的修行者中都是极弱的存在,然而此刻,他却已经觉得自己变得十分强大,这强大并不是来自于修为,而是来自于他的内心。

在心中冷冷的笑了笑之后,他的身体微微地动了一动,然后眯起眼睛,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左侧远处。

谢凝柯马上感觉到了他的异样,看到他脸上极其凝重和紧张的神色,谢凝柯便也马上浑身一寒,顺着许箴言所视的方向看去。

然而他没有看到任何的敌踪,就在他扭转过头,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许箴言所看的那一个方位的瞬间,许箴言的身体翻了过来,压到了他的身上,在他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件冷硬尖锐的东西已经准确无语的刺入了他颈部的大动脉,刺破了他的气管。

猩热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喷在了许箴言的身上。

许箴言放开了手里那支深深扎透了谢凝柯脖子的黑色精钢箭矢,死死的压住谢凝柯扭动着的身体。

瞬间的无法呼吸和头颅的供血中断造成的自然晕厥使得谢凝柯非但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而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丝丝的鲜血溅射声和嗤嗤的喉管漏气的声音。

只是数息的时间,他身体内所有的力量都随着鲜血的喷涌而流失干净,他的四肢无力的开始抽搐,身体也开始变冷。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这名在面对闻人苍月许多精锐部下的刺杀中都生还了下来,却是要死在这里的修行者不甘而眼神涣散,极其茫然地看着许箴言,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沫,不停的发出同一个音阶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人能够听清他此刻说的到底是什么话,然而许箴言却是明白他此刻要问的是什么。

我看到了你今天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从一名天狼卫的身上搜出了一颗丹药……虽然你很快地收了起来,但我看得很清楚,应该是可以增进一些修为的枯草丹。

许箴言吐出喷到自己嘴里的鲜血,剧烈地喘息着,在这名已到最后弥留之际的修行者耳边轻声说道。

谢凝柯嘴里的赫赫声音骤然停顿了,但只是一息的时间,他发出了更加不甘和急促的声音。

他难以理解,只是为了一颗能够少许增进些修为,最多能将许箴言从初阶魂师带到接近中阶魂师修为的丹药,对方竟然敢杀死自己……冒着被人发现,被云秦律法一命抵一命的危险,杀死自己?!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所以你注定只能在碧落陵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卖命。

许箴言继续喘息着,又冷漠的发出了声音,既像是要他死得明白,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枯草丹虽然不算什么,但至少对我有用,不杀死你,到不了我的手里……在这种地方杀死你,随便可以将你的死推在闻人苍月的部下……只要可以让我更快变得更强大的事情,我便会去做……不然的话,我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林夕?许……天……望……都……回光返照一般,谢凝柯最后吐出了模糊的四个字,然后呼吸断绝,睁着眼睛死去。

许箴言依旧明白了他最后这一句残缺的话的意思,冷笑了起来:是的……我父亲都不如我这么狠辣,他也断然不会为了这样一颗丹药而冒险杀死一名同僚……所以我注定比我父亲更强大……如果杀死我父亲可以使得我变得比林夕更强,我甚至会杀死他。

许箴言满脸血污的冷笑着,他的笑容充满了冷讽的意味,笑得脸孔越来越为冰冷,看上去说不出的疯狂和狰狞,加上他身上血腥和腐臭的气息……他就像是一头为了自己的强壮,什么腐烂的肉都吃的食腐兽。

……镜天湖就像一块宝石镶嵌在碧落陵之中。

这如镜面般平静的清澈湖面自然是极美,然而所有进入过碧落陵的人,以及几乎整个云秦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片极清幽,极美的湖泊周围却也是极其的凶险。

因为镜天湖中有一种奇特的妖兽,叫做镜天人鱼。

这种妖兽半人半鱼,上半身就像是秀美艳丽的女子,下半身是鱼尾,这种会给人带来不真实之感的奇特妖兽并非像林夕认知的一样会用歌喉迷惑途经的旅者,而是体内的魂力能够将空气中的水汽聚集成强大的力量。

因为镜天湖极大极深,谁也不可能抓出所有镜天人鱼,从而判断出镜天湖中这独有的妖兽中最强的到底会有何等的力量,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有些镜天人鱼至少有国士阶以上的力量,且这些镜天人鱼能够离水一定的时间,湖边十余里范围之内的山陵,都是它们的领地。

所以一般的修行者,绝对不敢冒着生命危险靠近镜天湖畔,进入镜天湖边的山林之中。

然而在浓厚的夜色之中,林夕等人却是很快的穿行在这镜天湖边的山陵之中。

林夕和高亚楠走在最前,边凌涵和姜笑依殿后警戒,蒙白和杜占叶抬着一副担架,陈暮……也就是长孙无疆,躺在可以固定住身体,可以尽可能减少颠簸的皮革军用担架上。

因为紧张和天生体胖比较容易出汗,蒙白脸上的汗水越聚越多,终于如同一条条蚯蚓一般蜿蜒流下。

林夕此刻并不紧张,他甚至有些期待,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镜天人鱼到底是什么样子,和他那个世界的电影里面的人鱼到底有多少的区别,因为他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还没有动用,即便遇到镜天人鱼的袭击,也可以回到十停之前而轻易地避开。

但就在此时,他和高亚楠以及边凌涵等人也同时骤然紧张起来的是,担架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声。

明显因强韧的意志力,而刻意压制了的痛苦呻吟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林夕和高亚楠转身,两个人看到杜占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看到担架上一直昏迷着的长孙无疆醒了过来。

我居然还没死……林夕,这么凑巧……想不到居然在这种时候见着了……长孙无疆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便没有再行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看着林夕等人,看清了杜占叶和林夕的面目,然后他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缓慢而勉强的颔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林夕微怔,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这名先前只见过一次面的学长,在重伤昏迷中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会直接提及自己的名字。

第三百八十六章 如果我死了太子殿下。

林夕微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你可依旧将我当成新生殿前的陈暮。

长孙无疆吐字有些艰难,有些缓慢,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温和镇定之意。

在如此情形下,醒来之后心绪便能镇定如此,这让林夕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然而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不管如何,林夕便不可能将对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土包,所以听到这句,林夕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出声说什么。

两名圣师都不能阻其片刻……中州都说闻人大将军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强到了如此地步。

因为林夕本身对这个世上的权贵甚至皇权没有什么敬畏,所以此刻也没有什么特别谦恭之态,看到林夕如此,长孙无疆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他便露出了一丝更加温和的笑容,轻叹着说了一句,接着问道:闻人大将军现在如何?林夕轻声道:被安教授的剧毒所伤,被迫退去,现在行踪不明。

长孙无疆缓缓点头,叹道:原来是你们和安教授阻住了他,救了我一命。

林夕道:是安教授的手段,面对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物,我们可是帮不上忙。

长孙无疆点头,想要说话,一时脸上却是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蜡黄的额头上也明显沁出了数颗汗珠。

殿下……你的伤势不轻,可以尽量少说话。

林夕知道长孙无疆体内脏器被闻人苍月震得到处都是细微破裂,此刻恢复神智,体内的这种创伤的痛楚,必定也是极其难以忍受,看到长孙无疆如此,他忍不住真挚的提醒了一句。

然而长孙无疆却是摇了摇头,顽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的伤势我自然比你们要更为清楚……绝不可能因为我多说了几句话就死了,少说几句话就能活着……若我就此死了,有些话说不出来,那才是真的痛苦。

林夕点了点头,轻声道:只要顺利,殿下不会死。

长孙无疆压制着体内如无数蚂蚁噬咬的剧烈痛楚,语气平和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现在我们在何处?我们要去迷踪林,有学院御药系的人在那里,会有能够阻止你伤势恶化的药物。

林夕尽可能简单的解释道:我们现在在镜天湖和碧落东郊相接的丘陵地带,从这里绕路会多耗费一些时间,但遇到闻人苍月部下的几率会小些,我觉得相对会安全些。

安全?长孙无疆笑了起来,碧落陵内恐怕从来没有人会说镜天湖畔安全……你们为了救我,居然敢在这种地方行走。

……因为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所以这列队伍继续在镜天湖畔的漆黑山林中穿行。

其实长孙无疆每说一句话,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但第一眼在止戈新生殿前看到林夕时,他就觉得林夕的与众不同,心中对林夕自然亲近,且他在当时就觉得林夕必定会成为云秦的擎天之才,在林夕离开学院之后,他也时时关注林夕,林夕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觉得欣喜……因为同样是年轻人,他甚至会因为林夕做的一些事而热血沸腾,只恨不能亲眼目睹或者以身代之,在他的眼中,林夕早已经不仅是他一名出色的学弟,而是一名他欣赏的挚友。

他也知道自己的父皇对于林夕的观感并不好,这便成了他担忧的东西,他想着自己或许能成为缓和自己父皇和林夕之间关系的人,令林夕真正的成长为他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云秦帝国将来的支柱。

所以在来碧落陵的途中,他就对杜占叶说过,很期待和林夕的再次见面。

现在在这种情形下真正见着了,见到对方的成长,长孙无疆心里就莫名的觉得更加亲近,林夕的一言一行,在他的眼中都是十分的舒服。

这便是投缘。

有时候能不能成为朋友,和相处的时间长短,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以即便是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他却还是宁可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明,不让自己再度陷入昏迷,继续和林夕进行着交谈。

其实我一直在期待和你的再次会面……事实证明我当初对你的第一观感并没有任何的错误,不过虽然我认为你有着成为祭司所需的品格,但我真没有想到,一名止戈系的学生竟然能够成为灵祭祭司。

他在黑暗中看着走在他身旁的林夕侧脸,慢慢地说道。

林夕心中有些惊讶,他虽然从不自视过低,甚至还有着一些天然的骄傲,但他也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未来的云秦皇帝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听着这句话,他难得的谦虚了一句:殿下你过誉了。

有么?长孙无疆艰难的笑了笑,认真地说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考虑这样护送我的后果……你是学院另眼看待的风行者,所以你会接触到一般修行者接触不到的层面,你也应该对我父皇的心性有些了解。

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极为重要,若是我出了意外,我真不知道他会如何。

然而你还敢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冒着这样大的危险护送我。

那是因为我上面有人。

林夕也不想气氛变得太过沉重和压抑,笑了笑,道:学院总会护着我们……就算你真出了什么事情,学院至少不会让我们赔命,至少会保证我们活着。

是么?长孙无疆摇了摇头,看着林夕,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又看了一眼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如果没有学院这样的靠山,如果是她们这些人中出了意外,你会不会这样救她们?林夕笑了笑,这个问题并不用回答。

所以不需要过多解释,金子就是金子。

长孙无疆看着笑着的林夕,道:连护送我这样的事你都敢承担,将来还有什么不能承担?林夕听出了长孙无疆话语之中的一些意思,轻声道:殿下不用对我有太大的期望……我是一个极散漫的人。

你我还年轻,的确还不用考虑太久远的事情,我和你说的也是在将来。

长孙无疆也笑了笑,有些艰难却认真地说道:若是之前我父皇对你的一些态度,令你觉得有些不公,我代表他向你道歉。

如果我不死在碧落陵,我可以保证,即便你受了些委屈,我将来一定会给你足够的补偿。

林夕顿时有些肃然。

他已经十分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君权天授的世界,长孙无疆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他能够听出其中的真诚,这便也让他对长孙无疆肃然起敬。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隔代遗传?林夕一时忍不住想到了云秦先皇。

无数记载和传说表明,和张院长一起并肩作战了许多年,建立了这庞大云秦帝国的云秦先皇,是一个真正睿智,且从内心真正放得下身姿的伟大人物。

现在的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给他的感觉自然是完全不像云秦先皇,反倒是现在这长孙无疆,倒似有些云秦先皇的风采。

当然对于名利并不在意的人,许诺名利也是极为可笑的。

长孙无疆在黑暗中看着林夕,认真道:父皇虽然对青鸾学院有些想法,但是他对青鸾学院也是极其尊重,所以我才是青鸾的学生……正因为我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所以我才很清楚,真正厉害的人物,都是不太愿意接受世俗的束缚,但和当年的张院长一样,他们也不会无视百姓的疾苦。

其实我说了这么多……最终还是想说,我希望能你和以及学院的许多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你不必将我看成长孙无疆,就可以将我看成陈暮。

林夕微微的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是朋友……自从你反而帮杜占叶挡了一剑开始,我们就已经是真正的朋友。

如果我死了……长孙无疆笑了起来,他先平静地说了一句,捱过了体内泛起的一阵剧烈痛楚的感觉后,他看着林夕,极其认真的接着说道:如果我死了……如果我父皇有些迁怒于你们,做出些对你极其不公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原谅他。

毕竟他虽然是当今圣上,但他也是一名父亲……他也是你一名真正朋友的父亲。

林夕没有犹豫什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听上去像是遗言吧?长孙无疆笑了笑。

林夕道:像。

那就算是吧……长孙无疆笑了笑,看着林夕道。

说完这句话,他似有些倦了,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他的睡,却是再次变成了深深的昏迷。

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林夕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长孙无疆,想着中州皇城的皇帝,他忍不住对着身旁的高亚楠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你觉着他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要和你抢首辅的女儿,你会怎么样?心情一直很复杂的高亚楠也忍不住轻声在林夕的耳边回了这一句。

她吐气幽兰,林夕只觉得耳朵微微一热,不假思索的截然道:那当然不行……我会把好朋友打成猪头,最多晚上再请他喝酒赔罪。

高亚楠的心情顿时莫名的轻松了起来,狠狠的白了林夕一眼,猪你个头。

她的嘴角却是上翘起来,充满了笑意。

第三百八十七章 黑鱼重铠吉祥一直在林夕背上的一个背囊中好好地睡着,就连林夕和长孙无疆对话时,它都没有醒来,但是忽然间,在沉睡修行中的它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似乎有些极淡的危险气息从远处的山林间传来,它不由得惊醒了过来。

林夕也陡然停了下来。

高亚楠和边凌涵等所有人顿时全部警觉,紧张的围拢在了担架周围。

此时已是日出前最后的黑暗之时,天地一片寂静,似乎就连一些夜间活动的虫豸都销声匿迹,唯有远处镜天湖中鱼拍水的声音不时传来。

怎么?高亚楠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发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却是蹙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背囊中吉祥的醒来,也就在吉祥醒来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不安感觉。

只是在片刻之间,这令他不安的感觉却是又似乎消失了。

难道是被镜天人鱼盯上了?林夕知道吉祥的感知要比自己更为强大,于是他反手在背囊上轻轻的拍了拍。

吉祥迅速的从背囊中钻了出来,四只爪子抓着他的衣衫,从他的肩膀上翻了过去,挂到了他的胸口,看着林夕探询的目光,它疑惑的摇了摇头。

它的感知的确比林夕要敏锐许多,但应该是距离隔得很远,它也无法感应出那一丝极淡的危险气息来自哪个方位,而此刻,那丝极淡的危险气息也似乎彻底消失了,就好像是错觉一样。

噗通!就在此时,湖畔边,传来了一声入水的水声。

这声音比起一般鱼类拍水的声音要大许多,光是第一直觉地想象,就是一大团的水花,应该是一个体型不小的东西坠入水中。

气氛变得更加有些古怪。

林夕的眉头蹙得更紧。

只是过了数息的时间,吉祥的四只抓着他衣衫的爪子骤然一紧,接着它马上松开了一只爪子,朝着前方山林中伸去,它乌溜溜的眼中,也闪现出了些紧张的神色。

此刻它又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这危险的气息和方才那丝极淡的,如同错觉一般的气息不同,是很多森冷金铁移动的杀机。

林夕等人都还没有感知到这些对于吉祥而言更为明显的气机,但是他和高亚楠等人从吉祥的动作上,便都明白肯定有什么危险正在接近,没有任何的犹豫,林夕单掌竖起,边凌涵无声的攀上了旁边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

只是五六个呼吸之间,前方的山林间就传出了宏大的唰唰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堵城墙正在林间穿行着。

隐隐约约似乎出现了一团团庞大的黑影。

此时正值远处的天际第一缕曙光照射下来。

几乎同时,双方看清了对方。

魂兵重铠!从几乎正对面的山林中穿出的,一共是十二具魂兵重铠。

这一具具魂兵重铠都是黑色,身上的铠甲就像是蜈蚣一样一节一节的,全封闭只露出双目的头盔却是梭形,通体都有暗青色的水草状符文,这使得这些魂兵重铠给人的第一感观,就像是一条条油光发亮,披着水草直立着的巨大黑鱼。

巨大黑鱼的手中,分别持着一柄黑色的重矛,一面厚重的,边缘锋利的锅盖般圆盾。

云秦帝国的魂兵重铠,一直都是震慑天下的东西,然而云秦帝国所有的制式铠甲,都是经过了许多年实战的考验以及无数能工巧匠的改进,对于实用性和外观都有着严苛的要求,这种奇形怪状,如黑鱼一般的铠甲,绝对显示不了云秦帝国的军威,所以任何修行者只要一眼看到,就都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云秦帝国的制式铠甲,而是出自云秦民间哪个大工坊的私铸魂兵重铠。

但无论是帝国的制式魂兵重铠还是出自云秦民间大工坊的私铸魂兵重铠,每一具都要耗费大量的稀有金属和其它材料,且有些用于制符文的材料不能重复利用,即便是成熟的制式铠甲,以边军中最为常见的青王和青狼重铠位列,炼制十具,也只有六至七具的最终成品。

所以每一具魂兵重铠的价值都会十分惊人,一般一支强攻型的云秦平原正规军之中,也都只配备有三十至四十具魂兵重铠。

存在即合理……惊人的价值背后,代表着的便是惊人的战力,三十具魂兵重铠,在战场上配合普通的重铠军冲杀,就能变成一个巨大的钢铁磨盘。

魂兵铠甲,本身就是用于让低阶修行者,越阶击杀高阶修行者的东西。

林夕最能理解这点……因为每一具魂兵铠甲,在他的概念之中就都像是一具钢铁侠。

谁都知道闻人苍月手下有不少私军,积累了不少强大的非制式军械。

出现在这里的这十二具外相古怪的魂兵重铠,自然只可能是闻人苍月的部下。

林夕等人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一支罕见的魂兵重铠部队,一时都是身体微僵。

而对方这支魂兵重铠似是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陡然看到林夕这一支小队,也都是猛的一呆。

……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居然正好撞到一支魂兵重铠队伍。

只是这双方都是一滞之间,林夕便反应了过来,暗中叹了口气。

显然对方并不是抱着截杀他们的目的,而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双方只是无意中在此正好撞到而已。

你们是什么人?林夕没有什么犹豫,平静的首先出声。

在发出这样的声音之后,他却是马上用唯有高亚楠等人听到的声音,飞快地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魂兵重铠么?姜笑依等人都是沉默,没有回答。

沉默便是代表不知道。

高亚楠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比起一般修行者知道的东西都要多,但她也从未这种式样的私铸魂兵重铠的记载。

林夕眉头微挑。

他之所以暗中问这魂兵重铠的样式,是因为他知道闻人苍月的私军背叛闻人苍月的可能性极小,接下来恐怕难免一战。

在赶往迷踪林的途中,恐怕时时都有凶险,他要尽可能的将自己独特的能力留着,所以真的要战,他也会先试试看能不能胜出。

而且自从他明白了修行的道理之后,他便也不自觉的有了些李苦那样的修行痴般的心性,遇到越是强悍,越是对他的心神有剧烈压迫感的对手,他便更加有种忍不住想要与之一战试试的冲动。

因为有着可以重来一次的能力,所以他身上的这种冲动会更加明显。

然而任何修行痴都不会是真痴,都会有自己的理智判断。

林夕十分清楚,唯有大国师级别的修行者,才有可能直接用磅礴的魂力力量击溃魂兵重铠,自己和高亚楠这个级别的修行者,想要击杀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便唯有攻击魂兵重铠的最为薄弱处。

几乎所有的私铸魂兵重铠都会有着比云秦制式重铠有着更多的缺陷,因为有些大工坊虽然也会出惊才绝艳的大匠师,但毕竟在数量上没办法和朝堂的匠师数量相比,一个人的智慧有时能够转化成一件魂兵重铠的某种特别之处,比如冲刺速度特别快,比如武器特别惊人,比如活动更加灵便,但一个人往往不可能各个方面考虑得那么完美,不可能和数十年不间断的改进相比,私铸魂兵重铠也不可能有着无数的实战测试,即便发现了某种缺陷,受匠师和工坊能力的所限,也很难做出有效的改进。

所以一些流传在外的私铸重铠,其出名之处和薄弱之处基本都会被修行者知晓。

然而眼前的这些私铸重铠却似乎还极少在外流传,这样一来,便只能在激斗之中,再寻找这些重铠的可攻之处……且这些重铠挥击武器的力量,魂力的消耗到底是多少,魂师阶的修行者穿上能够最多支持多长时间,这些数据也完全不知道。

和这样的魂兵重铠动手,难度自然更大。

……和林夕料想的几乎完全一样。

在听到林夕的问询之后,这给他的感觉如同十二具直立黑鱼将一般的魂兵重铠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友好,最前列的一具魂兵重铠极其冰冷而森寒的发出了声音:你们不用问我们是什么人……因为你们看来肯定不是忠于闻人大将军的人,所以我们必定是敌人。

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人是当今太子呢?林夕平静的伸手点了点后方的长孙无疆,只要救了他,你们非但前罪尽赎,且立下盖世大功,你们真的愿意跟着闻人苍月走不归路?十二具魂兵重铠同时互相看看,森寒的目光中几乎同时现出了惊喜和戏谑的神色。

你太幼稚了。

为首那具魂兵重铠嘲讽地看着林夕,我们本来就正好是受命赶去配合刺杀太子的。

杜占叶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一般而言,需要借助魂兵重铠提升力量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是高阶修行者,因为魂兵重铠的符文只能容纳一定程度的魂力,整具魂兵重铠的最强力量是恒定的,但即便是最为普通的魂兵重铠,其力量大致也会达到大魂师水准,但其身上的铠甲防御,却又是连更高阶的修行者都不能比拟。

在她看来,她们不可能是这十二具魂兵重铠的对手。

看来实在是太巧了。

然而林夕的声音却是依旧十分平静,甚至有一些期待。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冰花、血迹林夕没有再和这十二具魂兵重铠讲任何道理,因为他知道和这些人讲再多道理也没有用。

我们一起?他只是转过头,看着高亚楠,轻声问道。

高亚楠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好。

你们不要上来。

林夕点头,对着身后的蒙白和姜笑依等人说了这一句,然后朝着前方十二具森冷的魂兵重铠开始前行。

出于对林夕的绝对信任,蒙白和姜笑依停留在了当地。

看着只有林夕和高亚楠两人逼近前来,十二具魂兵重铠的眼中都冒出了更浓的冷讽神色。

为首的那名首领做了个手势,也只有四具魂兵重铠从他的身旁两侧走出,其余包括他在内的八具魂兵重铠也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真正驱动魂兵重铠,每一息的时间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魂力,四具一人半高的庞大魂兵重铠围击两人,别的魂兵重铠也难以插进战团,多了反而容易引起互相的碰撞,任何有经验的魂兵重铠将领,在对方这种明显不想逃避,想上来决斗般厮杀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平白的耗费其余人的战力。

远处湖面上传来的湿润水汽似乎粘稠和沉重了许多。

林夕和高亚楠两条相比之下显得十分脆弱的身影和四具鬼怪般的黑色魂兵重铠在清晨的曙光中,沉默的接近着。

林夕的步伐原本十分稳定,不急不缓,就像是在散布,然而就在距离这四具魂兵重铠还有数十步时,他的双脚下陡然发出了裂帛般的声音,整个人陡然加速,身上的肌肉都好像在爆炸一般,开始了狂暴的奔跑。

高亚楠也开始了奔跑,她奔跑的姿势看上去比林夕要轻盈,就像一株青青的柳树在空中摇摆,但她的速度却不亚于林夕,紧紧地跟在林夕的身侧。

四具魂兵重铠停在了原地,只有两个眼洞的黑色梭形头盔中都发出了狞笑声。

随着嗜血的狞笑声响起,这四具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开始将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的贯入身上的魂兵重铠之中。

四具原本就闪着黑油光的重铠开始发出了一条条耀眼的深青色光芒。

轰!轰!轰!轰!完全就像四具钢铁机甲通电启动一般,四具魂兵重铠身上的气息震荡,甚至发出了低沉而令人心悸的轰鸣声。

今天是林夕大战变形金刚……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林夕此刻脑海中竟还有心情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四具魂兵重铠对于他这个级别的修行者而言自然是十分可怖,且他还是第一次亲身和这种钢铁怪物般的魂兵重铠战斗,心理的压力按理必定极大,然而可能这种威胁不如直接面对要跳下的悬崖那么直接,他却是要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冷静得多。

……林夕瞬息如电般冲至一具魂兵重铠的前方。

在距离这具魂兵重铠唯有数步之时,他的双脚脚尖在地上猛的一点,两股魂力从他的脚下迸发而出,他的身体猛的往前倾,身体前行的速度顿时比之前又快了数分。

在身体猛的往前倾的同时,他反手拔出了背上的长剑,一剑朝着这具魂兵重铠斩落。

面对林夕的这决然一击,这具魂兵重铠只是微微诧异,诧异于林夕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竟然能斩出这样凌厉的一剑,但他的反应却不会有丝毫的迟滞,就像对付强大的修行者一样,这具魂兵重铠前膝微弯,微微躬身,将自己的重心瞬间放得更低,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上扬,左臂上连着的黑色圆盾准确无误的迎上了林夕的长剑。

然而他这面同样闪耀着条条青色光纹的黑色圆盾却并没有真正和林夕的长剑接触。

林夕这一剑的去势极其坚决,已经将所有的力量随着出剑之势挥洒开来,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斩杀的方向,但就在剑盾即将相交的瞬间,林夕的单膝却是跪了下来。

他的整个人陡然矮了半截,整个人以他的左腿膝盖为支点,往前急剧的滑行,他的长剑贴着黑色圆盾的下沿,落向这具魂兵重铠的左肋部。

这种给人直立黑鱼状的魂兵重铠,身上的铠甲是一节节嵌套一般,左肋的部位,有一条明显是活环的接缝,从一开始,这条接缝,便是林夕的真正目标。

这具魂兵重铠盾牌一击落空,在身前数尺之地已经根本来不及阻挡林夕这一剑,但林夕的身旁,嗤的一声,另外一具魂兵重铠手中缠绕着青光的黝黑重矛,已经狠狠地朝着在地上急速滑行的林夕破风疾刺而来。

闻人苍月的部下,都是极会战斗的人,这些魂兵重铠也不例外。

林夕十分清楚这一柄重矛对于时间和距离判断得极其精准,若是自己这一剑落上去,旁边这一具重铠的重矛也能同时洞穿自己的身体。

然而林夕没有丝毫的改变。

因为在战斗之中,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犹豫改变,而且他的身旁,有高亚楠。

当!他手中的长剑准确无误的切入了他一直盯着的那一条铠甲缝隙之中,一条耀眼的火星在铠甲上冒出。

同时,高亚楠手中的一柄黑色长剑也斩在了刺向林夕的那一柄重矛上,一团火星同时冒了起来。

这刹那间,林夕的眉头蹙起。

剑锋和对方铠甲摩擦的感觉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指掌之间,在他的脑海之中化为清晰的认知。

这条接缝在外面看来剑锋可以切入,但内里却是极其狭窄严密,剑锋在其中卡涩拖动,却是根本斩不进去。

旁边一具魂兵重铠手中的重矛和高亚楠的长剑相击,内里的修行者面无表情,重矛想要强硬的继续前行,将林夕刺穿挑起,然而难言的震惊却是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

这种私铸黑鱼魂兵重铠的确有着诸多的缺陷,唯有大魂师级的修行者,才能穿戴和驱使这种重铠,穿上之后,许多关节处的活动没有那么灵便,很难做复杂的动作,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直接的砍杀。

然而这种魂兵重铠也有着独到的优势,活动不灵便换来的是防御性强,薄弱处很少,而且这种魂兵重铠的符文消耗的魂力也比同等的制式魂兵重铠要略少一些,这便代表着身穿这种重铠的修行者有更多的战斗时间。

而且这种魂兵重铠的威力要比同等的制式魂兵重铠要略强一些,他此刻重矛全力一击,力量必定超过初阶国士修为的修行者力量。

这种力量,大魂师阶的修行者,自然是无法抗衡的。

他可以看得出高亚楠也只是一名大魂师阶的修行者,然而此刻,他却是发现自己的重矛好像被压上了一座大山。

对方的力量,竟然硬生生的压得他手中的重矛无法前行,而往地上落去!他的重心也因为这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事情而失去,整个沉重的身躯往前倾倒下去。

包括被林夕斩中的重铠在内的其余三具重铠也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但他们一向习惯于面对超出他们一阶的修行者,这一瞬间这些重铠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的迟滞。

被林夕斩中的魂兵重铠手中的长矛用力疾挥,朝着林夕拦腰横扫,另外一侧一名魂兵重铠抢前一步,一矛刺向林夕,而另外一具魂兵重铠猛地跳了起来,扑向林夕身旁的高亚楠。

林夕的神色不变。

他一剑不中,便已做出了下一个动作,朝着高亚楠那侧正在往前倾倒的魂兵重铠处掠了过去。

拦腰横扫的重矛和他的身体只差数寸,擦身而过。

高亚楠一步抢到了他的身后,手中长剑准确无误的斩中了疾刺他后心的那一柄重矛。

剑矛相交,发出了震耳的金铁敲击声。

从侧面踏步而来,持着这柄重矛的魂兵重铠竟也是有些立足不稳,往旁边一步侧跨。

就在此时,另外那一具魂兵重铠已经跳到了高亚楠和林夕的身后,如巨山压顶。

在这刹那间,若是一般的大魂师,已经再也来不及做出更多的闪避或是砍杀,然而林夕和高亚楠却都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就在这具魂兵重铠将重矛和手中圆盾全部伸出,以冲撞碾压之势朝着林夕和高亚楠压下之时,已经回到林夕背上背囊的吉祥伸出了一只爪子。

一股磅礴的魂力瞬间化成了一蓬凛冽的冰雪,迎面冲击在了这具魂兵重铠的身上。

这具魂兵重铠只觉自己冲入了一片冰湖之中。

他的身体在魂兵重铠之中还只是瞬间觉得刺骨冰冷,还没有大碍,但是他的双目却是剧烈刺痛,竟似瞬间被冻瞎,而且凛冽的寒气还在朝着他的脑间迅速侵袭。

就在这时,高亚楠伸出了左手。

她的左手朝着前方拍出,好像并不怎么用力。

然而就在她这一手拍出的瞬间,这具魂兵重铠前方的一蓬白色的冰雪之中,却是骤然凝出了无数水晶般的冰棱。

这无数的冰棱,如流瀑般冲击在了这具魂兵重铠的身上。

原本已经染满白霜的魂兵重铠身上,瞬间因冰棱和坚硬金属的撞击,而绽放出了无数朵的冰花。

碎裂的冰片在坚硬厚重的铠甲上铺开,切入进去……数十条鲜红的血迹,从铠甲中蔓延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七剑黑光发亮的厚重铠甲上白色冰花朵朵开,一条条鲜血在白色冰花上冻结,显得异常的清晰。

魂兵重铠中双目已盲的修行者在身上冰花盛开时,就因双目中寒气的刺入脑部而迅速的死亡,沉重的钢铁身躯失去了魂力的支撑,像墙一般倒塌。

在这极短的一瞬间,林夕看清了这一条条清晰的血痕,看清了其中数条最粗的血痕的位置。

然后他手中的长剑毫无停滞的挥洒了出去。

他和高亚楠本身就是朝着先前那名被高亚楠一击而失去重心的魂兵重铠退却,此时他本身就几乎挨着这具魂兵重铠,长剑自然就是斩向了这具魂兵重铠。

而这具被手中重矛带得身体前倾的魂兵重铠此时已经控制住了重心,看到林夕一剑斩至,这具魂兵重铠一声低吼,整个身体往下伏低,以肩部铠甲硬挨林夕的一剑,手中的重矛再次如流星般狠狠朝着林夕刺出。

林夕的长剑落在了这具魂兵重铠的肩头,然而却是如落在水面上的一片瓦片般飞快滑了出去,他的整个人都以一种看似很古怪的姿势拧转了起来,重矛贴着他的腰腹刺了过去,而他的长剑,斜斜的切入了这具魂兵重铠小腹处的一块铠甲内。

那里,本来就是他这一剑的真正目标。

有金铁急剧摩擦的声音发出,但剑身和铠甲摩擦产生的火花,却是被铠甲内喷涌而出的鲜血冲得全无踪迹。

这具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发出了一声惨嚎,林夕这一剑刺入了他的小腹足足一尺,几乎将他小腹中所有的肚肠全部切断。

一时间肚破肠断的痛苦使得他无法保持魂力的连续喷涌,他手中的重矛也完全贴在林夕的腰腹位置,只要用力横震,便也能将林夕震得肠穿肚烂,但失去了魂力的支持,他手中的重矛却是根本无法做到横向震出。

因为那一具身上盛开无数冰花的魂兵重铠的瞬间死亡,另外两具魂兵重铠都是极其的震骇,身形都是微滞,但此刻眼见又一名同伴瞬间重创,这两具魂兵重铠也是齐齐发出了一声厉吼,团身跃了起来,就像一条直立的黑鱼陡然变成了两个团身的黑乌龟,撞向林夕和高亚楠。

这种黑鱼魂兵重铠的最薄弱部位便在小腹和双腋下的铠甲嵌套位置,此刻这两具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也已经明白林夕和高亚楠已经通过那数十条清晰的血痕,判断出哪里才是受创最重的最薄弱部位。

此种团身进击,便是将身上最要害之处全部护了起来。

然而这两具魂兵重铠犯了一个致命的经验错误。

他们的这种战法,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自然十分有效……然而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林夕和高亚楠,都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从以往的战斗中和高亚楠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已经变得很会战斗的吉祥又伸出了一个爪子。

一股寒流瞬间在它和林夕的身前形成,涌向这两具魂兵重铠。

空气中的寒意骤起,两具魂兵重铠内的修行者心中也是寒意狂涌。

想到最前那具魂兵重铠内修行者的死亡,这两具魂兵重铠都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左手,将宽厚的圆盾挡在自己的双目之前。

因为方才,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正导致那名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死亡的,是由眼部刺入的寒气。

在倒下的瞬间,那名修行者的眼珠已经冻裂,眼眶中伸出了无数根细小的冰棱,极其的可怖。

寒流冲击在闪耀着青色光纹的厚重圆盾上,飞速的形成了白色的霜壳。

这两具魂兵重铠内修行者的双目被护住了,然而几乎同时,这两名修行者都是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犯了致命的错误。

但他们已经没有做下一个动作的时间。

林夕和高亚楠的动作几乎完全的一致。

跨步,出剑,刺!林夕和高亚楠手中的长剑,分别狠狠的刺入了这两具魂兵重铠左腋下方的一块铠甲之中,刺破了数层连接锁片,深深地刺入了重铠覆盖下的血肉躯体之中,然后同时收剑,闪身。

两股血泉喷涌在两人急速闪身时带起的残影上。

两具魂兵重铠中的修行者和之前一名肚穿肠断的修行者一样,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事实上无论是前面一名肚穿肠断的修行者,还是这两名修行者所受的伤势,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而言,一时还算不上是致命的伤势,只要有药物和针石,完全可以救治。

然而他们是在魂兵重铠之中,在卸下魂兵重铠之前,他们巨大的钢铁手指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进行任何有效的救治。

所以他们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体内的鲜血,从铠甲的间隙之中狂涌而出。

林夕和高亚楠闪身,避开两具魂兵重铠中剑的反击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前掠,越过了这三具魂兵重铠。

咚!在两人的身后,第一具内里修行者肚穿肠断的魂兵重铠重重的坠地,在地上挣扎,却是再也无法爬起。

咚!咚!另外两具魂兵重铠只是嘶吼着跨出了两步,也都摇摇晃晃的重重摔倒在地。

所有剩余的八具魂兵重铠眼中的嘲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周首辅是你什么人?为首的那具魂兵重铠一时甚至没有下达什么命令,而是看着高亚楠,声音微颤的问出了这一句。

高亚楠看着他,还没有回答,一枝银色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刺入了那具魂兵重铠的右眼眼眶之中。

这具为首的魂兵重铠顿时仰面倒下。

原本以这名首领的修为,在唯有双目暴露在外,可以被箭矢所伤的情形下,即便是被偷袭,恐怕也能够避开这一箭,但两名明明只是大魂师阶的修行者,却在瞬间击杀了四具实力超过大魂师的魂兵重铠,这种场面,实在是太过震撼,一时之间,这名首领的注意力完全在林夕和高亚楠的身上,却是直接被边凌涵这一箭由眼入脑,一箭便射杀!降者不杀!林夕和高亚楠快速的朝着剩余的七具魂兵重铠逼近,林夕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清喝。

七具魂兵重铠先是一滞,但只是一息的时间,这七具魂兵重铠的身上便都发出了轰轰轰的声音。

七具魂兵重铠如同通电启动一般,身上厚重的黑色铠甲上,全部闪现了耀眼的青色光华。

虽然这些修行者都看到了林夕和高亚楠的强悍战力,但他们依旧不信,不信这么多具魂兵重铠都耗不死对方。

所有这些魂兵重铠都弓着身体,开始朝着林夕和高亚楠奔跑了起来。

在开始狂奔之时,这七具魂兵重铠就都垂下了头颅,左手紧贴着身体竖在面前,将同样闪着青光的黑色圆盾始终挡在了自己的面目之前。

……林夕皱起了眉头。

他一时都觉得难以对付得了这样姿态冲来的七具魂兵重铠。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旁的高亚楠陡然停住了。

高亚楠一停,他便也下意识的停住。

高亚楠仰起了头。

她如瀑的黑发,往后散开,狂舞,竟似瞬间结满了微冰蓝色的冰雪,就好像无数刻在冰川上的符文,从冰川上漂浮了起来,在空中飞舞。

一股股凛冽的寒意骤然在她和林夕前方的地面上化开,原本温暖的地面上,瞬间开始结出冰花。

原本也在紧张地思考着对策的吉祥也瞬间懂了。

它的一个爪子也用力的伸向了前方,朝着地面按下去。

一股强大的寒流冲在了地上。

七具魂兵重铠和林夕、高亚楠之间的地面上,瞬间形成了一条异常坚硬,冰滑的冰滩。

七具原本跑得异常稳定的魂兵重铠骤然无法控制身形,在这一息的时间之中,都以各种姿态朝前飞跌出来,这一幕给人一种异常可笑之感。

……若是七名狂奔的修行者,即便陡然脚下坚实的地面变成湿滑的冰毯,也不会摔得如此凄惨。

然而魂兵重铠的身躯都是极其的沉重,要控制重心本来就需要一定的技巧,而且这七具魂兵重铠,都是在刻意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前冲,在脚下骤然发滑的瞬间,这些魂兵重铠还要下意识的保持住这原有的姿势。

这导致的后果,便是这七具魂兵重铠都控制不住,腾空飞跌而出。

在这七具魂兵重铠飞跌而出的瞬间,林夕便往前冲了出去。

在湿滑的冰面上,他的身体却是敏锐和稳定的如同一只在水面上漂滑的水蜘蛛。

他手中的长剑飞快的刺了七刺,分别刺在每一具魂兵重铠的身上。

他的身体在七具精钢堆砌而成的魂兵重铠中穿过,在他的身体完全从这七具魂兵重铠之间穿过之后,这七具魂兵重铠才纷纷怦怦落地,摔成一团。

一声声的惨嚎声响起,每一具魂兵重铠的身上,都有一道血泉涌出。

面容苍白的高亚楠开始快速的后退,因为她知道战局已定,已经不用再出手。

在担架的周围,即便是极为了解林夕的姜笑依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林夕已经慢慢变得很强,然而此刻,他却是赫然发现,无形之中,林夕已经变得比自己所了解的更为自信,更为强大。

第三百九十章 初试重铠林夕持剑而立,转身看着七具被自己重创至无法在坚硬湿滑的冰毯上再也无法站立的魂兵重铠,心知是平日里用徐生沫的那个箱子练习剑刺起到了作用。

虽然你的脸太难看,不过你教的东西的确很有用……只是不知道我老是在这里嘀咕你,你会不会打喷嚏。

想到徐生沫那张经常被他弄得阴沉得要滴出黑水来的脸,林夕又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然而他的微笑又瞬间消失。

因为所有的惨嚎声在一息之间便完全消失。

修行者的魂力可以有很多用处,可以让修行者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可以让自己的鲜血喷涌得更快……在七具魂兵重铠全部倒下,发现自己这方已经不可能获得此战的胜利,这些魂兵重铠内的修行者便做了同样的事情,将自己的所有魂力,全部从自己的伤口迫出。

身体不能承受的魂力急剧迸发,使得这些魂力修行者体内的内脏全部震裂,在魂力全数喷出体内的一瞬间,这些修行者体内的鲜血也近乎全部喷洒干净,马上死去。

高亚楠看着她和林夕之间这些刚刚还在挣扎,现在却已经沉寂不动的魂兵重铠,忍不住摇头:闻人苍月这样的人,他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因为公平。

林夕走到高亚楠的身侧,迎向蒙白等人,他轻声地道:不管外面认为闻人苍月有多少野心,有多么坏,至少他在碧落边军之中,赏罚绝对公平,上下平等,这就像给了人信仰。

高亚楠不能认可的看着林夕,轻声道:按你的意思……若是这整个天下落于他之手,这天下反而会变成一个绝对公平的世界?比现在更好?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夕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清晨中的远山和丘陵、草甸,道:这碧落陵虽大,但对于整个云秦帝国,都只是小小的一块……人的精力不可能无穷无尽,管这样一小块地方,可以做到如此,但管整个云秦帝国,谁又能做到真正的事必躬亲,谁又能真正管得过来?依靠个人的能力,是不行的。

林夕看着高亚楠,道:唯有以规矩,以法治,才能做到相对的更加公平,然而像闻人苍月这样,本身便对规矩,便对法没有什么敬畏的人,自己都视律法为浮云,又怎么能真正治国平天下?高亚楠再次摇了摇头,张院长和云秦先皇定下了律法……然而云秦那些贪官污吏,杀了这么多年,却反而越杀越多。

这是十分复杂的事情,本来也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是厌恶征战,最想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喜欢清静隐世无争的人,你连连看到这么多人死去,心理很不舒服。

林夕看着高亚楠,轻声道:考虑一些这个事情,可能会让你的心里舒服些,既然这样,我不妨说些我的看法……我觉得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现在云秦,没有强到像张院长这样的人。

看来你的确很适合做祭司。

高亚楠看了一眼林夕,道:但你说究其原因,是因为云秦现在没有强到像张院长这样的人物,这我不能理解。

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归根结底,只是张院长和云秦先皇定下的律法的这开篇一句。

林夕自嘲的一笑,在他的那个世界,恐怕绝大多数人都能轻易理解的简单道理,在这个世界,却是变成了连高亚楠这种青鸾天选都一时想不明白的东西。

他自嘲的笑着,看着高亚楠,轻声的继续道:这句话当然谁都能接受……但若是真正的君王,若不止是闻人苍月,若是云秦皇帝,那九个元老犯法,谁能惩戒?没有人能够管辖,没有人能够执行,再好的道理,便只是空话。

高亚楠蹙起了眉头,一时沉吟不语。

蒙白、姜笑依、杜占叶,以及已经下树前来的边凌涵都听到了这几句话,一时之间,几个人也都心中一震,不由得思索起这些话中的意思。

你说的道理是对的,我明白了张院长之前的用意。

只是数息的时间,沉吟着的高亚楠点了点头,轻嘘了一口气:当年张院长已经构筑了一个很好的云秦……青鸾学院独立于云秦之外,不管云秦政事,然而却是起着震慑和监督的作用,隐然凌驾于朝堂之上。

可是张院长不知何处,当今圣上也无法理解这种用意,只是觉得反而被压着,管着……若是青鸾学院有张院长这样一剑便可以直入皇城,斩任何人头颅的强者,谁又会不懂敬畏。

便是今日……有张院长在,闻人苍月也只可能安安心心做他的镇西大将军,又怎么会导致这么多人战死。

我们学院的强者很多,但却没有可以轻易斩杀闻人苍月的强者。

要是有一名可以一夜连斩十七八个闻人苍月这样强者的人存在。

别说碧落陵容易平定,那几方边境,又会有多少纷争?林夕点了点头。

你想成为这样的强者?高亚楠听出了些意思,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笑了笑,变强是修行者难以抵挡的诱惑,不过那对于我还是一个很遥远的痴想而已……期待回来的谷心音会更实际一些。

在当年去唐藏之时,他已经比闻人苍月他们都强,即便这么多年牢狱下来,他就算真的落后了闻人苍月他们一些,但我想……既然以前他能走到他们前面,即便落后一些,他自然也能追得上去,再次走到他们的面前。

姜笑依等人都没有出声,听着林夕和高亚楠的交谈。

看着十二具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魂兵重铠,再听到林夕这句话,从青鸾学院试炼山谷时就和林夕在一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林夕的实力增长的姜笑依忍不住笑了笑,在心中想着,先等谷心音,然而在等着林夕你将他们所有人超越么?这十二具魂兵重铠怎么处理?边凌涵拔出了自己的银色箭矢,在一丛青草上擦干净了血迹,看着林夕问道。

听到边凌涵的这随口一问,林夕却是陡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停留在了那具被冻毙的魂兵重铠身上。

……魂兵重铠的每一块铠甲的嵌套和装配顺序都是有着严格顺序的,对于熟知铠甲构造的人而言,装配和拆解铠甲就像是将一个个碗叠起来一样简单,但对于不知道铠甲构造的人而言,想要装配和拆解魂兵重铠却是有相当的难度。

但林夕等人好就好在有另外十一具魂兵重铠可以当试验品,而且这所有十二具魂兵重铠都是装配好的,不像是一堆零散的铠甲堆在那里,每一块铠甲的位置不用揣摩。

所以只是在强力拆解了四具铠甲之后,林夕等人就发现拆解时第一块卸下的应该是左肩的一块铠甲。

这块铠甲需要先要推移,然后用一定的力度旋转到一定的卡槽位置,才能取下,而这块铠甲取下之后,其余的铠甲就可以很快的拆卸下来。

这种黑鱼魂兵重铠全套一共有近八十块大小铠甲,在拆解下来之时,林夕等人按顺序做了记号,但在开始试着往身上嵌套时,一行人依旧是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发现应该从两膝处的两块铠甲开始装配。

而在摆弄这些铠甲的过程中,林夕等人也发现,所有小的铠甲都可以嵌套在大的铠甲之中,变成一个桶装物。

也就是说,云秦大多数制式铠甲在不用的时候都可以嵌套成一个近乎方形的箱子,便于携带,而这种非制式铠甲却是可以起嵌套成一个黑色的不规则金属长桶。

花了不少力气来研究这种魂兵重铠,林夕自然不是想推究出这具魂兵重铠出自哪个工坊,研究符文的奥妙,而是想要自己使用。

这种魂兵重铠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缺陷,但至少可以将战力提升一个等级。

这种魂兵重铠方才看上去不堪一击,也只是因为遇上了吉祥和高亚楠这样非同一般的妖兽和修行者。

而让他彻底动了心思的还有一点重要原因是……他是拥有两碗水的修行者。

他体内的魂力比同等的大魂师级别的修行者要多出一倍,这就意味着,他使用这种魂兵重铠战斗的时间,可以比同阶的修行者的时间长出一倍!……林夕穿好了完整的一具黑鱼魂兵重铠。

看着穿戴整齐的林夕,蒙白不自觉的退开了几步,因为在这种近距离的情况下,他才清晰地看到,这重铠的金属战靴边缘都是十分锋利,且有尖刺。

若是被林夕无意识踩到一脚,他的脚掌不仅会变成大饼,而且大饼上还会有几个血洞。

整副魂兵重铠上身,林夕感觉到这种魂兵重铠的铠甲虽然都是极厚,但不知道用什么合金炼制,整副重铠的重量却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斤,这比起云秦主战的青王重铠又是轻了许多。

这也充分说明,这种非制式铠甲的价格恐怕比青王重铠还要昂贵。

初次穿上魂兵重铠的感觉十分怪异,林夕只觉得又闷又沉,呼吸不畅,连步子都迈不开,好像浑身吊满了一个个铁球一般,但试着将自己的魂力灌入这具魂兵重铠的符文,他立即感到异样,他感觉身外的重铠似乎咆哮了起来,和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有新鲜的空气急剧的在面目间流动,反而能比平时提供更多的空气,而重铠的重量似乎又无形之中变轻了许多,一股有力的感觉将他的身体包容,就好像他的身体融入了这具魂兵重铠之中。

第三百九十一章 洞穿伞面的雨滴林夕用力地呼吸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巨人。

他忍不住握紧了有螺旋沟槽和铠甲指掌相连的重矛,朝前刺出。

尖锐的风声响起,黑色的重矛在空中形成了一条速度惊人的黑电,矛尖前方的空气都是啵的一声轻震。

林夕直觉这一击的力量远胜自己平时,但同时浑身却是有些僵硬之感,再行随手做了几个动作,他便明白是这种魂兵重铠最为僵硬之处在于腰腹,后仰和拧身等动作会受铠甲本身的限制而无法做到,这样一来,跑跳冲杀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许多身体拧转厉害的动作却没有办法做到。

微微沉吟了一下,林夕转身跑向了那条才刚刚开始融化的湿滑冰毯。

一跑上那条冰毯,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就见到林夕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飞跌出去,就要重重跌倒,但就在要落地的瞬间,林夕左臂盾牌一撑,却是又稳稳地站了起来。

接下来林夕在冰毯上就如身体僵硬的醉汉一般,以各种古怪的姿势跌跌撞撞的往前冲。

他这是在做什么?蒙白看不明白,忍不住出声。

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熟悉这件魂兵重铠。

边凌涵看着冰路上看似十分狼狈,但动作始终十分连贯的黑色重铠,皱眉转头问身旁的姜笑依:你觉得你做他这些动作的时候,还能保持得住重心么?姜笑依苦笑着摇了摇头,早就摔得七荤八素了。

边凌涵也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怎么练出来的?任何武者和修行者都十分清楚,无论是普通的重铠还是魂兵重铠,无论制造的大匠师多么惊才绝艳,这些沉重的,一块块以各种方式嵌合的铠甲,总不可能像轻薄的衣物一般,总是或多或少的对武者和修行者有着很大的制约。

身穿重铠,越是动作灵活,能够发挥出平时武技的,自然会更强。

现在边凌涵等人也都已经看出这具魂兵重铠在腰腹处的活动限制最大,林夕就像是僵着腰硬做某些需要拧腰或转腰的动作,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心自然就会失掉,人就像被自己摆出去,可林夕下一个动作却都能硬生生的调整过来,同样是练习青鸾二十四式,这种远超他们的平衡能力,就让姜笑依和边凌涵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了。

他们却是不知道,早在青鸾学院时,林夕就已经和一名名叫徐生沫的人开始了战斗……在每日其他修行开始之前,林夕就已经被徐生沫折磨得精疲力竭。

在离开学院之后,徐生沫交待的修行,林夕也是一直都没有停止。

林夕的修行一直都极其辛苦……只是林夕此刻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他修行的目的,从一开始纯粹享受变强的乐趣,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有了很大的改变。

林夕看这个世界的目光和高亚楠、边凌涵等所有人都不同。

在这个世上所有人眼中司空见惯的事情和景物,在他的眼中,却很可能十分的新奇。

所以在当日刘伯带着他走出小镇,行向四季平原,途径杏花村之时,杏花树旁的木桥上,雨中撑着油纸伞,提着篮子的普通村女,和远处牛背上的牧童,在他的眼中便成了最美丽的风景。

因为之前的世界根本没有真正的修行,所以在发觉这个世上真的有飞剑的存在之后,他对于剑,对于修行的兴趣,自然要远超这世上一般的修行者。

这基于最本源的动力,再加上他的天赋和独特品行被夏副院长等人发觉,加上青鸾学院刻意的压迫,以及到东港镇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再加上他拥有的能够保命的独特能力,他在修行方面,自然而然的就已经成了超过当日半雪苍原上贺兰悦汐的修行痴。

除了将修行视为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将力量看成这世间最本源东西的李苦,敢于不断的以真实的死亡来修行的林夕,在这世上其实已经难以找出多少可以比肩者。

……林夕一边尝试着用这具黑鱼重铠做出各种高难度的闪避和阻挡、刺杀动作,一边仔细的感觉着魂力的消耗速度。

魂力的流淌是很奇妙的,就像是体内有一个小池子,在往外不停地淌水,一般的修行者只能大致判断出小池子的水会在什么时候流干,但林夕对于时间却是把握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准,他可以肯定,在这样的连续动作之下,他体内的魂力最多只能支持五停,也就是五分钟的时间。

也就是说,一般和他同等的大魂师阶的修行者,最多也只能御使这具魂兵重铠两分半钟。

从这点来看,这种黑鱼魂兵重铠在魂力消耗上的确做得十分优秀,因为两分多钟的时间在平时看来是极短,但在真正的交手时,两分多钟的时间已经是很长,已经足够分出许多次生死。

……吉祥津津有味的看着林夕以跌跌撞撞之势冲过冰毯,它就在高亚楠的脚边蹲着,越看林夕穿着这一身重铠跌跌撞撞的样子越觉得有趣,它揉了揉自己好像又有点饿了的肚子,不由得咧开了嘴,然而就在此时,它的四个爪子却是突然有些微僵,因为那一股让它觉得莫名危险的淡淡气息,又出现了!它的耳朵和三条尾巴都微微的竖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也开始四处张望,然而它依旧无法感知这股危险的气息具体来自哪个方位,只觉得似乎在逼近,于是它忍不住对着林夕发出了咿的一声惊叫。

林夕才刚刚冲过冰毯,停下来,他耳中还充斥着这具魂兵重铠停止魂力灌输时发出的泄气般的轰鸣声,但他还是听到了吉祥的这一声惊叫,感觉出了其中的紧张之意。

他马上微微沉身,彻底稳住身形,警觉的朝着四周望去。

很快,他也感知到了一开始感觉到的那股淡淡的危险气息,而这次,他莫名的觉得天空中有异样的风在流动。

他马上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天空已经微微发亮,没有大荒泽那种遮挡视线的铅云,他可以看到天空中极高处。

天空中一片清明,没有任何飞着的东西,然而却有异常湿润的水汽袭来。

在林夕抬头之后,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也都感觉到了天空中飘来的水汽,也都抬起了头来。

天空中没有雨云,但就像是风卷起了湖水,很快水汽更浓,有一滴滴的雨滴开始洒落下来。

长孙无疆此刻的伤口绝对不能沾水,眼见一场雨就要落下,姜笑依马上撑开了一柄早就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用皮革帐顶改制成,足以遮住整个担架的大伞。

看着飘洒下来的雨丝,林夕想到了东港镇的雨,他知道这碧落陵中水域众多,下雨和息子江畔的东港、燕来诸镇一样,是十分普通的事,然而这阵雨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所以他下意识的就绕开冰毯,快步朝着担架跑回。

细雨渐密,雨珠也大了不少,姜笑依手中的大伞很厚实,皮革却很柔软,雨滴落在伞面上,一直都没有什么声音。

然而就在林夕距离他们还有十余步之时,噗的一声,姜笑依手中大伞的伞面上,发出了一声清晰的雨滴砸落声。

姜笑依手中的伞一震,他的整个人也是一震。

厚实柔软的伞面上出现了一个孔洞,那一滴豆大的雨珠,竟直接落穿了坚韧皮革的伞面,继续落下,噗的一声,在他们有所反应之前,这滴雨珠落在了担架上。

这种担架也是用结实的皮革和平布绳制成,然而这滴雨珠落在长孙无疆身侧的担架上,却是没有一丝水珠溅散开来,这一滴水珠竟然再次直接穿透了厚实的皮革,在担架上留下了一个孔洞。

所有人的脸色骤然发白。

这一滴从天空坠落的雨珠,完全就像是一支小小的箭矢,也就是正好没有落在长孙无疆的身上,若是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必定会添上一个血洞出来。

怎么回事?蒙白捏紧的拳头,满眼恐惧地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无数雨丝正在坠落下来,已经是一场大雨,谁也不知道,无数的雨珠中,哪一滴拥有方才那一滴雨珠一样的威力。

当!就在此时,林夕的身上也传出了一声锐响声。

一滴雨珠砸在他的头盔上,就好像一个尖锐的小尖锤重重地敲击了一记。

高亚楠抬起了头。

因为之前对付那最后七具魂兵重铠消耗了她大量的魂力,所以她的脸色本身便变得有些苍白,但是此刻她也没有犹豫,在抬头之时,双手便朝着上方伸了出来。

她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的从指掌之间流出,每一条流淌在空中的魂力就马上化成了一股股凛冽的冰寒气息,一层层的冰片在上方飞速形成,在姜笑依手持的大伞上方,又形成了一层更大的,冰片凝成的伞。

第三百九十二章 修行之痴,这世间强大的妖兽雨滴落在众人头顶上方的冰伞上,除了吉祥之外,所有人都在瞬间明白了高亚楠的用意。

姜笑依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大伞,抽出了背上枪筒中的两截枪杆,组成了一柄他最擅长使用的黑色长枪。

喀!喀!喀!只在他手中森冷的黑色长枪刚刚组成时,冰伞上就已经传出了三声破裂声,三滴雨珠穿透了寻常雨滴根本无法穿透的冰层,坠落而下。

姜笑依手中的长枪弹跳而起,枪尖在空中瞬间绽放成一朵黑花,准确无比的将三滴雨珠硬生生震飞。

然而他冷峻的面容同时变色,因为就在此时,又一滴雨滴已然刺破了冰伞,带着许多冰屑坠落而下,眼看他来不及阻挡,当的一声,一柄长刀如电斩过,却是将这滴雨珠斩得粉碎。

姜笑依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出手的是蒙白,他知道蒙白虽然胆小,但魂力修为比他高,出手也是出奇的快,于是他略微松了一口气,但心神却是丝毫不敢松懈。

吉祥此时也终于明白了高亚楠的用意,它的一只爪子也伸了起来,一根细细的冰柱在它的前方生出,支住了上方的冰伞,冰柱上的寒气冲在冰伞上,冰伞又瞬间厚了数寸。

雨势似乎陡然一缓,好像要彻底停歇,但是这一缓之后,天空中的雨滴,却反而骤然更加密集!只是一息之间,当!当!当!……林夕厚重的魂兵铠甲上,便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撞击声,带着强大力量的雨珠骤然增多,如无数小箭倏倏而落,虽力量不足以洞穿厚甲,但是一时冲击的力量,也压得林夕有些无法站直,腰都往下弯了下去。

高亚楠等人头顶的冰伞瞬间出现了无数孔洞,无数利箭般的雨珠,坠落而下。

根本无法闪避,因为这冰伞外面,也是无数的雨珠,这分明就像是一支至少六七百人的箭手部队,在连续不断的朝着众人发箭。

修行者的力量虽然远比普通军队射出的箭矢要强大,但是修行者的身体是羸弱的,被这样的箭矢射中,也是要死的。

吉祥也不像有些妖兽一样拥有强韧至极的肌肤和血肉,在雨势骤缓的一瞬间,它就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就在头顶冰伞出现无数孔洞的瞬间,它就已经有些惊惶,有些愤怒的咿的一声轻叫,它的两个爪子就已经伸了出来,三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也往后竖了起来。

一股磅礴的白色冰雪如一条瀑布般倒卷而出,所有掉落下来的雨珠全部被冰成了冰珠,倒飞而出。

原本即将彻底碎裂的冰伞上无数的孔洞瞬间消失,往上冲出的寒流,甚至在这些孔洞上方形成了一根根朝天的尖锐冰棱。

……林夕弯着腰,他没有动用任何魂力,只是让坚硬的铠甲抵挡着利箭般的雨珠。

在这纷乱的大雨中,他竭尽全力地感知着这不知名的对手的所在。

雨很乱,但里面终究有风,此刻,他终于感知清楚了带来这阵雨的风来自湖边。

他眯起眼睛,朝着那个方位看了过去。

隔着密密的水汽和被雨珠击碎的山林枝叶,他恍惚看到了一条闪亮的巨大鱼尾。

镜天人鱼!这一瞬间,他便明白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先前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也正是这现在还看不清楚全貌,只看得清楚下半截鱼鳞闪光的镜天人鱼。

看来这镜天人鱼拥有极高的智慧,原本已经发觉了他们的到来,但又发现了那十二具魂兵重铠而退却,等他们和十二具魂兵重铠厮杀完毕之后,再对他们出手。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林夕的手往背后摸去,想要取下弓箭,直接给这镜天人鱼一箭。

但在这个动作做出之时,林夕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穿着魂兵重铠,先前身上背着的弓箭是放在高亚楠的身旁。

他的身形微顿,开始沉默的观察场上形势。

如千箭齐发般的雨还在继续。

因为真正足以洞穿躯体的雨滴混杂在普通的雨滴之中,所以这雨比边军箭阵方队射出的真正箭雨还要难以抵挡。

林夕很清楚,这种雨和高亚楠、吉祥化出的寒流一样,是需要强大的魂力支持的。

和高亚楠的谈话过后,他就知道拥有独特体质的修行者,本身的身体就像是一具有符文的魂兵,而所有这些称为妖兽,能够化出不同强大力量的生灵也都是一样。

虽然这每一滴雨珠的力量并不是特别强大,大约也就堪堪能够刺破大魂师阶的修行者血肉的样子,但要支持这样的一场雨,体内魂力的消耗必定也十分剧烈……然而现在这雨还在继续,他却看到吉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三条竖直在身后的尾巴也开始了颤抖。

很显然,他还未看明真身的这尾镜天人鱼的实力,还在吉祥之上。

判断出这尾镜天人鱼的强大,他便没有丝毫犹豫,体内的魂力滚滚的沿着双手释出,瞬间充斥魂兵重铠内里,沁入魂兵重铠的每一条符文之中。

嗡!他身上的魂兵重铠如陡然通电般再次震响,天空中落下的无数雨珠依旧连续不断的敲得他身上的金属厚甲不停的当当作响,但却不能再次将他的身躯压弯。

他瞬间化成了一条金属洪流,破开雨帘,直直的朝着那尾镜天人鱼狂冲过去。

暴雨骤然停顿。

在林夕开始全力驱动魂兵重铠冲出时,高亚楠等人还没有看到那尾镜天人鱼,但所有人都看到了林夕的举动,此刻林夕一冲,暴雨停止,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暴雨的停止和林夕的冲击有关,而这暴雨已经将这一片山林冲击得千孔百疮,所以在这暴雨停顿的瞬间,她们就看到了那传说中的镜天人鱼。

丰乳肥臀……除了下半身是鱼尾之外,这镜天人鱼的上半身,竟完全是一名赤裸的妙龄少女的模样。

前方雨帘骤然消失,看清镜天人鱼的瞬间,化成一条铁流往前狂冲的林夕也是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曾经从书籍中见过镜天人鱼的一些记载,然而他从没想到过这镜天人鱼和人竟然想象到如此程度。

镜天人鱼的上半身,竟是没有任何的鱼鳞,唯有腰际左右两侧各长着三条红色的长长肉须,整个下半身,鱼鳞也显得十分柔软,就像是青白色的皮质鱼鳞长裙,头发是青白色的,如果硬要说和人最大的区别,那只在于双目。

这镜天人鱼狭长而秀丽的双目之中完全没有人情味,完全是看着异类的杀戮目光。

就在这让他惊叹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天空之中的风似乎全部骤然朝着这尾镜天人鱼的前方收缩,在他的感知之中,就好像天上所有的雨珠都瞬间收拢到了这尾镜天人鱼的身前。

一股恐怖至极的死亡气息瞬间充斥在林夕的心间,他的心脏抽搐般剧烈收缩起来,近乎本能一般,他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吼,左手盾牌挡在了自己的头颅面前,整个人往前团身,护住了这副铠甲的所有最薄弱位置。

轰!一股巨柱般的水柱就在他刚刚完成团身的瞬间,像一辆疾驰的马车一般带着恐怖的风声迎面冲在他的身上。

林夕往后倒飞了出去。

他身上的每一块铠甲都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和震鸣声。

虽然他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危险,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动作,但是他也感觉到至少有十余道利刃般的水花从铠甲的缝隙中切了进去,切在了他的身上。

剧烈的痛苦而滚烫鲜血流出的感觉让林夕知道自己受了不小的伤,然而他在盾牌下依旧睁开着双目,仔细的判断着自己落地的姿势,准备落地。

嗤!嗤!嗤!三声急剧的破空声响起,在林夕被镜天人鱼身上磅礴气息所化的水柱冲得倒飞而出的瞬间,脸色煞白的边凌涵连发三箭,三枝银色箭矢在空中呈一根直线,瞬间射至镜天人鱼的双眉之间。

好像吟咏了什么咒语一般,镜天人鱼猩红略厚的双唇微动,数股透明的水流就像绳索一样凭空凝成,捆缚在三枝银色箭矢上。

水本来是这世间至柔的东西,然而这数股水流却是拥有恐怖的力量,竟硬生生的将三枝银色箭矢牢牢捆住,不能寸进。

哗啦一声,水流四散,就像一盆水泼在地上,而边凌涵于一瞬间用尽全力射出的三根箭矢也是无力的坠落在地。

嗡的一声震响,与此同时,林夕也正好落地。

他的身体在空中半倾斜着摔落,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在落地时站稳,但凭借着手中的重矛一撑,他却是硬生生的稳住了身形。

他胸口的十数条铠甲缝隙中都有血水在流淌出来,但他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身上铠甲的符文中再次轰鸣,再次冲向水汽缠绕中的镜天人鱼。

镜天人鱼看了一眼顽强的狂奔而来的林夕,只是冷漠的分水一般,双手一划,一股从体内涌出的磅礴气息便再次化成了一根巨大的水柱,朝着林夕迎面轰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吉祥、矛、箭、枪黑鱼魂兵重铠内,林夕身上许多道伤口依旧在流着血,然而这次他却是没有像方才一样团身尽可能的护住要害,而是将所有的力量聚集到右手的重矛上,和整具重铠一样长的粗重黑矛,化成了一条黑电,朝着前方水柱,朝着水柱后的镜天人鱼,狠狠的击刺而去!他之前一击也是用了全力,而此刻镜天人鱼的魂力还没有衰竭,这一股水柱的力量完全和先前一样磅礴,所以这一股水柱按理依旧会将他打得倒飞而出,身上带上更严重的伤势。

但林夕有吉祥。

因为之前在对付边凌涵的三枝箭矢,所以很有宗师气度的镜天人鱼并没有发现,在林夕坠地之时,小小的吉祥已经一路狂奔,跳上了林夕的后背。

就在这股水柱带着滔天的气势轰至的瞬间,它的爪子在林夕的肩头处探了出来。

咿!它嗅到了林夕身上浓厚的血腥味,知道林夕正在流血,这使得它愤怒的发出了一声并不响亮的尖叫,然后它将它体内剩余的力量,全部从自己的这个爪子中喷涌了出来。

它的三条尾巴一瞬间变成了白色,闪闪发光,就好像有三簇长长的白色火焰在它身后燃烧起来。

一股雪白的寒流,在它和林夕的身前涌起,看似要被扑面的狂风和水汽吹散,但是在狂风和水汽之中,却是反而茁壮的壮大,硬生生的将随即涌至的水柱从中切了开来。

在将水柱切开的瞬间,吉祥吐出了一口血。

它此刻吐出的逆血也是黑色的,但是它身上的黑色蓬松的毛发,却是都在发着白光,结出白霜。

林夕感觉到了吉祥的吐血,他在重铠内的面容更加冷峻,他手中的重矛去势更为坚决。

嗤!在镜天人鱼刚刚感知到危险的瞬间,他手中的重矛已经洞穿了最后一层水幕,带着整具魂兵重铠的冲击力,狠狠的冲刺在它的胸口。

尖锐的矛尖瞬间刺穿了镜天人鱼胸口光滑的肌肤,林夕清晰的感知到了矛尖入肉的感觉,但同时,他也感知到了强大的阻力。

当!没有丝毫的犹豫,林夕全力将自己的胸口压了上去,撞了上去,胸口厚重的铠甲和矛柄撞击,发出了敲钟般的闷响。

有些卡涩的矛尖顿时急速的刺入,深入镜天人鱼的体内,青蓝色的奇特鲜血沿着重矛上的血槽喷涌了出来。

镜天人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像烧开了的水壶的啸响,一股实质的磅礴力量顺着重矛倒流而上,瞬间冲击在林夕的身上。

轰的一声震响。

林夕和镜天人鱼之间先是尘土大作,所有原本已经折断的草茎树枝被震得四分五裂,到处飞散,接着凭空爆开一大团的水花。

而就在水花四溅之前,镜天人鱼和身穿重铠的林夕都已经往后倒翻而出。

重铠内林夕的身上没有再行多添伤口,但是这股重锤般震击的力量,却使得他眼前一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重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以超出平时极限的速度开弓控弦,会使得手臂的肌肉一下子变得非常酸痛,一瞬间连发三箭的边凌涵手臂已经好像打了酸水一般酸涩不堪,但她依旧没有任何停歇的开弓,控弦,瞄准镜天人鱼,只是没有马上出手。

她是真正的风行者。

她懂得等待出手的时机。

她一直都在等着。

一直等到镜天人鱼和林夕双双往后分开,林夕吐血的这一瞬间,嗤的一声,她手中的这枝银色箭矢才真正脱手飞出。

嗤!嗤!一声破空声之后,又是两声近乎同时响起的破空声。

她平时和林夕练习的三指控弦持羽法是以稳定为主,而并非是以速度为主的箭技,然而从一开始射箭的精准度一直落后于林夕,到现在除了坠月手法不如林夕之外,这种正常的施射几乎百发百中,也可以想象这名外表柔弱的女子在平时做出了多少艰苦的训练。

在这种训练之下,她此刻的三箭所花的时间,只是相当于普通箭手射出一箭的时间。

黑鱼魂兵重铠的重矛和铠甲指掌之间有独特的沟槽连着,除非有直接震碎钢铁的力量,否则极难脱手。

此刻林夕往后倒跌而出,他手持的重矛矛尖便也从镜天人鱼的胸口退了出来,然而她这三枝箭矢,却是准确无误的射入了镜天人鱼的这个血肉翻转的伤口内,瞬间直至没羽!镜天人鱼再次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这三枝箭矢看似从同一个伤口处射入,但其实飞行的轨迹却有着很大的差异,三枝箭矢在体内是以三条轨迹深入,瞬间刺透了它体内的许多重要脏器。

先前林夕重矛开出的创口就足有碗口大小,且深入体内,将它的一些内脏都刺烂,这种伤势已经极难愈合,这三枝箭矢再一入体,它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得下去,就在它发出凄厉尖叫的瞬间,它的鱼尾拍击在地上,整个身体腾飞了起来,一尾狠狠地朝着刚刚跌倒在地的林夕拍击而下。

林夕此时已经无力抵挡这镜天人鱼的这一击,跌在他身侧的吉祥也已经无力抵挡,只是愤怒的叫着。

然而就在此时,高亚楠已经到了林夕的身侧。

她的手中抓着姜笑依的黑色魂兵长枪。

呼!她就像用棍一样,抡起了这柄魂兵长枪,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了镜天人鱼拍击下来的鱼尾上。

啪的一声爆响。

这柄在她的魂力贯注下闪闪发光的魂兵长枪光华瞬间黯淡,因为魂力连续的过度激荡,高亚楠的嘴角也淌出了一条血丝。

空中的镜天人鱼脑海中却是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念头,它的身影硬生生的被阻住,震落在地,距离林夕唯有两步之遥。

再次射出三箭之后,边凌涵的整条右臂都已经在颤抖,此刻看着镜天人鱼被高亚楠一枪拍落,她心中无比清楚此时是最佳击杀这尾已到强弩之末的镜天人鱼的时候,然而她捻起了一根箭矢,却是因颤抖而一时无法保证能够射中。

只是这一个停顿,她便已经无法再射。

因为已经有一个人扑到了她的箭道之中。

这个人是蒙白。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青鸾学院的斩风刀。

虽然在离开学院前,蒙白也得到了这样一柄魂兵长刀,但是他却从未真正的用过这柄刀,至少在他的手上,这柄刀还没有真正的饮过血。

所以这柄刀看上去极新,极亮。

蒙白极度害怕。

但是看到林夕倒在这强大的镜天人鱼面前,看到高亚楠体内的魂力都已经衰竭,他害怕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冲了上去,劈头一刀,朝着镜天人鱼斩了下去。

他的身材依旧很胖,身上的衣服依旧显得很紧,然而他的速度却是显得分外的快。

看到瞬间朝着自己头顶斩落的一刀,镜天人鱼再次发出凄厉的急促尖叫,它想要一击将这个冲上来的胖子击杀,但在它的魂力涌出体外的瞬间,体内伤势导致的剧烈疼痛,却使得它的魂力喷涌产生了一丝停顿。

当!有一股水汽冲击在了蒙白的刀上,然而后继的突然乏力,却是没有能够阻止这一段刀的来势,这一刀落下,随着它头颅的下意识偏转,嵌入了它的脖颈之中。

色泽奇怪的鲜血嗤嗤的沿着刀面溅射了出来。

镜天人鱼尖叫中断,但它体内略微中断的魂力,还是再次迸发了出来。

轰!蒙白手中的长刀脱手,他的身体也往后倒翻了出去,口中也是连连咳血。

镜天人鱼想要再次喷涌魂力,然而它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再次发出一击的力量。

它发出了最后绝望的啸叫,一团光华从它的口中如火焰般升起。

与此同时,一直在咬着牙的边凌涵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这一根银色箭矢,射向了镜天人鱼脖颈上那条伤口,但由于她手指的些微颤抖,略微偏失了方向,却是射到了它的肩上。

只是射到肩上,这一根箭矢却也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镜天人鱼往后轰然倒下,它口中的一团光华却似认准了最后击倒自己的对手,以极快的速度,轰向了边凌涵。

此刻姜笑依也已经冲到了高亚楠的身旁,杜占叶还挡在长孙无疆的身前,避免已经不能再受伤的长孙无疆受伤。

所以无人能够帮边凌涵阻挡这一团光华。

几乎是下意识的,来不及躲闪的边凌涵丢下了手中的长弓,双手挡在自己的面前,体内所有的魂力狂涌到她的双手上。

这一团闪着水晶般色泽光华冲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身体一震,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团水晶般的光华,湮灭在了她的指掌之间。

她的指掌完好无缺,整个身体都甚至没有后退一步,但是就在下一息,她的身体像遭受雷击一般,猛的巨震,哇的一声,口鼻之中全部冲出血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成长的代价林夕站了起来。

他看到身前的镜天人鱼已经死去,然而边凌涵体内的气息再震,她的口鼻之中,再次全部冲出了血来。

因为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还没有动用,所以此刻他并没有太过紧张,只是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占叶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姜笑依等人的惊惶,只有震惊和惊喜。

因为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边凌涵身上的气息不再震荡,颓然跌坐在地。

她马上抢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边凌涵的手腕血脉上。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样?比别人都要镇定的林夕也看出了杜占叶的神色和别人的不同,因为他要确定是否要动用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时间不容浪费,所以他马上看着杜占叶问道。

融魂。

杜占叶有些紧张,先行说出了两个字。

未来得及擦拭嘴角血迹的高亚楠眉头顿时皱起,有些无法理解:融魂?杜占叶马上点头回答:相当于被迫融魂。

只是这简单的对答,林夕的心情就马上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虽然他还没有接触过具体的融魂的修行之法,但有关融魂的道理他已经十分清楚,他知道唯有修行者的修为达到国士阶之上,才有可能进行融魂的修行。

有没有危险?所以他看着委顿不堪的边凌涵问道,马上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杜占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镜天人鱼尸体,她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便说明这尾镜天人鱼恐怕已经相当于国士巅峰的修行者,然而无论是这尾镜天人鱼被林夕等人杀死还是边凌涵现在能够活着,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时都觉得自己难以组织起前后关系清晰的解释语句,大脑有些发空。

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她凝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先说出了这一句。

凌涵,你能说话么?你觉得怎么样?林夕略松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边凌涵,在他看来,修行者自己对自己伤势的感觉要比别人的感觉要更加精准。

不会死。

只是双手经络和内腑被震伤,没办法再出手。

边凌涵有些艰难的看着林夕点头回答:只是……林夕的眉头跳了跳,追问道:只是什么?边凌涵也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变得更加镇定些:只是镜天人鱼的这一股力量还在体内。

没有国士阶的修为,是不可能融合这股力量的。

高亚楠看着杜占叶,眉头深深的皱紧着:这镜天人鱼将自己最后的力量打出,反过来融魂一般,就是为了要杀死对手,为什么边凌涵会没事?在高亚楠的问话下,杜占叶的思维更加清晰了些。

看着面前这些原本是自己的学弟学妹,然而却反而比自己显得更为成熟和强大的年轻人,她有些羞愧,又不能完全肯定地说道:以她的修为,是不可能融合得了这股力量的……修士的融魂,之所以非要到国士阶才能进行,除了只有国士阶的魂力才能强到足以融合妖兽的这种本源力量之外,一般也只有国士阶的修行者的意志力,才能承受得住妖兽这种力量中的意志反噬。

融魂本身就是意志的交锋,看谁能压住谁。

杜占叶边想边接着说道:所以学院虽然拥有一些能够提升修为的灵药却都不无偿给与……很多实例表明,绝大多数只是借助外力提升修为的修行者,都难以融魂成功,那便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和意志本身和修为不符,还没有达到那个层次。

现在凌涵会没事……只能说明她的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

我只是难以理解,你们的意志……怎么都会这么强大?杜占叶看着林夕和边凌涵等人,按理来说,以这些人的修为,要杀死一尾达到如此战力的镜天人鱼是绝无可能的,然而这些学弟学妹们,却是在自己的面前呈现了无比强悍的一面。

她恍然觉得,自己在看着一支将来足以震撼云秦帝国的小队的雏形。

听到杜占叶的这一句话,心情略松的姜笑依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

坐在地上,按着胸口,只觉得还有些透不过气来的蒙白,也是看着林夕。

两人自然十分清楚原因……在林夕那种连死都不怕的疯狂修行之下,边凌涵的意志,又怎么会不强大?高亚楠的面色却依然凝重,她看着杜占叶,问道:可是她的修为,还是不可能融合得了这股力量……那这股力量留在她体内,会怎么样?林夕也皱着眉头看着杜占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会间歇性的震荡。

杜占叶略微犹豫了一下,道:这股力量和她的身体不融,不可能变得更强,既然她连一开始都抵挡得住,我便有很大把握,她接下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这种力量的震荡还是能将她震伤,除非她突破到了国士的修为,彻底将这股力量融掉。

也就是说,在突破到国士的修为之前,她会时不时的受伤……甚至一直受伤着?林夕沉吟道。

杜占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边凌涵和林夕,但我觉得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受伤毕竟可以调理,但镜天人鱼是极其难得的强大妖兽……能够融魂融到这个级别的妖兽的修行者,在云秦也是极少,据我所知,整个云秦,也只有一个人融魂是得到了镜天人于融魂。

长公主。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了一眼,同时吐出了这三个字。

杜占叶点了点头。

这原本是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然而在如东陵乱,长公主遇刺出手之后,这个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就是说,她相当于准备好了可以融魂的东西,只是代价是在突破到国士阶之前可能一直要做重伤员?姜笑依苦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觉得这的确是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不知道以她的情况,学院会不会帮她尽可能快的突破到国士修为。

学院还是偏袒自己人的。

林夕开始卸下自己身上的重铠,他感觉自己身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大量的魂力已经消耗在了这止血的过程中,大量失血和魂力的消耗让他感觉有些虚弱和疲惫,只是我们这一堆老弱病残现在实在是有些吃紧。

修行者可以通过感知对方的呼吸,身上的气息来判断出对方的状况。

在此刻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状态。

所以林夕等人都能很清晰的互相感觉到……林夕的气血和魂力都很虚弱,高亚楠的魂力几近衰竭,内腑也有震伤,蒙白的肋骨可能震断了几根,胸肺之间也有伤势,呼吸有些困难,还有吉祥也是用力过度,委顿不堪,至于边凌涵肯定已经无法再次出手,甚至也急需药物调理……他们这支小队的境地,的确是有些凄惨。

我们现在在碧落陵里面,你不知道要这样病怏怏多久……你觉得这样的代价,划得来么?在杜占叶飞快上千检查他的伤口时,林夕看着边凌涵,认真地问道。

边凌涵不知道林夕这句话的真正用意,她想着只是受伤而已,即便伤的时间久一些,但无论是云秦、还是唐藏还是大莽,妖兽的数量都是极少,到了国士的修为,能够融魂的修行者更少,而她得到的更是在妖兽中属于上阶的镜天人鱼,这样的代价,在她看来自然是划得来,所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林夕,很自然的道:当然划得来……如果运气不好,在碧落陵里面战死,那也没办法。

哪怕再来一次,能够杀死这镜天人鱼,或者也未必得到这样的好处。

林夕想了想,笑了笑,好像是划得来。

你的伤……杜占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也是个秘密,尽量帮我保守着吧……我的这些皮肉伤用不着处理。

林夕看了一眼因自己不做任何处理都已经全部止血的伤口而震惊的杜占叶,轻声地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他感觉到一股平时没有的暖意弥漫在自己的体内,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内有些平时没有的东西在生成。

于是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轻声道:我也正好突破大魂师中阶的修为了。

没有人觉得意外。

尤其是在边凌涵、姜笑依和蒙白的眼中,这似乎是极其正常和应该的事情。

第三百九十五章 秃鹫、归家,以及再见闻人苍月疾步行走在草甸之中。

因为他行走的速度快得超出一般修行者的想象,所以许多和他的衣衫和肌肤擦到的青草叶子都像一片片小刀般锋利,将他身上的普通布衫割出了无数道的口子。

他坚如钢铁的肌肤上都留下了许多细细的红印。

除了这些红印之外,他的肌肤上,那些隐隐约约的蓝色斑点还在不停的泛出、消失,然后又泛出。

在他的身后,唯有像他这种等级的修行者才能感知到的草甸极远处,始终有一股凛冽的剑意在追着。

他已经连续逃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的代价是他体内的伤势变得更沉重,他的内腑被剧毒侵袭得留下了更多难以处理的死点,但他却始终没有能够完全摆脱追杀他的那一名身穿学院黑袍,名叫南宫陌的修行者。

在进阶圣师之后,他还从未这么狼狈,这么憔悴过。

然而从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挫败的表情,他的身躯依旧如同铁铸,依旧无比冷酷……给人的感觉,依旧只有强大。

在彻底无人,似乎连牛羊、野马都彻底绝迹的草甸深处,在一个月牙状的水潭前,这名以治军和个人武力同时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停了下来,他先是喝了几口清水,然后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骨哨。

他没有将这个骨哨放在嘴边,只是手指微震,灌入了些风。

这个骨哨似乎依旧无声,但实际已经发出了声音,只是这独特的音阶人耳听不到而已。

人耳听不到,有些东西却是听得到。

天上有些黑点落了下来。

初始看上去极小,但是落下之后,却是一只只脚爪上套着牛皮绳索,体型庞大的凶猛秃鹫。

这些凶禽在空中时显得十分不可一世,但降落到闻人苍月身前,却是显得十分的畏惧、瑟缩。

闻人苍月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这些凶猛秃鹫脚上的细长牛皮绳索,在这些凶禽一齐发力,将他带上天空时,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身后那股凛冽剑意所在的远处。

他知道对方此刻有可能看到他通过这种方式遁走,即便此刻看不到,追踪到这里,对方也很有可能会觉察出来,但对方知不知道,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要的,只是最后两天的时间。

在击杀谷心音不成,击杀太子不成,连连受创又被蓝杏所袭之后,在青鸾学院的计算和南宫陌的眼中,他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末路。

然而谁都不知道,他还养有许多这样的秃鹫,还有这样的秘密。

谁都不知道,对他无比忠诚的程玉的死,也只是他用来迷惑对手的一步棋,只是以此,让所有的对手,觉得他已经到了最后的末路。

他一路逃避南宫陌的追杀,只是将南宫陌带得距离他想去的一些地方越来越远。

而到了此处,南宫陌这样的对手就算发觉,就算马上折返回去,也已经不可能跟得上他的脚步……因为南宫陌毕竟只是圣师,毕竟只能御剑数百步,毕竟不能在空中飞翔。

他也十分清楚,在两日后,青鸾学院和云秦朝堂那些在自己此刻的伤势之下,已经足以对自己生命造成威胁的高手,就已经会在碧落陵中,到时候自己只要再出手,再露出行藏,他便不可能走出碧落陵。

他之前同样可以用这种方式接近太子的身边,发动刺杀,但他拼着身体遭受更多的损伤而将这个秘密保留到了这个时候,赢得了最后两天的时间……而且他的身体要比所有人预计的还要强悍一些,他还能够出手一次。

即便拥有无数死忠的部下,闻人苍月最为相信和信任的,依旧是自己。

尤其是有些事情,他更喜欢自己亲手去完成。

此刻碧落陵以及整个云秦帝国,有不知多少人在猜测,他会将剩余的一半天狼卫和修行者门客砸在哪里,但这个问题实际很简单。

他的最后一击砸在哪里,他这最后的力量就会出现在哪里。

这些人,只会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

这些经过秘密驯养,体格和一般秃鹫截然不同的猛禽越飞越高,最终他铁铸般的身躯也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碧绿草甸上的白云之间。

……南宫陌在无边无际般的长草中穿行着,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闻人苍月也像一只秃鹫般飞起,但是在距离那月牙状的潭水还有很远的地方,在闻人苍月消失在白云之间之后,他却是抬起了头,隐约感觉到了那股在飞快消失的气息。

他的呼吸顿了一顿,确定自己的感知没有错误之后,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然后他接着往前走去,走到了那一潭月牙状的潭水前,微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开始回家,开始不停地往西边走去。

因为他明白,自己因为身上黑袍而背负的使命已经消失……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对闻人苍月的行动造成任何的妨碍。

从现在开始,他只是一个唐藏人,一个开始朝着自己家乡行去的归人。

……碧落陵,镜天湖畔,迷踪林的边缘,有一间破败的草庐。

草庐门口架着一个行军铁锅,里面飘落有许多枯黄的树叶。

这是先前碧落边军大供奉徐布衣在此镇守和修行时的居所……徐布衣离开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这间草庐却是已经破败得根本无法居住。

人气一失,虫豸顿生,房屋便容易破败,这是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

只是无人细想,究其原因,人在虫豸的眼里,恐怕便是这世界最可怕的东西。

草庐后的林间,有几个人在耐心地等着,在等待着从唐藏归来的谷心音的出现。

只是这些耐心等着的人,却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并不遥远的一处山谷之中,有一支超过四千人的大军也在等着。

碧落陵西郊和镜天湖往东这一带,毕竟还是闻人苍月的地盘,统领这支大军的将领是宋叙苦,一名和秦擎黄齐名的碧落名将,同样死忠于闻人苍月。

他只是在行军途中,通过几名侦察卫发现了这几个人的存在,因为不知这几个人的用意,他便让大军停了下来,将军情汇报了上去。

程玉给他的回令,是原地守候。

程玉已经死去,但碧落边军依旧没有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军情依旧有条不紊的通过烽烟、信鸽和飞鹰等诸多秘密的手段飞快地传递在许多依旧忠于闻人苍月的军中。

曾经做过程玉中帐侍卫的宋叙苦接到程玉死亡的军情,他的内心无比的悲恸,然而他依旧无比坚定地执行着命令。

这两日回给他的军令,依旧是原地守候,视机而动。

一行神容疲惫,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从镜天湖边水汽缭绕的山林间走出,行向徐布衣的草庐。

在林中等候着的数人无法像闻人苍月的部下一样得到最快最准确的军情,还并不知道这两日之间发生的许多足以令整个云秦震动的事情,在看清林夕等人的面目之后,这数人中的其中一人,顿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声惊呼。

这数人开始迎向了那行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这一行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正是林夕等人。

在发现草庐后方林中的一些异动之后,林夕等人第一时间做出了戒备之态,然而只是看清第一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的面目,林夕等人却都彻底松了一口气,唯有面容苍白的蒙白又是害怕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个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人是一个中年胖妇,面容极其和蔼。

此刻她身上穿着的也只是普通的麻布衣衫,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蓝教授……因为这蓝教授,就是当日他们在灵夏湖畔,参加青鸾学院大试时,负责御药系考核的教授。

蓝教授。

身为御药系的学生,高亚楠自然比林夕等人更为熟悉这名面容和蔼的中年胖妇,她马上第一时间微躬身行礼。

姜钰儿?而看到第二个从林间出现的人,她和林夕却都是忍不住又都轻声的叫了出来。

这跟在蓝教授身后出现的,是一名羞涩的,小巧玲珑的女生,正是林夕当日在学院自省室里认识,因为挨了些批评便眼泪涟涟的御药系女生姜钰儿。

她便是在林间看清了林夕和高亚楠面目时,便发出了一声惊呼的那人。

此刻她跟在蓝教授的身后,看着林夕和高亚楠等人,想要打招呼,又觉得前面教授还没有开口,又是胆怯又是羞涩,一时不由得头颅微垂,羞红了脸。

她后方的两个人也出现在了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的视线中。

林夕顿时发现,其中又有一个自己认识的,自己在试炼山谷中修行时见过的讲师李五,还有一名面容古板的中年男子,却是从未见过。

就在他微躬身行礼,打量着这些人时,蓝教授和李五以及面容古板的中年男子也在端详着他们这些学生。

虽然此刻蓝教授等人还不知道担架上陈暮的身份,但是从林夕等人的疲惫以及身上的伤势,他们便可以想象出这些年轻人为了赶到这里,经历了多么艰难的厮杀。

第三百九十六章 赞赏和骄傲虽然不认识那名面容古板的中年男子,但是林夕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蓝教授以及李五一样的怜惜和赞赏,这完全是师长看着学生的目光。

其实就算是蓝教授和李五,也都是一面之缘,但此刻见到这些人,见到这些人的目光,林夕却莫名有些温暖的感觉。

是安教授告知这里有你们在。

他回味着这种让他觉得舒服的感觉,却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伸手点了点担架上昏迷着的长孙无疆,直接说道:他是太子……被闻人苍月刺伤。

安教授说,在碧落陵,只有你们来得及救他。

学院的教授都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和风雨的人物,然而听到林夕的这一句话,无论是李五还是面容古板的中年男子,还是蓝教授,却都是彻底的变了脸色,身体都不由得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蓝教授便抢到了担架前,手指拈着一根极细的银针在长孙无疆的手心中刺了一次。

只是看了一眼针尖的些微色泽,她的牙关便顿时咬紧了,对着身后的李五和面容古板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面容古板的中年人只是上前看了长孙无疆一眼,根本连把脉探知都没有,便右手食指如电般伸出,只是数息的时间,在长孙无疆的胸口连点了数十下。

李五并不是御药系的人,姜钰儿只是一名进入碧落陵接受些磨砺的学生,这里准备应付回归的谷心音的伤势的,实则便只有蓝栖凤蓝教授和这名面容古板的唐雨人唐教授。

所有对谷心音有所了解的青鸾学院的人,都清楚连谷心音这种人物都压制不住的伤势,肯定是十分可怖的伤势……所以谷心音要么是不受什么伤,完完整整的出现在这里,要么就是伤到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只是因为他是青鸾学院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内相系学生而强撑到这里。

在这件事上,夏副院长和哀牢后山的许多人物的看法都惊人一致,那就是谷心音到这里时,不受伤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蓝教授和这名唐教授,自然是这世间最懂得救人的人。

所以不需任何的动作,只是一眼扫过,这名林夕等人全部不认识的面容古板的御药系教授,便已看出即便经过了杜占叶和安可依的救治,长孙无疆已经到了五内俱衰的地步,在这种情形下,唯有先以强行刺激之法,激发一些潜能,才能接着用药,否则即便药力入体,衰弱的气血也根本不足以发挥药力。

数十指落下,长孙无疆蜡黄灰沉的脸上,骤然多了些红晕。

在唐雨人施指之时,蓝栖凤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不知是由什么宝石制成的红色小瓶,然而明显是因为这小瓶中药物的珍贵,她握着这个小瓶的手颤抖起来,放佛这个药瓶沉重得连她的修为都难以托起。

林夕不知这蓝教授手中药瓶中是什么药物,但看到即便是对着云秦太子,她都是有些不舍和犹豫,他便知道这药物必定极其稀少,而且只怕是珍贵到了极点。

……蓝栖凤的心里在激烈地挣扎着。

如果是在平时,不管是多珍稀的药物,她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用来救治长孙无疆,哪怕他只是拥有学院优秀学生陈暮的身份。

然而这药物本来是给谷心音准备的,且学院也是只此一份,即便谷心音能够撑到这里,便应该还有可能继续撑下去,但没有这样的药物,即便倾尽全学院之力,谷心音的恢复之路,也必定非常艰难。

先顾眼前!唐雨人知道自己施展的是近乎榨取长孙无疆最后精力的回光返照之法,他也知道蓝栖凤会犹豫什么,所以他几乎马上就发出了一声坚定的低喝。

这一句打破了蓝栖凤的犹豫,她咬了咬牙,拧开极其紧密的红色瓶盖,将药瓶送到长孙无疆的嘴前。

一滴极其粘稠,没有什么独特气味的淡黄色药液滴入了长孙无疆的嘴里,看似普通,但长孙无疆的脸色,却是很快地就又红润了一分。

唐雨人松了口气,看着杜占叶先行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

杜占叶很清楚这一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她没有感到骄傲,而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凌涵知道唐雨人这句话出口,便说明长孙无疆的命保住了,她也十分清楚杜占叶的心情,于是她伸出手想要轻触一下杜占叶的肩膀,安慰她一下,然而她的手才刚刚伸出,她体内那股压制不住的力量又是不甘般震荡了一下,她的整个身体便顿时猛地一震,一声闷哼,口鼻之中再次冲出血来。

唐雨人看了一眼边凌涵,他一眼便能看清长孙无疆的伤势,但是他却无法看明白边凌涵的伤势,所以他一步到了边凌涵的面前,伸出了两根手指,搭在了边凌涵的手腕上。

被迫融魂?只是这一触,他便明白了发生在边凌涵身上的是什么事情,古板的面容上再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眼角甚至无端蔓延出许多皱纹,你们遭遇了国士巅峰阶的镜天人鱼?林夕再次微躬身行礼:正是……老师能否帮到她?蓝栖凤再次端详这些年轻人。

李五也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些年轻人。

唐雨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夕的这个问题,只是语气感慨道:你们是沿着镜天湖,一路到这里的?其实他此刻还有一句,只有你们……你们怎么敢?只是生怕这些年轻人误解他的意思,所以他这句话,他便没有说出口。

你们做得很好。

看着点头的林夕等人,看着这些在他眼中还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却胆敢挑起这样的责任,这名在青鸾学院平时性格都十分古板,几乎从未赞赏过任何学生的御药系教授再次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这股力量每天大概都会爆发一到两次。

再次认真的赞赏了一句之后,唐雨人才看着边凌涵,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明白,要想真正摆脱这股力量带来的伤势,只有等到魂力修为突破到国士阶。

林夕忍不住道:这和我们想的一样……但有药物可以帮到她么?唐雨人看了一眼林夕,此刻林夕的这句话显得有些太过急切,但他却并没有丝毫生气,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两个丹瓶递到了边凌涵的手中。

大丹瓶中的是红乌丹,每天一颗,至少能够抵住……不让你的伤势恶化至药石难治的地步。

小丹瓶之中的丹药,应该能让你突破到初阶大魂师……除此之外,我们的身上没有再帮你更进一步的东西。

初阶大魂师?林夕等人一怔,接着都是大喜过望,纷纷对着唐雨人行礼致谢。

看着林夕等人欣喜却是没有丝毫嫉妒和羡慕的面容,唐雨人和蓝栖凤、李五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学院每隔数年就会出一些天才修行者,但是一群生死与共的优秀修行者,却远比单个的修行者力量更为强大。

而他们眼前的这些年轻人,却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队。

你就是林夕?唐雨人开始看其余人的伤势,在目光扫过林夕的身上时,他却是感知到了林夕背囊中吉祥的气息,他顿时反应了过来,看着林夕,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林夕点了点头,他不知唐雨人的这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

这给你的三尾黑狐猫,应该对它的伤势有些作用。

唐雨人再次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制丹瓶,递给林夕,并看着林夕,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知道你离开学院时的修为……现在你已越过大魂师中阶,你的修行……看来已经并不需要学院的丹药。

林夕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唐雨人这句话里包含着的真正含义,他便顿时忍不住有些骄傲,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

……迷踪林山谷中,碧落名将宋叙苦正在听着数名侦察卫的回报。

这数名侦察卫都是最擅长隐匿气息的修行者,身披着野羊皮,虽没有接近徐布衣的破烂草庐,却通过黄铜鹰眼观察清楚了林夕和边凌涵等所有人的相貌。

听着这些侦察卫仔细的回报,听到担架上那人外貌特征和伤势描述,再联想到这两日的军情回报,这名碧落名将在数息的时间内,就将许多事情连接在了一起,他便明白了是一支什么样的小队到达了这里。

一时间经历了无数战阵,即便目睹上千人瞬间死亡都未必会震颤的这名碧落名将的双手便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支辛苦等待了许久的大军,已经到了必须要出击的时候,而且在他看来,整个碧落陵的形势,可能会因为他这一支大军而改写。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视线之中,突然看到了一名梳着两条辫子,很是面嫩的青衫女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归军这名很是面嫩的青衫女子就像是一名误入林间山谷的秀丽小村姑。

然而这世上没有任何的村姑会误入迷踪林,会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支隐匿着的大军的面前。

只是在第一时间,宋叙苦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在何处看到过这名面嫩女子的画像,反应了过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在他能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股凛冽的寒气已经从他的心脏涌出,充斥到了他的全身。

有风穿行于林间,就像幽魂在呜咽,一道散发着真实寒意的飞剑,如天外袭来,直刺宋叙苦这名上将军!嗤的一声轻响。

就像划破了一张湿纸,一名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留着数条伤疤的近侍挡在了剑路之前,挥刀斩击这柄飞剑,陡然加速的剑流却是贴着他闪亮的刀锋掠过,准确无误的从他的头盔下割过,切断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当!宋叙苦拔剑,出剑,剑尖点中继续朝着自己袭来的飞剑,这柄飞剑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和寒意让他根本无暇发出任何的军令,但是他身旁一名同样已经知道这名面嫩女子是谁的副将还是决然的顶替他发出了命令:放箭!无数弓弦发出的嗡鸣声和箭矢尾羽在脱离弓弦时的独特破风声瞬间充斥整个山谷。

这一脸认真模样的面嫩女子自然就是连谷心音都赞为真正天才的南宫未央。

在这些声音充斥山谷之时,她只是做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动作,缩到了旁边一株大树的后面。

咄……咄……咄……咄……一阵密集到令人牙齿发痒的箭击声中,这株大树钉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箭矢,无数碎裂树皮和木片飞散。

南宫未央没有从这株大树后再行露面,但她的飞剑却依旧在宋叙苦的身周急剧的穿梭,在箭落的一刹那之间,都贴着地面激飞而起,切开了挡在宋叙苦身后的一名近侍的咽喉。

……掩映在无数参天巨木中的这山谷距离林夕等人所在的林边草庐还很远,然而无数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瞬间,学院的三名老师和林夕,却还是第一时间就敏锐的感知到了。

你们停在这里,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声的李五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喝,整个人就像一条在阳光下迅速消失的黑影,急剧的消失在了林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位掠去。

李老师是怎么做到这点的?林夕看着李五消失的地方,看着那种急剧的速度之下,却是连一丝破空声都没有发出,他就忍不住在心中想着,学院的这些讲师和教授的确不是世间一般修行者所能理解的存在。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才觉得唐雨人和蓝栖凤可能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才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他怎么能去势这么快,还偏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修行者的任何不同于常人的能力都来自于对魂力的运用技巧。

唐雨人看了林夕一眼,道:一定程度的魂力释出,可以让他始终像裹了一层蓬松的羽毛一般……当然这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训练才能做到如此。

学生受教。

林夕恭敬致谢,看着无数箭矢破空声隐隐传来的方位,他想了想,不再多话,坐了下来闭目开始设法进入冥想补充一些魂力,以迎接可以到来的激战。

看到此幕,蓝栖凤和唐雨人的眼中又是闪现出一丝惊叹的神色。

……宋叙苦身后一名近侍喉间鲜血狂喷倒下。

但四名近侍还是异常决然的替补上去,数十名手持厚盾的重铠军士急剧的奔跑过来,在距离宋叙苦数步之地,半蹲下来,以身体和手中盾牌组成了一圈铁墙,护住了宋叙苦的下方数尺之地。

那名副将在代替宋叙苦发令放箭之后,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伸出了两根手指,接着握拳,用力往下挥去。

攻!数名校尉同时发出了厉喝,一支五百人建制的轻铠军急速的出阵,如一股洪水朝着南宫未央冲去。

碧落边军是整个云秦最懂得战斗的军队,即便在遭遇了圣师阶的存在时,依旧不见任何的慌乱,就地发动了反击。

谁都知道,这些身穿森青色轻铠的军士和先前的箭矢一样,都根本无法对这名圣师造成任何的威胁,然而至少可以分散圣师的一些精神,至少可以消耗一些魂力,在这些经常和修行者交战的铁血军人看来,哪怕每一道剑光都会割开一名军士的咽喉,带走一名军士的生命……以一名军士的性命来消耗掉圣师一剑的魂力,也是值得的。

毕竟圣师的飞剑在空中飞行的每一息时间都要消耗大量的魂力,且现在南宫未央距离他们都不满两百步。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宋叙苦统领的这支大军中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杀死南宫未央的信心,至于是自己会死去,还是身旁的同伴会死去,这却是他们强行迫出脑海,此刻完全不去思考的东西。

正因为许多碧落军队从将领到下阶军士都是如此,都是有如此铁血和强韧的意志,所以碧落边军在这十数年之中,出的修行者就比其余任何边军要多。

噗!就在那名副将用力挥拳发令,命令距离南宫未央位置最近的轻铠军全速袭杀上去的瞬间,南宫未央的剑光切过了他的身体。

他避开了自己的脖颈和头颅被斩中,但是剑光却是沿着他的肩部滑下,他刚刚握拳发令的这条手臂齐肩断了下来,飞剑上的力量似乎比方才刺杀两名近侍修行者时的力量更为强大了一些,凛冽的冰寒气息透入他的体内,一时使得他的半片身体都失去了知觉,肩膀伤口处竟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宋叙苦握着手中的细长花萼长剑,眼中只有南宫未央这一柄飞剑。

五百轻铠军士全速朝前奔袭着,然而就在此时,林间又发出了一阵恐怖的弓弦震鸣声。

这阵声音,使得宋叙苦和数名将领的瞳孔瞬间急剧的收缩起来。

因为这声音并不是从他们这支军中发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南宫未央身后的林间抛射而出,将逼近南宫未央的这支轻铠军全部笼罩在内。

无数撞击折断的黑色箭矢和鲜血形成了黑红两色的一条浪潮,在林间泼洒开来。

同样是云秦的精良制式箭矢在这一息之间发挥了恐怖的杀伤力,至少有一半的轻铠军士被箭矢洞穿面目等薄弱部位,重重的坠地。

然而奇特的是,这些箭矢之中却似带着独特的大漠风尘,在落下的瞬间,有许多极细的黄沙也同时震荡在这一片天空之中。

退!宋叙苦在这些黄沙震荡飞舞的瞬间,便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南山暮的那一支叛军,一声极厉的声音便已经从他的口中发出。

南宫未央的飞剑却并没有乘着他心神微分之际飞临他的身侧,而是瞬间飞入同样位于最前列的箭手军中。

一条条血浪不停的飙射在空中,就像有数十人在不停地拿着桶往天空泼洒着滚烫鲜血一般。

此刻南宫未央并没有珍惜她体内积蓄着的魂力,在她急剧的魂力消耗之下,她的飞剑也彻底成了死神的镰刀,一列列根本无法看清她飞剑的精锐军士像被割倒的稻禾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攻!知道若是不能陷对方这名圣师于阵中,必定会遭受更惨重损失的宋叙苦脸色微白,握拳前挥,发出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与此同时,南宫未央身后的山林之中,也发出了一声同样内容,同样沉冷的发令声。

箭雨不停的坠落。

刚刚退后十数步的轻铠军残军停住身影,在想要反冲的顷刻之间就完了。

一支支无情的箭矢洞穿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钉在了地上。

一名名身上也似乎夹带着风沙的黑甲军士从林中冲出,杀向了宋叙苦的这支军队。

以往南山暮的军队在碧落边军中的战力并不会比宋叙苦的封林军强横,此刻这些黑甲军士身上的黑甲也似乎被黄沙侵蚀的黯淡无光,看上去有些落魄,然而这支军队所有人的身上,却似乎都在闪耀着沙漠中耀眼的光。

身为叛军,南山暮的这支军队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此生要和沙漠中的流寇一样度过,埋骨万里黄沙之中,再也难以回到故土,甚至会永远背负叛军之名,现在已经重回碧落陵,这些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砺的军士,又怎么会不激动,他们的身上又怎么会没有光彩。

而且他们的阵中,还有南宫未央这样的圣师。

他们的箭军完好无损,而对方的箭军却是已经彻底崩溃。

谷中霎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枪盾撞击声,厉啸狂吼中双方不时有人纷乱倒下,断肢飞舞,鲜血从铠甲中喷洒而出,染红地上的枯叶。

一个照面之间,战斗便到了最为惨烈的阶段,然而南山暮的这支军队瞬间便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将宋叙苦的这支百战之军杀得一片混乱。

宋叙苦的头发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然不多,只要对方的军士略微冲散他身外的护卫和近侍,那柄此刻不知飞在何处的飞剑便会夺走他的生命。

……就在宋叙苦无助地看着自己军队的溃败,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时光,为闻人大将军尽忠的时候,潜近这个山谷的学院黑袍讲师李五也已经判断出对决的这两支军队的身份。

也就在此时,在无比纷乱的战场上,南宫未央却是敏锐无比的察觉到了他这名不速之客的气息,双足一错,身后连连往后凌空飞起,原本飞于阵中的一柄飞剑,也往后倒飞,越过了她的身躯,如流星般穿过密林,朝着李五击来。

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不是普通人,都有着一种在外界看来不可理喻的骄傲,面对这一柄飞剑,李五并没有第一时间呼喊自己并不是敌人,而是伸出了双手。

他体内的魂力滚滚的汇聚在他的指掌之间。

当!当!他的双手好像变成了铁铸,连续两次准确的拍击在凛冽至极的飞剑剑身上,硬生生的将这柄飞剑打得横飞十数尺。

南宫未央眉头微皱,飞剑强横的在空中顿住,就要再次飞斩出去,然而就在此时,林间远处,传来一个有些无力的声音:李五……你又调皮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当年的我们这一句话,听上去只是毫无意义的调侃话,然而修行得双手似铁,心志也已坚韧如铁的李五却是连魂力的输出都中断,甚至不再看南宫未央那柄飞剑,只是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十六年前,帮助云秦先皇建立了庞大云秦帝国的张院长还在学院,虽学院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平日里在做着什么东西,但那时的一些刚刚进入学院的出色学生,还是有机会见到这名汇聚最耀眼荣光于一生的伟人。

在一些优秀的学生偶尔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或者弄出些有意思的岔子之后,他说不定就会出现,摇头叹上一句,悟空……你又调皮了。

这世间,除了林夕之外,恐怕没有人再能理解打雷了,下雨了和悟空……你又调皮了是什么意思。

学院没有人知道谁是他口中的悟空……只是记住了他这一句在学生面前如口头禅般的话。

因为对张院长的由心尊敬,当时那些年轻气盛的学生,几乎都不会胆敢模仿张院长,开玩笑似的学说他的口头禅……唯有那一个经常会做些恶作剧,偶尔在外历练时会被大家群殴一顿,被打完还很高兴的内相系学生,却是经常会没心没肺的说这句话。

后来这名内相系学生没有挨揍了。

因为他的修行速度在当时所有前后数届年轻人中永远是排第一,很快没有几个人能够将他打趴在地。

因为这个内相系学生虽然还经常会做些让人抓狂的坏事,但是他却帮很多人挡过刀,背过黑锅。

再后来,这名内相系学生穿过般若走廊后的沙漠,进了唐藏……然后他便一直没有回来。

南宫未央的飞剑已到李五的身前不过五尺,看到李五的这副姿态,南宫未央脚尖轻点,再次往大军厮杀的阵中飞掠而去,飞剑也比她更快数倍的收回,在天空之中划出一条淡淡的白线直落而下。

你不应该陷在唐藏的。

李五也终于出声,看着声音发出的山林说道。

只是先前那一句声音,他便知道谷心音的修为还是远超于他,但谷心音的伤,的确很重,重得足以让唐藏的宫廷医师都束手无策。

谷心音的声音再次响起,院长说过……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五沉默。

山林间慢慢现出了一小列队伍,出现了一顶用小车厢改的轿子。

有点怕冷般半躺在一些软垫上的谷心音掀开了门帘,远远地看着李五,认真地对着他挥手。

李五的眼眶微湿。

…………草庐前,已经囫囵吞枣般吞下了林夕塞到嘴里的丹药的吉祥感觉到了一些让它觉得异常舒服的气流开始在体内升腾起来。

它便很明事理的感激地看了立在前方的唐雨人一眼。

就在此时,它的三条尾巴上的柔顺黑毛却是又不由得竖了起来,它忍不住就又受惊吓般轻咿了一声。

因为在它的感知之中,有一股比之前的镜天人鱼更加恐怖和强大,令它都由心战栗,觉得根本无法抗衡的气息正在缓缓接近。

唐雨人也早已经听出了有两支大军在交战,早在吉祥感知到这股气息之前,他也已经感知到了,但他却是没有震骇,反而是难以遏制的激动起来。

他的年纪比李五等人都要大,入学院时年纪本身就比同届的学生大了几岁,且又比谷心音他们要高出几届,但他当年也因为一些事情和一些人一起揍过谷心音……此刻,他知道,除了谷心音之外,没有其他圣师的气息会这么可怖,又这么虚弱。

已经进入冥想修行的林夕也睁开了眼睛,他顺着唐雨人等人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列小队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这列小队之中,有一顶车厢改制的轿子。

谷心音依旧掀开着帘子,远远地看着唐雨人,看着蓝栖凤。

然后他笑了起来,老唐,老蓝,好久不见。

你找死!我哪里老!在十六年前,蓝栖凤要是听到经常跑到御药系药园子来和一众女生开玩笑的谷心音这么说,肯定会恼羞成怒的掏出一把剧毒暗器砸过去,然而此刻,看到这个异常虚弱的男子,想到对方这十余年所受的苦难,她张了张嘴,却是哽咽,发不出什么声音。

林夕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轿中这名脸色苍白,一脸无所谓表情的男子所吸引。

他知道这人就是那一名在试炼山谷中的记录压着他的内相系学长。

虽然只是从一些讲师的口中听说过一些谷心音的事迹,对谷心音并没有太大的了解,但是从此时唐雨人和蓝栖凤等人的表情,他就又对这名内相系的学长多了几分尊敬。

一名已经消失在这世间十余年的人,还能牢牢的让很多人记着,让很多孤傲的人都哽咽难言,这便只能说明,这人并非一定是什么英雄,但他的做人,必定极好。

林夕看着这名内相系学长身上的隐性光辉,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注意到了这一小列队伍之中的一名黑瘦年轻人。

这个黑瘦年轻人看着他,眼睛也亮了起来,充满了激动的光芒。

这是真正的朋友重逢时才会有的景象,这个黑瘦年轻人,就是林夕一直惦记着,生怕太过壮怀激烈而一不小心为国捐躯了的朋友李开云。

谷心音也看到了林夕等人眼中的光亮,看着这些年轻人,他的目光比看着云海小和尚还要和煦,他再次发出了一声轻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唐雨人和蓝栖凤等人问道:你看他们,像不像当年的我们?一句当年,不知勾起了多少回忆。

蓝栖凤眼中的泪水终于无法忍住,如断裂的珠帘洒落。

好久不见。

唐雨人看着谷心音,也看到了当年的时光,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开始动步,身体像一面风帆一般在空中飘行,到了谷心音的身前,伸出数根手指,搭住了谷心音的手腕。

死不了。

谷心音看着这个曾被自己揍过,也揍过自己的学长,笑了笑,说道。

唐雨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数分,取出一个药瓶便放在谷心音的手中,换了别人,已经死了。

谷心音将药瓶里的药全部倒入自己的口中,全然不顾味道地咀嚼着吞下,依旧笑着道:你知道的,我的命一直很硬。

唐雨人看着谷心音的眼睛,他确定谷心音的精神上没有任何的问题,于是他略松了一口气,问道:李五呢?在帮着南山暮处理残局,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有唐藏的人跟着么?没有……般若寺的和尚停在了般若走廊后面,他等着接应南宫陌回去,其实也相当于镇守住唐藏的那一片沙漠,以免闻人苍月逃到唐藏去。

毕竟唐藏还有萧湘的一支神象军。

唐藏小皇帝绝对不敢让闻人苍月和神象军搞在一起。

……谷心音和唐雨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从他们的谈话之中,林夕等人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他们这些学院的年轻人,还没有来得及聚在一起好好地说话……就在此时,谷心音等人身后的山林间,却是又走出了一个年轻人。

林夕第一时间怔住。

是你?走出来的南宫未央蹙着眉头看着林夕:你居然真的进入了青鸾学院?你不是长公主的人么?怎么会在这里?林夕忍不住苦笑,对于这名一直是认认真真表情,面相比他看上去还要年轻两岁的少女,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南宫未央摇了摇头,我不是长公主的人。

因南宫未央和林夕的对话,谷心音再次注意到了林夕,突然,他有些惊讶,看着林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灵祭系的?林夕摇了摇头:林夕,止戈系。

止戈系的灵祭?有意思。

谷心音笑了笑,看了一眼林夕的身后:你带着的是什么妖兽伙伴,气息这么奇特?躲在林夕背后的吉祥有些听懂了谷心音和林夕的对话,它一直有些畏惧谷心音体内魂力的气息,但此刻它已经明白对方并不是敌人……它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体内魂力气息居然这么强大,于是它也大着胆子,从林夕的身后探出了个脑袋。

谷心音看到了吉祥的脑袋,他微怔,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居然敢收厄运妖兽……不愧是我青鸾学院的学生。

林夕微微躬身行礼。

谷心音微微的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想要捱过最困难的时光,最好的选择便是忘记,或者不去想一些可能令人痛苦或是伤感的往事,然而看着唐雨人等人,再看着林夕这些年轻人,他自然不可能不想起当年的往事,他便想到,当年自己像林夕这么年轻时,对于学院的师长,却不像林夕这么有礼。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想要有礼,想要感谢一些师长为他做的事情,那些师长,却已经未必在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剑之事谷心音因为想起许多刻意不去想起的事情,而闭上了眼睛。

远处,李五的身影已经从山林之中显现出来。

蓝栖凤看到谷心音沉默闭目,紧张他的伤势,忍不住就想出声说些什么。

唐雨人沉吟着,看着谷心音身旁一名身材微胖,脸孔有些微圆的青鸾学院讲师,也正要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谷心音却又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南宫未央:她是我们的人……用不着让她回避,还有……她要是不想回避,你们赶她,也未必赶得走。

听到谷心音的这一句,林夕的眼睛瞪大了,忍不住和姜笑依等人互望一眼,他们都十分清楚,接谷心音回家,便是学院倾尽全力要做到的事情,现在等在这里的唐雨人等人接到谷心音,必定要商谈下一步要如何做。

这恐怕事关一些学院不想让外界知道的秘密,所以商谈起来至少会让不是学院的人全部都回避。

谷心音的前面一句话,林夕和姜笑依等人都很容易理解……然而先前只是从李五和唐雨人疾掠时身上的磅礴气息,他们便可以肯定这些师长至少是比那镜天人鱼可怕,恐怕都是些距离圣师并不遥远的强者。

那他们都赶不走南宫未央……这名始终是一脸较真模样的少女,难道竟会是一名圣师?!林夕等人心中震惊而不能理解,知道南山暮叛军的细节的唐雨人等人,却都已十分清楚这名面嫩的少女便是那名在深巷中大开杀戒,甚至擒下了鬼军师的圣师。

高亚楠知道的秘密要比林夕等人多,看到林夕等人的震惊和不解,她便轻声在林夕的耳畔道:她就是那名杀死了闻人苍月许多名门客和天狼卫,帮助南山暮逃出般若走廊的御剑圣师……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御剑圣师?林夕怔住,当日在鹿林镇风调雨顺牌楼下,让自己觉得很是古怪,自己动用了一下独有的能力想要试试,结果被对方随手在脑袋上敲了一个包……这样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修行者,竟然已经是令这个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仰望的圣师了?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看着高亚楠,低声解释道:就是她和长公主路过鹿林镇,然后就是她来问了我几句话,然后我就被长公主举荐参加青鸾学院大试了。

……除了南宫未央之外,其余所有非学院的人全部离开了数百步,在外面组成了一层警戒网。

山谷中,南山暮的军队已经在收拾残局,清理一些战利品。

莫明奇,夏副院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待?唐雨人看着始终形影不离的站在谷心音身侧的那名圆脸微胖,像个书生一般的学院讲师,首先出声问道。

平日深居于哀牢后山,却是学院跑得最快,最能跑的莫明奇摇了摇头,若是应付不了,我会背着他先走。

唐雨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谷心音,他已经不能出手,或者说他的出手全无意义,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他的魂力喷涌,在他的魂力一剧烈喷涌的瞬间,他就会死去。

蓝栖凤道:按林夕他们的消息,闻人苍月中了安可依的蓝杏毒,南宫陌就应该已经在追杀他。

安学妹都这么厉害了?找到了传说中的蓝杏?谷心音突然插嘴了一句。

蓝栖凤又忍不住有种要揍谷心音的冲动,明知此时是十分严肃,不是斗嘴的时候,但只要有谷心音在的地方,却似乎总免不了出现这种问题,这让她也有种当年和谷心音等人商议事情的错觉,她便莫名的忍不住怒道:她又不认识你,你安学妹安学妹喊得这么亲近做什么?可我都认识这些学妹的。

谷心音让林夕等人面面相觑的说了这一句,接着却是悠然道:其实当年我在经过碧落陵的时间,见过闻人苍月。

所有人面色不由得一凝。

他当年修为还不高,还不像现在这么有野心……论修行,他不如我,但论兵法谋略,我不如他。

谷心音又平静地说了这一句。

……所有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们的对话也和一般人极不相同,极具跳跃性,但林夕这批学院的年轻人也都是极聪明的人,所以他们也都能第一时间理解这些学院师长对话中包含着的真正含义。

闻人苍月的处境虽惨,但在谷心音等人看来,却是依旧不能轻视,依旧必须如临大敌的对待。

看着谷心音和唐雨人等人的神色,林夕便知道,他们依旧觉得闻人苍月有出手的可能性。

夏副院长等人到此没有特别的指示,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学院派出来的人的应变能力,且像他们这种人物,知道不管怎么谋划,也不可能事事算计得到,唯有临场依据实际情况的应变,最为有效。

最多还有两天的时间,佟韦他们便能进入碧落陵接应,到那时,闻人苍月就不可能再露面。

唐雨人沉吟了一下,说出了一句和安可依所说的几乎完全一致的话。

莫明奇点了点头,他是出自哀牢后山,对于各种讯息的分析和判断能力本身要比一般人强出许多,他看了唐雨人一眼,认真道:既然已经和你们碰头,能够保证他的伤势只会往好的方面发展,最适合我们这两天的……便是什么都不做,躲起来。

唐雨人点头:这迷踪林,就是最好的隐匿场所,当年最后一个西夷部,就是盘踞在这里,花了数年才终于将他们逼到了般若走廊之后……我想夏副院长他们让我们在这里接应你们,应该也就是有这个考虑在内。

没有任何学院的人反对,包括林夕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在这迷踪林内什么都不做,只是躲藏和隐匿两天,是完结这碧落陵一战的最好方式。

南宫未央也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同意。

听到南宫未央此刻的出声,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蒙白忍不住就想笑,但是想到对方圣师的恐怖修为,眼睛余光之中又看到蓝栖凤似乎转头看自己,他就顿时又笑意全无,害怕得浑身冷汗。

南宫未央从来都不会介意别人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光,她只是以自己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

所以她虽然觉察到了蒙白想笑自己又变成受了惊吓的表情,她却是也没有丝毫的在意,她的脑海之中就如一片镜天湖的宁静湖水,这种事情连任何涟漪都不会泛出。

只是她的目光蓦的停留在了林夕的左肩。

林夕的长剑是背在背上的,剑柄露在左肩上方,这样在微躬身发力之际,右手便能以极速的速度,将剑挥洒出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林夕这柄剑的剑柄有些熟悉,但在哪里见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因为计谋已定,学院这些师长便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所有人起身,反而就像唐藏出发一样,开始进入迷踪林。

南宫未央更是个直接的,更不会拖泥带水的人,她心里有疑问,所以便直直的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剑借我看一看。

林夕怔了怔,但也没有什么犹豫,拔出了背负的长剑,递给了南宫未央。

南宫未央握着林夕的长剑,皱着眉头,边走边仔细端详。

唐雨人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此幕,看了一眼林夕这柄淡青色,剑身上有透明微白水晶般符文,显得异常精致和流线型的精致长剑,唐雨人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李五:你见过这种魂兵长剑么?李五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

谷心音自顾自的开口,问始终像影子一样站在他身旁的莫明奇:莫小胖……你有没有见过?莫明奇微尴尬,摇头,没有。

南宫未央的眉头锁得很紧,也就在此时,林夕看到她的手上发出了些许光亮,随着一股磅礴的气息震荡而出,他这柄长剑上瞬间充斥流瀑般的银色光华,好像泉水一般从剑尖涌出,直至剑柄,周而复始。

很特别的长剑。

谷心音微怔,自语了一句。

你这柄剑从哪里得来的?就像当日在风调雨顺牌楼下问话一样,南宫未央认认真真的看着林夕,问道。

大荒泽的一片老战场里面。

林夕好奇地看着她,你认识这柄剑?南宫未央没有回答林夕的问题,只是道:有龙蛇边关的军图的话,你能标出那处地方的具体位置?林夕道:可以,那处地方距离大磁泽不远。

你们的身上有龙蛇边军的军图么?南宫未央问所有人。

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心想这是在碧落陵,又怎么会带对于这里而言无用的军图在身上。

南宫未央似乎也不觉失望,又看着林夕道:你这柄剑能不能再给我看一些时候?可以。

林夕很自然的答应,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马上看着她说道: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请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南宫未央也随意的点头,可以。

第四百章 你们不明白,我却明白不知是否是天生不喜欢和许多人在一起,还是想要更安静的仔细看手中的长剑,南宫未央走得距离队伍偏远了一些。

林夕跟在南宫未央的身侧,她很直接地问道:你想要请教我什么事情?剑感。

林夕对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的脾性也有些摸清楚了。

谷心音总是喜欢在气氛轻松的嬉笑怒骂中谈事情,但南宫未央却是个没有什么脾气的人……这没有脾气,不是说脾气好,而是林夕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脾气,面对这种和安可依似乎是一个类型,但却又有说不出的不同的人,林夕知道最简单清晰就好。

我只是刚过中阶大魂师修为,丹田之中魂力有成液感……按理来说不可能有剑感,我一名老师说应该是我这柄剑特殊,才会如此。

直接吐出剑感两个字后,林夕看着她,接着说道。

南宫未央连丝毫的沉吟都没有,直接道:是这剑材质和符文特殊的关系,还有你天生适合修炼飞剑,你的感知要比一般修行者强。

你应该修炼了青鸾学院某种不外传的秘术。

听到对方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马上做出了这么多精准的推断,林夕倒抽一口冷气。

用看着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南宫未央,林夕的面容认真了起来,他伸出了手,让自己的魂力从自己的指掌间流出。

既然我用这柄剑已有剑感……那是否意味着我能比别人更早御剑?南宫未央这次略微停顿了一下,她伸出了手,微微弹动了一下,只是感知了一下震荡的空气在林夕手上魂力的反冲力,她便也没有任何讥讽的一本正经回答:已经可以,只是你的魂力只够身周两尺之地。

而且你体内的魂力对于圣师而言实在太少,太弱。

你唯有保持全力的魂力喷发,才能令剑飞起。

还最多只能维持十数息的时间,所以只能当成奇兵用,而不能堂堂正正用。

已经可以?林夕首先惊喜,接着有些苦脸:只能维持十数息的时间……不仅是魂力的力量,就连体内积蓄的魂力总量,大魂师阶和圣师阶,也有这样惊人的差距?南宫未央认真回答:如果大魂师体内的魂力是一大水缸的水,那圣师阶至少就是一千个大水缸的水。

所以圣师才叫圣,所以再上去……就更要冥想积蓄不知道多少水缸的水,怪不得圣师少,圣师之上就更少。

林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认真地看着南宫未央的眼睛,你能不能教我御剑之法?南宫未央眉头微挑,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能或是否,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请教谷心音?他比我更加厉害得多。

他受伤很重,如果他愿意教,也总会消耗他不少精神。

林夕道:而且如果能多学几个人的,想必总是好事。

好。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递还给了林夕。

林夕没有想到对方竟这么轻易的点头应允下来,又看到对方将长剑还给自己,他便不由得怔了怔:你不是要多看看这柄剑么?教我御剑之法,不用这么急的。

南宫未央说道:不用了,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想明白了。

林夕再次愣住,在回答自己这些问题时,还能想明白别的事情,这到底是什么脑子?他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我觉得见过这柄飞剑,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南宫未央看着林夕,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人只需用最简单的喜欢和不喜欢来区分,但对于林夕,她却自己也有些奇怪,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林夕,只是也觉得林夕是很奇怪,很特别的人。

我的记性很好。

南宫未央不自觉的微蹙起了眉头,接着说道:这样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我记不清楚事情,不懂事的时候,见过这柄飞剑。

林夕不自觉的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可能。

南宫未央说道:我先告诉你御剑之法,以后你给我在军图中标出找到这柄剑的地方。

林夕也不再废话,道:好。

……就在林夕开始学习有关御剑的知识时,学院的其余年轻人也终于凑在一起,有了单独说话的时间。

蒙白,你怎么又胖了些啊。

久别重逢,尤其是在许多生死厮杀之后,见到这些朋友,李开云在开口的瞬间,也有些泪水模糊了眼睛。

已经瘦了不少了。

蒙白嘟囔着,拍了拍李开云的肩膀,却是有些心疼:你怎么黑了这么多,又瘦了这么多。

李开云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高亚楠,以及在唐雨人的指示下也坐上了担架的边凌涵,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笑了出来,不管胖瘦,没事就好。

你们已经到了这里多久?高亚楠忍不住拉着姜钰儿的手,轻声问道。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胆小羞涩,因为被老师斥责了几句都会哭鼻子的女生,却是也会进入到碧落陵中。

姜钰儿脸孔微红道:在这里已经七天了。

不知道还有什么同学进入了碧落陵。

姜笑依的情绪也有些复杂,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一句。

和林夕说话的那个……真是圣师?边凌涵忍不住看着李开云和高亚楠问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叫南宫未央,一直是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修行者,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的确是圣师。

高亚楠看了一眼林夕和南宫未央,道。

我听过学长和她的谈话,她是天生道心者。

李开云大约觉得背后议论人有些不太礼貌,压低了声音道。

天生就能感知魂力,懂得修行的人?高亚楠等人全部互望了一眼,都有些挫败感。

李开云也有些钦羡的看了一眼远处的南宫未央,问道:林夕要向她请教什么事情?高亚楠道:应该就是有关御剑的事情。

李开云释然,随口道:会不会太着急了……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就已经去请教还久远的修行问题。

李开云说完这句,却是发现姜笑依等人的神色有些奇怪,尤其蒙白的神色最为古怪,好像有些欲哭无泪,他便有些惊讶,怎么?恐怕不久远了。

蒙白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林夕,有些想哭道:李开云……林夕也是个修行痴,他已经有剑感了。

李开云呆住,不可置信。

……在学院的这年轻一辈在说些悄悄话的时候,学院的老一辈也在说些他们之间的私密话。

莫明奇,你一直跟着萧明轩老师,你能理解为什么学院要派只有这么多只有这样修为的一年新生进来?蓝栖凤皱着眉头:虽然他们走到了这里,但我和唐雨人、李五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这和派他们送死没什么区别。

莫明奇,我想你自己肯定也应该考虑过这个问题。

面对蓝栖凤的质问,莫明奇苦恼的摇了摇头,我是想过,但我也想不明白夏副院长他们的用意。

你们都想不明白,我却想得明白。

一个有些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谷心音,你又要乱扯。

蓝栖凤怒声道:你也看得出他们的出色,而这正是事关他们这些人生死的事情。

这次我真的没有乱扯。

谷心音笑了笑,看了一眼正在窃窃私语的姜笑依等人,轻声悠然道:就和你们以前和我一起出任务的次数最多一样……这只能说明他们这里面,也有一个和我一样,被夏副院长他们极其看重的人。

而且夏副院长他们已经对这个人很有信心。

肯把他的一些朋友的性命交到他手上。

蓝栖凤和唐雨人等人一怔,目光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停留到了远处的林夕身上。

连南宫未央这样的小姑娘都和他有关系……这也是他的机缘。

谷心音轻叹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年轻人看他的眼神……不是绝对的信任,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眼光。

可他毕竟只是大魂师阶的修为,加上那头未长成的三尾黑狐猫,现在最多也不过国士阶的战力……而且他只是个风行者,又怎么能和你相比?莫明奇看着谷心音道。

风行者,灵祭祭司,而且我看他至少还是正将星……这还不够厉害?谷心音笑了笑,唐雨人,你的手指厉害,可我的感知比你厉害,你看不到他衣衫里面十几条伤口的样子,可是我感知得出来,他的伤口好得比一般人快得多,和用药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连罗守护都……唐雨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其余蓝栖凤等人也都忍不住呼吸一顿。

随即唐雨人便又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谷心音道:你连他的伤口好得比一般人快都感知得出来……这么说,你的确是得到了般若寺的那门修行之法?谷心音点了点头。

点头过后的谷心音有些沉默。

唐雨人等人皆以为他想到了有关唐藏的事情,想到了那名令他一定要杀死唐藏皇叔的女子。

一时之间,唐雨人等人也都不说什么,以免再让谷心音心中感伤。

只是他们所不知的是,谷心音此刻在叹息的却是别的事情。

夏副院长……看来您的身体,是真的十分不好,已经不好到云秦和学院有些人敢动些对您和学院不利的念头,否则你即便不亲自到碧落陵来教训闻人苍月,又怎么还会担心我回不去……又这么急着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送到我的面前?第四百零一章 剑之初御迷踪林连绵了碧落陵和唐藏帝国疆域接壤的过半边境,而碧落陵本身相当于云秦数个行省的面积总和,由此就可知其多辽阔,可以想象云秦书籍之中所记载的茫茫然不见其边,匿百万军犹不见人之类描述完全不虚。

林间的地面上积着深达数尺的落叶和枯枝,或许因为水汽适中,且迷踪林中的树木都是参天巨木,即便有雨水也被大半遮挡的缘故,所以这林间竟是没有任何腐败的气息,就像铺着厚厚的地毯。

林夕就坐在一株已经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至少要十来个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银杏树下。

这株银杏树是公的,不会结果,没有银杏果子掉落,只有一片片金扇般的落叶厚厚的铺垫起来,显得更加的干净。

空气特别的清新,人的脑袋也特别的清晰。

林夕悠长地呼吸着,蓦的,滚滚的魂力从他的右手五指之间喷薄而出,全部贯入他膝上的淡青色长剑之中。

铮淡青色长剑震动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轻鸣。

在下一息,这柄浑身流淌着银色光华,好像在不停的刷新一般的精致长剑猛的振动飞起,嗤的一声,在林夕的身外两尺之地以惊人的速度急剧的飞旋了一圈,又像旋转的雨伞边缘洒出的水滴一般,飞切了出去,咄的一声,失去控制的钉在了林夕身侧的一株大树上。

这御剑,果然很难啊……林夕明显愣了愣神,似乎一时都没有明白自己的剑飞到哪里去了,接着听到声音,看到那柄钉在大树上的飞剑,他才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语了一声。

御剑之法的道理,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但是要想实施,却是又比他想象的要困难。

在此之前,林夕以为御剑必须控制魂力在周围的天地之间划出独特的符文,引动天地元气的力量,控制飞剑,但事实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引动一些天地元气的力量,那只是飞剑本身符文所做的事情,飞剑上的符文,就是他的魂力和天地元气、以及飞剑联系的纽带,也就是说,这飞剑的符文……本身就像是一辆汽车的油门和方向盘。

要御使飞剑,只要始终能感知到这个方向盘,并用魂力控制这个方向盘而已。

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大的阻碍当然是有没有剑感,能不能感知到这个方向盘。

林夕本身就是最适合修行飞剑的修行者,已经有了清晰的剑感,从道理上来讲,御使飞剑并不困难,只是威力弱小。

然而首先要保持魂力的连续喷涌,感知始终死死的把握住飞剑,就已经极难。

因为飞剑势必飞得很快,至少会比平时全力一刺的速度会更快一些,否则慢了,威力还不如平时的一刺,这飞剑不如叫飞鸡,只是被人斩的份,还有什么意义。

感知要始终死死的跟着飞剑,势必精神要极其高度的集中……这就使得在控制飞剑的整个过程中,林夕都觉得自己好像在自己射箭时,箭矢脱手的瞬间控弦般那么紧张。

神经始终像平时最紧绷的时候,一息都不能松懈!但在战阵之中,又不能目光和精神只盯着自己的飞剑,最差最差,你至少得注意对手的动向,保证自己的飞剑能够斩杀到对手的身上。

林夕现在就是一看别的地方,一略微分神,飞剑就很容易直接失控。

其次南宫未央明确的告知林夕飞剑也分许多种剑意剑道,有些剑道允许飞剑在某些时候有休憩,也就是说像发动机熄火一般的状态,虽然这种时刻必定极短,但对于修行者而言也能节省许多心神和魂力,而有些剑道却是始终要将飞剑控制在疾速,不追求耐力,只追求最快,最恐怖的杀伤力。

前者剑道之中最出名的就有千魔窟的飘叶剑道,飞剑在加速和陡然失重之间不停变幻,御剑圣师通过瞬间控制,瞬间又不控制的手法,使得飞剑的飞行在空中如同一片急剧乱飘的落叶一般,变幻莫定,飞行轨迹诡异至极,且魂力极其节省,可比同级别的圣师多控制飞剑近一倍的时间。

而南宫未央的连杀剑道,走的却是后者的路子,是始终保持着魂力灌输,即便变幻轨迹,上升下坠都是通过魂力的喷涌来控制。

无论是哪种剑道……对于林夕这种初学者来说,要做起来也都是极难,太容易失控。

在旁人看来,圣师强大的飞剑飞于空中,以意而动,心之所向,剑便至于何处,无拘无束,挥洒自由。

之前林夕自然也是这样的观感。

然而等到真正的经受传授御剑之法,林夕却是明白,飞剑的真谛,却是包含着过犹不及的真理,始终要留着两分余地。

因为飞剑的每一个飞行方位变幻,都要刹车。

要想刹车,就要有比飞剑平时飞行时更强大的魂力贯注,将飞剑强行拉住,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便意味着飞剑始终也是薄冰上的舞蹈,一个太过放纵,飞剑就失去控制,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山里看山,和山外看山的感觉,始终是两样的。

只是一句话的自语之间,又看着那柄还在微微颤动的长剑,林夕便想到,同样是圣师,有些对于飞剑控制还不够随心所欲的,想必便只敢远远的施剑飞斩,因为和对手越接近,除了身体越容易遭袭之外,周围的环境越纷乱,控制飞剑也更难。

那些胆敢在阵中随意冲杀,甚至近战的御剑圣师,自然是远比一般的御剑圣师的境界要高明许多了。

……明白其中的难,林夕就知道和风行者的箭技一样,也不能心急。

所以他神容平静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株大树之前,在距离飞剑两尺处,他伸手虚按,飞剑铮的一声轻鸣,又和树身脱离了开来,只在眼光闪动之间,剑光一闪,他这柄飞剑就飞快的在面前大树上狠狠的刺了一记。

长剑深深的没入树身,又瞬间硬生生的往下拖出数寸。

林夕呼的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刺杀拖曳的动作,就让他的背心冒出了一层汗珠,但他也同时觉得自己做得不错,露出了些满意的笑容。

林夕……就在此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林间响起。

林夕听出了这是姜钰儿的声音,脑海中也随即浮现起了这个胆小羞怯的御药系女生有事来找自己,但却生怕打扰到自己,站在那里不敢动作的样子,于是他便飞快的拔出了剑,转身微笑道:过来吧,有什么事找我?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脸孔微红的姜钰儿捧着用宽厚树叶衬着的一堆菌菇和肉干等物从几株大树之间快步走了出来。

没什么事……老师让我给大家送吃的东西。

老师让你负责饮食?长孙无疆的情况怎么样?林夕知道自己越是客气,姜钰儿恐怕越是羞怯,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上前接过这一大捧东西便和吉祥一起吃了起来,边吃边问道。

恩。

林夕的随意让姜钰儿明显也放松了起来,她点了点头,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看着两个爪子捧着东西大吃的吉祥,一边答道:他方才醒过来了会,现在又被老师用了药沉沉睡过去了,老师说只要好好养个大半年,最多数年之内不能全力动手,别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

林夕笑了笑,不管长孙无疆的身份是土包还是太子,对于他而言都是他的朋友,听到没事,他便由衷的开心,至于将来,这名云秦太子会不会因为大权在握而心性有什么改变,那便不再是他现在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了,你怎么会也到碧落陵里面来?笑了笑之后,林夕看着姜钰儿,又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因为平心而论,姜钰儿在青鸾学院所有的新生之中,都是十分普通和平庸,而一般的学生根本不可能知道碧落陵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说是自己主动申请前来,他就想不明白学院派她也进入碧落陵的理由。

面对林夕的疑问,姜钰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蓝老师让我来的。

林夕想了想,道:那来之前,老师应该会尊重你的意愿,把这里正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吧?姜钰儿道:告诉我了。

林夕眉头微蹙,道:那你明知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来啊?姜钰儿以为林夕有斥责之意,便不自觉认错般低下了头,微怯道:我觉得你和高亚楠会来……我就来了。

林夕无奈。

面对这样近乎无脑,没有自己主见……然而却又因为好朋友来,就想来的真挚情谊,他还能有什么话好说?想不到你们都来了,连蒙白都来了。

发觉林夕似乎没有斥责自己不该来之意,姜钰儿却是又高兴了起来,搓着自己的衣角,轻声说道:林夕,这里战事应该是结束了……没什么问题了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林夕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个一切普通的御药系女生,呼出了一口气,接着温和的笑了起来,道:学院既然有这样细致的安排,南宫陌即使杀不了他,也应该不会让他往迷踪林这里来,我听安可依说,他手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圣师了。

那就好。

姜钰儿大松了一口气,看着林夕,却是又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林夕笑了笑,主动道:有什么要问我的?听高亚楠她们说,你在修行飞剑?姜钰儿顿时兴奋了起来,马上充满期待般问道。

林夕微笑道:是的……只是很差,还摸不到什么门道,怎么,你也很喜欢飞剑,想要修行飞剑么?不是。

只是我一直有个想不明白的问题,想问老师又怕被老师说和我根本挨不着边的要问什么。

姜钰儿鼓足了勇气,看着林夕问道:我在典籍上看到,修行者御使飞剑,是用魂力控制……那既然飞剑没有什么独有性,御剑圣师和御剑圣师交手,为什么不会修为更深的一方,直接夺掉对方的飞剑,还会飞剑厮杀不休?原来是这个问题。

林夕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剑递到了姜钰儿的面前,你先来拿这剑。

姜钰儿便听话伸手拿剑,但是林夕飞快伸手一缩,她的手却落在了空处。

她顿时不解地看着林夕,不知道林夕这是什么意思。

道理就和这是一样的。

林夕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除非是同种飞剑,否则不同的飞剑符文是不一样的,感知起来必须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即便是熟悉的飞剑,想要抢夺,魂力想要贯注进去,也必须先行将对方的魂力排除出去,而且首先自己的魂力还得精准的‘撞’在对方的飞剑上……然而飞剑一直是运动着的,且对方御剑者一发现不对,必定会马上做出调整。

这其中自然有一个时间差,就像你来抓我的剑,我的剑却已经走了,一样的道理,只是对于御剑者之间的交锋而言,这里面的时间更是意念一闪间的极短……这样短的时间内,魂力都根本来不及贯注进去。

除非有人能够清楚的预知对方飞剑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细微的飞行轨迹,否则根本夺不下对方的飞剑。

比如就算是一方圣师都没有发现另外一方的存在,对方偷袭想要夺剑,魂力接近,另外一名圣师就已经来得及反应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接着笑道:而且自己一用全力一夺对方的飞剑,自己的飞剑失去控制,也不容易被对方夺了过去。

所以事实上才不会有修行者直接强夺对方飞剑的事情存在。

原来是这样。

姜钰儿忍不住赧然的笑了起来,原来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居然完全是杞人忧天的东西。

第四百零二章 遮天的秃鹫草甸深处,一名面如白玉,很有儒雅气息的中年男子翻过了一座山丘。

四野平静,他的面容也十分平静,但是分外轻快的脚步,却是和他平时的沉静截然不同。

因为他也快要可以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快要可以和那些已经阔别许久的朋友见面。

他停了下来,眼前的草甸依旧安静,没有任何人迹,他的心情便又莫名的有些急躁起来,就在此时,他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往天空看去。

天空之中有啸鸣。

白云之间,有黑点析出,在他的眼中急剧的放大。

看到对方如此精彩的出场方式,他急躁之情全消,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一群巨大秃鹫降落,四散,露出了闻人苍月如铁铸般的身影。

此刻的闻人苍月,已经换上了一件更为轻薄的素色麻衣,然而他的威势,却依旧不减分毫。

白玉楼,你隐匿的很好。

闻人苍月的语速并不快,但分外的清晰,分外的有力,就好像云端有战鼓在敲击,最为关键的是,似乎只是他想要开口说话,对方便不可能抢在他的前头。

早在龙蛇边关天魔铠交易事发之前数年,我便已经察觉东林行省必定有人为大莽策应,只是查了数年,却依旧没有能查出你来。

大将军过誉。

白玉楼恭敬的对着这名牵动天下的枭雄躬身行了一礼,大将军事必躬亲,连远在东林行省的事情都瞒不过大将军,实是令人唯有佩服二字。

闻人苍月的神色并没有因为白玉楼的赞誉而改变半分,依旧只是沉冷的看着白玉楼,问道:按我先前掌握的一些消息,你应该是出身于千魔窟?白玉楼颔首,道:正是。

闻人苍月目光不变,道:是李苦开创了千魔窟后来居上的局面,现在你们千魔窟也要对付他?这不只是我们千魔窟,而是所有大莽修行之地,整个大莽王朝的事情。

白玉楼平静道:云秦将我们大莽主流修行之法习惯称为魔道,但此刻看来,皇上和李苦才是真正有了魔性,竟敢推翻这世间的道,不惜大开杀戒。

闻人苍月眉头微挑,道:何为道?这句话一出口,两国的修行者论道,陡然又多了几分严肃,就连白玉楼的身上,无形之中也散发出了些宗师气度。

白玉楼看了一眼闻人苍月,不卑不亢道:这世间大家已经约定俗成,认为正确的理,便是道。

闻人苍月道:推翻又如何?白玉楼道:推翻着又何以服众?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乱,天下必大乱。

闻人苍月点了点头,我和炼狱山申屠掌教的看法是一致的。

白玉楼明确告知出身于千魔窟,先前两人交谈也根本未提及炼狱山,但白玉楼却明显十分理解闻人苍月的意思,脸上再次露出真挚的笑意:道理一致,便能共图大事。

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已经到了大国师巅峰,距离圣师也只差一步。

白玉楼面色微变,但还是点头,道:大将军没有看错。

闻人苍月道:除了你之外,你们大莽还准备了什么人来接我?白玉楼道:谢无为和暮道人,两位前辈都是圣师。

我知道谢无为这个人,既然他来了,冒充我出手一次,也并不是难事。

闻人苍月看了白玉楼一眼,他在哪里?我将我的剑送到他的手中。

白玉楼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心中也骤冷,语气微颤道:大将军您……你应该也能发现,太子已经不在你们军中。

闻人苍月抬头看了东侧一眼。

此刻他和白玉楼所在的草甸都在山阳道中,距离安可依所在的大军驻扎之地也并不远。

此刻整个云秦的权贵恐怕都在猜测闻人苍月的下落,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恐怕已经进入山阳道,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偏生出现在了这样的地方。

出其不意,这本身便是兵家的谋略,而闻人苍月,是连谷心音都自叹兵法谋略不如的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太子伤得应该极重,所以他们设法和接应谷心音的那一批人会合,此刻应该就隐匿在迷踪林中。

闻人苍月依旧冷漠而带着强大威势,不急不缓地说道:即便我令大军放火烧迷踪林,时间也来不及,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离开碧落陵,已经不可能出手的情况下,我的成功率会更大。

白玉楼先前一直对闻人苍月极度恭敬,但此刻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行,这太过冒险,而且谢无为他们只要冒充您出手,便肯定无法出碧落陵。

闻人苍月面容微讽,你要明白,我所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而且你还应该明白一点,我从来不喜欢多话……我先前之所以和你解释了他们在迷踪林中,说了那么多话,便是看在你们要多死几个圣师的份上。

白玉楼一时沉默不语,身上的气息不停地震颤。

你不用犹豫,因为你不可能拒绝我的要求。

如果你是只考虑自身的人,也不会愿意到云秦做潜隐了。

闻人苍月冷笑道:无谓的犹豫和软弱,是我最为厌恶的东西,你难道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炼狱山和千魔窟都一定要请我去你们大莽?因为只有我去了,你们炼狱山申屠掌教才有可能留得住李苦,才能杀死李苦。

你应该清楚你们大莽的其他圣师都不可能替代我,只有我和申屠掌教联手才能杀死李苦……既然不可替代,那就是十名圣师,都没有我重要,只是两三名圣师,又算什么?白玉楼的双手震颤了起来,他当然清楚闻人苍月所说不虚,在李苦这样的人决定逃跑时,一般的圣师,根本起不到任何阻碍作用,唯有闻人苍月这样的存在,才能够起到作用。

然而他没有想到……闻人苍月竟然能够冷酷强大到这样的地步,竟然在这种时候还不走。

你真的有绝对的把握?白玉楼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看着闻人苍月,道:毕竟我们要强大着的大将军去大莽,而不是要重伤的,无法出手的大将军去大莽。

我不会靠近他们的身边。

闻人苍月冷漠道:云秦虽大,能够阻止我走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我自然会确定他们去杀谢无为他们,我才会出手。

我自然可以保证,到大莽便可以面对李苦。

白玉楼只觉得可怕。

他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这人的可怕。

闻人苍月却并没有再对白玉楼说什么话。

既然他肯定白玉楼必须接受这样的条件,他便不会再浪费什么时间。

一只只体型庞大的秃鹫开始畏惧的振翅飞起。

闻人苍月的身体上升,被这一大群的秃鹫簇拥着,围拢在了里面。

白玉楼微微仰头,他此刻只觉得闻人苍月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秃鹫,一只踩着无数人的尸骨飞上高空……大得遮天蔽日的秃鹫。

第十卷 这世间第四百零三章 美好的青春迷踪林茫茫然不知其边际,可匿十万军,对于修行者而言,即便是在这迷踪林中隐匿一世,也有足够的食物,根本不用担心会饿死。

但除了对这整个世间彻底失望的修行者之外,自然不可能在迷踪林中度过一生。

因为时间已过,碧落陵之乱应已开始平歇,随着更多学院和云秦朝堂的修行者进入,想必碧落陵的消息传递也会趋于正常,不会像之前闻人苍月统御整个碧落陵时一样闭塞不通。

学院的这一列队伍整装启程,开始真正的回家之路。

林夕和姜笑依、李开云三人充当箭头,作为这一支部队的侦察卫,行在部队的最前方。

因为所有人判断的最危险时候已经过去,且知道在这些师长在的情形下,突前的侦察卫也只不过是摆摆样子,所以林夕和姜笑依、李开云三人也没有拉开阵型,只是并肩走在迷踪林中,心情都是十分轻松。

李开云和姜笑依的修为都堪堪过了中阶魂师,距离已经过了中阶大魂师的林夕已经有了很大的距离,但是经历了许多生死之战后,三人身上青涩稚嫩的气息却是已经渐渐消隐,都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度于无形之中散发出来。

这种气质的改变,成长的速度,恐怕连徐生沫看到都会觉得十分的惊讶。

至于惊讶过后,到底是高兴还是更加的不喜欢,就只有徐生沫自己知道了。

你有没有和她联系过?林夕看着头发依旧有些微黄,身体显得更为干瘦,但已经拥有些他熟悉的边军将领般的气势的李开云,轻声问道。

李开云微滞,道:哪个?面对李开云的明知故问,连姜笑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除了冷秋语之外,还有哪个,在我们面前,你还要故作糊涂。

李开云黑瘦的脸上微红,却是又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林夕答道:我经常有给她写信……只是她回得极少,只怕是看不上我。

能回就是成功的开始。

面对吐露心言的李开云,林夕笑了起来,拍着李开云道:告诉你一个秘诀,好女就怕缠……缠着缠着,心里就有你了,就算你不是她第一眼看着就一见倾心的人,但只要她心里边有你的影子,今后她遇到任何人,都会先行将那人和你在心中比较一番。

只要你足够出色,那些人自然就被比下去,在她的心里留不下任何痕迹。

李开云面色更红,但却是觉得极有道理。

姜笑依忍不住再次轻笑,林夕,你的确是过来人,这些事情,你果然极有经验。

林夕也不谦虚,得意一笑,笑依你要是看上了谁,我也绝对可以当你的第一号军师,给你出谋划策,保证你手到擒来。

那就先谢了你了。

姜笑依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你最好先帮帮蒙白。

林夕和李开云都有些惊讶,异口同声:蒙白?你们是没注意。

姜笑依微微一笑,道:这两日他和姜钰儿明显十分投机,两人在一起很多话,蒙白平日里还主动帮她做许多事情……只可以姜钰儿虽然也姓姜,却不是我的妹妹,否则我这兄长肯定要从中撮合他们一下了。

蒙白和姜钰儿?林夕和李开云先是面面相觑,但只是数息的时光,两个人却又都是异口同声,很配。

蒙白天生胆小,姜钰儿却也是胆小羞怯,细想起来,两个人若是能凑成一对,倒也不错,省得将来出现蒙白被某个母老虎提着兵刃打得满街跑而不赶还手的场景。

不过这事情我们还是先要装作没察觉,不要点破,不然反而可能帮倒忙。

林夕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却是又认真的告诫李开云和姜笑依。

姜笑依微怔:这又是什么说法?他们两个里面要是有个能胆大主动的,那还好,可是两个都是小受型……哦,说小受型你们不懂……就是两个都是胆小不会主动的。

林夕解释道:要是去问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肯定羞怕的绝对不会承认……现在他们感情尚浅,被我们一吓,恐怕反而不敢接触,反而棒打鸳鸯了。

只能等他们水到渠成,合适的时候我们再帮他们点破那一层纸倒是可以。

李开云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肃然起敬:林夕,你在这方面果然是第一号军师……我们将来的幸福,就只能全靠你了。

……在同一时刻,碧落陵西郊和山阳道接壤的某片荒原草甸中,两个年轻人也正并排走着。

其中一个是一位容颜异常精致的美丽少女,即便此刻穿着染了些血污的普通黑甲,但依旧显得身姿曼妙,任何见到她的人,想必还是会觉得她异常的美丽,恐怕许久过后都很难忘记她的容颜和身姿。

她是秦惜月,不知道让多少青鸾学院的学生一见便倾心的明珠。

她身旁的年轻男子身材有些高大,但面容十分普通,只是显得十分稳重。

这名年轻男子就是张平,天工系的学生,也是林夕的好友之一。

他和秦惜月所在这一个小队的任务,是进入碧落陵西郊,拖住碧落陵西郊效忠于闻人苍月的一些部队的脚步。

学院和云秦朝堂要和闻人苍月决战的地点是定在碧落东境的山阳道,所以碧落陵西郊大多数区域,还是相当于闻人苍月的大后方,所有进入执行任务的小队的危险程度,并不比直面程玉和闻人苍月亲率的大军要小多少。

一些局部的战斗还在继续。

就在一日之前,张平和秦惜月所在的这一支小队便被彻底打散,张工和秦惜月虽然突了出来,却不知道其余的人有没有活下来,只知道碧落陵东境此刻已经相对安全,所以便一路朝着山阳道的方位而行。

虽然只有两人穿梭在由无数茫茫草原和山林拼接起来的碧落陵中,随时还有可能遭遇零散的军队和修行者,十分危险,但也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张平的情绪却十分复杂,不仅没有想到危险,甚至还有种希望这路途永远不要终结,就这样一路走下去的念想。

然而看着秦惜月在他眼中如女神般的容颜,看着对方的神色,他便知道对方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超出同学和普通朋友之间的情愫……他便不自觉的卑微,即便此刻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若是有人从侧面看,也会发现,他始终没有和秦惜月在一直线上,始终差着秦惜月半步。

秦惜月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对于男女之间好感的这种事,女的一般而言也要比男的感觉来得敏锐。

她当然感觉得出张平对于自己的情愫,只是因为她的确对张平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所以她便一直装着没有任何的察觉。

只是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张平肩头又有鲜血隐隐映出的绷带,她却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于是她主动的慢了一些,转头看着张平,轻声问道:你的伤口又在流血……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下?听到对方温婉的声音,张平心中一颤,马上摇头道:没有什么关系,等沿途再找到些止血药物换上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谢。

秦惜月点了点头,轻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她丝毫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在一般人眼中会是何等美丽的风景。

张平有些微痴,她却是接着诚恳致谢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冲杀过来,受伤的肯定是我。

或许是这刻秦惜月距离他近,或许是秦惜月此时的目光太温暖,张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即便这一刀再重一些,我也会为你挡。

这一句话出口,秦惜月的眉头微蹙,她没有想到张平竟会陡然说出这样一句明显是袒露心意的话。

而这句话一出口,张平自己也是一僵。

就在这气氛瞬间尴尬之际,秦惜月的眉头突然蹙得更紧,你听……她飞快的对着张平做了个手势,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极低声音说道。

张平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听到,风声中隐隐传来风铃般的声音。

然而碧落陵的这种荒原之中不可能有风铃,这声音,只可能是金属铠甲快速行进间轻微摩擦和撞击的声音,且距离他们必定不远,否则不可能听得见。

两人迅速地弯低了身体,以近乎匍匐的姿态,紧张而谨慎的穿到了旁边一个土丘上。

在青草的缝隙之间,两人看到一支骑军在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草海之中。

这支骑军唯有两百余人,然而每名军士身上的气息都比一般军士更为强大,且他们的身上都背着一个青铜色的大金属箱子。

金属箱子的外侧有着一个狰狞狼头的标记。

这风铃般的声音,正是这支骑军在快速突进之时,这金属箱子发出的轻微震响声。

青狼重铠!出身于天工系的张平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种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从喉间冰寒的挤出了四个字。

西郊我们的友军都被击溃了……这么齐整,这么大数量的青狼重铠军,只有可能是闻人苍月的部下。

秦惜月心中生寒地说道。

张平点了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样的一支重铠军,以这样的速度突进,是要做什么?秦惜月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决然道:我们跟上去。

张平脸色有些微白,太危险了。

秦惜月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我们不敌,若是能在一些紧要的时候提前示警,或许也能救许多人。

张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坚定而美丽的面目,不再说话,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四章 明月照我还月明。

镜天湖上水云生,平静如镜的水面下,也如生着一轮明月。

林夕所在的这一列对于整个云秦和青鸾学院而言都是至为重要的队伍,已经绕过了镜天湖,在夜色掩映中,行进在山阳道的草甸之中。

……秦惜月和张平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就连浑身的骨子里都有一种酸意在泛出来。

修行者有着魂力的支持,虽然在短时间内的爆发力和速度要远超骏马,但在奔跑的持久力上,自然无法和天生就在不断奔跑的马匹相比。

所幸这些马匹的负重极重,也要时时停下来休息,而且这支重铠军明显急着赶赴执行某个任务,根本没有时间来设法扫除军队经过之后的残余痕迹,所以两人才能一直勉强不跟丢这支军队。

在明月从远处的山陵间升起时,秦惜月和张平就已经发现两人所在的位置已经在山阳道的腹地。

这本身就是他们所想赶至的地方,因为这在碧落陵的整个东境,对于他们而言,也应该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那闻人苍月的这支重铠军,不顾踪迹的全速奔袭到这里,是要做什么?秦惜月强压着浑身骨子里的酸意,努力保持自己脑袋的清醒,思考着这个问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是林夕那个家伙在这里,或许便会有办法理清些头绪。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她和张平已经距离安可依驻扎的大军不远,距离她下意识的想到的林夕也已经不远。

……林夕嗅着青草的香气,看着星星,看着月亮,行走在碧落陵的黑夜之中,蓦的,他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满足,发自由心,令人看到他的此刻的灿烂笑容便有些忍不住的感动。

林夕,你在笑什么?担架上的长孙无疆也在看着天空中闪闪发亮的星星,眼睛的余光中,他看到了自己身侧林夕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他便也温和的微笑了起来,轻声问道。

和前两日相比,他此刻说话虽然依旧痛苦,但已经没有那么艰难。

你现在躺着,所以还看不到。

因为长孙无疆坚持让林夕将他看成之前的陈暮,而林夕也没有这世间的云秦人那种天生的敬畏,所以他便也就将长孙无疆当成那日止戈新生殿前的陈暮,也没有什么特别尊敬的称呼,只是笑着随意的轻声解释道: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在我们前方的一片丘陵上,有不少的灯火。

那是我们一方的军营,可闻人苍月余孽未清,为什么要大燃灯火,自曝行迹?担架上的长孙无疆有些不解,看着林夕道。

林夕笑了笑,道:你之前用了药,一觉睡得太久,大概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深入山阳道腹地,那一片军营,应该就是我们先前离开的军队的营地了。

长孙无疆微怔,事实上从天空明月的方位,他也已经判断出已经是后半夜,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的一觉已经睡过去了许久,已经隐约猜出那是镜天后军等数支军队驻扎的营地,但他有些依旧想不明白这和燃着灯火有什么联系。

看着依旧不能理解的长孙无疆,林夕灿烂的微笑道:只有安老师知道我们回来……。

长孙无疆顿时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只有安老师知道我们差不多回来的时间,她燃着火光,是为了让我们可以轻易的发现她驻军的所在……这火光,便也说明安老师安然无恙。

林夕微笑不语,点头。

长孙无疆也笑了起来:安老师的确是个很可爱,很美丽的女子。

林夕顿时微汗,我看你是误会了。

不是么?长孙无疆顿时歉然地笑道:那真是抱歉了。

不用抱歉,只要将来你不和我抢就行了。

林夕看了前面不远处的高亚楠一眼,俯下身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在长孙无疆的耳畔轻声道。

长孙无疆愣了愣,不明白林夕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说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怎么会和你抢,但想来林夕说这句话应该有深层的意思,他便没有出声,愕然地望着林夕。

高亚楠是周首辅的女儿。

林夕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在碧落陵内外,现在应该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你伤重没见过她真正出手,所以你还不知道。

长孙无疆又是一呆,目光忍不住扫在了高亚楠的背影上。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剧烈,笑得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吓得杜占叶的双手都按在了他的身上,生怕他笑得牵动体内的伤口,引得伤势恶化。

这下轮到林夕愣住了。

看着杜占叶吓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又知道自己的确不适合大笑,所以长孙无疆硬压下了笑意,林学弟……原来你在御药系放的那一把火,就是在挖我的墙角。

林夕听出对方并不怎么在意,便撇了撇嘴道:你们之前都没有正式见过面,怎么能算你的墙脚……明明我的就是我的。

长孙无疆又要笑,但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林夕,听着林夕完全是朋友之间的言语,他的心情便更加的轻松,你放心好了……那只是我父皇的意思。

要是我以前真见过亚楠,对她已经心生爱慕,那可不会让着你,好歹也要公平竞争一下,你会放火,我可是也会想点别的法子……不过之前我的确还没有过任何儿女私情的想法,你们既然又互相倾心,我怎么可能会来强插一手。

如果他日父亲再和我提及,我便设法从我这头找法子拒绝便是。

这还差不多。

林夕很是满意,想要拍拍长孙无疆的肩膀,但伸出手又想到对方的伤势很有可能被自己一拍变重,他的手便顿时僵住,讪讪的缩了回来。

这个不假思索,只有真正不考虑身份的好朋友之间才会做的动作,让长孙无疆又是笑了起来。

……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开心的?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偷偷快步走近自己身边的林夕,高亚楠板着脸,拉开了一步,冷道。

林夕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生气。

高亚楠怒了,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看你的样子都快动手打我了,还不叫生气。

林夕轻笑道:好了,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想到皇帝要将你许配给他,我还和他聊得高兴,就会生气,不过我其实是威胁他去了。

高亚楠顿时怔住:威胁他?是的。

林夕很当然的样子:我威胁他,他想都不要想……不然我现在就一掌拍死他,经过我的威胁,他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所以我们大家就很开心,呵呵……林夕,你当我白痴么……他会和你一样无聊,说什么早生贵子的话?高亚楠差点咬牙一掌把林夕拍出去,但她的样子,落在身旁的姜钰儿眼中,却分明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面色绯红,方才脸上的真实怒意,已经消散得快无影无踪了。

有些羡慕的转过头,无聊的扳着手指头算着步数,姜钰儿看到远处草甸隆起的坡上的火光变得越来越近。

有人脱离了这支队伍,先行无声的消失在前方的黑夜中。

她认出了是那名她不认识,但林夕说过之前应该是一直在试炼山谷中的李五讲师。

她不像林夕那么清楚,知道这名黑袍讲师肯定是先行找出前途的暗哨,告知是自己人,不必惊慌。

她只觉李五脱离前行之后,一路还是十分平静,李五也没有返回来。

然后在又快步穿行了很久,数到她自己都忘了数之后,她看到了连绵的行军帐和一些壕沟,抗马桩等防御工事。

有数列军士已经在等着她们的到来,但是都保持着安静,没有惊扰那些已经在休憩的军士。

在走过数百顶营帐,进入这军营深处之后,还是第一次真正进入这种大军驻扎地的她在有些心惊的打量之间,看到前方那名叫李五的讲师迎了过来,他的身旁,还有一名头发微卷,看上去有些书呆气的秀丽女子。

安教授……身为御药系的学生,她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名秀丽女子是谁,胆小,且十分怕师长的她第一时间就下意识的想要称呼行礼,但又不知道此时贸然出声是否合适,所以她躬身行礼是行礼了,声音却是吞在了喉咙里。

让她更为紧张的是,安可依却似乎注视到了她的行礼,也对她微微躬身,还了一礼。

皎洁的月光,照在安可依的脸上,林夕只觉得她似乎憔悴了不少,但他还是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时双方都尽在不言中。

啧啧,安师妹真是出落得更漂亮了啊。

唯有一声只有莫明奇和蓝栖凤才听到的令人忍不住想揍人的嘟囔声从某个重要人物的口中响起。

……第四百零五章 撕裂夜空的雷霆因为以为大乱已然结束,所以这么多学院的老人和新人的相会,在碧落陵充满着青草芬芳的月夜下才显得分外的静谧。

安静平和,身边站着林夕,高亚楠也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此刻,这个军营里面,有一个同样离家了许久,想要归家的人却是满心苦楚。

他是白玉楼,一名值得尊敬,但同样可怜的潜隐。

他缓缓地走到军营坡上的一处哨卡旁,面对数十名军士的行礼而沉默不语。

以他个人的意愿和情感,是根本不愿意破坏此刻这面前天地的静谧,不想再闻到浓厚的血腥气,他甚至也不愿意闻人苍月这样的人进入大莽。

因为他十分清楚,像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物,就是一柄双刃剑,你用他可以杀死对手,但却也极容易伤着自己。

白玉楼和千魔窟、炼狱山以及大莽的许多人一样,坚决反对湛台老皇帝让一名普通布衣学生接替皇位的做法,但和闻人苍月接触过一次之后,他心中便觉得应该想更好的方法,不应该让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物进入大莽,引狼入室。

然而这不是以他的意愿改变的事情,他是军人,便得忠实的执行上峰的命令。

所以他唯有说服自己,闻人苍月这样如秃鹫般在尸山血海中生存,越飞越高的枭雄,进入到大莽,手握重权之后,对于大莽的将来会产生到底什么样的影响,不是他所要考虑,而是千魔窟和炼狱山的那些大人所要考虑的问题。

他只能相信千魔窟和炼狱山那些拥有这世上最高武力和智慧的大人物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会将整个大莽王朝引领着走向更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盛世。

而无数和他这样的大莽人都十分清楚,对于大莽王朝最大的威胁并不是闻人苍月这样一两个枭雄,而是在中州皇城的意志下,整个不断扩张的云秦帝国。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这名无比忠诚于自己的国家的大莽潜隐,还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微微的叹了口气,右手五指在夜色中微微的弹动了一下。

几缕不为人察觉的风沿着他的手指飞旋而出,轻柔的扑熄了他身前简易塔楼上的两处火光。

在距离这处军营极远处,连大圣师的修为都不可能感知到的一片草甸之中,身背深红色长弓的森冷修行者放下了手中的大号黄铜鹰眼,对着身后身躯如铁的闻人苍月行了一礼。

闻人苍月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他身侧两旁的草丛中,无数闪亮着真正草原野狼般目光的人瞬间发出了一声呼啸,开始了冲锋。

地面蓦然震颤起来。

似乎整个山阳道区域之中的平静的草原变成了一片纷乱的绿色海洋,无数鲨鱼在其中穿行。

闻人大将军在碧落陵的真正最后一战开始了。

在顿时被杀气充盈的这片天地之间,一大群的秃鹫从闻人苍月的身周腾空而起,将闻人苍月簇拥在其中,服用了某种刺激药物的这些秃鹫双目血红,以比平时足足快出一倍的速度,飞上高空。

秦惜月和张平也已经看到了安可依驻扎大军的火光,但两人来不及做任何的事情,就无比震骇的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片风暴的海洋之中,在这样的风暴海洋之中,两条小鱼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青鸾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修行者,所以在远处地面震颤刚起,大营示警声还未响起之时,这些人便已经先后察觉到了。

谷心音首先发出了一声叹息,意义难明。

南宫未央眉头一挑,眼中寒光大作。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一眼,还未能感觉到外面的异常,但是从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的神色变化上,两人也觉察出了什么。

如何?李五的神色依旧冷静,看了唐雨人一眼,出声问道。

唐雨人的面容也依旧古板,只是多了一分凝重,简单至极的吐出两个字:突围。

就在他这两字出口的瞬间,整个军营之中响箭声、警钟声、击鼓声接连响起,彻底撕裂了这黑夜的平静。

林夕已经久经战阵,只是听到这突围和周围连绵不断的第一轮响起的尖锐示警声,他就已经明白了敌方的军势是何等的惊人。

如果闻人苍月已走或是已殁,为什么还能有如此惊人的军力调动?一时间,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遍体生寒,同时明白为什么这些学院讲师和教授虽然面容不改,但却是都目光极其肃冷,已如一柄柄出鞘的利刃。

报!白玉楼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因闻人苍月先前刺杀太子一战,郭石钦等一众将领全部战死,所以这一处驻军,白玉楼便是总统领,只是没有人想到,这里的总统领,统率着整支大军的人,却偏偏是大莽潜隐,偏偏是对方的人。

请。

即便是安可依也对白玉楼保持着相当的尊敬,飞快的说出了这一个字。

白玉楼入帐,心怀瞻仰的看着这群平时在世间无法见到的学院的人,压抑着一些自己不应该有的情绪,飞快的叙述道:敌军势大,三面来围,唯有往东一面尚无敌踪,重铠军数量甚巨,且前端已有天狼卫身影。

我军军力远远不如,我已下令挑选军中最佳战马……为了太子的安全,我建议马上护送太子离开。

不需快马。

唐雨人摇了摇头,却是转头看着谷心音,问道:你怎么看?谷心音竟还笑得出来,他微笑回道:最好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有人都听得出谷心音这句话的意思,唐雨人点头。

安可依却是忍不住转头望向了林夕。

就在此时,谷心音接着道:有莫明奇带着我就可以了。

不行。

唐雨人却是决然的摇头,如果说真是闻人苍月到来……便说明他的能力还是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判断,光是莫明奇一个人,根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跟着他。

南宫未央出声。

她根本不会顾别人的想法,只要说这样的话,便也绝对不可能改变主意。

我也跟着你。

李五点了点头,看了谷心音一眼,也不顾此刻依旧醒着的长孙无疆,直言不讳道:我们学院以这样的阵容,这样的力量……若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测,那也已经尽力了。

长孙无疆张了张口,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十分安静的安可依却是出声道:林夕,你有什么意见?唐雨人、蓝栖凤和李五的眉头都同时一皱,不解地看着安可依。

安可依的语气,似是反而在征寻一名师长的意见,在这种时候是很令人觉得诡异的事情。

如果让我选择,我会坚持大家一起走。

而让他们更加不解的是,林夕却似乎也没有什么谦虚和推诿,而是认真的沉吟着,道。

唐雨人和蓝栖凤以及李五的眉头皱得更深。

谷心音却是反而又笑了起来,用有趣的目光看着林夕,问道:究其原因是什么呢?任何一个人死,都不好。

林夕想了想,有些艰难,但又很简单地说道。

谷心音看着他的眼睛,凝视片刻,又笑了起来:好,我同意你的意见。

不知为何,白玉楼的面色骤然有些改变,他的双手竟再次不受他控制的微微震颤了起来,目光也忍不住全部聚集在林夕的身上。

唐雨人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谷心音却是转头看着他,坚定的笑了笑,道:相信安可依的看法,相信我的眼光。

谷心音微笑的神色说不出有多正式,但很熟悉他的唐雨人却从中听出了他的认真和他的肯定。

唐雨人心中依旧不解着,震惊着,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开始披上用于夜行隐匿行迹的黑色披风,然而就在此时,谷心音的眉头却是陡然皱了起来,疾喝出声:小心!……此刻碧落陵的天空中月明星稀,无数的刀光剑影闪耀着森冷的光芒,一些先头的敌军已经冲入了军营的防区,已经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有猩红的鲜血在到处飞洒。

一团黑色的阴影就在谷心音发出疾喝的同时飞速的从天空的云间降落,就像乌云一般,遮住了小半的明月。

这是一大群的秃鹫。

轰!好像天空之中有一扇大门骤然打开,又像是天空中有一条大堤突然决了口,涌出了洪流,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气息,从遮月的秃鹫群中冲出。

一些秃鹫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带起的激流扯得粉碎,无数破碎的血肉和羽毛,从天空之中纷纷扬扬的洒落。

一条耀眼的金光,犹如一条雷霆,穿破无数破碎的血肉和羽毛,瞬间划破了长空,在无数不由得仰天的军士眼中留下难以想象的印记,落在林夕等人所在的帐顶。

帐内,林夕仰头,就看到帐顶裂了开来。

嗤!在他仰头之前的一息,南宫未央的衣袖已经全部碎裂,她的飞剑,已经以前所未有的决裂和强大之势,往上激飞而出!第四百零六章 预见死亡在先前对林夕的传授中,南宫未央就明确的告诉林夕,这世间任何强大的飞剑之法,也都是在薄冰上的舞蹈,不能太过。

然而此刻,在林夕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这飞剑一飞冲天,便已经用尽她的全力,用尽她的所有去势,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天空之中降落下来的这一股气息的勇猛果决,感觉到了这股强悍至极气息的一往无前……她便清楚,闻人苍月的所有攻势,也只是这一击之中。

在旁人,哪怕是营帐中的林夕看来,是天空中闻人苍月的这一道雷霆斩裂了帐顶,但实际情况却是这上方的帐顶早就破了,被南宫未央的这一剑所破。

在这一剑震碎她衣袖飞出之时,整个营帐内已如寒冬降临,凛冽的寒气嗤嗤的从营帐的任何缝隙之间刮卷而出。

南宫未央很早就已经想和名震天下的闻人苍月交手。

因为她不喜欢闻人苍月,非常不喜欢……还有,闻人苍月是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御剑圣师之一。

然而就在帐顶破,看到天空之中落下的这条雷霆之时,她一向平静如海的双瞳却是也不自觉的收缩了起来。

……金色雷霆自天上来。

但是数百步之内,根本没有闻人苍月的身影,唯有长长的金色丝光,蔓延在天空之中。

因为速度太快,金色雷霆之后,带出了数条金色云彩状的涡流。

用任何霸道无匹的言语来形容这道金色雷霆的气势都不为过,然而这却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柄刀,一柄充斥金色雷霆的古朴长刀,篆刻着一个个方形古字般的符文。

别人未必看得清楚,但是她却看得清楚,这柄刀的刀柄后面,连着一条布满许多赤红色符文的金色金属锁链。

这条锁链极长,笔直,好像来自云层之上的九天。

南宫未央能够完全剔除这种错觉,她第一时间就能清晰的感知出来,闻人苍月如火山爆发般的滚滚魂力,正通过这条锁链,涌入这柄金色长刀之中。

这条锁链不是闻人苍月本身,但因为这条锁链,就像是闻人苍月在亲手持着这柄刀,没有任何空间的间隔,闻人苍月将这一击的威力,便提升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极限。

原本南宫未央的这一剑是直接想击刺闻人苍月,因为她想看看,闻人苍月面对她的这一击刺杀,会不会真的疯狂到不顾自身,也要先将谷心音或者长孙无疆杀死,然而此刻,在双瞳收缩的同时,她的飞剑,却是以比飞出她袖中时,更强的力量,朝着那一条锁链决然的斩杀而去。

在她的飞剑飞起之时,她已经用了全力,此刻要做得更强……便只有超过极限。

她的右手笔直的朝着天空伸了出来,整个一条手臂的肌肤,全部开裂,鲜血渗出,就好像有无数的血藤在她的手臂上生长出来。

……就如隐匿着自己真实的身份一般,白玉楼这些年也隐匿着自己的真实武技和真正修为。

最为杰出的潜隐,无论在任何方面,一般都会极强。

他已到大国师巅峰,距离圣师也只有一步,所以他也比林夕要更早看清这一条金色的雷霆。

他早知道闻人苍月会有这样的一击,然而在看清那条金色锁链的瞬间,他的呼吸却是彻底的停顿,连体内的魂力都随着心神的极其震颤而有些流淌不动。

这种锁链,整个天下,唯有千魔窟和炼狱山有。

这是魔神之链,在千魔窟和炼狱山之中,也是属于极高的机密,唯有少数大匠师才知道炼制之法,能够炼制出来。

也就是说,闻人苍月甚至都已经掌握到了千魔窟和炼狱山的一些修行之法,掌握到了千魔窟和炼狱山的一些机密!……林夕不知道此刻唐雨人等人正在做什么,两股截然不同的磅礴剑气使得他的双目都如有针刺般的剧痛,使得他只能勉强看清那条天空中落下的金色雷霆并不是飞剑,而是一柄刀,一柄连着金色锁链的刀。

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他只是能够看到,南宫未央的飞剑决然的斩向刀柄后的金色锁链。

南宫未央的手上鲜血如藤蔓般蔓延着。

她的飞剑在距离金色锁链还有数尺之遥时,在急剧的不断加速下,飞剑和周围的空气摩擦,已经产生了一丛蓝色的火焰,但这丛蓝色的火焰马上被震得四处飞散,她的飞剑,开始切割金色锁链上发出的金色光芒。

这金色光芒,就像一根根的金丝,竟然是强韧到了实质的地步,她的飞剑去势,竟隐隐要被阻住。

南宫未央的脸色雪白,她愤怒的仰望着天空。

她没有想到,闻人苍月竟然强悍到如此的地步,即便自己在般若走廊之后的黄沙中辗转,修为比起之前提升了许多,在这种完全没有花巧的硬碰硬之中,竟然依旧无法抗衡。

然而她不可能就此屈服。

噗的一声,她的口中喷出了一口血,她的右手五片指甲惊心动魄的从她的手指上震脱。

她的飞剑,异常强横的切断了所有的金丝,切在了金色锁链上。

金色锁链上金光流淌,就似要断裂开来,然而就在此时,所有的金光、雷霆,全部汇聚到了金色长刀上。

金色锁链毫无抵抗能力般断裂。

金色长刀上出现了无数龟裂的光纹,在连圣师都无法反应过来的极致短暂时间之中,这柄金色长刀便完完全全的炸裂了开来,化成了无数极其细小的碎片和雷霆碎片,就像这一瞬间,有神人在空中洒下了一车的金粉。

林夕此刻无暇顾及的唐雨人和李五等人,原本已经全部簇拥在谷心音和长孙无疆的身前,然而此刻全部彻底的变了脸色。

这每一片细小的金属碎片和雷霆碎片在威力上不可能和一柄飞剑相提并论,但在闻人苍月倾尽浑身魂力的一炸之下,这每一片金属碎片和雷霆碎片的速度,却是比南宫未央的飞剑还要快。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李五愤怒而无助地怒吼着,他的双手伸向上方,无数金属碎片和雷霆冲击在他的手上,爆出了无数团火花,他的双手完全如同铁铸,没有一片金属能够穿透,但是无数金色光点,也穿入了他的身体,带出了无数丝的鲜血。

唐雨人的双手之中一团磅礴的气息化成了一条闪电蟒的光影,他融魂竟融的就是林夕之前在大荒泽中觊觎的闪电蟒,然而无数的金色碎片也洞穿了还未完全凝成的闪电蟒,冲击在他的身上。

南宫未央在斩出那一剑之后,已经毫无抵抗能力,无数金色碎片直接洞穿了她的身体,在她的身后透出,带出无数条金红相间的光芒。

金色碎片如阳光洒落一般,无可阻挡。

林夕也只觉无数的碎片深深的嵌入了自己的体内,然后从自己的后背冲出。

因为剧烈的痛苦,他的眼前都黑了下来。

在这一刻,能够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只有谷心音。

他的眼中出现了浓浓的哀伤,一股恐怖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光罩,包裹住了他和他身旁的长孙无疆。

所有真正威胁到他和长孙无疆的金属碎片,全部被阻挡在外。

他能够保住长孙无疆这一瞬,能够吊着一口气,为学院留下至关重要的东西,但是他无法阻止身外这些朋友,这些和他们当年一样的年轻人的死亡,他无法还击,刺杀天上那名隐匿在秃鹫群中的男子。

这一刻,他只想他的人生能够重来。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当年他会到碧落陵杀死闻人苍月,但不会再进入唐藏,因为没有他,那名笑颜如花的唐藏女子,便或许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林夕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飞快的流逝,他的意识已经急剧的模糊,然而脑海中那个轮盘,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似乎感觉他马上就要死亡,要自动的转动起来。

回去!林夕用尽最后的力气,彻底推动了这个轮盘。

时间回到了十停之前,回到了他们和安可依刚刚进入这营帐之时。

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

然而林夕的手脚却瞬间冰冷至麻木,浑身却是瞬间被冷汗湿透,他的面容也是无比的苍白,一股难受得让他近乎要呕吐的感觉,使得他弯下了腰,不停的干咳了起来。

因为方才的画面,依旧无比真实的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在他当时的感知之中,似乎除了谷心音和长孙无疆还活着,所有的人都注定要死去。

有什么能够抵挡闻人苍月的这样一击?他脑海之中唯有这样的一个念头,一时胸口沉重和压抑得无法呼吸,干咳中近乎要窒息。

林夕,你怎么了!高亚楠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林夕陡然如此,一时间都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呼。

安可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的呼吸也有些停顿,抢在唐雨人之前,她的两根手指搭在了林夕的手腕上。

林夕的脉相,让她的脸色也瞬间苍白起来,不要紧张……不要心急,慢慢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用前所未有的轻柔语气,在林夕的耳畔说道。

第四百零七章 必须让他出手安可依的声音让林夕镇定了些,他抬起了头,看着安可依,开始竭力的调整呼吸,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因为知道安可依了解自己,也知道安可依足够信任,且她说的话在唐雨人等人面前有足够分量,所以他没有再犹豫,凑到安可依的耳畔,直接道:闻人苍月马上就会来。

安可依的脸色变得更白,她看着林夕,紧抿着嘴唇,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这一瞬间的画面落在其余人的眼中都十分的诡异,但唐雨人和蓝栖凤等人都知道以安可依的性子,有这样的神色,必定有极其严重的事发生,所以他们都保持了足够的耐心,也是没有出声。

老师,有没有能够往天空打出数百步,不,打出上千步,瞬间毒杀秃鹫或是鹰类的毒药?林夕接着在她耳畔说道,此刻面对安可依如珍珠般的耳垂,他的心中完全没有旖旎之感,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却又感到了痛苦,因为他虽然从天空中飘洒的羽毛和一些巨禽飞行的声音,可以判断出闻人苍月是借助禽类从天上来,但即便能够在闻人苍月降落下来之时,瞬间杀死那些巨禽,闻人苍月的这一击还是会发出,这里的人还是会死去,最多就是闻人苍月从空中坠落,以他圣师的修为,未必会摔得死。

即便摔死,对于他而言,也是于事无补。

没有,除了蓝杏,打到上千步以上的高空,无法保证毒药不散……会被气流吹走,无法保证能够锁定某处。

安可依的回答也直接终结了他此刻的无比纠结。

毒药不行……现在直接离开么?林夕失神的咳嗽了一声,然而他的心中对于这个念头也马上出现了排斥的感觉。

即便现在开始逃离,谁又能保证闻人苍月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闻人苍月依旧会出手,无论是谷心音死,或者他的朋友长孙无疆死,这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想要身边这所有人都活着。

直接在这营帐中往下挖个地洞藏匿起来?没有大荒泽中的那种巨甲虫,能够往下挖多深?而且谁又能保证闻人苍月的那柄金色长刀会不会直入地中,炸裂开来?毕竟他们不可能用厚厚的土层将自己活埋在其中。

林夕虽然在修行中磨砺出来的心智已经远超一般人,然而在这即将降临的死亡面前,他却是依旧忍不住有些慌乱,只是飞快地想着一个个可能。

让大军来围着?能够堵住从天上落下的雷霆么?用小黑准备着?他之前也根本没有感知出对方的方位,而且那条金色锁链简直如同从天上坠落下来,闻人苍月也不知道在高达多少的高空,他的箭矢射到那样的高度,也对闻人苍月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将大量的厚重军械聚集起来,躲避在下方?这应该可以抵挡住闻人苍月的那一击,但是闻人苍月若是发现苗头不对,他还会以此种办法动手么?或许换一种办法,他们依旧有很多人会死去。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闻人苍月竟然会弃剑,用那样的锁链和刀,而且那柄魂兵长刀,绝对不是凡品……只要这样的刀存在,只要闻人苍月还活着,对他们始终有致命的危险。

正是因为闻人苍月还有这样的手段,所以他还敢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准备击杀他们!所以即便不能马上杀死闻人苍月,也至少要引他出手,让他消耗掉这柄在碎裂的瞬间,还能令力量维持下去的恐怖长刀。

随着时间的流逝,林夕的脑子变得越来越为清晰,他飞快的抹去了已经流淌到他眼中的冷汗,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恳切语气在安可依的耳畔低语道:老师……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我也知道你足够值得信任,所以你必须说服他们配合我的一切行动……我可以告诉你,我看到了我们的死亡。

我看到闻人苍月借助一些巨禽飞在高空,他有一柄会炸裂成无数碎片的金色长刀,连着极长的锁链击下,威力之大,连闻人未央的飞剑都无法阻挡……我不知道老师你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没有……请老师马上听从我的意见,因为闻人苍月很快就会到。

安可依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没有丝毫血色。

她没有怀疑林夕的说法,因为本身在她的理解之中,将神的能力恐怕就是一种恐怖的直觉,而在越大的危险来临之时,这种能力放大,甚至直觉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可能的。

天狼卫,还有很多忠于他,数倍于我们的军力,也会随着他一起杀到。

就在此时,林夕又在她的耳畔补充了一句。

他那柄长刀,真的连南宫未央都挡不住,连唐雨人和我们都会死么?安可依的身体轻颤着,她也深吸了一口气,如同迷茫的少女一般,在林夕的耳边问道。

是的。

林夕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算是有圣师追杀他,他有这样的长刀,也会被他杀死……还有,当天他刺杀长孙无疆,为什么不用这长刀?安可依继续出声,似是疑问,但她却又马上自言自答:他不想在一两名追杀他的圣师身上浪费这柄长刀,因为他知道就算杀死一两名学院的圣师,也根本改变不了此间的局势……他刺杀长孙无疆,不用这刀,是因为他可能觉得根本不需要动用这刀,或者……他本身就已经做好了算计,要等着谷心音和我们会合,这样他这一柄刀,才能杀死更多的人,他真是这天下,最可怕的兵家。

我们只有让他出手,让他用掉这柄刀,否则注定有人要死在他的手上。

安可依自己回答自己完毕,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在林夕的耳畔接着说道。

林夕点头,心中微松,浑身又是出了一身大汗。

你按你的所想做,我一定会说服他们。

安可依没有丝毫的犹豫,说道。

这个声音,她没有只在林夕的耳畔说,而是让所有营帐内的人都听到了。

林夕马上咬牙,疾声道:亚楠、笑依、蒙白、姜钰儿,你们马上去军中,给我们这里所有人每人准备一具防御性最好的重铠!连谷心音学长和太子殿下都要!记住要在五停的时间内回来,在五停的时间内,能尽量找到什么防御性最好的重铠,就找来,有巨盾,也尽量带来一些!但你们要记住,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实在不行,用我们先前十狼里面的人,将这重铠伪装成其它东西带进来!林夕这两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是一愣,但是高亚楠第一个就反应了过来,没有任何的迟疑,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夕一眼,便厉声道:走!四个年轻人直接就掠出了帐外,甚至无视了学院这些师长的目光。

安教授,发生了什么事情?唐雨人紧锁着眉头,看着安可依和林夕,沉稳的发问。

安可依看着唐雨人,认真道:我只问你们,信不信任我?唐雨人面容一僵,这是自然。

我无法解释原因,但是请求你们,接下来配合林夕。

安可依看着唐雨人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唐雨人哑然。

蓝栖凤和李五也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他们也从未见过安可依有过现在这种的神色。

谷心音一直在细细地端详着林夕和安可依,接下来他又细细的端详了高亚楠等人的神色,然后他心中明白了些什么,只是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此刻也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相信安学妹……你们也要听她的,否则我杀死长孙无疆,然后自杀。

他这句话的内容似乎有些玩笑话,还有些令人觉得好笑。

因为他此刻根本无法大量动用魂力,若是杀死长孙无疆,他根本不用自杀,自己也会很快死了,然而以前便很是熟悉谷心音的唐雨人和蓝栖凤以及莫明奇却是知道谷心音此刻的语气和神色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绝对的认真。

唐雨人和蓝栖凤等人的目光不由得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他们并不了解林夕,只听闻林夕是风行者,没有见过林夕在前往碧落陵的旅途中的表现,且因为学院的故意隐瞒,所以他们根本联想不到什么,他们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惊疑至极的想着,不知道他到底和安可依说了什么,竟会让安可依如此。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营帐外出现了车轮滚动的声音,明显有数辆车马在行进过来。

林夕知道肯定是高亚楠等人回来,他的心情微微轻松了些,然而就在此时,谷心音第一个轻叹了一声,接着南宫未央皱了皱眉头。

接着唐雨人等人的身体微微一震,再次惊异至极的转头看着林夕。

只在此刻,林夕也感知到了地面的轻微震颤。

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股寒气从心中升腾起来,和之前相比,闻人苍月的攻势,足足的提前了近一停的时间。

难道他能够看见这车马的行进,以为他们要离开,所以提前发动了攻势?第四百零八章 心中之虚火都是青狼重铠。

高亚楠第一个掀帘进入了营帐,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回想了一下那金色长刀炸裂时那些金色碎片的威力,想到应该不足以洞穿此种魂兵铠甲,但闻人苍月的攻势,似乎比之前提前了些,他便不知道闻人苍月会提前多少时间发动攻势,于是他的心情依旧极度紧张,马上出声道:我们所有人都要换上重铠……在一停的时间内……越快越好。

……草甸之中,身背深红色长弓的大箭师胥秋白如鹰隼一般看着从他和闻人苍月身后飞起的遮天蔽日般的秃鹫群,看着闻人苍月首先消失在他面前的秃鹫群中。

他面无表情的将许多股皮绳缠在腰间,也随即被接着腾空的秃鹫群带起,飞上高空。

他身上那柄全部由金属绞合而成,弓身和弓弦上布满蔷薇花状符文的巨型长弓依旧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但他身上厚重的皮箭囊之中,这次也没有许多深红色的精金长箭,唯有一枝灰褐色的金属长箭,有九个圆圈状的符文,就像是九颗魔王的眼珠。

……营帐内全部都是轻微的金属震鸣声。

林夕等人虽然有过分解和装配重铠的经验,但对于云秦的这种主战型制式重铠依旧完全陌生,即便李五和唐雨人等人都熟悉这种重铠,但要在极短的时间装配完成,整个营帐内却还是显得十分混乱。

就在此时,营帐外一声急促和沉冷的声音响起:报!已经装配小半重铠的林夕顿时反应过来是白玉楼前来汇报军情,当下不假思索地喝道:白大人赶紧离开。

在林夕的印象之中,白玉楼是一名值得尊敬的正直官员,在东港镇和燕来镇诸事之中,对自己也多有回护,想到闻人苍月随时要到的凶险,他自然不想让白玉楼也陷入这样的凶险杀阵之中,因为他十分清楚,在方才闻人苍月那样的一击之下,就算是唐雨人和李五等人,都根本起不到作用。

圣师就是圣师,尤其是像闻人苍月这样圣师中无敌的存在,将所有的修为爆发开来之时,圣师之下,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他这句话传到帐外白玉楼的耳中,白玉楼的身体却是微微的一僵。

他是这全军的统领,所以此刻这军中别人未必知道林夕等人的到来,但是他却不可能不知道。

他也发现了高亚楠等人似乎运送了什么极重的东西到安可依的大帐之中,正是因为担心林夕等人用什么计谋离开,所以他才更快的熄灭了那数盏火光。

林夕并不知道,白玉楼才是闻人苍月的眼睛。

白玉楼的身体微僵,双手微冰,心中尽是些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他只觉前面的营帐就像是个深渊,似乎自己一步跨进去,就会将自己吞噬,然而背负在他身上的使命还是让他的心肠瞬间冷硬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于一息之间就将自己的面容变得十分冷厉,极其急切,一步便跨入了营帐,数倍于我军的敌军三面来袭,且有天狼卫和重铠军为前锋……一跨入营帐,白玉楼便厉喝出声,在他心中已经想好的措辞的下一句,便是,我们不可能抵挡得住,要尽快送太子离开。

然而只是说出了一半,他就不由得滞住。

因为他看到,整个营帐之内,一地的厚重金属铠甲,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在飞快的装配青狼重铠。

白玉楼强行入帐。

但林夕此刻却无暇顾及他,因为这营帐之中,也只是几乎所有人,而不是所有人在装配青狼重铠。

因为南宫未央不肯穿上青狼重铠。

姜笑依已经将青狼重铠帮她分解在她身前,但是她却不愿意穿这青狼重铠。

林夕对于南宫未央的不肯配合没有丝毫的恼怒,他的脑海之中唯有南宫未央拦截闻人苍月那一击时的决裂和惨烈,那样的场面,让任何看到的人都会震撼和感动,敬佩。

就在白玉楼强行入帐的此刻,还未彻底装配完成的林夕走到了南宫未央的面前,看着她,用最真挚的语气,请求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做无意义的事情……就当帮我一次,穿上这重铠。

南宫未央看着林夕,还是摇了摇头:穿上重铠,会阻碍魂力贯注……对我的御剑,有极大的影响。

林夕滞住。

如果只是情绪方面的原因,他还可以继续请求,或许可以说动,但南宫未央说的,却是真正有道理的理由。

如果没有南宫未央的拦截,不切断那条金色锁链,闻人苍月的那柄刀,又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整柄刀切入下来,洞穿某人的身体?他可以通过独特的能力,预知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但是却无法把握事物的变化。

他看着南宫未央,想了想,艰涩的点了点头,不再劝说南宫未央装配青狼重铠,只是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若是闻人苍月来……你在对敌时,至少要保留一丝的力气。

南宫未央眉头微蹙,看了林夕一眼,没有表态。

林夕知道时间已经极其紧迫,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尽自己最大的速度装配重铠,并对着身旁的高亚楠和姜笑依轻声道:等下闻人苍月一到……你们要帮她抵挡一下,她和闻人苍月交手过后,未必有护住自身的能力。

高亚楠和姜笑依都知道林夕先前的安排必定有他的理由,但是听到林夕的这一句,两人也都忍不住面色一变。

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闻人苍月要来?闻人苍月竟然还会来?!……白玉楼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没有听到林夕对南宫未央说的第二句话,以及林夕对高亚楠和姜笑依所说的话,但是这几个短短的片段,以及唐雨人等人的神色,却让这名最优秀的唐藏潜隐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此时的林夕,就是这里在场所有人的中心。

然后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又闪过了一路上的片段,闪过了林夕如何击杀公孙泉的景象,闪过了林夕如何做出莫名其妙的命令,让他们彻底的避开了闻人苍月部下的堵截,安然的进入了碧落陵。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而这个念头,几乎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彻底冰冻,然后又好像彻底燃烧起来。

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惧、震骇、不敢相信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全身。

林夕没有停止装配青狼重铠,此刻他身上的青狼重铠已经装配大半,其余谷心音等人身上的青狼重铠也已经在李五等人的协助下装配完成。

一眼看到白玉楼脸色有些苍白的站立在帐中不动,林夕便又马上开口,道:白大人,此处我们自有安排……你赶紧先行离开这营帐,离得越远越好。

听到林夕的这句话,白玉楼回过了些神,但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好像变成了一丝丝的固体,在体内滑行,心里异常的难受,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正待出声,想要停留在这里,然而就在此时,谷心音却是轻叹了一口气,出声:林夕,你们要快,对方来了。

来了么?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林夕却是反而彻底的冷静了下来,白大人,请到我们身后。

清冷而坚决的喝出这一句之后,他用脚一挑,将一面足以遮挡住大半身体的厚钢盾挑向了白玉楼。

接着,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戴上青狼重铠的头盔,在装配最后几片重铠的同时,低沉的厉喝道:无论何时,护住自己的面目!青狼重铠的面部,依旧是薄弱的部位,以那种金色碎片的威力,刺入脑部,依旧会送命。

此刻无人能够真正明白林夕的这句话的意义,但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抬头往高高的营帐顶部望去。

因为林夕已经抬头往上看去。

谷心音也已经抬头往上看去。

白玉楼心中如有虚火在烧的感觉更加的难受,因为这里所有的人之中,按理只有他才知道闻人苍月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持着厚重钢盾走到林夕的身后的,此刻他甚至都感觉不到手里这面厚重钢盾的重量,他虽然也抬起了头,但他的目光,却是依旧不由自主的落在林夕的背上。

唯有一人没有身穿重铠的南宫未央在此时显得特别的与众不同,然而此刻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也抬起了头,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她的手伸了出来。

此刻她还没有真正感知到什么气息,如果有人能够清晰的知道她的状态,就会觉得她此刻出手是不可理喻的,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衣袖便震成片片飞散的蝴蝶,一道凛冽至极的剑光,便已决然的飞起,割裂了头顶的营帐。

寒风呼啸如刀,从破裂的营帐顶部和营帐的每一个缝隙之间冲刺而出。

林夕将双手挡在自己的前方,因为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从缝隙之间,他看得远比上一次清除。

他看到就在此时,在极高的高空之中,一道金色的雷霆陡然绽放。

第四百零九章 有意识,无意识闻人苍月在无数秃鹫的簇拥中,如魔神俯瞰下方那一个营帐。

他的所有力量,源源不断的通过布满符文的锁链,贯入金色长刀之中,金色长刀化成了雷霆,在无数纷飞的鸟羽中直落而下。

他看到下方的营帐顶陡然裂开了,也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剑意刺出,这股强大剑意刺出的时间比他预料中的要快一些,但是他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因为他拥有绝对的自信……因为他知道,现在整个碧落陵,没有人能够抵挡住他这一击。

然而就在营帐裂开,那道如同挟带着整个寒冬的飞剑破空而出,朝着他金色长刀上的锁链斩杀而至的瞬间,他浓黑如墨的眉头却是猛的皱了起来,他鲜艳如血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极细的线。

他看到这营帐内,都是厚重铠甲的森冷反光!……因为林夕一系列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因为南宫未央的这陡然飞起的一剑,和前次相比,所有的人都要更快一线的感知闻人苍月这一击的到来。

白玉楼的目光暂时离开了林夕的身体,他也比前次更早的看清了金色的雷霆是一把刀,也看清了刀的后面,是一条他十分熟悉,属于千魔窟和炼狱山最高机密的布满赤红色符文的锁链。

这一刹那的时间极短。

也就在他看清这柄刀和这条锁链的瞬间,南宫未央的飞剑,已经斩上了这条锁链。

冰寒的飞剑带着摩擦空气产生的幽蓝色火焰,然后幽蓝色火焰被锁链上强大的力量震散,然后飞剑剑身开始切割锁链上力量凝成的如实质般的根根金丝。

南宫未央的右手和前次一样,笔直的伸向天空,她整个一条手臂的肌肤都已经开裂,好像有一条条血藤在她的手上生长。

在谷心音感知到闻人苍月的气息,林夕抬头望天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的所知未必有唐雨人等这些学院的老人多,但她眼中的世界简单,她的某种直觉,却是能够让她比很多人更轻易的拨开云雾,将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在那一刻,极少震惊的她对于林夕也是震惊的……她知道林夕所说的,自己已经必须相信,所以她才会在自己的感知还未真正发觉闻人苍月这一击之时,便已经提前喷涌魂力,这样的选择,让她的这一剑也抢占到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然而感知着自己飞剑的迟滞,感知着闻人苍月这霸道至极的气势,绝对不甘屈服的她却是再次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厉喝,她明知要留些力量,却是再次没有保留……再次超过极限的爆发!噗!一口鲜血如箭,从她的口中喷出,右手五片指甲都被自己的魂力震得从手指上飞脱。

她的飞剑,异常强横的切断了所有金丝,斩在金色锁链上。

一声谁都无法听见的厉喝同时从闻人苍月的口中发出。

在眼见到那营帐内几乎全部都是厚重铠甲的森冷反光时,他的心中就也出现了一抹浓厚的震惊。

他知道白玉楼这种人即便是死,也绝对不可能背叛大莽……而且即便退一万步,白玉楼因为学院的某种手段而吐出了自己要杀来的秘密,白玉楼也绝对不知道自己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袭杀这些人。

在这世间,唯有他自己一个人,才知道他拥有这样的一柄金色长刀!就连对他几乎无所不知的鬼军师,都根本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一柄金色长刀。

如果鬼军师知道,恐怕便根本不会对他效忠,而会和他决裂。

因为这柄金色长刀,是出自西夷十五部的圣地。

西夷十五部虽然根本不甚团结,甚至自身征战不休,但所有的西夷人却都承认出自同一个祖先。

在碧落陵的某处,有一处无名墓冢,那就是所有西夷十五部的圣地,相传里面长眠着西夷十五部的祖先,还有西夷十五部信奉的神灵。

然而唯有闻人苍月知道,那里面长眠的只是一名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西夷强大修行者……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派兵护佑镇守着那处西夷圣地,但他却早已经独自一人进入过那个墓冢,所以唯有他知道,里面除了一副腐朽的强者骸骨之外,就只有这样的一柄由古时遗留下来的金色长刀,以及数篇西夷古时的修行之法。

不知多少年前的西夷,可能会有人知道这柄金色长刀。

当今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柄金色长刀是如何的魂兵,既然无人知道,就不应该有人知道破法。

然而现在,为什么这个营帐之内的人非但知道他的到来,而且还全部都是身着重铠?难道这只是一次巧合?……自和整个天下开战以来,一切都依旧在闻人苍月的掌控之中,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和感到有些恐惧,然而让他随即更加震怒的是,南宫未央的这一剑,也再次超乎了他的预计。

因为在他思索是否要收回这柄金色长刀之时,南宫未央的这柄飞剑,已经落在了他连着这柄长刀的锁链上,且以他的力量,竟是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切割。

他再也没有其它选择。

所以他愤怒的在心中厉吼着,在锁链被切断的一瞬间,将所有的力量贯入了金色长刀之中。

锁链在这一刹那,被一柄蕴含着绝对不屈意志的轻薄小剑切断,在切断锁链的这一刹那,这柄超出极限的轻薄飞剑也失去了控制,飞入了夜空。

金色长刀在这同一瞬间,光芒大放,就像有太阳和雷电,在空中轰然相撞。

在这同一瞬间,林夕发出了一声厉吼:护住面目!在这一瞬过后,金色长刀所化的金色碎片,便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如无数金色阳光,穿刺在营帐间。

整个营帐被刺成粉碎。

所有人的身上都盛开无数金色的火花。

所有人都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唯有迎接这一切。

高亚楠和姜笑依在南宫未央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像两堵墙一样合围在南宫未央的身周。

这一瞬,南宫未央身体大部分都被两块巨盾般围住她的高亚楠和姜笑依遮挡住了,但她伸出的手臂却是暴露在外,瞬间被许多条细小的金光刺透。

林夕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是抱头团身,尽量缩小体积,减少被金色碎片冲击到的面积,但他知道身后还有一名未必能护得完全的白玉楼。

所以他反而尽可能的挺直着身体,往后仰着,以尽可能的遮挡住白玉楼。

然而他不知道,白玉楼的心中,燃烧着难言的虚火。

就在金色长刀行将炸裂之时,在林夕的厉喝声发出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死林夕。

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他心中的一个国。

就在那一刹那,在他的心中,对大莽的最大威胁,已经不是李苦、不是谷心音,而是这名大魂师阶的青鸾学院一年新生林夕!林夕遮挡住了自己的面目,所以他并不知道,面对着令所有修行者都会恐惧的无数金光,白玉楼却并没有竭尽全力的将身体卷缩在巨盾之下,而是反手从身上抽出了一柄刀,一柄黑红色的刀!这一刹那,对于大莽的绝对忠诚,以及对于林夕的莫大恐惧,已经超出了所有眼前的一切,超出了闻人苍月,超出了这可以洞穿身体的无数金光。

他有两把刀,但他这刻只来得及拔出这一把刀,所以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力量,都在这瞬间,融入了这一刀之中。

黑红色的刀瞬间变成了一股从火山口喷发出的熔岩,朝着林夕后心处狠狠刺杀而去。

这名最出色的大莽潜隐已经是大国师巅峰的修为,距离圣师只差一步,而此时,完全不顾自身的彻底魂力迸发,也使得他这一击变成了圣师的一击。

在这样的一击面前,已经不用考虑青狼重铠。

若是南宫未央和谷心音此刻还能够出手,或许能够拦截住这一刀,然而两人却是已经无法出手拦截。

林夕恍惚有所察觉,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无数金色的碎片洞穿了白玉楼的身体。

然而白玉楼已经完全不顾自身的这一刀,还是带着一种固执的信念,斩向林夕。

林夕和这柄刀之间,有一个姜钰儿。

姜钰儿和蒙白原本都紧挨着林夕,就在林夕厉吼之间,这名胆怯羞涩的御药系普通女生或许是因为害怕,下意识的往林夕的身后躲去,她的潜意识之中,林夕是值得依靠的,她在林夕这里,会觉得比较安全。

她也感觉到了白玉楼这一刀,但这一瞬间,这名平时胆怯羞涩的御药系女生却是没有躲闪,而是以平时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挡在了刀路之前。

她只是感觉到了林夕的危险,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然而在这一刻,她却是如此做了。

白玉楼也已经不知道她挡在了林夕身前,因为他也已经丧失了其余的意识。

这一刀只是因为巨大的力量的惯性推动,依旧狠狠的斩出着,毫无停歇的落在了姜钰儿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

在这声巨响之中,白玉楼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大莽,回到了千魔窟,看到了那些千魔窟特有的赤琉璃花,他的口鼻之中,也全部都是赤琉璃花的香气。

他在漫山遍野怒放的赤琉璃花中丧失自己最后的意识。

在这声巨响之中,姜钰儿只觉得自己回到了青鸾学院大试时的灵夏湖畔,那个夜晚的灵夏湖畔,到处都是一个个小帐篷,到处都是飞舞的萤火虫。

第四百一十章 人间世这一瞬间,蒙白恍惚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的双手伸了出来,想要去拉什么东西。

他的人虽然胖,但平时的动作却是极快,可是此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因为他的双手伸出,没有护住自己的面目,一颗从他身上溅射出来的金色碎片,从他头盔上的间隙间刺了进去,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这一瞬间,林夕也恍惚反应过来了什么,在剧烈的冲撞中,他的整个身体内也似乎瞬间充斥了无数的马蜂,在嗡嗡的震鸣,将他所有的意识,全皆震散。

一时他只觉得莫名的心痛,在他迅速模糊的意识中,他似乎回到了青鸾学院,回到了那间受罚的静室。

……这一瞬间依旧极短,短的连彻底释放出自己的力量的闻人苍月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根本来不及思考。

在营帐裂开之后,林夕等所有人全部身穿重铠,这是碧落陵开战之后,第一件彻底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而白玉楼不顾一切的出手,是第二件彻底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然而他身体下方的秃鹫群中,胥秋白却没有丝毫的迟滞。

那些穿刺在空中的金光,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完全与他无关。

他是闻人苍月的刺。

是闻人苍月除了金色长刀之外的另外一件绝兵。

在这营帐中的所有人中,闻人苍月最想杀死的,是未来的云秦皇帝,太子长孙无疆。

所以他的眼中,唯有长孙无疆。

所以就在闻人苍月的金色长刀炸成无数金光的瞬间,他将已经擎在手中的深红色巨弓拉开到了极致,他体内的力量,也喷涌到超过了极限,他的双手十指也都裂了开来,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空中,他的双手在这一瞬间依旧保持了绝对的稳定。

他身上唯一的那枝灰褐色金属长箭以比先前金色长刀更快的速度落下,金属长箭上九颗魔王眼珠般的符文发出的光亮甚至透出了箭身带起的气流,就好像天空真的睁开了九颗魔王的眼珠。

这一箭,也是碧落陵第一箭师此生最为强大的一箭。

而且这一箭,还相当于有闻人苍月的金色长刀炸裂为掩护,所以更是强大到了极致。

然而就在这箭射出的瞬间,这名整个碧落陵中,经历战阵最多,身心都是冷酷到了极点,在闻人苍月的眼中比程玉还要重要的男子,却是脸上骤然变色。

因为他当然更不可能知道白玉楼会在此刻出手。

他眼中的天地之中,连那些飞舞着的金光都没有,只有他的箭和长孙无疆,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此刻发生在白玉楼和林夕等人之间的事情。

只是就在他的箭出手的瞬间,他眼前的箭道之中,却是多出了一个人。

林夕。

因为强大力量的撞击,林夕被震得飞了起来,就在蒙白的双手伸出,眼前变得一片血红之时,出现在了胥秋白的箭路之中。

以胥秋白不惜伤残自己十指为代价,发出的超越极限的一箭,即便是圣师都未必能够及时的做出反应,然而这却并非是林夕自己所决定,他只是因为白玉楼这一击,在恍惚中飞了起来。

九只魔王的眼珠降落在他的身上。

距离长孙无疆和林夕这侧最近的学院师长是李五,在这箭矢从空而落之时,李五的双手也已经离开了他的面前。

他厉声长啸着,双手准确的落在了这支箭矢上。

有金色的碎屑射入了他的面目之间,洞穿了他的双目,但他的双手还是准确无误的钳住了这一枝长箭。

没有言语能形容这一瞬间的惨烈。

李五的双目中有血飞洒出来,但他的双手却似乎完全化成了金铁,箭身和他的双手之间冒出了一蓬火花和真实的火焰。

这一枝箭矢,竟似要被他硬生生的钳住。

然而这枝箭矢的箭尖却裂开了。

这是一支连这样强大的力量对抗都无法摧毁,无法直接震碎的子母箭。

一支同样深褐色的小箭从裂开的箭尖中射出,刺在了林夕的身上。

这才是闻人苍月的最后绝杀之刺。

深褐色的小箭洞穿了林夕胸前的铠甲,穿透了林夕的身体,从他的背后铠甲透出,接着洞穿了长孙无疆身上的铠甲。

这一枝细长的深褐色小箭,将林夕和长孙无疆钉在了一起。

长孙无疆此刻也恍惚感觉到了什么,他感觉到了有温热的鲜血流淌在自己的铠甲内,他无法睁眼看见,却是莫名的感觉出来,这在他前方的,是林夕。

他想到了之前林夕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感激林夕为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也感觉到了尖锐的箭尖,带着一些破碎的金属铠甲,穿入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此刻,他极涩的苦笑了起来。

在长孙无疆知道即便这些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护卫自己,然而自己依旧还要离开这世间而最后苦笑时,谷心音在心中轻叹。

他心中悲哀,看着这些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年轻人,他就像看着自己的生离死别,然而他的注意力也被闻人苍月和那一箭所吸引,所以他无法阻挡白玉楼的一刀。

在白玉楼用自己的生命斩出的一刀,轰击在姜钰儿和林夕身上时,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出手。

因为他知道夏副院长的状况,他知道学院一定要有一个支柱,不能全部死去。

吉祥蜷缩在林夕为它准备着的两块厚盾下。

这两块好像龟壳一样将它盖着的厚盾让它的幼小身躯很安全。

它此刻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懵懂的它也不懂世间情事,然而这一刻,它的四个爪子也像拳头一样不由得握紧,它也莫名的心痛。

张平和秦惜月远远地看着金色雷霆的绽放和消失。

这一刻,两人也只能成为旁观者,只能从那如烈日般炸开的金色雷霆中,感觉到其中的惨烈气息。

金色雷霆全部消失。

极高空中,那些服用了药物而变得更加有力,更加焦躁的巨型秃鹫啸叫着,往云层中升腾,带着闻人苍月和胥秋白离开。

闻人苍月冷漠的看了下方那已经不存在的营帐处一眼。

然后他转头,对着胥秋白点了点头,表示了对于他这一箭的赞许。

胥秋白也冷漠地点头回礼。

两人的身影,彻底在漫天的秃鹫中消失,消失在碧落陵的天空之中。

……碧落陵的天空渐渐发亮,有朝阳升起。

在这天下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国云秦,这新的一日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在东港镇和林夕结识,帮林夕制了一柄伞的制伞匠汪不平在吏司给事中的举荐下,通过了吏部的考核,成为了吏部从十品的一名史官。

弱冠时就已因博闻强记,为了当日东港镇一案,朝着洪神武拍案泼茶,为人正直不阿而出名的原东林行省知鹿郡吏司正五品文官刘学青,正式入主云秦律政司,成为了律政司最有话语权的官员之一,任律政司给事中。

这一日,有两名大莽的圣师在碧落陵的某处倒下。

数月的时间之内,大莽连殁数名圣师,已成大莽王朝建国以来之最。

也就是在这一日,大德祥商号收购了大同号商行,迅速崛起的财力再次令云秦许多大商行感到震惊。

大同号商行主营茶砖生意,商队直达云秦帝国的最北端和最西端,大德祥商号收购了大同号商行,不仅是底下又多了一宗很大的生意,而且还意味着大德祥商号打通了到帝国最北和最西的商运通道,至此,大德祥的货物,已经在大半个云秦帝国铺开。

这一日,东港镇鱼市前,肤色黝黑的鱼市少东家许笙正在鱼市前的江面上笑着看人划船。

不是赛龙舟的日子,按理看惯了船来船往,划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看的,然而今日息子江两岸上,却是挤满了许多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

因为江上划船的,是张龙王。

息子江沿岸,谁不知道张龙王的大名,尤其是在张龙王协助众人爱戴的小林大人做下了很多令人拍手称快的事后,张龙王的名字更是响亮,只是张龙王已经很多年不到江面上出船,此时当众御舟,所有得知消息而来的,都是第一时间惊叹鼓掌,大声叫好……只见江面上,张龙王豪爽大笑,两页木桨在他手中如旋风般飞舞,一条长舟如离弦之箭,后面一条长长的白色水浪,真是有如一条白龙在水面上疾掠。

这一日,整个云秦,还有不知道多少和林夕有关的事情在发生。

然而林夕却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的意识,不知道这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就像一名无所知的婴儿,不知自己处在何方,不知自己的生死。

就像他第一次刚刚降临在这世间时一样。

……遥遥远远,似有一声悲悯的叹息传入他的耳中。

这一声叹息,就似将这世间数不清的悲欢离合,带入了包裹着他的无边黑暗之中。

第四百一十一章 摧心肝一股莫名的悲戚充斥在林夕的全身,他无法再沉湎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他醒了过来。

痛。

首先是将心脏捏在自己手中,然后狠狠揉捏的那种痛,接着是浑身都如同粉碎、切开般的痛。

后者的痛,他可以忍受,但前者的痛,却是让他浑身抽搐而无法承受。

他的眼前亮了起来,一时却依旧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他依旧有些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的缠着,连手指都不能动。

他眼前的世界越来越亮,就像他前一次降临到这世间一样。

他的心中蓦然充斥满了恐惧,就如前一次一样不敢面对这个无比真实,充满悲欢离合的世间。

接着他开始想起一些事情,想起了那一条金色的雷霆,那一些零散的片段,然后他无法呼吸,然后整个真实的世界,彻底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一座无比巨大的大山一样,陡然压在他的身上。

……林夕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块的木板,这是马车车厢的顶部。

他知道了自己是在一个马车车厢中,方才和无尽黑暗相比的光亮,此刻却是十分的昏暗。

这个马车车厢的门窗是关闭着的,唯有一个小的透气格子开着。

接着他看到自己浑身都绑满了厚厚的黑色军用绷带,甚至很多绷带的下面,还绑着许多的夹板。

然后他看到了看着自己的谷心音。

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便明白,之前那一声叹息,就是这名唐藏回来的学长发出。

从谷心音的目光之中,他想起了更多的片段,他更加难以呼吸,然而一股说不出的痛苦,却是让他忍不住要发声。

一声痛苦的呻吟声,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

这是他重新回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声音,但也只是发出了这一声痛苦的声音,林夕便已看着谷心音,出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谷心音知道林夕要问的是什么事情,他知道此刻林夕的痛苦,因为他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然而他看着不可能发出声音,却依旧强行的发出了声音的林夕,他没有隐瞒什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道:白玉楼斩了你一刀……他最后的出手,显示出他应该是大莽千魔窟的修行者,他是一名大莽潜隐,应该是惧怕你将来对于大莽的威胁,所以才不惜一切的要杀死你。

我们都没有料想到这点,而且他的修为极高,所以他得手了。

白玉楼……林夕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变冷,就像是在陷入一个冰块之中……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想明白了徐宁申为什么能够从东林行省逃脱,逃到龙蛇边关去,他想明白了为什么闻人苍月会如此肯定他们的位置,以如此的方式发动一击。

他还活着么?林夕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是充盈着一股如同从他体内透出来的冷。

在他出手斩杀你的时候,他就也已经死了。

谷心音看着林夕,也平静地说道:在那种情形之下,就算是圣师,也无法抵挡得住闻人苍月的那件魂兵。

林夕想要点头,但他连颈部都被厚厚的绷带紧绷着,无法点头,他僵了片刻,出声道:姜钰儿呢?谷心音看了一眼林夕,没有出声。

但他可以感知到林夕的呼吸和体内的气血流动,他知道林夕一定要听自己的回答。

于是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她走了。

……车厢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没有任何摧心裂肝的哭喊,在愈加的平静中,林夕再次艰难的出声:陈暮……长孙无疆呢?谷心音静默的看着林夕,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为了整个云秦,为了整个天下,也为了林夕这些和他们当年一样的年轻人。

闻人苍月的那一击只是掩护……太子也走了,这一战,整个天下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林夕的身体再次僵了片刻,然后他看着谷心音,其余人呢?李五的双目盲了……性命无忧。

南宫未央废了一只手,至少要半年才养得好。

一颗残片刺入了蒙白的额头,残片已经取出来了……性命没有危险,只是会留下点伤疤,以后天气变化,可能会时时有些头痛。

其余人都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头痛么?林夕一时再也说不出话。

他痛。

无比的痛。

但一时却不知道到底自己是哪里痛。

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心、肝、肺……似乎全部已经彻底撕裂,全部碎裂,在体内无影无踪。

切肤痛、摧心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姜钰儿也要派到这里来!把别人派到这里来,我能够理解……但学院为什么要派她过来!林夕的声音,再次在这沉寂的昏暗马车车厢中炸响了起来,这声音,完全不像他平时的声音。

他胸口的绷带中,再次渗出了一滴滴的鲜血。

车厢外有不少人。

这是一支正在行进中的队伍。

林夕这瞬间发出的声音很大,所以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在第一个音节传入外面人耳中的时候,车厢外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时间狂喜,然而在听到第二第三第四个字的时候,听着林夕这样的声音,有人便开始低声地哭泣。

为什么,你告诉我!林夕用仿佛不是自己的力量,不是自己的声音,看着谷心音,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

他信任学院,且知道这事和谷心音也没有任何关系,但此刻,他的痛,让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这种情绪。

谷心音看着林夕,看着林夕胸口渗出的鲜血,他没有出声,一直等到林夕的声音消失,他才摇了摇头,看着林夕,轻声道:这些年我虽然没有在学院,但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

夏副院长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之前说白玉楼已经得手……便是,正常情形下,你也已经死了。

即便没有接下来的那一箭,你也已经死了。

谷心音充满悲悯和感慨的看着林夕,接着平静而轻地说道:按理只是白玉楼那一击冲击的力量引起的伤势,你也应该比长孙无疆伤得更重,即便唐雨人他们都在,即便手上最好的药物全部用在你身上,也救不了你。

然而加上后来贯穿你身体的那一箭……你却还是活了下来。

除了你远远超出常人的意志力,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修炼有学院罗老师的明王破狱。

你的魂力比一般人要多出近一倍,且受伤时还算充盈,所以阻止了你体内大多数伤口的出血,你才能活得下来。

你拥有那样的直觉,甚至连闻人苍月用何种手段发动绝杀都隐隐感知到……所以我知道,你是和张院长一样,拥有‘将神’天赋的人。

我可以肯定,夏副院长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在他离开这个世间之前,总得找人接手,可以护着青鸾学院。

所以他一定要接我回去……然而这个世间,不仅仅是闻人苍月不想我回去,整个云秦,中州皇城,甚至青鸾学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我回去。

所以我未必回得去,所以他将你们送到我们的面前。

这是学院的两代人……这是真正的青鸾学院,这是他挑选出来的继任者……可以将真正的青鸾学院延续下去的人。

谷心音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的顿了顿,微笑道: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们回不去,至少也要找一些传人,可以将我们青鸾学院真正的强大,传承下去。

我们在这里,就相当于青鸾学院在这里,你们也相当于回到了青鸾学院。

这些人都是你真正的朋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姜钰儿是什么样的人。

谷心音看着无法出声的林夕,接着平静道:她胆小羞怯,修炼资质也是一般,的确十分平庸,但是她没有什么坏心……你要明白,我们青鸾学院,除了像我们这样的人身上有一些厉害的修行之法需要传承之外……还有一些杀伤力更为恐怖的东西也需要传承。

世间害怕青鸾学院御药系的人,并不是害怕御药系的人会炼丹,会救人,而是害怕御药系的毒药,害怕像蓝杏那样的东西。

像蓝杏那样的东西,只有落在安可依和她这样的人手中,才安全……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没有坏心,善良平庸,这却是掌握那恐怖杀伤力的东西,所需的最佳品质。

林夕听明白了,他的身体,无声的颤抖了起来。

我也曾想过,愤恨过,想着我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谷心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接着平静而轻声地说道:但这就是真实的世间,我们无法逃避,唯有面对。

其实在我想明白夏副院长一定要我回来的原因之后,我很多时候也依旧会感到无力和绝望……因为我未必能真正回家,因为即便我回家,我也不够强,无法像张院长那样强大……无法像他那样强大,即便再强如闻人苍月,强如李苦,便不可能真正的像他一般改变这个世界。

然而我遇见了你……我们还活着,便有了意义。

第四百一十二章 观自在降魔马车在行进,车厢中沉寂了许久。

这些年,你是怎么撑过来的?不知过了多久,林夕看着谷心音,出声问道。

谷心音看着林夕,自嘲的笑笑:因为仇恨。

所谓的遗忘,责任……在这世间最简单的爱恨面前,都是虚伪和虚弱的。

谷心音看了一眼林夕,认真地说道:我不想让我的那些仇人在这世间上好好地活着,我要杀死他们,这才是这些年我能撑过来的真正原因。

林夕的声音开始变得平静:那名箭师是谁?谷心音看着他,也平静地答道:我听唐雨人他们说,是胥秋白,早年参加青鸾学院大试没有入选的一名修行者,一直想和佟韦决一高下。

林夕轻微的咳嗽了起来,他和闻人苍月去了哪里?谷心音这次却并没有回答林夕的问题,认真的摇了摇头:这还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学院从来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夏副院长看出了你的潜质,且他把你送到这里,便说明你已经通过了他对你的所有考验。

所以我会把我的鸡蛋也放到你这个篮子里。

看着一时没有发出声息的林夕,谷心音接着道:只要你活着,闻人苍月和胥秋白,就一定会死在你的手下。

我的伤要多久才能好?林夕沉默了许久,问了这一句。

在平时,修行者对于自己身体的状况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此刻,他的体内却是处处迟滞,他根本无法感知清楚自己的具体伤势。

这种伤势,和谷心音一开始说的一样,他本该就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明王破狱和身边正好有唐雨人和蓝栖凤这些人的存在,他才活了下来。

唐雨人和蓝栖凤将妖华露和逐龙澶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要想起身行走很快,但你的身体依旧如同刚刚粘合的碎木块……要想大量动用魂力,和人动手,至少要在半年之后。

谷心音看着林夕,道:但魂力修行,和身体无关。

林夕用力的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谷心音,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己体内冲出的破碎血腥气所激,咳嗽了起来。

我已经仔细向安可依她们问过你的修为进境,你的修为进境,可以说是极快。

谷心音却是反而微笑,赞叹的微笑:想必你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修行,且修行得极其刻苦,否则即便天天在战场上,以你的体质,也不可能达到现在的修为。

既然你已经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尤其你体内的魂力总量又比一般人多出许多,我想有个问题你肯定考虑过。

谷心音微微顿了一顿之后,看着林夕,缓缓的接着说道:如果能尽可能的将体内的魂力多喷涌出去,那一击的力量,自然会大出许多。

林夕努力的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他之前便已经是修行痴,而在无边黑暗之中醒来,如同再次活在这个世上之后,他对于修行和力量的渴求,更是远甚以往。

但修行者的身体,是一件容器,也是魂力流淌的通道,过度的魂力喷涌,首先便相当于破坏自己的身体,杀死自己。

他看着谷心音,声音微颤道:难道您从唐藏带回来的,便是可以超出极限使用魂力的修行之法?谷心音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哀伤,他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是的。

……林夕不再多说什么,他的身体也无法动作,无法向谷心音行礼。

然而这一刻,谷心音明白他的心情,他也明白谷心音的心情。

马车车厢之中再次静谧下来,而后响起谷心音平静而极低,唯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抛开战技不论,衡量一名修行者的强弱,有三个方面,魂力本身的力量、修行者的身体、以及调用魂力的速度。

你说得不错,魂力修行的目的,都是在一瞬间尽可能的喷发出更多的魂力出去,这样就会带来更强大的破坏力。

为了做到这点,炼狱山的修行者都是尽可能的提高身体的承受力,他们的魔变,就是让体内的血肉和经脉变得更为强壮,可以承受更剧烈的魂力喷涌。

唐藏般若寺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并不算出名,然而只是因为出世的修行者很少,就我所知,他们有比千魔窟和炼狱山更好的淬体术‘般若金刚’,还有云海小和尚所修的,可以将自己的魂力压成一层晶壁,保护自己体内血脉,甚至可以让对方的力量贯入,然后反击的‘小须弥壁’。

还有可以自我麻醉,浑然不知恐惧和痛苦的‘无畏无怖’。

我所得到的,是‘观自在降魔’。

魂力修行,千百年来,无数的修行者探索,甚至发掘古迹,追查古籍,都发现没有花巧,都是要通过冥想修行来积蓄。

冥想修行就像是在修行的时候彻底‘寂灭’,不用自己的精神,将这精神力量蓄积起来。

所有蓄积起来的‘魂力’,自然积蓄在丹田处,这可能和人体自然构造有关,各个修行流派的修行者,都是一样,也就是说,所有修行者的魂力,都是自然积蓄在丹田之中。

然而般若寺的这‘观自在降魔’,却是不将丹田,而可以将整个身体,当成一个碗……平时魂力,就均匀充斥在体内各处,魂力不走单独经脉,从体内各处,肌肤毛发透出,在身体表面流淌,又凝成一股……别的修行者,丹田是一个碗,但也像一口井,调用魂力,还必须从这井里打水倒出。

而修行了‘观自在降魔’的我们,身体才是真正的一个碗,想用魂力,就直接倒出。

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将水倒出来会比别人快,而且因为这个碗大,倒出的水也会多许多。

而且般若寺的这门修行之法,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同样修为之下,感知会比别人强许多。

最为关键的是,这门修行之法,这整个世间,将只有我和你会。

也就是说,这整个世间的其余所有修行者,哪怕是张院长和夏副院长,他们的魂力都是聚集在丹田,而我们,却是弥散于全身。

谷心音看着林夕,解释得极其详细和耐心,即便是般若寺,现在也没有任何人会这门修行之法……因为般若寺的佛窟之中,虽然有这门修行之法的经文,然而却没有人看得懂。

因为我得到的,便是般若寺那名唯一悟出了这门修行之法的苦行僧的笔记。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这个昏暗的车厢之中,一名内相系的学长,开始对一名止戈系的学弟,传授这世上暂已无其他人知晓奥秘的般若寺绝学观自在降魔。

第四百一十三章 他会发疯马车还在夜以继日的前进。

始终昏暗的马车车厢之中,如木头一般躺着一动不动的林夕,体内的魂力均匀弥散到了全身。

先前因为体内的处处阻塞,魂力根本无法流动开来,无法感知自己体内伤势的林夕,终于可以感知出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感知出自己胸口至体内深处,有一道如盛开花朵般的伤口,他感知出体内的血肉、骨骼,几乎处处崩断。

他知道胸口那伤口,是因为那名名为胥秋白的箭师的一箭。

他知道身体的骨骼几乎全部碎裂,是因为姜钰儿撞击到自己身上的撞击力。

他感知出来,体内有数股药力在流转,一股股的血腥味和药香味,交缠在他的口舌和意识之中。

就在相邻一辆马车之中,谷心音掀开了车帘,对着在马车附近行进的数人点了点头。

……林夕所在的马车车厢门被打开了。

高亚楠进入了车厢。

对于林夕先前的那个世界,她是一名极其传统,极其保守的女生,然而在进入车厢之后,她没有先说什么话,而是握住了林夕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温暖。

她明白,此刻的林夕,需要她的温暖。

蒙白呢?林夕的眼睛微微湿润,在朦胧的雾气中,他看着高亚楠,轻声问道。

等下他就会马上来看你。

高亚楠的眼睛微红,但她看得出林夕的坚强,她明白自己也要坚强,而且她知道林夕已经挺过了最艰难时候,她没有隐瞒什么,细声道:他的情况不太好,从那天过后,一直都没有说什么话。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会回青鸾学院,按夏副院长传来的消息,我们很多人都会回青鸾学院。

高亚楠看着林夕道:但你不会回青鸾学院,夏副院长会安排你去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养伤,我们要分开大半年。

林夕看着高亚楠和自己牵在一起的手,喃喃道:学院还不够安全么?知道你在哪里的人越多,你便更不安全,学院里面也有无数别的眼睛,唯有将你暂时和学院,和这些纷争全部割裂开来,才会更加安全。

高亚楠知道林夕不是需要解释,但她明白在这种时候,多说些话,总是好的。

于是她看着林夕,接着道:闻人苍月没有死,他应该能从白玉楼那最后一击和那些片段,推断出你的潜质……现在传在外面的消息是你已经死了,他应该也会相信你已经死了,因为你的伤势,足够致命,他和那箭师都已亲眼所见……但接下来回报给皇帝的消息会是真的,他会知道你没有死。

林夕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真的?因为你肯定还要出来,而且你将来不可能是普通的修行者,不可能隐瞒得住,只要你出来,别人都会知道你林夕还活着。

高亚楠轻声道:青鸾学院不怕欺君,然而却必须考虑皇帝的感受……他一直对你的观感不佳,而且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因你带陈暮去迷踪林,他肯定会认为你是陈暮的主要保护者,在这种情况下,你活着,他儿子死了,在心理上,他肯定无法接受。

如果现在告诉他你已经死了,但后来他发现你还活着,在心理上,他肯定会更加难以接受,同样是怒火……后者的怒火肯定比前者还要大。

听到高亚楠称呼长孙无疆为陈暮,林夕知道她和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管长孙锦瑟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但陈暮始终是陈暮,是他的朋友。

我答应过陈暮……我理解长孙锦瑟的感受。

林夕慢慢地说道:只要他不针对你们,这次哪怕对我做出些过火的事情,我会因为陈暮而原谅他。

我们已经出了山阳道,夏副院长安排接应你的人很快会到。

高亚楠看着林夕,咬了咬嘴唇,道:这次我们和你说话,也相当于是告别。

林夕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高亚楠脸上微喜,又看出了林夕此刻眼中的意思,她便轻声宽慰道:夏副院长和我父亲都会做安排,而且谷心音学长会先走。

因为陈暮的关系,一些原本可能对谷心音学长不利的力量,已经去对付闻人苍月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只需担心你自己。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半年之后,云秦不知道会怎么样。

高亚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另外一只手,轻抚上了林夕的脸庞。

……车帘掀开,又合上。

高亚楠走出这车厢之后,蒙白走进了这车厢。

蒙白低着头。

林夕看着他,过了许久,一直不出声的蒙白,却是张口,大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我恨我自己。

大哭了许久,蒙白才终于说得出话来,看着林夕说道。

为什么?林夕看着这个依旧没有变瘦,但神容却像是老了几岁的胖子,他知道蒙白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必定有很多话要说出来,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这三个字,只是听着。

你们都知道我胆小……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胆小是什么坏事。

我奶奶从小就对我说,胆小的人总是要活得长一点。

仗总是有人打的……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根本没有区别,所以我不恨我没有勇气和人去打打杀杀……可是我喜欢她,可是我胆小的连喜欢她都不敢说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喜欢她。

我心里总是想着和她站近一点,可是我不敢……如果当时我站得离她近一点,或许我就能救得了她。

蒙白抬起了头。

林夕看到,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深深的,才刚刚结痂的伤口,就像多了一条痛苦的眉毛。

我要杀了闻人苍月。

这个额头上有着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疤,满脸涕泪的胆小胖子,却是看着林夕,说道。

会的。

林夕郑重的保证:我们一定会杀了他。

……蒙白走出了车厢,他哭泣着,看上去依旧像是一个胆小的胖子。

姜笑依走进了车厢。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姜笑依在林夕的身旁坐了下来,看着林夕道:我们都明白,你是想我们所有人都活着,闻人苍月有这样强大的手段,便注定有人会死,你已经尽力,不必因此内疚。

林夕看着这名和自己最为亲近的好友,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边凌涵说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也生怕一个个和你告别反而让你更觉的伤悲一些,所以她让我告诉你,她就不过来了。

等你伤好了,自然会再见。

姜笑依微微苦笑道:我想她也只是借口,女孩子虽然平时刚硬,但遇到这种事情,总是要比我们脆弱一些,我想是她还不知道怎么样来面对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来面对你的痛苦和难过。

林夕嗯了一声,问道:有其他人的消息么?就目前的消息,花寂月也进了碧落陵,已经没有什么危险。

姜笑依道:还有张平和秦惜月那天也正巧离我们不远,和我们会和了,现在就在外面,马上也会来看你……别的暂且还不知道。

让他们也进来吧,这里面虽小,好歹也坐得下几个人。

林夕苦笑道:你们一个个进来,真像是对我进行临终关怀,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你要耐心一些。

姜笑依点了点头,却是又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这句话很突兀,但是林夕却很清楚自己这名好友的意思,他微微地动了一下僵直的头颅,算是点头保证:报仇这种事情,我会比你们想象的更有耐心。

好。

姜笑依彻底放下了心,掀开了车帘,探出身去,轻唤了两声。

林夕看着显得更加沉稳的张平和虽然瘦削了些,但依旧惊人美丽的秦惜月,主动出声道:想不到这次这么狼狈……天天炼箭,却差点被一箭射死。

张平的话一直不多,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看似轻松的话,他的胸口一堵,却是更说不出话来。

秦惜月静静地看着林夕。

虽然此时林夕看上去并不十分难过,但她知道明白林夕此刻的痛苦和难过不可能消解。

我知道蒙白在自责。

她并没有什么顾忌的帮林夕理了理头发,轻声道:这些天我也在自责……因为如果我能够再快一点,再早一点赶到,就可以早些提醒你们做防备。

林夕苦笑道:我们都败了。

姜钰儿是你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秦惜月看着林夕,道: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我们所有人的事情。

无论什么时候,你不要忘记,你还有我们。

我明白。

林夕认真地看着她美丽的双眸,道:正如谷心音学长有蓝教授和唐教授他们,所以他才不会彻底被仇恨占据。

……暮色慢慢的降临。

马车还在行进,高亚楠和姜笑依等所有人却是都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一处山岗上,看着这辆载着林夕的孤零零的马车在山道上前行。

我总觉得他会发疯。

看着离开的林夕,姜笑依突然轻声说了这一句。

秦惜月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高亚楠看着林夕孤单离开的马车,想到姜钰儿,她没有出声,只是心疼。

第四百一十四章 等我闭目之后一个黑点在苍茫的天地间盘旋飞舞。

这是一只刚刚能够独立飞翔觅食的幼鹰,高高的飞翔这种事情,对于它还是很新奇的事情。

蓦的,一片高高的黄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它的眼里,这片城墙就像山刃一样极高,遮住了它眼前的半边天空和烈日的阳光,连绵不见其边的城墙之后,是连在高空的它都看不见尽头的城郭,不知道方圆有多少里。

这头第一次飞翔到此的幼鹰不知道这就是这世间的第一雄城云秦中州城,它只是觉得震撼,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令它觉得震撼和惶然的这样一片城郭。

飞翔在高空之中,它便不可一世的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的主宰,然而只是这巨大城郭的一角,就令它觉得自己在这城前,什么都不是。

在震撼和惶然之中,这只幼鹰继续往前飞去,想要看清这座城郭的全貌。

在飞掠了许久,感到体力都已然不支之时,它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座山,山前有一片比烈日的阳光还要耀眼的宫殿。

这只幼鹰惶惶然的飞掠下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轰隆!就在它将要降落在一座高高角楼的屋檐上时,这片宫殿的深处,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雷鸣。

与此同时,一支没有什么声息的羽箭,洞穿了它的身体。

这是飞鸟不准渡的云秦皇城。

……皇城深处的议政殿内,金丝楠木的大柱上嵌着金色的长龙,厚重的金砖就像一片金色的汪洋将数十名官员陷于其中。

纯金龙椅裂了半边,金色的缝隙间,隐隐有电光跳动不止。

龙椅上的那人,从未有过的失态,从未有过的震怒。

朕只有这一个儿子!云秦只有这一个太子!可是你们,连朕这一个儿子都保不住!朕的儿子死了,他林夕为什么还活着!他还有什么资格活着!青鸾学院的那些圣师的命,谷心音的命,比云秦的未来皇帝,还要重要么!这么多年,我云秦有多少的财力物力供给到青鸾学院,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这样的青鸾学院,存在于云秦还有什么意义!那些整个云秦都难觅的珍贵药材,珍贵炼兵材料,送到青鸾学院还有什么意义!……被震裂了半边的龙椅两侧,极空旷威严的金色大殿中,有几个重重的帷幕,每一个帷幕就像是一个深邃的营帐。

每一重帷幕都很轻薄,可以依稀看得出其中坐着的九个苍老的身影,但因为重数极多,所以无法看清面目,只觉得深沉威严。

今日议政殿中到场的官员数量并不多,然而却是各司重要人员已经全至,在之前的十数停时间内,龙椅上的云秦皇帝长孙锦瑟已然在震怒和失态之中,已经下达了诸多过于严苛的皇命。

若是这些皇命都在今日贯彻实施下去,那么各司就会有二十余名在这次平乱之中没有太大干系的官员被判处死。

因为太子被闻人苍月刺杀的事情太过严重,在长孙锦瑟失态下达这些皇命之时,这殿中所有官员,包括那重重帷幕之后的九个老人都保持了克制,然而听到这名因为丧子之痛的帝王明确表示出要处死林夕和断绝对青鸾学院支持的话,殿中所有官员和重重帷幕中的九名老人都是心中震惊,震惊于皇帝为何会如此丧失理智。

这些年来,这些中州皇城中的真正权贵都是眼中雪亮,在他们看来,皇帝虽然太过激进,但至少聪明且懂得权衡利弊,在他们的判断之中,皇帝自然会因此事而震怒,会因此事而死很多人,然而皇帝如此丧失理智的震怒,却是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计。

听到这些彻底丧失理智,也完全超出所有人预计的话,殿中所有的官员便都知道,此时必定会有人出声了。

圣上圣明。

和所有这些官员的预计一样,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重重帷幕之后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暮气,然而声音发出之时,这人身外的重重帷幕全部泛起涟漪,却是说不出的威严,使得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息都为之一寒。

纵观林夕此行,先诛公孙泉,后斩秦擎黄,在救太子途中,也是忠勇无双,且最后被箭击,也是在太子身前,先受箭……像他这样的人才,不死是我云秦大幸,实当嘉奖,又怎能迁怒在他身上。

青鸾学院毕竟只是游离在我云秦之外,我云秦供奉青鸾学院,一是因为张院长对于云秦的开国之功,二是青鸾学院这些年对云秦所做的功绩,实则不止我们云秦给予的这些东西。

他们已经尽力给予,我们又怎能因我们认为给予的不够,而怪罪于青鸾学院?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尤其此时除了闻人苍月有可能会怀疑林夕的潜质之外,即便是中州皇城的所有人,即便是此刻站于殿中所有官员最前的高亚楠的父亲周首辅,也根本不知道林夕拥有何等的潜质。

在他们绝大多数人的眼中,林夕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在他们看来,皇帝单独特意提及这样的小人物,要拔高到这样的程度,本身就是有失威严和理智的事情。

且要直接如此和青鸾学院决裂,这简直就不是一个云秦帝王所说的话,而是一个云秦的孩童所说的孩子气的话。

……长孙锦瑟霍然转头,他带着无边怒火和威严的目光,极厉的刺在那名帷幕后的黄姓老人的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朕从未否认过张院长的功绩,但我云秦……真是没有青鸾学院便不行么?那么多年轻才俊,那么多财力物力,放到别的学院,难道就不能变成我云秦的人才?这是一句让所有人眼皮一跳,心中更寒的问题。

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都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圣上对于青鸾学院的恨……竟已积累到了这种程度?朕不相信……没有青鸾学院,我云秦便不能屹立在这天地之间!然而长孙锦瑟还没有停止,他看着这九个重重帷幕,看着这好像九朵压在他心田上的乌云,又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样一句。

圣上英明。

依旧是那苍老的声音,但却也已经带上了一丝愤怒和震惊的轻颤:先皇临终时,最后一句便是交待,要以法、以礼治国,即便圣上对青鸾学院有什么不满,也要三思而慎行。

长孙锦瑟寒声缓道:朕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对于青鸾学院,朕会怀着尊敬,守之以礼。

但既然连你们和青鸾学院自己,都不觉得青鸾学院应该受帝王管辖……那便让青鸾学院的人,当真正的世外隐者。

朕会将四季平原和登天山脉,划成属于他们静修的净土。

听到这一句同样是孩子气的话,然而却是这世间最有权势的帝王极其认真而隐含震怒的说出的话,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中的空气降到了最低点。

臣不同意圣上这样的决断。

那道帷幕之后的黄姓老人痛苦的咳嗽了一声,他知道皇帝已经不想再讲道理,于是他也不再多说什么道理,只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长孙锦瑟很清楚这每一道帷幕之后的老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然而他此次却不想再有任何的妥协。

他以近乎低沉咆哮般的语气,极冷厉地说道:朕不需要你同意,朕只需你听从朕的命令。

帷幕之后的黄姓老人再次痛苦的咳嗽了一声,臣依旧想请圣上三思。

臣也请圣上三思而后行。

又一道帷幕后的声音响起。

请圣上三思。

接着又是一道……没有停歇,一道接着一道宏大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在殿内。

九个重重帷幕之后,全部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这些声浪,如一座座神山一般,压向了龙椅上的帝王和殿中的所有官员。

长孙锦瑟站了起来。

周首辅转身看了一眼,所有的官员全部低下了头,如潮水般退出了这个大殿。

一时之间,整个空旷的金色大殿,只剩下了长孙锦瑟、周首辅以及重重帷幕之后的九个老人。

这次朕不会让步。

长孙锦瑟,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极其的冷漠,看着那九道重重的帷幕,说道。

臣无意折损圣上威严,但此事实在太过……否则即便臣再不顾自身生死,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站在圣上的对面。

那名黄姓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臣再请圣上三思……哪怕圣上做出些许让步,也总比让我们绝对无法接受好。

若是圣上执意如此,至少也要等到臣闭目之后。

臣闭目之后,便什么都无法再管,也什么都管不了了。

长孙锦瑟仰起了头,沉默了片刻。

好,朕先等到你闭目之后。

这名云秦皇帝,在极冷极威严地说出了这一句之后,便直接转身,走出了这个空旷的金色大殿。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李苦走在血雨中载着林夕的马车还在不断的行进,林夕在昏暗的车厢之中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时光却是在飞快的,不停地流逝着。

盛夏已过,渐入深秋。

在这一年夏秋交替的时光里,云秦人开始知道,庞大的帝国里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镇守帝国最西碧落陵,曾逼得唐藏古国彻底让出般若走廊,使得西夷十五部不敢再进碧落陵的闻人大将军,竟然暗中和西夷流寇勾结逆反,甚至刺杀了太子。

整个正武司,也就是云秦人习惯称呼的军方,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十七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被革职,二十一名正六品以上的官员被处死,一些先前被碧落陵边军压下的杀死边民冒领军功的案子也被重新翻出,六品以下极普通士官涉案人员多达数百人,全部被按律处决或是收监。

不限于正武司,其余云秦各司在一些三品以上的职阶上,也做出了不少调动。

整个云秦朝堂,都知道当今圣上因为太子的死亡而丧失了理智,甚至和九名元老在议政殿中发生了对峙,半步不肯退让,最终的结果,甚至是以那名黄姓老人的死去之日为限。

也就是说,那名掌控着云秦大多督造事宜,以及控制着云秦许多处矿山,且是云秦各地清流鼎力支持的黄姓老人,也是用自己的性命硬抗,才逼得云秦皇帝退了半步。

早在去年冬,在中州皇城开始筹划云秦皇帝御驾亲至青鸾学院之前,整个云秦朝堂就已经知道这名黄姓老人寿限将至,已经要将重重帷幕之后那张位置让出来。

整个云秦朝堂也已经因此暗中争斗了许久,在诸多势力的发力下,能够最终坐定这张位置的势力也已经清晰,不是文家,便是冷家。

所有云秦朝堂中的聪明人,都知道正式提及闭目二字的黄姓老人已经在这世上停留不了多少天,所以他们只是在等着,等到底是文家还是冷家最终坐上那张位置,等着这名黄姓老人死后,又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皇帝震怒而丧失理智,和云秦的一些支柱不合,近乎决裂,整个庞大的云秦帝国风雨飘摇,在这年秋分外使得人心惶惶,然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闻人苍月却依旧未伏诛。

谁都知道如果能够擒获或者杀死闻人苍月,必定可以减少一些皇帝的怒火,让他恢复一些理智,然而闻人苍月还是在云秦帝国这个庞大的复仇机器的围追堵截中消失无踪。

……大莽的秋一向要比云秦来得更早一些。

在大莽的许多处地方,林间和水边的土地上已经种植着小麦和青稞,许多有核桃树和苹果树包围的村庄中,忙过农活的人们已经在修补用于牲畜过冬的围栏,有人在村中的土墙上用白灰画出硕大的吉祥图案。

风推动着天上长条状的白云,横越过朴素但同样雄伟的大莽王城。

在距离大莽王城极远的某处边境线上,在一个种着小麦和青稞的村庄里,有一名身穿旧布袍,脚踏草鞋,面目普通的清瘦中年男子,正在走过一片打谷场。

蓦然间,这名表情有些木讷的中年男子感应到了什么,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条流云般,往前飞掠了起来。

李苦!就在这同一瞬间,一声幽幽然的苍老喝声响起。

这个打谷场上所有的干禾堆,全部在这一声幽幽然的喝声中燃烧了起来,化成了一团团炽烈的火球。

火舌漫卷,火势诡异而缥缈,打谷场边生长着的茂密的牛蒡,在火舌一卷之中就化成了一条条的油脂,变成了一条条金黄色的火舌。

坚硬的地面也烧裂了,一颗颗砂石啵啵的跳起,汇聚在火焰之中,冲向李苦的身体。

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爆响。

火焰和无数细小却却威力恐怖的红色沙砾冲击到他的身上,他身上普通的月白色旧布袍顿时千疮百孔。

他身体的肌肤上也顿时多了些烧灼的焦黑痕迹。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连头颅都没有丝毫转动半分,反而接着这一击之力,整个身体以世人根本难以想象的速度,贴地飞出,将后方的烈焰全部远远抛在身后。

一截竹枝从侧前方,刺向他的面颊。

初现在空中时,这只是一截看上去和世间的普通青竹一般的纤细青色竹枝,然而飞到他面前十余尺之处,这截竹枝便通体变得赤红,燃烧起来,火焰凝成了一片片竹叶,就如虚空中生长出的一根燃烧着的魔竹。

李苦微微蹙眉,然而他依旧没有正眼看这根魔竹。

他右手一根手指轻轻一点,嘭的一声爆响,一个气团将这根魔竹全部裹住,炸得粉碎,火星都全部倒卷出去。

远处响起一声愤怒的凄厉惨呼。

李苦的身影依旧没有半分的停滞,他的身体依旧朝着前方笔直的飞掠着,这一根魔竹都甚至没有对他起到任何的阻碍作用。

无数赤红色的珠子随着一阵独特的轰鸣声,从天空之中纷纷扬扬,如同冰雹一般洒落下来。

接着每一颗珠子都发生震动,化成了一团团的火焰,如同一尊尊缩小的魔神,坠落而下,形成了一片令人难以想象的火雨。

李苦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依旧以笔直的线路前行,或者说是逃遁。

每一朵火花撞在他的身上,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音,他身上千疮百孔的布衣似乎全部化成了黑色的焦灰,但在他身体和周围强大力量的压迫下,却是反而被压成了近乎石质一般的东西。

他身上的肌肤变得火红微光,好像一个陶瓷胚胎,被烧了数天数夜。

只是这些……还不足以拦住道边观虾悟道的李苦。

他的速度,依旧没有丝毫的变缓。

就在此时,他前方所有的火焰全部洞开。

一柄旋转着的飞剑,带着一股狂暴霸烈的气息,直直的朝着他击来。

这柄飞剑的样式十分普通,黑红色,两刃都没有开锋,就像是一柄用炼狱山的普通山石打磨的剑胎。

这柄飞剑甚至没有剑柄,但在剑身的尽头,却是镶嵌着一颗银色的陨石球。

这颗银色的陨石球上,就如自然生长着日月星的符文。

这是炼狱山的最强飞剑七曜魔剑!李苦仰起了头。

在仰起头的瞬间,他的眉毛和眼睫毛瞬间被烈焰燃成了灰烬。

一股绝强的力量从他的体内冲出,汇聚到他的手中。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圆环,微银微红的古朴圆环上布满一条条蚕状的符文。

咄!圆环和七曜魔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全然不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就如两尊神魔的肉质身体,狠狠的冲撞了一次。

前方的七曜魔剑被拍飞而出。

然而李苦的身体也第一次轻颤,震碎了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七曜魔剑在前空中强横的停住,只是这一停,李苦便知道这闻人苍月,果然是如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摆脱这柄剑,这个人的纠缠,他体内积蓄的力量,便不再有所保留,尽数从他体内狂涌而出。

他向前的身体,速度再增一倍!他手中圆环发出了奇异的红光,耀眼得超过了此刻当空的烈日阳光,使得天空中的烈日都似乎变得光芒黯淡,变成了一轮血月。

他前方所有火焰全部如畏惧般纷纷溃散,他的目光,盯在了前方的闻人苍月如铁铸般的身躯上。

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

修炼这世间最霸烈的近身剑道的闻人大将军生平第一次没有主动近身,而是选择了防御之态,在李苦破火而出的这一刻,他也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他体内的力量也再次狂暴的喷涌而出,蓝杏的力量再次在他的体内深入一分,使得他的脸上似乎真有许多蓝色的杏花在开放。

在他狂暴的力量贯注下,他身前的这柄七曜魔剑不再像是剑,而像是一根天罚的铁棍,狠狠地朝着李苦砸下。

轰!他和李苦之间的空气,全部往四周爆开,形成了一圈圈的螺旋风浪。

咄!然而让他的瞳孔瞬间收缩的是,李苦的圆环和他的飞剑相撞,汇聚着他强大力量的飞剑,竟然根本无法阻挡,再次被一击拍飞而出。

李苦脸色微白,鼻中沁出些血丝出来,然而身体的前行却没有丝毫的停止。

闻人苍月厉喝,七曜飞剑横扫。

咄!七曜飞剑不知被击飞何处,闻人苍月身体一晃,往后连退两步,口中喷出了一口蓝色的血出来。

就在此时,后方远处发出了一声轻喝。

一朵火莲带着一堵火墙从后方迫来。

十七条身影掠在闻人苍月的面前。

噗!噗!噗!……李苦手挥圆环,保持着进击的姿态,阻挡在他前方这一名名手持强大魂兵的修行者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溃散,瞬间十七件魂兵和十七团破碎血肉爆开,他在这一条血雨走廊中通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死亡看着瞬间击杀十七名炼狱山强者冲至自己前方的李苦,闻人苍月发出一声厉吼,放弃了刚刚勉力召回的七曜魔剑,将体内可控的力量全部由双脚脚尖发出。

喀!大莽炼狱山最强的七曜魔剑再次被李苦手中的圆环击飞,且此次剑尖折断,整柄传说中的神魔时代便流传下来的炼狱山镇山之剑就像是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难看铁棍。

闻人苍月脚下的土地在这刹那之间布满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他的身体如弹丸一般往后抛飞。

带着席卷天地的火焰而来的那一朵火莲在此时降临李苦的身后。

就在一片火海之中,一名头戴高冠,身穿红色神袍的高大老者身影也依稀显现出来。

他身上的红袍兜着火焰,而无数的火焰又从他身上的神袍中飞舞出来。

李苦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杀死闻人苍月,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是这名大莽最强的炼狱山掌教的对手,然而他的脸色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在空中转身。

他没有阻挡冲向他身体的那朵火莲,只是冷漠而平静的丢出了他手中的宝环。

火莲在他的身上化开,将他的身体彻底的包裹在内。

无数声厉喝和惊呼从远处响起,有一尊和火焰中的炼狱山掌教几乎同样大小的黑红色宝塔从炼狱山掌教的身后飞了出来。

当!一声爆响。

一圈带着火焰的狂风和恐怖的声浪席卷开来,远处的许多修行者纷纷惨叫,耳鼻之中都震出血来。

炼狱山掌教前方的黑红色宝塔倒飞,炼狱山掌教的两只火红的双手从宽大的兜满火焰的袖袍中伸出,按住了这尊黑红色的宝塔。

黑红色的宝塔顿住,然而炼狱山掌教的双手上却是出现了无数道的裂口,他身上充满无尽威严的长长神袍,以及头上的古冠上,也瞬间被震出了许多剑切般的裂口。

数声旁人难以听见,带着苦意和震惊之意的咳嗽声,同时从炼狱山掌教的口中发出。

一名名或身穿血红铠甲,或身穿血红长袍的炼狱山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涌出,如潮水一般朝着炼狱山掌教身前的火海聚集。

这每一名炼狱山修行者在平时都是大莽人眼中的魔师,身份尊贵到了极点,然而在此时,这些人却都是忍不住的战栗,心中怀有深深的恐惧和戒备。

火焰熄灭。

地面全部烧成琉璃的形状。

那名站在大莽老皇帝一方的观虾李苦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

然而在火焰全部熄灭,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所有这些如血般的炼狱山修行者,还是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战栗的惊呼。

千魔窟和炼狱山的修行者,因为修有一些淬体秘术,身体骨骼和一般人、一般修行者的骨骼完全不同,所以在火化之后,会形成一些特异的骨舍利。

李苦也留下了一颗骨舍利。

但这颗骨舍利,却是分外的狭长,竖立在一摊洁白细微之中,竟是一柄小剑的形状,剑尖和剑锋朝天,散发着极其桀骜冷厉的气息,就像要将天空都斩出一道裂口。

炼狱山掌教挥了挥手,身穿血红铠甲或是血红长袍的炼狱山修行者瞬间如潮水一般退去。

有数名身穿黑色神袍,身上火焰和黑气缭绕的炼狱山长老却是到了他的身后。

其中一名手握黑色宝石镶嵌而成的权杖的炼狱山长老凝视着那柄骨剑舍利,微俯身,恭敬地问道:掌教……为何在李苦已决定和闻人苍月同归于尽的情形下,还不惜以这样的代价,救闻人苍月?难道掌教真要将大元帅印交给闻人苍月?另外数名炼狱山长老同时微躬身附议。

在他们看来,闻人苍月这样的人根本难以驾驭,且用十七名如此强大的炼狱山修行者的性命,来阻挡李苦一瞬,这种代价,实在太大,太过惨烈。

自坠星湖一役到现在……大莽和云秦的战争,事实上便是青鸾学院和我炼狱山的战争。

炼狱山掌教缓缓敛熄身上的火焰,淡淡地说道:不管这世间有多少的风雨,看得简单一些,依旧还只是我炼狱山和青鸾学院的征战。

留着他,至少相当于在我们面前多竖了一面盾牌,我们可以放手让他做更多的事情,这样云秦和青鸾学院,一定会首先杀死他。

至于他的不可驾驭和野心……这不需要我们太多考虑。

他绝对不可能比青鸾学院强,而且云秦和青鸾学院,一定会杀死他……几名身穿黑色神袍的炼狱山长老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然后缓缓点头。

云秦似是四面穿风,不复原先的强大,但我们炼狱山这么多年在李苦和青鸾学院的双面压迫之下,又真是岂如表面上这么风光?炼狱山掌教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微嘲道:我们炼狱山需要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我们需要闻人苍月这样的人去消磨些对方的实力。

至于大莽,我们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敬畏……这下面人的世界,一时间归谁控制,又关我们何事?掌教说得对。

先前那名手握黑宝石权杖的炼狱山长老也是心悦诚服的再次行礼,鄙夷地看了一眼那柄桀骜冷厉的骨剑舍利。

……大莽皇宫。

老皇帝湛台莽的寝宫在星光下显得分外的清幽,仿佛无数年都没有人进入过。

湛台莽躺在龙榻上。

和整个云秦朝堂知道那名黄姓老人即将离世一样,整个大莽朝堂也都知道这名草莽中杀出的皇帝,也已经即将离世。

被他赐名湛台浅唐的学生站在他的榻前。

我听到了宫门关闭的声音。

湛台莽看着眼前这名被自己硬生生扯入皇权斗争中的学生,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的声色:看来我还是在害怕……所以远处这种平时已经听惯了的声音,在现在还是显得这么清晰。

湛台浅唐心中蓦然一沉。

他进入大莽皇宫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他根本分不清楚宫中远处那无数细微的声音之中,到底哪个声音是宫门关闭的声音,然而他十分清楚,现在还不是关闭宫门的时候……什么时候关闭宫门,是皇帝的命令。

这个时候关闭宫门,便说明已经有人敢违背皇帝的命令,并不想让皇宫里面的人走出去。

他也十分清楚,只要李苦活着,就没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关闭宫门,发动大变。

我虽也派人找过闻人苍月,但没有想到闻人苍月真的能够从碧落陵中逃脱……这战,长孙锦瑟败了,青鸾学院败了,我也败了。

湛台莽轻声叹息了这一句,却是看着湛台浅唐道:但只要你还活着……却还总是有些翻本的机会。

你走吧。

随着湛台莽平和的声音发出,他身下的龙榻轻微发声,就在湛台浅唐的身侧,数块厚重石砖沉降下去,尘土气息扑鼻,露出了一个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深邃暗道。

湛台浅唐知道这必定是可以让他逃出皇宫,甚至逃出大莽王城的暗道,然而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老师,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湛台莽看着他,不容置疑的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云秦。

去云秦……然后回大莽。

去云秦……回大莽,这只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然而湛台浅唐却十分清楚要做到这句话,是多么的困难。

但对于这名老师,对于这名帝王的最真诚的尊敬和钦佩,使得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跪下,深深的对湛台莽行了一礼,然后走入了下方的暗道,走向了自己吉凶未卜的前程。

湛台莽目送着湛台浅唐离开。

随着一些低微的声音发出,密道口重新封合。

他所熟悉的皇宫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兵刃切入血肉的声音。

…………天色未亮。

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中,中州皇城正武司中枢处一名身穿紫色官服,腰佩玉带的官员接过了一份焦尾级的密报。

在看清这份密报内容的瞬间,这名云秦军方情报方面的大头目便无法控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东方,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曙光照射到云秦帝国后,这个庞大的帝国,又会迎来什么样的风雨。

天色微亮。

只是稍晚一些时候,在皇城外不远的一处深宅中,那名黄姓老人裹在绸毯之中,也看到了来自大莽的同样的情报。

炼狱山……竟没有杀死闻人苍月……让闻人苍月掌大元帅印,握大莽天下兵马……连李苦这样的人都……这名黄姓老人原本还能够撑些时候,然而看到这样的密报,他便痛苦的合上了眼睛,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

轻薄的羊皮小卷在他的手中化为了灰烬。

在清冷的曙光洒落中州皇城之时,这名老人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凄切的哭声从这个深宅大院中传出,许多始终关注着这个深宅大院的动静,却还不知遥远的大莽发生的事情的人,心中也是开始紧张的战栗。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发疯马车行走在秋光里。

昏暗车厢里的林夕依旧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

然而他的魂力,每天都在增长着,他体内的伤势,也在每天好转着。

他很平静,每日里都似乎在沉睡,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如果有人能够知道他这些时日的真正状态,就知道他已经发疯。

因为他每日都在修行,不间断的冥想修行。

从冥想修行中醒来之后,他便继续再合上双目,再继续冥想修行……一天一天,皆是如此。

能够不被打扰的进行冥想修行,这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件幸福的事情……但不间断的不停修行,却是一件极其枯燥,极其寂寞的事情……这种事情,就和将一个普通人关在一个永恒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差不多。

青鸾学院的许多典籍里就有记载,普通人只要单独一个人被关在黑屋子里,超过三天,精神就有可能崩溃。

同样,修行者若是不间断的连续冥想修行超过三天,精神便也极易崩溃,这个时候因为极端的孤独和一些其它负面的心理,会使得修行的每一停时间都是极其的煎熬。

时间再长,修行者便会觉得自己可能永沉在这样的黑暗和无意识中出不去,便会做出许多暴躁的事出来……超过十天,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会出现幻觉,都会发疯。

然而从林夕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到此时,早已远远的超过了十日。

只有疯子,才会这么疯狂的修行。

即便是当日坐在千魔窟外的大道旁看虾的李苦,也至少眼中有鲜活的水渠和水塘,身前大道上还有不时来来去去的各色人群。

……秋风吹拂,有几片黄叶,掉落在车厢的顶上。

车厢中的林夕,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侧了侧身,十分僵硬的用双手撑着,慢慢地坐了起来。

在他双手接触到车厢底部的厚厚软垫,开始坐起的瞬间,他的全身,发出了无数轻微的声音,就像是身上原本覆盖满了一层秋霜,此刻因为他的动作,而纷纷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

这是林夕体内无数骨骼和血肉之间发出的声音。

林夕不知道唐雨人和蓝栖凤到底给自己到底用了什么样的药物,但这些药物必定珍贵到了极点。

在白玉楼的一击和胥秋白的一箭之下,他非但全身的骨骼都碎裂了大半,而且那贯穿了身体的一箭,还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扯出了不少裂口。

但在这些药力的作用下,只是二十余日过去,他体内这些破损处,便已全部真正黏合在了一起。

且不知是这些药力的附带作用,还是唐雨人和蓝栖凤在隐隐觉察到自己的潜质之后,又施了可以提升修力的丹药,在这二十余日里面,都会有一些精纯的药力,在修行之中缓慢的化成魂力,提升着他的修为。

他体内的魂力,已经从原先的气流感,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水流感。

这便代表着他的魂力修为,已经在他这些时日的发疯修行和珍稀药力的双重作用下,到了大魂师巅峰的修为。

这种修为速度,整个天下,不知几人可及,若是被人知晓,又不知会引起这天下多少年轻才俊的钦羡和嫉妒。

然而由几片黄叶掉落的轻微声音,感知出秋的来临,终于感知出时光的飞逝的林夕,却没有因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修为大进而有丝毫惊喜,此刻他只想要坐起来,走出马车车厢去看一看。

因为再不走出去看看,他知道他真的就会发疯了。

而且真正让他从冥想修行中惊醒的,并不是那几片掉落在车厢顶上的黄叶带来的秋意,而是从他体内涌起的一股莫名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有一股陌生的,不属于他的东西,在融入他的身躯,融入他的生命。

……林夕坐起,体内无数骨骼和血肉之间发出的声音虽然只是如秋霜剥落般低微,然而驾车的人还是马上感知到了,原本行驶得便不快的马车马上停了下来。

林夕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打开了车门,掀开了帘子,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光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在车门口,双脚落下了坚实的地面。

他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看到赶车的是一名自己并不认识的黄脸老妪。

我是南宫未央。

然而这名黄脸老妪看着他,却是直接开口说道:青鸾学院不和你接触,将你丢在世间,对你反而更为安全,所以青鸾学院的所有人会和你隔绝开来……我熟悉中州皇城的大多数路数,但除了长公主之外,没有人了解我。

所以只要我不出手,就永远是一个隔绝在青鸾学院和中州皇城之外的人。

面对对方这样认真的解释,知道学院那些教授有足够手段改变一个人容颜甚至气息的林夕只是点了点头。

他也是在碧落陵受伤之后,第一次能够真正点头。

他的脖颈之间和身上,再次传出许多轻微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南宫未央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我想看一看着外面。

觉得有些耀眼的林夕眯起了眼睛,他看到这是在一条普通的官道上,两边都是一片低矮的小树林。

我要去洗洗脸,还有一个人呆一会。

他看到其中一片小树林之后,有一片水光,是一条有着缓坡的小河,于是他便又对南宫未央说了这一句。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看出林夕想要一个人,便反而赶着马车,往前缓缓前行。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和林夕只是普通人。

对于这个世间而言,最普通的普通人,反而最为安全。

林夕开始动步,行走在云秦这一年的秋里。

他走得极其缓慢,身体不断地摇晃着。

一丝苦意弥漫在他的嘴角。

虽然确信自己已经能够行走,然而和谷心音先前和他所说的一样,他恐怕在接下来的半年内,都无法和人动手,甚至根本无法做剧烈的动作。

在林夕此刻的感知之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层轻薄的窗纸糊成,就像是一个一阵风都能吹破的纸片人。

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这种脆弱,林夕的心中更加涌起了一层浓厚的凄苦。

在落满黄叶的河岸缓坡上,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就如一个真正的疯子,他对着面前这条飘落着一些黄叶的小河,开始说话。

什么将神天赋,其实我只是一个无意中闯入这个世界的,拥有些特别能力的可怜人。

而且最为可怜的是,就算我想说,也根本没有人听得懂,没有人相信。

之前我一直把自己当成被抛弃在这里的旅人,只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来欣赏这个世界。

不是我想这样……是因为我和这个世界,还是自然的格格不入。

我认为很简单的道理,习惯的言行,在这里变成了不可理喻,甚至大逆不道的胡话。

我曾努力地想要告诉周围的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自哪里,但所有鹿林镇的人都认为我是傻子,是林二。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没有人能够用正常人的眼光看我。

我当然不可能融入这个世界。

即便进了青鸾学院,我也总是觉得,这世间的事和我这样的旅人没有关系,云秦的兴亡,所谓的荣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有了越来越多在乎的人……老爹老娘老妹……还有这么多青鸾学院的同学、朋友,师长。

我和陈暮结识的时间很短,但我们的确是已经成为了好朋友……还有姜钰儿……想到她这个女生,我的心就像裂开一样……在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不再是旅人,我不可能像旅人一样冷眼旁观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些我在乎的人,因为陈暮和姜钰儿你们……我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

这些没有意义的胡话,本身是可以和吉祥说的,它不懂也不会觉得难以理解……不会觉得我真的疯了……只是我让它跟着高亚楠去青鸾学院了,它不在,我只能对着你这条河说话,不然我真会疯掉。

林夕静静地说着这些没有多少前后顺序的话,述说着他的切肌肤,摧心肝的痛。

我一定会杀死胥秋白,杀死闻人苍月,为你们报仇。

林夕捡起了一块石子,用力地握在手中,然后朝着平静的河面砸出。

石子落入河面,溅起了一股水花。

林夕听到了自己手掌间骨裂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掌指间因为自己的过度用力,一些已经愈合的骨骼又有些裂开,他感觉到自己掌心的肌肤被石子的棱角割出了一条血口。

这种纸片人般的脆弱,让他感觉更加的愤怒和凄苦。

然而在这阳光下,他体内那种让他觉得古怪,让他觉得不属于自己的难过东西,却似已经完全消融在体内。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却看到自己的鲜血里面,似乎有着一些极细极淡的金黄光芒。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文家和冷家之上,首辅之退到底是光阴行走在这越来越深的秋里,还是这越来越深的秋在被一刻不停的时光带走?世间最宏伟的云秦皇城中,一名初来乍到的外地诗人,醉卧在深巷之后,看着从民宅之中探出的老榆树,发出着这样的呓语。

在他这样不管朝事的落魄流浪诗人的眼中,庞大的云秦帝国这年的秋在时光中飞逝,和以往的秋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对于心忧国家大事的人来说,帝国这年的秋,却分外的惊心动魄。

在帝国最遥远的西边,碧落陵的十万边军进行了大整编之后,还剩余六万,镇西大将军的位置暂时空缺了出来,在绝大多数云秦官员看来,在平乱之中起到很大作用,且在碧落边军有重要地位的南山暮至少会取代副统帅程玉的位置。

然而不知是什么缘故,中州皇城却没有颁布这样的命令,而是将临川行省的省督安序庭调了过去,取代了程玉的位置,上面镇西大将军的位置依旧空着。

而南山暮请辞归老,中州皇城也并没有请留,而是很快的允了。

那名在云秦帝国立国之前,以钱塘富户起身,以全部身家建立制兵工坊,支持先皇抵御外敌的黄姓老人,在大莽王朝的无敌国师李苦被闻人苍月和炼狱山联手击杀后的数日,也永远地闭上了他的眼睛。

唯有真正的权贵才心中清楚,在闻人苍月从碧落陵消失之时,大莽的老皇帝就已经拟好了诏书,将皇位传给他的学生湛台浅唐,而大莽无敌的李苦则已经开始逃亡。

只要李苦逃亡不死,活在这个世间,大莽就没有人敢出面推翻老皇帝湛台莽的诏书。

然而即便李苦已经游走到大莽的边疆,却还是陷入了炼狱山的围杀。

李苦在大莽无敌,然而只是炼狱山掌教留不住他,只是承受不住和他正面对敌的代价……再加上战败了天下所有人的闻人苍月,李苦和湛台莽的失败,便已注定。

这些云秦真正的权贵也十分清楚,当今圣上只是想让太子去西边积累些战功,并正式让太子出现在云秦的舞台上,镇西大将军这张位置,原本应该就是给太子树立威信和建立自己军方的背景而坐的,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闻人苍月能够连杀那么多名圣师,没有想到太子会死在碧落陵。

所以就算是出于感情的因素,镇西大将军那张位置,恐怕也会空很长的时间。

而且安序庭是黄家的人,这样的调动,虽然明面上让安序庭暂时坐上了碧落陵的一把交椅,但实际上却是相当于将黄姓老人死后,黄家的最大一股势力发配出去,为接下来的权力交替扫清道路。

……在这个多事的秋里,大莽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老皇帝湛台莽已至弥留,神志不清,大莽准备大丧,大莽皇位,按照诏书,传给皇侄湛台律己。

云秦帝国的叛将,闻人苍月,被封大莽兵马大元帅,掌大莽七路大军军印。

这消息和别的消息不同,被刻意的很快传播了出去,整个云秦一片哗然,原本那些以闻人大将军为偶像,根本不信战功赫赫,带着无上荣光的闻人大将军会突然成为叛国逆贼的人,也都纷纷对闻人苍月痛恨欲绝,恨不得食其肉。

遥远的大莽虽一直是云秦最大的敌国,且因为闻人苍月的关系,形势必定会更加紧张、恶劣。

但这不是云秦权贵最为关切的问题。

他们最急切地等待着的……是那张重重帷幕后的位置空出来之后的问题。

按先前的形势,在吏司中已经根深蒂固的文家,应该就会坐到那里面去。

然而之前那次以黄姓老人之闭目为限的僵持,却使得整个云秦朝堂都知道,云秦皇帝不仅是对青鸾学院的忍耐到了极限,而且对这九团乌云一般压在他面前的重重帷幕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在这种近乎决裂的情况下,很多人猜测,云秦皇帝将会取消掉这个帷幕,不再让人坐进去。

这样那九张云秦先皇和张院长挑选和定下的位置,就会永远少掉一个,今后,可能会更少。

然而就在落魄诗人醉卧深巷呓语的这日,从中州皇城传出的命令,却是再次让整个云秦朝堂震惊!云秦皇帝并没有像许多人的揣测一样,取消掉那张位置,但取代黄家的,却不是先前几乎所有人认定的文家,而是这些年掌管内务司,但势力和获得的支持已经明显不如文家的冷家!在即将成功时的失败,会更容易让人绝望和愤怒。

然而让所有聪明的官员心中更加隐隐发寒的是,面对这个最终结果,文家的人却是十分的克制,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弹,这种异常的平静,更是让这些聪明的官员可以肯定,在中州皇城的这个秋里,必定会有更加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

…………云秦皇宫的议政殿里,破碎的纯金龙椅已经换成了新的。

然而身穿龙袍的云秦皇帝长孙锦瑟并没有坐着,他只是站着,面对着九道重重帷幕,以及站立在他面前的银衫周首辅。

他的双目中全部都是血丝,显然不知多少夜未合眼过,然而他的身姿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挺拔,他身上的气息,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威严。

朕只是要闻人苍月交出碧落陵,让他好好养老……但他却杀死了朕的儿子,杀死了将来的一名贤君!身为云秦人,他竟然叛国,统领大莽军队。

看着面前的所有人,这名拥有世间最大权势的帝王,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要南伐……朕要越过千霞山,剿灭大莽,杀死这名叛国罪人!没有任何的雷光从这名拥有独特修行血脉的帝王身上发出。

然而南伐两字一出口,整个空旷的议政殿里,却是犹如轰隆一声,炸开了一个惊雷。

九道重重帷幕之后,原先那名黄姓老人所在的位置,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这殿中其余所有人都清楚,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坐在里面的冷家冷镇南都会保持绝对的安静,不会像先前那名黄姓老人一样出声。

就在冷镇南的旁边一道帷幕之中,一名苍老的身影低下了头,只是这个姿势,其余的人便也明白他不会出声,因为这道帷幕之中的老人,他也姓闻人。

在这两道帷幕的绝对安静之下,另外两道帷幕之中的两人即将出声,然而就在这时,长孙锦瑟微微仰头,缓声道:先前你们劝谏我不杀林夕,不要将青鸾学院划出云秦清修,说罪魁祸首只是闻人苍月,要对付也要先对付闻人苍月……我可以听从你们的劝谏,但若是你们连这件事都劝阻,我绝对不会有任何退步。

微微一顿之后,长孙锦瑟看着另外一道波澜荡起的帷幕,微嘲道:千霞边军大将军胡辟易已经表示对朕的绝对效忠,将会成为朕的讨逆大元帅,统领南伐大军。

什么!那道帷幕之后,顿时响起一声震惊、愤怒的声音。

这一声声音,让整个大殿中所有人心中再次一震,同时整个大殿陷入暂时的死寂。

垂首站立在殿中的周首辅抬起了头。

他心中冰冷地看着这名眼中布满血丝,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威严的帝王。

让胡家培植出来的最大力量脱离胡家的掌控……以冷家的绝对效忠取代黄家……这些原本都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然而他却是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

闻人苍月的可怕并不只在他的修为,而在他恐怖的谋略和统兵能力,以及冷酷无情的性情。

若不是连那些对他完全死忠的天狼卫和程玉这样的人都可以舍弃,究其他在碧落陵的全过程,也不可能让中州皇城和青鸾学院,以及湛台莽都遭受这样的失败。

他知道千霞边军的胡辟易也是百年难遇的将才……然而越过千霞山,这将不再是两名大将之间的争斗,而是两国国力的厮杀。

他不认为云秦可以获得这样的战争的胜利。

就如先前和青鸾学院决裂一样,这也是他不可能赞同和拥护的皇命。

圣上,碧落边军形势未稳,先前在龙蛇边关又消耗了大量军力,近年来大莽王朝风调雨顺,国力鼎盛,先前湛台莽甚至有大量余粮进行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大莽的军队,战力正值最旺盛之时。

他知道此时那些帷幕后的人也需要听他的声音,于是他出声,臣认为,此时进行南伐,恐难以奏效。

那你认为要等到什么时候?长孙锦瑟看着平时和自己最为亲近的这名首辅,看着这名同样在云秦拥有强大影响和势力的第一重臣,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愤怒和嘲弄的神色:若是大莽一直风调雨顺,就一直等下去么?等到杀死太子的叛贼寿寝正终?大莽的国力强盛,但有我云秦的地大物博,有我云秦的国力强横么?你们平日不是依赖青鸾学院,认为离了青鸾学院不行么?既然青鸾学院和炼狱山本来就多有仇怨,那如何让他们出多力,让他们显现自己的作用,这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周首辅心中更冷,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长孙锦瑟却是在他开口之前,便已发出了重重的冷笑:周首辅……朕用你为首辅,不仅是因为你的才能,还因为你绝对效忠于朕……可是你呢?你对朕到底是何等用心!你不要以为,朕没有查出那名女琴师是你的人!周首辅面色微微一白,他抬头看着长孙锦瑟,他知道怀疑这种东西,就像一根长在心中的毒草,若是已然生根,便不可能拔出,他看着长孙锦瑟,看着这名帝王眼中的怒火和狂热,他便知道这名帝王已经彻底被个人的野心、欲望和悲痛、愤怒彻底扭曲了心智,他知道自己再做任何的辩解,都没有用处。

不忠心于朕的首辅……还有什么用处?长孙锦瑟缓缓坐回了纯金龙椅,看着这名雍容儒雅的首辅,缓缓地说道:朕会让文司首接替你的首辅之位……你若是还当朕是皇帝,若你觉得还有些君臣的情分在,你便自己请辞吧。

周首辅身上的银衫微微的轻颤,并非是因自己的命运,而是因这接下来,整个云秦帝国的命运。

他缓缓的躬身,对着龙椅上的云秦皇帝行了一礼,然后沉默的退步离开。

在云秦的这一个秋日……深受云秦百姓爱戴的周首辅请辞归老,沉默而寂寥的走出清冷而威严的皇宫。

第四百一十九章 无后所有觉得会有更加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的聪明官员等到了结果。

这个结果,比云秦深秋里的雨还要让人觉得寒冷。

在这个庞大的帝国,每个朝堂中人都认为周首辅是始终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人。

这些年这名睿智的首辅就像一股宁静的泉水,在不停的调和着朝堂中一些尖锐的矛盾,很多人都认为,正是有他这样的人物存在,那九名自先皇立国起就手握重权的老人,才无法凌驾于皇权之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秦皇帝之所以保留那道帷幕,让冷家的人坐进去,只是为了要让文玄枢取代周首辅的位置。

这样的权力更替,换来的是冷家和文家的绝对忠诚。

……起风了。

云秦皇宫后,真龙山上的乌云越来越厚。

眼角些微有些皱纹,然而因为那一种独特的冷艳高贵而依旧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男人拥有致命吸引力的云秦长公主独自走在真龙山上,走向真龙山巅的无疆殿。

在风中,这名嘴唇轻薄,给人以性情冷漠之感的长公主微微地蹙了蹙眉头,也感觉到了深深的秋寒。

皇帝要南伐的消息已经传开,不知道多少官员已经开始纷纷劝谏,尤其有数司的给事中都已经在宫门前长跪不起,然而冷家和文家的上位,站在皇帝的一边,加上闻人老首辅的黯然失声,帷幕后的胡家被自己培植出来的军方最实权人物掘了墙角,加上反对皇帝和青鸾学院决裂,但原本却赞同皇帝开疆辟壤的激进派江家,她却知道天平已经彻底倾倒,随着周首辅的归老离去,能够阻止自己这个发疯的皇兄的,恐怕便只有她自己了。

在她的眼中,自从长孙无疆战死的消息传来,长孙锦瑟在殿堂上公然说出要和青鸾学院决裂,她这位皇兄,就已经疯了。

且不说青鸾学院这些年对于云秦到底做了什么,最为简单的是,青鸾学院从来不会威胁长孙家的皇位……而且若真是将青鸾学院形容成一件货物的话,云秦不要,唐藏和大莽,哪怕多付出数倍的财力和物力,都会想要青鸾学院。

至于南伐,这同样是发疯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她走进了空空荡荡的无疆大殿,她看到原本没有龙椅的这间大殿中,放着一张金色的龙椅,就像一只鼎一样,镇在下方如海水般往外蔓延的帝国版图上。

为什么?她看着半倚在金色龙椅上,就连她走进来都没有丝毫动作,就像一截冰冷金属一般的云秦皇帝,难掩激愤地问道。

并没有沉默许久,长孙锦瑟冷漠的出声:你觉得我哪件事做得不对?听到对方这句冷漠而无所谓的话,长公主只觉得心口痛得连心都要纠结起来,她痛苦地看着长孙锦瑟:大莽不是那些西夷流寇,是一个有半个云秦大小的王朝,即便是节节胜利,想要剿灭大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时间,皇兄您难道不知道这会将我们云秦子民拖入泥沼?长孙锦瑟冷冷一笑,从喉咙间挤出极低沉的声音:朕自然知道这南伐征战一起,云秦百姓会困窘一些,但大莽的国力难道有我云秦昌盛?你不要忘记,即便这十余年来,云秦给人的感觉有些日暮西山,但云秦依旧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帝国。

大莽会比我们更加困窘,只要自己人不阻挡在朕的面前,这一战云秦必定胜出。

长公主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一定要南伐,周首辅说的又何错之有?大莽皇宫虽乱,但局势未乱,又有闻人苍月统军,军备充足……何必一定要急着在大莽风调雨顺,积粮多得都用来酿酒的时候来南伐?且就算皇兄不体恤周首辅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周首辅本身便是一名足以镇守皇城的强大修行者,皇兄你又何必做得如此决裂。

长孙锦瑟心中的某个地方被刺痛了,他狠狠的看着长公主,厉声道:这些只是你的看法。

唐藏此时还有皇叔萧湘那一支神象军的牵制,时局未稳,皇帝年幼,根本无法对云秦造成威胁。

龙蛇方面暂且平定,闻人苍月又刚刚掌军,一些效忠于湛台莽的人正在被清洗,且黄中臣正好在这个时候死了,有文家和冷家这样的力量帮扶,朕才能做成这样的事情!闻人苍月叛国,南伐讨逆,这正是民意所向,所以这对于朕,对于云秦,才是最好的时机!至于周首辅……长孙锦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厉恨目光看着她,寒声道:他明白我的意思,然而他却安排他女儿和林夕走在一起……难道他认为,朕的儿子,还不如这一个鹿林镇小儿?朕也以为他对朕没有丝毫异心,但他却令我太过失望,也正是如此,朕才更加愤怒,才觉得此人太过可怕!难道看一个人看了这么久,还看不透么……难道就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要否定一个人的全部么?长公主痛苦地看着面容恶毒的云秦皇帝,困难无比地说道。

不破不立。

长孙锦瑟冷硬的看着她,冷酷而强大地说道:唯有这样的时机……才有可能打破朕这龙椅被那九个老东西和青鸾学院压制的僵局。

长公主看着自己的这名皇兄,也不可遏制的激动了起来,浑身颤抖道:所以这才是皇兄你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周首辅绝对不会同意你南伐,你才借机让他离开中州皇城。

让胡辟易脱离家中长辈的控制,离间胡家,闻人老首辅接下来,恐怕也会被皇兄逼着退位……之前皇兄在和这些人的争斗中,从未占过上风,就连我也认为,皇兄你不可能赢得了这些人,然而我没有想到,皇兄你真正发狠时,竟然会这么厉害,竟然会有这样的手段,竟然无声无息的变造成了你压倒这些元老的局面!不错,这些在皇兄看来,都是绝佳的时机……但皇兄你这么做,在许多人的眼中,岂非连无疆的死,都是你的故意安排?只是为了促成这件事,而故意做的安排?现在就连我……都甚至怀疑皇兄您是故意这么做!够了!长孙锦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厉喝。

一道闪电从真龙山上方的乌云掠过,刹那之间,一记狂雷震响,震得整座无疆大殿都颤抖了起来。

他和长公主之间,一股磅礴的金色气浪震荡开来。

身穿白色宫衣的长公主瞬间被震得往后倒飞而出。

震得她落地时几乎立足不稳,震得她的云鬓散落,口角沁出一缕缕的血丝,连身上的宫衣都裂开了口,露出了大片大片洁白如玉的肌肤。

天下人可以这么想……但你怎敢这么想……长孙锦瑟站了起来,愤怒的吼着,身后的发丝如一条条金色闪电一般飞舞着,你怎么敢这么想!……你知不知道,无疆对于我,对于我们长孙氏的意义!……你怎么敢说,这是朕的安排!被震得满脸紫红一时喘不匀气的长公主眼眸里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她用尽全力,强声道:我也喜欢无疆这个侄儿,我也重彻心扉……但皇兄您爱他,难道胜过你的皇位,胜过你的江山,胜过你的子民?她嘴角再次流淌出了一丝血丝,悲哀的请求道:皇兄……请您不要做出过分疯狂的事情,您还年轻,还可以有更多优秀的皇儿。

住口!天空中又响起了一道惊雷,整座无疆殿顶无数闪电狂舞,照得整个大殿一片金黄雪亮。

暴怒的长孙无疆一步踏到了长公主的面前,狠狠的一个耳光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半边美丽的面目都打得红肿了起来。

他的脸色也是一片紫红,愤怒地吼道:你以为……我们长孙氏和一般的修行者一样么……你自己不曾有过男人,不知道生育之事……但你不曾想想,父皇只有我们一对子女,祖父……也只有父皇一个儿子……你以为这些年我光是只想着开疆辟壤,却不考虑帮长孙氏延续香火么……你以为宫中那么多秀女嫔妃,我都是不管不顾的冷落着么……这么多年下来,朕只有一个皇儿……你怎么知道,朕就还能有更多的皇儿?长公主的喘息彻底的停顿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孙锦瑟,从他的话中,她听到了某个令她震骇的秘密。

我们拥有真龙血脉,可以激发强大雷霆,天生就是异于常人的强者……然而我们这一脉的生育率却和有些强大的妖兽一般极低。

长孙锦瑟愤怒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作为兄长……我从未逼过你,然而无疆已经不在了,我无法保证我可以拥有更多的子嗣……所以从今日开始,你也要开始选择男人……长孙锦瑟的呼吸略微平复了一些,他微嘲的看着长公主裸露在外的白玉般诱人的肌肤,厉笑了起来:妹妹……我想只要你看上的男人,都不会有人能够拒绝得了你……所以你不要和我说没有人看得上你……你要明白,若是长孙氏无后,这整个天下,对于我们又有什么意义?第四百二十章 开出怎样的花朵昏暗的马车车厢外开始传来鼎沸的人声。

这种声音似乎让这辆穿行在秋意里的马车重回到了人世间。

在车厢中的林夕明白这马车必定到了某个热闹的大集镇,但并非是城郭,否则入城通关前,就必定会有人打开车门来查验他的身份。

他不知道在夏副院长的安排下,南宫未央赶着的这辆马车带他到底到了哪里,在碧落陵醒来之后,他似乎变得更懒了一些,更懒得去想一些到时就会知道的问题。

他在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那条被石子的棱角刮伤的伤口已经结痂,将近脱落。

体内那股不属于他的感觉,在那天过后,已经完全消失,但在他的魂力流淌之间,却是有一股新的感觉弥漫在他的感知之中。

在这辆马车到达这个此刻他还不知名的大集镇上时,林夕终于也有了某种顿悟……在依稀传入昏暗车厢的喧嚣人声中,他体内的魂力以最轻柔的态势从他的身上析出。

哧啦一声,昏暗的车厢之中,一条细细的金色闪电一闪即逝,闪电的末端触碰在车厢地步,使得车厢发出了一声难听的裂响,溅起了十几片焦黑的木屑。

林夕的呼吸微顿。

车门前一个极低的声音传了进来:快到了……外面到处都是人,你要是忍不住要发疯……也先忍一下,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疯。

听到南宫未央的警醒声,林夕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的靠在了车厢里的软榻上。

他终于弄明白了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无论是在他先前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之中,都只有血液会被毒素或是病菌传染的事情,都不可能出现伤口进了一些别人的血液而换成对方鲜血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世上的玄妙修行世界中,有一种基于精神层面的事情叫做融魂。

这种事情,就像修行者吸取了对方一部分的精神力量,而化成了自己魂力力量。

林夕的修为,还不到可以融魂的国士阶,但是这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一切,这股力量,却是和任何修行典籍上记载的融魂完全一致……这便只有一个可能,在那最后的时刻,陈暮用最后的意识,将他的一部分力量,灌入了林夕体内。

这种事情,叫做反融魂。

在修行者的修行典籍记载中,唯有妖兽才能进行这种反融魂,有些灵祭祭司,在自己的妖兽伙伴战死时,也会得到自己妖兽反融魂的部分力量。

在镜天湖畔,林夕甚至亲眼见到了镜天人鱼对边凌涵破坏性的反融魂。

林夕也并未听高亚楠说过像她这样的修行者能够反融魂的事情,难道这世间,唯有长孙氏这一脉,才拥有这样的能力?那长孙氏也算是妖兽么?这个问题也并没有让林夕感到震惊和困扰,因为这个世界的物种和他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且按照他那个世界的达尔文的理论,人也有可能是猴子进化而来。

在林夕看来,这个世界传说着的一些神魔大战的事情,周首辅和高亚楠是冰雪巨人的后裔,甚至长孙氏是某种特别的妖兽进化成的人,这些都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重要的是,现在都是人,根本不用管大家的老祖宗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是云秦皇族长孙氏都有这样的能力,还是这只是陈暮在生命的最后尽头,因为和他的朋友之情,在冥冥之中产生了这样的巧合,才使得他在未真正突破到国士阶之时,就已经融魂成功,但他此刻心中却已经十分清楚,这件事情根本不能让外界知道。

因为即便他不是真正的拥有了皇族的血脉,即便他不知道云秦皇帝因为太子的死也已经近乎疯狂,但他可以肯定,从感情上,站在这世间权势顶端的云秦皇帝,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儿子被人像一头妖兽一样融魂了的事实。

这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然而林夕此刻在这昏暗的车厢之中,却是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并非因为这股力量恐怕比他当时觊觎的闪电蟒还要强大,而是因为,他可以像是带着陈暮留下的兵刃一起战斗……将来他可以带着这样的力量,杀死胥秋白和闻人苍月。

…………马车略震了一下,跨过了某条并不高的门槛,进入了一个院子,然后停了下来。

到了。

南宫未央低低的声音透了进来。

依旧和纸片一样脆弱的林夕缓缓的打开了车门,掀开了帘子,重新踏回了人世间。

这是个很深的院落,种着许多色彩艳丽的菊花和并不名贵的普通兰花。

仰头可以看见远处深深浅浅的远山,这是一个位于山区的热闹大集镇,商户客运的聚集地,他看到自己的面前,除了南宫未央之外,还站着一名身穿绣着金边的薄锦棉袍的艳丽女子。

这名女子此时端庄秀丽,一派大家的气度,然而看着走出的他,却是无比认真且真正尊敬的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大人。

这名女子是陈妃蓉。

这一声轻唤,更是将林夕的整个身心也彻底拉回了这个尘世,他涩涩地笑了笑,问道:这是哪里?陈妃蓉看着林夕,轻声感慨道:这是栖霞行省大浮集镇。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的林夕很缓慢地说着,他的思绪也似乎有些缓慢,正在慢慢恢复。

因为大德祥已经到了这里。

陈妃蓉再次曲身对着林夕行礼,在秋光之中,让云秦世人觉得极其神秘的大德祥大掌柜,饱含着难明的情绪,尊敬地说道:因为大人,我才会到了这里。

林夕沉默了片刻。

他有些迟滞的脑海终于彻底的清晰。

大德祥从未和我父母接触过么?他抬起了头,看着陈妃蓉问道。

陈妃蓉点了点头:因为大人交待的早……大德祥从未和他们有过任何的联系。

大德祥都已经到了栖霞行省?不止……大德祥已经收购了大同号,我们的商队已经可以到云秦的最北和最西端。

最北的四季平原……最西能到碧落陵了?是的,在数日之前,我们大德祥的货物已经能至碧落陵庶人城。

听到陈妃蓉这样的回答,林夕再次在这秋天的小院里陷入了沉默。

这个世间除了夏副院长之外无人注意到大德祥和他有关,那是因为他在东港镇时,大德祥只是一个让地方上的权贵都根本提不起兴趣的小苗,然而谁会想到,这根小苗会开出这样的枝叶?妃蓉,你说有一天,大德祥的东西,能遍及云秦,能遍及大莽么?林夕沉默了许久,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陈妃蓉,问道。

陈妃蓉看着林夕,她不知道在林夕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她看得出林夕受过了很重的伤,看得出他眉宇间原先没有的淡淡忧伤。

她认真的沉吟了一下,答道:只要有大人……便有可能。

外面热闹的集市上又有喧嚣的卸货声和支付工钱时的声音传进来,林夕可以听得见铜钱叮当作响的声音,听得见更远处热油锅里的炒菜声。

这是真实的人世间。

林夕呢喃了一声,连南宫未央和陈妃蓉都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我住哪里?他接下来问道。

大人,里面两个院子都是安排给你们的。

陈妃蓉道:我就在这个院子里,有什么时候让我安排就可以了。

林夕点了点头,开始往里面的院子走去:妃蓉,我告诉过你,不需要喊我主上或是大人……我知道。

跟在林夕身后的陈妃蓉看着他,认真地轻声道:但不如此,不能表达我对大人的尊敬和谢意……是大人让我觉得重新活了过来,回到了这人世间。

所以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请允许我对大人尊敬一些。

林夕知道他挑选的这名大掌柜也必定有些难言的过往,他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入了前方的院子,把现在大德祥的所有生意状况……给我看看。

在推开一扇厢房的门时,陈妃蓉听到林夕这么说道。

陈妃蓉的双眸顿时变得更加明亮了些,她再次端庄的对着林夕深深行了一礼,道:好,我马上去办。

……又一支商队经过了灰墙黑瓦的深宅大院。

这支商队里不免有人猜测集镇史家的这家大宅院是哪个商号花重金买下来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买下了这个院落的,便是最近在商号中有如传奇的大德祥。

也根本没有人想到,大德祥那名神秘的女大掌柜,以及她身后真正的东家,此刻却正在这个幽静的院落里面。

一时的玩闹之举,竟至如此……大德祥……就看你到底能生出什么样的枝叶,开出什么样的花出来吧。

燃着沉香的温暖房间中,林夕放下了手中的犹有墨香的文书,看着窗外院中一株老梅,轻声的自言自语道。

第四百二十一章 所谓经营,只要沿着成功的路走自碧落陵大乱,传出南伐消息之后,整个云秦的商人,也都在异常紧张地关注着整个云秦风云变幻的局势。

中州皇城城墙上一根蒿草的掉落,便有可能压垮一个百年的商行。

这便是局势和生意的关系。

一间清幽的书房中,一名儒雅的长须中年男子正在和一名身穿薄皮袄子的富态老人在谈话。

这两人在整个云秦,都是极其的有名,儒雅长须中年男子是大盛高钱庄的东家盛满盈,富态老人是大盛高钱庄的大掌柜慕宗离。

大盛高钱庄,是云秦帝国三大钱庄之一,富可敌国!盛满盈这个名字在有些文士看来虽然有些过于流俗,然而他却是所有云秦商号公认的最出色的商人,至今的经历可以用传奇两字来形容。

在十六岁时,他的父亲,大盛高钱庄掌柜盛大发重病不治去世,他十六岁便接掌大盛高,当时大盛高也只是山阴行省的最大钱庄,在山阴行省的诸多大商行和其它钱庄看来,如此年幼掌舵,大盛高恐怕日落西山。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大盛高在他的手上,竟是比在他父亲的手上还发展的更为迅猛,尤其在他三十二岁,执掌大盛高十六年后,山阴行省大原城大火,近三分之一的商户被焚,手中手持大盛高的票据化成灰烬,然而大盛高竟仅凭这些商户的口头申述,依旧一一兑现银两,此举一出,轰动云秦,人人皆说大盛高信誉火烧不坏,接下来只是数年光景,大盛高便跻身云秦三大钱庄之一,盛满盈也因此被云秦商人称为山阴财神。

像盛满盈这样的人的成功,凭借的自然不是那一场大火的运气,而是他的智慧、辛劳,他敏锐的洞察力和生意人的诚信,以及用人之道。

大德祥可以说是云秦近年来崛起最为迅速的商号,像盛满盈这种人物,自然不可能不放些关注在这个同样具有传奇色彩的商号上。

今日在接到皇城中传出的一些肯定的消息,忧心忡忡的商量了一些应付接下来严峻局势的对策之后,盛满盈便问起了大德祥最近的动向。

在他看来,无论是在普通皂膏中加入色泽、香料,接下来更是制模在皂膏上弄上精美图案甚至诗文,还是在接下来的金丝蜜柚茶中直接彻底垄断产地,让人根本无法竞争,都显示出了大德祥极高的智慧。

这样的一个商行面对此刻风云动荡的局势所做的举措,肯定是值得研究甚至借鉴的。

这数日之间,大德祥在栖霞行省买下了十数个米行,耗资约和收购大同号商号对等。

面对盛满盈的询问,大盛高钱庄的大掌柜慕宗离似是也早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倾述欲望,面上皆是不解的神色,马上应声道。

又是这么大的手笔?盛满盈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沉吟了片刻之后,才接着道:这已经可以供应栖霞行省三成的米粮……我记得先前大德祥为了垄断金丝蜜柚茶的生意,大肆买地和与产地那些植户签订长期合约,还签着大部分的银两,现在已经还清了么?慕宗离似是也清楚东家心中的疑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还在按照约定走着,并没有提前偿还欠银。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大盛高的大掌柜接着说道:且我先前已经按东家的意思,一直有人在和大德祥打着交道,要赊银的话,大德祥肯定会优先通过我们……但按我的了解,大德祥用的都是自己的银两,根本没有向外面的钱庄和商行借一两银子。

盛满盈摇了摇头:竟做出如此急促之事……以大德祥的银两流通,收购大同号已近极限,此刻再出这么大手笔,银两流通必定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地步……只要有一支生意出了些差错,便无法补上窟窿,不知要溃到何种地步。

慕宗离点头道:新兴商号一般没吃过苦头,都会犯此种扩张太急的错误,我已令人仔细算过了。

只要这米面生意做得不好,大德祥流通的银两就会跟不上,到时如何割舍,就是万分痛苦了。

想法的确是不错,只是太急。

盛满盈叹了口气,道:南伐已成定局,秋冬准备,来年春战事必起。

征兵、囤粮,米粮生意接下来必定紧俏,但长期来看,劳力减少,粮食出产减少,除非现在就开始花大把银两建粮仓先囤些粮,但大德祥根本没有多余银子做这样的事情,只能四平八稳的和别人一样做生意,其余那些米行,难道会轻易让这样一个外来户抢了生意?要想光靠经营杀出一条生路……简直是难于登天。

我也是难以理解。

慕宗离也是皱眉遗憾道:先前这大德祥做的每一件重要事情都是极其的漂亮,按理大德祥这几个掌柜,都应该是聪明稳重到了极点的人物,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大德祥的皂膏和金丝蜜柚茶已成名流之物,哪怕接下来急着做别的生意,急着扩张,做些胭脂水粉都极易深入人心,要大赚一笔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怎么会想到去做根本没有任何优势的米面生意?先前我便听人说,大德祥有在钱塘行省购大量花地的消息,应该不是想做些胭脂水粉,便是想做些花水生意。

盛满盈有些微微恼火道:结果只是为了南伐,就走了这样一步臭棋,也不知这大德祥会不会就此败光掉。

……在大盛高钱庄的东家因为看好的商行的一步臭棋而不由得恨恨之时,种着菊花和兰花的小院厢房里,南宫未央睁开了眼睛,恼怒的一手空劈,将身前的一张红木小矮凳压成了一摊木屑粉尘。

在这个众山环抱,每日人声喧嚣,但可以安安静静的呆着的地方,林夕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冥想修行。

南宫未央也有些佩服林夕居然能经常连续很多天持续不断的冥想修行,于是她也试着和林夕这样不间断的冥想修行。

可撑不过七天,她就已经觉得心烦意躁至难以平静下来修行。

以自己的修为和心志,林夕竟然可以做到,她却不能做到……所以她很生气,也很不服气,想要问问林夕是什么原因。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陈妃蓉的脚步声,她知道肯定是陈妃蓉有事要找林夕,于是她沉着脸,一步就到了门口,推开了门,跟在了陈妃蓉的身后。

……林夕的修为已经到了大魂师的巅峰。

在得到了谷心音的传承之后,他的感知也变得越来越为敏锐。

大魂师巅峰到国士的修为,只差一步,但这一步,本身便是一个很大的门槛,需要很久的冥想修行的继续,且随着他体内药力的减退、消失,即便是他没日没夜的苦修着,这一步在他的感知之中也依旧十分的漫长,但在重新回到了不属于修行者的普通人的人世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后,他的心情却变得更加平静。

呼出了一口浊气之后,他看着轻轻推门走进的陈妃蓉和南宫未央,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大人,您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陈妃蓉对着林夕盈盈行了一礼,秦执言那份册子上那些路子,也都依旧没有问题,只是我有些问题不明,想要请教大人。

林夕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南宫未央却是也已经插声道:我也有问题要问。

林夕微微一怔。

南宫未央却是已经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妃蓉,道:不过可以等你先行问完。

陈妃蓉忍不住笑了笑,这些天下来,她对南宫未央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只觉得南宫未央十分有趣,但笑了笑之后,她脸上的神色却又严肃恭谨了起来,也不说什么废话,请教师长一般请教道:大人为什么想要花大力气做米面生意?林夕微微仰头,贪恋般看着窗外的秋色,认真的轻声回答道:我先前让大德祥做的那些生意,做得再好,终究也是小打小闹,真正能够控制这世间命脉的,无非衣食住行四字。

只是这一句,陈妃蓉心中便微微震颤,神色很自然的变得越发尊敬和恭谨。

皂膏香料,胭脂水粉,这些都并非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了这些东西,人也照样能活。

但有些东西,却是少了就不能活……我仔细想过许多东西,但比如盐,这是云秦官方控制,无法私运。

但米粮,却是不限交易。

云秦立国至今,国力已经算是盛极,可我先前不是让你做过统计……虽然都能吃饱,但其中至少有四成,要么粗粮果腹,要么生活还是十分拮据,为了吃饱却是要牺牲些别的方面,甚至有些时候还要赊欠些别的银两。

这些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劳工、佃户。

林夕看着陈妃蓉,接着说道:能抓住这四成的人……能让这些人可以更加安稳的吃饱,大德祥的米面生意,便不愁赚不到大钱。

陈妃蓉自然清楚,即便是这国家之军力,归根结底也是到钱粮,而银两,归根到底也是先要满足粮草,然而她的不理解和盛满盈也是一样,她微微地蹙着眉头,请教道:大人……但要和其他商行竞争,没有任何花巧,唯有经营。

听到陈妃蓉的这句话,林夕微微的摇了摇头,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这个世界的人连全熟的牛排是什么都不能理解……又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叫经营之神的人是如何发家,又怎么可能知道云秦至少四成人和这个叫经营之神的人当年面对的顾客的境况完全相似。

而且云秦人比他当年面对的顾客更为简单,更不挑剔。

这个世上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成功的,没有见过成功的路,即便是最睿智的人,也只是挑着灯笼在黑夜中前行,看得比一般人更远一些,然而他却知道哪条路是成功的,他只要沿着这条必定成功的大道走就可以了。

在最没花巧的东西,在同样的事情上比经营……这个世上的人,又怎么能和相当于多了几千年商业经验的他相比……这个世上的人,又有谁比他更懂得经营?我要比的就是经营。

林夕将几页写好的纸递给了陈妃蓉,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参阅着做。

南宫未央听得正有些入神,听到林夕这句,顿时眉头微皱,想要将纸页先拿过来看看。

陈妃蓉却是控制住自己想要马上看的心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大人另外让我查的那些东西,都是事关东面的黑市走私生意……难道大人您想接替这名贪官的地下黑市生意?以我对大人的了解,大人绝对不会想让云秦的军人死在自己走私出去的东西下。

所以我便有些难以明白大人让我们花费这么大力气是要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二章 流寇头目和地下商行首领不只是流寇。

面对陈妃蓉的疑问,林夕肯定的摇了摇头:这样规模的地下黑市,不是几支流寇就能养得起的。

边军肯定也有借助这走私生意,他们也希望得到更多的药物、军械,超出朝堂供给的部分,他们肯定会自行想办法。

我在龙蛇边军呆过,一些用来救命和治疗病患的药物,让那些普通军人能够多有一些,总不是坏事。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了一眼陈妃蓉,接着道:龙蛇山脉和大荒泽出产的矿石和药材,又能带来惊人的利润,这种生意,总是会有人做,哪怕我们无比光明,把秦执言已经摸清的这个地下黑市全部连根拔掉,用不了多久,还是会生出来。

说是自私也好,狂妄也好,在我回来决定要做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样的钱财,落在我们的手中,总比落在别人的手中要好。

还有……最为关键的是,我和穴蛮有关系,我或许使得我们大德祥能够进入到大荒泽里的世界。

听到林夕不加掩饰的话语,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陈妃蓉也震惊得脸色苍白。

她已然听说过林夕是之前龙蛇边关大战的关键人物,但所有人的认知都是林夕是个杰出的将领,即便是她也根本未曾想到林夕和穴蛮竟然会有深层次的关系。

穴蛮和大荒泽,是庞大的云秦帝国都无法征服的地方,也相当于一个国,若是……。

一时间陈妃蓉太过震惊,以至于无法想下去,而是忍不住颤声道:大人,难道您想和穴蛮通商?穴蛮并不是云秦人所想的食人猛兽,他们的需求也更加简单和原始,只要能在冬天吃饱,捱过冬天。

林夕想到了那一个绿瞳的女子,缓缓的点了点头:如果真能做到和穴蛮通商,他们的力量,也是可控的。

而且若是没有压得住所有穴蛮的人,没有把握,我或许不会动这方面的主意,但是有可以让所有穴蛮信服,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存在,而且完全值得信任。

陈妃蓉一时更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林夕的这句话,不仅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而且里面包含的意思……是说他和穴蛮的绝对领袖之间,互相信任?!大人。

陈妃蓉好不容易才艰涩出声,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道:大德祥若是真能和大荒泽通商……那真如掌控了一个国度的生意,必定会成为云秦第一商号,但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

大人,大德祥毕竟是做正经生意的商行,可无论是和流寇、边军的生意,还是想要和大荒泽通商,这都是见不得光的违法生意。

先不用想着那么复杂。

林夕平静的摇了摇头,看着她道:要和大荒泽通商还是很遥远的事情,至于地下黑市,这里面的许多环节,都是正当生意,唯有那些最后和流寇、边军的交易,才算是真正的违法生意。

南宫未央一直在入神的听着,林夕说的话对于别人而言太过大胆,太过疯狂,但她却是觉得又是新奇,又是有趣。

原本对她这样的人而言,一些这世上没有人敢做的事情,才会让她提起兴趣。

林夕,你可是做过刑司官员,对律法当然是十分了解,可这对律法的十分了解,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可以钻空子的?听到此处,她忍不住看了林夕一眼,冷哼道:你先前也说小打小闹不行,这种事情做得缩手缩脚,有什么用,依我来看,还不如黑市生意中的黑吃黑,去抢劫那些流寇和最后和流寇做生意的商人。

林夕笑了笑,从碧落陵出来之后,他就很少笑,但此刻笑起来,却依旧阳光和灿烂,话说的是不错,但那也是违法的事情。

大德祥和你的一些主意,我很喜欢。

南宫未央安静的想了想,认真的接着说道:大德祥觉得违法没办法做……我觉得对,就不违法,就可以做。

我本来要去大荒泽里面看看,我就去做这些事情。

陈妃蓉对南宫未央毕竟了解得不多,对于南宫未央说的她觉得对,就不算违法的说法,她惊得再次说不出话来,但林夕却知道南宫未央更多的事情,知道像南宫未央这样的人,行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顾忌,世间的条律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约束,他只是有些意外,惊讶道:你有兴趣做这些?南宫未央用看着白痴般的目光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跟着你,会有有趣的事情可以做,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在你的身边?要不你以为我会就这样一辈子跟在你的身边?林夕尴尬的咳嗽两声,想了想,认真的建议道:如果你真有兴趣做这些事情,我觉得你还不如不要黑吃黑,不如想办法控制那些流寇,想办法做流寇头子,做黑市老大。

就像闻人苍月将西夷人一样养着?南宫未央眉头微蹙,想了想,道。

可以这么说。

控制那些流寇去找矿石、药材,总比让他们去劫掠,或是从边军的手里抢东西好,边军不可能给流寇利益,不能和流寇做交易,自然只能清剿流寇,不可能控制得住流寇,但你没有那么多限制,却是有可能做到。

而且就算只是让那些流寇像普通伙计一般运送东西,做交易,都比让他们去杀人强。

只要不让他们知道是在为谁做事就可以。

林夕看着南宫未央,认真道:本来这黑市生意和要想进入大荒泽通商,都要用人,陈妃蓉说得不错,大德祥做的是正经生意,大德祥从上到下都是守法的云秦人,我自然不想把他们拖下水,所以和穴蛮通商,对于我而言最大的限制就是如何找人。

有我这样愿意下水的,对于你而言当然来得正好,对吧?南宫未央看了一眼林夕,道:而且还根本不用动用青鸾学院的关系,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做得更加隐秘。

面对这样直接的南宫未央,林夕也只有无可奈何的笑笑,正是……而且关键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好。

南宫未央有些意气风发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去做龙蛇边关最大的流寇头目,会去做可以进入大荒泽的秘密商号。

林夕肯定道:只要做得成,这个秘密商号加上大德祥,肯定是将来云秦最大的商号。

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肯定做得成。

林夕苦笑了一下,我不能那么肯定,可是我想云秦其余所有圣师,应该都不像你这么独来独往,且背后的势力都十分清晰,而且连长公主都不会知道你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肯定你是整个云秦最有可能做得成这样事情的人。

陈妃蓉由一开始的震惊变得平静,听到林夕口中吐出的圣师二字,她此刻却只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幸运,竟然能让自己的命运,和眼前的这些人联系在一起。

你还有什么问题么?就在此时,南宫未央却是想起了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来找林夕的,转头看着陈妃蓉问道。

陈妃蓉知道自己从今以为和南宫未央再也密不可分,认真的行了一礼,道:没有了。

等下我要看看你所说的什么经营。

南宫未央颔首回礼,看了一眼陈妃蓉手中的那些便笺,然后看着林夕,认真而有些愤愤道: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林夕觉得南宫未央的情绪有些古怪,不由得眉头微蹙,什么问题?南宫未央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道:为什么连我都根本做不到连续十余天冥想修行,为什么你却能做得到?在修行这方面,我不认为我不如你。

林夕安静了下来,看着这秋光中的南宫未央,看着她明亮而不解的目光,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道:这只和情感有关……就如你的兴趣越大,做一件事情,就会做得好些。

情感?南宫未央皱起了眉头,认真的思索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她,道:爱和恨,应该就是一个人最强烈的两种情感。

你应该没有真正爱过,也没有真正的恨过一个人……如果有过,你应该会明白,有时候这种情感,会让你难过得根本无法呼吸,和这种痛苦相比,连续不断修行的孤寂和与世隔绝,以及其它的痛苦,还都是好受些的。

原来是这样?南宫未央认真地想了片刻,轻声自语般,这么说,我应该去试着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陈妃蓉听到南宫未央这么一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林夕也苦了脸,看着她道: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最好还是不要去乱试吧?南宫未央皱着眉头,认真道:我至少要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林夕在秋光里无言,他苦着脸看着这名快要出发,立志要做云秦帝国东部边境最大流寇头子和做帝国最大的地下商行首脑的少女,觉得很是头疼。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愿意许箴言站在许家的一间清净别院之中。

这个院子,便是他的父亲,刑司司监许天望在数月之前,和他进行谈话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株长了很多年,很高大的石榴树。

当时这株石榴树上的石榴果还没有成熟,而现在这株石榴树上的石榴果却已经熟过,没有人采摘而有些发黑干瘪的挂在枝丫上。

许箴言久久的看着这株石榴树,当时许天望便是当着他的面,吃了一个未成熟的苦涩石榴,然后毫不留情的将他赶到了碧落陵,在他被闻人苍月的部下刺伤后,很多个做噩梦的夜晚,他都会梦到像脑髓一般,微白微红的未成熟石榴汁液从许天望的嘴角滴下。

那时他只觉得恐惧,而此时看着这株石榴树,他的眼底掩藏着些难以察觉的阴冷,他的心中,有些事情却是想得更加清楚。

脚步声穿过外庭,逼近了这间院子,带着一些清冷的风,披着刑司高阶官员的灰褐色长披风的许天望再次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个院子,再次出现在许箴言的面前。

许箴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外表温雅,然而却带着强大威压的父亲深深躬身行礼,尊敬道:父亲。

许天望面无表情的看着朝自己行礼的许箴言,没有丝毫温情的冷淡道:怎么,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我记得我好像告诉过你,没有修到高阶大魂师修为,便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许箴言将头压得更低了些,越发恭敬道:我当然不可能忘记父亲的教训。

你在碧落陵平乱之中,并没有什么建树,相反你眼中的敌人林夕,虽然护太子不力,引起圣上震怒,但毕竟被保了下来,他的名字在金銮大殿中都已震响。

而且谁都知道他斩杀了秦擎黄,知道他所统帅的人和军队死伤最小。

和他相比,你依旧是个废物。

许天望看着许箴言,冷嘲道:此刻碧落陵军方大清洗,接下来可能会正式设立碧落行省,留在碧落陵,正是大好时机。

你的修为虽然有所进步,但离我的要求相距甚远,我倒是想听听是什么原因,使得你竟然敢离开碧落陵,回中州城来求见我。

我当然明白父亲需要的不是我那一点点修为。

许箴言依旧弯腰恭谨地说道:正是因为和那人以及文轩宇等人相差已经过大,即便留在碧落陵,也依旧不可能赶上,对父亲的助力依旧不大,所以我才来求见父亲,想父亲帮我……我想请求父亲让我去鬼牢。

许天望若有所思,淡淡地看了许箴言一眼,你敢去鬼牢?许箴言再次行礼,道:若是不敢,便不敢回来求见父亲。

许天望依旧面目表情,但语气却温和了许多:看来你这次去碧落陵,多少学到了些东西。

许箴言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依旧压低着头,等着。

好。

许天望看着他,看着他的恭谨和冷静,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会安排。

许箴言露出些真诚的笑意,多谢父亲。

许天望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再看了他一眼,便负起了手,走出了这个院子。

许箴言看着这个给他极大心理威压的身影,苍白蜡黄的脸上涌现出怪异的兴奋猩红,双手手心之中也全部都是兴奋紧张而沁出的汗珠。

鬼牢是云秦皇城天牢内最深最阴暗的一重地牢,里面关押着的都是意志极强的修行者,或是有关许多重大隐秘的案犯。

为了瓦解这些案犯的意志,非但日夜用刑不断,根本不给一些案犯停歇的时间,而且一些酷刑也是外面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这天牢最深处的鬼牢日夜如鬼哭不断,连经验老到的狱卒都难以忍受,掌管这种地方,对于一般人而言就如自己在时时遭受酷刑一般难以忍受。

即便是真正的虐待狂,在鬼牢里面呆得久了,也极容易变成疯子,到最后莫名自残,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自己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

所以一般的刑司官员,提及这里都是闻风色变,更不用说主动要去掌管鬼牢。

然而这一步对于许箴言而言却有着极大的意义。

鬼牢里面的大多数犯人都是强大的修行者,从他们的身上,有可能会逼供出一些有用的修行之法,逼供出一些有用的秘密。

最为关键的是,鬼牢一直是江家极为关注的地方,只要在这里做得出色,便自然会成为那重重帷幕之后的江家的心腹。

在这样的地方,无论是修为,还是在朝堂中的位置,都应该会比并不擅长治军的他在碧落陵呆着要快上许多。

林夕,听说你伤得很重?……即便伤得不重,太子的死,圣上的雷霆震怒,也注定使你要在云秦朝堂中消隐很长时间。

这段时间,你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赶上来。

父亲,既然是走同样的路,我未必不能走得比你更好。

在这个深秋里,在许天望的背影消失之后,许箴言有些心满意足的看着面前的这株石榴树,冷酷地说着。

他采下了一颗外表黑灰干瘪的石榴,剥了开来,内里的石榴籽也有些干瘪,但却是出奇的鲜红。

他冷漠的嚼了一把石榴籽,嘴角的汁液鲜红如血。

……在许箴言如嚼着对手的血肉般,嚼着鲜红如血的石榴籽时,张平正坐在青鸾学院天工系的一间小课堂中。

他的面前,是数张绘制着符文的图纸和数片篆刻着同样符文的普通百炼钢。

因为只有少数的学生在学院的意思下回到了青鸾学院,所以之前便原本清幽孤冷的青鸾学院,此刻便显得更加的清冷。

此时张平看着面前的图纸和钢片,心中所想的却不是平日里最为吸引他的符文,而是秦惜月那近乎完美无瑕的容颜。

她现在在做什么?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念想,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如潮水一般,难以遏制。

有一个人故意弄出了些声响,走入了这间唯有张平一人的课堂。

张平霍然回首,看到走进来的这名身穿灰袍,容颜十分苍老,面容却是和蔼至极的独臂黑袍老人,他先是呆住,然后震惊,然后惶恐,推开了面前的木案,手足无措的行礼:夏副院长。

不用多礼。

即便得到了夏副院长这样的回答,张平的脑海之中依旧是充满不真实的感觉。

像夏副院长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单独来找他?你们都做得很好。

夏副院长和煦的目光,似是可以洞穿他的心灵,他微笑着,道:我来找你,正是因为你们做得比我想象中的都要好,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张平的心剧烈的颤动着,面对这个老人,他只觉得就像面对一个太阳,浑身都沐浴在对方耀眼的光芒之中,他强忍着心中的震颤,道:夏副院长,是什么样的事情?你可能也已经知道,先前龙蛇边关会战期间,有炼狱山的圣师出现。

夏副院长温和的慢慢说道:那名圣师身上的铠甲和手上的一件魂兵极有价值,对于我们青鸾学院的一些研究也有着重要的意义……现在千魔窟和炼狱山都有些大的变动,我们有机会可以安排人进入大莽,有机会可以进入炼狱山。

最简单而言,我们觉得你是做这个潜隐的很好人选,只是你也知道,这比起去碧落陵还要危险,所以想要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张平的身体不由得有些僵冷,去大莽做潜隐,设法进入炼狱山获取炼狱山的一些机密,这自然是极困难,极危险的事情,然而在此时,他的脑海之中莫名出现的,竟依旧是秦惜月的容颜。

为什么选我?他的头发很快就被自己的汗水濡湿了,他抬起了头来,看着夏副院长,颤声问道。

因为你的天资并不算特别好,更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但你的性情十分沉稳,很适合做这件事情。

夏副院长看着张平,说道:且你对符文有着很大的兴趣,在我看来,决定将来成就的并不是天资,而是其它的东西,我觉得你和李开云他们一样,将来会有很大的成就。

夏副院长,您真觉得我将来会有很大的成就?张平有些失神地看着夏副院长,问道。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

张平想到了谷心音,想到了林夕……想到了强大而神秘的炼狱山,想到了秦惜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和他的人一样,十分的普通。

他心中想到,在灵夏湖畔的青鸾大试中,若是没有林夕的那几句提醒,或许他便根本进入不了青鸾学院,更无法进入他所钟爱的天工系。

并没有沉默多久,张平抬起了头,看着原本准备给他多些时间考虑一下的夏副院长,道:夏副院长,我愿意,我会尽力完成学院交给我的这件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初雪,大德祥初威深秋过后,刚进冬至,云秦中州便下了一场浅雪,一日比一日变得寒冷。

冷家取代黄家之后,原吏司司首文玄枢接任云秦首辅,在整个过去的凉沁沁的秋里,整个云秦一年一度的官员政绩考核提前开始,许多官员被罢免,许多官员提升,整个云秦朝堂又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绝大多数的云秦低阶官员只是随波逐流,极度不安的迎接着这场风雨,他们不知道当今圣上和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后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交锋,但自从那些长跪在金銮大殿外的给事中被强行架走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南伐之事几成定局。

那名闻人老首辅也开始抱病不出,律政司以及一些清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长公主的身上。

然而在焦虑的等待中渡过了整个一个秋之后,这些人发现,平素几乎和周首辅一样对着云秦政局有着重大影响力的长公主,似乎在皇帝的强大意志面前,也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大盛高盛家的宅院之中,铜盆里都燃起了兽炭,每个房间中都温暖如春。

盛满盈换了一件新的黄狼皮袄,倒是有了些山阴行省富豪特有的草莽气息。

在云秦立国之前,山阴行省的许多商行大多都是做的押运、走镖生意,后来许多商行虽然做大,都已抛开了老本行,但那种粗豪气息却是依旧不改,很多商行的老宅之中甚至还供奉着当年祖上行走江湖古道时所用的大刀。

他正在看书,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八九岁的身着棉袄子的粉雕玉琢男孩一阵风推门而进,跨过门槛时却是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不过这男孩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马上爬起,揉了揉膝盖,兴奋的冲着他叫嚷道:父亲,叔叔伯伯他们已经到了,母亲让我来喊您。

慌张!盛满盈笑骂了一声,脸上却是没有多少严厉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书册,便紧了紧领口,跟着欢快小跑的男孩大步走出。

只见气势不凡的大院之中,到处张灯结彩,别有一番隆重气息。

在正中厅堂之中,已汇聚了大盛高的十余个掌柜,都带着家眷,一面可容这些人全部坐下的红木大圆桌大得令人咋舌,东首靠墙处却是放了香案,置了一个大铁锅,白汤滚滚,煮着一头整的大肥羊。

先前只是洒了些盐沫和野葱,并没有放酒姜等去除腥臊之物,一时整个厅堂中热气升腾,浓厚的羊腥和野葱的香气交缠,皆是草莽味道。

见到盛满盈走出,包括大掌柜慕宗离在内的十余名掌柜和家眷都是纷纷行礼,盛满盈连连拱手打着招呼,热闹一番之后,只见一名仆从将一个红铜托盘和一把剁肉刀递到盛满盈面前,盛满盈接了,大步上前,一刀就将羊头切下,挑出,切了一块滚烫的羊肉放到口中大嚼。

又将盛着羊头的托盘放到慕宗离手中。

一时间欢呼哄闹声震堂,十余名掌柜纷纷切肉,一碟碟热切腾腾的大盆菜也如流水一般摆上席面。

山阴行省的商行在云秦历史最久,大多有些独特的聚会、仪式。

大盛高在每年第一场雪至时,有这样的羊头宴,是源自大盛高创始时,有一年困窘,一群兄弟许久连肉都吃不起,又正值下雪,盛家祖上便想出了个办法,用尽手上的余钱,买了头羊,冒充野羊,设计在宴请兄弟时故意跑入……托辞为是老天都在帮他们,看着他们吃不到肉,都在下雪时送了一头羊上门。

当时那些士气低落的兄弟伙顿时士气大震,大盛高就如此撑了下来。

后来那些大盛高的老人虽然都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第一场雪下时,吃当时的那样一锅羊肉,却是成了大盛高的习俗,意为不忘当时的困窘,以及提醒自己即使是那样的困窘之下,只要不放弃,还是可以熬得下来,苦尽甘来。

大盛高的这个习俗,虽然外界并不知道,但对于大盛高而言,却是堪比新年后开市,十分隆重且具有大家庭气息,即便是常驻在很远行省的掌柜都会赶回来。

对于吃食,大盛高这种云秦第一等的商号掌柜自然没有太大的要求,聚在一起,除了享受一年生意成功的气氛,最开心的便是聊聊家常,看看有没有增添新丁,以及聊些平日里在各个行省的见闻。

只是杯酒过后,数名掌柜竟不约而同的提起了大德祥,其中一名管辖大盛高在栖霞、广裕两行省生意的掌柜吴秋田便连连开口,用钦羡的语气道:大德祥真是近年来让人最看不透的商行,前些时日,就连麟玉米行的生意都被抢了大半,我原以为大德祥收购米行是自毁墙角,可未想只是两月多的时间,大德祥就已至此,我看用不了多少时日,栖霞行省的米面生意,就要都归大德祥了。

在席十余位掌柜之中,有些知道大德祥的事情,有些却是没有怎么关注,而盛满盈身为整个大盛高的龙头,事务最为繁忙,在认定大德祥已经自毁阵脚之后,也并未花力气打听大德祥的消息,此刻听到吴秋田这么一说,盛满盈顿时大为吃惊,麟玉米行是老号,上等珍珠香米天下闻名……我原料定大德祥此举必然大败,想不到大德祥竟做到如此,快说说大德祥是用了何等的手段。

听到东家都直言不讳对大德祥多有关注,这名原本就不吐不快的掌柜顿时手持酒杯一饮而尽,赞叹道:像麒玉米行此种,虽然珍珠香米天下闻名,但能够吃得起这种米的毕竟少数,只是用来打些名气,九成九的生意当然都是在普通米面上。

大德祥的米行在出售米面时,竟将米面里的沙石等物全部挑拣干净了,再用于出售。

成色比别的米行好出太多,自然大受欢迎。

盛满盈猛的皱起了眉头,和慕宗离互望了一眼,忍不住惊疑道:米面大多都是水车石磨,沙石间杂本身就是难免的事情,大德祥这么做,不仅要花费不少人工,而且分量轻了,买米面人是多了实惠,但他们的利却薄了不少。

还不只如此。

吴秋田感慨道:大德祥还会送米面上门,家中劳力出门,没有人可以提米,他们可以直接送到门上。

现在栖霞几个大城,都几乎形成了风气,买米根本不用去米行,只要等着大德祥的人上门便是。

盛满盈震惊道:原本利就薄了些,如此挨家挨户送,又要消耗多少人力,其余米行只要略减些价钱,大德祥还有什么赚头?吴秋田苦笑道:原本我是一样想法,但仔细问了之后,却知道大德祥是挨家挨户做了仔细的记录,一家几口人,一天大约吃多少米面,大约在多少时候需要送米……这样便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力,数人押着数辆马车,一路顺道配送,将米面送至家中米面将尽的人家,其余那些还有余粮的就不需问。

这样也就是每日有数人押着些粮车在城中行走,多不了几个人工,但却使得全城人家都养成了习惯,买米不要自己出去,就等着大德祥送就是了,即便原本有喜欢的米铺,用的不是大德祥的米,看到左邻右舍用的米好,又用得方便,也便如此,形成了风气。

而且更甚的是,见到家中有老人妇孺,大德祥的人除了会帮些活计之外,经常还会留下少许金丝蜜柚茶。

那金丝蜜柚茶原本就是大德祥所产,在外卖得金贵,一般人家吃不起,但对于大德祥来说成本却并不算太高。

那些原本吃不起的人家尝了大德祥的这份心意,过意不去,心中感激,不仅会说些大德祥的好处,还会帮大德祥做些事情。

如此一来,别的米行除了亏本降价时能够抢些生意,平时即便效仿,也已经落了下乘,根本争不过大德祥。

盛满盈脸色微变,肃然道: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形成了风气,就像麻衣和棉衣本来各有好处,但若是所有人形成一阵风气,就是觉得麻衣比棉衣好,哪怕棉衣比麻衣再为柔软,那也根本卖不出去。

大德祥已经做到形成这样风气,别的商行已经根本插不进手了。

吴秋田苦笑道:所以我才觉得栖霞行省的米面生意不久就会被大德祥一统。

大德祥在手中银两拮据的情况下一开始投入的就狠,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但偏偏又赌得准,做得事情又如此精打计算的完美,实在令人叹服。

席上几乎所有大盛高的掌柜都点头感慨,慕宗离在赞叹之余,道:只是这样一来,别的行省的商行也必定会马上效仿,大德祥最多把栖霞行省和周边两三个行省占了,往外恐怕就来不及把别人挤掉。

吴秋田点头,道:大掌柜所言的确是事实,在广裕行省就已经有不少米行这么效仿着做了。

慕宗离摇了摇头,沉吟道:所以我依旧不能理解,大德祥做什么不行,为什么偏要做这个和本行丝毫不搭边的利薄米面生意。

在吴秋田和慕宗离等人对话之际,盛满盈一直沉默思索不语,此时听到慕宗离这么说,他却是蓦的出声,凝然道:宗离,看来我们还是一开始就看错了。

慕宗离等人顿时齐齐收声,目光全部聚集在大盛高的东家身上。

米面生意虽然利薄,但是量大,且是有关生计,最容易积累口碑的生意。

只要有足够财力,垄断某件商品倒是不难,但难的是垄断民心。

盛满盈看着所有这些掌柜,缓声道:我们先前认为大德祥走了一步臭棋,然而大德祥却是做给我们看了……且用的全是没有花巧的经营之道。

既然能够准备好这样经营之道的人,怎么可能头脑发热,随便入别的行。

大德祥之中,必然有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且比我们先前想象的还要厉害。

所以虽然别的商行都已效仿,但我觉得,大德祥肯定还会有接下来的动作,将别的行省的生意也全部抢下来。

在席所有人都是名动一方的生意人,都拥有一般商人没有的智慧和见识,听到盛满盈这么说,这些人顿时沉默,心中都是开始震骇。

若真是如东家所说如此,那以大德祥的暴发速度……到明年此时,大德祥将会如此?这样的人物必定不会为别人所用。

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合作。

盛满盈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敬吴秋田和慕宗离,接下来恐怕要劳烦两位去一趟大德祥。

第四百二十五章 给出些甜头林夕在廊间看雪。

栖霞行省的气候要比中州略暖一些,只是今年冬似是比往年冬更冷一些,在中州初雪后只是过了六七日,大浮集镇这里也开始落雪。

这雪下得并不大,只是将远山镀了一层浅白,但正因为没有全部遮掩,深深浅浅,更像是一副水墨山水画,煞是好看。

林夕略微瘦削了些,脸色有些娇气的过于白净,此刻披着一条大白的狐尾围脖,穿着一身浅色的锦绣袍子,看上去倒是有了些富家公子的富贵气息。

看着深深浅浅如水墨画的远山,看着院子里披了一层雪却还在怒放,显得更加艳丽的几株墨菊,他伸出了手,几股柔和的气息在他的指尖升腾往复,使得落到他手掌上方的雪片颠簸升腾,慢慢的形成一个圆而不聚的松散雪团,悬浮在五指之间,看上去非常玄妙。

在云秦刚刚入秋之时,他便真正开始用心经营大德祥,做出了在外人看来如红了眼的赌徒般的疯狂决定,几乎让大德祥可以用来流通的银两枯竭,但因为知道那些经营之道必定会成功,所以他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大德祥的米面生意便已经入了正轨,大德祥的流通银两也已经开始不像之前那么吃紧。

而且只有他和陈妃蓉知道,就在十余日前,帝国的东面,原本明面上看不见,但一直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的黑市生意,突然停顿了几天。

黑市生意的几日冰冻和云秦朝堂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南伐已成定局,整个云秦朝堂都在紧锣旗鼓的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南伐的事情上,根本没有时间顾忌这种对于帝国而言并不迫切的事情。

黑市生意的停顿,是因为突然少了一个交易方——云秦最东边边境线上的几支流寇,似乎出现了大的内杠,厮杀和混乱了几天。

而就在这几天之后,有几支流寇又似乎汇成了一支,做事也似乎变得比以前更为规矩起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龙蛇边关死的流寇很多,但却也和边军无关,而是那支最大的流寇在袭杀和他们不对牌的流寇,以及不通过他们,只和那些流寇做生意的商队。

因为云秦边境线上的流寇虽然人数众多,但都像是云秦皇城下水道中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所以外界根本不知道这些在穷山恶水之间隐匿着的老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林夕和陈妃蓉知道,整个大德祥在过去的这个秋里面,发展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好许多。

林夕的修为也急剧的增长着。

许箴言总以为林夕在受了那样的重伤,尤其是出了太子和姜钰儿的事情之后,身心都会受到重创,修行肯定也会比平时更加缓慢,但他和林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所以他不可能理解林夕的情绪,他想不到,在林夕的发疯之下,林夕的魂力修为,一直在以平时数倍的增长着。

林夕的身体还很脆弱,在林夕自己的感知之中,都至少要渡过这个冰冷的冬季,等到明年的春天,才有可能和人对敌。

然而在这跨越整个秋季的苦修之下,他的半只脚已经跨过了国士阶的门槛。

恐怕最多只需十余日,按照往年的习气,在今冬的第二场雪落之前,他就能够突破到国士修为。

身体只能轻柔的对待,无法练习什么武技,甚至连大量的动用魂力修炼御剑之道都不可能,浑身内外像生锈长满铜锈的感觉越来越重,但身不能动,只能专心的修炼魂力,林夕对于魂力的运用,却是越来越为纯熟。

谷心音传给他的,不仅是那一门般若寺的观自在降魔,还是他的御剑之法,还有他的其它武技,还有他对于魂力修行的理解,对于魂力的运用。

如果说在出碧落陵之前,林夕还只是一个只知一味爆发魂力获取力量和速度的修行者,那现在,在魂力的控制上,他已经开始步入玄境,就像那些真正的强者一般,悟出了魂力运用的道。

松散雪团在他的手指中悬浮旋转,在他的心念所动,在他的指掌间魂力激发下,又被压成一片轻薄的小雪剑,嗤的一声轻响,落入前方庭院的一丛墨菊之间。

这种如大画师信手拈来,涂抹美丽画卷般的美妙,足以令世间普通的修行者动容,但林夕却是有些感怀般的轻叹了一声。

这种浅雪,让他想到了十指岭中的雪,让他想到了青鸾学院和青鸾学院的那些人。

在和青鸾学院和修行者的世界割裂开来,过着和这世间的普通商人一般的生活后,他完全没有青鸾学院的消息,也不知道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谷心音有没有平安地回到学院,或者也被夏副院长安置在某个地方。

现在他的魂力运用到了如此地步,可是许久无法练习箭技,也不知道生疏退步了没有。

……林夕知道,自己还要捱过很多的寂寞,在感怀的轻声叹息了一声之后,他转过了身子,看着外院通过来的廊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片刻之后,轻柔的脚步声传来,穿着一件红棉夹里翻毛边袄子,显得更为年轻一些的陈妃蓉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大人,看来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陈妃蓉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篮子,走到林夕身前,盈盈对着林夕行了一礼之后,微微一笑道:正好有些血燕燕窝,我便配了些东西,给你熬了带过来,你可以先趁热吃了。

里面边吃边说吧。

林夕点了点头,接过食篮,走进屋子,取出食蓝里的滚烫陶罐,拿着勺子慢慢吃起来之后,才自然地看着在他对面坐下的陈妃蓉,问道:今天有什么难决的事情么?大盛高的大掌柜慕宗离刚刚来求见我,表达了要和我们大德祥合作的意愿。

陈妃蓉看着林夕吃得香甜,笑得也有些灿烂,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才能够决定。

林夕微顿,含着勺子想了想,问道:接下来我们大德祥正好要用钱,可我不想和朝堂扯上什么关系,要用钱,我也要选择干净的生意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妃蓉点了点头,微笑道:大盛高的背景非常干净,就是山阴行省的土财主,主要接的也都是山阴行省出来的大商号的生意。

倒是三大钱庄里另外那家大泰富有九元老里面容家的背景,靠的是帮中州皇城调送库银以及官方借贷的生意。

大盛高的大掌柜亲自来,又是在我们的米面生意还未能扩出栖霞行省的时候就来,不仅说明对方真的有诚意,还说明对方真的有眼光。

林夕一边继续吃着,一边沉吟道:现在大盛高的银两比我们大德祥的身家多出太多,让他们投大笔银两入股的话就不妥,所占份额太大,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少许银两入股,大笔银两借贷给我们,但所有决策依旧必须由我们来做。

如果他们不愿意,你便多花些气力,找些比较小的钱庄。

大德祥的发展也不是只有大盛高看得到,那些规模比较小的钱庄要往上爬,赌性也会大一些,也不愁筹不到钱。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又想到了什么,马上又道:对了,若是大盛高接受我们的条件,很乐意和我们大德祥合作,那接下来可以透露些我们想要在碧落陵内大量购地种粮放牧的计划给他们。

碧落陵气候好,且挨着唐藏,接下来反而会是云秦最为平静的地方,把大钱花在那里,最为安全。

开田种粮这种事,最重的便是前期的银两投入,最怕就是时局不稳,良田突然变成了战场,人员流离失所,好好的布局一场空。

大盛高这样大的钱庄,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和准确得多,而且又是花的他们的钱,他们肯定比我们更会弄清楚,碧落陵是不是要设立行省。

陈妃蓉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夕,看得林夕讶异起来,她才忍不住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怀疑大人你是不是个怪物……明明从未做过任何商号的掌柜,却懂得如此多的事情,比任何号称生意天才的掌柜都要厉害,如果我不知道你的部署,听到你米面生意在栖霞行省刚刚起步,便已经想要借贷惊人财力自行购地种粮,也肯定会认为你太过疯狂,步子迈得太大了些。

放心,不会扯着蛋的。

林夕想当然,随口接了一句。

陈妃蓉一呆,旋即想到了这句话中的意思,她顿时玉脸绯红,大人你这话算是调戏我么?她脸上出现了些第一次见到林夕时的似笑非笑神情,轻声道:若是大人真不嫌弃我,我倒是也深感荣幸,可以侍奉大人的。

这下换做林夕一呆,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和他之前熟悉的那个世界相比可是要保守不知道多少倍,自己随后接的这句话,在这个世界可是显得情色和暧昧至极,一时他也是不由得大窘,连连摆手道:这只是我们那一句说熟了的土话,你可不要误会。

陈妃蓉看着大窘的林夕,抿嘴笑了片刻,却是又认真了起来,道:现在你的名气渐大,前些时日我倒是也听到了不少有关你的小道消息,说秦家那名出了名的大美人千金小姐也看上了你,以至于拒绝了许家和文家的联姻。

还有据说有个柳家的公子也是看上这秦家的小姐,所以也是和你诸多不对?文家?我只知道秦惜月拒绝了许家,文家却是不知道。

林夕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过这和我没有太大关系,至于柳家那柳子羽,和秦惜月与我也更不相干,更多还是因为学院里的一些冲突而生出仇隙。

看来是半真半假。

陈妃蓉微笑道:只是这柳子羽不知道你才是这大德祥的幕后主人,正在外面求见我,既然和你真有些不对,那我见还是不见?林夕有些意外,微怔的看着陈妃蓉,柳子羽来找你?他找你想要做什么?陈妃蓉道:前段时间吏司官员稽核提前,你这同学似乎做得不错,又补了被清洗的某人的空位,升了不少,在广裕行省内务司任职。

柳家最喜欢和商号打交道,你这同学应该也是想和大德祥打好关系,到时可以互相借势。

林夕想了想,微嘲一笑道:既然如此,能给他点甜头就给他点甜头,到时也可以用他给大德祥做些事情。

第四百二十六章 被养而不知柳子羽在外院的一间厅堂里端着一盏茶慢慢的饮着。

柳家派来襄扶他的重要谋士苏仲文淡然的坐在他的下首。

和出学院时相比,柳子羽已然成熟稳重了许多,也变得更有耐心。

就如此刻求见大德祥大掌柜,虽然已经等待了许久,连茶都换了数盏之后,才得到了对方的应允,而且又是数停的时间过去,对方还没有露面,但他的心中却依旧没有丝毫烦躁之意,面上的神色也依旧是十分谦和。

事实上此刻他的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又好奇。

在之前吏司的考核之中,因为民意考的成绩大好,再加上他父亲应该暗中出了不少力气的关系,他补了广裕行省裕州城内务司采买一职,虽是挂着代字,官阶还只是从八品,但这却是内务司的实权肥差,不仅和省城诸多上阶官员可以多有照面,而且手中职权更容易和商行打好关系。

这在官场上,是大大的进了一步,柳子羽新官赴任,自是有种林夕熟悉的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样的意气风发的得意心情。

然而他先前也已经得知,大德祥的大掌柜十分神秘,平时根本不见外客,原本他来求见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现在对方答应和他见面,或许根本不是看在他的官阶,而是看在他的省督父亲的份上。

不管如何,在他看来,若是能和大德祥这样的商号结下很好的关系,或许就是他将来在朝堂中平步青云的一大助力。

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本能的觉得正主即将登场,柳子羽顿时精神一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了正坐姿。

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然而在看清走进来的人时,他却是还是不由得失态,一时愣住,目光全部聚集在这走进来的人身上,却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陈妃蓉一直都很美艳,而且是那种熟透了的美艳。

在到了大德祥之后,先前的那种妖冶的气息却似乎从她的身上彻底的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端庄的大家风范,这就是一种大商行大掌柜的雍容气质,而且似乎本身是在她体内,根本没有刻意的痕迹,似乎她本身就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大商行一般。

只是这种一露面的惊艳气质,柳子羽便明白这名身穿红锦翻毛白边长袄的女子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大德祥神秘掌柜,他早前就听有些传闻说,大德祥的大掌柜是名美艳的女子,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名大德祥掌柜,竟是比传说中的还要美艳动人。

苏仲文也是一时吃惊,但他对于女色自然比柳子羽见得更多,见到柳子羽有些失态,他顿时轻声咳嗽了一声。

柳子羽顿时醒转,慌忙站起,对陈妃蓉拱手行礼:这位大家可是大德祥大掌柜,子羽有些惊讶失态,真是惶恐至极。

听着这句话,陈妃蓉便已看出柳子羽的应变和待人接物已然十分老成,她颔首回礼,微微一笑,道:有劳柳大人久等。

她只是应承,连自己名讳都没有说,是略有些倨傲无礼,但她的嫣然笑颜和轻柔语气却是让柳子羽反而心中一热,反过来迎她入座:大掌柜客气了。

先前我已听说柳大人年少多才,年纪轻轻就已补了裕州城采买的缺,平素我一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且生性喜清净,一般也不见客。

听大人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才干,倒是也忍不住出来看看是何等人物,此时见了,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陈妃蓉入座,浅浅笑道:且正是因为喜爱清净,这些时日我才隐居在这处僻院里,柳大人正好行经,倒也是有缘,只是不知道柳大人前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这女子好会说话,又神容端庄,一派大家之风,神色语气却又妖媚入骨,若是亲自出面去谈事情,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吃得消。

只是听到这两句,苏仲文便已心中暗惊,直想大德祥的一飞冲天的确不是偶然。

苏仲文都感觉如此,柳子羽更是觉得好像吃了什么灵丹一样,浑身每个毛细孔都是暖洋洋的出热气,浑身无一处不舒服:大德祥的崛起之速在云秦史册上恐是独一无二,让我仰慕不已,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将大德祥带得如此,得知大掌柜在此,便没有多想,兴冲冲的赶了过来,倒是望大掌柜不要怪我唐突了。

唐什么突,小嘴倒也是抹了糖般甜,只是不知你要是知道大德祥东家是林夕,会如何心情。

陈妃蓉心中如是想,面上却是明媚一笑,也不说话。

柳子羽接着道:广裕行省和栖霞行省挨着,我在裕州城任职,到时却是要大掌柜多多照拂了。

陈妃蓉微笑道:大人说的反过来了,大人任采买一职,应该是大人多多照拂我们大德祥的生意才对。

柳子羽心头更热,道:我来前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大德祥皂膏天下第一,广裕行省的镇守军平素也是要耗用不少皂膏,只是不需要精致和花巧,只要价钱略降一些,我便可以想法让镇守军都用大德祥的皂膏。

陈妃蓉看着他的双目,道:承蒙大人看重,大德祥这方当然没有问题。

看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便一口应下,柳子羽顿时心中狂喜兴奋不已。

一省军方皂膏等耗用物用量极大,若是每块价钱能够稍降一些,一年便可以省下许多军费,且用的还是大德祥这种最好的货品,这便是他的政绩,上任之后便是有一把火可烧。

大掌柜如此厚爱,叫我如何回报。

柳子羽按捺住欣喜,道:听说大德祥在做米面生意,不知货源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倒是知晓广裕行省有不少原先的荒湾,奖励开垦,免除了五年赋税,今年才至第二年,只是因为山湾里通行不便,商队进入成本高出不少,内里米价也低。

若是大掌柜有意,我倒是也可以想想办法,上书奏请修路,到时若是成功,修路银两确定拨下,我便告知大掌柜,大掌柜和那些农户签上数年合约,应也是双赢的事情。

陈妃蓉道:大人真是有心了,不仅大德祥感激大人,想必那些农户也会记着那些道路是大人所修,会记得大人的恩典。

看着陈妃蓉赞许的目光,柳子羽心中更是火热和意气风发:既然大掌柜有意,那我到任便马上去办此事……若是大掌柜还有什么难办之事,若是看得起我,倒是也可以知会我一声,到时我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林夕负手站在廊檐下,感知着头顶上许多片雪花飘落的轨迹。

把每一片雪花想象成一名对手,用思绪去与之交锋,这是谷心音告诉林夕的一个简单的修行方法。

因为像谷心音和林夕这种修行者,面对的敌人也往往不会是一般的修行者。

在面对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尤其若是面对御剑圣师这种的存在,在感知之中,对方的飞剑就会快得很多时候消失在感知之中,形成片段式的感知,就像漫天洒落的飞雪,要想不被飞剑击杀,便至少要在那种片段似的感知中,找出到底那一柄才是真正的飞剑。

在雨中或是在雪中,感知着雨雪的洒落,清晰的抓出哪一滴雨珠,哪一片雪才是最快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多做这种训练,便能在越阶遇敌之时,反应能快一些,至少防御会更好一些。

虽是静心做着这样的修炼,但感知到天空中那些风的流动,体内那魂力似乎随时可化为雷电飞出的奇特感觉,再加上听到熟悉的陈妃蓉的脚步声,知道此刻暗中做了不少手脚对付他的金勺柳子羽此刻正从距离他不远的院门离开,他便忍不住有些要将魂力析出,激发几道雷电的冲动。

要是柳子羽走着走着,突然就被雷电劈一下,那自然十分好玩且解气。

看着再次走到他面前的陈妃蓉,林夕停止了这种无形的修行,微嘲道:他给了些什么好处?让军方用我们大德祥的皂膏,帮我们修些路,通进一些商队不太乐意去的产粮地,可以让我们收到一些价钱略微低廉的稻米。

陈妃蓉笑道:不得不说你这个同学极有头脑,提出的事情很难拒绝,而且这两桩事情应该就足以让他在来年的吏司考核中交出很好的答卷。

林夕想了想,道:我知道军方一般都有些空置的营房粮仓,现在南伐的准备必定已经开始,地方军和军粮军械肯定会朝着千霞边关调动,空置可做仓库的房间必然更多。

既然他和你谈得这么愉快,你接下来便可以让他帮帮忙,用便宜的价格租来做货仓,这样我们在广裕行省的米面生意还能节省不少本钱。

你倒是也好。

陈妃蓉笑骂道:这样虽然我们得了实惠,他能令军方多收些银钱,又得了不少功绩,你就不怕这样一路把他扶上去,到时养肥了他,到时候来对付你就更厉害了。

林夕嘴角微翘,却不说话。

陈妃蓉看着他这副样子,笑了笑,知道柳子羽是还在将林夕当成对手,但林夕眼中的对手,却已经是不知比柳子羽高出多少的人物。

……院外,大浮镇的石道上。

柳子羽转身望了身后深幽的院落一眼。

他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满足的兴奋神色。

在想着自己接下来的前程时,他在心中同时喃喃自语道:林夕……你可别变得太弱,否则到时候将你踩踏在脚下,看着你的面目时,便没有那么的欣喜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边境之冬,之刺鱼市生意,在天热的时候是气味腥臭,到了天寒的时候,却是湿冷,同样是在江边,到处盆盆水水的东港镇鱼市就比东港镇沿江别的地方要冷上许多。

清晨时分,刚刚从自家铺子走出,想去沿江渔船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对修行有益的新鲜物事的许笙就听到有一个商号的人在鱼市外面等他。

自从他不经意间露出了些过人的气力,被外面的人知晓他已经成为修行者后,前来找他的人就络绎不绝。

在修行者战斗的世界,似乎到处都是修行者,但在这普通的人世间,修行者却是如深山中的千年灵芝,谁都知道有,但却云烟缥缈,极少人能够真正见到的存在。

许笙原本想和之前一样,让人推脱回了,然而报知他的鱼贩却说此次来的商号说他只要听到一句话之后,必定不会拒绝。

什么话?记不得清楚,什么鱼什么道的。

肥壮的鱼贩因为记不得那句对于他而言太过晦涩拗口的话而不好意思的抓着头皮,然而许笙的身体在这鱼市的盆盆水水之间却是彻底的顿住,他的眼中出现了平时没有的亮光。

在凝滞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大踏步的走向鱼市外的街道,就连周围那些相熟的人大声打招呼都没有听到。

鱼市的人都发现了他们这名黑脸少东家和往日的不同,在东港镇的晨曦中,他们看到好像身上闪着某种光辉的许笙走向了那辆自昨天半夜起就到达,停在鱼市外的马车。

许笙只是和那辆马车前的一名中年华服男子交谈了几句,便快步回到鱼市自家的铺子,然后很快整个鱼市的人就都知道许笙要走了。

只有当时离得近的人,才听到那名中年华服男子是大同号的某个掌柜,听到那名中年男子只是恭敬的告知了一句十分拗口的话:汝授之以鱼,吾还之以道。

然后许笙便答应跟着大同号的人离开。

这些鱼市的人无法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许笙放着那些离家近的,很出名的大商行不去,却是要接受一个远道而来,且并不出名的商号的邀请?整个东港镇,听到这个消息,能够从中觉察出一些真正意味的唯有张二爷等兄弟数人。

这几个江湖汉子,在许笙很快的告别家人,踏上大同号的马车离开东港镇时,乘船到了江上。

在开阔的江面上,这几个江湖汉子每人端了一碗酒,遥遥对着许笙一口饮尽,为许笙送行。

许笙无酒,只是洒下热泪,对着这几人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决然的转身,进入了车厢。

……在云秦帝国的东端小镇,许笙接受大同号的聘请离开,在林夕的暗中授意之下,开始准备负责碧落陵至云秦各地的货运事宜之时,云秦和大莽边境处的千霞山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自南伐的消息传来,无论是驻守在千霞山的云秦军队,还是驻守在大莽边境平原上的大莽军队,都是气氛紧张,没有办法平静幸福的迎接年关。

千霞山虽和龙蛇山脉一般连绵不断,横亘整个云秦帝国的南境,但地势十分平缓开阔,生长也都是各种阔叶乔木,各种集团大军和大型军械前进都没有任何的问题,所以当年还是南摩国的大莽,三十万大军轻易的穿过了千霞山和坠星湖之间的平原,结果成就了青鸾学院张院长的传奇。

因为地势和所处对手和龙蛇边关不同,所以无论是在云秦这端,还是在大莽这端,都是成片成片,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的连营。

就在这下雪的清晨,有三名身穿大莽黄色将领服饰的男子手持着完全合格的军中通行令牌,穿过重重营帐,接近一片连营中间最雄伟的中军大帐。

在看到大帐前方飘扬的绣着闻人两字的大军军旗上,这三名男子眼中闪出了仇恨至极的寒光。

在距离那顶雄伟的中军营帐还有近七百步时,确定周围都没有任何人,其中一名最为年长的红面中年人用唯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再次最后确认:等会邹师弟从营帐左侧突入,以魔龙弩吸引他注意力,我随后突入,卡死他的飞剑,连师弟在我身后,发动最后一击。

你们可清楚了?这句话在进入这片连营之前,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其中那短暂的先后间隙,也不知道已经试演了多少次,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然而听到他这一句,另外两名面色极其冷峻的年轻人也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然而红面中年人依旧不放心,或是在坚定自己付出生命的信念一般,依旧用唯有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闻人苍月的内伤和毒伤都很重,这次刺杀,为了得到可以接近中军大帐的军令,我们那些人也相当于浮在了明处,所以只可能有这一次刺杀的机会,且一定要成功。

因为这不仅是李苦师兄的仇……而且昨日已经传来确切的消息,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他就要主动进攻云秦大军!这样做的目的,只可能就是彻底激怒云秦皇帝和云秦百姓,使得南伐之事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我们不能因此人,就令大莽被拖入困难的泥沼之中。

听着这名红面中年人的这句话,两名面色极其冷峻,脸上的肌肤就像铁一般的年轻人依旧没有作声,但眼中决死的神色却更浓。

因三人的通行令牌完全是正常核发,所以没有任何的意外,三人将身上的气息和落脚的力量都控制到了正常巡逻军士的水准,接近了中军营帐。

雄伟的黄色牛皮中军大帐外,唯有两名军士持戈站岗,在这飘雪的晨光里静谧的有些不太真实,帐内的铜盘盆里燃着晒干的牛粪和火炭,煮着一大壶的药草,浓厚的刺激药味完全掩盖住了引火牛粪的难闻气息。

依旧身穿一件单薄普通粗布衣的闻人苍月刚刚饮下一碗浓如墨汁的药汤,和之前配合炼狱山掌教刺杀李苦时相比,他脸上那种如蓝色杏花开放一般的不时隐现的蓝色已经消隐了许多,但是却没有什么血色,使得他的眉毛显得更黑,但原本红如血的唇却是有些发白。

虽然成功的牵住了李苦逃跑的步伐,但李苦毕竟是比他还要强大的修行者,他知道那名修为还比他高出一阶,和夏副院长一般强大的炼狱山掌教,都在李苦的一击之下受了重伤,恐怕苍老的他也要折损不少寿命。

在谷心音修为未复之前,天下所有的圣师之中,的确也唯有他才能以剑牵绊住李苦,所以他才能成为了决定大莽命运的唯一一人,在大莽任何一方的势力眼中都是最为重要,然而他毕竟也只是能够牵绊住李苦。

虽然那十七名炼狱山接近圣阶的强大修行者在炼狱山掌教的授意之下,挡在了他的面前,但李苦的力量,还是使得他比和般若寺真毗卢对敌伤得更重。

有炼狱山的一些珍稀药材,此刻他蓝杏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但内伤却是比离开碧落陵时更重。

这个时候的闻人苍月,的确是很弱的时候。

然而……这也是相对而言。

即便那三名手握正规通行令牌的刺客完全将身上的气息和力量控制到了一般巡逻军士的水平,但是刚刚喝完一碗药汤的闻人苍月还是感知到了不对。

他感知到了那种唯有像他这样经历过无数征战和厮杀的人,才能感知到的冰冷杀意。

面对这种杀意,闻人苍月只是朝着最为接近营帐的那人处冷漠的看了一眼,将炭火上的那一壶药提了下来,用一个沉重的头盔罩住。

帐外的三人不知道闻人苍月只是生怕交手毁了些药而做的如此平静冷漠的动作。

他们只是有确切的消息,他们要杀的闻人苍月,此刻就单独在这营帐之中。

没有任何的迟疑,三人中看上去最为年轻的邹师弟首先爆发,在一声低喝之间,体内的魂力从脚底狂涌而出,双脚上结实的皮质军靴直接炸裂,整个人撞上了左侧营帐。

两名持戈军士震惊,惊喝,但就在他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之前,那名年纪最长的红面中年男子已经从他们的中间穿过,一柄黑红色的薄剑从红面中年男子的身后飞起,切开了这两名持戈军士的咽喉。

雄伟的中军营帐在那名年纪最轻的修行者一撞之下,直接破开一个大口。

这名第一个冲入营帐的年轻修行者体内所有的魂力已经由双手中涌出,帐内的空气骤然如风暴般卷动了起来。

因为知道自己下一瞬必死,所以这名年轻修行者对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的怜惜,双手在握住一件黑沉沉的魂兵时,双手的肌肤就已经完全炸裂开来。

然而就在此时,闻人苍月未动,另外一侧的营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浑圆的箭孔,一枝深红色的长箭,带着一道更剧烈的气流,瞬间狠狠钉入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胸膛。

这名年轻修行者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目,倒翻飞出。

他无法想象,竟有这样的一名箭手,可以隔着营帐便准确射中他的身体,而且竟然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威力。

噗噗噗噗……无数如黑色光线一般的恐怖细弩箭汇聚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所有力量,在他翻飞的一瞬激发而出,没有能够射向闻人苍月,而是射向了上方的帐顶。

整顶营帐的顶部不是被洞穿无数洞口,而是被狂暴的力量直接绞成了无数碎片,像一股喷泉一般往上冲出。

从帐门正中冲入的红面中年男子瞳孔微缩,这一箭已然打乱了他们之前的部署,但他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停顿,嗡的一声爆响,他的黑红色轻薄飞剑震出了无数黑红色的火星,变成了一条直线,狠狠的直刺营帐中的闻人苍月!第四百二十八章 雪连山,将军北望营帐里的闻人苍月面容冷漠,在这普通修行者根本连喝出一个音节都来不及做到的极短时间内,他却是已经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以沉稳如铁山的身影,挡在了那一个被他头盔盖着的药罐前。

红面中年男子的黑红色轻薄飞剑距离他的身体已经唯有数寸,在一般的修行者眼中,这已经根本没有距离,然而在他的眼中,这柄剑身上不停震荡出无数黑红色火星的轻薄飞剑动作却是十分缓慢,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应付眼前的这局面。

赵红雷,李苦的师弟,我等你来已经很久了。

他轻蔑的出声,在第一个音节还未正式响起之时,他前方的空间之中的空气便已骤然一震,如同响起了一声闷雷。

在他身上强横至极的魂力瞬间喷涌之下,他前方的那个炭火盆完全震成了飞屑,不仅是火红的木炭,就连盛放炭火的铜盘,也瞬间被强大的力量撕扯、震荡成无数沙砾般的碎屑。

放置在炭火盆旁,剑鞘也是同银白色陨铁铸造而成的炼狱山最强飞剑七曜魔剑在这一震之下也悬空浮起,剑身和剑鞘于瞬间分离。

这柄同样黑红色的飞剑在和李苦的厮杀之中,已经被硬生生的斩去了一截剑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截难看的扁尺,然而这柄难看的飞剑,却似乎和闻人苍月一样,通体散发着一股蔑视嘲笑的气息。

在寻常修行者已经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因为超过感知的极限,已经根本无法判断出对方飞剑的位置的这极短的时间内,这柄带着无比汹涌和狂暴力量的飞剑,强横的插进红面中年男子飞剑前的数寸之地,重重的斩击在红面中年男子的飞剑上。

啪!就好像一根扁尺敲在了一只黑红色的蜻蜓上。

这声音虽不巨大,但事实上只是因为周围的空气都被磅礴的对撞力量压成了实质,传播不出。

不停震荡出无数黑红色火星的轻薄飞剑猛然一颤,就在这啪的一声轻响之间,先前一刻还如同划破虚空一般,在空中形成一条笔直黑红色光线的飞剑被强大的力量轰成了无数飞散的碎片。

几乎与此同时,整个中军大帐一声裂响,除了帐顶之外的其余地方,也全部往外鼓胀,炸裂开来。

强劲的空气如利刃般冲击在红面中年男子的身上,瞬间将这名御剑圣师身上的黄色甲衣切出了无数道裂口。

似通体带着浓浓蔑视嘲讽之意的丑陋七曜飞剑毫无停歇的前刺,在一片片飞散的飞剑碎片中穿过,如一片从天而降的陨石,狠狠地砸入红面中年男子的胸口。

一口血箭从红面男子的口中喷出,他胸口好像一个陨石坑一样迅速凹陷下去,然而他的面色却是更加决烈,他浑身的魂力,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到了他的胸口。

圣师阶强者的魂力的瞬间喷发,在这一瞬间就冲碎了他体内诸多重要脏器,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皮摧骨折,凹陷下去的胸膛却变得不再是血肉,而是变成了比炼制魂兵的绝大多数金属还要坚硬的物质,死死的钳住了闻人苍月的七曜飞剑。

前来刺杀闻人苍月,无论成功与否,他和两外两名同样出身于千魔窟的年轻修行者都没有想着活着离开。

从一开始,他们的计划,便是以第一名年轻修行者的死亡吸引闻人苍月的第一次爆发,接着便是以他的生命,钳住闻人苍月的飞剑。

……在前一刻还是无比霸绝,通体散发浓浓蔑视嘲讽之意的七曜飞剑恐惧的颤抖起来,却是无法从李苦的这名师弟的身体上拔出。

因为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另外一名年轻修行者的手,就在此刻从红面中年男子的左腋下方伸了出来,就像是这名生机已经在快速消失的红面中年男子身上又生出了一只手。

这个时候,以身卡剑的红面中年男子同样也是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盾牌。

在这只手伸出来的时候,这名年轻修行者就已经死了。

他的面孔变得比闻人苍月之前喝下的药汁还要黑,七窍之中都流出墨汁般的脓血,呼吸也彻底的停顿,而他伸出的这只手,却是汇聚着远超过他修为的力量,猛的炸裂了开来,似有一条黑蛇的虚影在其中升腾,但瞬间又被更为强大的力量轰成碎片。

这只伸出来的手,在急速飞行的飞剑移动一寸的极短时间内,便彻底消失,形成了一条恐怖的黑色气流,朝着闻人苍月狠狠的击去。

这股力量,比红面中年男子的一击还要强大。

这才是这三名刺客,真正的杀招。

此刻那名差点一箭射杀林夕的接近圣师的箭手胥秋白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射出第二箭,然而这名强大的箭手却没有再出手,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箭矢的威力,根本无法阻止这一条恐怖的黑色气流。

……这一条黑色气流,最前端竟奇异的隐隐凝成一颗骷髅头的形状,后面的黑色气流,就好像是这颗骷髅头上的长发。

李苦的师弟,这名名为赵红雷的千魔窟圣师,身体已经开始死亡,但如回光返照般,他的意识和感知在这一刻却是比平时还要清晰。

他感知出,即便闻人苍月能够收回飞剑,以方才这柄七曜魔剑的一击之威,也无法阻挡这条黑色气流。

在他看来,闻人苍月已经根本不可能阻挡住这一击。

然而就在此刻,闻人苍月的眼中,却是显现出了一丝怜悯和讥讽交缠的神色。

面对着面前这一股黑色气流,他并没有设法取回自己卡在赵红雷胸口的七曜魔剑,而是左手往胸口布衣内一探,然后伸了出来。

他的这只伸出的手中,有一柄小小的骨舍利剑。

难道这样一柄只是两根牙签般细长的小剑,比炼狱山以陨铁打造,嵌以陨石中自蕴强大元气的七曜飞剑,还要强大?这一刻,赵红雷的脑海之中下意识的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股浩瀚无匹,带着逆天气息的狂暴力量,从那柄骨舍利小剑上喷涌而出。

噗!的一声爆响。

黑色气流从最前端开始,全部被这柄小剑上喷涌而出的狂暴剑气摧毁,轰然暴散的元气力量往后倒卷,赵红雷的身体往后倒飞,在倒飞之中,除了整个胸膛之外的身躯的血肉开始溃散,暴散的强大元气继续往后侵袭。

轰!轰!轰!后方连续三座营帐,全部瞬间倒塌。

赵红雷的意识和感知也瞬间冻结,他感到了自己师兄李苦的气息,这一剑,就像是李苦挥洒而出的一剑。

他明白了这柄骨舍利剑到底是一柄什么样的剑,然后他的口中就变得极苦,心中也变得极苦。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了师兄来刺杀这名根本无视大莽军民性命的暴虐将军,最终却是反而被对方用这样的方式化解。

连营中示警声连绵不断响起,一列列的大莽军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看到已经彻底变成废墟的中军大帐,以及闻人苍月前方倒塌的三座营帐,再看到闻人苍月脚下如蜘蛛网般裂开的土地,这些军士都感觉到了方才是什么样的力量对决,一时全部变了脸色。

闻人苍月收起了手中的骨舍利小剑。

他先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那三具已经残破不堪的修行者尸体,然后看了一眼周围到达的军士,摇了摇头,道:太慢……在碧落边军,警钟五响的时间,便要离帐百步。

我不知道你们先前是如何训练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每日鸣警训练一次。

三日后,哪个校官御下还做不到的,校官便撤职。

列入前锋营,战时冲在第一阵列。

听到闻人苍月的这句话,再想起这名元帅先前已经颁布的一系列严苛至极的赏罚条例,周围这些战力和意志也绝对不输云秦精锐军士的大莽黄帐军人却都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起来。

没有人敢在心中讥讽闻人苍月是碧落陵的丧家之犬,所有的人都只是再度被闻人苍月的强悍和威严所震骇。

闻人苍月没有再行说话。

数名看似也不像大莽人的沉冷将领开始接替他发布命令,一些军士有条不紊的退去,一些军士开始重整营帐。

闻人苍月转身,掀开了身后地下的沉重头盔,提起了完好的温热药壶,然后他再缓缓转身,看着远处雪中的千霞山轮廓。

老皇帝的人已经铲除得差不多了。

这次千魔窟的那些反对势力,也都浮出水面,可以很快铲除干净……是可以出兵的时候了。

看着远处千霞山的影子,这名身体一日日在恢复着的强大存在,在心中带着一丝狂热,用唯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兵贵出其不意,长孙锦瑟,想必你不会想到,我居然会反过来出兵北进。

胡辟易小儿……难道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第四百二十九章 第二步重拳闻人苍月这个逆贼,我云秦对他不薄,造反不成,刺杀太子不说,竟然投敌卖国,真是该千刀万剐!亏得先前还当他英雄,原来竟是如此不知廉耻的人物。

这种忘记了自己祖宗是谁的人,就应该当众用火慢慢焚死!大莽是什么地方,难道忘记当年三十万大军都被张院长杀得丢盔弃甲了?带着这些南蛮子竟想侵入我云秦,简直就是找死。

就是,闻人苍月这厮,定会被我云秦大军抓回来,当众处死。

……院墙外的议论声很大,很热烈喧嚣,即便隔着数重院落,站在院中的林夕就可以听得到。

在这些声音的包裹之中,林夕的眉头微蹙。

妃蓉。

他轻唤了一声。

天气越发的寒了,廊檐下挂着一长溜粗如婴儿手臂的冰棱。

陈妃蓉已经穿上了一件白狐毛袄子,不知是最近有些过于劳累,还是因为蓬松在颈脖间的白狐毛丰厚的关系,显得脸小了些,但她脸上的容光却更加光彩照人了些,似乎又年轻了数岁。

在早些时候,她已经来过一次林夕的院子,但林夕并未和往常一样和她出来相见,她便又先行退去,去处理了些别的事情,此刻走进来,一眼便感觉到林夕的气质和往常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更加平静高远,她便不由得欣喜了起来,轻声道:破了?林夕点了点头,一股魂力弥漫在他的手上,使得他的双手肌肤闪出凝重的,如金属光泽一般的淡淡黄光。

就在今日,他的魂力修为,终于突破了大魂师巅峰,突破到了国士阶的修为,无论是体内的魂力,还是他的身体,都有了些实质的改变。

所有他的对手,都以为他在碧落陵身心遭受重创,在朝堂之中也遭受近乎灭顶之灾后,他的修为即便不退步,也会十分的迟滞。

然而他的对手,都没有想到,林夕所看重的东西,和他们看重的不一样,他们都不会想到,这个秋冬,却是林夕修为进境最快的一段时间。

大人,你真是个天才。

看到林夕变得如金属般光泽的双手肌肤,感觉出那些魂力的强大,陈妃蓉却也感觉得出林夕此刻的心情,她微笑着,轻声道:这毕竟是值得欣喜的事情,你应该高兴一些……不管闻人苍月现在有多强,将来一定会死在大人的手中。

谷心音学长对我说过,人要学会爱恨,但不能被仇恨占据全部,不然就会变成一个只懂得憎恨的怪物。

你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值得欣喜的事情,我的确是该高兴一些。

林夕的脸上露出了些温和和钦佩的笑容,幸亏有你们在身边,心情才更容易变得更好一些。

我只是想到,谷心音学长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那么久,还没有变成只懂得憎恨的怪物,他身上的有些东西,的确还值得我学习。

陈妃蓉温婉的笑了起来,道:谦逊和有礼,的确是你的一大优点。

林夕微微一笑,道:有什么特别些的消息么?陈妃蓉道:前些天闻人苍月大举北进,虽然已经退却,但确切的情形是他用五万大莽军突袭八万千霞军,大莽军一万前锋军全军覆灭,但千霞军的伤亡过两万,所以无论如何云秦都不算大胜……还有因他统帅大莽军队入侵云秦边境的事情,民情激愤,无数民众要掘了闻人家的祖坟,后来还是皇宫里面出了不少公文,说闻人苍月只是某人的私生子,和闻人家并没有太大的干系,将闻人苍月母亲的封号给削了,坟地平了,才将民怨按了下去。

林夕点头沉吟道:再强的将领,即便有许多嫡系心腹部将的配合,也不可能将陌生的七路大军很快熟悉得有如指掌。

他的伤势又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冬天行军打仗,除了大雪封路,军械和给养供给不上之上,普通军士伤病减员也会比较多。

而且面对皇帝的南伐,在军势和国势稍弱的情形下,他应该会先行守势,慢慢练兵,消磨云秦大军的实力。

所以他至少需要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本身也不可能在明年春之前主动冲过千霞边境。

他这么做,只是要进一步的激怒皇帝和中州皇城的主战权贵。

那个闻人老首辅本身也是反战派,出了这样的事情,保住祖坟,恐怕是中州皇城和闻人家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

或许就因为这要保住声誉,闻人家的那一张位置也要让出来。

这样一来,明年春云秦的南伐彻底成定局,且投入的力量会更大,只要道路一适合大军作战,皇帝恐怕会立时发布军令,南伐就会开始。

陈妃蓉点了点头,看着林夕道:最近已经开始大量征兵,明年春起云秦青壮劳力减少,米粮出产会有减少。

碧落陵设行省也已经议定,但按确切消息,会以山阳道为界,一分为二,设立两个行省。

和以前天灾引起的饥荒年一样,米粮不够,但朝堂会限制米粮提价,所以细米细粮不够的情形下,整个米面生意就会需要大量的粗粮补充。

碧落陵方面,让许笙尽量拿地,一些不适合种植细粮的劣地,能拿的话也多拿一些,可用以种植粗粮。

林夕平和地说道:我只担心明年下来,我们大德祥没有足够的米粮供应,别的商号和我们的竞争,这根本是不需担心的事情,因为他们绝对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既然大盛高已经同意我们的条件,并同意给出那么惊人的巨款,那我们的第二步,便可以开始了。

陈妃蓉笑了笑,笑得风情万种:好,既然这次是花他们的钱,他们也肯定会乐意出力,所以我们这第二步,走的应该还会比预料中的更快些。

……千霞山边境线上。

千霞边境的第一场雪来得比林夕所在的栖霞行省大浮集镇要晚一些,但第一场雪过后,第二第三场雪,却是很快落了下来。

在边境线上积雪已经厚达两尺的白色雪原中,有无数横七竖八,业已冻得僵硬的军士和马匹的尸体。

有一只数百人的云秦军队在就地掩埋己方阵亡将士的尸体,并清理挑拣一些有用的军械,装车拉回。

有无数的乌鸦飞在半空之中,发出聒噪至极的叫声。

这些乌鸦本来是云秦和大莽的这片边境线上食腐的主力,但不知从何时起,这边境线上却多了大量的秃鹫,这些凶猛的秃鹫在抢食时,这些乌鸦根本不敢靠近,只敢垂涎的盘旋飞舞,等到这些秃鹫改换地方,移开些位置,大量的乌鸦才敢一涌而下,拼命的抢夺秃鹫留下残羹冷炙,丁星血肉。

一名云秦军士在沉默的行进间,一大群秃鹫旁若无人的在他面前不远处落下,抖开腥臭的翅膀,撕扯啄食几具僵硬的尸首。

看到那几具身穿黑甲的己方阵亡将士的尸体瞬间被扯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这名云秦军士再也无法忍受,抽出背上的黑色长刀便冲了上去,但是连斩数头秃鹫,惊得那一群秃鹫全部飞起之后,这名云秦军士却是又无力而痛苦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嚎叫。

因为这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战场太过辽阔。

在这片到处是尸体和秃鹫、乌鸦的战场上,他们数百人,从空中看下来,也只是这片辽阔战场上的一个黑色斑点。

即便是不停的砍杀,又能杀得死多少头秃鹫,杀得死多少乌鸦?……在云秦的这年冬,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之际,叛逃至大莽,成为大莽七军最高统帅的闻人苍月,在云秦全国民情汹涌,准备着南伐讨逆的时候,却是反而主动挥师北进,越过大莽边关,和在云秦同样有天才之称的胡辟易统帅的云秦边军,展开了数日绞杀,直至一场大雪落下,双方的这场大战才结束,大莽军队才全部退却。

在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之内,双方一共抛下了三万余具尸体,加上无数马尸和破碎军械,千霞边境线上,残烈如炼狱。

在叛逃将领闻人苍月反而敢挥师讨伐云秦帝国的消息传遍云秦帝国后不久,另外一个不属于战争,但对于商号而言也极有震撼力的消息,也在云秦帝国内传了开来。

前段时间,以垄断的金丝蜜柚茶和皂膏生意一飞冲天,收购了大同号商行的大德祥,在出人意料的大耗银两,进入米面生意,近乎一统栖霞行省之后,又有更加惊人的手笔。

竟在一月不到的时间内,一口气在整个云秦帝国的绝大多数重要都城内,连开了上百家专营米面生意的分号!这种手段,已经完全不能光用气魄二字所能形容。

这已经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才上得了台面的新兴大商号所能做出来的事情,而像是一个已经在云秦称霸了许多年,财大气粗到了一定程度的巨无霸商号,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第四百三十章 那一团依旧鲜活的光亮河洛行省省城郑城,因郑姓是城中最大姓,十户之中倒是有三四户姓郑而得名。

郑城布局四四方方,又名四方城,人口也近百万,十分的繁华,城东有一家黄雀楼,是整个河洛行省都极其出名的名酒楼。

黄雀楼里最出名的名菜有两道,一道就是油爆黄雀,精选黄雀肚内填充火腿菇蓉等物,先涂抹酱料蒸至七八分熟,接着入油锅飞快过油煎炸,炸制外皮酥松,内里却是肉嫩汤汁鲜美,一口正好一个,连细骨都是柔软鲜美,可嚼碎吞下。

另外一道名菜是腌渍羊头肉。

取羊头用上等黄酒和香料腌制,然后取肉切片,用石板压上一夜紧实,再上蒸笼蒸熟,吃时肥瘦适中,肉质劲道,独特风味难言。

但凡省城中富商大户要宴请私客时,黄雀楼便都是首选,此时寒冬腊月,又正是羊肉更加鲜美滋补之时,自然有更多的人想到黄雀楼大饱口福。

但这日,整座黄雀楼却是被人包了场,一个上午的时间,酒楼门前和后院,便停满了一辆辆华贵的马车。

黄雀楼二楼大堂内案明几净,地上铺着厚红毯,原先的几方小桌都被搬开,置了一张极大的圆桌。

圆桌上已经坐了十余名富商,气度都是十分不凡,一名名随从都在靠墙处站着,气氛都是十分凝重。

突然间,一名灰袍干瘦老者噔噔噔快步上楼,一撩衣服下摆,急切且兴奋道:张大掌柜到了。

十余名富商顿时全部起身,只听下方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像是大象踩踏上楼,过得片刻,才见一名身穿白色绣寿字皮袍,身躯极其臃肿,一个人足有平常三个人大的大胖子,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走上楼来,额头见汗。

张大掌柜。

等候着的十余名富商也捏着一把汗,看到咚的一声,这肥胖的身躯终于在楼面上踩实,这十余名富商才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出声招呼。

不容易啊,真是狼狈。

这名一个人足有三个人大的胖子商贾连连苦笑,掏出一块锦帕连连擦汗,我身胖如此,羞于见人,已经两年没有出门,如今想不到居然被一个后起的大德祥逼成这样。

张大掌柜言重。

这名胖子商贾虽然体貌不佳,但却是这所有到场商贾中最为重要人物,且所有人知道这人虽然贪吃肥胖,却是做生意的奇才,所以在场所有人对他都是没有任何鄙夷之意,都是十分的尊敬。

消息是落实了的。

这名胖子商贾在一张特制的座椅上坐下,依旧气喘吁吁,却是并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开始谈起正事:大德祥有这么大的手笔,并非是本身有那么大的财力积累,而是得了大盛高的大笔输银。

数名商贾闻言顿时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果真是大盛高!各位少安毋躁,且听张大掌柜细说。

一名头戴皮帽,身穿青厚袄的老者扫了那数名商贾一眼,沉声道:此次大德祥的手笔虽巨,大盛高所支银两虽然数额肯定巨大,但若是大德祥经营不善,大盛高不可能无止尽的投钱。

两者毕竟没有过命的交情,我听闻其余山阴行省大豪似乎也并不赞同大盛高如此大赌,所以大盛高应该调集不动其余山阴同乡的银两,只是大盛高一家,便没有那么可怕。

肥胖商贾把貂领敞开了些,赞许地看了一眼那名老掌柜,道:贵掌柜说的和我要说的是一样,山阴行省的这些大豪平时最为可怕的就是遇到一家有难,便抱成一团,互相出力支援,但此次却只是大盛高和大德祥的事情。

这次大盛高的银两给得极多,到明年,大盛高也绝对没有这么多余银再来一次,所以我们只要撑过大德祥这第一波攻势便可以。

听到肥胖商贾此语,厅中所有人都安静沉默下来,只是等着他再出声发言。

先前大家的意思也都明白了,按大德祥在栖霞行省的手笔,是势如猛兽,别的商行要么倒闭改行,要么就是被它吃掉,变成分行。

这世间做生意,最关键的一点无非也就是给人实惠,诚信无欺。

肥胖商贾喘匀了气息,无形之中却是有了些大将风范,极自信道:大德祥先前做的事情,想必现在大家也在做,接下来要遏制大德祥,也极简单,就是要给出更多的实惠,米面更好一些,价格压得更低一些便可以。

只是我们各商行之间若是不能达成一致,若是有人有些异心,想要行大鱼吃小鱼,先行壮大之事,那互相倾轧之下,米面价格非但可能被压得更下,而且混乱之下,反而全皆被大德祥击败,到时悔之晚矣。

张大掌柜的想法,便也是我们的想法。

十余名商贾闻言都是大喜,都纷纷出声道:先前在张大掌柜未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商计得差不多,觉得为了对付大德祥,最有效的就是我们这些商行联手联营。

只是张大掌柜的天凤玉珠行比我们各商行都要大出许多,生怕张大掌柜不想行这联营之事。

大德祥那名大掌柜实在是非常人,纵观先前大德祥的每一步动作,论才能决策,我可没有信心。

肥胖商贾苦笑了一下,即便没有信心,我十七家米市联营,才是应付大德祥蚕食的最好方法。

听到在过往十余年间,被公认为生意场中天才的张算盘都这么说,在场其余商贾又是心中恻然,又是欣喜。

因意见完全一致,只是又说了寥寥几句细则,便马上备上了纸砚,直接开始拟定细则,立下十七家商行暂且联营的合约。

……年关将至,千霞边境由闻人苍月挑起的大战暂且停歇,震怒的云秦和冷漠的闻人苍月都在蓄势,都在准备。

而云秦帝国之内,也进行着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十七家已经安稳各自占据了一些地盘,相当于各自为王一般的主营米面生意的商行,竟只是因为大德祥的一些动作,就已经被迫进行联营。

只是占据一省米面生意的一个商行,只是开出许多分号,就已经逼得这些商号如此,这已经不是财力威慑导致,而是因为大掌柜的才能,才让这些商号的掌舵人都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在十七家商号正式签署联营合约之时,在栖霞行省大浮镇的清幽小院中,真正的大德祥掌舵人林夕,也已经无声无息的迎来了自己修行中的极其重要时刻。

在碧落陵受伤之后,唐雨人等人施在他身上的药物的药力帮助下,在他连日的,连南宫未央这种人物都无法做到的苦修之下,在这年年关到来之前,他便终于突破到了国士阶的修为。

国士阶,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只是身体力量和魂力力量的突破,但对于林夕而言,却有着更为重大的意义。

因为张院长留下的碑文,很明确的告诉他,他体内的青色轮盘,是可以一点点推动的,而且到了国士阶之后,又会和先前有不一样的地方。

……屋檐上挂着冰棱的清幽厢房中,闭着双目的林夕,静静地感知着脑海中那一个青色轮盘。

突破到国士阶的修为之后,这一个青色轮盘在脑海之中似乎更加的清晰发亮,但感观上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被张院长推断为精神力量和穿越时宇宙间能量结合而成的奇异能量依旧是那青色扁平的一团。

在外观上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的情况下,光靠感知,是根本不可能猜测出他的这独特能力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唯有试验。

一点点的推动?林夕想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真正老乡张院长所留下的话,伸出手指来,在身前桌子上划了一划。

魂力轻柔喷涌之间,他的这一根手指淡淡光芒闪动,就变得有如金铁般坚硬,在桌面上划出了一条深痕。

回去……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在心中轻喊了一声,推动了脑海中的青色轮盘。

在熟悉的景物飞快变幻之间,他回到了一停之前,桌面上没有任何的痕迹。

他脑海之中的青色轮盘依旧闪闪发亮,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莫名的觉得这青色轮盘似乎还能够推动,并不像先前用过一次这特殊能力之后,这青色轮盘就自然变得死气沉沉。

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和惊喜,林夕又伸出了手指,在桌面上又划出了一道深痕。

回去……划出这道深痕之后,他再次在心中轻喊了一声,再次努力去推动脑海之中的那青色轮盘。

他的心脏骤然停顿。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极其熟悉,那一生都在一瞬间过去般的极快景物变幻。

这次他又是在心中默想着回到一停,也就是一分钟之前。

而他面前的桌面上,他第二次划出的深痕,也无影无踪。

也就是说,他再次成功地用出了他独有的能力!林夕微怔了片刻。

他的脑海之中,那一个青色轮盘,给他的感觉,依旧鲜活,没有陷入死寂。

第四百三十一章 首辅隐世、强将避难在这个彻底和云秦朝堂,和修行者的世界隔绝的清冷小院中,微怔了片刻的林夕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之前陈妃蓉发现他突破到了国士修为,感叹他的修行速度时,便劝慰他破境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也的确真正的高兴。

而此刻,明白自己能力发生了什么样变化的他,心中更加的高兴。

因为这种变化,让他瞬间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似乎有股新生的力量,注入了他依旧还脆弱的身体,让他知道自己将可以更快的走出这个院子,更快的做一些自己必定要做的事情。

他再次伸出了手指,在面前平滑的桌面上开始书写起来。

在他的魂力涌动之下,坚硬的檀木桌面上木屑飞洒,出现了一个个每一道笔画如小剑飞舞般的字迹。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在写着这样的诗句的同时,他在心中时而轻声地喊着回去二字……所以这篇本身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知晓的李太白的侠客行,最终留在桌面上的,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明白这寥寥几个字的真正含义,将来也不会有人能够从这桌面上这寥寥几个字上体会出林夕此刻的心情。

在林夕的脑海之中,在他一次次的动用这特殊能力之后,那一个青色轮盘也终于慢慢黯淡,变得死寂。

但林夕知道,在明天这个时候,这个青色轮盘又会如太阳般正常升起。

他也感知的十分清楚,虽然那十停的时间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是能够一点点的动用,便代表着更多的机会……更强大的能力。

…………不管朝堂的风雨刮得如何,不管前线的局势如何紧张,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的云秦百姓而言,这一年的生活还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如闻人苍月的叛变,遥远的大莽的老皇帝终于寿终正寝这种事情,也只是让他们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时间过得极快,以天凤玉珠行为首的十七家专营米面生意的商号宣布联营已经过去了近一月的时间,再过三天就到新年。

一个老宅院中,一名中年文士和数名老仆正在挂些火红的灯笼和长串辣椒,以增加些过年的喜气。

此时看这名中年文士的神情姿态,不认识的人,只以为他是一个久试不中的落魄读书人,绝对想不到他便是在民间的名声和威望还远在昔日闻人苍月之上的周首辅。

就在这名中年文士亲手挂着一串干红辣椒之际,一名身穿黑色皮袍,头发灰白的老人和一名身姿挺拔的浓眉中年男子从外面没有设门房,直接洞开着的大门走了进来,只是一眼看到此情此景,身穿黑色皮袍的头发灰白老人便马上朝着周首辅跪拜下来,伏地痛哭:国之大梁,经天纬地之才,竟至于此,文玄枢任人唯亲,南伐一起,国之大难,已然临头。

还未来得及招呼,眼见这名老人便伏地痛哭,周首辅微微变色,马上一步抢到跟前,扶起老人,苦笑低声劝解道:孙老大人,既已至此,又何必徒增伤悲。

且文家本控吏司,现又继任首辅,掌控中州防卫,权倾朝野,孙老大人在朝中任职,对文玄枢斥责之言若是传入他的耳中,可是十分不利。

此名老者名为孙养韬,原是律政司给事中,出名清正,此时已升任律政司副司首,那名在东港镇林夕和军方之争中拍案而起的文官刘学青,便是他和数名清流一起看重,顶了他的缺。

这名刚正的老大人,也曾在皇帝刚提南伐之事时在金銮殿外长跪不起,以血书谏,想让皇帝取消南伐的念头,乘着龙蛇边关暂时平定而先养国力,但接下来皇帝连连发力,一时之间,风云色变,却是再也无力回天。

因为极其了解周首辅的才能和为人品格,看到这样的人物竟然被弄得赋闲在家,空耗岁月,他心中激愤悲伤,便根本不能自持。

我年岁已高,本也活不了多少年。

难道我还怕文玄枢对付我不成。

听到周首辅劝解,这名涕泪横流的老人顿时忍不住强声道。

以老大人的风骨,一人之死生当然早已抛之度外。

周首辅以手抚这名悲愤难当的老人的背,苦笑道:但云秦若是少了老大人,可是又少了一堵墙,老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最为放在心上的云秦百姓考虑。

孙养韬感其言,一时间痛哭无言。

大人。

身姿异常挺拔的浓眉中年男子躬身行礼,到此时才出声沉冷道:既然大人隐居在此,也总需有人照应,我等就全部过来了,只是担心惊扰了大人,其余人都只是在外面候着。

不必了。

周首辅平静的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双眉渐渐竖起,身上散发出凌厉气势的浓眉中年男子,轻声叹道:我不在朝中,圣上和文首辅可能会让你们受不少委屈,你们若是觉得不便,可以离开中州,但不要聚集在我这里……此种局势之下,最好还是不争,隐于世中,随遇而安。

浓眉中年男子面沉如水,声音也渐怒: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难道大人是想我们全皆告老还乡,各自回想做农户,做渔翁去么?周首辅微微苦笑,低声解释道:圣上已经对我起了疑心,而且他现在是借文家和冷家之力来压制胡家和宇化家,正是要尽力扶大文玄枢的时候,在太子身亡之后,他的心性又有了很大的改变,哪怕我的部下只是聚集在我这里什么都不做,他恐怕也会怀疑我们心存不满,要暗中起事。

所以此时最好的方法,也唯有学一些古之大贤的做法,不问不争,蛰伏静待。

以我看,孙老大人你也不要心急,明年春南伐战事一起,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局势便会有所改变。

到时圣上或许便自然会明白青鸾学院和元老会不只是压制和平衡,还是帮扶。

气势凌厉的浓眉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只是再次躬身行了一礼,一声叹息。

他们这些追随周首辅的修行者和门客,想的大多只是周首辅和自身的荣辱,但孙养韬这样的云秦老臣,想的却是更多,听到周首辅这一句,这名老大人的面色越发惨白,颤声道:周首辅,你认为南伐我云秦必然大败?既然决心乘此机会彻底摆脱青鸾学院和元老会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局面,圣上自然想尽可能不动用青鸾学院和九元老的力量,便打赢这场大战。

但是闻人苍月在碧落陵就已证明他比外界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

他率领的大莽军队,比大荒泽穴蛮要更难对付。

周首辅默然的点了点头,道:且千魔窟和炼狱山已然一统,有着炼狱山的绝对支持,千魔窟和大莽朝堂中的反对势力也逐一被清除,闻人苍月在拥有稳固后方的地利下,胜算极大。

我料想云秦最终必定大败,只是不知道这一败,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

孙养韬先前只是觉得云秦出军恐怕不利,但没有想到周首辅竟然如此肯定,一时之间心神更是激荡,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老大人若是真当我是朋友,从我这里离开之后,就不要再行向圣上劝诫。

已经必然进行之事,再去使力,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

周首辅看着这名老大人,却是十分凝重道:老大人也千万不要在圣上面前提及任何出兵会败的词句。

在这必定出兵南伐之前,圣上认为你这种言辞打击士气,会降下严厉的惩罚,即便将来真遭大败,他也恐怕反而恼羞成怒,对你更加不利。

在此种情形之下,我们不如只是等着,等到圣上自觉不对,要让我们再出力之际,我们再为云秦不恤自身便是。

孙养韬感到国之危难将近,却是无能为力,想来想去也只觉只能听从周首辅所言,在这原本应该喜庆的日子里,依旧伤悲不已。

……在遥远的唐藏古国,气候不像云秦帝国一般寒冷。

在唐藏古国的北方边境,到处都是黑色森林的半沙化荒原中,驻扎着一支以白色巨象为坐骑的军队。

这支军队是整个唐藏古国的最强军队,但这支军队,却一直是效忠于死在谷心音手下的唐藏皇叔萧湘。

就在周首辅的一些部下和门客聚集到周首辅隐居的老宅,却是得到令他们各自回家隐居避世的消息这一天,一名背着一个巨大弓盒,身穿一件如不停散发着佛光一般的古铜色战甲的将领带着一行随从,到了这支神象军的军营。

耿大将军,你为何到我神象军来?神象军的最高将领,一名浑身笼在绣着金边的白袍之中的神秘男子,坐在一头比食人巨蜥还要高大的白色大象身上,发出了十分宏大的声音,对着这名不速之客发出了喝问。

凤轩和青鸾学院既已联手……我还算什么大将军,我只是一个被唐藏遗弃的可怜人而已。

身穿古铜色战甲的将领疲惫的苦笑。

神象军的最高将领看了一眼这名将领身后背着的巨大弓盒,想明白了这个弓盒之中装的是什么,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神象军欢迎你的到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内征中州皇城,御书房内。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下首,坐着两个人。

能够在这世家权势最大的帝王的御书房被赐座的,自然都不可能是一般的存在。

两人中其中一人身穿宽大长袍,鹤发童颜,双目偶尔眨动间如有剑光闪动,正是云秦皇廷大供奉倪鹤年。

绝大多数的云秦修行者要么是想建功立业,成为云秦的重臣,要么就是纯以修行而名闻于世,后者的终极目标,便是要成为皇廷供奉。

皇廷供奉的意义,不在一个不掌实权的官阶,而在于,能够成为皇廷供奉,便说明这人的修行实力,已经得到整个云秦的承认,是真正的宗师。

这样名闻天下的宗师若是出手和人公开对敌,便是万人空巷,围观者如海,这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中州皇城中的皇廷供奉不止一位,但冠以大供奉三字的,却只有一人。

大供奉,便是所有供奉之中,最为厉害的那一个。

此刻皇廷大供奉倪鹤年的身旁,身穿御赐黄虎袍的白面中年男子,便是文家的文玄枢。

文玄枢本身就是吏司的司首,门下学生无数,继任首辅之后,又接了监管其余各司之职,以及掌管中州卫军权,此时权势,的确可以用权倾朝野来形容,比起先前让他成为九元老之一,权势更大。

周若海的人全部去了他隐居的亡妻老宅,但接下来却是全部散去,各自回乡隐居了。

和周首辅所料的一样,长孙锦瑟果然是对他不放心,在召见文玄枢和倪鹤年之后,最先谈起的,便是周首辅旧部的事情。

听到文玄枢这样的回报,自太子在碧落陵被刺杀之后便双眼一直布满血丝,每日只休憩两三个时辰的长孙锦瑟才少了几分厉容,淡漠的冷笑道:总算还有些忠君之心……既然如此,朕也该送他些应有的荣光,以免显得我凉薄。

如果封赏,这是皇帝的事情,倪鹤年和文玄枢并没有说话,只是保持了沉默。

朕知道你还是有可能杀得了谷心音,你为什么不杀?长孙锦瑟脸上的冷笑消失,又沉冷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倪鹤年,清冷而威严地问道。

倪鹤年声音平静道:因为夏副院长派了人过来给我带了句话。

长孙锦瑟面色骤变,寒声道:什么话?倪鹤年缓声道:他说只要谷心音在回到学院前死了,他便杀死我们所有皇廷供奉。

放肆!长孙锦瑟勃然大怒,整个御书房空气轰然一震,数个燃着兽炭的镂空金炉里面的炭火都是轰的一炸,这分明是威胁朕!他竟敢如此大胆!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倪鹤年和文轩枢再次保持了沉默。

他有能力做到么?长孙锦瑟眼中多了几根血丝,厉声喝道。

可以。

倪鹤年沉声道:他的修为,应该还在炼狱山掌教之上,以炼狱山掌教和李苦交手的传闻来看……若他不惜代价,应该能够将我们这些人全部杀死。

长孙锦瑟面色连变了数变,按捺住了狂怒,脸色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文玄枢,若是南伐之事,和青鸾学院割裂开来,你认为可不可胜?文玄枢点了点头,平静道:臣认为可胜。

长孙锦瑟面色略缓,点头道:说说理由。

我云秦和大莽边境毕竟地势平缓,只适合大军交战。

在大军交战的情形下,个人修为会被压制最低,即便是强如圣师,也会被数千人堆死。

文玄枢沉稳道:公孙泉死了,程玉死了,从碧落陵逃脱进入大莽的闻人旧部极少。

闻人苍月现在的优势,只不过就是个人谋略在我云秦诸将之上,且王朝和炼狱山,全部以他为剑矛,大莽百姓和我云秦有世仇,大莽国内政局十分安定一心。

此种大军交战,一时难分胜负,只是国力的消磨比拼。

只要此种关键时机加强吏治,一切严苛行事,便能使得我云秦朝堂稳定,没有那些反对之声的扰乱,闻人苍月的优势便自然荡然无存,必败无疑。

依我来看。

微微一顿之后,文玄枢眼睛微眯,道:他原也不计较这战事得失,他所追求的,还是自身力量之强大,以及对于这世间的影响。

很好。

长孙锦瑟面上终于出现了些满意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文玄枢:盗贼多便用酷治,这是古语……此种时候,必先安内,那些不出力还要拖累大局的人,便须先行处理掉。

…………林夕不是没有过将这个世界从冷兵器时代改变成热兵器时代的想法,然而在张院长留下的那块碑文之中,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硝石等可以用来制造炸药的东西的,哪怕能找出其它东西,可以形成力量惊人的爆炸,但无法大量制造,便没有什么太过现实的意义。

所以在从鹿林镇走出,到了青鸾学院,真正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后,林夕便早已放弃了花费大量时间来进行什么化学系统研究的想法。

连最粗陋的火药都没有,所以云秦的新年里,一直都是没有焰火的。

然而没有焰火,却并不代表着不热闹。

在云秦的整个新年期间,是钱塘行省一带的竹商赚钱最多的时候,因为家家户户都会购买一段段的空心大毛竹,放入火中烧,这就是云秦和这整个世间新年中的爆竹。

已是新历换旧历,庞大的云秦帝国,已经又往前跨过了一个念头。

在整个云秦帝国都此起彼伏的连绵爆竹声中,广裕行省裕州城的一处官宅中,柳家的重要谋士苏仲文展开了一封密笺。

仔细地看完了这封密笺上的内容,苏仲文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在这唯有他一人的房间之中,冷笑着自语了一句:果然有些问题……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封柳家的密笺上,记着的是有关陈妃蓉的事情。

在和柳子羽第一次见到陈妃蓉时,他就觉得陈妃蓉不是普通人,便已发文让柳家暗中调查陈妃蓉的身份背景。

以柳家的实力,只是依靠陈妃蓉先前通城关时的姓名,便可以从户司调出其资料,然而此刻柳家查得的陈妃蓉的资料却是极其的普通,只是东林行省的一名普通农户家女儿,被许配给一商户做妾,商户在龙蛇边关一带经商,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记载。

而从这些记载来看,这陈妃蓉都应该是一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应该有太大见识的普通女子,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一个掌管大德祥的大掌柜!在苏仲文看来,一个若是一直喜欢清静,不见人的美艳女子,是绝对不会像陈妃蓉拥有那种令他都有些心动的难言魅惑力的。

所以这大德祥的大掌柜的神秘便绝对有些问题,绝对不是像陈妃蓉所说的一样,只是因为天性不喜见外人。

现在看到这柳家查出来的档案,苏仲文便已然可以确定陈妃蓉只是取代了这名普通农户出身的女子的身份。

在烧毁了柳家的密笺之后,苏仲文便开始书写让柳家继续深查陈妃蓉的回笺。

在他这样的谋士看来,需要如此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无非是两种,一是本身便是云秦的重案犯,另外一种便是大德祥恐怕牵涉见不得光的生意。

而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他而言,都可以掐住大德祥的咽喉,为他和柳家获得更加惊人的利益。

……刘景握着一个小南瓜状的紫砂壶在河洛行省的蔺城街道里走着,走向自己的铺子。

他是稻花坊在蔺城的分铺的掌柜,稻花坊是那十七家联营的铺子其中之一。

无论在云秦还是在唐藏、大莽,交新年,正月初八之后,大多数商号才会陆续开张。

这倒不是商号要乘这新年期间多歇几天,也不是商号倨傲,不怕被竞争对手乘机抢了生意。

而是因为这是无形之中自然形成的规律,因为所有的人家都会在过年之前备足年货,绝对不可能在新年期间便出现什么米粮吃食不够了的情况。

所以即便是商号在新年期间也维持着开业,也是不会有什么生意。

这一年正月初八,在无数爆竹的爆响声中,十七家联营的米行全部在上午吉时开业,一开铺,这十七家在年前就已经和大德祥纠缠了许久的商号,就借着过节时的喜庆直接轰出了一记重拳,全部略微调低了各种米面的价格。

在开业这七八日后,这些联营米行的铺子生意还有些冷清。

对于已经经营了三十年米面生意的老掌柜刘景来说,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为一开始降价的效应过去之后,毕竟要家中米粮消耗得差不多,才会再次购粮,而且各大米行已经学了大德祥的手段,已经都做了册子,记着了那些老主顾家中米粮何时用完的时间,大约还要过个十余天,才会是生意开始回火的时候。

但就在刘景泡着一壶老茶,心不在焉,随性踱步走往他的铺子的途中,他却突然猛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十数辆很大的马车。

这十数辆很大的马车,全部散发着他熟悉到了极点的气息。

那一个个鼓鼓的麻布口袋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米面。

这十数辆,全部都是大德祥的马车!第四百三十三章 在人世间站稳脚跟全部都是那种四马拉的,车轮包铁皮的大马车。

这样的马车,一车就是上千斤的分量。

大德祥的这些马车,是要做什么?熟悉的粮食气息,却是让刘景这名身着厚皮袄,手里捧着还热烘烘的紫砂壶的米铺掌柜感到了异常危险的气息,全身都不自觉得有些发冷。

他快步跟上了大德祥的这一行马车。

让他更加心颤的是,他看到大德祥的这一行马车就是在城中配送米粮。

看着这列马车穿行于一条条巷间,车上米面不断分散消化于这些巷间民宅中的景象,刘景心中充满不真实之感。

按捺住心中的震撼,刘景在这列马车穿出了一条街巷之后,便叩门进入了其中一间未关门的民宅。

方才这间民宅中出来收粮的女主人十分面熟,应该是之前经常在稻花坊称粮的老主顾。

这家民宅极小的院子里,一口小小的水井旁堆满了衣物,这家女主人平日便应该是帮人洗衣补贴家用,就在刘景刚刚看清这低矮院落内景象之时,刚刚放了米粮的女主人从里屋正巧走出,这名双手泡得有些紫红的朴实妇人一眼看到叩门进来的不是平日的街坊,微微一愣之下,有些认了出来,犹豫道:您是稻花坊的掌柜?恕我冒昧了。

刘景对着这名妇人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城中稻花坊的刘景,先前似乎在铺子里见过数次……今日我是正好见到大德祥送货,便想问一声,您家怎么会改用了大德祥的米面,是他们的价钱比我们的更加低廉一些么,还是有别的原因?看到刘景如此客气,朴实妇人一时倒是有些莫名惶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释道:不是因为价格低廉……。

刘景心急,但还是强自耐心道:您不用紧张,说实话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从他们的身上学些经营之法。

没有别的意思的。

朴实妇人这才安了下心,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德祥和稻花坊米面的价格是一样的,但是先赊一月,让我们先吃着,等到下月此时才来收银,想必掌柜也看得出我们家手头并不宽裕,这月的米钱本有些紧张,虽说这米钱总是要付的,但总可以赊欠一月,总是能解决些问题……赊欠一月?!听到这句话,刘景的身体一晃,顿时有种头晕目眩,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都赊欠一月,这要先垫出多少银两?万一还不上呢?这商号如何经营得下去?在头晕目眩之中,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看到这名年过半百的掌柜陡然摇摇欲坠的样子,朴实妇人心中紧张,正下意识想要伸手先行扶着,但听到这一句,她的心中却是隐隐不快。

还不上?这样的话,岂不是咒她家会出些变故?这一月的米钱即便挪了些做别的事情,下月还是会有工钱,可以用下月的工钱支付米钱。

在自己的勤俭持家之下,怎么会出现还不上的问题?即便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情,真的一时接济不上,至少还可以问乡邻先借些米钱,再设法还上便是……一时间,这名朴实妇人甚至想得更多,她已经计划好了,这个月米钱先不用支付,手里头有了这些余钱,便可以先行去买些棉纱,家中那床老棉被用了许多年,怎么晒也总觉得有些硬冷,是要重新弹一下了,还有多余的钱,可以再买几只鸡崽,等养个数月之后,便又可以多卖些钱……她想得远,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些,未来也又多了些可以憧憬的地方,然而刘景反应过来有些失礼,对着她行礼告别,走出这间屋子时,他的浑身却是更寒,不自觉的索索发抖起来。

他已然想到,若是此刻云秦所有那些大德祥的铺子已经全部在如此做……这些人到了下月,又全部还得起,那到时他们十七家联营的铺子,又要如何才能从大德祥的手中抢回这些老主顾?到底有几成的老主顾,已经成了大德祥的主顾?他浑身流淌着虚汗,抬头转眼望向大德祥的那一列马车行走的方向。

此刻那一列马车已经不知走到何处。

……妙极!先赊一月,米面先吃着,等到下月这些人家的工钱到账之时再给,这经营之法,如此简单实用……真是妙极!前两日我还在担心这十七家商号压价,大德祥支撑不下去,没想到只是这短短数日,形势便已彻底逆转,这真是云秦数十年来,生意场中最精彩的一战。

大盛高盛家大院中,盛满盈喜不自胜,连连击掌赞叹:大德祥这陈大掌柜,真非常人!在年前,因为一连串如红眼赌徒般的巨大动作,再加上大盛高的注银,大德祥已经成为了云秦所有商人眼中的焦点,在年关前后也成了不少生意人口中的谈资,而在新年开业后这十余日的时间里,大德祥又已经和以天凤玉珠行为首的十七家联营商号进行了一场惨烈的绞杀,震动了整个云秦商界。

在这轮绞杀之中,十七家联营商号的目的十分明确,哪怕少获利,也只要将自己的主顾全部抓住,这样大德祥哪怕在价钱上跟上,也抢占不了多少市面,在一下子摊子铺开铺得太大,需要维持的情况下,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会被拖垮。

这样的举措,在所有生意人眼中都是极其老辣狠毒。

因为大德祥的弱点就是一下子扩张太狠,用银用得太过厉害,手中的存银不够多,在米面生意上抢占不到市面,没有大量银两盈利的话,便会马上全盘崩溃。

但这十七家联营商号平时都是稳扎稳打,有足够的存银可以耗下去。

然而让所有生意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大德祥竟会采用先赊一月的做法。

这个做法虽然简单,但却彻底打破了云秦生意场上的规则,从来没有做米面生意的商行这么做过。

而且十七家联营商号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就发现大德祥的这个做法,取得的战果是极其惊人的,至少有三成的主顾,已经用了大德祥的米面。

所有十七家商铺主顾的三成,这已经是极为恐怖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先前这十七家大商号中最大的天凤玉珠的交易量!而且十七家联营商号,还没有遏制住大德祥的扩张,即便想要马上学习大德祥的这种做法,都已来不及!因为各个城镇之中,大多数手头窘迫的人家,都已经成了大德祥的主顾,其余那些不在意先赊一月米钱的富足户,也不是用这种方法所能打动的。

从下月开始,因为大德祥的出货量大,即便价钱再往下压,利薄但多销,也可以有不错的收益,而十七家联营商号开始有大量米粮积压,却会产生一大堆不利的后遗症。

不管接下来十七家联营商号有如何的对策,至少到目前为止,年后这一场在所有云秦生意人眼中惊心动魄的大战,大德祥以绝对优势胜出。

大德祥又一次如红眼赌徒般押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赌博,迄今为止,再次赌赢!大盛高的东家盛满盈虽非常看好大德祥,投出了惊人的银两,但他先前也没有想到十七家商号也如此重视,很快就组成了联营,所以他身上的压力也是十分巨大,此刻大德祥如此的胜果传来,他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此时云秦栖霞行省至河洛行省一带,所有的商号都几乎已经得知了大德祥已经硬生生抢了十七家联营商号三成主顾,已经站稳脚跟的结果,已经彻底轰动,所有的商号大小掌柜都已经在震惊和赞叹大德祥掌舵的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竟然厉害到此种程度。

此时中州一带因为路途的消息还唯有大盛高首先知晓,因为同样也是欣喜难当,所以也是大掌柜慕宗离第一时间亲自前来汇报。

此刻面对着欣喜若狂的盛满盈,慕宗离也是满面红光,道:大德祥陈大掌柜已经送来口信,感谢东家对大德祥的支持,并特别告知东家,不用担心,接下来这一个月,大德祥还会有后继的手段,保证那十七家商号即便跟上,也无法从他们手上将那些主顾抢回去。

放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盛满盈顿时哈哈大笑,能够用出这么些手段的人物,又怎么会想不出更为厉害的后招。

听说那天凤玉珠行的张大掌柜也是公认的天才,又是身材极胖,对上了陈大掌柜,今后他恐怕是要掉许多斤肉了。

……这是什么羹?大浮镇,那个依旧清幽的小院,林夕的房间之中,林夕看着白瓷罐中的浓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陈妃蓉问道。

这羹汤极黏极轻,就像是熬了一夜的银耳羹,但色泽却是碧落色的,里面一块块东西肥厚柔软,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嫩嫩的芦苇肉,但却是又有些肉香,似乎是什么东西的肉。

这是碧玉茯苓。

陈妃蓉看着林夕,微微的一笑,道:颜色怪了些,不过已经熬了许久,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

林夕点了点头,用银勺搅拌着,吃了起来,很甜很柔的感觉。

谢谢。

他忍不住轻声说道。

大人……我在出龙蛇边关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人都是你的。

还要说这种客气话做什么。

陈妃蓉似笑非笑地说道。

林夕此次却没有脸红,想着别的事情一般,有些出神地轻声道:大德祥终于站稳了脚跟,我们是终于可以多些余钱,可以不计价钱多买些对于修行者大补的东西了。

这新年里,依旧不能回去,我便更加有些想念我的那些朋友和家人……不过一些都比想象的要快一些,也快了。

听到林夕这些如呓语般的话,陈妃蓉眼中却是也出现了许多平时不会有的异样神色,她转头看着窗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大人,先前一直在外面忙着,都还没有和你说一声,新年好。

林夕微顿,看着她,也认真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陈妃蓉一笑,也认真地说了句,但她的眼眶,却是莫名的红了,一连串的珠泪,却是从她白玉般的脸上掉落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思考和想法云秦中州城是世间第一雄城。

每日都有无数商队和前来瞻仰这世间第一雄城风光的外地游客,进入到中州城中。

这些游客之中,便有一名身穿素色棉袄,身材修长的男子。

男子背着一个长布包裹,衣着打扮不像是什么贵客,且应该是刚刚到达中州城,还没有找到安顿的住处。

他的神情平和,但却有一种宁静悠远的独特气质,他的眼底,还有一些旁人无法看出的独特感伤和感慨。

一名提着篮子中州少女到他面前兜售冰糖蜜饯果子,虽没有做成生意,但这名男子拒绝的温婉,少女也十分热情客气,还帮他介绍了几处值得前去一观的地方,所以在行人如织的中州街道上,气氛依旧热烈而融洽。

和他摆手道别的中州少女没有想到,这名温婉的男子,却是云秦帝国即将与之开战的敌国大莽王朝曾经的储君,湛台浅唐。

……湛台浅唐虽得了卖蜜饯果子的云秦少女的指点,但是他却依旧只是漫无目的的朝着前方走着。

早在识字,能够看懂书籍起,他就对着这世间第一雄城充满了憧憬,一直想要看看,这人世间汇聚了无数伟大工匠心血的杰作到底是何等的雄伟壮观。

此刻无论是这座雄城那些在阳光下沐浴着金光的巍峨高楼,还是脚下光滑、磨出马蹄印和车轮印的石板路上流出的沧桑气息,以及这雄城的繁华,周围人等谈吐流露出来的人文气息,都依旧让他十分的震撼。

不需纵览全部,只需这眼前一角,他便被这帝国的底蕴、国力、大莽远远不如的教育所包裹。

这个雄城并未让他失望。

这里面,汇聚着整个天下最好的字画、雕塑,有着整个天下最美的珠宝首饰,有着整个天下最多最全的货物,有着最美丽的妇人和少女,有着数不清的机会。

然而他却是有些迷失在这个雄城里面……他知道,自己见到眼前这座城池时,原本应该远不止这么激动,这么震撼。

这个世间,在这新年之中,最让人觉得悲戚的,并不是有家不能回,而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方,要往何处去,要做什么。

他被湛台莽收为学生,赐皇姓,并不惜挑战整个世间的人伦、敬畏,传以皇位,便是因为他的品格和才能。

但他面对的,却是两个庞大的国,面对的,却是炼狱山、闻人苍月这样的对手。

在当日弥留之际的大莽老皇湛台莽听到皇宫关闭的声音时,他已经准备和他的老师一起迎接失败,然而湛台莽却是让他来云秦……大莽的敌人,遥远的云秦帝国,对于他而言,的确反而是安全的地方,但为了让他到达云秦,并拥有一个可以瞒过云秦和大莽许多想要杀死他的人的,可以在云秦自由行走的身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老皇帝遗留下来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小,在走入这座雄城之前,他也得知了千魔窟的消息,知道了李苦的师弟红雷圣师行刺闻人苍月失败,整个千魔窟和军方的势力遭受了清洗。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如同行走在大山之中的一个蚂蚁,即便这个蚂蚁再为强大,也会感到迷茫,也会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够做什么。

自己算是皇族正统么?复国么?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已经变得太过遥远。

……在依旧寒意浓厚,缝隙中结着坚冰的石道上,湛台浅唐迷失般继续走着。

在一处很古老的街道中,他看到了一座青色琉璃瓦道观般的建筑。

但那座道观般的建筑周围,升腾的不是香火烟气,而是蒸煮食物的白色水汽,他看到了黑漆的拱北观三字招牌,这才微怔,嘴角露出了些许苦笑。

原来他没有想着去那名卖蜜饯少女介绍的去处,但无意之间,却偏偏到了那名少女所说的第一处去处。

这拱北观并非道观,而是整座中州城中字号最老,也最为出名的一处面馆。

银丝面最为出名,做面师纯以双手拉出的面条细如银丝,入汤煮而根根晶莹不断,除了此观,整个云秦都没有其它面馆能够做到。

而这观规模不大,周围没有什么独特景致,一般游客却是不到,本地人却是常至。

那名云秦少女热情厚道,介绍的都是些真正值得一去的好去处,对于湛台浅唐这个落魄的他乡人而言,却或许便是莫名的机缘。

湛台浅唐磨损的厉害的皮靴踏过了拱北观的门坎。

他点了一碗面,一口汤,一口面,慢慢的吃着,看着观前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和远处一些雄伟的高楼黑影。

这个时候,正是大德祥和十七家联营商铺激烈绞杀告一段落,消息刚刚传至中州城的时候。

所以此时中州城一些热闹的所在,一些本地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谈论和惊叹着大德祥的传奇。

湛台浅唐无意的听着。

他听到了许多令他觉得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细节……他开始有些怀疑这些故事是不是在流传过程之中太过夸大,将许多原本不是在一个商号身上发生的故事,全部堆叠到了一起。

于是在吃完一碗银丝面后,他开始不自觉的朝着那名云秦少女所说的另外几处地方走去,在途中,他开始打听起大德祥的事情的真伪性。

他很快看到了大德祥的皂膏,看到了大德祥的分铺,然后他发现,这个商号传奇般崛起的故事是真的,而且这个商号还在继续的豪赌之中,就像是一艘装货物装得太满,随时都可能倾翻的大船,却依旧在往前乘风破浪的航行。

他打听到了,这大德祥的崛起,似乎就来自于那一名神秘的大掌柜。

这是何等样的人物?这样的一个商铺,如果继续下去,能不能对这世间产生极大的影响。

在一株老槐树下,原本似乎都已经因为迷失而不懂得思考的他,开始了忘我的认真思考。

…………栖霞行省清远城距离林夕所在的大浮镇并不遥远,只有一天半的车程。

这城在整个云秦并不算得上是大城,不过城中读书风气甚浓,在过往数十年中,出了许多才识不凡的读书人,出了不少名文官。

在城北一个幽静小湖中的一艘画舫上,有三名年轻公子,也在谈论着大德祥的事情。

但和别人谈论起大德祥时不同,这三名饮得半醉的年轻公子之中,一名身穿深青色锦袍,身上配饰多镶嵌宝石,脸孔方正的年轻公子,却是满脸的不屑之意,出言讥讽道:只是一个下九流的生意人而已,居然被传得神乎其神,大街小巷居然都在说这个事情,听得烦也烦死。

而且那名大掌柜,居然还故作高雅,轻易不露面,我倒是要亲眼看看,这名女大掌柜是否如传说中的美艳动人。

徐兄,若真是美艳又当如何?听你的意思,是对这大德祥有些想法?两外两名年轻公子也是轻佻笑道。

深青色锦袍公子冷笑应道:寻常人等觉着这些商号如何如何厉害,却不知对于朝堂而言,也只是令它开就开,令它关就关。

我正是想教训教训这大德祥,让它不要太过气盛,而且此种肥羊,宰上一下,也是我等的一大助力。

至于那故作神秘的女大掌柜,弄得如此高深莫测,若不是传说中的美艳动人也就罢了,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让她来求我,看看到时她还有没有那么孤芳自赏,有没有那么高傲。

另外两名年轻公子闻言却是一呆,片刻之后都反应过来,徐公子此言,想必是已经有良策在心中了?深青色锦袍公子得意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要有兴趣,到时随我一行便是。

两名年轻公子顿时互望了一眼,大笑出声,当然有兴趣。

到时若是那大掌柜真是如传说中的美艳异常,还望徐公子到时不要舍不得,也让我等品尝一番。

深青色锦袍年轻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难道什么时候见我小气过?接下来三人谈笑间,却都是些污语淫词,不堪入耳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陈妃蓉三问啪!啪!啪!啪!……声音十分沉闷,并不响亮。

清远城菜市口,两名刑司衙役奋力挥动着板杖,在行杖责。

那名受杖责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掌柜,衣衫被掀,裤子被褪下,臀背上血肉模糊,羞愤难当之下,只是打了十余杖,便已昏死过去。

除了两名刑司衙役之外,现场还有数名分别身穿刑司和户司官员的官服在场。

数日之前,那名城北湖上画舫中饮酒的年轻公子赫然也在其中,身穿户司从八品检官的官服。

当日他那另外两名好友之中,一名圆脸眯缝眼年轻公子也在其中,身穿户司正九品税官官服,此刻面对这样的杖刑,他面色平静,眼底却是隐藏着些得意之色。

按照云秦律法,若是铺号内货物有掺假、拙劣等问题,便可依轻重,由户司和刑司商定罚金用刑,非情节恶劣者,不用收监,只是在菜市口当众杖责,以儆效尤。

今日这杖责只是二十,处刑并不算重,但这名受刑的,却是大德祥在清远城米行的掌柜石三。

当众所受杖责的缘由,是十余户用大德祥白米的人家,都出现了腹痛水泻等不适,查检余米之后,都在其中发现了些过于白净的细腻白粉,这些细腻白粉经查证,乃是南方的观音白石粉!这种白石粉只需在磨米面时加入极少的分量,便能使得磨出的米面十分白净,但因对人体不利,所以整个云秦严禁使用,唯有那些铤而走险的不法商贩,才会在一些陈霉米麦之中添加,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因为利益的驱使,类似这种事情在云秦的大小集镇之中可能每天都会发生,但因为这次发生在大德祥的身上,便分外的震动。

十七家联营的商号本来已经有日暮西山,根本无力阻挡大德祥之势,天凤玉珠行的张大掌柜也的确和盛满盈所说的一样,瘦了许多斤,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轰动所有坊市的同时,这十七家联营商号所有的掌柜也顿时狂喜忘形,在黑暗之中,见到了逆转的耀眼光亮。

所以在此时公断执行之时,十七家联营商号所能赶过来的掌柜,也都赶了过来。

一些周遭的知名商号的人,也都纷纷聚集前来。

因为所有人都得知消息,大德祥那神秘的大掌柜,也因对案情有质疑和不服,而正在赶来的途中。

所有这些生意场上的人,也都知道,大德祥至关重要的人物,一定会来,因为这对于大德祥而言,将是一场最为严重的危机。

菜市口外车马坪上停留着的数十辆马车里,大盛高负责栖霞、广裕行省两省事物的掌柜吴秋田也正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中焦急地等待着。

就在他焦急地等待着的时候,林夕和陈妃蓉的马车,已经通过了清远城的城关,距离这菜市口已然不远。

在林夕到达大浮镇的过程中,青鸾学院并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也并未给予林夕一个用以掩盖真实身份的新的身份。

因为学院越是和林夕断绝接触,越是将林夕抛在和修行者世界隔绝的人世间,便越不会有人注意到林夕。

谁会去注意一个商行里面的普通小厮?林夕现在用的便是商行里面一个小厮的身份,作为陈妃蓉的侍从,他没有任何意外的通过了城关的盘查,进入了清远城。

因为有着比这个世界的人多出不知道多少年的商业头脑和超前意识,林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对于他刚刚站稳脚跟的大德祥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危机。

只是这个危机来得太过简单和直白……这肯定和大德祥无关。

在林夕的思想灌输之下,大德祥在进入米面生意之时,就已经有了质量为王和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售后服务的意识。

至少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内,大德祥都只是完成一些布局,而并没有想过要从米面生意中大肆获利,大德祥的稻谷,都是从临川、湘水等行省购买的蟹壳黄丽水香等当季上佳稻谷,事情出了之后,大盛高也配合了自查,在出货环节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没有铺内伙计用差米换掉好米的情形。

正因为和大德祥无关,而是别人的阴谋陷害,林夕才决定陪同陈妃蓉一起前来,处理这桩事情。

是那十七家联营商行,还是有别的人想要切大德祥的肉?林夕并没有多思索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不管是谁,既然用了这样阴暗的手段,插手了他在人世间的这场战斗,他便会以更决烈的手段反击,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来了!聚集在菜市口的人群突然一阵骚乱。

许多停留在菜市口车马坪上的马车内里的人却都是同时一震。

顾不得矜持和掩饰,大盛高两省掌柜吴秋田马上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朝着人潮分开处迎了上去。

在这看热闹的一段时间内,原本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知道了来的人必然是大德祥的掌柜,一时间无论是纷纷避让有着大德祥字样的豪华马车的人,还是无数伸着脖子眺望的人,心中都是极其的兴奋,心想终于可以有幸目睹那名传说中的大德祥女大掌柜。

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从人圈中响起,像冲击波一般扩开。

陈妃蓉走下了马车,迎向了身穿灰色皮袄,戴着山阴富商才喜欢戴的黄鼠狼皮帽的吴秋田。

没有人注意到她身后的一些侍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她依旧只是穿着那一件红色翻白毛边的袄子,如瀑黑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的插起,但她的身姿,她的美貌和她的端庄神态,以及她之前的神秘和名气叠加在一起,却使得她从未有过的艳光四射。

身穿户司从八品官服的张灵运远远地看着那名一走出马车,便放佛将这世间所有艳色夺取的美丽女子,在这一片海啸般的惊叹声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名大德祥的神秘大掌柜,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而言,最能刺激他心中欲望的,已经不是一名女子的身姿和容貌,而是这名女子所有的身份和地位。

这是一家刚刚兴起的大商号,还没有什么朝堂中的权贵做靠山,而他官阶虽低,却是有着极大的靠山……所以他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此刻这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大德祥大掌柜,只是一只白白的绵羊。

大德祥的大掌柜,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那些传言竟然一点都没有错……大德祥的大掌柜,竟真是如此美艳。

她先前所做的决策可以说是天才至极,但现在大德祥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恐怕…………因为陈妃蓉出现时的海啸般的骚乱,因为周围无数骤然加剧的嗡嗡议论声,因为羞愤难当而昏迷过去的大德祥清远分号掌柜石三悠悠的苏醒过来,他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陈妃蓉。

他反应了过来,这是自己平素最为敬佩,最为崇拜的大掌柜!亲眼见到自己最为敬佩的人……又想到自己这里出的事情,一时之间,他的整个身体都猛烈的颤抖了起来,想要硬撑着支起身体。

陈妃蓉的手臂上搭着一条薄毯。

面对这名受刑掌柜的目光,她只是做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动作,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将薄毯极轻柔的遮盖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我还是来晚了一些。

她在这名掌柜的耳边,轻声致歉道。

最为简单不过的动作和语句,但在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她这样一名大掌柜来做,却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一时间,那些车马坪上许多马车之中其他商号的人,也都是心中微微的一颤,一凛。

石三在先前的受刑之中,虽羞愤晕厥,却没有惨嚎哭喊,而此时看到她如此,他的眼中却是顿时充满了屈辱的泪水。

没有吸引任何人注意的林夕静静地看着这名大德祥的掌柜,看着陈妃蓉对面的那些衙役和官员,他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只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熟悉……且让他的心中更不快乐。

诸位大人,此事有诸多疑点,还未断清,为何定案,已经对我大德祥的人用刑?陈妃蓉也没有过多的话,只是再轻轻的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平静地看着身前的官员,清声说道。

面对她这种平静的质问,张灵运淡然颔首道:那些白米出自大德祥无误,且在大德祥分铺内,发现了一包观音白石粉,证据确凿,正因为念及情节不重,所以才如此从轻处理,不知陈大掌柜因何觉得案情还不明?听到这名年轻户司官员这么说,一些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都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这的确是铁证如山,这名美貌女大掌柜又怎么能翻得了案?然而面对这句话,陈妃蓉却只是微微一笑,越发平静道:诸位大人,若真是我大德祥用这观音白石粉,又何止那十几家白米会有,想必至少是那一天所有送货的数千斤白米之中会有吧?否则难道是我们大德祥吃饱了撑着,故意恶整那十几家?还有,清远城大德祥配送的米面,全部都是出自我大德祥在城南水磨坊,并非是外地运来。

我大德祥分铺内又没有库房,所有配送白米、白面,都是由水磨坊直接运送出来,那日更是有人证物证可查。

即便我大德祥想要用观音白石粉,也不会要放在铺子里,也会放在水磨坊里吧?难道要用的时候,我们的掌柜再怀里兜着跑过去,用完了再兜着跑回来?我大德祥在水磨坊中还有大量未磨的稻谷,是否陈霉烂谷,一看便知,难道是好米,我大德祥还要再里面加些这无谓的东西么?微笑着连说了两句之后,陈妃蓉又看着张灵运等数名官员,接着道:据我所查,那十几家都是平日里家中没有什么人的,很容易被人投放东西在米缸之中。

至于我大德祥的铺子里搜出观音白石粉,地点是在后厢房杂货间里,以正常人而言,这样需要小心掩饰着的东西,哪怕是要藏在铺子里,也至少藏在平时不会有外人进入的地方,不会藏在一般的杂货间里吧?陈妃蓉这连番三问的声音刚落,整个菜市口周围已经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已经聚集在了张灵运等数名官员的身上,看他们如何作答。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眉渐挑车马坪上许多马车内,十七家联营商行的一些重要人物远远望着陈妃蓉的目光更添了一丝惊惧。

这世间最有力的辩驳便是事实,而陈妃蓉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只要这几名官员一个应答不来,那石三的杖责虽然肯定没办法补偿,但大德祥的损失,却是会降低到最低的程度,而且因为这陈妃蓉的公开露面,关于她丽容的传播,肯定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彻底压过大德祥米面出了问题的消息,更加为人津津乐道。

这大德祥陈大掌柜,非但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将自己的第一次公开露面,都当成了强大的武器。

听到陈妃蓉的这连连反问,听着周围一片寂静之后,又开始议论纷纷,张灵运却只是微微的一笑,细细端详着陈妃蓉,道:以陈大掌柜的意思,大德祥是被人陷害?陈妃蓉也是微微一笑:这是正常人的自然想法。

张灵运身侧数名官员眉头顿时一皱,她这句话隐含机锋,可并不算客气。

然而张灵运却依旧微笑不改,温和道:提及水磨坊,倒可能是我们疏漏了,的确也应该查上一查的。

陈妃蓉微微蹙眉,她原本对张灵运这名看上去阳光正气的年轻官员并无恶感,但此时这句话一出,她却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一丝不善的气息。

而且对方眉眼之中踌躇满志的意味,让她感觉到了隐隐的危险。

一时她没有应声。

清者自清,既然陈大掌柜有异议,正好我们户司和刑司的人都在,不若就借此机会,请陈大掌柜带我们去水磨坊查验?张灵运看了身周数名官员一眼,微笑道。

陈妃蓉心中凝重,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后颈微凉,如有微风吹拂。

她马上知道,这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林夕,轻轻的呵了口气。

于是她马上就轻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好,诸位大人请。

……稻谷比米面更耐储藏和运输,所以略大一些的做米面生意的商号,自然都是自行收购稻谷小麦,然后在当地自设磨坊或是交由专门的磨坊加工出成品米面。

大德祥在得到大盛高的注银,强势在云秦各地铺开之时,为了降低成本,在大多数出货量大的地方,也都收购或者自建了磨坊。

清远城大德祥的水磨坊在城南大宁河畔,是比较空旷荒芜之地,周围没有什么民居,唯有一些其他商号的工坊,人烟稀少。

在河边芦苇荡和野草丛中觅食的一些鹧鸪,陡然见到黑压压的人群从大道上涌来,顿时惊得连连飞起,直落向河的对岸。

林夕也是第一次看到云秦的大型水磨工坊。

看着数架如巨浆般探入河水中的水车,以及如同巨船船体一般的木制工坊,林夕有那么一刻出神:这样大的工坊,是我的产业?但他很快就将目光从巨大船体一般的工坊上挪开,落在了前方那数辆官员乘坐的马车上。

因为距离菜市口不近,所以有马车的,赶来时都动用了马车,形成了四个阵列——前方官员的马车第一阵列,接下来是大德祥的数辆马车,第三阵列是那些十七家联营商号和一些看热闹的城中富户的马车,最后方则是许多步行的民众,大多是平时没有什么事情,空闲在家的老弱妇孺。

在陈妃蓉列出许多有力证词的情形之下,没有仔细的思索,就反而提出搜查工坊,虽然不明前方马车中张灵运这几名官员的具体身份和背景,但在案情都已经定了,大德祥的人都已经当众打了的情况下,却还兴师动众,让这么多围观的人一起到这水磨坊来,这在林夕看来便是很反常的事情。

因为如果得出的证据对大德祥及其有利,人越多,便越显得这些官员先前断案失误。

这主事的户司官员张灵运虽然年轻,但既然已经升至从八品,行事便不可能这么没有经验,应该会谨慎的,在只有官员和大德祥等少数人在场的情形下进行。

除非他想主动帮大德祥翻案。

但从张灵运的神色上,他却根本没有感觉到这种好意。

这些细微迹象,便已经让林夕警惕,已经让他心中隐隐觉得,胜负之分,就在自己前方那座水磨工坊之中。

……水车的木格转动声,以及带起的水声在空旷的工坊中响着。

工坊已经暂时停止作业,内里所有的工人都略显畏惧的聚集在一个石磨后方的空地上。

数名衙役守住了工坊的出入口,那些跟随过来看热闹的普通民众都被暂且拦在了门外,只是对于那些商号的人和富商,却似也是怀着让他们做个见证的目的,没有做什么限制。

一些商号的重要人物因为自持身份留在了外面的马车中静待消息,但也至少有二十余名商号的人进入了大德祥的这个工坊。

……跟随在陈妃蓉身后的林夕依旧没有过多打量工坊内部的情形,只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张灵运等人的神色和举动。

作为一个曾经的刑司官员,林夕很快就发现,张灵运对于这搜查似乎并不在意,并没有那种办案的细致,他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一路走马观花般的搜查也对大德祥越来越为有利。

几个库房中磨出的米面都没有任何的问题,而几个存储稻谷的粮仓,更是让熟悉米面生意的商户可以轻易的判断出,大德祥还不是就近取材,用的还是走水运而来,成本会略高,但口感会更好的钱塘、湘水等行省出产的上等稻谷!这种只是数名官员参观似的查检,甚至引起了那十七家联营商号中人的不满和怒火……这样足以提供全城人口米面的大型水磨工坊,不派数十人仔细搜索角落,怎么可能查得出问题?一时间,就连这些商号中人,都似乎成了刑司的人马,都仔细地查看着行经的每一次地方,查看着有无不利于大德祥的蛛丝马迹。

……张灵运很悠闲的行走在空旷的工坊通道间,看着周围那些紧张的商号中人,他在心中嘲讽的一笑,想着:即便赚取再多的金银,也只是下九流的人物……对于朝堂中人而言,也终究只是吃饱了的肥鹅,终究是可以轻易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俗物,又装什么高贵的天鹅?他那名身穿户司正九品税官官服的好友从几间放置水车修配物件的偏房中快步走出,到了他的身旁。

看到他这名好友的快步走来,张灵运面色依旧如常的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陈妃蓉,心中又忍不住嘲讽的想道:既然都是演戏,那就看谁演戏演得更真一些,更为有用一些。

年轻的户司税官很快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数句。

他的眉头便很快皱了起来,不动声色般慢慢走到陈妃蓉的身旁,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陈大掌柜,你真确定你这磨坊之中没有白观音石粉?陈妃蓉在先前来时,也隐隐觉得胜负的关键就在这水磨坊之中,此刻听到张灵运的这句话,她顿时心中微寒,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脸上已然现出严厉神色的张灵运,道:张大人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冯税官已经在你们水磨坊水车备件库里发现了数袋白观音石粉,其中一袋已经用了半袋。

张灵运目光微寒的看着她,嘴唇轻启,不像是在说话,却是实以极低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陈妃蓉的脸色微白,她此刻也已经有些想明白了,故意走慢了几步,和前方的人拉开了些距离,同时轻声道:张大人,你也应该心中清楚,这是有人陷害。

张灵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人陷害不陷害,我并不清楚,但想必你应该清楚,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些白观音石粉搜出,会给大德祥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现在怀疑你这里出产的米面,很多都是暗中销往外地穷乡僻壤。

若是外地那些小乡镇中,也很快查出的确有许多你们大德祥的米面出了问题,便能轻易佐证我的这个猜测。

大德祥用少量精品米面,销给监管比较严苛的大城,用作表面上的掩饰,却是用些陈霉稻谷制的劣质米面,销往那些监管疏松的小城镇……大德祥,这一招真是妙招,怪不得会全力投入这米面生意。

微微一顿之后,张灵运很有深意的看着陈妃蓉,接着轻声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出自陈大掌柜的决策?听着这些令人心寒的话,陈妃蓉的心中却并不寒冷,因为她又感觉到了后颈上那轻柔的吐息,莫名的,她心中安定,反而抿嘴挑逗般笑了起来,道:大人这么说,到底想要我怎么办?看着陈妃蓉这魅惑的笑容,张灵运满意的微笑道:我对大掌柜也仰慕得很,若是大掌柜接下来陪我数夜,想必我能设法先为大德祥渡过此危。

只是数夜而已?陈妃蓉微微一笑,微仰头,轻咬朱唇道:那若是我陪了你,今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那该如何?张灵运看着她白皙的细颈及领口下露出的一些雪肌,也微笑道: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自然我也会依我们的法……帮你解决。

陈妃蓉看着他,轻笑道:你只是一名从八品的户司官员,就敢这样对我?张灵运眉头微皱,笑意消减了些,冷声道:我敢如此对你,自然不只是因为我这区区从八品户司官员的身份。

陈妃蓉的背后,一直微垂着头的林夕,双眉渐渐挑起。

第四百三十七章 回去喊你老妈依旧微垂着头,双眉却渐渐挑起的林夕,在此时想到了长公主。

在这大半年间,随着他眼界的开阔,云秦这个庞大帝国前进的一些轨迹,他也隐隐约约的看清楚了。

他知道皇帝的北巡,亲至青鸾学院,以及对碧落陵闻人苍月的施压,以至碧落陵大乱,闻人苍月的反叛,其直接的源头,都是如东陵那针对长公主的一场刺杀。

皇帝正是以长公主的被刺重伤而乘机发难,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的云秦帝国开始风雨大作。

整治吏治,本身是律政司的事情,并不是长公主的事情,所以对于云秦长公主,朝堂之中的许多人,甚至是一些认为云秦贪腐已经到达一个十分严重地步,已经必须要严加整治的老臣,都对于长公主的越权而对长公主的观感不佳。

其实即便是因为长公主的推荐,才进入青鸾学院的林夕,也从未将自己当成长公主的人,再加上皇帝的过于强势,他对长公主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然而此刻,因为修为突破而能够听清张灵运这些声音的林夕,心中对于长公主却是有了些不同于以往的看法。

东港镇的那些官员、徐宁申父子,军监处的官员,以及现在的张灵运……在云秦帝国成为这世间最为强大和丰饶的帝国后,只是几十年的时间,因为没有太大危机的压迫,官员吏治,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大德祥现在已经是一个拥有很大财力的商号,然而一名从八品的官员,竟然敢说出如此直接的话。

这并非只是因为有背景而狂妄……而是在这数十年间,许多官员,已经因为权势,而自然骄奢到了将自己凌驾于寻常百姓和云秦律法之上的地步。

在云秦耀眼的荣光下,许多地方的官员机构,却是已然到了如此藏污纳垢,污水横流的境地。

想到长公主,再想到必定很快要进行的南伐,林夕便在心中想着,这难道就是越大越多汁水的柿子,烂得越快?他的心中有怒意,呼吸沉重了一些,又有呼气冲到了前面比他略矮的陈妃蓉的白皙后颈上。

陈妃蓉不知他此刻的心情,只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用担心……这呼气吹得她的脖子有些微微发痒,她又觉得林夕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又是十分好玩,于是在张灵运这种根本没有任何阴谋含量的赤裸裸威胁下,她却反而忍不住咯咯轻笑起来。

她笑得声音略大了些,引得一些近处的人都回首过来看她和张灵运,那些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都是心中不快,以为她和张灵运相谈甚欢。

有什么值得大掌柜如此发笑?张灵运有些莫名的不快,他总以为自己演完了方才那些戏,将事情说明了之后,这名没有官家背景的商行掌柜,便应该惊慌失措,无奈接受自己的一些条件,然而陈妃蓉的反应,却一直在他的意料之外。

陈妃蓉略微扭了扭脖子,驱除了那微微发痒之意,浅笑道:不知大人还有何等惊人身份?张灵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妃蓉,道:想必陈大掌柜应该知道容家。

容天一的容家?陈妃蓉的笑容消失了。

张灵运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我出身于雷霆学院,却是容家安排到栖霞行省的人。

陈妃蓉似是惊惧,退后了一步。

……林夕微微的抬起了头。

这世间最出名的容家,就是容天一的容家。

容天一是在云秦先皇时,便掌管皇城内库的人,虽然先皇打下大大江山,正式立国之后,内务司便不再由他掌管,但他却是坐到了重重帷幕之后,成为了九元老之一。

容家依旧拥有着价值惊人的封地,有着许多制作兵刃的工坊,还有着许多老牌大商号的绝对支持。

在林夕的理解之中,容天一便是掌握了云秦一些经济命脉的人,以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柳子羽父亲的快速上位,其后便有可能有容家的影子……而他的大德祥,就是要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还要做得比容家更大。

从张灵运如此赤裸裸的威逼之中,他早已知道张灵运肯定还有靠山,但却没有想到,张灵运出自皇帝的雷霆学院,却又是容家挑选的人。

有这样的靠山,即便是像白玉楼那种郡级的高阶官员,也未必敢招惹。

只可惜张灵运遇到的是发了疯的林夕。

在杀死闻人苍月之前,无论是谁挡在林夕的面前,林夕都会毫不犹豫的碾压过去。

如果说以前的林夕还会有些玩闹,有些柔的话,碧落陵之后,他的身上,却是也和南宫未央一样,有了些无理的成分。

退后一步的陈妃蓉已经贴近到了他的身前,几乎和他撞在一起。

他知道陈妃蓉并非是真正的心惊,而是要听取他的意见。

让他去死,让他滚。

他很是干脆的,在陈妃蓉的耳畔说道。

陈妃蓉自然知道自己就算对着张灵运说让他去死,让他滚,对方也不可能会去死,会滚,绝对会心中勃然大怒,当众取出那不知藏匿何处的白观音石粉。

但是林夕的这句蕴含怒火和杀意,异常斩钉截铁的话语,却是让她心中许久未有的甜,于是她甜甜的笑了起来,就和林夕所说的一样,看着张灵运道:去死!滚!张灵运的脸上就像被人突然踩了一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妃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彻底反应过来,眯起了眼睛,脸色变得有些铁青。

难道这些自以为拥有了些权势的人,便都会变得比较弱智,比较白痴么?看着张灵运不复先前的淡然洒脱,林夕心中的一口闷气略出了些,他心中冷笑着,依旧嘴唇不再动作般,在陈妃蓉的耳畔以唯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陈妃蓉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

林夕此刻极轻极低的传入她耳畔的声音有些过于粗鄙。

然而因为直接说的就是张灵运先前要求她的事情,她便决定将林夕的这一句话也原封不动的说给张灵运听,于是她脸孔有些微红,掩嘴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就如此德性,要陪的话,回去喊你老妈陪你。

第四百三十八章 简单对简单此时的气氛按理应该十分严肃沉冷,然而陈妃蓉的这一句话,却是十分不严肃,十分之无礼,十分之霸道。

云秦以法制国,以礼束行,辱人父母,是最大的侮辱。

张灵运出身于雷霆学院,能被容家相中扶持,自然不可能是庸才,他垂涎的,自然不只是陈妃蓉的美色,而是想要令大德祥为容家所用。

然而这样的侮辱,也让他根本难以忍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这是找死!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如狼般看着陈妃蓉,从牙齿缝隙中极冰极寒的挤出了这数个字。

林夕又微微垂下了头。

似是惊惧,但实际却是掩盖自己眼中的锋芒,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感觉到了张灵运身上的真正杀意,这种杀意的逼迫,使得他必须要小心控制,才不至于散发出那种在战场上自然形成的冷峻和铁血的气势。

陈妃蓉收敛了笑容。

此时林夕虽然没有出声,但他先前的话,给予的态度便已经足够,有他在身后,她便不用去想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滚!她再次很干脆的吐出了这一个字。

很好!张灵运眯起了双眼,若是一般的庸才,此刻可能还会多些废话,但在他这样的人眼中,陈妃蓉的这些态度,便代表着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若是背后没有容家的影子,他此刻或许会有些畏惧,担心大德祥不是那么简单,但正因为他的背后有容家的影子,在他来到栖霞行省清远城任职时,容家并没有给他任何有关大德祥的警示,这便说明,大德祥是真的没有什么令人忌惮的背景。

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那我就看看你玉碎之后会如何。

眯着双眼,冷冷地说出很好二字之后,他便转过身去,看都不再看陈妃蓉,缓缓的,用水磨坊中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冰寒声音,道:磨坊水车备件库,藏有观音白石粉。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所有水磨坊中的人全部一滞,随后一片哗然。

去看那观音白石粉的藏匿处,尽量快一些。

在一片哗然之中,林夕又无人知的在陈妃蓉的耳畔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神色平静,没有任何的停留,朝着那几间最角落里,水车旁的备件库走去。

因为她的平静,所有争先恐后涌上的人却是也不由得一顿,和她以及张灵运等人隔出了十余步的距离。

后方的人群中,脸色煞白的吴秋田知道这就是一派大家的气场……然而他却不知道,这陈大掌柜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回天。

……观音白石粉藏在数个水车上用以兜水的桶状水轮之中。

这些桶状水轮又堆叠在一些用以修补片轮的木片之中。

不仔细翻检,不将这些水轮提起来看的话,绝对发现不了内里的粉袋。

当这些每个二十余斤分量布袋被取出,尤其看到一个已经几乎用了近半的粉袋时,所有十七家商号中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异常的复杂。

他们都是长年做米面生意的人,所以他们都十分清楚,只要少许的白观音石粉,便可以将大量色泽略黄的陈米变得相当白净。

在之前,大德祥虽然将他们逼迫到了极其惨烈的地步,但同为生意人,他们对于大德祥在无奈和惶惶之时,也都保持着一些敬意。

他们希望大德祥倒下,但心中大多却又不希望大德祥因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而倒下。

几乎所有的水磨坊的工人浑身都不可遏制的因震惊和不可置信而颤抖起来。

在前段时间里,外界关注的还只是大德祥如疯狂赌徒一般的扩张和决策,却几乎没有人发觉,在林夕的授意下,陈妃蓉在大德祥的内部,也已经从上到下在做着改变。

一些这个世界原先根本不存在,但林夕却很是熟悉的福利,出现在大德祥内里。

在云秦,绝大多数商号的伙计本身都是从一而终,对于商号有着极其忠诚的归属感。

大德祥的崛起,本身就让大德祥的伙计非常的荣耀,再加上一些别说是别的商行没有,而且根本就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的额外福利,所有大德祥的伙计自然对那名先前从未见过的陈大掌柜由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们是在这里做事的,当然清楚自己和大德祥做的都是良心生意,但是在这里搜出白观音石粉,又如何辩驳?陈大掌柜……先前正是因你的异议,才来这水磨坊,现在在你这水磨坊中,又搜出白观音石粉,你又有什么话可说?在一袋袋取出的观音白石粉前方,张灵运冷淡地转过身来,看着陈妃蓉,缓缓地说道。

陈妃蓉没有回答,因为此时,林夕已经在心中计算完了时间,然后在心中充满着冷意的喊了声:回去。

……时间回到了八停之前。

在陈妃蓉和他刚刚到达这水磨坊之前的时候。

你先进去,拖延些时间,至少在两停的时间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水车备件库,还有,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的视线,可以看到那几间水车备件库内里。

我要先从那里进入,做些事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在陈妃蓉的耳边轻声地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不知道林夕要做什么事情,但是她对于林夕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疑虑,她的嘴角露出了些若有若无的笑容,继续往前走去。

林夕脚步略缓,先停在了马车旁。

人群继续前涌,挤在水磨坊宽敞的,可以容数辆马车同时进出的大门口。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坊内的情形下,林夕缓缓的转到了水磨坊的侧后面,然后飞快的前行,按照心中所记的位置,到了那间水车备件库的墙外。

这水磨坊是木制工坊,外墙都是厚达两指的桐油杉板,用长钉钉实,内里还有横梁相连,一般的人,即便是用翘棍翘,也根本难以撬开,除非是用铁锯或是斧。

然而面对这结实紧密的桐油杉板墙,林夕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伸出了手。

一股股魂力从他的指掌间丝丝的沁了出来,只是数息的时间,他的手掌,便似变成了金铁。

喀嚓喀嚓数声轻响,木粉倏倏而落,他的五指轻易的洞穿数块坚厚木板,掀出了一个足以容他进入的孔洞。

他如狸猫般无声的钻了进去,进入了昏暗而充满一些油脂气息的水车备件库。

那十数块用以修补叶轮的木板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了下方的桶状水轮。

他的目力远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刻在弯腰近看之下,根本不需要将这些水轮提起,他便可以看清内里根本没有观音白石粉袋的存在。

一抹凌厉的冷笑出现在了林夕的嘴角。

从先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张灵运等人是已经料定了陈妃蓉申辩时会提及水磨坊,所以便想在这水磨坊让大德祥无法翻身,若是观音白石粉袋已经早就安置在这里,在已然没有多少时间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将观音石粉袋带出,沉于河中处理掉。

现在这里没有,便说明这观音石粉袋根本就在某个人的身上。

对方的栽赃嫁祸很简单,但极有效,而且即便不至水磨坊,今日也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绝大多数的聪明人,也都会选择最为简单,但又最为有效的方法。

但这样一来,对于林夕而言,要应对起来也变得更为简单,也更不需要动什么脑筋。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退出了这个备件库,甚至都没有将被他扯破的洞口补上。

他直接绕回了磨坊门口。

因为穿着大德祥商号的衣衫,且做了个有事要禀报掌柜的手势,就连门口的数名衙役都并未阻拦,让他进了磨坊。

在进入磨坊之后,看着陈妃蓉和张灵运等人还都聚集在一架石磨旁新磨出的米面上,那名圆脸年轻税官也在其中,林夕根本没有马上上前,而只是不动声色的缓步跟在了后方。

等到陈妃蓉有意识的微微靠后,和他以及另外数名大德祥的人靠近之后,他才不动声色的微动嘴唇,在陈妃蓉的耳后轻语了数句。

陈妃蓉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在离开了这架石磨,朝着前方的一处稻谷库房前行了十余步之后,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一眼,道:我大德祥这件事……该不是两位大人故意栽赃吧?陈妃蓉的这句话,语气十分平淡,但声音却是不低,一时不仅是坊内的人,就连聚集在门口的许多人,都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工坊的空气顿时凭空一滞。

包括吴秋田在内的许多商号中人都是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陈妃蓉,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即便有些怀疑……这种无端猜测的话对于大德祥的处境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难道这名极有大家气度的大德祥大掌柜,面上虽然平静,但内心之中早已乱了方寸?陈大掌柜,这种无端恶意猜测的话,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张灵运的面色微微一变,寒声说道。

陈妃蓉听得出其中严厉的警告意味,但她却只是微微的一笑,反问道:先前从我大德祥铺子里搜出的观音白石粉,据说是大半袋,有十余斤?张灵运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正是……陈大掌柜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简单。

陈妃蓉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即便大人们将观音白石粉带在身上当做证物……如果搜出只有大半袋,那带在身上,也绝对不可能超过这大半袋对不对?观音白石粉这东西属于违禁货物,平时也绝对不可能有人带很多在身上,除非极有用心,要栽赃嫁祸对不对?陈妃蓉的这数问,比起在菜市口发的数问要简单的多,然而周围的这些人却都不是愚笨的人……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周围几乎所有商号的人都是身体一震,惊疑不定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张灵运和那名年轻税官的身上。

张灵运的双手不可察觉的微颤。

年轻税官想要尽力保持平静,但是他的脸色却还是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不可遏制的沁出了汗珠。

林夕在一侧淡淡地看着这两个人。

清远城毕竟只是个小地方,八九级的官阶也毕竟不够高……所以跟随着张灵运和这名年轻税官进来的人之中,也只有张灵运和这名年轻税官是修行者。

而那些观音石粉袋虽然不大,但加起来也至少有七八十斤,要身上捆绑和放置这么多袋子,而做得若无其事,也唯有修行者才能做到。

这名年轻税官和蒙白一样又有些胖,肥大的官袍之内,便最适合放些东西……所以对于他而言,要锁定是谁,便根本没有难度。

这名年轻税官,无论再怎么演戏,已经不可能翻身,但林夕做事……对于敌人,他的反击,却自然会十分彻底,不留任何余地,不可能只是对付年轻税官这么简单。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天破陈妃蓉朝着年轻税官跨出了一步,清声道:这位大人,不若你将官袍内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清楚。

年轻税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他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却是下意识的厉声道:放肆!胆敢如此污蔑本官,本官官袍内,哪里有什么东西!他这下意识的厉声呵斥,的确是此刻最正确的应对。

因为即便再多的怀疑,在被坐实之前,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这种完全不计颜面的硬撑,才有可能使得他渡过眼前的危机。

然而林夕早已经告诉了陈妃蓉如何做。

而且陈妃蓉也是一名修行者,一名在这世间已经算是强大的修行者。

面对这名年轻税官的呵斥,陈妃蓉只是再抢进一步。

这一步不像方才那么轻柔和缓慢,而是像陈妃蓉平时修炼剑技般的快和凌厉。

只是一步,就已经到了年轻税官的身前。

年轻税官根本没有想到陈妃蓉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出手,他下意识的伸手格挡,然而陈妃蓉如剑般伸出的右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哧啦一声,这名年轻税官身前半幅衣衫被陈妃蓉瞬间扯裂,蓬的一声轻响,年轻税官下意识的臂击反击,被陈妃蓉的左手挡住。

这双手相撞之间,陈妃蓉面色如常,站立于原地不动,然而这名年轻税官却只觉自己撞上了一辆马车,噔噔连退两步。

就在他这连退两步之间,一蓬白色粉末已经在他和陈妃蓉之中炸了开来。

一个个锦布包裹着的白布袋从他的腰间和破裂袍袖之间掉落下来,其中有两个在陈妃蓉的一扯之下,已然开裂。

面对比最上等的白面还要雪白细腻数倍的白色粉末的扩散,陈妃蓉只是顺势将手中抓住的半幅官袍如旗般一抖,丢了出去。

纷扬洒落的细腻白观音石粉被她抖出的风势,全部吹到了年轻税官的身上。

年轻税官前面的半片身体全部被白色粉末沾满,就连面目都彻底的变成了白色,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在身体不可控制的不停秫秫发抖之下,这名年轻税官的嘴角抽搐着,他脸上的厚厚白粉,又纷纷的掉落,飘洒下来。

这是一副很可笑的景象,然而整个水磨工坊内外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发笑。

这位大人,你身上带着这么多白观音石粉,是想都放在我们水磨坊里,还是想加在我们那些主顾的家中米缸里?陈妃蓉看着面前好像落了一层白雪般的地面,看着失魂落魄,浑身发颤的年轻税官,冷冷地问道。

她的声音,再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也让所有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大德祥水磨工坊之中的伙计第一时间开始愤怒。

他们知道这些官员来的目的,也已经知道了清远城大德祥分号掌柜当众受了杖责的消息,此刻回过神来,这些平时温厚老实的人脸色也顿时变得血红,有些人的双手甚至不由自主的抓起了身旁的一些木棍,木片等物。

无数围观的百姓也开始明白了过来,开始愤怒。

之前大德祥给清远城百姓,尤其是手头并不宽裕的人家的印象可以说是极好,在听到大德祥有可能是奸商之后,他们有种受欺骗的愤怒,但此刻,这种愤怒却全然化成了对大德祥的同情、支持,以及对眼前这些官员的汹涌怒火!这些寻常的百姓更为联想……他们忍不住想到,是不是就是因为大德祥给了他们最大的实惠,所以才触犯了一些权贵的利益,所以那些权贵,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想要弄垮大德祥。

一时之间,无数愤怒地喝骂声响了起来,门口那数名衙役也掌控不住,大批大批的人群眼看就要冲入进来。

各位乡亲,这事情既然明了,必定会有个交待,若是在这里弄出了事情,我大德祥也脱不了干系,没有什么好处。

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冷静一些……我大德祥的货物不会让大家失望,我也必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就在此时,陈妃蓉平静的转身,对着门口涌入的所有人行了一礼,在这混乱之中,她清越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似有无穷的魔力,汹涌的人群依旧愤怒,但却是都停了下来,反而缓缓往后退了出去。

年轻税官的脸上此刻更加的可笑。

他的汗水如蚯蚓一般流下,冲刷着脸上的厚厚白粉,形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沟壑。

……在年轻税官的官袍被扯掉,到此刻,张灵运的脸色已经阴晴变幻了不知道多少次。

修行者!这个出自穷乡僻壤的商号大掌柜,竟然是一名修行者!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陈妃蓉可以肯定冯征明的身上藏匿着白观音石粉,但他十分清楚,此刻先行将冯征明撇开,才是唯一可行之法。

冯征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此时周围愤怒的叫骂声略微平息下来之时,心中惊怒异常,对陈妃蓉十分怨毒的他,看着年轻税官,极其厉声的呵斥道。

我……面对自己平时好友的严厉呵斥,年轻税官冯征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张灵运一声冷笑,转头看向身旁的一名刑司官员:陆大人,若是云秦官员犯法,栽赃嫁祸于商号,该当何罪?那名刑司官员从也从震愕中彻底惊醒过来,想到接下来一年吏司的民意考恐怕就取决于此时的态度,于是他马上背心冒汗的发出了一声厉喝: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律削职查办,情节恶劣者,入狱两年起。

诸位请放心,想不到受云秦俸禄的官员,不尽心尽力为民办事,竟然反而做出此种事情。

张灵运再次发声,冷厉道:我等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不会放过此人。

将此人押回之后,我必定建议刑司公审!听着张灵运这名年轻官员的话语越来越为严厉,又听到公审等字眼,外面那些百姓顿时觉得解气不少,眼中的张灵运和另外的刑司官员在他们的眼中也显得刚正和可爱起来。

眼睛的余光之中,扫到这些百姓的反应,那名刑司官员便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来年的民意考的一些分数总算是保住了。

张灵运在竭尽全力的出演着一名清正无私的云秦官员时,却没有人收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白观音石粉袋。

在这么多人已经亲眼目睹的情况下,这些粉袋已经失去了作为证物的价值。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德祥在这里地位最高的,并不是大掌柜陈妃蓉,而是东家林夕。

没有人注意到,在陈妃蓉已经心中计算好的一击之下,她那扯下的半幅官袍一抖之下,有数个粉袋震飞出去,有数个便落到了石磨后方的隐蔽处。

在方才群情汹涌,外面的人都涌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大德祥的一名普通青袄侍从,已经悄然从这个工坊中,那个备件库的窟窿中走了出去。

……一名车夫坐在水磨坊大道旁的一辆马车上。

这辆马车是张灵运的马车,在许多富商包铜包铁的马车之中,并不显眼。

这些马车原本比那些步行围观的人更早到来,但此刻人群都涌在水磨坊门口附近,这些马车却是反而落在了人群之后,却是分散在了人群之中。

这名车夫是一名军士出身,穿着户司杂役的衣衫,身姿却依旧坐得笔直。

此时他不知道水磨坊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着这么多马车,这么乱的挤在一堆,等会要离开时,可是也要一片混乱,调整许久。

突然之间,他心里咯噔一声,背后有些凉意。

他眼瞳微微一缩,下意识的抓住了手边的长刀,但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只觉得侧颈大动脉上被一股大力均匀的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高手。

他的脑海之中只是刚刚冰寒的闪过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名可以在不惊动周围任何人的情况下,潜近并将自己击晕的高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对付自己这样一名车夫,他的眼前就黑了下来,失去了知觉,晕厥了过去。

……大德祥水磨坊中的搜查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张灵运和刑司官员押着冯征明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水磨坊。

许多百姓朝着冯征明经过的地方吐着口水表示他们的唾弃和愤慨。

对于之前表现得慷慨激昂,对冯征明极其严苛的张灵运,这些百姓却是产生了尊敬和爱戴之情。

在他们看来,不维护坏官员的,自然便是清正的好官。

就在此时,所有的人陡然听到数声马嘶。

数辆马车的马不知因什么缘故有些受惊了,混乱起来,带着马车就往前冲出。

张灵运的马车上,昏厥着,却是依旧好好地坐着的车夫因为马车的移动而骤然惊醒,猛地一抬头。

他周围前侧数辆马车被车上的车夫马上控制住了,然而因为他刚刚惊醒,身体摇晃之间,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他身下这辆马车便往前冲了过去。

在此刻所有望向这几辆马车的人的眼中,张灵运这辆马车上的这个车夫,是在打瞌睡,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这辆马车的车轮处却是正好撞上了一块大石,这车轮一侧的车轴在这一撞之下,断裂开来,整辆马车猛的一颠,轰的一声,猛的往车轮脱落的这一侧倾倒了下来。

车头上的车夫无法控制,惊声从车头上跳了下来。

马惊,车轴断裂,一个车轮掉落,车厢震动倾倒,这对于马车而言,本身是极正常的事情,即便是普通的车夫,在有备用车轴的情况下,也可以很快的修好。

而且此刻又没有伤到人,本来只是小事。

然而就在这车厢倾倒,轰然巨震之间,车帘晃动,许多人却都是清晰地看到,一大蓬极白极细腻的粉末,从车厢内向一阵白色浓雾般飘洒了出来。

张灵运的身体顿时彻底的僵住,他看上去刚毅正直的脸孔,也不可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这是谁的马车?这……是观音白石粉?!这不就是那户司张大人的马车么?一阵阵的声音响了起来。

骤然,场中又陡然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张灵运的身上。

那都是一道道发现了些真相,以及被欺骗而更加愤怒的目光。

这可真是天破啊……一声淡淡的,充满冷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以为真是什么清正的好官……原来根本就是幕后主使……更加的黑心……居然连侍卫守着的车厢里面,都备着观音白石粉。

这种虚伪无耻,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这声音响起,绝大多数人顿时又都反应过来一般,也纷纷愤怒的出声:天破,正是天破!天破,在云秦,就是说那些原本没有什么线索,破不出来的案子,却是因为一些突然的意外,莫名其妙的露出了马脚和证据,让人一下发现了谁是真正的案犯。

然而张灵运十分清楚,他的马车之中是绝对没有观音白石粉的,而且车马,怎么可能凑巧就在这个时候受惊,又会凑巧在这个时候就这样一撞,就撞断了车轴?这个淡淡的,充满冷讽却彻底引导了此时周围民众言论的声音,让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他身体冷僵的马上转头,但是此时周围无数人喝骂,哪里还辨得清楚这声音是从何处发出?你……!他的脸孔彻底的铁青,霍然对着陈妃蓉。

陈妃蓉却是皱着眉头,鄙夷道:大人好心计,好演技。

第四百四十章 快好了……我的仇家清者自清,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在此种情形之下,一名官员要是想要维持自己在民间的口碑,肯定要说些这样的话,甚至还要摆出些大义凛然的姿态,让刑司官员把自己拘起来,并说事情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等等。

然而此刻看着面上全是嘲讽之意的陈妃蓉,这些话,张灵运却是全然说不出口。

对方完全是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了自己。

自己竟然被一个没有朝堂背景的商号女子,反过来玩弄于股掌之间?张灵运的双瞳微微收缩,极低的寒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激怒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陈妃蓉不置可否的笑笑。

张大人……一旁那名刑司官员的脸色都苦得快要滴出了苦水来。

刚刚才好不容易扳回了些民意考的分数,现在张灵运又出了事情……在这些百姓的眼中,自己岂不是也难逃干系,民意考的分数,是一下子彻底丢光了。

带我去刑司审讯吧。

张灵运也不想再多说,冷冷地看了陈妃蓉一眼之后,便直接说了这一句。

这名刑司官员如蒙大赦,对着一旁数名刑司衙役使了个眼色,这几名衙役领会意思,顿时两名衙役上前,押送犯人一般将张灵运和冯征明押上一辆马车,接着另外一名衙役进入倾翻的车厢,取出内里的白观音石粉袋留证。

看到果然是和冯征明身上一样的长条布袋,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又是传出了一阵阵愤怒的怒骂声。

……十七家联营商号中的人看着这件事情的落幕。

在这么多人的亲眼目睹之下,大德祥是被官员栽赃嫁祸的消息必定绘声绘色的传出清远城,非但可以将先前对于大德祥及其不利的负面影响全部抹消,而且还会使得大德祥的名气越发响亮,恐怕反而会吸引更多的主顾。

因为在寻常百姓的眼中,那些官员和权贵自然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会对大德祥抱有同情心,会越发觉得大德祥是自己人。

这样的结果,对于依旧在生意场上和大德祥在进行着激烈绞杀的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而言,自然是不利的。

但身为生意人,最痛恨的也是来自于官员的一些黑暗手段。

在这一方面,除非是官营商号,否则利益都是一致,都是同仇敌忾的。

所以原本这些在前来水磨坊时都没有和陈妃蓉打过招呼的十七家联营商号的人,在离开时都是怀着真正的敬意一一和陈妃蓉作礼之后告别。

所有这些商号的人,并不知道在背后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又是林夕,他们只是看到一场巨大的危机被陈妃蓉轻易的化解,比传说中似乎更为可怕的大德祥大掌柜,更是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大盛高两省掌柜吴秋田拿着一块锦帕擦着汗水,敬佩且惊喜的走向陈妃蓉。

他今日才发现,陈妃蓉竟还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他心中依旧还有些隐隐的不安,觉得张灵运这样的官员如此有恃无恐,恐怕身后会有很深的背景,不会就此作罢。

陈妃蓉并没有马上急着离开。

就如那名刑司官员知道在这无数百姓聚集围观的情况下的表现对他的民意考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一样,她也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是可以极有效的为大德祥赢得更多的好感和口碑的时候。

于是她很平和的对着所有围观的百姓行礼,说了些感谢的话,并说明大德祥的稻谷都甚至是用的代价更高的钱塘行省等产地的上佳稻谷。

你可以告诉他们,为了确保我们大德祥可以百年如一日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每日让两户人家各出一人前来帮工,监督白米白面的磨制和运送过程,我们会支付和大德祥伙计一样高的工钱。

若是有兴趣的人家,便可以去我们大德祥的分号报名登记,我们会按照顺序,一家家的轮过去。

正在她平和地说着的时候,已经走回她身边的林夕,在她的耳畔又轻声地说了这一句。

陈妃蓉微微的一笑,完全鹦鹉学舌一般,将林夕的这句话朗声说了一遍。

围观百姓本来正因为大德祥赢了那两名贪官污吏而心中畅快,看着这大德祥大掌柜如此平易近人,又听到这样的话,现场顿时又是一阵惊呼声和赞叹声。

对于一些困窘人家而言,哪怕多个几文钱能够多买些米面也是好的,大德祥这种大商号的伙计,本身比起一般地方的帮工和劳力的工钱要高出许多,哪怕只是帮工一天,许多天才能轮到一次,有是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且这正说明大德祥的货物,绝对的上等。

看着面前人群的欢呼和惊喜,低垂着头的林夕心中的冰冷缓缓的被温暖取代。

这个世界的人和他之前的那个世界相比,大多数都是要纯朴许多。

简单而言,这是一个让他可以明显感到善和真诚多过恶的世界。

能够帮助这些人,看着这些人的快乐……对他而言来说也是快乐的事情。

陈妃蓉也温暖的笑着。

蓦然间,她感觉人群中有道目光有些异样的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转过头去,微微一怔。

那是一名中年文士,面目很是熟悉,就站在道边一株普通的柳树旁,隔着很远……和她的目光对撞之间,这名中年文士冲着她颔首一笑,打了个招呼,接着便转身离开。

陈妃蓉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她只是觉得,这名中年文士看着她的目光和脸上的笑意上,似乎都有些诡异的意味。

这是……在蹙眉想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她醒悟过来,这名中年文士,是那柳家的柳子羽求见自己时,身边的那名谋士。

柳子羽已经至广裕行省任职,这名谋士按理便应该也会跟着,怎么会在这里?一时之间,陈妃蓉的眉头皱得更紧,越来越觉得苏仲文方才的神色诡异。

……人群慢慢散去。

在回到马车,开始朝着城中大德祥分号进发之后,在马车的车厢之中,陈妃蓉正准备和林夕说这件让她觉得有些诡异的事情,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夕却是已经看着她,轻声道:水车备件库那里的墙板,需要补一补……这张灵运,有容家的背景。

因为并不知道林夕动用能力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听到林夕的这一句话,陈妃蓉的脸色顿时彻底凝重起来:九老之一的容家?这栽赃嫁祸,对于官员来说是罪名略重,但对于一般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那名税官应该难免会丢了官职,但张灵运哪怕只是用最简单的找人顶罪,找个人出来承认是他放在张灵运车上的,便可以很轻松的脱罪。

林夕点了点头,沉静道:现在即便是九老,日子也并不好过,且张灵运这种对于九老而言,也只是一颗小棋子,所以事情弄得更为大些,容家反而不可能会插手……张灵运年轻气盛,既然能轻易脱罪,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所以我不会放过他。

至于将来,大德祥和容家之间,应该不可避免的会有些争斗。

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得罪容家。

有你站在我身后,我便真的不太担心。

陈妃蓉点了点头,看着林夕,微笑了起来。

我刚刚看到了上次和柳子羽一起来的那名谋士。

笑了笑之后,她又认真了起来,看着林夕说道。

柳家的谋士?林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有没有看到柳子羽?陈妃蓉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先前听你说过,柳家可能也和容家有关,这柳家的谋士到来,会不会和这张灵运之间有些关系?我方才看到他时,他也看到了我,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有说不出的古怪。

林夕一时没有出声,沉吟了片刻,然后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的伤势有没有事?陈妃蓉知道林夕必定是从备件库外开洞进去,她并没有问林夕进备件库做什么,只是关心林夕用力之下,双手会不会有些损伤。

有些麻痒,刚刚以为会有些问题,现在看来没有事情,应该是许久没有用力……气血和魂力汹涌之下的一些异感。

林夕抬起了头来,看着她,轻声补充道:快好了。

快好了。

只是极其简单的三个字,但陈妃蓉却很清楚其中的包含着的意思,她想着这半年来林夕的修炼和所受的苦,为林夕感到高兴的同时,眼眶也莫名的微湿了起来:比你想的都要快一些……你先前都和我说过,恐怕要到立春时,才可能会好的。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是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等会你回分号处理一些事情,我会先去盯着张灵运那边,若是苏仲文和张灵运之间真有些什么联系,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大人,借你的肩头给我靠一下。

陈妃蓉点了点头,却是看着林夕,哭了一声般,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一句。

林夕一怔。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张灵运有靠山,柳家有靠山……我先前可是没有什么靠山可以靠。

陈妃蓉看着林夕,轻咬着嘴唇道:你快好了……南伐也已不远,我知道,你便也快要离开了。

我就想借你的肩头真正的依靠一下。

林夕看着陈妃蓉,从她此刻的目光之中,他看出了一些陈妃蓉不会展露出来的软弱和辛酸,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

陈妃蓉将头靠在林夕的肩膀上。

她很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等着马车缓缓地驶向大德祥的分号。

你一直都没有问我,我为什么会孤单的一名女子无依无靠。

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刚刚突然有些害怕,想到那名谋士的眼睛,我就有些害怕,所以我甚至希望柳家的那名谋士,是真的和张灵运有什么阴谋……可是我依旧担心,只是因为我。

在马车已然接近大德祥分号时,陈妃蓉睁开了眼睛,离开了林夕的肩头,她的面容变得有些苍白,我的仇家是陈家。

她抬起了头,艰涩的看着林夕说道。

第四百四十一章 这是老套的故事陈家?林夕看了一眼陈妃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庞大的云秦帝国有许多陈姓氏族,但林夕知道,陈妃蓉所说的陈家,只可能是陈一成的陈家,那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九老之一的陈家。

在冷家代替黄家之前,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后,镇守和监管着云秦帝国的,分别是闻人家、江家、容家、宇化家、胡家、黄家、陈家和钟家、孔家。

这九家分有立足之本。

闻人家的闻人老首辅是先皇首辅,云秦朝堂之中一批资格最老的老人,大多都是他提拔起来,是老派的领袖。

江家对于刑司有着极大的掌控,负责密探院,掌控着许多云秦人的耳目。

容家拥有大量的封地和工坊,大量商行的支持,而且自先皇时期开始,便拥有大量云秦顶尖的工匠,云秦的许多军械,都是要出自容家之手。

宇化家拥有祭司的支持,拥有许多狂热的信徒,且祭司院有许多强大的修行秘术,也相当于拥有许多修行者的支持。

胡家在军方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千霞边军大将军胡辟易便是最好的例子。

黄家拥有一些地方军的绝对支持,朝中和地方上的清流,也都将黄家视为领袖。

孔家掌管着律政司,至于钟家钟暮邻,在先皇立国之时,便负责铸钱、漕运,本身又是仙一学院出来,许多仙一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拜在钟家的门下,算是仙一学院在朝堂之中所占的一席之地。

至于陈家陈兆吉,却是配合皇帝建立雷霆学院的创始人之一,拥有许多出身于雷霆学院的门生。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九老中的这一席,本身也算是皇帝占了的一席。

原先的这九老,抛开这些明面上为大家所知的势力,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地里的强大势力,在云秦,本身就有一半修行在九老的说法,这修行,就是指修行者,谁也不知道这九老在过往的数十年间,到底网罗了多少修行者门客。

这些数量肯定惊人,且许多为外界不知的修行者所代表的武力,才是皇帝和这个世间真正忌惮的东西。

陈家已经坐大到如此程度,也并不能算完全是皇帝的人,但和陈家为敌,恐怕至少也相当于与数分之一的雷霆学院做对。

……林夕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蹙起了眉头,又抬起了头来,看着陈妃蓉,轻声道:所以方才,你说我很快便要离开,想要借我的肩头靠一下……其实是你心生去意,生怕连累我和大德祥,是你想要离开?陈妃蓉眼中有些莫名的感动之色,她看着林夕道:为什么你不理解为我用这种方法,让你挡在我身前?这近半年来,我身不能大动,却学会了更多的用心,用感知去看东西。

林夕像是说给自己一般听,像是在述说某种成长的代价一般,轻声道:而且这么多时日下来,我和你已经很熟,即便再好的演技,往往只能迷惑一些不互相了解的人。

我当然感觉得出你的真正意思……其实简单点,你要是另外的意思,就不会在一切还没有明了,只是觉得那名柳家谋士看着你的目光诡异的情况下,就告诉我你的事情,再简单点的话,其实我觉得这些解释都是废话……只是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肯定想起了许多不开心的事情,心里肯定很不开心,所以我才说了这些废话。

陈妃蓉破涕为笑般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深深地看着林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算是很适合女子的红颜知己。

我知道女人有些时候的直觉一直很准,所以柳家这名谋士恐怕真的会和你的事情有关。

柳子羽也是年轻人,即便属于同一靠山之下,我也不认为柳子羽会帮张灵运这样的年轻人。

林夕没有笑,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妃蓉,道:不管是容家还是陈家,都和我无关……关键在于,你是我的人。

若是在平时,听到林夕的这句你是我的人,陈妃蓉恐怕会忍不住说些玩闹话,但此时,她却是安静的看着林夕,然后对着林夕躬身,认真的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是的,我是你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在马车已经开始进入大德祥分号后院之时,林夕通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同时轻声问道。

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妻妾争风的故事。

陈妃蓉安静地说道:我父亲是水千辰,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当年也算是云秦知名的才子,现在是律政司提检院院长,虽然官阶在律政司排在司首和副司首之后,但他的妻子是陈落雁,是陈家的千金大小姐。

所以在律政司,他的实权都甚至不在司首之下。

我母亲姓应,是山鲁行省大济城富商之女。

水千辰当年既然能够得到陈家千金大小姐的青睐,自然是风流倜傥,又真有才华,一年在大济城无意和我母亲会面之后,两人互相倾心,我母亲为了他,便不惜成了他一名见不得光的妾室。

原本在我懂事之后,水千辰已在中州皇城为官,和我母亲也已经越发见得少了,一年也难得见一两次,但不知因何事,被陈落雁知道了我和我母亲的存在,于是有一名修行者,便在一夜到了我家中。

杀死了我家中所有人。

幸亏我生得好看,身子又发育得早,我色诱了那名修行者,并用言语让他有些良心不安,我才活了下来……那一年我十三岁。

陈妃蓉说得很平静,哪怕说到这里,她的面色也很平静,但是林夕的双手却是微微的握紧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年对于一名十三岁的女子来说,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后来那名修行者将我带到了龙蛇边关……他本身便是陈家的一名死士,在杀死了我全家之后,为了避免牵扯出陈家,他便成了流亡的修行者,流落于边关,做些黑市生意,不再和陈家有关联,后来我从他的口中,也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陈落雁长得很美,但极其自负,认为水千辰有了他之后,再有别的女子便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所以她是一个真正的母老虎,大概水千辰也很难忍受得了她这种性子,所以在外便不只有我母亲一名小妾。

我母亲和我被陈落雁发现,也是因为他在中州城有一名小妾事发,然后被陈落雁彻查出来。

陈落雁自然勃然大怒……而为了平息陈落雁的怒火,是水千辰主动要将外面和自己有染的女子全部杀死的。

所以导致这事情的,虽然是陈落雁逼迫水千辰表态,但杀手却最终是水千辰派来的。

再后来……我从那名修行者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杀死了他……然后我就在等着有人可以将我带到中州皇城。

我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死没死,但我知道他们如果知道我活着,便知道我会极度恨陈家……所以我在掩饰自己的身份时,我用的便是陈姓,我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要忘记这个陈姓,同时也是想着,他们应该会觉得我这么恨陈家和水千辰的人,是绝对不会用陈姓或是水姓的。

……林夕静静地听完了这故事的全部。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老套的故事,大官在外面养了个情人,被家中更有势力的老婆发现,为了彻底表明立场,不惜以杀死情人的方式,来表明最重要的还是老婆。

为了不让自己的事情有所败露,名声有所受损,给自己官场中的对手可乘之机,他还杀死所有的知情者,杀死情人的全家。

但是这样老套的故事,却是有着超出他底线的东西。

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杀死……十三岁的陈妃蓉为了活下来复仇,不惜向杀死自己全家的杀手奉献自己的身体……那名杀手自然知道她心中的仇恨……但最后还是被她杀死,这其中,陈妃蓉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这些,都是让他心中产生凉沁沁的杀意的东西。

他看着陈妃蓉,轻声平静道:在你的计划里面,你就算能够到中州皇城,拥有可以见到他们的机会的身份……但他们的身份,依旧异常尊贵,你也只能行险刺杀他们。

就算能够成功,自己也肯定不可能活得下去。

陈妃蓉点了点头:就和你不杀死闻人苍月和那名箭师,你便很难开心一般,我不杀死水千辰和陈落雁,我这一生便也难快乐。

林夕也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我先前便对你说过,仇恨可以令我们忘记一些痛苦,让我们变得更为坚强,但不能让仇恨占据我们的一切,不能让仇恨成为我们存在的意义。

要报仇,以付出所有为代价,便根本不值得。

只有看着仇人哭,自己笑,让仇人死,自己好好地活着,这才是值得的。

林夕看着陈妃蓉,缓慢而认真地说道:人生就像是一场旅途,任何的风景,任何的朋友,都值得珍惜。

陈妃蓉笑了笑,柔声道:有你这样的人站在我的身后……我不会去首先想着玉石俱焚的事情。

你说的话,我会好好的去想。

你就在这分号中静观其变,我先去看看张灵运。

林夕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和煦的阳光,从车门中射入,柔柔的照射在陈妃蓉的身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夜行咔嚓!清远城一间官宅之中,发出了一声木裂的脆响。

一张紫檀木桌子被张灵运伸手一拍,爆裂了一个桌角。

张灵运的脸色铁青,牙齿咯咯作响。

区区一个商行掌柜,竟敢反过头来对付我,竟让我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无边的怒火,还有一种被自己完全没有放在眼中的对手狠狠抽了一个巴掌,而无法还手般的情绪,让这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浑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成了毒火!民间的风评不是那么容易转化,而且他的好友冯征明原本也会成为他栖霞行省官场上的一大助力,但今日这一来,冯征明的官场之路,就相当于彻底的断了,将来最多只能做他的门客,最多只能起到一名普通修行者的作用。

我原本只不过是想让她乖乖听话,为我所用,现在如此,不杀了她,难消我心头之恨!我不仅要杀了她,还要她身败名裂!一掌拍碎身旁的桌脚,张灵运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的狰狞。

听到他的这句,他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一名年轻人,是当日在画舫上和他饮酒的另外一名好友,顿时眉头一跳,想要张口说什么。

但就在此时,这名左眉上有一个淡淡青记的年轻人和张灵运都是耳廓微动,陡然身体一震,几乎同时如虎跃一般跳出,只是几步,就已经推开房门,跳到了院中。

幽幽的月光下,两人所望向的屋檐上,有一只双眼发着绿光的普通黑猫,正飞快地跑过。

是一只猫。

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神情一松,轻声说道。

张灵运转身回屋,脸上铁青之色略减了些,但眼中却依旧有着如猫眼般的幽火,一个刚刚发家的普通商行,要是敢做监视官宅之事,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料大德祥也没有这样的胆子!既然冯征明根本无法抗衡,那陈妃蓉那女子的修为,至少也到了大魂师巅峰。

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看着张灵运,劝诫道:你的马车被人做手脚,大德祥恐怕还有其余修行者,要杀她恐怕难以做到,而且即便冒着风险动手,这种时候,杀死了陈妃蓉,别人也会联想到你的身上,这对你极其不利。

这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动这样的念头,便是有万全的办法。

张灵运寒声道:我知道通过谁可以找得到画师。

画师?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大吃一惊,难道他就在左近的城镇中?张灵运点了点头,冷笑了起来,修行者食不厌精,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靠食色活着。

他的要价虽高,但对于我来说还不是什么问题。

他是近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既然连我们洪师姐那样的大美女,国士中阶修为的高手都遭了他的毒手,陈妃蓉最多最多刚过国士阶,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左眉上有青记的年轻人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打了个寒颤:难道……他一眼看向张灵运,只是看到张灵运脸上的神色,便心知事情恐怕和自己想的一样,顿时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屋檐上,一处阴影之中,一团黑影以比猫还敏捷的动作,悄然离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大德祥分号一间会客厅中。

陈妃蓉坐在一面根雕孔雀开屏的屏风之前,她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柳家的重要谋士苏仲文。

两人的身旁的案上,都放着一杯上好的红茶。

栖霞行省的红茶在云秦最为出名,两人身旁的红茶,是其中最为名贵的红雀舌,但两人却都是一口未饮。

既然不是柳大人让苏先生来找我,那苏先生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陈妃蓉微蹙着眉头,看着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苏仲文,说道。

他虽有进步,但依旧太过年轻稚嫩,若是有些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心软之下,反而诸多麻烦。

苏仲文平淡道:所以索性先不让他知道,就我一人来见大掌柜的好。

陈妃蓉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直觉中的担心的事情恐怕真的要来了,然而林夕之前和她说的一些话,给了她信心,她对于林夕也有信心,于是此刻,她的心中依旧平静,也只是淡淡地看着苏仲文,道:既然是觉得都不便让柳大人知晓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苏仲文微微的一笑,道:大掌柜真的姓陈?陈妃蓉看了苏仲文一眼,道:我不明白苏先生的意思。

上次会面之后,我查过大掌柜的过往。

苏仲文淡淡地说道:按理说大掌柜应该只是个粗鄙村女,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才智气度,于是我便更加疑心,让人去你之前住过的地方查了查,结果很快便发生了件有趣的事情,只是找到了两名认识‘陈妃蓉’的人,所做的描述,便和大掌柜实在相去甚远,可以说是完全两个人。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大掌柜你冒用了‘陈妃蓉’的身份。

于是我便好奇,大掌柜你到底是谁,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才需要冒用别人的身份?陈妃蓉想了想,看着苏仲文,道:那你接下来,查出来了没有?大掌柜之前那些年的足迹都在龙蛇边关的一些边贸集市,鱼龙混杂,人员流动又多,不过慢慢查,总是查得出来。

苏仲文看着陈妃蓉,道:不过大掌柜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和我合作,比起交由刑司或是柳家追查下去,都要好得很多。

柳家?陈妃蓉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看着苏仲文:怎么,你想弃柳家?我是爱才。

苏仲文叹了口气,看着陈妃蓉,却是真诚道:若只是一般的人物,一般的大商号,我自然不会动心,然而大掌柜之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却是使得我相信,大德祥的潜力,比柳家还大。

与其靠着柳家,为什么不靠着大德祥?我是真心想和大掌柜合作……我想我和大掌柜联手,也必定能帮大掌柜很大的忙。

苏仲文微微一顿之后,看着陈妃蓉道。

我只是大掌柜,不是东家。

陈妃蓉摇了摇头,道:大德祥又不是我的。

我已经查过,东家是刑德荣父子,但我也已经探听清楚,他们不做任何决策,大德祥是你一手在掌管。

苏仲文微笑道:大德祥是大掌柜一手做出来的,以大掌柜的才能,暗中再另作个商号出来,流通些银两过去,超过大德祥,想必也不是难事,只是要消耗一些时间而已。

陈妃蓉看着苏仲文道:你的意思是用大德祥养肥另外一个商号,而你就是另外一个商号的东家?苏仲文点了点头,真诚道:不是我,是我们。

将来我们会是那个远超今日大德祥的商号的东家。

陈妃蓉想了想,笑了起来,道:那便等你查得出来我是谁再说。

苏仲文面色一厉:大掌柜你是不想合作?陈妃蓉摇了摇头,道:你总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这种事情,想必你也不急在一时。

苏仲文站了起来,冷冷的点了点头:好,我会给你几天的时间……这几天,我都会在清远城里等着你的答复。

陈妃蓉眉头一动,正想站起,就在此时,屋中一阵冷风卷入。

一道青色的身影推门而进,掀开了门帘,没有任何的言语,身体瞬间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残影,右手并指如刀,直接朝着苏仲文的脖颈间斩去!这道青影疾掠之间,整个屋中全部都是风的炸响,就像一条条皮鞭在空中猛抽,右手上闪出金属般的光泽,真像是一柄快刀!好大的胆子!不过也太小看我苏仲文了吧!面对如此声势的突然袭击,文士模样的苏仲文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一步往前踏出,右手双指并指为剑,朝着来者的胸口点去。

这青色的身影,正是身穿一件普通青色棉袍的林夕。

苏仲文的这一击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妙,但是一脚踏在地上,林夕的身体一震,却是瞬间有种被切断了地面联系,悬空虚浮,立足不稳的感觉。

林夕对敌经验已经十分丰富,在这身不能大动的半年时间内,除了魂力修为已经到了国士之外,其对于魂力的运用和对于元气的细微感知,也已经到了十分强大的地步,只是这一瞬,他就知道,这是苏仲文对于时机的把握精准到了极致,就在他脚踏地面最后要用力一击的时刻,猛力震荡地面,震得他的脚底和地面瞬间脱空,使得他在脚底最后借力的时刻,却是微微的踏了个空。

也只是这样的一击,林夕便已试出了苏仲文的实力,他也任凭苏仲文的双指,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噗的一声,林夕胸口的棉袍被彻底洞穿,苏仲文的双指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与此同时,林夕只是在心中喊了声:回去!……时间只是回到半停之前。

从屋檐上无声跃落的林夕走入了隔壁一间房间。

等到苏仲文从和陈妃蓉交谈的房间走出,走出了这个院落,林夕才再次推开门,掀开门帘,进入了会客厅中。

看着因他的突然出现而一惊一喜的陈妃蓉,他直接开口道:我早些时候就已经回了,听到了他和你的谈话。

第四百四十三章 磨去身上的锈迹想不到我的直觉居然这么准。

陈妃蓉有些感慨道。

他已经是国士中阶的修行者。

林夕道:而且是那种极会战斗的修行者,只是你和我还是幸运的,他还是太过贪心了一些。

陈妃蓉揉了揉脸,想了想,道:你是说他没有先行告诉柳家?你想杀了他灭口?这些官员和修行者已经让我越来越失望。

林夕在陈妃蓉身旁坐了下来,端过了陈妃蓉还未喝动的冷茶,喝了起来,微苦的茶水让他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先前不接触,也没有觉得什么,但越是觉得自己是云秦人,融入了这个帝国,想为一些人做些事情的时候,却越是发现这个荣光沐浴的帝国有太多的黑暗。

陈妃蓉不知道林夕的真正内心世界,不知道他在碧落陵到大浮镇的途中,就曾经发疯,骂过一条小河,她不知道林夕之前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帝国的人,只是因为那些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些人,无可奈何的融入了这个世界。

但她知道肯定又有些令林夕十分不舒服的事,否则林夕不可能有这样的话。

张灵运的确用了我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找了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汉顶包脱罪。

我进入他的官宅监视他的时候,他们被一只猫惊扰到时,他便认为我们大德祥这种正经商号,绝对不敢犯法,不敢暗中潜入官宅。

林夕冰冷地说道:但我在杀沐沉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只要不被人抓到证据,只要是真正光明的事情,即便是违法,便是光明的。

因为对于那些有权势,本身都不敬畏律法的人来说,再迂腐的守法,便是愚蠢的。

先前柳子羽对付我,也应该有这苏仲文的许多主意,不过我不会杀他。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陈妃蓉,道:他查过你的事情,只要柳家怀疑他的死是和你有关,便会出问题。

所以我会借刀杀人。

陈妃蓉微微一怔:借刀杀人?林夕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画师’的人?陈妃蓉本身也是极其冰雪聪明的人,听到林夕的这一句,她顿时有些反应了过来林夕为什么先前会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一回来便有如此凌厉的杀意,直接就说要杀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探询式的看着林夕:难道是张灵运想要借助他来对付我?林夕点了点头。

陈妃蓉提起了旁边的红泥小壶,帮林夕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热气缭绕中,她没有多少愤怒,脸上反倒是有些红晕,是一名采花贼,六七年前在陕露行省犯过几件大案,后来据说连一名追捕他的女官员都反而遭了他的毒手,因为他有些独特的怪癖,所以在当时震动云秦,陕露行省几乎美艳女子都不敢抛头露面,大约是你那时年纪尚小,所以才没有听说过这人。

林夕微蹙着眉头,没有多想,便问道:有什么怪癖?陈妃蓉的脸更红了些,但还是轻声道:他下手的对象,都是要肌肤白皙的美艳女子……且在得手,奸污了女子之后,都会在女子的赤裸的身上用油彩作画,作画完成之后,还会将受害女子放置在一些人多经过的地方。

这样便会有许多人会看到他的‘杰作’。

林夕一怔,抬起头看着陈妃蓉,这才明白陈妃蓉脸上为何会有些异样的绯红。

我会试着看能不能借这‘画师’的手,将苏仲文杀死,并将张灵运也牵进来。

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之后,林夕低下头,想了想:南宫未央那里也应该有不少货物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做第一笔黑市生意了……那边不知道算不算已经是她的地盘,你顺便传些消息给她,柳家有人去那边打探你的消息的话,便让她帮忙应付着些。

……同一个夜,这世间最为宏伟的雄城,中州城的一处普通客栈之中,一名瘦削的男子烧掉了刚刚看完的一个纸卷。

这名瘦削的男子,是闻人苍月手下的密探头子之一,他的名字叫甄快,简单而很容易让人记住。

因为并不像胥秋白等闻人苍月手下的名将一般出名,就连碧落边军本身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再加上先前本身便是做的密探的事情,所以在碧落陵之后,改变身份,在云秦各地游走,对于他而言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云秦帝国和大莽王朝的大战即将爆发。

他效忠的闻人大将军需要更多云秦国内的消息,包括一些粮草、军械的运输,同时要需要更加安定的大莽国内局面。

而对于大莽国内的局势而言,目前最大的威胁,已经不是千魔窟的那些余孽,而是湛台莽的那名学生,那名叫湛台浅唐的男子。

当那日大莽皇宫的宫门提前关闭的时候,整个大莽便已经布置好了重重杀局,然而除了湛台莽的一些老臣的忠诚之外,这名叫湛台浅唐的男子也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实力和智慧,竟然是冲破了重重的杀局,逃进了云秦。

湛台莽的传位密诏和皇印,都在湛台浅唐的手中。

即便以湛台浅唐和老皇帝的实力,必定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但闻人大将军不希望在战局紧张时,出现任何的变数。

所以湛台浅唐,一定要死。

按照可靠的情报,湛台浅唐在许多日前便已进入了中州城,然而现在,所有的线索表明,湛台浅唐只停留了一日一夜,便离开了中州城,似乎在朝着栖霞行省在行进。

栖霞行省那边有什么?是什么吸引你往那边去呢?甄快思索着,却完全无法想出到底是为什么。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在没有燃灯的漆黑房间之中,林夕在缓缓的做着青鸾二十四式。

在今日潜入了官宅,浑身都做了些剧烈运动之后,他此刻已经不只是双手,而是浑身内外都在麻痒着,带着一些刺痛。

这种如同从骨子里渗出,弥漫于全身的麻痒异常难受,但林夕知道自己已然能够和人动手,只是如同在磨去着一柄生锈宝剑上的锈迹,所以他没有觉得痛苦,反而甘之若饴。

每一丝难受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之中,就好像是一个闻人苍月在跳出来,在他的感知之中,便有一柄剑马上斩杀过去,将这一个闻人苍月斩杀。

他身后的床榻上,放着那柄用布包着的淡青色长剑,此刻厚布内的剑身上,有一层层如瀑的银光在闪动,使得这柄剑似乎随时都会飞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冷雨夜,何以越阶战之一场雨悄然的在清远城落了下来。

雨水很冷,淅淅沥沥,然而既然是雨,而不是雪,便预兆着云秦帝国的这个冬天快要过了。

林夕体内那种如无数蚂蚁爬行一般麻痒的感觉本身在前几日已经消隐了不少,但他这麻痒的感觉本身就来自体内的暗疾,在碧落陵,他的骨骼和体内血肉不知断裂了多少,虽然在青鸾学院不计代价的灵药和唐雨人等恐怕是这个世间最强的医师的解救下,在经过了半年的近植物人般的生活后,他体内的血肉和骨骼终于长好,能够承受得住他的一些剧烈活动,但是原先那些血肉和骨骼断裂处,重新连接起来的血肉和骨骼,却是新的。

这种时候,就像是他体内新生的血肉和骨骼,在和他的身体融合,新骨变成老骨。

所以在这种气候变化的阴雨天里,他体内这种麻痒的感觉,反而比得前几天还更清晰,更加难受。

然而这种麻痒的感觉,除了让林夕心生一股燥意之外,却反而让他有些莫名的兴奋,甚至有些想和人交手的渴望。

他毕竟是名修行者,而且是已经跨过国士阶的强大修行者。

要想杀死闻人苍月和他那些强大的部下,便只有在战斗之中,让自己更会战斗,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之前虽然和苏仲文有过交手,但那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只是试了一下苏仲文的战力,他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出手。

这种没有酣畅淋漓的出手的交手,反而就像一个火引子,点燃了他心中无法遏制的与人交手的渴望。

他现在便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让他酣畅淋漓的出手一次的对手,那名会为了陈妃蓉而来的画师。

他可以肯定,这名画师今夜一定会来。

因为他和陈妃蓉搬到了留园,大盛高在清远城的购置的一处幽静别院,且陈妃蓉以喜欢清静为由,使得这个园子里只剩下了少许几个佣人,这里距离一些镇守军的驻地又远,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这名画师虽然因为修行和生活所迫,改行在做暗中杀人的生意,但林夕知道,许多年没有做自己癖好的东西,一旦要做起来,不管是被逼着做,还是自己想做,心里的野火肯定也是烧得十分厉害,在有极佳的动手机会的情况下,极难忍得住再等上一两天。

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屋檐和院落中的芭蕉,发出清幽的响声。

林夕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一般,静静地感知着。

远处的深巷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低微的狗吠声。

蓦的,林夕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影一动,便如劲弓射出的箭矢,到了门前,然而他的手落在门上,却是无声无息的将门推开,下一息之间,已经落入门外的黑砖长廊中。

隔着一个圆月般的门洞,在对面的一条雨廊下,站着一名身穿着褐色衣衫的来客,脸上没有五官,色彩却是十分的斑驳,却是带着一个用油彩随意涂抹的面具。

朋友,你是谁,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夕自然清楚这来的是谁,但他却是微拢着双手,就像一个恭谦的门客修行者一般,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问道。

对方没有马上动作,平视着林夕,发出了带着些微赞叹的声音,想不到这种小地方……也会有像你这样的高手,竟能感知到我的到来。

什么事情?陈妃蓉的声音,就在林夕所在院落的一间厢房中响起,窸窸窣窣,似在穿衣。

朋友,不管你是什么人,这是私宅。

我们不想惹麻烦,若是你离开,我们便不再追究。

林夕沉声道。

有美人如玉,不亲眼得见,如此清冷雨夜,我怎会白跑一趟?褐衣彩面的画师听到陈妃蓉的声音,微微的一笑,笑声刚起,他的脚尖在地上轻点,就已直直的掠向了林夕。

他和林夕之间,有下着雨的明堂,有两株枝叶茂盛的芭蕉树,然而他身上散发的磅礴气息和带起的劲风,却使得所有靠近他的雨珠都被震飞,使得芭蕉树的叶片都自动往两边飞开,碎裂。

他在一息之间,便穿过了一个院落,穿过了圆月门洞,逼近林夕。

面对画师凌厉的来势,林夕一声轻喝,终于将体内蓄积了许久的那种燥意和渴望一口呼出,与此同时,他不退反进,两股强大的魂力由他的脚下涌出,使得他的整个人以一种斜着向前飘飞的姿势,迎向了画师。

瞬息间,林夕已经飘飞到褐衣彩面画师的身前,右臂棉衫啪的炸响,手臂上每一丝肌肉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于电光火石间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撩向画师的咽喉。

这一剑,犹如提前到来的春雷雷光,说不出的迅疾,凌厉。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画师的双目之中,却是闪现着一丝不屑的笑意,他的右手似是往后微缩,但手腕下,却是出现了一道刀光。

一柄淡褐色的短刀,以反手撩杀之势,斩向了林夕持剑的手腕。

刀光之快,远超林夕如闪电般的剑光,就像林夕手腕凑上来给他斩一样。

但就在此时,林夕的身前空气似乎猛地一震,林夕的身体在空中竟是猛的一顿,他这一刀,却是瞬间失了分寸,斩了个空!林夕就在此时抬头。

他的那种发疯,那种压抑着的所有负面情绪,以及强大的杀意,似乎就在这一刻从他的双目中喷涌出来,化成了冲天的剑意。

他的右肩棉衣哧啦一声裂响,瞬间喷发的魂力,使得他的整条右臂好像陡然变长了一般,猛烈往前甩了出去,他原本已经因为身体的停顿而变得有些山穷水尽的剑势反而变得更加迅猛,一往无前的斩向画师的眉目之间。

这才是林夕真正酣畅淋漓的一剑,决绝至极!画师的双目之中也瞬间暴闪出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

他并非是震惊于林夕国士阶的修为和对于魂力的掌控能力,而是震惊于林夕魂力的调用速度。

精巧的魂力运用,只要战斗极多,便有可能做得到林夕如此,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魂力在体内的这么飞快的调用,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即便是以他超出一阶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这根本是违反了修行者的魂力和身体的常理的事情。

在极度的震惊之中,画师的左手飞快地往上伸了出来。

这是两根保养得极好,如同白玉一般的手指,看去势似是想要夹住林夕的长剑,但就在他这两根手指刚刚往上伸出之时,一股磅礴至极的气息,已经从他的这两根手指间狂涌而出。

一团庞大的力量,就像燃烧一般,从他的指尖燃起。

轰!他和林夕之间的空间再次猛地一震,由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在顷刻之间形成了一只红色的火焰鸟的形状,冲击在林夕手中的长剑上。

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极短时间内,林夕的手上鲜血飞洒,长剑直接脱手飞出。

庞大的力量四溢,冲击得他的身体都彻底停顿在空中,身上棉袍条条裂开,有往后倒飞之势。

张灵运先前对于画师的实力预计没有错误,画师的确是一名已经快接近大国师巅峰,且是已经成功融魂的修行者。

之所以修行者之间,自然有着这么多的等阶划分,那便是因为每一阶之间的实力,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体力的魂力力量,比起国士阶的修行者,还是强大太多,光是体内魂力的急剧爆发,转化成的强大力量,就足以将国士阶的修行者震飞出去。

而且这还只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若是圣师阶的修行者全力喷发魂力,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法近身,一个照面,就会被轰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渣滓。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虚妄。

国士初阶的修行者,在修行者世界的概念中,是绝对不可能越阶挑战接近大国师阶巅峰的修行者。

清远城也毕竟只是个小城,整个清远城,之前恐怕都根本没有大国师阶的修行者,所以张灵运才有绝对的把握,所以画师才敢来做这样的事情。

……画师手中的刀继续往前,刺向林夕的小腹。

虽然以绝对的力量,彻底瓦解了林夕的一击,但对方表现的实力,却使得画师也有些紧张,而且按照之前给他的消息,屋内那名大德祥的大掌柜,也是一名修行者,如果也是一名这样的强者,两人联手,便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必须将眼前的这人马上解决掉。

在两名修行者的感知之中,此刻的世界是相对缓慢的,林夕正开始往后倒飞,他的左手,却是依旧狠狠的按向了画师右手持刀的手腕,要阻挡住这一刀。

画师没有改变刀势。

因为他本来也觉得林夕的魂力调用十分的诡异,这一刀也只是想重创林夕,并不想直接杀死林夕。

在他看来,就算是手腕和林夕的手相交,他的力量,也足以将林夕重创。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因为绝对力量差异而强弱极其分明的战局,却发生了极其微妙和诡异的改变。

画师感觉到,林夕体内的魂力,再次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喷发。

一股急速的魂力从林夕的手中喷涌而出,在他都根本无法反应的时间里,就化成了一股金色的闪电,冲击在了他的手上。

画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强烈的灼烧感和麻木感甚至在此刻使得他的魂力调用产生了停顿,然而让他大脑空白般的震惊和麻木还未停止,他看到,林夕那柄已经脱手飞出,正在往后倒飞的淡青色飞剑,闪出了耀眼的银光,在空中强横的顿住,如同一条跳跃的银色闪电,反射回来!第四百四十五章 军队何惧修行者因为距离极近,所以画师看得清楚,也感知得清楚,林夕的手和长剑之间,并没有任何东西连着,完全是因为魂力的贯注,才使得这剑飞斩了回来。

这是真正的御剑!然而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唯有圣师那一阶的修行者,才能够做得到真正御剑。

他已经是接近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但越是到了此种修为,他越发感觉到,自己距离那圣阶,还有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超脱于一般修行者,以强大的实力,甚至可以无视世间许多规则,许多律法的圣阶,对于他而言,还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座大山。

难道对方是一名圣师?这种普通的商号之中,怎么可能会有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存在?而且若是圣师的话,又怎么会刻意压低自己的修为,和自己来进行这样的对决?但不是圣师的话,对方又怎么可能会做得到御剑?还有那冲击到自己的身上,让自己的半边身体灼伤和近乎麻痹的金色闪电,是怎么回事?这个世间,所有的修行者中,也唯有中州的长孙氏,才能以魂力化成强大的金色闪电。

在这战局产生微妙变化的极短时间里,无数震惊的念头充斥在了画师的脑海之中。

极度的震惊产生的大脑空白感,使得他体内的魂力调用,出现了真正的迟缓。

嗤!林夕的这一剑,直接划过了他的面目。

他脸上斑驳的面具裂成了两片,从他的脸上掉落。

他的左脸脸颊至右脸,带上了一条恐怖的剑伤,然而即便是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都遮掩不住他脸上极度的震惊。

轰!他体内的魂力,终于再度爆发而出。

林夕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再度以更快的速度,往后倒飞而出,背部狠狠的冲撞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墙上,背部和墙撞击发出沉闷响声的瞬间,他的体内也响起了不少骨裂的声音,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紧锁在画师的脸上。

他看得十分清楚,画师原本是一名面相清癯的中年男子,留着几缕疏须,颧骨有些略高,面相就像是一名有些落魄的教书先生。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此刻画师绝对看得出颓然摔倒在墙边的林夕的伤要比自己重许多,但是他却还是像发疯了一般,连连叫嚎了起来。

他头顶上的雨檐已经被他体内迸发的强大力量整塌了,此刻密密麻麻的冰冷雨水冲刷在他的脸上,使得他脸上血水混杂着雨水淌落,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寒冷、惊恐的缘故,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只要我记住你身上的气息,知道你的面目就可以了。

林夕开始咳嗽,咳出了些血沫,但是他的面色十分愉快,他打得十分痛快,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战力,若是全力拼命起来,已经有可能越阶杀死一名如此强大的对手。

而且他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因为要想利用这名画师对付苏仲文,便至少要知道这名画师的真正面目,要将他从清远城中找出来。

看着根本无法理解,身体索索发抖的画师,林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说了声回去。

……时间回到数停之前。

除了林夕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世间,在林夕和陈妃蓉所在的这个小院中已然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雨丝在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洒落着。

身穿着褐色长袍,面带着面具的画师,正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穿行着。

看着远处十分静谧的留园,这名在世间已经很强的修行者心中的燥意便更浓烈了些,他的身体开始有些兴奋的颤抖。

毕竟这个女子不但美艳,而且还是先前流传甚广的大德祥神秘大掌柜。

这样身份的女子,自然更有吸引力。

就如云秦皇城中的长公主,整个云秦,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在心底里对她有龌龊的欲望,想要将她狠狠亵渎,只是都不敢说出来而已。

对于他而言,若是有了足够强大的修为,连皇城都能出入自如的话,长公主对他的吸引力自然也是第一的,他肯定也是要进入皇宫,好好亵玩长公主,并在她的身上做一副最为精美的画,让天下人都看看,并宣告天下人,他们只敢在心里龌龊的想象一下的女子,已经被他亵玩了。

……就在这名因为自己的欲望,而兴奋得浑身有些颤抖的修行者距离留园还有数里地时,林夕已经走到了陈妃蓉的门外,敲了敲门。

要走了?陈妃蓉在房中问道。

她并没有脱衣服,只是和衣坐在床上,听到林夕的敲门声,她便也已经站了起来。

是的。

林夕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

陈妃蓉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问林夕任何的缘由,便推开了门,跟着林夕快步上了已经在侧门备着的一辆马车。

林夕紧了紧衣服,戴上了一顶竹笠,披上了厚厚的蓑衣,驾!的一声低喝,这辆由两匹最上等骏马拉着的马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由庄园中冲出,沿着大道,朝着城中狂奔而去。

黑色的马车冲破了雨帘。

如雷般的马蹄声击破了雨夜中的平静。

距离留园还有数里,正在快速移动的画师愕然地站住。

他依稀看到了这辆马车的冲出,然后看着这辆马车以惊人的速度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画师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那名女子好好的在这里住着,为什么突然发了神经,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离开?……淅淅沥沥的冷雨一直下到天明时分才停,清远城守军的操练大场上也变得有些泥泞。

正武司参领李安霆看着面前泥泞硬土地,眉头深蹙。

因为没有结冰。

没有结冰,便意味着对于军队而言的冬天开始正式过去,便意味着一场两国之间的大战,就要拉开帷幕。

越是不明状况的云秦百姓,便越会热血沸腾的想要打这一仗,想要将叛国的闻人大将军拉回来砍头,但越是像他这样的军中将领,就越是清楚打这样一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要付出多少对帝国忠诚的将士的生命。

一名校官从大营营门处快步赶来,到了他的身后,马上行了一礼道:将军,方才有一名叫苏仲文的人,自称是柳省督家的谋臣,托人带话过来。

苏仲文?的确是跟着柳子羽的那名谋士,城防先前告诉过我,我知道他在城内。

李安霆转身,完全一副铁血将领之风,语速很快道:他有什么事情?这名校官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道:他说他发现了一名通缉重犯,可以确定就是‘画师’。

只是那名‘画师’的修为应该远在他之上,应该只有我们军方出动,才有可能围杀得了那名重犯。

他说他此刻已经设法将那名重犯引向天贞坊那片街巷之中。

但不能保证那名重犯能在那里面停留许久。

若是我们军队有所顾忌,不能很快到达的话,便也不用去了。

李安霆的眉头猛地一跳,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苏仲文是想立功……但我们的职责,本身就是护卫一方平定,若是一名修行者就能骇住我们的话,那我们军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何必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来激我们?下令下去,让儿郎们马上上马,重铠军和弩军全军出动!去天贞坊街区围剿重犯!一声厉喝,从李安霆的口中迸发而出。

只是数息的时间,一声声的严厉军令声在驻地炸响,无数金铁的声音,在镇守军驻地中轰鸣起来。

……一名手持着普通油纸伞,身穿着普通青布棉袍的清癯中年教书先生走在一条条陋巷之中。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眉眼之中的神色,也变得冷厉起来,完全不像他之前在外面人多的街道中时的平和。

这名下颌有些疏须的清癯中年男子,便是昨夜白跑了半夜的画师。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妃蓉会在半夜突然离开,只是觉得有些不对,而今日更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杀意和震惊的是,竟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住处,竟让客栈伙计带了个口信给他,约他在这片街巷中见面。

是谁走漏了他的消息?这人对他有什么企图?现在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所以他必须知道到底是谁。

按着客栈伙计告诉他的方位,这名满心惊疑,极其谨慎的修行者缓缓地向前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

因为前面是一个死巷,迎面是一道墙,没有出路。

就在他脸色变得更为难看了些,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留在此处,还是马上离开这里,离开清远城之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他看到有一名中年文士,从远处的巷口显现出了身影。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当军杀这名中年文士,自然就是苏仲文。

他也是皱着眉头,有些疑惑的走入了这片街巷之中。

为什么陈妃蓉今日要特意约他到这片街巷之中见面?在苏仲文看来,陈妃蓉自然是不敢对他做什么手脚,要是他在这清远城中出了意外,陈妃蓉肯定脱不了干系。

陈妃蓉是聪明人,越是聪明,越不可能直接做将他杀了灭口的事情。

且要杀人,也可以选在更不容易为人发现的夜间。

所以越是觉得不可能,苏仲文便越是觉得疑惑,不知道陈妃蓉派人带来口讯,神神秘秘的约他来这里做什么。

在死胡同的画师转身看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眼看到了画师。

苏仲文这名平时极会谋划的人,此刻还不知道今日的一切都是出自林夕的谋划,他此刻也不知道小巷尽头那名清癯教书匠模样的人是谁,然而只是一眼,他的心头就有种被针微刺的感觉,就知道这小巷尽头的清癯教书匠模样的人不是普通人。

画师是云秦的一等重犯,这样的重犯,若是被生擒,必定是要当众千刀凌迟处死,所以在平时,他自然能够极好的收敛住身上的气息。

然而他看得出苏仲文不是凑巧路过这里的行人,在他的眼中,苏仲文肯定就是那名知道了他的身份,约他在这里见面的人。

他便自然难掩敌意,难掩身上蓄势待发的气息。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闪烁着寒光,心中警惕着,反而慢慢迎向了苏仲文。

苏仲文顿时一怔。

这个问题按理来说应该是他问的,但反而被对方问了去。

这一瞬间,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却无法彻底理清,还来不及反应是哪里不对。

在下苏仲文,只是和人约了在这里见面。

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苏仲文先行说了一句自己认为得体的话。

就在此时,微冷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奇特的声音。

这声音还极轻,在这条小巷之中,还只有像苏仲文和画师这样的修行者才听得到。

但是画师却骤然变脸色。

因为他听得出,这是包了棉布的马蹄,急剧而密集的踩踏大地的声音。

这种声音,而且是分几个方向传来,这种声音,只可能是强大的云秦军队,突袭而来的声音!你是官?画师的口中,急剧的挤出了三个字。

在这种时刻,被这种催命般的声音包围的画师,做出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做出的第一判断。

苏仲文是云秦官员,是为了尽量减少无辜平民的伤亡,才故弄玄虚,故意将自己引到这处人烟稀少的陋巷之中,用军队进行袭杀!苏仲文的眉头猛地一跳。

在这个时候,他也做出了绝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第一判断。

对方是一名江洋大盗!陈妃蓉竟是想让一名江洋大盗来杀死自己,恐怕她也已经备好了后路,可以让人知道是谁杀死了他,可以证明大德祥和这名江洋大盗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这名江洋大盗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已经惊动了军方?一念至此,苏仲文根本不做任何的回答,只是一声低喝之间,体内的魂力就滚滚的从足底涌出,他的整个身体,便已经发出了急剧的破空声,往后掠出!其实不管苏仲文此刻是何等的想法,哪怕是知道了这是林夕的安排,第一时间逃,也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然而画师不想让他轻易的逃,因为外面的云秦军队,未必知道他是如何的面目,但苏仲文却是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不管苏仲文有没有其他的同僚,对于画师这样的云秦重犯而言,能够杀死一名知晓自己真正面目的云秦官员,自己便多一分安全。

啪!就在苏仲文一言不发,直接往后疾退之时,画师左手往脸上一抹,一个色彩斑驳的面具,便罩在了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是像条长鞭一般,往前一抽,发出了一声炸响。

就在这一声炸响之间,他的指掌之间红光一闪,如有一头火焰鸟冲出,嗤的一声,他前方的空间都好像被彻底的割开,却是将他那柄淡褐色的短刀,直接将暗器一般投掷了出去。

苏仲文刚刚才转身,就已经感到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压到了身后,此时他才知道,对方竟是一名平时整个栖霞行省都极其罕见的大修行者!在这一瞬间,脸色剧变的他根本来不及细虑,体内的魂力往脚下猛地一冲,他的身体侧掠出去,闪过了画师的这一击,轰的一声,撞在了身旁的民居巷墙上,将巷墙撞出了一个大洞。

一撞进去,内里似是一个灶火间,没什么人,堆了些干柴,光线昏暗。

感觉出对方修为可怖的苏仲文根本顾不得肩膀的疼痛,只是双手护住双目,一声厉喝之中,连连撞破门窗,像一匹发狂的猛兽一般,一路从这片民居之中横冲直撞,朝着外面的大道狂逃。

但只是连掠十余步,苏仲文就已听到后方屋面上,轰轰声连番爆响,就像一块巨石,又像一头体重极其惊人的猛兽在疯狂跳跃,片刻之间,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不远处。

这么快!苏仲文头皮一阵阵发麻,再次一声厉吼,正当不惜拼着受些损伤,更加剧烈的喷发魂力之时,砰的一声巨震,他只觉得身后的空气好像瞬间被排空,就像是好像突然到了海边,一个巨大的浪头,从身后拍了上来。

转头只是一瞥之间,苏仲文便骇得连浑身的寒毛都冒出了凛冽的寒气。

他身后整个半面民宅的墙壁,已经被画师拍得崩飞了起来,朝着他撞来。

砰!苏仲文也是极其会战斗的修行者,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的往前一倾,身体近乎横飞起来,双脚往后一蹬,却是蹬在了这面崩飞而至的墙壁上,就想反而借势往前冲出。

但他却还是低估了这一面断墙上蕴含的力量。

啪!他双脚靴子的厚布底全部裂开,整个人被往前撞得立足不稳。

他随地一个翻滚,就要发力继续再往前冲。

但画师的身影已经在四分无力的断墙后显现出来,就在苏仲文刚刚完成翻滚,一步蹬踏在地上时,画师的整个人也已经跃起,凌空一冲而下,整个人就仿佛一匹纵腾飞跃的奔马扬蹄,狠狠的践踏下来。

苏仲文再也无法闪避,骇然的一声尖叫之中,双臂十字交叉横挡,浑身的魂力都不计自身损伤的强行往双臂中涌至。

咔嚓!国士阶的力量和大国师阶的力量,毕竟无法抗衡,当下,他的两条手臂,便齐齐折断,整个人的身体,如投石车投出的一块巨石一般,往后弹飞而出,撞碎了后方的木窗,落了出去。

…………正武司参将李安霆在朝着苏仲文和画师交战的地方急掠,他的身后,紧跟着十名身穿云秦主战青狼制式重铠的军士。

在率领第一支骑军到来,随后数支骑军开始分割包围这片街巷之时,所有在这片街巷数里范围内的军士,都已经听到了恐怖的爆响声和轰鸣声。

这种声音,就像有两架马车在撞击,又像是有两头巨兽在奔袭。

听着这样的声音,又看到街巷中爆开的一团团尘焰,所有的军士都清楚,那是高阶修行者交手的景象。

对于李安霆而言,这便意味着苏仲文所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苏仲文已经被画师发现,已经在被画师追杀。

所以他和他的军队,便必须要更快一些!此刻李安霆和十名已经开始动用魂力的青狼重铠军士,已经距离前方爆出尘焰的街巷极近。

也就在此时,再度轰的一声巨响,李安霆和十名青狼重铠军士前面侧前方的一处宅墙轰然倒塌,无数碎屑纷飞之中,一道身影带着一条条残影,以极其惨烈的姿态,横撞出来。

杀!李安霆顿时一声厉啸,浑身的魂力也更加剧烈的喷涌而出,双足在石板路上踏出道道裂纹,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朝着那道撞出的身影迎去。

他虽然只是从城门守军的回报之中,知道有苏仲文这样一名柳家的修行者进城,并没有见过苏仲文的面目,然而他知道这名逃出的人,应该就是苏仲文,否则不可能主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逃来。

他这一声厉啸之间,距离苏仲文已经直差二十余步,然而就在此时,苏仲文身后的宅墙再塌一方!数十块砖头如流瀑一般飞出,一条异常强悍的身影,带着恐怖的尘流,从中冲出,一拳,闪电般击向苏仲文的后背!李安霆的心脏骤然冰冷,这一瞬间,他判断出来自己已经来不及抢到身前。

这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名修行者的面上,带着一张色彩斑斓的面具。

然后他便无比的愤怒,他愤怒于,光天化日之下,这名重犯竟然胆大到如此程度,竟然在他们已经到了眼前的情况下,还敢冲上来击杀苏仲文!他愤怒于,苏仲文用了拙劣的激将法激他过来围杀这名修行者重犯,但他竟依旧晚到了一步!他竟是没有机会呵斥苏仲文,他身为云秦军人,即便是面对再强悍的修行者,付出生命也是不惧,又何需激将法。

贼子!你敢!在急怒攻心之下,他发出了一声滔天的厉吼。

在他厉吼之下,画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磅礴的力量迸发,轰的一声,一团红光轰在苏仲文的背上。

第四百四十七章 修行者与军队之战噗!苏仲文口中一口鲜血狂喷,背部都全部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往前撞入一间民宅之中,轰然塌陷其中。

眼见苏仲文在这一击之下已然决不能活,李安霆浑身的鲜血都好像一下子涌到了面上,整个脸面一下子变得紫红。

杀!他的口中好像轰的一声爆响,好像肺中的所有空气,都被他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脚猛的一踢,旁边的一个青石井圈被他踢飞了出来,朝着画师撞了过去。

啪!的一声,画师随手一挥,将那个至少重达百斤的青石井圈拍得四分五裂。

但就在这顷刻之间,李安霆三步连踏,身上气劲炸开,每一步都是炸开一蓬灰尘,就好像连踏三个灰色营帐,硬生生的以之前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画师的身侧,呼的一声,手中的长枪带出恐怖的风声,不像是枪,倒像是一根铁棍,朝着画师拦腰横扫了过去。

他这柄长枪,不是普通的黑花长枪,而是通体古铜色,布满荆棘状细密符文,极其沉重的一柄重型魂兵长枪。

这柄长枪横扫经过之处,都是残留一条条古铜色的光芒,就像是一片片的荆棘,在空中急剧的生长出来。

画师的身体才刚刚腾空,往后掠出,眼见来不及躲避这长枪横扫,他却是也不心惊,只是沉声低喝了一声,好枪!,右手双指一并,就像一柄小剑一般朝着这根横扫而至的魂兵长枪戳去。

铁血霸烈的魂兵重枪和纤细的手指,瞬间相交!轰的一声炸响,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流吹得尘土和沙泥四处飞溅。

就好像有两头巨兽,奔跑到全速,用身体硬撞了一记。

李安霆的脸色变得更加赤红,连双目之中都因这一震而布满了血丝。

不顾双手十指皆要折断的感觉,他强行按住往后震飞的重枪,就要持枪再击。

然而就在此时,画师的手却是已经又闪电般伸前了数寸,搭在了他的枪身上。

这一瞬间,正好是两人旧力都尽,同时再度发力。

喀喇……这次只是围绕着枪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炸响,但却是两人真正的瞬间角力。

李安霆闷哼一声,只觉得双腿都开始颤抖,这名云秦重犯的修为竟是如此恐怖,远远的超过了自己,恐怕整个栖霞军方最强的将领也不过如此。

他的双手已经握不住这柄重枪,但极度的愤怒和身为云秦铁血惊人的强大意志,却使得他在这个时候没有放手,反而是双臂下压,以自己的手臂和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夹住这柄重枪。

画师身上劲气再震。

看似风波不惊,但周围十几间民宅原本已经被震破的窗纸上却是啪啪作响,瞬间被激起的沙石冲得千疮百孔。

一缕鲜血从李安霆的嘴角滑落,体内内腑都出现了震伤,他的两条手臂更是直接被震得脱臼,软软的垂了下来,无法控住长枪,整个人踉跄往后甩倒。

就在此时,那十名身穿青狼重铠的重铠军士,终于也杀至李安霆的身侧,手中长刀、钩爪,纷纷如狂风骤雨般向画师落去。

这种重铠军士,完全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金属堡垒,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力敌。

然而画师却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已然接近大国师巅峰的强者。

面对这些重铠军士的袭杀,他只是做了一件和李安霆的第一击一样的事情,他双手握住了手中抢夺过来的魂兵重枪,一声厉吼,浑身的力量滚滚流出,涌入手中的魂兵长枪之中,将魂兵长枪当成一根铁棍般横扫。

当!当!当!当!……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震响声在一息内爆开。

三名重铠军士手中的长刀从中折断,两名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往后翻到颓然坠地,面罩间喷出了极细的血沫。

十余片从刀身上,或是重铠钩爪,锋刃上断裂的金属碎片嗤嗤破空朝着四处激射,后方街巷之中,已经有数十名军士涌了进来,其中一名军士刚刚冲进来,就恰好被一片金属碎片射进眉心,顿时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往后栽倒在地。

跌坐于地的李安霆发出了一声愤怒至极的怒吼。

他没有想到,这名云秦重犯,竟然强横到此种程度。

似乎是回应这名军方将领的愤怒,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声,响彻于这片街巷之间。

无数密集的黑色羽箭,带着恐怖的啸鸣,在下一息便充斥了天空,落了下来。

画师松开了手中的重枪,虽然在他此刻的认知之中,这整个请远城还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修行者,但是他十分清楚,这世间,从来没有一名修行者可以和整支军队硬抗。

即便是当日坠星湖的张院长,也是要依赖十几名和他一起的强大修行者,以及三千名将士。

他已经感觉出来,军队此刻已经包围了这片街区,所以此刻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只有强烈的恐惧和愤怒。

到底是哪个环节有人设计了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个念头再次在他心中闪现之时,他的整个人便已像方才的苏仲文一样,撞入了身旁的一间民居。

咄咄咄……只见上方无数黑色羽箭洞穿薄瓦穿入这片民居屋内,而底下却是一团团尘雾爆开,就像是一列马车,在以惊人的速度,一路碾压横穿而过。

……苏仲文此时还未死,但他体内的重要脏器在画师的一击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团碎絮般的东西,他已到最后的弥留之际。

李安霆在怒吼中跃起,冲入了他所在的这间倒塌了小半的民居中。

看着冲来的云秦将领,苏仲文张开了口,想要吐出陈妃蓉三个字。

但是他张了张口,却是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头往下一垂,这名柳家极为倚重的谋士,便就此断了气息。

李安霆之前和苏仲文没有任何交情,甚至见面都没有见过,但此时看到苏仲文咽气,这名云秦将领还以为苏仲文是为了追查重犯而不顾自身安危的那种人,顿时双眼都变得赤红,再度发出了一声厉吼:杀了他!这已经不算是军令,而是个人彻底发泄般的吼声。

这是在城中,若是在城中都被这样的重犯跑掉,那整个清远城的军方,脸面就全部丢光了,即便上司不责罚,李安霆都必定自己请辞。

……虽然云秦政局在平定了数十年之后,朝堂吏治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忧心,令林夕觉得污秽难言的地步,但在尚武和前人功绩形成的荣耀信仰之下,在数十年不断的征战之中,云秦的军队,却没有丝毫的败落,依旧是拥有着恐怖战力和意志的铁军。

且因为今天的敌人只是一个,且因为这一个敌人是强大的修行者,上峰的命令也十分简单,只是要求将之格杀。

所以对于军队而言,这场战斗便极其容易部署。

速度最快的骑军已经对这片街巷进行了封锁,大批的步军拉出了三重包围圈,且城防军的数部也在调集过来,伴随着城防军过来的,还会有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强大弩机军械。

修行者的速度和力量远超正常的武者,但在这种白昼之下,修行者根本无法隐匿得住身形。

所以在李安霆发泄般的怒吼发出时,已经有上百名轻铠骑军和数百名步兵穿插过来,已经彻底对画师穿行的民宅完成了包围。

数十名盾刀步兵第一时间冲入了发出轰然巨响的民宅之中,修行者和军队之间的绞杀,真正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然而让很快跃上一间民宅的李安霆浑身一滞的是,那些民宅之间,并没有什么鲜血和残肢飞出。

面对强大的修行者,云秦军方从未畏惧,那是因为云秦军方不畏惧付出鲜血和死亡的代价。

哪怕修行者斩杀军士起来,就如同斩草一般轻易,但不管你在内里杀得如何可怖,外围的绝大多数军士一时却是根本看不到这样的可怕,平时磨砺出来的铁血意志,会使得这些军人即便知道前面一直在出现巨大的伤亡,依旧会不假思索的填进去,冲进去。

在这种城区,在平原地带,在这种白昼,即便是像画师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个呼吸之间,最多也只能杀死数名军士,但在外围,却至少有数十名军士会填进来。

所以包裹着修行者的密密麻麻的军士,不会随着急剧的死亡而变少,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多,这个包围圈,反而会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大。

这个战团,将会一直包裹着修行者,直至将修行者的魂力耗尽、杀死。

这便是军队对于单独修行者的真正可怕之处。

然而画师此刻,竟是根本就不杀死一名普通的军士,他根本不消耗魂力在杀死这些军士的身上,而是只用于逃,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和超出一般军士的反应,从这些军士的间隙之中,拼命的朝着一个方向逃遁。

因为他的速度比奔马还快,所以一个足以碾压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包围团,始终没有真正形成。

而此刻,李安霆也已经看出了画师的真正用意。

画师是要冲向城中大集市!那里平时做生意的商贩和买东西的普通百姓加在一起,恐怕至少有两三千人。

来得及疏散么?这一瞬间,李安霆的脑海之中只是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林夕之疑惑只是一瞬间,李安霆就判断出来,绝对来不及疏散。

因为要以极快的速度,引导数千人的人流,在平时就至少要上千人建制的军队,而且此时不知有多少交易在集市中进行,光是让那些小商贩不管摊位上的货物撤离,都会引发未知的混乱后果。

绝对来不及疏散,便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堵住他。

然而就在他背心皆是寒意,想要再发出一声暴喝时,这片街巷上方,依旧寒冷的天空之中,一片呜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军队观察卫的军号声。

李安霆头皮一震,精神也随之一振,他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亲眼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击杀苏仲文,自己有些丧失理智,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之前在发现画师和苏仲文已然在交手之时,他充当先锋全力冲来之时,已经下令让自己的副将统帅全军。

所以现在他发的任何命令只对身边这些青狼重铠军士有效。

那些在高处的观察卫,将会比自己更早看清这里的局势和对方的意图,将会更快的做出应对!只在军号响起,他精神振奋的瞬间,咚!咚!咚!……一声声剧烈而巨大的声音,如雷般响起,遮掩住了军号声,甚至压过了这片街巷中的喊杀声,和画师硬穿房屋时的爆响声。

这是云秦军队的战鼓声!远处,六架马车上,架着六面一人多高的黑色战鼓,每一名战鼓前方,都有一名赤身的巨汉,双手持着捶棒,猛烈地敲打着战鼓。

敲打出几乎传遍全城,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的声音。

每一声的冲击,都甚至激得这些巨汉的脸部肌肤都产生了涟漪一般的抖动。

在如雷的战鼓声中,数十名重铠骑军朝着画师所在的那片民宅开始了决烈的冲击。

这数十匹军中最为强壮的战马和身上的骑者都身披着黑色的金属铠甲,每一名重铠骑者的手中,握着的都是一根根重型狼牙棒。

而每一匹战马的身后,都拖着一根分量绝不在一辆马车之下的巨大滚木。

因为这些战马奔跑的极为剧烈,在滚动和与高低不平的地面碰撞之下,有些战马拉着的滚木,甚至飞跳了起来,跳在了空中。

这数十匹重铠战马,连同着上面的重铠骑军,都是一往无前,不管前方是什么东西,都是决然的往前跃了进去,撞了进去。

这是一副令人震撼的景象。

有的战马整个撞入了墙中,有的只是撞入了一半,有的跃上了平矮的屋面,又硬生生的压塌了屋面,轰然压下去,有的连破了数道墙壁,还在继续往前。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也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战马,在惨烈的嘶鸣中倒地,然而在这数十重铠战马的冲击之下,这一片民宅,就好像一块地一般,几乎被彻底犁平,一大片的房屋,在一瞬间轰然破碎,倒塌。

画师陡然就如同失去了掩护,置身在一片杂乱无章的废墟之中,周围的尘烟,形成了异常浓烈的浓雾。

……更为剧烈的马蹄声依旧在轰鸣着。

在第一波次的数十匹重铠战马或嘶鸣倒地,或还在继续往前冲时,第二波的骑军已经冲到这片浓尘才刚刚开始扩散的废墟之中。

这是一骑骑的轻铠骑军,马匹和鞍上骑者,全部都是身披着黑色皮甲,就像是一道道射入雾中的黑色闪电。

拉网!一声声明显由不同校官发出,但整齐划一,且同样冷厉和充满铁血气息的军令在此时低沉的响起。

就像放风筝一般,这些骑军的上方,陡然因为猛力的抖开和拉曳,升起了一张张寒光闪烁的大网,纷纷朝着画师所在的方位罩落。

这每一张网,都是用钢丝绞合而成,上面布着许多倒钩、尖刃。

画师在斑斓面具下的脸变得异常的惨白。

他这一生虽然经历过不少厮杀,但还从未有身份和所在位置彻底暴露,被一支军队彻底锁死具体位置的经历,所以他也从未和一支真正的云秦正规军交手的经验,而此刻,他才彻底相信修行界中的那句传言……任何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和军队硬抗,都不可能凌驾于军队之上。

他的修为,已经接近大国师巅峰,放眼整个栖霞行省,也找不出几个能够比他更强的修行者,然而他就算再快,也不可能直接避开这彻底笼罩上百步方圆,甚至不惜将自己军中的人,都笼罩在内的铁网。

他无法直接以速度狂掠躲闪,唯有强力破网!哧啦!他双手的两柄长刀往前不停斩出,硬生生的将朝着他罩落的一张张钢丝网不停的切开,硬生生的穿过。

但这两柄长刀只是他抢夺而来的普通百炼钢长刀,在他的魂力喷发包裹之下,这两柄长刀虽然也通体发出了耀眼的光亮,但却已承受不住,整个刀身都裂了开来,开始极快的解体。

钩镰!索!对于修行者而言,如催命符般的低沉而冷厉的军令声再次响起。

此刻在尘烟之中,画师依旧在极快的前行,却看不清楚周围到底有多少的军士已经掩杀过来。

唯有在外面高处看着的人,才看得清楚,有两个波次,近一百五十名的步兵,已经全速的狂奔,冲入了浓尘之中,踏起了更多的烟尘。

一条条连着锁链的钩镰刀从第二波次的步兵手中抛飞而出,抛向画师。

第一波次的步兵,已经十余人一组,扯开了一条条粗大的铁索,这一组组军士只是扯着这些铁索,往前狂奔,想要将画师捆缚住。

画师面具下的脸容变得更加惊恐和惨白。

面对着从烟尘中穿出,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钩镰刀,他手中的双刀以极快的速度化成了两道旋风,瞬间就将所有第一时间迫近他身旁的刀刃全部斩飞出去,但是在剧烈的金铁冲击之中,他双手的双刀彻底瓦解,只余两个刀柄在他的手中。

在这种极短的时间内,他无法选择,唯有再次强烈的喷发魂力,将魂力布于全身。

在大国师阶的魂力弥漫之下,他的整个身体肌肤都变成了淡黄色,且闪烁着金铁般的光泽。

所有落到他身上的钩镰刀,都没有能够切入他的肌肤,都被震落出去,数条刚刚拦腰触碰到他身体的锁链,也被他硬生生夺到手中的钩镰刀斩断。

放!然而就在此时,浓雾中又传出了一声声军令声。

随着这一声声军令声响起的,是一阵阵金铁铰动的声音。

天空之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破空声。

画师抬头,他看到一根根比寻常弩箭粗出几倍的弩箭,在空中急剧的坠落。

他知道,城防军的第一批部队,已然到达,城防军一些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的军械,也已经开始投入。

……林夕安静的蜷伏于这片街巷之外的一处阁楼中。

他从头到尾,看到了画师对苏仲文的追杀,看到了云秦军队对于画师的围杀。

虽然他在龙蛇边军之中,也已经算得上是一名名将,对于军队已经很是熟悉,但无论是军队和穴蛮部队的绞杀,还是碧落边军中大军和大军的绞杀,和眼前这种云秦军队围杀修行者却是全然不同。

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幕幕画面,也让他的心中极其的震撼。

虽然他早在进入青鸾学院之时,就得到过张院长的提醒,说过这世间没有无敌的修行者,他也知道军队本身存在的意义,除了抵御外敌之外,还在于安内,还在于震慑和杀死强大的修行者。

但唯有此刻真正在这种城中,在没有什么遮掩和地形掩护的地带,看到军队围杀单独的修行者,才能真正体会到军队的可怕。

军队之中虽然大多数都是对于修行者而言不堪一击的普通人,但是军方,却是有着许多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军械。

此刻在战团中依旧不停推进的画师虽然看上去依旧极其的强大,那些云秦的精锐军人都显得极其的羸弱,然而林夕十分清楚,在此刻这种情形下,画师已经被迫全力喷涌魂力来避免被击杀,在这种情形下,画师的魂力消耗是极其惊人的,至少林夕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可能接近城中的大集市。

远处,明显有贯月弩车那种更为强劲的重型军械行进间发出的声音,对于大国师阶修行者真正有杀伤力的东西也正在运送而来。

林夕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云秦军队的战力,知道画师是不可能逃得出去,想要直接用画师顺便来将张灵运也牵进来的方法,应该是行不通了,必须要另想其它的方法。

但就在此时,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因为就在此时,他看到画师陡然改变了冲击的方位,不再像集市的方位冲击,而是将魂力大量的由双脚下喷涌而出,将自己如同一颗弹丸一般连连抛起,朝着他先前所住的客栈方位逃去。

那处地方有什么?这一片街巷,本身是已经被官方收购,要用于建造数个纱坊,内里的居民本身都已经搬空,所以林夕才选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以画师的魂力消耗速度,恐怕还不能接近他原先的客栈,便已经魂力耗尽。

按理来说,他唯一的生机,便的确只有和他之前的设想一样,冲入一个人口异常稠密的地区,令军队投鼠忌器。

但这片街区到他原先的客栈,都是属于人烟稀少的区域,那他冲往那处地方,是要做什么?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个国,一个人军号呜呜的响着,在高处的几面战旗的指挥下,围杀画师的云秦军队,也在迅速的做着调整,几支骑军开始在外围的街巷之中飞快地穿插。

陡然,一名军中的观察卫瞳孔微缩,第一个明白了画师朝着那处方位突去的用意。

他看到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这片街巷本身已经快要拆除,居民已经搬迁出去……寻常人家的孩子,即便会出现在这里玩耍,身上的衣衫也不会这么破烂。

所以这应该是三名无家可归,暂时借这里遮风挡雨的小乞丐。

云秦虽然强盛,绝大多数人都吃的饱,吃得起白米面,然而却也是绝大多数人而已,有些贫苦人家再遭受了一些意外之后,尤其那些没有劳力能够挣取工钱养活自己的,便只能沦落为沿街乞讨的乞丐。

那三名小乞丐中最大的一名也只不过十岁左右,是个女孩,另外两个男孩也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姐姐带着两个弟弟。

这三名小乞丐想必也早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如雷般的战鼓和那连续不断的爆响声,然而或许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惊恐,或许觉得缩在巷角不动,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此刻这三名小乞丐就像是三条可怜的小狗一样,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画师就掠向这三名小孩子。

从他杀死苏仲文到现在,时间其实很短,并不长,但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布满了许多裂口,就连他的肌肤上,都已经出现了数条伤口,在渗着血。

尤其他的肩头被一根弩箭射中,留下了一个见骨的血洞。

但他脸上色彩斑斓的面具,却是依旧完好的。

剧烈的呼吸声从面目的鼻孔中喷出,形成了两条不停伸缩的白色气流,甚至发出一些刺耳的啸响,使得他的人看上去更加的可怖。

面具下,画师的面容惊恐而惨白,汗水如浆般流淌,但是看到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三名小乞丐,他脸上的惊恐便顷刻之间化成了狰狞。

他体内已然为数不多的魂力继续狂烈的喷发着,他的整个人只是一个起落,便踏裂了半个屋顶,跳了下去,落到了那三名小乞丐的身旁,停了下来。

军号还在继续。

一名名的军士形成了一条条铁流,从街巷和民居中冲出,然而在看清画师已经停下不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些军士的脚步,也骤然放缓,停顿了下来。

一时之间,原本杀声震天的街巷之中,竟变得飞快的沉寂下来。

四面八方,有民居甚至被骑军用檑木彻底推倒了,更多的军士汇聚过来,只是数息的时间,画师的身外就已经密密麻麻的聚集满了黑甲军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然而所有的军人都没有进入画师身外二十步的区域。

因为看着这些如铁流般瞬间涌至周围密不透风的云秦军人,画师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只是将手中一柄钩镰刀架在了那名恐惧到连哭喊都忘记了的小女孩的脖子上,然后略微用力,在小女孩的脖子上拖出了些血痕。

放开她!连这样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一名校官挤到了最前沿,愤怒的冲着画师厉吼道。

我可以放开她,但谁放过我?画师冷漠的看着这名愤怒的校官,要么放我们全部,要么便让她们陪我一起死。

你……你也算一名云秦修行者……校官愤怒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画师冷漠的自嘲道:再强大的修行者,在军队面前,又算得上是什么?有金铁轰鸣的声音传来,所有前列的黑甲军士都是咬牙转头,他们知道应该是李安霆和一些重铠军士也赶来了。

低沉地咳嗽着的李安霆出现在了最前列。

你应该清楚,今天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因为放你出去,谁都知道,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你的手中。

李安霆愤怒而狠厉的看着画师的眼睛,寒声道:你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说得不错,今日放我出去,他日我可能会杀更多人,或许也会有更多的军士死在下次对我的围杀之中。

画师点了点头,面具下传出了冷冷的笑声,三条小命,似乎无法和许多忠于帝国的军人的生命相比……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令你的部下动手?你还在等什么?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云秦军人,云秦军队。

李安霆沉默了片刻,才看着画师,缓缓地出声。

作为军人,为了胜利,我们有时可以舍弃许多东西。

为了胜利,我们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甚至我们可以让很多战友,去送死。

有些时候,我们会抛开人性。

如果是我单独和你对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面对此刻这样的情形,我会让你走。

但我是一名云秦军人……为了不让你对帝国造成更多的危害,我今日必须将你杀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我必须要承担的牺牲。

听到李安霆这两句并不大声,但异常坚定的话,画师斑驳面具下的面容,瞬间又从狰狞变成了惨白,他的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锋利的刀刃,也在小女孩的脖子上颤抖着。

他听得出李安霆话语中的愤怒和决烈,他也知道李安霆所说的话是认真的,他今日,恐怕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处。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等什么?他的心神震颤着,嘶声厉喝道。

我在等着你恢复些人性。

李安霆看着画师,沉声道:我总以为,任何人,哪怕是云秦重犯,都至少是个人,都会有些人性。

你放开这些孩子,我许诺你,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画师没有马上出声。

他的浑身颤抖着,浑身都冒出了汗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面具内,一滴滴掉落下来。

所有的军士,都在屏息等待着,等待着这名修行者放开那三名孩童。

你恐怕等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然而让他们所有人浑身一寒的是,画师猛地抬头,厉声笑了起来,我还想最后试试,试试你们是不是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个孩童死亡。

听到画师的这句话出口,李安霆的面色,顿时变得雪白。

然而画师却没有什么停留,他手中的钩镰刀微微的后撤,便朝着女孩的脖子狠狠的斩落。

……林夕的手脚变得有些冰冷而僵硬。

在画师停下来之后,他也看清了那三名小乞丐,知道自己的计划虽然完美,然而却依旧出现了一些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意外。

在他看来,画师自然该死,而且现在画师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自然更加该死。

然而他不想让这三名小乞丐死。

接下来如果动用回到过去的能力,如果早早的设法帮助军队杀死画师,他便有可能会被军队发现,引起很多的麻烦。

但是他似乎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的是,他一直盯着的那处地方,又出现了异样的变化。

……林夕并不知道,在这片街巷的附近,从一开始便在静静的俯瞰着云秦军队和强大修行者交战的,还有一名从遥远的大莽来,又到了世间第一雄城中州城,又刚刚到了清远城不久的逃亡者,湛台浅唐。

在见到了儿时便梦想见到的中州城之后,湛台浅唐在城中经历了人生中少有的迷惘,然后无处可去的他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一丝冲动,想要见见大德祥的掌柜。

湛台浅唐听说了大德祥的掌柜在清远城,于是他便来了清远城。

林夕也不知道,就在昨夜清远城中下起冰冷的雨,画师准备进入留园时,湛台浅唐也想乘着夜色,直接见陈妃蓉。

因为在湛台浅唐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真正超凡的人物,几句交谈便可以看得出来,或许他可以留在大德祥,或许今后大德祥可以成为他复国的助力。

但他去得略晚了一些,所以他除了看到在雨中离开的那一辆狂奔的马车之外,还发现了因为陈妃蓉的离开而疑惑不解,而欲火难消愤愤低骂的画师。

他不知道画师的身份,但他感觉得出画师对于陈妃蓉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意,于是他便也开始暗中盯着画师。

在湛台浅唐的眼中,这或许会成为他可以接近陈妃蓉的一个机缘。

然而他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就在这街巷之中,有些莫名其妙的爆发。

湛台浅唐虽然在书籍之中见过诸多对于云秦军队如何强大的描述,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云秦军队和修行者交战,这样的战斗,对于他而言,自然更有参考价值,更有了解的必要。

在发觉画师逼近那三名小乞丐时,他便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反应过来画师的用意。

就在那时开始,他的内心便开始了痛苦的折磨和挣扎。

他也不知道这场中还有林夕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能够制止画师那没有人性的行为。

他不想让那三名可怜的小乞丐死去……然而,这是三名普通的云秦孩童。

然而,他的身上是背负着一个国。

在这种情形下出手……必将引起许多麻烦,甚至是致命的后果。

三个异国,甚至是敌国的孩童,和许多人的牺牲和唯一希望,和一个国相比,这似乎根本不难取舍。

湛台浅唐的汗水,也湿了棉衫。

然而最终,湛台浅唐还是和在中州皇城时一样,他决定忠于自己心中最深处的那个声音,他还是决定……出手。

第四百五十章 那一剑之引要杀死三名恐惧得都甚至无法移动的孩童,画师甚至不需要用刀。

然而或许心中还怀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或许还想给在场军士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给李安霆这样的将领有更多的反悔时间,所以他将钩镰刀扬了起来,再狠狠的斩落。

很多站立在最前的军士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

在前一息,林夕也觉得没有人能够阻止画师,正准备要动用他独有的能力。

然而就在此时,画师身后的一道墙壁,陡然出现了一个孔洞。

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即便是在这道墙壁和画师之间的许多军士,都没有能够反应得过来,他们只是觉得好像有一条靛蓝色的光,从墙壁里面穿了出来,然后瞬间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到了画师的身后。

此刻,唯有李安霆和画师这种修行者,才感知得出来,这一道蓦然从墙壁中破出的靛蓝色流光,是一柄靛蓝色的,连着一条细细锁链的剑。

这一瞬间,画师手中的钩镰刀没有再往女童的脖颈斩落,而是瞬间往后反斩出去,且在他魂力的急剧贯注和包裹之下,这柄钩镰刀也瞬间变成了一柄光刃,一柄承受不住魂力的力量而在飞快裂解的光刃。

因为已经接近大国师巅峰,已经可以感觉到和圣师之间的差距,所以此刻画师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发出这一剑的人,还不是真正的圣师。

但他同时也感知得出来,对方的修为,已经远超了自己,几乎就到了圣师的那一个门槛上,如果说他的修为和圣师之间还隔着一座大山的话,那这人的修为,是已经到了大山的山顶,只需要一些下山的时间,便可以成为真正的圣师。

而且……这一剑,似乎比起真正圣师的飞剑一击的力量还要强大。

因为即便是真正的圣师,也不可能将所有能够迸发出来的力量,贯注到飞剑的一击之中,然而此刻施剑的这名修行者,却似乎通过那一条细细的锁链,将全部的力量,都贯注到了这一剑之中。

这一剑,就像是挟着一座山,挟着一个国压来。

这一剑,给画师的感觉,若是落在他的身上,不会是一个剑洞,而是会将他的身体,全部摧毁成碎末。

画师想要活下去,所以他才会以杀死一名女童的手段,来逼迫围住他的云秦军队,所以此刻,他也顾不得再杀死那一名女童,只是想要挡住这一剑。

喀的一声闷响。

画师手中的钩镰刀斩中了靛蓝色的剑身上,然而让画师瞬间浑身僵硬的是,他所预计中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原先汇聚在靛蓝色剑身中的恐怖力量,却是突然就消失了。

连着靛蓝色长剑的锁链,却是陡然伸长一般,卷在了他的身上。

那股恐怖的力量,却是出现在这锁链之中。

画师的身体,瞬间就凌空飞了起来,被这根锁链扯得发出了骨裂的声音,扯得飞出,狠狠的撞在了这柄靛蓝色长剑刺出的墙壁上。

轰的一声爆响。

墙壁四分五裂,全部倒塌。

不等画师起身,就在画师口喷鲜血之间,锁链微微松开,那一柄靛蓝色长剑,却是倏然扬起,落了下去。

就像是画师之前扬起的钩镰刀一般,扬起,然后斩下。

画师的头颅飞了起来。

一股血泉,从他的脖颈之间,喷射了出来,汇聚着魂力,又冲塌了半边已经摇摇欲坠的屋面。

尘烟和血雾落下之时,惊骇的云秦军人才纷纷反应了过来,有十余人冲上去护住了那三名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厥过去的孩童。

所有这附近的云秦军人看到,这倒塌的平房内除了画师的尸体之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们的震惊的目光继续往前,依稀看到,在隔了一个天井之后的一间平房之中,闪着一名身穿着素色棉袍的安静男子,那一柄靛蓝色的长剑,此刻已经在他的手中。

一时场中又安静下来,唯有些沉重的喘息声。

李安霆看着那名不知道何时潜近来,距离画师的尸首都还超过三十步的身体颀长的男子的身影,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了起来。

对于这名男子,他的心中有着油然而生的最真敬意,因为没有这名男子,今天这三名无辜的孩童必将死去,然而李安霆也是不弱的修行者,他也可以肯定,这名男子方才的一击,和云秦修行者有着很大的差别,尤其是那连着锁链的靛蓝色长剑……这似乎,是大莽的强大修行者,才有可能拥有的东西。

在心念电闪之间,李安霆郑重的对着这名提着靛蓝色长剑的男子深深躬身行礼,致谢。

但在行礼之后,他的面容便也再次变得平静沉冷,你叫什么名字?手持着靛蓝色长剑的湛台浅唐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在之前未下决定的每一息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在做着这一生之中最艰难的事情,但此刻这一剑真正的刺出之后,他的心中便变得平静,反而变得轻松,我叫杜思国。

他看着李安霆躬身回礼,道。

李安霆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所有隶属于朝堂,或是一些官员和富豪的门客,只要是已知的修行者,在通关进入城门时,就会被城防军记录下来,上报至镇守军军部,他便自然会知道。

修行者在人世间毕竟是异类,云秦军方会对修行者始终保持着关注。

但杜思国这个名字,对于李安霆来说却是全然陌生,也就是说,这是一名不属于朝堂,且之前一直没有表露出自己修行者身份的隐藏修行者。

我需要核查你的身份,需要你配合。

于是李安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名不管到底是什么身份,都值得他尊重的修行者,缓缓地说出了这一句。

湛台浅唐自然明白李安霆的意思,但他却也没有反抗,只是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

抱歉。

李安霆认真地说了这两个饱含着很多层意思的字,对着身旁的数名校官挥了挥手。

这些校官也都对着湛台浅唐颔首行礼,接着开始传递一些军令。

六名没有伤在画师手上的青狼重铠军士首先聚集到了湛台浅唐的身边。

一些重铠骑军开始聚拢过来,一名步将客气的让湛台浅唐先行交出了手上的靛蓝色长剑,然后至少在数百名军士的簇拥下,这支云秦军队开始将湛台浅唐押送至镇守军的军营。

…………林夕在无人注意的阁楼之中站了起来,他蹙着眉头,眺望着这支依旧如临大敌的军队将湛台浅唐押送离开。

因为已经见过不少和大莽有关的修行者的出手,所以此刻他虽然不知湛台浅唐的身份,但是他却有六七分可以肯定,湛台浅唐应该是出身于大莽的修行者。

此刻让他痛彻心扉,恨之入骨的闻人苍月,便是在大莽,且会和云秦开始一场大战,按理来说,他也应该十分痛恨来自大莽的修行者,然而此刻,他对于军队押送中的湛台浅唐却是没有任何的恨意,反而有着很奇怪的情绪。

在方才那种情形下,只是为了三名云秦的孩童,无论是以任何目的来清远城的大莽修行者,便都不应该出手。

然而这名身穿素色棉袍的男子,却还是出手了。

军队开始撤离,一些刑司的人开始接管,开始封锁战斗发生的街巷。

因为不在战斗发生的区域之中,所以林夕没有任何难度的离开了阁楼,远离了这片他选定的街巷,低着头漫步在清远城的街头,开始思索着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原本在他的计划之中,是先利用画师杀死苏仲文,然后在画师逃脱的过程中,设法告知画师,张灵运已经做了些安排,可以帮他逃出请远城,让画师遁入张灵运的官宅。

接下来,他便可以设法让人发现画师和张灵运的关联。

但是他还是有些低估了云秦军队对于单独修行者的战力。

现在画师一死,要对付张灵运,便又是个难题。

林夕蹙着眉头,慢慢地走着,慢慢地想着。

他一时没有想出什么完美的好办法,但却是又想到了湛台浅唐的那一剑,他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些自嘲的意味,他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道:像他这样不能出手的人都出了手……我明明自己都说过,面对那样本身便无视律法的人,只要不被发现,没有证据,便不算是违法……张灵运都敢找来画师,林夕,你能出手,你又有能够重来,保证不被人发现的机会……你又在犹豫和顾忌什么,你何必挖空心思想这么多?自嘲的说了这些,不再因为一个对于他而言只是小角色的人多费脑子之后,林夕的心情陡然变好了些。

在随意的走进前面不远处一家面铺,吃了一碗热汤面之后,林夕又决定,自己至少要弄清楚方才那名出手的男子的身份,至少如果不是自己的敌人的话,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云秦。

第四百五十一章 行走在黑暗之中夜晚,夜深人静,是修行者进行冥想修行的最好时候。

张灵运是出身于雷霆学院的修行者,他自然知道修行的重要,然而今夜他是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进入冥想修行。

画师是整个栖霞行省都没有几个人敌得过的强大修行者,像画师这样的人物,除非是刑司的大修行者或是中州城的皇廷供奉已经盯上了他,否则整个云秦帝国,都是来去自如,要杀死一个商号的掌柜,在他看来本身就是跟捏死一只鸡差不多的事情。

但画师怎么会和柳家的谋士撞到了一起?现在画师虽然已经被击杀,但张灵运很清楚苏仲文是柳家最看重的谋士,这样一来,柳家追查下去,今后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一想到朝堂之中的有些大人物,往往便是因为一个疏忽,或者一件极小的事情牵扯起来,最终被迫下台,导致极惨的结局,又想到这件事情,都是由自己想要对付陈妃蓉牵起,张灵运心中便更是烦躁愤怒异常。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的一动,听到了外面屋檐上似乎有些轻微的声音发出。

啪!他的手马上落在了身旁的绿鲨皮刀鞘上。

但这一声轻微的声音发出之后,他却是再没有听到什么异动。

没有什么,应该就是和上次一样的野猫,这是官宅,外面都有军士守卫,且距离镇守军军营都不远,怎么可能会有人敢来。

是我怒火攻心,有失镇定。

感觉没有什么异常,张灵运的心中安定了下来,随后却是又狰狞的冷笑,自语了起来:想到画师这朝廷重犯,却是提醒了我……陈妃蓉,难道你以为我就对付不了你了?也用不着杀死,我到时便安排一名重犯,混入你大德祥,到时便治你窝藏重犯之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还是要你在我身下求饶!咔嚓!但就在此时,他这间房门突然一声裂响,门栓被人由外往内一下震断,一人随着分开的房门,一步便跨入了房内。

你是谁!张灵运的动作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唰的一声,便已拔出了刀来。

这是一柄白色的长刀,刀身上细密精美的百锻钢纹清晰的显现出来,而刀身中央至刀柄,却是一条条金色的,如扭曲闪电一般的符文。

这柄刀一拔出来,刀光耀眼,黑暗的房间之中,便似闪电闪亮了一下。

但就在他这拔刀的一息之间,他就把一声厉喝的下半句硬生生的吞进了肚里。

因为这人只是一步跨入房门,还没有做任何的动作,一股强悍至极的铁血、狂躁的气息,便已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种经历过无数场生死厮杀,经历过大军绞杀,才会拥有的尸山血海的气息,而且张灵运可以肯定,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唯有到了国士阶之上,魂力流散出来,压迫空气,才会造成这样可怖的气势。

张灵运知道,面对这种修为和战斗技巧都远超自己的修行者,若是自己瞬间使得事情变得不可逆转,马上生死厮杀的话,在外面的守卫冲进来之前,自己恐怕就已经被这名修行者杀死。

这震门而进,此刻在张灵运的眼中,脸蒙着一块黑布的修行者,自然就是林夕。

见到张灵运的一声厉喝戛然而止,他却是冷淡的出声:我原本只是想简单的杀了你……但只可惜你刚刚不该说那样一句话,不该被我听到,所以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在冷淡出声的同时,林夕也没有丝毫的停留,身形继续往前,整个房间之中如同骤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林夕如风中的落叶,一下就到了张灵运的面前。

你只是国士阶的修为,即便能杀了我,难道能逃得出去!一听到林夕第一句话出口,张灵运就已经感觉到林夕身上的凛冽杀意,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就在这一刹那,张灵运手中长刀上的符文全部充斥金色的雷光。

但这雷光只是闪亮了极短的一瞬,原来在这极短的一刹那,张灵运是作势汇聚全身的魂力,要朝着林夕一刀斩出,但这实际只是虚招,他直接就将手中的这柄魂兵长刀,朝着林夕猛烈的投掷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一缩,居然是在地上极快的滚过,想要一下逃出这间房间。

怎么可能!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张灵运的脑海之中,只是充斥满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他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一只脚猛烈的践踏了下来,在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之前,带着强大的力量,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喀嚓一声。

张灵运的半条脊骨,直接被踏得粉碎!咄的一声,失去魂力贯注的长刀,和林夕插身而过,钉在了门旁的墙壁上。

这一瞬间,张灵运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在交手的瞬间,竟似完全清楚自己的下一个动作,但他明白,对方只是一个照面,简单的一踏,就重创了自己。

而且他同样清楚,脊骨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人体内的一条大龙,这条最为重要的骨骼完全碎裂,不仅是相当于毁了修行者的战力,还是彻底的毁了修行者的行动力,他即便是能够活着,下半生恐怕也只能在瘫痪中度过。

对方这一脚,明明有能力直接将他一脚踏杀,但却只是彻底踏碎了他半条脊骨,便是要他生不如死的瘫着。

啊!所以只在这一瞬,明白这些的张灵运,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起来,疯狂的惨叫起来。

然而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夕的第二只脚也落了下来。

这一只脚似乎力量并不大,但却正好踩踏在他的下身。

喀!张灵运的耳中,似乎听到了踏破鸡蛋般的声音,然后他的身体便整个一僵,在下一息,他便直接因为过度的恐惧和疼痛而晕厥了过去。

林夕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走出了这间房间。

因为他和张灵运交手的动静,因为张灵运昏死过去之间那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这一片官宅都被惊动了。

一盏盏烛火在房中亮起,外面的守卫响起了鸣金示警声。

很快,数支小队快速赶来,同时对这片街巷进行封锁,搜查。

但林夕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行走在黑暗之中,如一切和他无关一般,闲庭信步的穿过一个个庭院,一条条巷道。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有数次,他刚刚走过,搜查的军士便也已经到了,有数次,搜查的军士刚刚搜查离开,他便出现,经过那里。

他就这样不徐不缓的远离了这一片官宅,扯下了脸上蒙着的黑布。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在一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中,有一个人扑到了林夕的身前,吃吃地笑着,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又滚在了林夕的脚边。

有几个人马上从临街的铺子里跑出来,将滚在地上似要睡去的人搀扶回去,并不时对林夕表达着歉意。

这是一名喝醉了酒的普通醉汉。

在先皇和张院长商定的制下,云秦民风开放,从未有宵禁之说,不限带兵刃,也不限夜间豪饮。

面对这样一名和三五亲朋喝醉了的,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普通醉汉,林夕当然没有必要回答他的那一个问题,没有必要回答自己是谁。

然而在这名醉汉被搀扶走之时,林夕却是微微的一笑,用唯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回答道:我是一名祭司。

…………被黑夜笼罩的军营之中,李安霆低沉地咳嗽着,用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围剿画师的过程中,也体现出了强大统军能力的他的副将墨青锋以及数名军中统领也都坐在他下首的座位上。

湛台浅唐化名的杜思国的身份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有证据表明,这名应该是钱塘行省的小商贩,却是到了中州城,然后又一路不停的到了清远城。

修为和行径,与身份不符,便是大问题。

对于李安霆等人而言,只直接的判断,便是这名出手杀死画师的人,是一名取代了杜思国身份的敌国修行者。

大人,是否让刑司的人开始动刑?墨青锋看着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十分不佳的李安霆,忍不住出声问道。

李安霆自然知道,此刻在这名敌国修行者一口咬定自己是杜思国的情形下,最常规的手段和程序,便是开始动刑逼供。

然而在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之后,李安霆却是摇了摇头,道:算了。

算了?墨青锋和数名将领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不能明白李安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便说此人修为太高,牵涉可能极大,明日便押送去省城。

李安霆看了自己这几名部将一眼,叹息道:放自然不可能放他……但他为了三名云秦孩童出手,就算要动刑,我也不愿意在我这里动刑,让我看着他受刑。

墨青锋和数名将领都不再多说,只是都点了点头,道:遵命。

第四百五十二章 化成投石车的马车清晨,大德祥的一列马车在清远城城门通关,离开清远城。

和往常相比,城防通关的搜查明显严苛了许多。

在出了清远城的城门之后,陈妃蓉微微掀开了车厢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看着城门口有些积压的人群,转头看着车厢中的林夕微笑道:大人……方才那些城防军看着你的目光,似是将你当成了小白脸。

林夕道:我的脸现在的确很白。

看来你的心情很好。

陈妃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只是这句笑话有点冷。

林夕也微微一笑,点头:我的心情是很好,因为我觉得我正在成为夏副院长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我也喜欢成为这样的人。

陈妃蓉认真了起来,看着林夕,道:什么样的人?一个可以教会人敬畏的人。

林夕看着陈妃蓉道:一个像张院长一样,可以让人知道什么叫做敬畏的人。

陈妃蓉点了点头:你居然把自己比成张院长,这口气可是有点儿大。

也就是在自己人面前我才这么说说。

林夕也点了点头,我的修为还是不够……不过要是强到能够杀死闻人苍月,到那时,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了。

陈妃蓉想了想,道:是差不了多少了。

林夕看着她,道:等会途中我要单独离开。

镇守军之前有一支押运队伍出了城关,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押着昨日那名大莽的修行者离开。

我想跟上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大浮集镇么?陈妃蓉的面容骤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看着林夕柔声而认真地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只要我不暴露身份,便会回来,还有南宫未央那边的事,我要安排。

那我在大浮镇等着你。

陈妃蓉顿时笑了起来,面容说不出的明媚。

林夕看着她明媚的面容,轻声道:早走晚走……有很大区别么?当然有。

陈妃蓉明白林夕总有聚散的意思,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温柔道:这半年多,对于大人来说是很黑暗的一段时光,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段很光明的时光。

…………清远城往东,有一个小湖。

湖水就像陈妃蓉有些时候的目光一样明媚。

林夕就在这个小湖附近,追上了押送湛台浅唐的队伍。

虽然因为湛台浅唐的配合,以及军方对于他的尊敬,再加上还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证明他就是一名大莽修行者,所以军方没有给湛台浅唐上专门用于锁修行者的玄铁重镣,但因为湛台浅唐在杀死画师时表现出来的恐怖力量,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军方请入了特制的囚车。

这囚车的整个车厢都是用一尺厚度的精钢打造,只是开了几个小小的气窗,仅能容纳两三个人坐在里面,连站都没办法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放置魂兵重铠的箱子。

但是这个箱子却是因为车厢板的厚度太过惊人,所以极其的沉重,一路上,都是轮流用六匹马拖着,才能保持较快的前行速度。

云秦军队从不畏惧修行者,但也从不低估修行者的力量。

在这辆囚车的周围,始终分布着四辆马车。

这四辆马车上,坐着的都是四名身穿青狼重铠的重铠军士。

若是稍有变化,这四名重铠军士将会第一时间驱动魂兵重铠,飞扑上去。

这四辆马车的前后,还有数辆贯月弩车,弩车都已经调校好了,全部是对准着这辆囚车。

除此之外,一列两百余人的重铠骑军,也是武装到了牙齿,除了抛网、钩镰等专门用于对付修行者的东西之外,手臂上还装着特制的弩机,这种弩机射出的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连着钢索的钩箭。

这种钩箭即便无法直接击中移动速度惊人的修行者,在一瞬间,也能在修行者身外布出一片纵横交错的钢索阵,极大程度的限制修行者的行动。

云秦军队最常用的做法,是先行抛出一张张抛网,然后再射出这种钩箭。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力量之外,还有两辆普通的马车,跟随在队伍的中列。

这种队伍中的马车,一般都只意味着修行者的存在。

因为修行者,永远是对付修行者最有效的武器。

林夕就在小湖边上的一片小树林中,端详着这列押送湛台浅唐的队伍。

他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这支队伍前方的官道,在距离这支队伍已然不远的官道旁,有一座不算高,但长满毛竹的土包,在另外的一侧,却是一片荒木林。

以他的感知,还不可能感知得到那处地方的气息,但那处地方,以他的目光而言,却是极其适合发动突然袭击的地方。

他见过湛台浅唐的出手,在他看来,像湛台浅唐这种接近圣阶的修行者,必定会有非同一般的身份,无论湛台浅唐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云秦,总不可能就这样甘心陷于牢狱。

而要想逃脱,便唯有在这路上才有机会逃脱。

……就在林夕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这列队伍前方官道两侧的区域时,这列队伍之中,两辆普通的马车中,传出了一丝响动,随后车门帘子一动,一名女子便出现在了车头。

这名女子二十七八岁的面目,身穿一件淡黄色的袄子,脚下穿着一双淡青色的长靴,靴面上还嵌着几颗玉石,显得十分华丽。

她的五官棱角分明,一眼就给人一种英武逼人的气息。

而最为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身后,还背着一柄有些过分宽大,金色金属鞘壳的长刀,闪着森冷的光泽,这又无形之中使得她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刚硬和冷傲的气息。

雷姑娘。

统领这支军队的,正是清远城镇守军的第二号人物墨青锋,一看到这名女子从车厢中步出,浑身披着重铠的他顿时驱马上前,颔首行礼,准备问询有什么不对。

让军队警戒。

这名女子的作风极其干脆,只是看了墨青锋一眼,还不等墨青锋主动开口,便已飞快说了一句,并马上低声解释道:以我的修为,虽然还感知不到有什么古怪,但是我感觉到囚车里面的修行者身上的气息有些波动。

他的修为,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或许便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墨青锋一夜之间,只合眼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此刻脸上却是不见倦容,听到这名女子如此说法,他面色顿时微微一变,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便握拳上举,发布了全军戒备的命令。

也就在此时,前方的官道上,陡然传来了一阵如雷的马蹄声。

一辆速度惊人的马车,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列四匹骏马拖着的马车,只是一个平板的板车,上面装载着的,却是完整的一块大石。

眼看四匹骏马浑身都是热气腾腾,身上的肌肉都一块块鼓起,明显是在马夫的驱使下,接近了极限,才能拖动马车,以这样的速度狂奔。

这样一块大石,要多少的分量?这样一块完整的大石,是要用来做什么?停!最前方的一名校官,几乎在看清这辆马车的瞬间,便发出了一声严厉至极的呼喝,并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身侧黑色长刀,一马当先的疾驰迎了上去。

在他看来,不管这样的一块整块大石能够用来做什么,以这样的速度驱使马车,只是拖这样的一块石头,便是极不正常。

吁!赶着这辆马车的车夫似也十分配合,双手一扯,四匹马猛然顿住,前蹄都高高扬起,然而就在这马车猛的一顿的瞬间,车头上的车夫身上,却是瞬间发出了一圈淡黄色的,唯有修行者才会发出的光亮。

轰!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的体内轰出,他的整个人微微的跳起,然后所有的力量,砸在了车头前方。

四匹马同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在这名修行者的全力一压之下,后方马车车身铿的一声金属震鸣,车上的那块大石,竟然是呼啸而出,抛向了空中,又带着恐怖的风声,朝着队伍中狠狠的坠落。

这辆马车,竟像是一架改装了的投石车,而强大的驱动力,不仅来自车头那名修行者和四匹马的冲力,还在于车身上的一些机括的瞬间推动。

噗!两名躲避不及的重铠骑军在巨石下直接化成了一摊破碎的血肉,那种轻易碾压血肉爆裂的声音,甚至掩盖了两名重铠骑军身上和座下马匹身上的金属重铠的碎裂声。

在瞬间轰杀了两名重铠骑军之后,这块大石余势未止,还在往前滚动。

而这块大石的前方,便是那困着湛台浅唐的囚车。

墨青锋旁的英武女子眉头一跳,正待出手。

轰的一声,她身后那辆马车的车门,却已然炸裂开来。

一名身穿淡灰色棉袄,带着一顶嵌着白玉的文士帽的威武老人,瞬间就到了囚车和巨石之间,一声大喝,双手按在了石上。

第四百五十三章 湛台浅唐的请求只听一声闷响,在这名老人的一按之下,这块大石下部沉入了一些泥中,竟是再往前滑了数尺,便停了下来。

但一按停这块大石,这名威武老人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相反,他的脸上反而出现了些惊惧的神色,两个眼睛的眼皮都猛烈地跳动起来。

抛开那名驱赶马车的修行者不计,就在官道一侧的荒木林中,就已经冲出了一条条如同魔神一般的身影。

这一瞬间在所有人的第一印象之中,在荒木林中冲出的这些身影之所以如同魔神,并非是因为他们都用黑色面罩蒙面,而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太快,冲击时身上所带的力量,又显得太过惊人,带出了一阵阵恐怖的气流和破空声。

这些从荒木林中冲出来的人,全部都是修行者!军队之所以能够在修行者的面前保持骄傲,那是因为有强大的军械,还因为有压倒性的人数。

在世间,修行者的数量,毕竟是极其的稀少。

然而此刻,从荒木林中冲出的,却一共有十七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瞬间,即便是作为这支押送军统帅的墨青锋都因为太过震惊而有些莫名晕眩的感觉,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可能得到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朝着身旁的囚车喝出了这一句。

这里毕竟不是龙蛇边军或是千霞边军,而是在云秦帝国的内地。

能够深入帝国的敌国修行者,比起在边塞活动的敌国修行者要更加宝贵。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十七个从荒木林中冲出的修行者,看上去还根本不是那种低阶的普通魂士、魂师阶的修行者!这么多数量的强大修行者,足以让自己这样一支不满三百人建制的军队遭受灭顶之灾。

放我出来。

在墨青锋有些眩晕般的感觉之中,他却听到囚车的车厢之中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和你们无关,他们不是来救我……是来杀我的。

这一刻,墨青锋出现了些微的犹豫。

他直觉自己应该相信囚车中的湛台浅唐的话,但他是云秦军人……不管这些修行者是来杀湛台浅唐,还是来救湛台浅唐,湛台浅唐必定是别有身份的大莽修行者。

只是这一犹豫,天空之中,便响起了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一枝黑色的精金箭矢,已经瞬间降临下来,射向他的心脏!墨青锋是此时军中除了那名郡守府的雷姑娘和刑司徐大人的门客洛先生之外的最强者,然而面对这一箭,他竟是无法直接闪避,只来得及往上做了些躲闪。

黑色的精金箭矢狠狠的刺在了他左肋上,箭身在剧烈的旋转之间,锋利的箭簇硬生生的刺破了他身上的金属铠甲,然后继续绞碎了他的血肉,急剧深入。

就像被一个铁锤砸中一般,墨青锋从马上坠落,就像一座房屋倒塌一般,溅起无数尘土。

他的金属铠甲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内里血肉模糊,鲜血从中狂涌而出。

若不是有着这件铠甲,即便躲过了致命要害,这一击恐怕也会直接将他的内脏完全撕裂,将他射杀。

杀!墨青锋重创倒地,数名校官便按照军中惯例,同时急剧的接过了指挥权,发布了命令。

一张张寒光闪烁的钢网抛飞了出去。

天空之中顷刻就变得黑沉了下来,在一张张钢网抛飞出去的瞬间,所有的重铠骑军,全部朝着那十七名修行者冲来的方位,扣动了装在臂上的弩机。

一阵恐怖的金属震鸣声中,天空之中骤然多了无数金属的丝缕。

密密麻麻的金属丝缕以更快的速度穿过了钢网,有些则钉在钢网上,带着钢网以更快的速度坠落,朝着那十七名修行者压下。

铮!铮!铮!……一团团火光在顷刻间炸起。

一道绝快的身影,竟是瞬间连破六七张钢网,直接冲出这些抛网笼罩的区域,冲到了军队的边缘。

杀!头戴镶白玉文士帽的洛先生先是惊惧,此刻看到这样的景象,便知道今日若是无法将这些修行者分割袭杀,自己今日这行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一念至此,他也全部豁了出去,一声大吼之间,双手从腰间一抽,一拼,却是两截短棍旋在一处,变成了一根长棍。

他一步便腾空飞跃了上去,一棍朝着最先到达阵前的那名修行者击下。

他是军部托了刑司的关系,借调过来的国士阶修行者,这一棍击下,只见整根混金色的棍身上都泛出一圈圈如祥云般的光纹,刚刚挥击下去,地面上的尘土都已经被强大的气流吹得往两边破开,气势真是惊人至极。

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够阻得这名修行者一阻,身旁那些刚刚抛网,射弩的军士才能有时间抛出钩镰刀。

但是,他这一棍才刚刚落下,一条刀光就像一条银河反卷上来,快得连他都根本没有办法反应。

嗤!好像只是割破了一层纸。

这名刑司大员的供奉的一条手臂,直接被斩落,剩余的一条手臂也无法握得住重量惊人的长棍。

只见一根混金色的长棍连着一条断臂,飞了出去。

所幸在这一瞬间,洛先生下意识的往后一个翻滚,滚到了后方两名重铠军士的马腹下,这才躲过了继续泼洒的刀光。

也就在这名供奉刚刚感到后怕,感到断臂的疼痛之时,那刀光闪动,他上方那两名重铠军士的头颅,便已经飞了起来,两股鲜血如喷泉一般,往上喷出。

也就在此时,那名英武的女修行者,清远郡守府的供奉雷静一声厉喝,也已经到了对方修行者的身前,一刀斩出。

她这一刀斩出,却是整条手臂急剧震动,抖出一蓬刀花,极宽极厚的金色长刀上电弧跳跃,形成了一片金色流瀑般的闪电弧光,正是雷霆学院的泼雷刀势。

雷霆学院的上等魂兵,都采用真龙山上的真龙雷金炼制,都能激发闪电、雷光,雷霆学院的战技之霸道,也在于不仅是魂兵有极大的杀伤力,被这魂兵上散发出来的电光冲到,敌对修行者,便立时要受不小的损伤。

面对这名显然也出身于云秦雷霆学院的女修行者的一刀,对方这名刀势极快的修行者也没有硬接,只是后滑一步,避开了这一刀。

雷静这一刀斩空,整个身体便轰的一震,一步朝前踏出,正想施出雷霆学院的狂雷九斩。

这狂雷九斩就是在顷刻之间连踏九步,连斩九刀,不仅在雷霆学院特有的发力技巧之下,一刀比一刀更加暴烈迅疾,而且最为强大的是,连续九刀下来,带起的雷光浓烈到一定程度,会自然聚集成一个个雷球。

以刀势引动,将这些雷球朝着对方拍飞而去,即便是高出一阶的修行者,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也唯有在学院期间表现出色,积累了大量战功的雷霆学院精英学生,才能够修习到这种源自皇族长孙氏的战技,才能得到用真龙雷金炼制的雷霆魂兵。

然而就在雷静这一步朝前跨出之时,她的心头陡然一震,心生警兆,整个身体都借势往下一伏。

哧啦!几乎就在她这一伏身的瞬间,一支黑色的精金箭矢,贴着她的背部飞过,在她的背上切出了一条两寸来长的浅浅口子。

啪!的一声爆响。

在一匹马身下的洛先生见势不妙,顾不得断臂处的鲜血喷涌,拼命发力,用肩猛的一扛上方马身。

这匹重铠军马被他全力一撞,肋部骨骼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发疯般的往前狂奔而去。

一头撞在了前方那名修行者朝着雷静斩至的刀光上。

在快到连洛先生都几乎难以看清的刀光之下,军马的头颅直接像被一条光线切过,分开了两半。

下方雷静虽未被这一刀直接斩中,但两只飞扬的马蹄几乎就踏在她的身上,单手在地上一撑,翻滚出去的瞬间,这名英武的女修行者已经脸色十分苍白,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十分清楚,即便没有远处那名箭手的威胁,光是眼前这一名刀法快到难以想象的修行者,以她和洛先生都根本没有办法匹敌。

嗤!嗤!嗤!……在一阵阵钩镰刀抛出的破空声中,所有的重铠骑军已经朝着那十几名修行者开始了冲击。

这种冲击完全不是正常的交手,而是铁血的搏命。

在两个波次的抛网和索箭之下,那十几名修行者竟是一个都没有倒下,此刻这重铠骑军,完全就是以冲撞之势朝着这十几名修行者撞去。

因为地上已经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钩索等物,所以在接近这些修行者的瞬间,已经有许多马匹的前蹄被瞬间切断,发出惨烈的嘶吼声。

然而所有的重铠骑军的面色却依旧森冷,他们依旧将座下的马匹驱使到最快,以马匹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朝着面前的那些修行者撞去。

就连那些冲在最前,座下马匹前蹄被切断,往下栽倒的瞬间,鞍座上的重铠骑者都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着前方的修行者投掷出了手中的重型兵器。

轰!就像一堵黑色的铁城墙撞击到了那十几名修行者的身上。

这一瞬间,即便是先前在铁网和索箭之中都能逃脱的修行者,也有数名无法躲避迎面涌来的铁流,被撞得口中鲜血狂喷,往后倒飞而出。

但同时,也有更多的马匹嘶吼到底,有更多重铠骑军的鲜血和残肢,飞洒出来。

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之中,囚车内里的湛台浅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叹息。

他是大莽人,然而此刻,却反而是这些铁血的云秦军人,在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在抵挡着这些要杀死他的人。

放我出来!在忍不住一声叹息之后,他通过囚车上的通风口,看着囚车旁被一箭重创的墨青锋,再次发出了真诚的请求。

第四百五十四章 回到修行者世界的箭手墨青锋勉强用止血绷带捆缚住自己的伤口,却是无力从地上站起。

他看到了有人如一片羽毛一般,在重铠骑军的上方飘过,汇聚成铁流的重铠骑军竟不能阻。

他看到一尊金铁魔神般的身影在轰然如巨钟般的震鸣之中,往后倒飞而出,狠狠坠地。

那是军中身穿青狼重铠的修行者,然而在对方那名刀光如电般的修行者的一掌之下,这样沉重的身躯,竟被直接往后震飞而出。

在一开始,他就拒绝了湛台浅唐的请求,按理来说,像他这种心志如铁,极其忠于帝国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改变先前的决定,将一名敌国的重要修行者放出来的,然而此刻,看到眼前的这些景象,听到湛台浅唐极其诚恳地请求,他的心神却是剧烈的震颤起来,却是挣扎起来,想要打开囚车上的重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们并不远的那个土丘上,那名箭手,从始至终都没有急着发箭,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场上的动静。

这是一名穿着紧身黑皮衣,脸上也蒙着黑色的面罩,身材中等。

他的手中是一具比起云秦的制式强弓要大出许多的巨弓,弓身通体乌光之中带着一层黄亮,不像是金铁,倒像是某种巨大的骨骼制成,弓弦有着金属的冷光,黑色,但却是有种始终湿漉漉的感觉,就好像会从中不停地渗出阴冷的细小水珠一般。

在墨青锋强行支起身体的瞬间,这名冷静箭手的目光已经牢牢的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这名身穿紧身黑皮衣的箭手稳定的拉开了弓弦,但就在这一瞬间,这名箭手的眼光也剧烈的闪动了一下,整个身体往前方左侧横掠而出,在空中转身的一瞬间,他手中的箭矢便已脱手而出,朝着身后射去。

已然出现在这名箭手身后不远处的林夕矮身,继续进步。

森冷的黑色精金箭矢在林夕的头顶飞过,连断三根粗木,射落坡下。

箭手再射,身形还未落地,第二箭已然脱手射出。

林夕侧身,继续前冲。

箭矢和他擦身而过。

箭手落地,略退一步,稳住身形的瞬间再射。

林夕直直前行,第三支箭矢竟从他的手臂和肋下空隙之间射过,非但没有能够伤及到他的身体,就连他身上的普通棉袍都没有扯破。

这三箭之间,林夕已经到了这名箭手的身前。

这名箭手的眼中全是震惊难言的神色,虽箭矢的最大威慑力来自于远程,但在他这样的射速之下,越近,自然也越难躲闪。

然而这名不知是何身份的修行者,竟似能够提前感知他的每一箭的具体轨迹一般,自己的三箭,竟然是没有对他的进击造成任何的阻碍!在强烈的震骇之中,这名箭手却没有任何的犹豫,弓身一横,黑色的弓弦像是一柄极细的长剑一般,切向了林夕的脖颈,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一抖,一枝已经捏在手中的黑色精金箭矢被他当成梭枪一般投了出来,直刺林夕的胸口。

林夕剧烈前冲的身体猛的顿住。

因为魂力的冲涌,他脚下的泥土如沸腾一般滚沸了起来。

这一止,使得箭手横切的弓弦距离他的身体还有足足一尺之遥,切了个空。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借着一挥之势,将直击自己身前的黑色精金箭矢击飞出去。

箭手本不擅长于近身作战,在这一刻,他下意识的踏前一步,想要继续抢攻,然而他却是看到,林夕手中的长剑,在击飞精金箭矢的同时,竟然也脱手飞了出来。

一时之间,这名箭手只觉得惊愕,只觉得以方才林夕的躲闪和冲势,以及控制魂力躲闪自己一击的修为,绝对不可能被自己箭矢的力量震脱手中的长剑。

这一瞬间,他想不明白林夕这一柄剑为什么会脱手,只是目光下意识的扫向了这柄剑。

也就在这下一瞬,在他还未来得及挥弓之时,他感觉到林夕体内的魂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喷涌而出。

林夕的整个身体,在他的感知之中,就像是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皮囊。

那柄脱手飞出的剑,倏然汇聚了强大的力量,速度陡然增加数倍,切过了他的喉咙。

这名箭手只觉得好像一根坚硬粗大的巨木撞上了自己的咽喉,一种难以言语的难受和恐惧感觉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的身体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往下看去。

只看见一片扇形般的鲜血,从自己的咽喉中狂喷而出,眼前的世界之中,就像是开出了一朵鲜艳至极的鸡冠花。

他想要再仰起头,看看林夕,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他却是再也无力抬起自己的头颅,颓然坠倒在地。

……林夕抓住了自己的长剑,飞快的插于背上的普通木制剑鞘之中。

这是一名国士阶,和他同阶的箭手。

从先前这名箭手的施射情形来看,这名箭手除了不可能掌握一些学院风行者特有的箭技之外,在普通的施射精准度上,完全不亚于之前箭技巅峰时期的林夕。

但是此刻不远处战场上的局势,却是使得林夕在飞快地抓起这名箭手的弓箭时,才感到了一丝欣喜。

在碧落陵离开之时,学院的小黑已经放在了边凌涵的那里。

而此刻即便有小黑在手,如果公然动用的话,也很有可能因此而暴露他的真正身份。

此刻这柄乌骨泛黄巨弓根本不是云秦国内任何一个学院,任何一个工坊的魂兵,但他只是一握在手中,由弓身上传来的质感,以及弓身和弓弦上符文中遗留的一些元气震荡的气息,他就可以肯定,这必然也是一具不俗的利器。

有这样的一具强弓,或许便能够应付此刻眼前的局面。

……在林夕和这名箭师交手的惊心动魄,但极短的时间内,云秦军队和修行者厮杀的战场上,又已然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面对强行支起身体,开始开锁的墨青锋,那名无论是身形还是用刀都极快的修行者都并没有阻拦,只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硬生生的将两名青狼重铠军士震倒至口喷鲜血而无法再次站起。

然而让这名身材瘦削的强大敌方修行者的眉头也猛然皱起的是……他所预料中的箭矢没有落下。

墨青锋应该再次中箭,倒在囚车前方,但却没有黑色精金箭矢洞穿墨青锋的身体,也没有黑色精金箭矢落到其它地方。

虽说只是一次简单的袭杀,却是不知道暗中做了多少的布置,调集了不知道多少可靠的消息。

对于这支押运军队的军力组成,内里的修行者的实力,也已经是了如指掌。

所以对于这名敌方修行者而言,那名箭手即便是光明正大的在某处发箭,也是不可能被袭杀,不可能突然无声无息的。

然而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却是陡然发生了。

没有丝毫犹豫,这名手持一柄纯银般薄刃长刀,先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一刀的修行者开始迅速地往后疾退。

当!的一声轻响。

囚车的门被推开了,湛台浅唐从中弯腰走出。

这个时候,也正是林夕刚刚将那具强弓握在手中的时候。

墨青锋张了张口,一时却是乏力,说不出话,但看着墨青锋脸上的神色,和看着他的目光所指,湛台浅唐却是已经明白了。

墨青锋目光看着的是囚车后方的一辆马车,雷静先前置身的那辆马车。

湛台浅唐看着墨青锋微微颔首,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化成了一股风,瞬间掠入那辆马车。

噗!就在他的身体冲入那辆马车的瞬间,一柄如天神般投掷而来的赤红色长枪洞穿了那辆马车的车厢,但湛台浅唐的身体,却是已经从马车的尾部,硬生生的撞了出来。

他的手中,已然握着他那柄靛蓝色的剑。

破碎的马车旁瞬间狂风大作。

顺着那柄赤红色长枪来时的线路,湛台浅唐手中的靛蓝色长剑,化成了一条光,直刺那名刚刚投出了手中长枪的魁梧修行者!喝!一名手持雪亮战斧的修行者吐气扬声,手中巨斧狠狠地朝着这条光斩落。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之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箭啸声。

这名手持雪亮巨斧的修行者瞳孔陡然放大,身体骤然一僵,一团血花从他的胸口冲出,一截兀自还在剧烈旋转的箭簇,从他的背后透出。

噗!与此同时,靛蓝色的长剑准确无误的洞穿了那名魁梧修行者的咽喉,在快速回收之间,将那名魁梧修行者的身体带得如同风筝一般飞起。

雷静护着洛先生在后撤,看到敌方那名刀法快得惊人的修行者后撤,心头都是压力一松,此刻又骤然看到这样的一幕,两人心中都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这是对方的箭手,怎么此刻反而对付起自己人来?与此同时,敌方为首的,只是数刀就彻底震慑了洛五和雷静,在飞快后撤的瘦削修行者,目光之中,却是也浮现出了异常惊愕的神色。

他知道那名箭手必定是已经被人刺杀……但他没有料到,刺杀了那名箭手的,竟然也是一名如此强大的箭手。

但在这惊愕之中,他却也没有停留,发出了一声呼啸。

在他的呼啸之中,有两名修行者脱阵而出,开始朝着林夕所在的那座土丘狂奔。

土丘之上,林夕在甩着自己的几根手指,尽量将那种骨子里泛出来的麻痒和生疏的感觉挥洒出去,然后,他的手指再次拈起了一根沉重的黑色金属箭矢。

第四百五十五章 恶魔抛落帐篷两名修行者的身形都极其的快。

一名不时的左突右进,身后带出一条条的残影,就像一条大蛇在官道上极快的摆动前行。

另外一名身形伏地,微微蜷缩,双手都在地上不停地按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弹丸在地上飞快地弹动。

这两人,无疑是最会躲避箭矢的那种人。

除非是成百人建制的箭军,恐怕才能用覆盖性打击的手段,射中这两名修行者,只是一名箭手,怎么能够锁定这两名修行者的下一个身位,射中这两名修行者?清远郡守府的女修行者雷静这一刻已然产生了要追赶那两名修行者的念头,因为她也已反应了过来,原先那名箭手已经被杀死,此刻施箭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而她此刻的心中雪亮,对于整个战局而言,那名箭手极为重要,决不能被杀死。

然而雷静还未真正动步,在所有的修行者的感知之中,天空之中骤然多了一道肃杀的气息。

所有修行者都知道那名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箭手,在此刻已然发箭。

所有的修行者的目光,都不由得朝着那两名急速突进的修行者聚集而去。

令人震撼的是,一枝黑色的金属箭矢,准确无误的锁定了那名蛇形的修行者的身位,降临到那名修行者的身上!那名修行者的手中,是两柄如象牙般的短刀。

在这一瞬间,这名震骇到了极点的修行者双刀齐出,斩到了这枝黑色金属箭矢的箭身上,然而这枝箭矢实在是太快,两片刀锋只是在箭身上带起了一溜刺目的火光,这枝剧烈旋转的金属箭矢还是重重的扎入了这名修行者的身体。

噗!这名修行者重重的一顿,没有摔倒,只是前冲之势被彻底遏制住,跪倒在地,但一截黑色的箭尖,却是从他的后背带着一蓬血花透了出来。

一抹更为浓厚的震惊,出现在那名刀法极快的瘦削修行者眼中。

这名黑色面罩蒙面,刀法极快的瘦削修行者,便是在碧落陵之后便和胥秋白分开的密探头目甄快,从中州城一路追寻线索到这里的他,也是这次刺杀的总统领。

他心中十分清楚,先前他们这方的那名箭手邬泉,虽然无法和胥秋白那种碧落陵第一箭师相比,但也已经是大莽最顶级的箭手之一,然而此刻这名杀死了邬泉的箭手,却比邬泉还要强!这样的判断,也只是在甄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天空之中,又一道肃杀的气息已然降临。

那第二名双手都在地上不断发力,不断以极快的速度无序突进的修行者骇然的抬头。

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枝落下的黑色金属箭矢锁定了。

这是一种修行者才有的独特感觉。

感觉自己已经被对方的一击锁定了方位,然而却没有能力躲避。

因为感知的速度,永远在身体的速度之上。

他惊恐的感知到这一枝黑色金属箭矢落下,从他的左肩处狠狠扎入,感受到剧烈旋转的箭簇撕裂了他的内腑,让他体内鲜血喷涌,让他的生机和气力飞速的流失着。

……许多正不惜生死冲杀的云秦重铠军士看着那两名倒下的修行者,看着那两枝落下,刺入这两名修行者的身体之后,他们才看得清楚的黑色金属箭矢,虽然只觉这名箭手极有可能也是大莽的修行者,但云秦崇尚勇武,看到先前那两名奔跑起来在他们的眼中快得只看见一溜残影和风尘的修行者直接被两箭干脆利落的击倒,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也都是发出了一声喝彩般的咆哮。

雷静的身体顿在当地,她眼中的震撼超过了欣喜。

她只可以肯定,她所在雷霆学院的那几年之中,雷霆学院没有任何一名学生的箭技,可以达到如此的程度。

甄快的身体在此刻也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一些寒意开始从他的心中沁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这战局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掌控。

从现在开始,便唯有用死亡,来堆砌出对手的死亡。

……湛台浅唐此刻自然也不知道林夕的身份,但是这样的两箭,却是让他原本有些黯然的眼眸陡然出现了些亮光。

他原本也有些微微蜷缩,似乎有些留力的身体也站直了。

在他站直的一瞬间,他的靛蓝色长剑直刺一名跃向他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手持着的也是一柄长刀,一柄在魂力的贯注下,不停地冒出许多赤红色火星的黑色古朴长刀。

铮!靛蓝色的光刺在了火星四溅的长刀上,发出了极其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这名修行者准确无误的用刀身上最厚的刀背部位,挡住了刺来的剑尖。

然而在下一刻,这柄贯注着他汹涌魂力的长刀,竟然依旧挡不住湛台浅唐的这一剑,就在剑尖处,断裂了开来。

靛蓝色的长剑在碎裂的金属碎片间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前行,刺入了这名修行者的血肉。

咚!剑尖刺入这名修行者的血肉,竟是没有发出顺畅的切割血肉的身体,而是发出了一声沉闷艰涩的撞击声,就像一根巨木,撞上了数十层牛皮纸。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喝之间,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变成了朱红色。

靛蓝色的长剑,没入他体内一尺,但一时却被卡住,脱不出来。

湛台浅唐已然变得明亮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悲哀的神色。

这是千魔窟的高阶修行者……千魔窟原本在李苦的掌控下,应该为他效忠,为一个全新的大莽盛世而效忠。

然而此刻,这名千魔窟的修行者,却反而成了对付他的兵刃。

湛台浅唐在淡淡的悲哀之中,迅速的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这一战之中,最为惨烈的时刻,已经到来。

一名冲杀在重铠骑军阵中的修行者骤然出现了停顿。

他身上的黑色衣衫,如同充气一般往外迅速的鼓胀起来。

眼见这名修行者的停滞,一名校官一声厉吼,双腿奋力的一夹马身,手中的一柄重型长枪就乘着对方身影一个停顿之间,狠狠的冲刺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

然而让这名校官瞳孔瞬间收缩的是,这名原本手持奇形锯齿刀的修行者只是往后滑行了一步。

他手中长枪的枪尖,刺穿了这名修行者身外的衣衫,竟是没有能够刺入这名修行者的血肉。

就在这一息之间,这名修行者身上的黑色衣衫全部裂开,被他衣衫下鼓起的肌肉和血脉,撑得裂开。

这名修行者的身形,急剧的庞大,在顷刻之间,竟变得如有平时两个大,且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部变成了黑色,一条条鼓起肿胀的血脉,就像一条条扭曲的符文一般,浮现在肌肤表面。

魔变!这名校官的脑海之中,才刚刚出现这样的字眼,他的整个人就已经口中鲜血狂喷往后倒飞出去。

不仅是他,就连他座下的马匹,都被硬生生的往后崩飞出去。

在林夕的眼中,这名完成绿巨人一般变身的炼狱山修行者就像一辆坦克,一路碾压过去,然后双手落在了连着靛蓝色长剑的锁链上。

他早就看出了这名修行者的魔变,但在发出两箭之后,他却一直没有出手。

因为克制魔变的药物,是青鸾学院的最高秘密,他虽然一直贴身带着,却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动用,而且他的双手,也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

最为关键的是,云秦对于修行者的掌控本来极其严苛,吏司的修密库本来就是专门记录修行者资料和行踪的,非但朝堂之中和民间一些行踪并非飘忽的修行者的修为和具体行踪会被记录,就连一些重犯,大致的修为和一些关键的资料也会不断更新。

能够从大莽和云秦的边境进入到云秦的修行者本来就不易,而眼下这批修行者中,不仅有千魔窟的修行者,还有能够驾驭魔变的炼狱山精英弟子……这样的阵容,这样的实力,更使得林夕肯定湛台浅唐的身份非同一般,而这样的人物,林夕也觉得不可能就被轻易杀死。

所以他可以等待一个更必需的再次出手时机。

……驾驭了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双手握住了连着靛蓝色长剑的锁链。

与此同时,一名修行者飞了起来。

这名修行者就像传说中的恶魔,身上缭绕着黑雾。

一面巨大的黑旗,绣着一个巨大的鬼怪般的符文,就像一条飞毯一般,载着他飞身而起。

就在这一瞬间,这一面巨大的黑旗的边缘,却是往下翻卷,就像一个帐篷一般往下罩落,将湛台浅唐罩在其中。

一瞬间,这黑色帐篷里面无数气流冲击,旗面上被冲出了无数奇形怪状的凸起,就像有无数鬼怪将脸面贴在旗面上,想要从内里钻出来。

轰!与此同时,那名已然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双手之间魂力巨震,一团黑色光华炸开,已然和那条锁链,开始了最本源的魂力角力!第四百五十六章 跑向生路的魔王林夕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不再甩动着手指,而是再次捻起了一支沉重的黑色金属箭矢,搭在了弓身上,开始稳定和冷静的拉开弓弦。

此时湛台浅唐的靛蓝色长剑还刺在一名千魔窟修行者的身上,被那名修行者用林夕也所知的秘术将胸膛处变得比金铁还要坚韧,死死的钳制着。

那名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铁黑的身体已经比一般人庞大一倍,完全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间爬出的恶魔。

还有那名带着大旗从空中压落的修行者,不知是出自大莽的哪个流派,十分的诡异,但只是看那气流冲击的力量,便知道修为也是十分的可怖。

这一瞬间,是三名和云秦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大莽强者,围杀一人。

虽然见过湛台浅唐的出手,但见到敌方三人如此决杀之势,林夕对湛台浅唐能够捱过这一击,也没有丝毫的信心。

……这一瞬间,实是极短,然而却充满了无数令人震惊的变化。

一圈黑色光华从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的手间炸开,他抓住的锁链,瞬间绷得笔直,一圈风流,在锁链的周身震荡开来。

他和被那古怪黑旗罩住的湛台浅唐,正是较上了力量。

然而就在这刚刚开始力量对冲的一瞬间,他手中的锁链,陡然变得通红。

连着湛台浅唐靛蓝色长剑的锁链,原本是黑色的,表面粗糙无光,甚至不像金属,就像一条条黑色的岩石,只是表面有一条条深深的昏黄色符文,就像快要凝固的熔岩的色泽。

然而此刻,非但这条锁链,就连那柄靛蓝色的长剑,都像被火焰灼烧了数个时辰一般,变得彻底通红,散发出恐怖的热量!靛蓝色的长剑变得通红,那名千魔窟修行者胸口比金铁还要坚硬的血肉,竟如奶油一般开始融化。

连着长剑的锁链变得通红,抓住锁链的这名炼狱山魔变修行者,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呼,他的双手手掌的血肉也开始融化,燃烧。

他兀自想死死的激发自己的力量,与之抗衡,但是在他指掌上的血肉燃烧化灰之间,这条锁链还是和他的手掌之间有了松动,往后回缩。

同一时刻,天空中带着大旗落下的修行者口中也发出惊惧的嘶啸声。

他的双脚依旧死死的压在黑帐篷的顶部,浑身的力量不停地滚滚贯注进去,但整面内里像是有无数鬼怪在穿行的黑色大旗的旗面,却是承受不住某种突然爆发的恐怖力量,出现了无数裂口。

这无数裂口之中,冲出的也不是黑色的光华和黑色的气流,而是一条条翻卷的,通红的火舌!这一瞬间,林夕的心神也极其的震撼。

这种景象,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这黑色大旗内的湛台浅唐已经彻底的燃烧了起来,但在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他的双手还是保持了绝对的稳定。

就在天空之中站于大旗顶端的那名修行者惊惧而出现些微失神的一刹那,他手中的黑色金属箭矢和他的手指脱离了开来。

噗!天空之中,再次多出了一条黑色的线条,多出了一声死亡的啸响。

大旗顶部的修行者心口处中箭,整个身体像一块飞起的石头一般,狠狠地朝下坠落。

已经裂开的黑色大旗彻底的破了,就像一个燃烧着的纸灯笼一样四分五裂。

一声急促地喘息声,从那名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口鼻之中发出。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也凝固了。

裂开的大旗里面,已经一片焦土,而站在这片焦土中间的,已经不是湛台浅唐……或者说和先前的湛台浅唐,已经完全没有丝毫的相同。

站在焦土中间的,也是一名和那名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一样,比一般的人要庞大一倍的,身体黝黑,如魔物一般的存在。

他的身外,有一层红色的火光在不停地闪现,他身上那素色棉袍,已经全部撑裂,且在高温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焦壳状的东西。

……就在大旗彻底裂开,所有人的视线凝固的这一刻,通红的飞剑,终于从那名千魔窟修行者的胸口彻底抽离出来,化成了一道火红的流星,直击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后心。

魔变炼狱山修行者一声巨吼。

轰的一声炸响,他竟是转身一拳击中了这柄通红的长剑,任由这柄长剑刺穿了他的拳头,另外一手死死搭上,依旧锁死这柄此时威力已经更加恐怖的火红长剑。

然而就在一瞬间,通红的锁链一阵震响,就像一条火蛇一般,瞬间飞舞,在他的身上捆缚了三圈。

嗤嗤声中,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身上血肉如热油般融化,发出阵阵青烟。

这已经是世人所难以想象的景象,然而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还未丧失战意,他双脚一踏,还想将湛台浅唐扯到身前。

这完全就像是两尊魔王在争斗。

但湛台浅唐却是没有和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硬拼力量,他庞大的身躯借着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一扯之力,往前飞掠了起来,通红的锁链,瞬间又在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身上再绕五圈。

他体内涌出的恐怖力量,流入了通红的长剑之中。

他通红的长剑,顷刻间再进数尺,噗的一声,狠狠钉入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后心。

一圈飞灰和黑色的鲜血从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后心震飞而出,就像是开了一朵黑色鬼怪的花。

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身体一僵,轰的一声,庞大如山的身躯,终于再也无法抗衡,跪倒在湛台浅唐的面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也能修行魔变!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的头颅都垂了下来,生机和意志都在迅速的消失,然而在他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却还是硬生生的挤出了三个字。

因为同是大莽人,因为对于对方的尊重,湛台浅唐即便在这种时候,都没有无视对方的请求,轻声回答道:你不要忘记我的师父是谁……炼狱山可以得到千魔窟的一些最高机密,李苦和我的老师,自然也能够得到炼狱山的一些最高机密。

……在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不像是人的庞大身躯颓然跪倒之时,那些铁血的云秦军人,都甚至产生了一丝畏惧。

因为他们看到了先前这名炼狱山修行者魔变时,仅以身体就撞飞了一名校官和座下的军马,此刻再看着湛台浅唐,他们即便已经完全肯定,这就是一名大莽的高阶修行者,他们的心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难以为敌的无力感。

眼神之中唯一没有太大情绪变化的,便只有甄快。

在这名魔变炼狱山修行者被刺杀,倒下的瞬间,他只是再往后退了两步。

除了他之外,所有和他一起前来的,此刻还活着的修行者,全部决然的朝着湛台浅唐冲了上去。

一名校官在此时冲到了囚车旁,急速的帮墨青锋处理伤势,同时发出了一道军令。

此刻所有人都看出场上的战局有关大莽修行者之间的内斗,在帝国第一的意志下,所有的重铠军士都开始纷纷的往外撤出了一些。

啪!一名最先冲到湛台浅唐面前的修行者只是被湛台浅唐一掌,便打得浑身骨骼尽碎,倒飞出去,身上的衣衫也都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火焰人。

与此同时,通红的长剑在湛台浅唐的身后掠过,直接将一名从他后方掠来的修行者,拦腰斩成两截。

这种无一合之将的气势,让郡守府的雷静和刑司某位大员的门客洛先生都是彻底变了脸色,只觉得自己要是上去,必定也是毫无还手之力,一击之下,便被斩成两截。

然而如魔王降临一般的湛台浅唐,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因为他和他此刻面对的对手都是十分清楚,炼狱山的魔变虽然强大,但是却不可持久,眼前这些修行者,都只是用以耗尽自己的魂力的送死者,唯有那名刀法极快的强大修行者,才是最后的终结者。

嗤!就在这时,天空之中再次出现一道令人恐惧的死亡气息。

一条黑线,再次出现在空中。

然而这次,这枝黑色的金属箭矢却是没有带走任何一人的生命。

因为这枝黑色金属箭矢,没有射向任何一人,而只是高高的,射向天空之中,任期自由的落向官道上的空处。

然而这枝黑色金属箭矢,对于湛台浅唐来说,却是一个讯号,他骤然明白了这名强大箭手的意思,此刻漆黑的瞳孔之中,再次闪现出几分亮光。

湛台浅唐开始突围!他开始如地狱中爬出的魔物一般,开始狂奔,朝着林夕所在的小山丘狂奔。

他此刻异常粗壮的双腿落在地上,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如同鼓面一般,剧烈的震荡一次。

那些训练有素的重铠战马,都出现了彻底的慌乱,不敢阻拦在前方。

因为湛台浅唐的身外,还燃烧着一层可以瞬间烧红钢铁的火焰。

第四百五十七章 箭磨湛台浅唐一逃,所有追杀的修行者也全部追了上去。

这些修行者此刻全力狂奔起来,一个个全部都像一条跳跃不停的幻影,比起军马的速度都要快。

只是几个起落,湛台浅唐和所有这些修行者,便已经全部和重铠骑军拉开了距离。

眼见此种情景,一名反应过来的校官便想伸手发令,将几辆弩车全部调转过来对准这些修行者,并让骑军再次狂奔冲袭。

然而就在他刚刚伸出手来的瞬间,天空之中再次传出令人心颤的箭鸣。

一支黑色的金属长箭,极其精准的落在他脚前一寸之地,只有一截尾羽露在外面,但还在不停的颤动,发出古怪的金属震鸣声。

所有在场的云秦军人,包括郡守府的雷静以及断了一臂的洛先生,全部都明白,这一箭是那名强大的箭手的警告。

这一名校官的脸色,瞬间就憋得紫红。

云秦军人的意志,岂是死亡的威胁就可以慑服的?在微微一滞之下,这名校官还是决然的想要将手举起,发令。

然而就在此刻,这名校官听到了一声低弱的喝令:停!这名校官顿住,即便是死亡威胁也不能让他停顿下来,但是面对这个声音,他却不得不绝对的听从。

因为此刻发出这声音的,是重伤的墨青锋。

这名校官忠实的听从了这支军队中最高将领的命令,但是他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转头看向背靠在囚车车轮上坐着的墨青锋。

雷静、洛先生,以及原先许多已经准备冲锋的军士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这名重伤而难以站起的将领身上。

胜之不武。

墨青锋知道此刻身周这些人心中所想,他有些苦涩的缓声解释道:虽说这牵涉到国事,按理我们即便是死,也要冲上去……但没有这名修行者,我们早就死在这批刺客的手下。

这种即便冲上去能胜……但胜之不武的做法,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墨青锋轻轻地咳嗽着,接着道:而且这些人的身份……修为,本身也已经超出了我们清远镇守军的能力范围。

听到墨青锋的这两句话,再想到湛台浅唐出手前的战局,再想到湛台浅唐是因何落到镇守军的手里,这名校官心中微微一凛,涌到脸面的热血顿时消退了些,躬了躬身,道:是!雷静、洛先生这两名分别代表郡守府和刑司的修行者,此刻知道墨青锋也有不忍见到部下送命的真实情绪在里面,但此种情形之下,两人的心中却是也没有丝毫反感,只是依旧被一种震骇的情绪所控制着。

毕竟不是每名修行者都可以和林夕一样,有机会见到那么多的高阶修行者,绝大多数修行者,这一生之中,恐怕见到的最强修行者,也只不过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

即便是出身于雷霆学院的雷静,在雷霆学院之中,也根本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这么强大诡异的修行者。

……林夕将弓交换到右手。

在不想弄伤自己手指的情况下,他一只手最多也只能完成五六次开弓,控弦。

但对于林夕而言,再有五六次施射的机会,也已经足够。

而且他也不怕射不中,因为他是这世上除了张院长之外,唯一一个可以自己为自己试射定位的箭手。

在换由左手拈起一支黑色金属箭矢的瞬间,他的目光,已经紧紧的锁定在湛台浅唐等人最后的甄快身上。

从先前甄快的出手,到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他也已经可以肯定,甄快是这批截杀湛台浅唐的修行者中的首领,且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人。

现在缀在湛台浅唐身后的虽然还有五名修行者,但林夕知道,这一战的关键,只在最后的甄快身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目光锁定甄快的瞬间,他手中的箭矢,已经发出了一声震鸣,化成了一道死亡的黑光,出现在了空中。

……甄快的奔跑极其的独特。

他的双脚落地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直在直直的往前跑去。

但是他的魂力却似乎在他的脊骨中摆动,使得他的体内,好像有一条大龙在摆动。

这种摆动,使得他在每一步跨出之时,身体都会在空中横移,从而使得他的整个人,也在行进的途中,奇异的左右飘荡着。

一般的箭手,自然都是通过一些细微的身体动作,来预判对手的下一个身位,甄快这种外在不变,以内在发力来改变身影的前进方式,自然更难锁定。

要是放在林夕熟知的那个有飞机、电脑的世界,恐怕即便是用一柄机枪,都未必能够扫得中甄快。

然而天空之中箭矢的啸鸣响起的瞬间,甄快的脖颈处就是一麻。

这是身体的直觉感知,超过人脑判断的状态。

也在这一瞬间,甄快看到自己面前的空气已经完全扭曲,产生了一种有数道水帘冲刷在自己眼前的不真实感觉。

他知道,这是箭矢已经准确的降临到自己身前,急剧压迫空气,产生的真实景象。

视线出现误差,判断距离便会产生可怕的后果……甄快的心中升腾起了强烈的危险感,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紧张,直接闭上了双目,然后出刀。

叮!的一声脆响。

金风四溢,黑色金属箭矢在他这一刀之下,竟是直接被斩成了两截,且全部旋转着飞了出去。

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从后方重铠骑军阵中传出。

这支重铠骑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云秦以武立国,骨子里就崇拜勇者,这些云秦军人,更是崇尚勇武之辈,在此刻旁观之时,也并不会因为是自己的对手,而刻意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在这些军人的眼中,天空中落下的箭矢,他们根本连影子都看不清楚,但这名敌方的修行者,竟能准确无误的一刀将箭斩飞,实在是惊人至极!……一箭不中,林夕心中的情绪并没有任何的波动。

没有任何的停留,行云流水一般,他的左手已经拈起了第二枝黑色金属箭矢,开弓、引弦、控羽,瞬间完成。

在这半年时间里,他如同植物人一般,不能大动,平时养成了日日修炼箭技的习惯,却不能动用弓箭练习,这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欲望,其实也是难受之极,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刚刚真正重新面对修行者的世间,却是要一次射了个够。

黑色金属箭矢破空,准确无误的降临甄快的面前。

甄快挥刀,斩飞林夕射向他的第二箭。

第三箭瞬间又至。

甄快再次斩飞。

接着,是第四箭。

按理,此刻最为吸引人的,应该是奔跑在最前,那身躯变得异常庞大,如地狱中爬出的魔王一般的湛台浅唐。

因为就在这第四箭落下之时,紧跟在湛台浅唐身后的一名用长幡的修行者,已经被湛台浅唐通红的锁链,绞得浑身都燃烧起来,就如同一个火把,被扯得飘在湛台浅唐的身后。

然而此刻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却全部都盯在甄快的身前一尺之地。

因为黑色金属箭矢的稳定和精准,对于这些军人而言,已经到了莫名可怕的地步。

而且这些黑色金属箭矢的射速极快,每一枝箭矢,几乎都是破开前一枝箭矢的尾部涡流,瞬间降临甄快的面前,在这些军人的眼瞳之中,这四箭,就好像重叠成了一箭,只在四支箭被斩飞出去,速度变缓坠落下来之时,他们才可以肯定,那名箭手已经连射四箭。

此刻在他们脑海之中,林夕这名箭手,简直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台冰冷和不会犯丝毫错误的军械。

甄快连劈四箭,但是在劈飞第四箭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他的手上也已经有一滴滴的鲜血飞洒而出。

并非只是他指掌肌肤在强大力量的对撞之间被震裂,而是他的整条手臂,在连续急剧的超过自身承受极限的调用魂力下,肌肤都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的裂口,整条手臂的肌肉和经络,也已经开始有所损伤。

甄快此刻已经明白,就如他用其余修行者的死亡来消耗湛台浅唐的力量一样,林夕也是在用一枝枝的箭矢来消磨自己的力量。

这是残酷的对耗。

然而他想不明白的是,对方怎么能够这么快的调用魂力,怎么能以这样的速度,不停的施射?强大箭手的可怕,本身就在于激发出的箭矢的力量,会超过箭手本身修为的力量。

现在他挥刀的力量超过这些箭矢,便说明他的修为肯定在对方之上,既然如此,对方这么急剧的调用魂力施射,双臂为什么还没有废掉?天空中又响起鬼魂嚎哭般的箭啸,死亡的气息再次降临。

在他的无法想象之中,第五箭却已经到了。

叮!依旧一声脆响,甄快依旧准确无误的劈飞了这一箭,但他的整条右臂,却第一次开始剧烈的震颤,甚至带得他的半边身体,都剧烈的震颤。

山丘上,林夕始终冷静的眼眸准确的捕捉到了甄快的这种震颤,然后他再发一箭。

在保证自己的手指和手臂不产生严重损伤的情况下,这是他发出的最后一箭。

依旧准确无误。

这一枝黑色金属箭矢一往无前,到了甄快的身前。

已经受伤的甄快无法挥刀斩飞这一箭,在这一刻,他唯有痛苦的低喝一声,用自己的右肩迎上了这一箭。

第四百五十八章 实刀与虚剑噗!的一声闷响。

甄快肩头的衣衫全部碎裂,黑色金属箭矢狠狠扎入他的肩头,在他体内魂力的拼命抵抗下,并没有能够穿透他的身体,只是扎入了一个指节的深度。

然而急剧调用魂力以及这一箭所带的冲击力,却使得他的浑身都变得异常酸涩。

在一声痛苦的低喝,往后退出半步之间,他咳出了一口血。

在甄快咳出一口血的同时,湛台浅唐也咳出了一口血。

甄快咳出的血是鲜红的,但湛台浅唐咳出的血,是浓黑如墨。

随着一口黑血的咳出,湛台浅唐魔变的身躯如缩水般略微减小了一些,手中通红的锁链也不像之前那么赤红。

魔变毕竟只是彻底激发一名修行者潜能的手段,湛台浅唐知道自己的魔变时限已至,接下来极度的虚弱便将到来,但林夕的这几箭,甄快的受创咳血,却是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虚弱袭来,但湛台浅唐的眼睛却变得更亮。

在这一瞬间,他转身,将体内所有剩余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贯入了手中的锁链之中。

他手中原本红色已然开始变得消褪的锁链,骤然红光耀眼,锁链的表面、连着的长剑剑身上,都燃起了一层真实的火焰。

这一条极长的锁链,看上去不再柔软,绷得笔直,使得这条锁链和连着的长剑,瞬间就变成了一柄极长的长枪!官道上狂风烈火大作。

剑折!盾穿!琴裂!在这柄长枪形成的瞬间,作为枪尖的长剑,已经连续斩断了后方三名修行者手中的魂兵,洞穿了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将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串糖葫芦一般,穿在了枪身上。

作为枪尖的长剑,直直的刺向最后的甄快!甄快的右肩受创,但这一刻,他依旧斩出了一刀,准确的斩中了带着恐怖热力,如地狱火焰中刺出的长剑。

轰的一声爆响。

甄快的身体就像被一颗这个世界不存在的炸弹炸到一般,往后飞起,直落后方十余步开外,在被往后震飞之时,他再次咳出一口血,手中的长刀再也无法握住,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湛台浅唐身外和锁链上所有的火焰在这一击之中,化成无数的火星分散,就像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一个绝大的烟花陡然绽放。

在火花飞洒之下,已经耗去体内所有魂力的湛台浅唐被极度的虚弱占据,他的身躯开始如同漏气般不可思议的急剧缩小,恢复成了原先的体貌。

他不再像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魔王,而像是一个极其虚弱的病人。

他的肌肤变得十分苍白,浑身的毛细孔中,却是流出了如同柏油一般浓黑稠密的汗水,糊满了他的全身。

他已经无力再出手,甚至连将自己的锁链和长剑从那三名修行者的尸身内抽出,转身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甄快落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衣衫也被湛台浅唐的最后一击烧焦了大半,头发和眉毛也都已经烧焦,从外表上和湛台浅唐也相差无几。

但他毕竟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他的魂力毕竟还没有消耗殆尽。

直到这时后方的云秦军队都没有动静,他便知道,现在已经只是自己和那名隐藏箭手的战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官道旁那座土丘上。

湛台浅唐虽然距离官道的边缘已经只有二十余步,但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湛台浅唐已经到了极限,那名箭手要想救他,就必须露面。

林夕就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所有的人第一次见到了这名隐匿着的强大箭手的身影。

在所有人的眼中,林夕这名强大的箭手身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袍,面目、甚至头发都用黑巾包裹着,别说是面目轮廓,就连胖瘦和年纪,都无法判断得出来。

甄快看着走出的林夕,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双手上。

让他的呼吸一时有些停顿的是,他看到,林夕的双手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却是没有任何过度使用魂力而导致的损伤痕迹。

只在他这一顿之间,林夕已经开始了加速。

他的双脚下似乎骤然多了两个强大的鼓风机,推得他的身体飘飞了起来,只是两步,便跨越了二十余步的距离,到了湛台浅唐的身边。

走!林夕抢到湛台浅唐的身边,只是在湛台浅唐的耳边说了一个字,接着,他的手便已经落在了湛台浅唐手中的锁链上。

湛台浅唐的锁链和长剑从三名修行者的尸体中穿出,飞舞回来,瞬间在他和湛台浅唐的身外绕了数圈。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夕背负着湛台浅唐,开始全力的退。

甄快轻轻的咳了一声,又咳出了血,然后他便动步,追了上去。

前方的林夕脚踏风尘,如同一匹狂暴的奔马,而后方的甄快两臂平展,体内脊椎抖动,一股气浪不停的从双臂间振出,就像是一只鹤在贴地飞掠。

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林夕和甄快便越过了官道边的土丘,消失在所有云秦军人的视线之中。

甄快的修为远在林夕之上,比起这种纯粹的速度,他自然比起负了一个人的林夕要快,但对于他而言,距离云秦军队越远,便越是安全。

且他虽然难以想明白,林夕为什么能够以那样的速度连射这么多箭,且双手都没有什么损伤,但他可以肯定林夕是国士阶的修为。

在他看来,林夕的魂力,也应该是所剩无几。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发力截住林夕,只是死死的紧跟在林夕的身后,远离这条战斗发生的官道。

一追一逃之间,林夕和甄快便已比奔马还快的速度,跑出了近十里。

即便是修行者,在这种急剧狂奔之下,也是吸气喘气的声音如同铁匠铺子里的皮制压风机一般,两个人的身上,都是热气升腾,就好像裹了一团白色的云雾。

甄快本身已经受了内伤,连续狂奔下来,只觉得口中越来越为干涩,血腥气弥漫,肺腑之间,就像是有十余只猫在伸爪撕挠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突然,前方出现一条小河,对面是一大片的农田,远处还依稀可见如在冬日中如水墨山水般的小村落。

林夕的双脚一错,身形陡然停顿在河边。

看到这样的景象,甄快面色略喜,直觉林夕应是魂力将尽,要最后一拼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刚刚才现欣喜的眼瞳之中,便流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理解。

他看到,林夕的身体略微低矮了下去,然后,他的双脚,便再度更猛烈的发力,朝着河的对岸跃了过去。

背着湛台浅唐的林夕,稳稳地落在河对岸微微湿的草丛中,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然后再度发力,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往前狂奔。

在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理解之中,甄快再也无法珍惜自己的魂力,背后两块大肌连连抖动,双臂展开,整个人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飞鹤,哗啦一声,他的脚尖点过平静的河面,激起一蓬水花,只是十数个呼吸,便追到了林夕的身后。

此时甄快已经手中无刀,但一到林夕身后,毫不犹豫的,他左掌竖起为刀,一掌便朝着湛台浅唐和林夕斩落。

哗啦!一声。

空气裂响,甄快这以手为刀,速度完全不在他之前的任何一刀之下。

然而甄快这手刀一刀斩出的瞬间,他的心中便已升腾出了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的手掌前方,出现了一截剑尖,且是一截已经贯注了魂力,开始流淌着银光的剑尖。

按理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因为对方的感知和反应速度,绝对不可能在他之上,更何况他是主动进攻的一方,然而从对方的双手没有任何损伤开始,这一切都似乎已经无法用常理来形容。

于是在这一瞬间,他一声闷哼,双足一顿,强行让自己的身体往后一顿,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让自己的手刀可以来得及改变前进的方向,不主动撞在那截剑尖上。

然而就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剑尖微动,却是再次准确无误的出现在了他的手掌前方。

甄快再也无法做出调整,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之中,他的手掌迎上了锋利的剑尖,他体内所有的力量,一次性的,全部由他这只手的掌指之间迸发而出。

轰!他和林夕之间,出现了一个光团。

一股对于林夕而言,还根本无法抗拒的磅礴力量充斥在这方天地之间。

林夕仰面倒下。

在这一股强大的力量迸发的瞬间,他就已主动往后倒下,已经放开了手中的长剑。

所以在甄快的感知之中,会瞬间洞穿他手掌的长剑,在此刻其实已经没有丝毫的力量,只是一柄已经开始自然下坠的死物。

因为在这股力量爆发的瞬间,林夕和湛台浅唐就已经倒得和地面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所以他和湛台浅唐已经避开了甄快大部分的力量。

林夕的魂力,在此时也从身体中好不吝啬的析出,往前喷涌。

在两股力量的对冲之中,林夕和湛台浅唐的身体,就像一块滑板一般,往后飞滑而出。

林夕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黑巾下的嘴角沁出了些血丝。

……甄快无力地垂下了手,坐在了地上。

天地之间,在方才的一声巨响之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声,以及他手臂上鲜血流出的声音。

林夕在止住滑势之后,便沉静的站了起来。

在此时的安静之中,湛台浅唐充满赞叹和惊艳的看着林夕。

湛台莽之所以挑选他为学生,并决定要将皇位传给他,不仅是因为湛台浅唐的智慧和品行,还因为湛台浅唐是连李苦都认可的天资绝佳的修行者。

在李苦见过湛台浅唐之后,他便下过论断,湛台浅唐将会是大莽今后第二个有希望,能够触碰到圣阶之上的大圣师境的修行者。

第一个,李苦自然说的就是自己。

然而像湛台浅唐这样一名被李苦认可,觉得在整个大莽,将来的潜力只在他之下的修行者,却是也难以理解,林夕竟然会如此就轻易地将甄快彻底击败。

他看着林夕,陡然嗅到林夕此刻的剧烈呼吸之间,吐息之中夹杂着的一些血腥气,他便更加吃惊,未问林夕到底是谁,便忍不住轻声道:你才重伤刚愈?第四百五十九章 在我眼中,你是唐僧林夕一时没有应答,只是开始解开连着自己和湛台浅唐的锁链。

和甄快的交手之中,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这一阵剧烈的狂奔,动用魂力,却似将他体内所有锈蚀的血肉全部拉伸开了,体内那种麻痒的感觉,好像一次性彻底全部泛了上来,使得他浑身的棉袍也已经被湿透,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有体内散开的淤血的粒子在喷洒出来。

因为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林夕将蒙面的黑布略微往上移了些,这才看着湛台浅唐和甄快,蹙着眉头出声道:大莽人对付大莽人?……你们到底什么身份?林夕这句话一出口,甄快和湛台浅唐顿时瞬间便陷入了极度的愕然和难以理解的状态之中。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忍不住道:你是云秦人?你连我们双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插手了这样的事情?甄快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然而听到林夕的话,他也忍不住难以置信的轻声咳嗽着,看着林夕说道。

若是林夕是一名圣师,他还能够理解,因为毕竟圣阶的力量太过强大,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范畴,这世间的一些规则对于圣师来说也已经没有太大的约束,尤其是有些不属于朝堂的圣师阶修行者,在面对修行者的厮杀时,可能会一时兴之所至,随意行事。

然而不管林夕之前的表现如何惊艳,如何令人不可思议,但毕竟也只是一名国士阶的修行者,一名国士阶的修行者,插手这样的事情,而且看上去还根本不是云秦朝堂的修行者,这对于甄快而言,根本难以理喻。

我是云秦人。

林夕略微冷厉的看着满眼不可置信的甄快,道:我想到了这种时候,你们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甄快看着林夕,沉默了片刻,心情开始变得平静,看来你的确不是云秦朝堂中人,只是一个并不知道外面许多大事的修行者。

他看着林夕,想到今日最终竟然是败在这样一名突然杀出的古怪修行者手中,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否则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解释,你也应该猜得出他是谁,猜得出我们又是谁。

林夕皱了皱眉头,道:我不喜欢废话。

甄快看了一眼林夕身旁的湛台浅唐,又转头看着林夕,道:既然你不喜欢听废话……那我尽量解释得简单一些。

你知不知道,就在今年冬,大莽发生了一场大变,老皇帝想传位给他的学生,最终却是没有成功。

林夕看着甄快,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一些。

甄快抬起头,看着湛台浅唐笑了笑,道:他就是湛台老皇帝赐皇姓的那名学生,湛台浅唐。

林夕的眉梢挑了起来,他没有去看湛台浅唐,却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先前以为你是老皇帝的旧部,但既然你是云秦人,对于你们云秦人而言,他自然是敌人。

甄快却是看着林夕,接着缓声说道:只是我们发动的这样一场刺杀,云秦朝堂便会马上猜出他是谁。

很快,云秦这几个行省的路,将会十分的难走……你不应该救他,因为这会将你拖下水。

除非你主动将他交给云秦朝堂。

林夕微微的仰起了头,平静道:为什么对于云秦而言,他便自然是敌人?我只知云秦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任大莽七军大统帅的闻人苍月。

他既然是大莽老皇帝指定的接班人,为什么云秦不能和他联手对付闻人苍月?这是你的想法,但云秦朝堂中绝大多数人不会这么想,云秦大多数百姓不会这么想。

甄快摇了摇头,认真道:尤其一心发动南伐的云秦皇帝,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过去数十年间,绝大多数云秦百姓已经习惯了自己帝国的强大,在他们心目中,云秦帝国,自然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帝国,他们有着这种天生的优越感和自豪感。

而大莽,这五十年间,便一直是云秦的敌国,云秦对于大莽的恨,并不是在闻人大将军去了大莽之后才开始,绝大多数云秦人,自然是想将大莽灭了,自然不可能是和大莽联手,去对付某个叛国的将军。

除非云秦帝国遭受大败,所有的人都发现,云秦并灭不了大莽,他们心中的想法,才有可能会改变。

闻人大将军?林夕从甄快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颜色骤然有些寒冷了起来:你是大莽的人,还是闻人苍月的人?甄快也从林夕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是云秦人,是闻人大将军的部下。

林夕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抬起了头,他看着甄快,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平静的出声道:若是你能告诉我有关闻人苍月和你们的更多事情,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甄快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还在等什么?看着摇头的甄快,林夕的嘴角露出了些冷讽的神色:难道还想浪费口舌,说服我把他交给云秦军方?甄快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

此刻唯有他才清楚,他到底还在等着什么。

他早就是闻人苍月的密探头目,他自然不怕死,他此刻想着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那名普通的妻子,以及那名已经出生,但却还从未见过的孩子。

你有牵挂。

湛台浅唐一直在安静的看着他和林夕,听他和林夕的对话到现在,他的眼中却是并没有和林夕一样充满冷讽之意,反而是有些同情的意味在弥漫着,他看着甄快,看得出甄快此时内心所想一般,出声道:你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的迎接死亡,但真正到了这种时候,你却还是发现,有些东西你很难放下。

甄快也不掩饰,苦笑了一声,道:不错,我想到了我的妻子,以及我还未见过的孩子。

你的妻儿在闻人苍月手中?湛台浅唐看着甄快,问道。

甄快摇了摇头:在云秦。

这样的话你便不是没有选择。

湛台浅唐看着甄快的眼睛,道:你并非是不忠于闻人苍月,你已经尽了力,你可以选择脱开他和这个天下征战的世界,去做一个普通人。

在先前湛台浅唐和甄快的对话之中,林夕一直没有出声,但听到此处,他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着湛台浅唐,冷笑道:你想放他走?你不要忘记,方才你还差点死在他的手中。

他是闻人苍月的部下,你能保证放他走之后,他不设法再对付我们?我劝你还是收起这种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我明白你的意思。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道:但我不能漠视生命。

这便是你先前即便身负着一个国的使命,也忍不住要出手救那三个云秦孩童的原因?林夕看着这名衣不蔽体的大莽皇帝学生,缓缓地说道。

湛台浅唐自嘲道:这是不是十分可笑?如果我觉得可笑,便不会出手救你。

林夕看了一眼湛台浅唐,又看了一眼甄快,不过给刚刚想要杀死你的敌人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这种事情,在我看来还是太过仁慈……你现在在我的眼里,就像唐僧,我就像大师兄。

唐僧是谁?大师兄?湛台浅唐好奇地看着林夕,难以理解。

这些我不想给你解释,我们越是在这里多停留,便越危险。

林夕看了他和甄快一眼,道:那三个云秦孩童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你真想放过他,我可以让他离开,就当还了你这个人情。

湛台浅唐只以为那三个云秦孩童刚巧是和林夕有关系,听到林夕此刻说,他便有些苦笑道:即便那算是人情……那今日你又救了我,那我岂不是又欠你一个极大的人情?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林夕也不客气,看了湛台浅唐一眼,道:你今后可以慢慢还。

湛台浅唐笑了笑,转过了头去,看着甄快,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可行,你可以离开。

甄快先前只觉得林夕一个人难以理喻,但现在,他却是觉得林夕和湛台浅唐两个人都是难以理喻。

看着让他都觉得有些难以理喻的湛台浅唐,他蓦然有些明白大莽老皇帝湛台莽为什么想要将皇位传给他这名学生,因为湛台莽在立国之时,便说过一句,这个世上,最拥有权势的人,最缺少的,往往是仁。

甄快的身体很快颤抖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却是先行对着湛台浅唐和林夕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在重新直起身体之后,他想要问一下林夕的姓名,然而想到自己既然决定作出这样的选择,脱离前半生厮杀的战场,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那此刻问林夕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沿着河畔的一条小径,离开。

闻人苍月的那名箭师胥秋白去了大莽,还是在云秦?在他转身离开之时,林夕问了一句。

甄快微微犹豫,但还是答道:在大莽。

他受的伤不轻,魂力又全部消耗殆尽,需要不少时间补充魂力,未必能躲过接下来云秦军方的封锁和排查。

看着河岸边小径上渐行渐远的甄快背影,湛台浅唐感慨了一句。

林夕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看着湛台浅唐道:你不仅是唐僧,还是个烧焦了的唐僧,你考虑去哪里找件衣服都比较实际一些,自己都自身难保,竟然还在考虑这种问题。

第四百六十章 大莽的传说谢谢你救了我。

湛台浅唐面对林夕的鄙夷,没有生气,却是笑了笑,反而真诚的对林夕行了一礼,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救我?尤其是你在明白了我的身份之后,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有两个原因。

林夕将有关唐僧和大师兄、二师弟、沙师弟的影像硬生生的从脑海中撇去,看着湛台浅唐,没有什么掩饰地说道:那三名云秦孩童是其中一个原因,当日你不出手,我便要出手,便会引起很多麻烦,甚至彻底打乱我的一些计划。

湛台浅唐也不问深层的原因,微微一笑,道:原来那日你也在场,那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你和闻人苍月有很大的过节么?既然你都已经感觉了出来,那怎么会只是些过节?林夕点了点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不像是云秦朝堂的修行者,闻人苍月身份极高,一般的修行者也根本不会和他有直接的恩怨。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认真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我叫林夕,是青鸾学院的学生。

湛台浅唐怔了怔,他的眼中又多了些莫名的神色,你便是那名杀死了公孙泉和秦擎黄的青鸾学院林夕?林夕点了点头。

湛台浅唐有些感慨的看着林夕,道:在云秦的年轻人中,这年可是再也没有人比你出名了。

林夕眉梢微挑,看着感慨的湛台浅唐,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边走边说?湛台浅唐很诚恳地道:如果你不介意再背我一阵的话,我们当然可以边走边说。

林夕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像白龙马。

只是最脏时候的唐僧,也比你现在要干净些。

在背起湛台浅唐的时候,林夕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湛台浅唐有些赧然,虚心请教道:方才就听你说我像唐僧,到底谁是唐僧?一个仁慈到有些好坏不分的和尚。

林夕一边开始快步穿行,一边解释道:就是那种对方都想要吃你的肉,结果你都不忍心杀死对方,要给对方一条生路的那种滥好人。

湛台浅唐忍不住笑了,道:其实我也不是这样的滥好人,只是觉得越值得尊敬的对手,往往越不是坏人。

林夕冷笑了一声,可你不是普通的平民,我觉得你至少应该比别人更加小心一些。

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湛台浅唐摇了摇头,道:或者说我的处境比你想象的要更糟糕一些。

其实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我老师留下的一些势力,在让我逃到云秦的途中,已经损失得七七八八,虽然大莽还有些忠于我老师的人,但除非我能够拥有可以保护他们的力量,否则没有人会站出来……所以我在到你们云秦的中州城之前,便相当于已经是孤家寡人,所以我在中州城都不知道能去做什么,发呆了很久。

我和一个普通的流亡者,已经没有太多区别。

林夕一时不说话,只是低头看路想事情。

湛台浅唐并不像林夕说的那个唐僧一样啰嗦,但他觉得林夕不可能这么快没有话说,没有问题要问,于是他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既然你什么都没有,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是不是就把你丢河里,然后我走了算了。

林夕转了转头,看着湛台浅唐说了这一句。

湛台浅唐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咳嗽起来。

他当然知道林夕这句只是玩笑话,虽然从一开始到现在,因为放不放甄快的事情,林夕和他有些争执之后,对他并不算有礼,但他却是越来越欣赏和喜欢这个青鸾学院学生的爱恨分明和一些他感觉得出的性情。

炼狱山的这种魔变,施展之后,对于修行者有什么样的影响?林夕斜着眼睛看着大笑不止的湛台浅唐,问道。

湛台浅唐笑声渐止,认真道:会很虚弱,和一名修行者十五天不吃东西,再加上大病一场一样的虚弱,至少要调理月余,才能慢慢的恢复过来。

林夕道:也就是说,魔变过后的修行者,就算没受什么伤,也至少一个月左右没有再战之力?湛台浅唐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林夕直接道:能不能把魔变的修行之法传给我?湛台浅唐一愣,旋即又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不要笑。

林夕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很严肃地问题……还有,像你这样一个烧焦的唐僧躺在一个人的背上,笑得这么肆无忌惮,难道不觉得可笑么?湛台浅唐笑得更大声,笑得差点透不过气来:难道青鸾学院的学生,每个都像你这么有趣……这么直接么?那倒不是。

林夕摇了摇头,道:只是不是每个青鸾学院的学生都有这样正巧救下一个懂魔变修行者的机会。

以往我们青鸾学院的学生和修行魔变的修行者一见面,都只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份。

你说的有道理。

湛台浅唐一怔,想到了双方本来是世敌的身份,不免又有些感慨,叹息了一声,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将这魔变的修行之法告诉你……关键在于,即便告诉你这魔变的修行之法,也根本没有用,你或是云秦的任何一名修行者,也根本无法修行。

林夕微微转了转头,道:为什么?湛台浅唐并没有卖关子,平和的解释道:因为炼狱山的魔变,听起来和见着都觉得恐怖,但究其原理,只是用药物刺激,让人体的潜能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手段。

只是药物比较特殊一些,不会让修行者的身体直接爆体而亡,可以长久的存在修行者的体内,改造了修行者的血液一般。

林夕皱了皱眉头,就是用霸道的药物和血液融合,换血?正是如此。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严肃了起来,所以要想修行魔变,不仅是要修行者的身体能够抗过药物对身体改造时的诸多不良反应,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还必须有炼狱山独有的魔变药物。

微微一顿之后,湛台浅唐接着道:魔变的药物是用炼狱山的天魔髓炼制而成,而天魔髓,据说是炼狱山禁地之中一种独特的植株上生长出来。

具体那天魔髓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也没有见过,除了炼狱山的一些最为高层的人物之外,也没有人见过。

我能够修行魔变,也只是老师在早年通过些手段,得到了魔变的药物而已。

这魔变的药物,在炼狱山都是极其的珍稀,一百名炼狱山的弟子之中,最多也只有数人才能获准修行魔变,这数人之中,还至少有一半人的身体和药力相冲,而无法修行成功。

或者无法承受得住第一次魔变而衰竭而亡。

林夕想了想,道:既然没有魔变的药物就没办法修行,告诉我也没有什么要紧,那就告诉我好了。

湛台浅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够锲而不舍。

林夕不置可否。

湛台浅唐却是点了点头,好,我会写下来给你。

多谢。

林夕认真的致谢。

湛台浅唐理解林夕这种认真来源于内心的何种情绪,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因为太子长孙无疆的死,你们云秦皇帝在殿上便说要将你处死,你便更加出名……我后来听说,是大莽反对我老师的一方,有一名大莽的潜隐出手,才导致你重创,当时有一名青鸾学生救你而死?林夕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是我的朋友……而且你说的太子,也是我的好友。

湛台浅唐更加理解,看着林夕的侧脸,道:其实魔变不能持久,即便学到,面对闻人苍月这种对手时,他也绝对会想办法拖到魔变的时间过去,除非修为本身已经和他差不多,魔变之下,才有可能将他一下击杀……只是修为能到差不多,那时又未必要依赖魔变。

不过按照李苦大师通过古籍的一些判断,炼狱山的魔变,也只是残篇,这世上,据说曾有更高端的魔变存在。

更高端的魔变?林夕心中一震,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这世上依然有许多不可知之地。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道:比如说你们青鸾学院所在的登天山脉之后,就据说有无尽的冰原和冰海,炼狱山之后,还有到处充满烈焰和未知强大妖兽,大莽任何修行者深入都无法返回的天魔狱原,还有般若寺后的无尽沙漠,大荒泽之后的许多地方,都是修行者的足迹难至的不可知之地。

但按千魔窟的一些最早的洞窟秘藏记载,这些不可知之地,或许便有关一些修行之法的起源。

按李苦大师的判断,炼狱山的起源是源自申屠氏,而申屠氏,应该是最早在天魔山后的天魔狱原中得到了些修行之法的人。

在民间的一些传说中,那几处不可知之地,是当年神魔交战之地。

湛台浅唐顿了顿之后,看着林夕,道:但李苦大师和我老师都有过假设,那几处地方,或许本来便是这世间繁华之地,或者至少许久之前,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或是修行之地存在的地方。

在千魔窟的最早记载之中,炼狱山的魔变是在申屠氏杀死了天烛氏之后出现的,而在我们大莽一些民间传说之中,天烛氏就是误入天魔狱之后,被天魔附身,身体漆黑庞大的魔物。

且李苦大师和我老师从许多传说和古典记载中推断得出,当时的天烛氏的魔变,可以随心变化,持续很久,似乎是只要有足够魂力,便可魔变,魂力消耗殆尽,魔变结束,对身体却不会有什么损伤。

第四百六十一章 总能再见你应该知道,很多民间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传说,除却一些神话的成分,往往反而比后来的典籍史书中记载的事情还要真实。

看着一直都在认真听着,没有说话的林夕,湛台浅唐又补充了一句。

林夕明白湛台浅唐的意思。

这世间每一个帝国的兴盛和衰亡,每一个朝代更替,每一名帝王上位,便总会在一些史书上留下些自己的意志,改变一些原有的真实。

他对湛台浅唐的话也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张院长去处的人,早在张院长留下的碑文之中,他便知道张院长有和李苦一样的推测。

原先兴盛的王朝或者修行之地衰亡了……空余下一些传说,后世有些荒芜之地,却又变得兴盛,创建出新的文明,并得到了已然毁灭的世界的一些东西。

这种兴亡,对于林夕这样的人来说,更容易理解。

那是什么道理?他在想了想之后,只是用探讨的语气,问道:任何修行之法,总要有道理……如果说这世间有那种更高明的,或者说是原本真正的魔变存在,那又是什么道理?湛台浅唐微微苦笑道:我当时也问过老师,老师说道理或许很简单,现在炼狱山的魔变,充其量只是药物刺激的作用,并未真正的改变修行者本身,但真正的魔变,或者就相当于高明的炼体术,是将修行者的身体,修到了像一件魂兵般的彻底改变。

林夕沉吟道:就像是基因都改变了,人不再是人。

湛台浅唐微怔:基因?这是个新鲜的说法……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一样的,人已经不再是人,变成了魔。

林夕点了点头,那其实这种真正的魔变,到时候大多数力量,反而是来自身体。

湛台浅唐道:应该是。

这的确是极强大的修行之法,只是说了半天还是等于废话。

林夕道:就连炼狱山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能够得到这种传说中的魔变,要想得到,岂不是要进那天魔山后的魔原去。

湛台浅唐笑了笑,道:虽然是废话,但我觉得你会有兴趣听一听。

林夕蹙了蹙眉头,道:你到清远城做什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湛台浅唐摇了摇头,看着林夕道:你或许不信,我的确已经想不到我要做什么,才能回到大莽。

后来我在中州城听到了一个商号的许多事迹,说起来你或许会觉得荒谬,听过那个商号的许多事之后,我便觉得那个商号的大掌柜至少在经营之道上,是这个世上最为天才的人物,我便想着能不能接近这名大掌柜,看看她是不是真如我判断的那么出色,看看将来是否能获取些她的支持,得到些她的帮助。

林夕停了下来,看了看前方已经不远的小村落,将湛台浅唐先行放下来,然后转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湛台浅唐,道:是很荒谬。

湛台浅唐扯了扯破烂不堪,且烧焦的衣衫絮片,知道林夕肯定是想先去村落里面帮自己找些衣衫,便涩然的干咳一声,也不多说。

然而林夕却是没有马上动步,依旧看着他,道:那个商号是不是叫大德祥?湛台浅唐一怔,但也不意外,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大德祥的东家。

你会不会觉得更荒谬?林夕平静地说道。

咳……湛台浅唐被自己一口气呛到了,他无法想象的看着林夕,一时想说话,但却咳嗽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认真的?湛台浅唐好不容易才喘顺气来,看着林夕,道。

看着你这副烧焦了的唐僧的样子,想不笑都难,我怎么还会再和你开玩笑?林夕看着他,很直接的道: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地想法,我本身接下来便要见一下陈妃蓉,到时候你总不会怀疑我。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一时无语。

片刻之后,他抬头看着云秦的天空,想到自己的老师在宫门提前关闭时,让自己来云秦,他便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道:这或许便是我的机缘。

或许你也算我的机缘。

林夕看着他,伸手掏出了一锭银锭递给湛台浅唐,道:对于我而言,至少对付闻人苍月,我又多了一份力量。

湛台浅唐微愣的看着林夕塞给自己的银锭,一时想不明白,你给我一锭银子做什么?如果是收买我的工钱,这也太少了些……这难道是你们云秦的什么礼节?林夕撇了撇嘴,用看着白痴的眼光看着湛台浅唐,道:给你银子,自然是让你进村子里去换些衣服穿。

为什么要我去?湛台浅唐顿时苦了脸。

你的面目和身份,反正已经暴露。

但我不想让人看见面目,这会给我带来些麻烦。

而且我带着这么多兵刃。

云秦人的警惕性很高,恐怕会马上主动去报官。

林夕看着湛台浅唐,道:你可以随便用个理由,说是去参加考试,不小心篝火烧了自己行礼和衣衫的书生也好,这些善良的村民应该会很乐意给你一些衣衫。

湛台浅唐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走出了两步,却是又转过身来,看着坐下休憩的林夕,认真地问道:既然外面都不知道你是大德祥的东家,便说明你不想被人知道你和大德祥的联系,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便告诉我?这可以让双方变得更加信任。

林夕这次是真的不开玩笑,看着湛台浅唐,道:既然你本身便有想借助大德祥的心思,我告诉你这个事实,你或许便能理解我接下来的一些安排,我们便可以一起去做些事情。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迈步朝着小村落走了过去。

…………月上中天,夜已深沉。

客栈之中的一间安静上房之中,和衣盘坐在床上的陈妃蓉听到了窗格发出了些轻微的声音。

她知道来的人是谁,她也在等着这个人的回来,但是此时听到这样的声音,她的心却是没来由的微微一颤。

她没有燃灯,就在黑暗之中无声的打开了窗户。

然后她便看到了林夕背着湛台浅唐掠了进来。

她从林夕的眼睛里看懂了某些神色,林夕也从她眼中的神色中,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来说要说什么。

这位是?陈妃蓉先关上了窗,然后对着湛台浅唐行了一礼之后,方才轻声道:虽说军方将消息都封锁了,但从一些军队匆忙赶来的迹象,便足以知道这位先生必定来历非凡。

什么来历,不过是一个烧焦了的,拿银两去买衣衫的唐僧。

湛台浅唐在心中自嘲了一句,感慨回礼,大莽湛台浅唐,见过陈大掌柜。

他就是湛台莽那名想要传位给他的学生。

或许你会觉得荒谬,但他先前就是抱着想要接近你的想法,才到清远城的。

林夕看着陈妃蓉,补充道。

竟是一国之君。

陈妃蓉再次对湛台浅唐行了一礼。

湛台浅唐苦笑回礼,只是亡国人。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还有带他来看看你,证明一下我的确是大德祥东家……他很仰慕你,本来就是因为你才到清远城的。

林夕看着陈妃蓉,轻声道:我们要马上走,再晚可能就走不脱了。

陈妃蓉瞪了林夕一眼,你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出来你是要走了,只是你主要是带他来看我,还是要来向我告别?总能再见,我是不想弄得愁云惨淡的。

林夕笑了笑,认真道:主要是来向你告别。

那就够了。

陈妃蓉也笑了笑,你准备带他去哪里?去东边。

林夕看着陈妃蓉,道:夏副院长到现在还没有和我联络,便应该是让我放手去做的意思。

我正好去处理我们的黑市生意,以及处理一些有关柳家和你的问题。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转头看了一眼湛台浅唐,接着道:有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垄断黑市和做流寇首领,甚至将来进入大荒泽,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了。

整个云秦,是东部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之间流寇最多,大股的流寇,数量可达数千。

湛台浅唐先前还未听林夕说接下来的打算,此刻听到林夕这句,他顿时大吃一惊,林夕,你难道是想控制整个云秦东部沿线的流寇……甚至想利用穴蛮?湛台浅唐虽不是云秦人,但他知道的东西,却比大多数云秦军方的人还要多,他自然十分清楚,穴蛮的战力是何等的强大,若是能够拥有穴蛮军队……那真是恐怖的力量。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过有野心。

林夕看着极其吃惊的湛台浅唐,摇了摇头,控制流寇,让他们做探矿或是交易,甚至组织成流寇军……我这倒是想过,至于借助穴蛮军队,我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且不论云秦和穴蛮也是世敌,穴蛮即便肯因为我个人而出兵帮助云秦,云秦又怎么可能让穴蛮参战?而且我知道穴蛮是如何生活……对于我而言,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恩怨,将他们再牵扯到一场战争中来。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所以很多方面的看法,我们其实都是一致的。

流寇头子已经有人很有兴趣的去做了……而且你估计也打不过她。

林夕看着湛台浅唐,道:所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做个流寇将军和黑市大王。

湛台浅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两个称号的确很不错……不过,林夕,你是不是正愁找不到我这样合适的人选,因为毕竟无论黑市还是统领流寇,可都是违反云秦律法的。

这样将来你的对手也没办法从这些事情上扯住你的把柄。

林夕一副你明白就可以了,不用说得这么明白的表情。

陈妃蓉笑了笑,取出了一个大行囊,交给了林夕。

既然你不想弄得气氛愁惨,我便不送你了。

她看着林夕,眼睛像明珠一般闪光,你保重。

林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准备转身离开,但走出了一步之后,却还是转过了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认真地说道:其实我来和你告别,主要也是要对你说,保重,总能再见。

当然,一切有你。

陈妃蓉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可是你的人,当然要好好的。

林夕不再多说,背起了湛台浅唐便开了窗,带着这个房间的一缕幽香,掠了出去。

陈妃蓉许久没有关窗,任凭寒冷的夜风,吹乱了她的青丝。

第十一卷 游侠第四百六十二章 南伐已始乌云遮住了阳光,使得宫亭绝脸上的黑色细丝链锁面罩显得更加的阴暗和冷厉。

看着从东方那条巨大山脉的山脊上飘来的铅云,他面罩下的嘴角微微扬起,缓步走到前方的崖畔,看着那道仅容数辆马车经过的山谷入口,自语道:虽然见不得光……但见不得光的世界里,也是有规矩的。

在他的身后,是六名气质明显区别于一般武者的修行者,还有五百余名手持各种兵刃的部下。

他前方那条如一条横卧巨龙般的山脉,是龙蛇山脉。

云秦帝国虽然是这个世上最庞大,也最强盛的帝国,但在数十年间,自然不可能将繁华和光明彻底的带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在庞大帝国的许多处地方,都有许多草莽江湖的存在。

在这龙蛇边关,因为即便有强大的龙蛇边军的镇守,每年秋冬都时有穴蛮能够突破的关系,所以在这帝国东边漫长的边境线上,都没有什么城镇,没有居民,没有多少秩序可言。

然而因为大荒泽中有着丰盛的出产,因为巨大的利益,所以这片似乎没有什么人活动的地方,事实上却是有许多人,行走在帝国的秩序之外。

宫亭绝便自觉是这个见不得光的帝国的王。

在过往的十余年间,流寇们,以及一些暗中做些中饱私囊生意,或者用一些物资调换一些确实所需的东西的边军,交出来的货物,大部分都是交到他的手上。

他就是这龙蛇黑市最大的接货人。

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然而就在最近,却有人坏了这里的规矩,抢了些他的生意。

所以他便在这里等着,等着杀死对方……等着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是因为先前所有抢生意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虽然他明知道那两个很快要经过这里的人是修行者,但在这条漫长的帝国边境线上,可能每天都有修行者死去,一两名修行者,又算是什么?在这里,除了最大股的流寇之外,没有人拥有比他更为强大的武力。

天上的铅云缓缓飘过了这片山林,飘过了他的头顶,带来了大荒泽中的水汽,落下了些微小雨。

马蹄声传来,他等待着的那辆马车,也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接近了这个山谷。

马车走得不急不缓,且车前根本没有马夫,似是任凭马车沿着这山间小道前行。

但在靠近谷口时,马车微微一震,却是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很快从停在谷口的马车中传了出来,这样的伏击,似乎也太过嚣张了一些。

宫亭绝站在断裂山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列马车,冷漠道: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马车中人有些惊异:什么机会?宫亭绝微冷道:你们是修行者,可以考虑做我的部下。

马车中人微一停顿,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提议,我倒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若你做我的部下。

宫亭绝冷漠的看了一眼马车,道:不知道你们何来的自信。

去吧!因为绝对相信自己这方的武力,所以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发布了命令。

一声呼喝之下,他身后的数名部属一声呼啸,带着五百余名部下,全部从坡上狂奔而下,朝着那辆停留在谷口的马车发起了冲锋。

在宫亭绝看来,即便马车之中的两人全部都是大国师阶的强大存在,也会被磨死在这里。

一阵阵的弓弦拉动声已经响起。

在他五百余名开始冲锋的部下之中,有许多人已经在狂奔之中开始拉弓,在下一息的时间里,肯定会有一轮箭雨落向那辆停止不动的马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宫亭绝细锁链面罩下的面容突然僵住,他猛地抬头望天。

一种山洪暴发般的宏大声音,在此刻陡然响起,让他所有正在发动冲锋的部下也是不由得一滞。

天空中多了一团团的乌云。

这一团团乌云不是从龙蛇山脉的方向飘来,而是从斜后方的一处山梁中升出,又以恐怖的速度,坠落下来。

这一团团的乌云,全部都是一团团用粗大麻绳捆扎起来的尖利大石。

轰!轰!轰!的撞击声瞬间响起,中间参杂着极其凄厉的惨叫声和惊叫声。

无数巨大的尘浪在人群中涌起,无数块尖利的石头在人群中飞砸,这山坡上人口密度极高,宫亭绝的部下们挤在一起,一时根本难以避让,而这些石头从远处的山峦间投射出来,即便是撞击到地上再弹射出来的石块,对于普通的武者便都已经足够致命。

一时间,有些人的手脚被砸断,有些人的身体被尖锐的石头刺入,有些人的面目变成了血泥。

整个山坡上顿时被鲜血染红,如同修罗地狱。

投石车?在尘浪和鲜血在自己密集的部属中溅开的瞬间,宫亭绝一息之前的自信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恐惧,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些被捆缚成团的石头弹射出来的地方,像被欺负了的小孩一般哭嚎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投石车!贯月弩车、穿山弩车、投石车……这些,都是云秦军方才会有的强大重型军械。

然而龙蛇边军即便敢直接插手黑市生意,也绝对不敢光明正大的动用强力军械,因为无数文官的眼睛也在盯着军方,就如军方和云秦朝堂始终警惕这世间的所有拥有超出常人能力的修行者一样,云秦朝堂中的许多文官,也天生对云秦军方有着极大的警惕。

而且,即便是龙蛇边军中的某些高阶将领,疯狂到胆敢直接动用有迹可查的大型军械,也根本不会花费力气搬运和布置投石车到这里,在地形崎岖的龙蛇边关地带,本来投石车等大型军械都是被固定死了,都只是用于镇守一些关卡和军事重地。

这根本不属于龙蛇边军的作风,而且有能力做这样事情的将领,绝对可以用更省力的办法,直接调用军中一些强力的队伍。

所以这东面黑市之王宫亭绝无法想得明白,只觉得恐惧。

这种无法想得明白也只是维持了数息的时间。

因为就在投石车投出的巨石团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山林之中,已经响起了无数的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无数身穿各种破旧甲衣,提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带着一种腐朽和湿臭的气息,就像是从无数坟墓中爬出来的僵尸士兵一样的人,密密麻麻的冲了出来。

流寇!唯有流寇才会这样的装束,也唯有流寇习惯冲锋杀阵时这么大呼小叫。

宫亭绝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在先前数十日的时间里,有几支最大的流寇之间出现了内讧,然后被人硬生生的捏成了一支。

自己先前在这片天地之中,是地下的王,是因为他的武力足以震慑他的所有下游……但并不足以震慑流寇。

流寇不会管他,是因为他能够给流寇足够的好处。

然而这些山里的流寇,在自己还未彻底明白的时间里,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现在这辆马车里面,唯有两个人,但他们,却是得到了这里流寇首领承认的人。

所以……不该抢生意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这两个人。

一时之间,想明白这许多事情的宫亭绝,只觉得口中无比的苦涩,心中无比的绝望。

……宫亭绝心中绝望。

山坡上鲜血中的他那些死伤惨重的部下,在看到周围鬼哭狼嚎般冲出的数倍于己的流寇,心中更加的绝望。

这些人也只是黑市帮派的帮众,并不是意志如铁的云秦军人,只是片刻的时间,这些人就已经开始四散逃亡,甚至忘记了前方谷口还有那一辆马车。

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那辆带来死亡和无数流寇悍匪的马车,反而成了最大的恐怖。

完全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满山遍野呼喊的流寇,在追赶着野兔一般,绞杀着宫亭绝四散逃亡的部下。

山谷口的马车车门帘动了。

湛台浅唐和林夕,走出了马车。

看着这样的屠杀,湛台浅唐有些不忍,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转头看了一眼林夕,轻声道:会不会杀得太狠了一些?他们就是靠杀得狠才成了气候。

林夕看了湛台浅唐一眼,这些人可杀的理由你也知道实在太多,而且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就在此时,他的面孔微僵。

他看到有一名黑袍女子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走来,别说那些四散逃跑的宫亭绝的部下,就连那些因为杀戮而变得兴奋、发疯般的流寇,都对这名黑袍女子表现出了绝大的恐惧,非但远远的避开,还甚至恨不得跪伏下去。

一时间,这名黑袍女子身周十分的空旷,脚下的血路就像是一条鲜艳的红毯。

怎么样。

看到这名黑袍女子的出现,林夕却是看着脸色微变的湛台浅唐笑了笑,这龙蛇边境的流寇头子怎么样?我说了你打不过她的。

御剑圣师?湛台浅唐的脸色极其的凝重,对着缓缓走来,用黑纱笼住了面目的南宫未央先行认真行了一礼。

他知道自己油然而生的警惕只是来自于这名女修行者的强大,他感觉对方行来,就像是一座巨山在压近。

南宫未央走到了林夕和湛台浅唐的面前,拉下了用以遮掩一些龙蛇山脉里面有些地方的难闻气息的黑纱巾,露出拉她那张面嫩的面容,她先是看了林夕一眼,你终于好了?林夕笑了笑,差不多了。

南宫未央眉头微皱,认真地道:你的修为提升的很快,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林夕微笑道:谢谢夸奖。

南宫未央这才看着湛台浅唐,颔首回礼,道:这个人不错,是谁?湛台浅唐有些尴尬,林夕道:他就是大莽老皇帝的学生,湛台浅唐。

哦。

南宫未央轻哦了一声,应该是知道湛台浅唐的事情,但却没有更多的表示,似乎也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寻常。

你哪里来的投石车?林夕看着那片山坡上的许多裂石,忍不住看着南宫未央,认真问道。

南宫未央很自然的道:我见过投石车是什么样子,和他们说了,让他们造的。

林夕有些难以理解:就说了什么样,他们就能造得出来?造不出来就砍头。

南宫未央认认真真的道:这些人宁愿到这里过这种烂老鼠般的生活,就是不想死,流寇都是怕死的人,要他们的命了,逼得狠了,他们自然就会想出办法来。

林夕无奈地看着南宫未央:怪不得有句话……人都是逼出来的。

可就算造得出来,你怎么搬得到这里来的?南宫未央简答道:搬不过来,砍头。

湛台浅唐顿时被自己一口口水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夕无语道:可关键是,你让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搬到这里来做什么,用不着吧……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依旧认真道:可以少死点人……流寇的人数也并不是很多,补充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这下林夕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一会砍头,一会砍头的,现在却又珍惜他们的命了。

这不一样。

南宫未央看着他,道:说砍又未必真的砍,而且这些流寇平时又没有太大的事情做,让他们多做些事情,可以让他们少想些事情,对他们多下命令,他们就会习惯了听我命令。

就不会只是怕我,而是根本不会想到要违抗我。

这下林夕和湛台浅唐却是都怔住了。

看来你的确适合做流寇首领。

林夕真心赞叹了一句,接着道:可是光镇压没有甜头,可能你真的要多砍很多人的头。

不会。

南宫未央摇了摇头,道:前些日子我的这些部下抢了许多别的流寇的老窟,得了很多好处,而且有我坐镇,他们也不怕陡然遇到强大修行者的威胁,对于他们来说,日子已经比起之前过得好了太多倍。

湛台浅唐也终于忍不住感叹,你的确是深懂治军之道。

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又很直接道:你要帮我先送一批药物,这里药物损耗太厉害,不然有很多伤病都要死。

林夕拍了拍湛台浅唐的肩膀,这事情交给他去做好了,他会接替这宫亭绝的位置,还可以做你的军师,给你这些人更好的军备和物资。

南宫未央看了湛台浅唐一眼,又哦了一声。

她似乎对湛台浅唐,却是也天生不讨厌。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之中却是一声呼啸,冲出一名快马,根本不管战场上的战况,急剧的冲到南宫未央的身前不远处,上面的一名骑者跃了下来,直接跪伏在南宫未央的身前,将一张小卷递给南宫未央。

终于开始了。

南宫未央的眉头皱了起来,凝重而冰冷地说道。

什么?林夕一时反应不过来,忍不住问道。

南伐已经正式开始了。

南宫未央转过头来,看着林夕和湛台浅唐道:云秦大军,已经越过千霞山,和大莽七军正式交战!林夕和湛台浅唐的身体同时一震,同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一时间,就连呼进胸肺的空气,都似乎分外的冷厉。

第四百六十三章 春寒未消时雨水分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劝。

此时节,水獭开始捕鱼了,将鱼摆放在岸边如同先祭后食的样子;五天之后,大雁开始从南方飞回北方;再过五天,草木随地中阳气的上腾而开始抽出嫩芽……云秦中州城中,有私塾先生,在教授正襟席座的孩童,传授着春天节气的知识。

就在这二候鸿雁来的时节,在千霞山后原野中的大雁和其它候鸟刚刚飞过千霞山,朝着云秦帝国辽阔的腹地行进之际,云秦帝国准备了一个秋冬的南伐,终于正式开始。

原镇南大将军胡辟易加封讨逆大元帅,统帅强大的云秦大军越过了千霞山。

而直到这南伐真正开始,许多人才赫然发现,越过千霞山的,并非只是千霞十万正规军和五万后备军。

在半年的隐忍之下,云秦皇帝彻底显示出了他的愤怒,云秦帝国也彻底显示出了这世间最强帝国的惊人国力,足足超过了三十万的云秦军队,在数日的时间之内,便涌入了漫长的大莽边境荒原之中。

大莽方面,闻人苍月统御下的七路大军的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总数超过五十万的双方大军,开始了犬牙交错的残酷厮杀。

这是云秦和大莽立国之后,整个世间的最大战役。

这种数量级的大军作战,根本不是突袭、掠夺,而注定是占领、征服。

大规模的地面作战,事关庞大的后备补给,大军的正面厮杀,攻占军事要塞,也已经不是少数修行者所能决定的事情,更加取决于双方的庞大数量的军械以及策略。

边境荒原之后,是更为纵深和宽广的土地,且双方都必定会有数目庞大的后备军力投入,所以这种级别的大战,只要一开始,便注定不是十数日,乃至数十日就可以快速结束的。

对于双方此刻正身陷大莽边境荒原中的普通军人而言,在已经开始的连日惨烈厮杀过后,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此刻云秦和大莽,到底谁占些优势,他们只知道,每天都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对方军队,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荒草丛中,到处都可见双方军人的残肢和尸首。

……荒原之中,有云秦军队已经逼近大莽的一些军事要塞,有云秦的军队已经深入到大莽的纵深袭扰敌军的后方,两支大军已经彻底犬牙交错的互相穿插在一起,惨烈的厮杀每天都在继续。

在隔着整个帝国的最北端,世间公认强者最多的云秦修行圣地青鸾学院之中,一处无名的山崖边缘,坐着一个脸面略有些浮肿的胖子。

他是蒙白。

山崖下的峡谷很深,里面长着些参天大树,大树下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菌菇,大的如伞,小的唯有小指甲大小,如一个魔幻世界。

蒙白的神情好像有些呆傻,好像那宛如另一个世界般的幽深峡谷里,即便那些菌菇都化成美食,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的样子,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很深的峡谷,脸色越来越为发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站在了悬崖边上。

微暖的山风吹拂在他的院服上,他就像一只臃肿的蝴蝶一样,飞了起来,不吭一声,朝着峡谷中纵身跳了下去。

在往前一跃的去势消尽之后,他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坠落下去,压碎了无数枝丫,重重的坠落在林间,发出了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和骨裂声。

这种声音在清幽的青鸾学院中传出去很久。

片刻的时间过后,有人急速的掠来,很快发出了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愤怒,更多是担心的大叫声。

有更多的人赶来。

峡谷幽暗的山林间,林夕已经许久未见过的止戈系最为细心的女同学花寂月第一时间出现在蒙白的身边。

她咬着牙,看着将地上砸出坑,躺着一动不能动的蒙白,不敢翻动蒙白的身体,只是下意识的,先伸手探往蒙白的口鼻之间。

我还活着……还好,应该死不了。

不知道摔断了多少根骨头,但一直就像死去一般没有出声的蒙白在此时却是出声,轻咳着,咳出了嘴里的泥土,咳出些血沫。

蒙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花寂月愤怒的叫了起来,我之前只以为你胆小,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懦夫!难道这么多天下来,你脑袋里面想着的都只是逃避事实,寻死了算了?在花寂月愤怒的叫声中,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

姜笑依出现在蒙白的视线之中,不发一言,冲到蒙白的身前,蹲下身来,检查蒙白的伤势。

其实我不是想寻死……我只是想试试没有林夕我敢不敢……没有林夕的确不行……只是我终于敢这么做了。

就在姜笑依白着脸,也不能理解蒙白的做法,带着隐怒和担心沉默的蹲下身来时,蒙白却是幽声的,用只有他和花寂月才能听到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像是梦游一般说道:我没死……今后我就会更加小心,不会轻易就死掉。

蒙白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很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掉了,但和他一起从碧落陵走来,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姜笑依,却是瞬间就明白了蒙白的意思,明白了蒙白的心情。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就消失了,有些沉重的埋怨道:万一真的就这样摔死了呢。

蒙白的脸上挤出了些微笑,因为他的脸有些浮肿,因为他的面目本身便显得和善而胆小,此刻的眼眶中又有了些泪水,所以他的笑容也显得有些怯懦。

我活着。

他看上去有些怯懦的笑着,对着姜笑依认真地说道。

…………在数量惊人的云秦军队和大莽军队开始形成互相穿插之时,不停的厮杀之时,龙蛇山脉之后的大荒泽中却是十分的平静,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平静。

在过去的大荒泽万木凋零的冬天,大荒泽里的穴蛮不缺食物。

然而这不缺食物,也只是因为在去年的大战中,损失了上万食量最大的族人战士,所以地下的草根,肥虫等物,才显得比平时充足。

这种不缺食物的代价,十分残酷。

此时的大荒泽之中虽然寒意未消,薄冰才刚刚彻底化去,淤泥之中依然冰寒彻骨,但有些植物,也已经开始透出了嫩芽。

在浓厚的铅云下,一群穴蛮正在一片淤泥地之中采集苞米芋的嫩芽。

苞米芋是云秦军方对于这种植物的命名,这种植株和普通的芋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植株的叶子和普通的芋头叶有些类似,但是下面的根系之中并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块茎。

这种植物能够成为穴蛮春天中的主要食物之一,是因为刚刚长出的黄色嫩芽的口感和养分都像是那种很嫩的小玉米。

对于已经吃了一个冬天的草根和虫豸等物的穴蛮来说,这种东西当然是十分可口,是来自春天的第一道馈赠。

这一群六七十名穴蛮大多都是妇孺,在采集这些一指来长的黄色嫩芽的过程中,这些穴蛮却是并没有任何一人先塞一个在嘴里,而是都收集到了背后的兽皮大袋里面。

突然之间,所有这些穴蛮全部顿住,站在冰冷的泥水之中,迅速警惕的直起了身来。

不远处的泥沼里,传来一阵不加任何掩饰的脚步声。

穴蛮中的十余名强壮战士身体紧绷了起来,双手都握住了插在背上藤盾之中的粗粝标枪,只是因为牢记着头领的教训,以及听出只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才没有第一时间头脑发热的冲出去。

有一阵雾气随着风从脚步声传来的泥沼之中飘来,然后又被在泥水之中行走出来的两个人影驱散。

在感觉到两人身上十分危险的气息时,十余名强壮的穴蛮战士一声厉吼,已经按捺不住。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脚下却是都哗啦一响,又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形,这十余名穴蛮战士之后所有原先都面露彪悍凶猛之色的妇孺,也都是一阵骚乱。

从雾气中走出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从装束上来看,便是他们的世敌,云秦人,但就在这时,那名年轻男子,却是抖出了一件绿色的披风。

这些穴蛮的头脑远比一般的云秦人要简单,他们认得这件披风,知道这件披风代表的意义。

所以他们并没有去考虑会不会有别的阴谋或是埋伏,只是马上围了上去,对着这两人比划了起来。

两个处在这群穴蛮包围中的年轻人发觉这些穴蛮之中没有一个能听得懂云秦话的,于是年轻男子也很卖力的比划了起来,在终于有些弄明白这名年轻男子的意思之后,这群穴蛮全部开始离开,在前面带路,即便似乎带着对世敌天生的不喜,却是始终保持着尊敬和热情而簇拥着两人。

在行进了半天,原本灰沉的铅云变得彻底黯淡下来之后,这些穴蛮带着两个人,走入了一个地穴,开始行进在一条条黑暗的地洞组成的地下世界之中。

第四百六十四章 黑暗世界中,鲜艳的唇黑暗的地洞中,很快有更多的穴蛮走了出来,看到回来的这支采集队伍中的两个云秦年轻人,这些穴蛮第一时间震惊不解,表达出了强烈的敌意。

然而在数声低沉的交谈之中,看到年轻云秦男子手中的那件绿色的披风,这些穴蛮也顿时安静了下来,对这两个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年轻人保持了尊敬。

因为在去年那场大战之后,族中的首领们已经将他们信奉的神灵的意思传达到了每一名穴蛮的耳中。

从很久很久之前,生活在这里的穴蛮祖先,就已经认为大荒泽之后的绿瞳绿发的修行者,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神灵。

即便去年的大战,穴蛮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池小夜到来之后,带来的许多东西,让这些穴蛮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曙光,所以他们更加坚信,池小夜就是代表着上天意志,降临到他们中的神灵。

这是一种最质朴,也最真诚的信仰。

正是因为这种信仰,他们不认为救了他们神灵的云秦人是朋友,但却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在一声声奇特的呼喝之中,有更多的穴蛮从深邃的地穴中涌出。

一名上下牙床已经被粗粝食物彻底磨平的穴蛮长老从一队穴蛮战士中走出,到了两名云秦年轻人的面前。

你就是救了火王和夜神的云秦人么?你是要求见夜神?这名满脸皱纹,裸露的肌肤上还有无数刺青的穴蛮长老,没有任何的礼节,只是用并不熟稔的云秦话,看着年轻云秦男子问道。

是的,我来见池小夜。

年轻云秦男子平静的出声。

那她呢?穴蛮长老抬起头颅,看着年轻云秦男子身后,一直是一脸认认真真模样的年轻女子,威严地问道。

能够拥有池小夜的披风,且知道池小夜名字,知道可以凭此和穴蛮接触的人,整个云秦都只有一个,这个年轻的云秦男子,自然只可能是林夕。

而脸上平时经常是一副看东西认认真真表情的,让这名穴蛮长老和他身旁的那些穴蛮战士都感到莫名危险气息的年轻女子,自然也只可能是整个云秦也独一无二的南宫未央。

……云秦帝国势在必行的南伐开始,在得到这个消息的震动过后,林夕和湛台浅唐便不自觉的更加抓紧的去做某些事情。

于是林夕和南宫未央,没有做什么停留,便翻过了龙蛇山脉,然后深入了大荒泽,到了这里。

大荒泽对于林夕来说,始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这大荒泽地下,穴蛮群居的纵横交错的深邃地穴,对于他而言,就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根根的巨大泥柱,以及一条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巨大通道,让他不由得联想到矮人构筑的地下城,但身材高大的穴蛮,却又不是他脑海之中的矮人形象,所以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思绪冲击,很新奇的感觉。

在这名懂得云秦语言的穴蛮长老出现,打量着他和南宫未央的时候,林夕也在打量着这名穴蛮长老。

他看得出这名穴蛮长老虽然苍老,看上去浑身的粗大骨骼都快散架,但是他却也感觉得出来这名穴蛮长老的身体内,似乎蕴含着某种独特的强大力量,必定也是穴蛮中独特的修行者。

且在这名穴蛮长老的一声威严厉喝之中,林夕感觉到周围那些穴蛮眼中的敌意又骤然变得明显起来,这更让林夕明白,不管如何,云秦人对于这些穴蛮来说总是敌人,并不会因为他曾经改变过这场战争的走向而改变,甚至连多一个人,都能让他们增添许多敌意。

是我的同伴,可以保护我的人。

于是林夕看着这名威严的穴蛮长老,马上回答,又补充道:而且我来找池小夜的事情,和她也有关。

跟我来。

穴蛮长老没有表情,甚至连头都没点便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需要等一些时候。

林夕和先前那队妇孺为止的穴蛮分开,跟在这名苍老的穴蛮长老和一些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穴蛮战士身后,在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条岔路之后,林夕知道自己恐怕现在连回去的路都已经找不清楚。

这地穴不会塌下来么?南宫未央并没有林夕的顾忌,即便在这种后面都未必找得清出路,前面又似乎无穷无尽般的地底世界里,她还是想问就问,看着一团就掉落在她和林夕身旁的微湿泥土,问道。

会。

穴蛮长老头也不回的回答。

南宫未央不喜的蹙了蹙眉头,塌下来埋了人怎么办?挖出来不就是了。

穴蛮长老并没有因此而再多些敌意,只是觉得南宫未央的这个问题很白痴,想回答又不想回答般,随口嘟囔了一声。

听到这个回答,南宫未央微微一怔,却是又觉得的确如此,便安静的闭了嘴。

林夕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便已充斥着穴蛮的无畏与强悍。

幽暗的地底世界里,不时有正好经过的穴蛮,有些似乎也是在地底世界中采集着食物,经常会有好奇的穴蛮小孩子从黑暗的洞穴里走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世敌云秦人是长什么样子,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些不像是火光的光亮。

走过了一条越来越宽敞的通道之后,林夕和南宫未央跟着这名穴蛮长老进入了一个同样四壁十分粗糙,似乎随意开挖出来,但却很大的地穴之中,在高低不平的四壁泥土中,林夕看到有被人按进去的一颗颗发光的珠子。

这珠子就像是珍珠,但却发着微带着绿光的光亮,而且每一颗都有近乎拳头般大小。

这个像是议事大殿,又像是简易神庙一般的地穴地面上,铺着许多看上去也十分粗制,但却十分柔软干燥的兽皮。

我们在这里等。

在林夕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些发光的珠子时,苍老的穴蛮长老在一块兽皮上坐了下去,那些穴蛮战士,也走出了这个地穴,隐没在黑暗之中。

不时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在等待之中,不时有一名名或显得过分强壮,明显比一般的普通穴蛮战士更为强大的穴蛮战士走入,或不时有一名名眼中闪耀着一些智慧光芒,身上刺青比一般穴蛮更多的穴蛮长者进入,在兽皮上的空处坐下。

穴蛮是原始的,也更为崇尚武力的种族。

从这些络绎不绝的进入的穴蛮,林夕就可以轻易判断出来,赶到这里来的,都是些穴蛮中的重要人物,很明显对于池小夜,穴蛮是真正的像神灵般的敬重和膜拜。

而且从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和身上的衣甲饰物来看,这一个物资十分匮乏的种族,也都会将最好的东西,放在最强大,最有用处的人身上。

所以那些气息越加强大的穴蛮战士或是长老身上的衣物和甲衣,便越是完整。

因为这些穴蛮战士和穴蛮长老的身材都是极其的魁梧,所以这个地穴之中很快显得拥挤起来。

一股热气突然从黑暗通道中传来,在许多穴蛮发声的嗡嗡声中,一名浑身披着暗红色锁链甲衣的高大熟悉身影,出现在了林夕的视线之中。

火王。

林夕站了起来,看着走进来的这名似乎略微瘦削了一些,但身上甲衣更为齐备,威势更加惊人的穴蛮男子,他的心中也有了一些温暖。

火王对着林夕点了点头,他宽厚的嘴唇略牵动了些,像是笑容,但又显得极其复杂。

他依旧不会说云秦的语言,对着那名懂得云秦语言的穴蛮长老吐出了一串晦涩难言的音阶。

他让我告诉你,再稍等片刻,夜神就要到了。

穴蛮长老转身,对着林夕解释道。

好。

林夕点了点头。

火王坐下,再度开口。

穴蛮长老接着用并不熟稔的云秦话,生涩的解释:我们这里,每个人的想法可能都并不相同,但你帮过我们,所以即便是敌人,说话也不必拘束,想说什么都可以。

林夕眉头微蹙,一时有些不明白火王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和火王说的一样,并没有等待太久,有不少脚步声响起,随着这脚步声响起,这地穴之中所有穴蛮脸上的神色,便变得更加肃穆和尊敬起来。

林夕知道池小夜终于到来,他便有些好奇,有些期待的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淡绿色麻衣,但在绿色如瀑的长发,绿色的双瞳以及这么多强大穴蛮异常尊敬的目光的映衬下,再次出现在林夕眼帘之中的池小夜,便显得分外的神秘和美丽。

在那场在记忆中似乎已经显得遥远的大战之中,池小夜留给林夕更多的印象,是愤怒和哀伤,是狼狈的,因为重伤,她的面色始终是苍白的,但是此刻不受伤的池小夜,她美丽的脸庞上,却是显现着一种宝石般的光芒。

在林夕的记忆之中,那时重伤着的池小夜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但此刻,重新恢复强大,且似乎比以往更加强大的池小夜,她的嘴唇却是异常的鲜红,不是最深最重的那种红,而是如带着露水的娇艳花瓣般,有些粉色的那种鲜红。

第四百六十五章 我们同意不可否认,闪着宝石般光辉的面容上的鲜艳红唇,是极其美丽的,都是容易吸引人目光的。

即便知道这有可能引起池小夜的一些误解,或是激怒对于池小夜由心尊敬的穴蛮首领们,林夕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这抹鲜红上停留了很久。

池小夜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她对于林夕有着足够的信任,在她的心中,林夕虽然还是代表着云秦,但至少代表着云秦的光明。

她也并没有先和林夕打招呼,只是眼神复杂,面容却出奇平静的从林夕的身前走了过去,坐到了所有穴蛮首领的身前,面对着林夕坐了下来。

外面还有很多穴蛮战士停留着,在这种有些显得过分庄严的气氛之中,南宫未央却是想着,如果这个地穴塌下来,外面的这些穴蛮战士肯定会以极快的速度再把这个地穴挖开来,将这里面所有人想挖萝卜一样很快挖出来。

整个地穴彻底安静下来,池小夜不知道南宫未央此时的脑海中竟然还有如此天才的想法。

在目光扫到林夕身旁这名面嫩少女的身上时,这名绿瞳少女的目光之中,便又多了些波澜。

在修行者不动用魂力对敌的情形下,任何修行者都很难判断出别的修行者的具体修为,池小夜也无法判断出南宫未央的修为,但是那种油然而生的危险感觉,却可以让她肯定,南宫未央必定非常强大。

除了强大之外,不知为何,南宫未央的身上,似乎还散发着一种让她觉得十分奇怪的气息。

这种气息,就像是她陡然发现一株她以前从未见过,又无法沟通的奇异植株一般,让池小夜有些难以理解。

我和你说过,再见依旧是敌人。

怀着这种有些奇怪的心绪,池小夜微微蹙起了如画的眉头,看着林夕缓声说道。

那名穴蛮长老轻声呢喃着,将她的话飞快转述成在场所有穴蛮都听得懂的话语。

池小夜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地穴之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一束束目光之中敌意陡然大增,如刀如剑一般刺在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上。

林夕看着这名坐在诸多穴蛮首领前方而显得异常强大的少女,平静地点头,是的,我们是敌人。

池小夜看着林夕,又看了一眼南宫未央,道:你本来应该一个人来,你要明白,多一个人知道大荒泽里面的秘密,我们便多一分危险。

林夕看着她,简单而认真道:她值得信任。

你要明白。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事来……但无论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来找我,要谈的事情,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必须听从他们所有人的意愿,我始终代表他们所有人的意志。

林夕看着池小夜,他听明白了池小夜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火王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在牵涉到穴蛮的任何利益时,无论是火王还是池小夜,代表着的都不是个人,而是对立于云秦帝国的穴蛮。

我明白。

林夕点了点头,他知道经历了那场大战,经历了那么多难忘的生死之后,池小夜也已经变得更为成熟。

那便可以开始了。

受林夕的平和感染,池小夜的神容也变得更为安静,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来?我有能力进入大荒泽,和你们通商。

林夕也不废话,正式开始,看着池小夜和身后所有这些能够赶到的穴蛮首领,缓慢而镇定地说道:我可以提供粮食,换取大荒泽中的一些出产。

地穴之中骤然响起海啸般的声音。

若不是因为池小夜在这里,断然会是一片叫嚷形成的雷声,而不会只是一些骤然沉重的呼吸声形成这样的声音。

你能做到?池小夜沉默了片刻,抬头道:你是云秦的将领,这算是代表云秦军方的意思,和我们议和?林夕摇了摇头:我也希望这是整个云秦帝国的意思,但这只是我想做的事情。

如果是代表云秦帝国,我们未必会接受,如果只是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对于我们而言是有利的事情。

池小夜看着林夕的眼睛,目光闪动了一下。

林夕心中一动,道:是。

池小夜缓缓说道:只是要做这件事情,首先就要面对龙蛇边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

林夕已经知道池小夜说这些,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他再次点头,道:是。

对于这里的大荒泽人而言,大荒泽里的资源便是食物,但食物却十分匮乏。

本身几乎要所有的人尽全力,还未必能获得足够的食物。

要收集和运送用以交换的东西,我们必定要分出许多人力。

池小夜语气微冷地说道:若是交易失败……或者换句话说,你不能保证这种换物成功的话,死的不仅是在交易中被云秦军队杀死的那些人,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你要如何让我们相信,你有着可以和我们通商的能力?林夕看着池小夜和火王等所有穴蛮首领道:其实现在还不算有,我这么快来见你,本身有件事,还是想要你们帮忙。

池小夜的眉头陡然皱起,脸上宝石般的光芒更浓,如神辉闪耀。

她的身后,无数金铁震响的声音,一名名穴蛮强者身上气息涌动,面上都是充满了激怒的神色。

不过只要你们帮忙,这样的能力,便会有了。

但林夕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说了这一句,然后对着南宫未央点了点头。

南宫未央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脑海中弄塌这个地穴的冲动,她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一道唯有这洞中少数人才能彻底看清楚的剑光,却是以强横至极的态势,从她的衣袖之中冲起。

嗤的一声,剑光只是一闪,便回到了她的衣袖之中,但她前方的空气之中,那股强横的力量却依旧还存在一般,一道清晰的中空的剑路涡流,还凝固在空中,在下一息的时间里,才轰的一声,化成了一圈圈的大风,在这地穴之中席卷开来。

池小夜轻咳了一声。

这自然不是剑风和剑上散发的凛冽冰寒之气对她形成了什么损伤,而是因为这种超脱于世间的圣阶力量对于修行者天然的压迫而产生的强烈不舒适之感。

那名一直呢喃翻译的穴蛮大长老也是额头微湿,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剑道涡流消散的地方。

虽然穴蛮在这数十年之中,一直面对云秦各种各样的修行者,但这种真正圣阶的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也依旧是一种近乎无解的力量,因为在池小夜出现之前,穴蛮也都是如一盘散沙,最多都是数百人一起行动,这数百人的穴蛮大队,对于云秦军队而言,已经是十分恐怖的力量,但对于圣阶的修行者,却是难以有真正的限制作用。

圣师,尤其是可以和穴蛮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轻易被穴蛮围攻的御剑圣师,对于穴蛮来说,也是无敌的象征。

且这一剑的霸烈,绝对不是那种刚刚晋阶圣师的雏嫩圣师所能相比。

云秦内地送到龙蛇边境的黑市,现在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林夕赞许地看了一眼南宫未央,乘着面前绝大多数穴蛮被这一剑所代表的绝对力量所震慑之时,直接说道:我们是要彻底控制龙蛇边境上的所有流寇,南宫未央她会负责统御所有的流寇。

你们平时肯定和云秦的流寇也多有交手,你们也应该知道,云秦东部边境是云秦大多数犯法的人的逃亡聚集地,所以流寇的总数过万,且还不时有流亡的人逃进来加入。

微微一顿,给那名心神还在震撼中的穴蛮长老一些翻译的时间之后,林夕接着平静而清晰地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流寇,在边境上已经拥有了最大的势力,但目前的情况是,有一支流寇在和我们为敌,必定会对外面的黑市和我们进入大荒泽的交易产生严重的影响。

那处流寇占据的一片要冲,已经经营得十分完善,连龙蛇边军都不会愿意付出代价去攻,而且也未必攻得下。

那里是边军不管的死角……所以只要夺下那个地方,这条云秦通往大荒泽的商路,便彻底打通。

而且那个要冲,那个流寇所建立的内寨,更是可以作为中转的仓库。

以及我们控制的流寇的据点。

毕竟即便商路就算打通,有时为了躲避边军,我们也必须等待。

而且有了极其稳固的地方,有更加舒适的地方呆着,便会有更多的流寇愿意归顺,以南宫未央的能力,控制所有的流寇,并不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池小夜听得很认真,她沉思着,道:你的意思是,凭你们,也还攻打不下那支流寇占据的要冲?那处要冲,是有许多厉害的流寇修行者,所以你们想让我们帮忙,先行打下那处要冲?林夕点了点头,那处地方配置着很多强大的军械,即便是我们也无法攻下,但有你们帮忙,我们便可以。

我们来前已经仔细探查过那处地方。

林夕知道池小夜和火王等人此刻心中的所想,直接道:我自然不可能以你们人的生命为代价,那处地方,还是有可能从地下进入,你们有巨甲虫,只要我们能够进入里面,便不可能会有多少死伤。

池小夜点了点头。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对着身后所有的穴蛮首领。

我需要你们的意见。

她认真而尊敬的看着所有这些穴蛮首领,说道。

他已经证明,是值得信任的人。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所有的穴蛮首领在听到这句话后,都弯腰,发出了同样的晦涩的声音。

我们同意你的请求。

池小夜转身,看着林夕,说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郭东神之自信夜色里,一个点燃着许多油灯的石窟中,坐着二十余人。

石窟中最高处平台上,放置着一张金黄色的大椅,虽然不是纯金,只是黄铜,但因为大,因为高,便也显得分外威严。

这张大椅下方,排列着两排黑铁大椅,无论是金黄色大椅还是这些黑铁大椅的上方窟顶上,都垂下长长的帷幔,使得这个石窟显得更有深邃的层次感的同时,也甚至凭空带上了神殿般的庄严深沉的气息。

金黄色大椅的正中,是一名身穿墨绿色大袍,头戴着一个墨玉冠,显得分外暴戾和冷酷的中年男子。

在数停之前,这名中年男子下首黑铁大椅上的二十余人便已经为了一件事情而陷入了剧烈的争吵,直到此时,这剧烈的争吵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整个石窟之中声浪轰隆,一道道帷幕都因为这些声浪而微微的飘动。

中年男子在前面数停的时间里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冷笑。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他开口,讥讽的出声道:只是先前一纸招降书,只是今日发现些敌人的踪迹,你们就怕成这样?整个石窟之中的声音全部瞬间戛然而止,黑铁座椅上二十余名身穿铁灰色皮甲的人全部闭上了嘴,看着这名面容分外暴戾和冷酷的中年男子,眼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些寒意。

我又不是宫亭绝。

这名头戴墨玉冠的中年男子出声,说出了第三句话。

整个石窟之中变得更加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连拥有黑旗军的顾云静都拿我没办法,难道还需要怕一个只懂得乱杀一气的女子?中年男子冷漠地扫视着下方的每一个人,嘲讽道:怕她可能是一名圣师?即便是圣师,别说是一名圣师,就算是十名圣师,那又算什么?只要攻不上来,便根本不用害怕……你们不要忘记,这里是谁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经营而成,你们害怕,便是在侮辱我的心血!侮辱我的能力!中年男子冷漠而充满暴戾的声音,开始如浪涛一般在石窟中连绵响起。

听到此处,所有黑铁座椅上的人们心中寒意更浓,但绝大多数人却是都忍不住心中质疑,攻不上来,那又如何,出去就依旧怕遭遇那名杀神,难道就不用害怕?似是知道底下这些人心中所想,中年男子脸上冷讽的意味更浓,你们跟了我的时间都已不短,想不到还是如烂泥般扶不上墙……要对付这名女子又有何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龙蛇边军一些粮草的运送路线。

明日派人出去,劫一列边军的运粮车回来便是。

劫边军运粮车?!中年男子这句话一出口,下方黑铁座椅上的不少人面色一动,都是反应了过来,但依旧有不少人却是大惊失色。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彻底触怒边军的事,就像是往火坑里跳一样的行为。

怎么,还有人不明白?中年男子冷笑了起来:这些年边军不愿意付太大代价来围剿这里,所以我才有能力将这里布置成这样的不可攻之地……这些年我们也的确未越边军底线一步。

但正因为我们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边军难道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们的头上?现在在这龙蛇边军,是哪支流寇最为出名,行事最为肆无忌惮?龙蛇边军自然会想到是这名女子所率的那几千人,自然会把怒火降临到他们身上。

那名女子再强,又能强得过龙蛇边军?到最后龙蛇边军即便发现和我们这里有关,依旧攻不下我们,依旧不可能来攻我们,你们的眼睛,要看得远一些,你们不要忘记,此刻云秦正在南伐。

怎么可能用尸体来淹没我们这里?这整个边境线上,别的流寇,便就是流寇,而我们这里,却是一个国,这便是最大的区别……云秦南伐,更是我们壮大的最好时机,将来成王拜相,都有机会……你们竟然还在这里怕这样一名女子?冷漠而威严的声音,震荡在这个石窟之中。

在下方所有下首心悦诚服的应声和赞扬之中,这名头戴墨玉冠的中年男子极其威严而充满绝对自信的,朝着洞窟一侧窗口外望去。

他的确有资格拥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他是这二十年间,云秦东境上最强大的流寇首领,郭东神。

这洞窟窗外,是一片极高极陡的绝壁。

绝壁的下半段,唯有些生长在峭壁上的低矮山树和一些杂草,只有在绝壁的上半段,从顶部,才有垂落些手指粗细的山藤。

山藤的掩映之间,隐隐可以看到很多的洞口。

许多山洞幽深不知几许,充满神秘的味道,而有些山洞之中,却是隐隐可以看到些森冷的金铁反光。

绝壁的顶端,可以看到宽厚至极的石制墙体,有角楼,有许多大型军械的黑影。

不只是这一面。

这座峻山的三面,几乎都是如此,唯有一面山体略为倾斜,人为的开凿出了一条仅容两人同时并排站立,且陡峭得不伏下身体,根本站不稳的山道。

这条在绝壁上开凿出来的陡峭山道,便是直通这座峻山上半段的唯一途径。

但即便如此,这条山道依旧被十余个硬生生在陡峭山体上构筑出来的碉楼截成了一段段。

这个地方,就是龙蛇山脉中的鳌角山。

龙蛇边军的眼中钉,却依旧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存在的地方。

林夕对池小夜和所有的穴蛮坦诚的说,只凭他和南宫未央、湛台浅唐都根本无法攻得下的地方。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和军队与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以及军队与军队之间的战斗,截然不同。

郭东神本身便是犯了重罪的云秦军方高阶将领,所以他很清楚这里面的不同到底在哪里。

对于扼守的军队而言,即便是圣师之中的强者,优势也只在三四百步之间。

因为圣师中的许多强大的御剑圣师,也只能御剑三四百步,有些顶尖的圣师,即便能够御剑五百步之上,甚至达到近千步,飞剑距离身体越远,消耗的魂力便也越为恐怖。

所以在二十年前开始经营这鳌角山之时,郭东神所做的布置和防御工事,便是能够将圣师都远远的阻挡在四五百步之外。

半山开始的防御攻势,距离山底超过八百步。

在这八百步以上的崖体上,郭东神一开始便布置了大量的滚木,落石。

这些滚木和落石的重量,都超过千斤,用皮索固定,到有人想要冲山时,便可以很快斩断。

千斤的滚木和落石,靠着下冲之势,恐怕就算是圣师也只会想着躲闪,而不想硬接,尤其是不想在攀爬在山崖上的时候硬接。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间,郭东神花费了无数心血,布置了足足两百余架各种云秦制式弩车,以及数目更多的固定式盘式绞索弩机。

在山崖顶部,郭东神也布置了数十部投石车。

还不仅于此……郭东神甚至自己发明了一种滑轨刃车。

他在山体开凿出斜向下的极长洞窟,设置了滑轨,滑轨的尽头,是一辆辆如马车车厢一般,堆放着许多尖利大石,头部全部都是锋利刀刃的刃车。

这种刃车在撤去拦挡,经过滑轨的化形之后,从洞窟中冲出时的速度,将会十分的惊人,最远可以砸落到山体下数千步的距离,且可以通过调整滑刃车起始的启滑高度,来控制滑刃车掉落的距离。

在布置了如此众多的强力军械之后,哪怕不算那些射箭的箭楼,不算三千余名流寇的投掷,整个鳌角山,如果让林夕来形容的话,那简直就像是一个伸出了无数炮筒的太空堡垒。

反正对于林夕而言,哪怕是做一个巨大的热气球,学习碧落陵的闻人苍月从天而降都根本行不通。

因为山实在太高,山风太过猛烈,无法降落准不说,山顶那么多类似守城弩般的自制弩车,便可以轻易地将飘在空中的东西射成齑粉。

正如想要杀死圣师,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更多的圣师将之杀死。

要想攻破这样诸多重型军械构筑出来的堡垒,最好的办法自然也是动用强大的军械。

但是龙蛇山脉本身地势崎岖,且这鳌角山险峰的下面,还是一个龟背山,本身就是像梯田一般,有着两个梯度。

这样一来,这个世间,恐怕根本没有什么大型军械,可以直接轰击到这鳌角山上。

而鳌角山上的流寇,想要下去,却并不难,因为有一面绝壁的下面,就是一条异常宽阔,充满迷雾的原始峡谷。

郭东神在这面崖壁上,设置有无数绞盘和吊篮,可以让人上下。

而云秦军方恐怕同时出动数万大军,也无法彻底封锁住那片原始峡谷。

而这,也正是郭东神在过去二十年间,不惜血本,将所有劫掠到的东西,所有金钱和精力,全部都投在了防御工事上的原因。

对于他而言,这里始终就是一个国,一个牢不可破的国。

所以他对于先前南宫未央的招揽和威胁,嗤之以鼻,对于东部边境中已经最为强大的那支流寇,完全不放在眼中。

因为有这样一个异常稳固的根基,因为云秦的南伐,他便也有了更大的野心。

然而就在这名暴戾而冷酷的男子,自信的看着洞窟外面的流云时,他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第四百六十七章 新的主人极其混杂的声浪在山体中响起,就像突然有千万条鱼在山体的洞窟和通道之中拍水。

郭东神霍然回首。

这个洞窟之中,所有黑铁座椅上身穿铁灰色战甲的流寇首领也全部茫然和有些惊恐的齐刷刷转头。

有两个不属于他们的人在外面这样混杂的声浪中走进了这间石窟。

一个是一名面容平静,好像将眼前的一切人当成物品一样,漠无表情的在打量着的少女。

一个是一名身背着长剑和一具乌骨巨弓的男子,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绣着梅花的柔软银白色皮质面具。

过于精致的梅花和这名男子身上冷厉的乌骨巨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身穿铁灰色战甲的流寇首领不由自主的厉声大喝,但声音却是无比的颤抖,撞在四周的岩壁上,破碎成无数细碎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戴着精致面具的男子只是平静地看着这间石窟之中的每一个人。

似乎将所有人都没有放在眼中的少女缓步前行,简单地说道:跪下,臣服于我,要么死。

这一句话,听似狂妄到了极点,但是所有黑铁座椅上的流寇首领却没有一人马上出声,也没有人觉得异常的愤怒,而是更加的惊恐。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所有这些人都已肯定,这名年轻少女,便是传说中的那名女魔头。

郭东神抬起了头来。

他坐在这石窟的最高处,坐在威严的金黄色巨椅上,然而面对南宫未央和戴着面具的林夕,他却依旧有种面对高山,要仰头才能看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中感到了极度的危险,他明白这两人的实力必定十分恐怖。

他也根本无法想得明白,对方怎么能够进入这里,但他也没有马上出声,没有急着做任何的回应。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南宫未央和林夕身旁不远处,一扇原本关着的石门被人推开了。

一阵轰然的气浪之中,一名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冷厉男子首先冲出。

他的身后通道之中,无数暗红色的光华涌动,无数身穿暗红色衣衫的人像潮水一般,带着更为混杂的声浪,从通道中往外冲。

大多数流寇都是因为怕死,才千辛万苦跑到了最适合隐匿和苟且偷生的东部边境,然后在接下来长年累月的如老鼠一般的生活之中,这些流寇便更加变得像老鼠一般胆小。

然而郭东神的鳌角山流寇并不是一般的流寇。

在过往二十年中,他将这鳌角山当成一个国一样经营,安定和安全的生活,也让他培养出了许多不怕死的部下。

和鳌角山的防御一样,这也是郭东神强大的自信来源。

所以他只是沉默的等着。

就在他的这些亲卫第一时间赶到,推开那扇石门,第一名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冷厉男子刚刚冲出的瞬间,林夕和南宫未央都没有动作。

也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从他们两人的身后闪现出来,瞬间越过了两人,往前迎去。

这条身影,比场间任何人都要魁梧高大,浑身的暗红色金属链子甲闪耀着异常森寒的光芒。

只在看清这条如天神一般出现的身影的瞬间,看到那异常宽阔的额头和迥异于云秦人的厚唇,郭东神的呼吸就已经彻底的停顿,身体就已经变得彻底的冰冷。

这是穴蛮。

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云秦帝国,在过往的数十年间,进行了无数征战都根本无法征服的穴蛮。

然而对方,竟然能够让穴蛮为之效力?这是他根本无法想象,也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冷厉男子看到了迎上来,同样暗红色如天神一般的身影,他的瞳孔微缩,然而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声厉喝之下,他手中一柄淡蓝色的长剑便发出了耀眼的光华,狠狠地朝着前方这条魁梧的暗红色身影心口处刺了过去。

面对郭东神的这名悍不畏死的部属的一击,这条魁梧的暗红色身影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异常锋利的淡蓝色长剑。

在他的指掌和这柄锋利的长剑相触的瞬间,一股赤红色,如岩浆般的火焰,便带着恐怖的高温,沿着剑身往前蔓延而去。

长剑停顿在空中。

魁梧的暗红色身影继续往前行去,淡蓝色的长剑变成了赤红色,这名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冷厉男子的手骤然变得焦黑,在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之时,这种焦黑已经随着魁梧的暗红色身影前进而瞬间弥漫到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剧烈的燃烧了起来,坠落在地,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团燃烧着的焦灰。

魁梧的暗红色身影身前全部都是火焰,带着恐怖的温度往前,随后冲出的数名郭东神的亲卫也变成了火人,坠在地上。

从那条通道之中涌出的暗红色潮水在一片震骇的惊呼声中急剧的停顿。

浑身燃着恐怖火焰的魁梧身影站在了那道门口,封死了这条通道的出口,所以接近他的人全部化成火人,化成飞灰,通道出口的石门和周围石壁,也开始被烧红,开始融化,变成流淌的岩浆。

面对这样的景象,郭东神只做了一件事情。

他伏下了身体,离开了金黄色的大椅,直接对着南宫未央和林夕跪了下来。

在之前数分之一息的时间,南宫未央已经微微的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柄超过了这里面绝大多数人反应极限的飞剑,已经从并没有耐心的南宫未央身前出现,笔直的刺向郭东神。

在郭东神跪下来之时,这柄恐怖的无柄飞剑,已然震碎了南宫未央和她之间所有的垂幔,到了他的咽喉前。

剑上凛冽的寒气,在郭东神伏下身体之时,已经令他的眉毛上结满了白霜。

郭东神跪拜下去,这柄飞剑便在他咽喉前数寸之处顿住,如一段异常冷厉的目光,凝视着他,然后收了回去。

火王身上的恐怖火焰慢慢的消隐下来。

凛冽的飞剑回到了南宫未央的衣袖间。

南宫未央朝着跪拜在地的郭东神缓缓前行。

石窟之中所有黑铁座椅上的流寇首领全部跪了下来,全部惊恐的秫秫发抖着,不敢看这鳌角山新的主人。

南宫未央走过了跪拜在地的郭东神的身侧,在金黄色的大椅上坐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蛰伏与权势的倾轧南宫未央的这一坐,十分简单。

似乎她只是有兴趣坐在那里,她便轻易的坐了上去。

但她这看似随便的一坐,实际上对于这整个世界,却是有着历史性的意义,这便代表着,林夕将会做到这整个世界,在过往的无数岁月中,都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打开和穴蛮,和大荒泽的边贸。

这一切,无关于实力,无关于林夕的超出这个世界所有人的高瞻远瞩,只是源自一名来自大荒泽之后,想看看大荒泽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和穴蛮成了朋友,最终又死在云秦帝国军队围剿下的小女孩。

没有这名小女孩,池小夜便不会来到大荒泽,成为统一所有穴蛮部落意志的神灵,林夕便也不可能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所以就在林夕微笑着看着南宫未央在金黄色大椅上坐下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想到了那名没有见过,也永远不可能会见到,但却曾和自己一样,以旅者的心情,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小女孩。

……就在南宫未央入座,已然算是征服了这云秦整个东境的流寇时,遥远的帝国中部,世间第一雄城中州城中,三架庞大的黑金马车,也历史性的相遇了。

云秦以武立国,而为了防止兵刃反光、更利于隐匿,或是在黑夜之中袭杀,云秦军方的大多数兵刃,都是习惯用黑色,所以黑色在云秦,便代表着武力,便代表着勇武,世间的人想到黑色,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云秦。

这三架马车通体都是黑色的精金打造,连车辕和车轮都不例外,所以便异常的沉重,即便是用八匹强壮的骏马,车速也很是缓慢。

有时候,缓慢也意味着更多的思考,也意味着威严。

尤其是当沉重至极的精金车轮,碾压在云秦皇城中金色古砖上,发出沉闷而极具压迫感,如同穿着铁鞋的巨人在缓缓走动的声音之时。

尤其是当这些黑色车厢上玄奥而神秘的,真龙山上独有的,比纯金的色泽还要更加金黄和明亮的真龙金镶嵌打造的符文在些微的光亮下,便闪发刺目的金光之时。

尤其是始终有数十名强大的修行者跟随在马车的周围之时。

这种马车,是云秦先皇御赐,整个世间也一共只有九辆。

这个世间,只有这九辆马车,才能直入云秦皇城的宫门,可以直到金銮殿的偏殿。

这九辆马车,便代表着云秦最为强大的九个家族,九名手拥着巨大力量的元老。

谁也不知道,这九名对于当年云秦立国都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元老之间有多少的恩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或许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的苍老,或许是互相憎恶对方的面目,即便是在朝堂之中,也都隐没在重重的帷幕之后,至于平时,这些人也并不相见,尤其这黑金马车行进途中,这九名元老更像是九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然而这日,这三辆马车,却是史无前例的相遇在了中州皇城外的一处道口。

这处道口因为这三辆马车的几乎同时到达,而陡然变得拥挤起来。

三辆马车的所有随从都往后散去,就像一条往外不断扩大的城墙,城墙之中,便成了真空。

所以即便是在大街上,即便只是在皇城外不远处,这个世间,却是不会有任何人听到这三辆马车中人的谈话。

夏副院长选择了蛰伏。

一辆马车之中,苍老的声音首先开口。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出声道:因为对于青鸾学院而言,真正的敌人还在后面。

我们也是一样。

最后一名苍老的声音道:所以我也会选择蛰伏。

这个声音传出之后,另外两架马车中也不再出声。

先前那些如潮水般将外面一切清空出去的随从,也开始飞快的收回。

沉重而扣人心弦的车轮声再次响起,这三辆自云秦立国之后,第一次正式相聚的黑金马车,开始各自离开。

…………云秦大军和大莽王朝军队的绞杀还在一日日继续。

对于真正有能力改变些这个世间格局的大人物而言,他们的目光,也自然被这样史无前例的一战而吸引着,他们的目光,也自然大多放在那些真正的对手身上,所以整个中州皇城的人,都没有人发现整个云秦东部边境的黑暗世界里,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自九老中那名黄姓老人死去,闻人老首辅又因闻人苍月的事而屈从于皇城的意志,冷家和文家正式手握重权之后,整个中州城的暗里,也有无数的风雨在卷动着。

清晨。

云秦皇城最深最偏僻,接近真龙山后山脚底处的天牢中,最里的一扇沉重铁牢门缓缓打开了。

虽然沉重铁牢门的转轴都上了油,保养得极好,没有发出任何难听的声音,但那种打开时的内里隐隐传来的如鬼哭般的声音,以及那种阴寒潮湿的气息,却使得守候在门口的肖沁的两只眼睛的眼皮都不自觉的跳了起来。

肖沁已经在这鬼牢执事六年,但因为他十分清楚这天牢最深处的牢房里是何等的景象,所以即便这么多年下来,每次这牢门打开时,他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极其不舒服。

一名身穿微紫色官袍,因为阳光照射得不足而面容有些苍白的年轻官员以及四名身穿灰色官袍的刑官从内里的阴暗处,带着一股湿冷和腐朽的气息,走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让最前方的那名年轻官员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但除了这微微地眯起眼睛之外,这名年轻官员的面容却是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像只是随意参观了一个街区一般。

他对着躬身行礼的肖沁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之后,便独自往前离开,而后方的四名身穿灰色官袍的刑官,在吸入第一口新鲜空气的瞬间,却是都脸色骤然变得异常的苍白,似乎陡然换了一个人间,变得非常难以适应。

这四名刑官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变得迟缓下来,因为强烈的不适,额头上都马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在肖沁将目光从那名年轻官员远去的背影上挪开,一边再度盘动绞索,关上铁牢门,一边忍不住想要出声发问之前,四名刑官之中,一名脸色微黑,四十余岁的刑官,以及一名面容异常冷厉,头发花白,面容却只有三十余岁的刑官,却是陡然弯下了腰,忍不住连连呕吐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肖沁看这两名不停的呕吐着的刑官,骤然身体有些发冷,身体内不适的感觉也越来越浓,他呼吸微顿的转头看着其中一名很熟的干瘦老刑官,接着问道:许大人又做了什么?被问的干瘦老刑官脸色又陡然难看了些,但不说出来,这名干瘦老刑官便觉得更加难受,越是也强忍着要呕吐的感觉,他回答肖沁:许大人切开了那名案犯的肚子,将那名案犯的一些脏器切了下来,又施了药,将那名案犯的肚子缝好……然后当着那名案犯的面,将那名案犯的脏器切成了片,一片片煮熟了吃了,那名案犯忍受不住,终于招了……肖沁的脸色也骤然变得无比的苍白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早上吃的一份炒肝和一份肥肠面。

许箴言隐隐的听到了两名刑司官员的呕吐声,他行走在天牢石墙下的石道上,脸上没有多出任何的不适神色,却是反而露出了一丝微讽的神色。

对于他而言,切下些对方的血肉和脏器烹吃了,又算什么,若不是他身为云秦官员,无法公然的违反律法,否则为了那人的开口,他甚至可以将那人最为在乎的人全部当面烹了,逼那人慢慢吃下去。

对于他而言,只要只将自己当人,高高在上,将这些囚徒视为低贱的牲畜,那心理上,便根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对于他而言,要在这样的地方往上爬,对这些人仁慈,那便是对自己残忍。

因为皇城不允许一些秘密流传出皇城之外,所以皇城之中设有这样的天牢,但金碧辉煌的皇城之中不喜有血腥气,所以天牢中进出的官员,都必须走皇城中最为偏僻的一条巷道出皇城。

就在许箴言走出天牢之后不久,这条巷道的另外一头,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走了过来。

许大人。

这名白面无须,只是身穿从六品翰林编修官服的中年官员微笑着迎上了许箴言。

常大人。

许箴言恭谨的躬身回礼,眼中却是有不可察觉的惊诧和警惕的厉芒一闪而过。

被许箴言称为常大人的这名中年官员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却是直接掏出了一个紫檀木盒递到了许箴言面前。

许箴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一种阴厉深沉的神色,常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文首辅托我给你的礼物……文首辅替我带话给你,他在你从碧落陵回来之后,便已经对你十分关注,他对你的能力十分赞赏。

这里面有一颗君临丹,可以大大节省许大人修为突破的时间。

中年官员微笑不改的看着许箴言解释道。

许箴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知道这种丹药是皇城中最为宝贵的修行者丹药,有了一颗这样的丹药,或许在明年春之前,突破到国士修为也不是没有希望。

只是听到这颗丹药的名字,他的心脏就已不可遏制的猛烈跳动起来,然而他却依旧没有伸出手去接面前的盒子。

他抬起了头来,缓缓地呼吸着,用一种干涉的语气,看着微笑着的中年官员,道:文首辅想要我做什么?很简单。

中年官员微笑道:你只需将需要汇报给江家的事情,同样汇报给文首辅。

许箴言面无表情的考虑着,平静地问道:这件事情,我父亲知道么?他先前已经拒绝过文首辅。

中年官员始终微笑着,只是在这阴冷的石巷中,就像没有阳光的春风一样,令人觉得寒冷。

许箴言冷道:文首辅是不仅要我背叛江家,还要我背叛我的父亲?中年官员微笑道:文首辅觉得不会看错你……他相信你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许大人你也应该明白,利用江家,以及得到文首辅的帮助,你会拥有现在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你的父亲,不管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取代江家的那张位置,但是你应该明白文首辅现在的权势。

中年官员看着霍然抬起头,脸色极其阴冷的许箴言,继续微笑道:但是你有机会,文首辅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你会让文首辅拥有更强的权势,同样,这也是文首辅对于你的许诺。

许箴言沉默地站着。

他想到了去年那场父亲和自己之间的谈话,想到了碧落陵至今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多的犹豫,他冷冷的笑了笑,从微笑着的中年官员身旁走过,接过了那个紫檀木盒子。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旋转的黑云,巨大的城无数的乌鸦、秃鹫飞舞在天空之中,形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黑色漩涡。

任何人见到由无数的乌鸦、秃鹫形成的一个笼罩数十里范围的可怕乌云漩涡,必定会震骇到了极点。

然而这些飞旋在天空之中的密密麻麻的乌鸦和秃鹫群,却也是不停的发出焦躁、恐惧的叫声。

这些密密麻麻形成黑色旋云的乌鸦和秃鹫的下方,是一座城墙高达三十余米的雄奇城池。

无数密密麻麻的大莽军士和云秦军士,围绕在这座城池的四周,在战斗着,在绞杀着。

从高空看去,就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围着一块高耸的蛋糕,进行着剧烈的争斗和拼杀。

这座城池的城墙,本来有一条护城河,但此刻这条护城河已经彻底被各种破碎的军械、檑木、巨石以及双方军士的尸首所填平。

在四周的荒原上,战斗双方的尸体,也已经堆积了起来,此刻所有的战斗,都是站在重重叠叠的尸体上进行。

这些尸体,对于上空盘旋,形成巨大黑色旋云的可怖景象的乌鸦和秃鹫而言,都是异常可口的美食,然而这些乌鸦和秃鹫,却是不敢下掠,只敢贪婪却惊惶、焦躁的嘶鸣着,不时有力竭却不舍离开的乌鸦和秃鹫掉落。

因为在乌鸦和秃鹫形成的黑色旋云到这城池之间,还有两层黑色的流幕。

由城内和城外射出的箭矢,形成的箭雨。

由城内和城外的军械,投射而出的弩箭、重物、甚至还有燃烧着的巨木。

这些不停的穿梭交织在空中的东西的密集程度,已经使得飞下去的乌鸦和秃鹫,都会很快变成一团羽毛纷飞的破碎血肉。

这是围绕着这一座雄奇城池,进行到已经白热化程度的争夺战。

不算那些地上已经死去的双方军士,此刻正在进行厮杀的双方人数总和,都明显超过了十万。

双方都有数量恐怖的箭军,在不停的发着箭矢。

在四周投石车和贯山弩车的轰击之下,大莽这座雄奇城池的西边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加上在连续数日的攻城之下,云秦军队已经出现了疲态,所以城中的数万大莽军队,反而冲杀了出来,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在这样的疯狂而混乱,城内的箭军和军械都甚至已经无法分出敌我而只知拼命收割生命的战斗之中,任何人都已经变得疯狂,已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拼命的朝着敌人挥动手中的兵刃,直到自己力竭,或是被敌人的兵刃斩中而倒下。

地面在强大军械的施放或是重物的砸地之中不停地跳动。

那一层层尸体不停的从地上震荡跳动起来,宛如还活着。

一名云秦军方的修行者手持一柄和人差不多等高的黑色魂兵巨剑,剑身上鸟羽状的符文散发着耀眼的深青色光华,所有他身周的大莽军士全部挡不住他的一剑,然而就在一剑将三名大莽军士全部拦腰斩成两段的瞬间。

这名云秦军方的修行者抬头望天,他眼前的天空黑了。

一断城墙的断体,被城中的投石车投了出来,朝着他砸落了下来。

这名手持巨剑的修行者在抬头的瞬间,便开始往前狂奔,但一枝比婴儿手臂还粗的弩箭,却是带着一条恐怖的气流,从他的胸口穿过,将他狠狠的钉在了地上。

轰!不知重达多少斤的断墙断体狠狠地砸落,将这名云秦军方将领和数名身周的云秦和大莽军士,全部压在了下面,边缘泛开一层血浪。

这只是围绕着这个城池的残酷战场中的一小个片段。

无论是投石车投出的巨石,还是弩箭,都未必是真正的瞄准了这名修行者,然而因为天空落下的东西太过密集,因为周身全部都是血浪和兵刃,这个战场上,却是充满了太多可以导致死亡的不确定因素。

在这样的战场上,即便是修行者,力量和作用也被大幅度削弱,也显得极其的脆弱。

然而就在此时,这座雄奇城池西侧那处城墙的缺口处,却是出现了两名在这样的战场之中,还显得十分强大的诡异修行者。

这是一老一少,两名身上的肌肤都呈现独特的浅黑蓝色的修行者。

他们的身上,都穿着黑红色的长皮袍。

纯黑发亮的皮袍上,绣着一座座红色小山般的符文。

两个人的身前,都有一架缭绕着黑气,琴身上布满许多魔王状符文的青、蓝两色相间的长琴。

一名名手持巨盾的大莽军士,拖曳着战车,像一朵朵莲花花瓣一般簇拥在这两名大莽修行者的身外。

这两名大莽修行者的双手,在身前长琴上快速地拨动着,在他们的魂力灌输下,他们面前的长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只发出缭绕的黑气,一根根琴弦,却是就像黑色的发丝一般,飞射出来,钻入了地上一名名已然死去的云秦或是大莽军士的尸体内。

然后这些尸体,就在这两名大莽修行者的钻入其体内的琴弦控制下,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斩杀着周围的云秦军人。

这两名诡异的大莽修行者,每一人都能控制十余具尸体,这些尸体,唯有在双腿被砍断,无法站立,或者身体被彻底破碎时,才会失去战力,而在一具尸体被击溃之后,他们又会设法用琴弦,再控制一具新的尸体。

魂力自然不可能无穷无尽,再独特的控尸手段,无非也是源于魂力的一些控制技巧。

但肠穿肚烂的尸体还在战斗,还在杀死着敌人……尤其被这些尸体杀死的军人,在下一刻都甚至会变成一具新的尸兵,这种景象,却是让这侧的许多已经因为鲜血和杀戮而彻底疯狂的云秦军士感到了恐惧。

这些云秦军士在数日的攻城之中,原本也已经疲惫不堪,此刻这种恐惧,在此时竟也有了些改变战局的能力,一股挫败的气机,从这片区域,开始如涟漪一般往外扩散而出。

身在残酷绞杀之中的军士,在此时反而对于这种气机的感觉更为敏锐。

一时之间,许多大莽军士开始发出了疯狂的大叫,如同陡然在黑暗之中见到了光明,直觉这一战,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眼看陷于胶着,原本似乎云秦军队一方还略微占有优势的战局即将彻底改变。

陡然之间,整个雄奇的城池周围,整个战场,都同时滞了一滞,时间好像突然停顿了。

一片耀眼的金光,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涌起。

在宽阔至极的城墙上的大莽守军第一个看清,无数密密麻麻,身穿金色铠甲的骑军,在地平线上,就如洪水一般,疯狂涌来。

密密麻麻,至少上万的金色铠甲骑军形成的潮水中央,有一架如同神王巨船一般,有两层楼高度的战车。

拖动这辆战车的,不是普通的军马,而是数十头和穴蛮一般高大,浑身披满白色盐霜的盐霜巨猿!这辆战车的上方,站着一名身穿金色重甲,身穿金色披风的将领。

战车的最前方,是一个鹤嘴般尖利的巨大撞枪,底层一个个阁间之中,却是盘坐着一名名身穿云秦祭司服的祭司,御使着这些盐霜巨猿。

盐霜巨猿,是力量惊人,魂师级的妖兽。

显见,这些祭司,全部都是灵祭祭司!这架战车,在必要时,显然能在这些灵祭祭司的御使妖兽的推动下,化成一辆攻城车!灵祭祭司,代表最纯正的光明,在云秦是极其稀少的存在,然而此刻,在此处,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加上这么多的金色重铠骑军,这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战车上这名高大的,浑身金光闪烁,似要夺去这世间所有一切光彩的将领,便是云秦南伐的总统领,讨逆大元帅胡辟易!这一瞬间,所有这座雄奇城池周围的云秦军人,自然明白是什么人到来,而所有的大莽军人,在这一刻,也已经从这片金色潮水和这辆战车的威势,知道了是什么人到来。

一时之间,场上的形势彻底倒转。

所有刚刚心中才出现曙光的大莽军人,便被绝望所充斥,便都疯狂而无助的嚎叫起来,有许多本身体力已经难以支撑的大莽士兵,甚至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双手撑倒在地,等待死亡。

金色潮水开始冲锋。

马蹄敲打在地面,形成了风暴,金色的铠甲上耀眼的金光,反射着阳光,让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这金色的潮水,冲击的方位,正是这座雄奇城池的缺口。

两名古怪的大莽修行者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金色潮水,脸上露出了苦笑。

在下一刻,这两名大莽修行者就被无数从空中落下的金色长矛洞穿。

一场屠杀开始。

金色战车逼近到了这座雄奇城池之前,势如破竹的冲入缺口。

一柄金色的飞剑,如一道金色闪电从金色战车中飞出,瞬间切断城墙上数十架弩机旁的大莽军士的咽喉。

这柄金色飞剑的御使者,在闻人苍月叛国之后,唯有龙蛇边军顾云静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云秦大将胡辟易,仰起了头,微眯着眼睛,平静的环视这个如巨大火山口一般的雄伟城池。

……在南伐开始之后的三十二天,在无数犬牙交错的绞杀之后,数量占据绝对优势,已经开始节节胜利的云秦军队,终于正式攻占了魔坛城,取得了南伐之后的阶段性大胜!魔坛城是大莽整个南境最为重要的军事枢纽。

攻克魔坛城,不仅能长驱直入,占领大莽南部大片的粮田,最为重要的是,其后方的大片平原和数条大道,能够让云秦军队,顺利地将大莽布置在南境的军队分割开来。

这样一来,云秦军队的大部,将能直接面对闻人苍月亲自镇守的大莽南境最重要城池,夺月城。

也就是说,这魔坛城不仅像是一颗连着许多线的纽扣,不仅剪掉这颗纽扣,就会使得大莽的几条通兵和运送粮草线路被截断,而且这魔坛城,还是闻人苍月前方的一个盾牌。

这个盾牌一被拔掉,数倍于闻人苍月的兵力,将会很快直接面对闻人苍月!第四百七十章 他的反击在何处云秦北仓洞边贸集镇,是帝国东部边境,最靠近龙蛇山脉的边贸市场。

这个山谷之中由数十间酒楼、客栈,以及一些简易雨棚搭建起来的简陋集镇,是不法商队、亡命之徒、逃亡者、试图一夜暴富的淘金者的自发聚集地。

在北仓洞的南边有一条山涧,上面架着一座木制的,仅能容纳一辆马车前行的栈桥。

身背乌骨巨弓,戴着精致的绣梅银色面具的林夕,就坐在栈桥的那头,隔着这条山涧,遥望着北仓洞边贸集镇。

对于林夕而言,这北仓洞边贸集镇并不陌生。

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陈妃蓉,而现在他正式打通和穴蛮的边贸之路,这北仓洞边贸集镇,又将是个重要的接货地。

有许多从龙蛇山脉和大荒泽而来的云秦稀缺物资,将会从这里流出,通过各种见不得光的渠道,最终再到他掌控的另外一头,再汇入他的手中。

而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之中缺少的药物、食物,也会从另外的一头,通过各种见不得光的渠道,流到这龙蛇山脉边缘,数个像北仓洞集镇一样的地方。

虽然也是因为林夕的原因,北仓洞集镇经过当时龙蛇军方的黑蛇、黑龙和黑旗三大王牌军的彻查之后,和当年林夕第一次来这里时相比,已经变得十分萧条,但是林夕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比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还要繁华,还要混乱。

不到这里对付沐沉允,便不会接触到地下黑市,便不会想到做黑市生意,便也无法将粮食运送至大荒泽之内。

不在这里认识陈妃蓉,今日也不会在这里等着解决她的一些事情。

所以此刻林夕在晦暗的晨曦之中,看着远处薄雾中的北仓洞边贸集镇时,便更加觉得这个世间充满了无数说不出的因果,有始而终,又由终而始。

在林夕的等待之中,薄雾笼罩的山道之中,徐徐行来了一辆马车。

驾着这辆马车的,是一名神容古板的中年男子,马车的车厢之中,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一名身穿月白色棉袍的清癯中年文士,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有些略胖,身上带着一种散不去的油腻味道,似是普通小酒肆的老板与老板娘,一直有些瑟缩的缩在车厢角落里,一种半睡不睡的状态。

马车车门并没有关,虽然遮着厚厚的车帘,但是山路的颠簸之间,车帘起伏之中,远远的,马车车厢之中这名身穿月白棉袍的中年文士便也已经看到了坐在栈桥那边等着的林夕。

看着沉静的等待在那里的林夕,这名中年文士眼中现出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在他的几句低语之下,这辆马车在栈桥的这端缓缓地停了下来。

中年文士弯腰,掀开了车帘,走下了马车,对着对面的林夕微躬身,道:在下程子静,不知阁下有何指教?林夕没有站起来,他只是看着这名面容平静,但眼底却带着警惕和杀机的中年文士,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们柳家所能插手的事情。

你很直接。

程子静微微一怔,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看着林夕,轻叹道:看来你是陈妃蓉的人……看来先前我们柳家来的人,也是死在了你们的手里。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

林夕看着程子静,平静道:因为你们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我通常会给你们柳家派来的人两个选择,不要离开东蛇边关,为我所用,或者便是依旧选择和我为敌,那便会死在这里。

死,或者投降,这真是很简单的选择。

程子静笑了起来,看着林夕道:只是留在这里做什么?做流寇么?林夕看了程子静一眼,没有回答。

看来先前苏仲文的发现和我的预料都没有错,陈妃蓉不仅身世有问题,还和流寇、黑市生意有关。

程子静微笑着看着林夕,那就算我不想死,留在这里,难道一辈子在这里做流寇么?未必。

林夕冷冷地看着程子静,道:等到柳家倒掉或许便可以了。

若是柳家执意要这么做下去,倒掉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惜越是狂妄的人,便会越早灭亡。

程子静看着林夕,摇了摇头,微嘲道:你难道以为,我们柳家在接连损失了许多人之后,会依旧没有什么准备,只是这样一辆马车离开这里么?说完这句话,程子静便看了林夕背着的乌骨巨弓一眼,然后平静的抬起头,看着林夕身后浸染在薄雾之中的山林。

山林之中,陡然响起了些纷乱的树木抖动声。

嗤……嗤……嗤嗤嗤!但就在下一瞬间,一种急促而密集得几乎连成一声的切割声,却彻底主宰了那片空间。

程子静的脸色大变。

林夕后方的薄雾突然破开,一名身穿墨色长衫的蒙面修行者从中冲出,手中端着一具青铜色,布满符文的弩机,就要对着林夕激发,但就在这一瞬间,那种急促而密集的切割声已经到了这名修行者的身后。

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内,在这具弩机上的符文刚刚开始闪光时,一柄连着长长的锁链的靛蓝色,却似在燃烧着的长剑,从这名修行者的后颈切入,瞬间切断了这名修行者的脊椎。

急促而密集的切割声彻底消失了。

程子静面前的整个天地,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在看到那柄连着锁链,如同从地狱中抛射上来的靛蓝色长剑的瞬间,他和身旁马夫的身体,就已经彻底的僵硬。

靛蓝色长剑缩回了因为血雾的扩散而变得绯红的薄雾之中。

一名身穿着一件普通素色棉袄的颀长男子,从薄雾之中提着那柄靛蓝色长剑走了出来,那带有流淌的熔岩般符文的锁链,已经全部缩回了他的衣袖之中。

程子静无比震惊地看着这名面容温雅的男子,他已然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会因为陈妃蓉而和柳家为敌。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林夕身后的山道中,又传来了一阵阵清晰的马蹄声。

听到这样的马蹄声,程子静和他身旁的车夫如濒死的鱼一般的双眸之中,出现了些希望的神色。

一辆辆货运马车,从薄雾之中走了出来。

程子静和他身旁的车夫,再度怔住。

你们在等什么?林夕看着呆住的两人,冷嘲道:在等你们柳家的那七百私军么?他们不会来了。

林夕微微一顿之后,看着程子静,道:有一半已经死了,有一半选择了投降。

程子静和车夫的呼吸都几乎为之停顿,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随着那条山道上车队的出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和粮草独有的气息,传入了两人的鼻中。

出现在程子静和车夫眼中的货运马车越来越多。

有十余个人首先快步跑了过来,当程子静和车夫不存在一般,开始铺钉厚木板和架设横木,加固栈桥。

程子静的身体索索发抖起来,他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某个事实……这么庞大数量的药材,即便是数千流寇,也不可能用得完。

这个发现让他从震骇变成了敬畏,这名柳家的重要供奉,在脑海之中出现了柳家轰然倒塌的景象,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对着对面的林夕和程子静表示臣服。

……湛台浅唐和林夕走到了一起,上了一辆马车,开始绕过北仓洞,朝着鳌角山的方位前行。

这一次两人的会面,也有着重大的意义。

因为这是通往大荒泽的道路打通之后,第一次的通贸。

先前从鳌角山运送出来的一批矿石和药材,已经随着林夕的出来而运送了出来,而这批药物和粮食运送到鳌角山之后,便会第一时间到达等候在那里的火王等人的手中,运送进深邃的地底世界。

云秦的南伐大军已经攻破了魔坛城。

没有什么过场的话,湛台浅唐直接和林夕说起了现在整个天下最紧要的事情,他看着林夕,眉宇之中因这第一次通贸而欣喜的神色,被一股忧虑所冲淡了,按照陈妃蓉大掌柜打听到的确切消息,云秦后继已经又投入了十万大军。

有超过四十万的云秦军人,进入了大莽的疆域。

魔坛城一破,大莽七路大军必定被切割开来。

按照我的预计,将会有至少二十万的云秦军队,逼近闻人苍月镇守的夺月城。

而夺月城的总军力,最多也在七万左右。

林夕没有摘下面具,沉吟道:以这战况看,云秦军队是在节节大胜着?是的。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夺月城之后,便是大莽人口稠密的数个行省,只要云秦军队一突破夺月城,突入那些行省,不仅对于整个大莽的士气都是致命性的打击,而且大莽军队光是靠占领和劫掠,就能补充许多军需,甚至能劫掳大量人口,构筑军事要塞。

你的意思,是夺月城绝不能失。

林夕转过头,看着湛台浅唐,微冷道:但闻人苍月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击败。

我比云秦任何人,以及大莽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大莽的军力。

湛台浅唐有些苦涩道:按我所知,大莽在这样的时间内,也至少再能调十万军队,但就目前情形来看,大莽这方却并没有大量后备军力投入。

所以一直是近四十万云秦军,在面对二十万大莽军。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闻人苍月必定会有一次大的反击。

只是不知道他的反击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不守夺月城,大莽数个行省失守,对于整个大莽的国力和士气的影响,恐怕不是行军打仗能够决定的了。

湛台浅唐摇了摇头,道:但守夺月城,夺月城必定会被三倍以上的云秦军团团围困……这如何守得住?林夕无法从这些简单的讯息之中,判断出闻人苍月会如何做,所以他只是隐然觉得南伐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收尾,所以他也不再多想,只是又问道:陈妃蓉那边还有什么消息么?碧落陵已经正式分割,设立两个行省。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道:陈妃蓉大掌柜特别带消息给你,说你派去的许笙十分出色,在碧落陵,已经有大德祥的大片良田和牧场。

第四百七十一章 围城在云秦的南伐正式开始之后,一纸诏书,将碧落陵以山阳道为界,一划为二。

镜天湖所在的这一半,被正式定名为碧水行省,另外的一半,被命名为天落行省。

这样的正式设立行省,在绝大多数云秦人看来,只是避免重蹈覆辙,防止再出现闻人苍月这样权势太重,坐拥相当于数个行省领地的人物。

然而这个世间真正拥有极高权势的人,却是再次觉得自己低估了新任首辅文玄枢和云秦皇帝玩弄权势的能力。

因为那名原先调入碧落陵,代表着九老中黄家势力的省督,虽然任了碧水行省的省督,但实权却被再次削减了一半,这便代表着黄家越加的淡出了云秦的舞台。

在帝国的最东边,林夕和湛台浅唐谈论起碧落陵中的事情时,碧落陵中的青草,已经开始了疯长。

这是整个一年之中,碧落陵中的青草最嫩最肥美,牲畜长肉最快的时节。

在一个用简陋的木栅栏和枯枝围起的围场之中,一群牧民围在一个铺着干草的马棚之中,骤然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一头浑身带着血迹的小马,摇摇晃晃的站立了起来。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娩,但这却是这个牧场正式建立之后,驯服圈养的马匹,产下的第一头小生灵,对于这个牧场而言,自然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一名和两名有经验的老牧民一起完成了迎接这头小生灵诞生的青年人站了起来,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这名开心的笑着的青年人面孔黝黑,身上的鱼腥味似乎已经没有了,此刻却是带着一些马粪的味道。

他是从东港镇鱼市,走出的修行者许笙。

有一名身穿黑甲的年轻云秦军官也目睹了这牧场中的第一次分娩,看着许笙脸上的汗水和灿烂的笑容,他也有些微微的感动,但却依旧难以理解的摇了摇头。

这名年轻云秦军官叫秦叶威,在发现了许笙是修行者之后,他便多次真挚的游说许笙,想让许笙加入军方发展。

毕竟修行者对于整个帝国而言,是最为稀缺的资源,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修行者加入军队,自然更容易获得耀眼的荣光。

但许笙拒绝了军方诚挚的邀请,虽然一来二去,秦叶威都和许笙成了朋友,虽然许笙在接下来的开辟农田和开辟牧场的事情上,也体现出了极强的才干,然而越是如此,秦叶威就越是想不明白……像许笙这样一名拥有如此才能的修行者,难道就真的愿意将脸埋在这碧落陵的泥土和沾染着马粪的干草之中,并始终甘于,且享受这样的生活?在人群之中便擦汗,便转过身来的许箴言看到了身穿黑甲的年轻军官,他也看到了这名年轻军官眼中的难以理解,但他只是冲着这名年轻军官,隐含着对方不知道的骄傲,笑了笑。

他无法告诉这名年轻官员自己甘于做这样的事情,以及心中骄傲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无法告诉这名年轻官员,林夕才是大德祥的真正主事者。

虽然在碧落陵的大战之中,所有的人都败给了闻人苍月,但当阵一剑斩杀秦擎黄,以及林夕之前率军的战无不胜和在龙蛇边关大荒泽会战中的表现,也已经随着云秦皇帝的当殿震怒而在军中彻底传播开来。

林夕的名字,在云秦的军中已经十分响亮,先前的事迹,也已经使得他赢得了许多军人的尊敬甚至崇拜。

许笙也无法告诉秦叶威,大德祥现在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开垦出数量惊人的农场,建立这样的牧场,也并不是因为他的才能,他只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一些大计,是在他离开东港镇,到这里时,林夕就已经制定下来的。

云秦帝国拥有惊人的疆域,拥有人口超过百万的繁华大城,但这个世界的人口和开垦程度,自然无法和林夕来自的那个世界相比,所以云秦帝国总体而言,依旧是地广人稀。

碧落陵一分为二,设立行省,绝大多数云秦朝堂中人都可以预先猜测得出,必定会先免除数年赋税,大肆鼓励人移居,耕种、放牧。

然而云秦帝国从不缺地,缺的只是人。

除了附近行省的一些边民会移入之外,一般的农户、牧民,都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熟悉的生活和居住的地方,进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且在他们看来不知吉凶的地方来定居。

所以谁都知道,即便设立行省之后,从上到下都会给出一系列的优惠之策,但在帝国将来很长的年月里,碧水和天落这两个行省的人口,还会少得可怜,还要依靠云秦帝国连年将案犯发配到这里,慢慢的增长人口。

所以那名代表着黄家的省督,在帝国将来很长的年月之中,便会始终处于被架空的状态,随着黄家的消隐而慢慢的消隐。

但是林夕让许笙采取了雇员制的手段,先行在碧水行省的交通要道旁建造房屋,形成镇区,然后将这些房屋,免费提供给大德祥的雇员……农户和牧民,首先便和大德祥签署约定,成为大德祥的雇员。

不论年份收成的好坏,大德祥的工钱,都不会少。

这个世界的商号雇员,都几乎是终身制的,而普通的云秦贫苦人家,能够成为一家大商号的雇员,都会视为一种难得的机会和荣誉。

许多农户和牧民,都不会有信心和胆量自己进入碧落陵开垦,哪怕碧落陵的水草肥美,土壤十分肥沃,但他们却愿意成为大德祥的雇员,为大德祥做事。

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可靠的东家,即便在这里的生意经营的不好,也会对他们负责,也会安排他们替大德祥做别的事情。

正是因为有林夕早已定下的这样的大策的指导下,在碧水行省免除五年赋税,且对开垦和牧业有贴补奖赏的具体条例刚刚正式宣布后不久,许笙便已带着数量惊人的大德祥雇员进入了碧水行省,行动之速,震动了刚刚建立不久的碧水行省省督府。

带入大批人口,这是对省督府的最大的实质性的支持,所以在接下来无论是选地,还是修路等方面,碧水行省也都给予了大德祥最大程度的支持,甚至为了保证这个刚刚建立不久的牧场的安全,碧水行省的军方都不动声色的进行了一次春猎,将这个牧场周遭的野狼群,都围剿了一空。

因为许笙很清楚自己是在帮小林大人做事,而且虽然在碧落陵一战之后,他和息子江沿岸的百姓们都由心敬仰的小林大人似乎已经因为重伤而一蹶不振,彻底消隐在云秦,但他却同样清楚,小林大人并没有消沉,已经在自己所做的这些方面,开始了他的复仇之战。

他无比尊敬小林大人的品格,他信任小林大人的能力,他的修行者身份,也是小林大人带来的,所以对于此刻这样终日和泥土、马粪为伴的生活,他甘之若饴,且认为做得极有意义。

他在心中肯定,将来小林大人,一定会以一种震惊整个云秦的姿态,重返所有云秦人的视线之中,而他,也会因为追随着小林大人,而真正做出一番事业,获得真正的荣光。

…………中州皇城。

一名中州卫将领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封焦尾级的军报送入了御书房中,然后用最为恭谨的姿态,快步倒退着退出了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中,唯有身穿金色龙袍云秦皇帝和云秦首辅文玄枢两人。

这是现今世间,最有权势的皇帝,和最有权势的权臣。

即便是面对最高级别的军报,云秦皇帝也依旧保持着无上威严,以一种不急不缓的姿态,看完了这份军报的所有内容。

呼然而看完了这份军报之后,这名隐忍了十余年,终于开始彻底展露自己锋芒的帝王,却是再也难掩眼神中的狂热和狂喜,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将这份军报,摔在了身前的金色长案上。

朕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将闻人苍月的七万主军,团团围困在了夺月城内!攻破夺月城,长驱直入,已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之后,云秦皇帝转头,看着文玄枢,缓缓地说道。

恭喜圣上。

文玄枢躬身,诚挚的出声贺喜道。

即便不用青鸾学院的人,将青鸾学院和这南伐彻底割裂开来,这一战,朕不是一样要胜?云秦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冷意,江家的人最近花那么大力气逼供一些闻人苍月的旧部,到底想要从他们的嘴中掏出些什么?军械。

文玄枢微垂着头,简单而直接的道:闻人苍月无法将他积蓄的大量军械从碧落陵带走,江家想要挖出埋葬这些军械的地点。

云秦皇帝点了点头,他的嘴角露出些冰冷而嘲讽的笑容,只是道:许家的这个小子,的确有些意思。

在嘲讽的冷笑中说了这句话之后,处在南伐战场上传来的胜利消息的巨大喜悦之中的云秦皇帝,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忍不住想要提及那个让他憎恶的名字,但想到那个人是青鸾学院的底线,他便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闭上了口,不再说话。

……遥远的大莽王朝境内。

二十万密密麻麻的云秦大军,将一座上方同样盘旋着无数乌鸦和秃鹫的宏伟巨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内守军雪亮的兵刃反光和黑色的云秦大军,将这片天地变得森冷到了极点。

这是大战前最后的寂静。

双方都还没有开始主动进攻,城内和城外,都在准备着一些大型的军械。

在黑色的云秦大军中的某个角落,一队云秦军士在打用以建造箭楼的木桩。

一根削尖的巨木桩在十余人的合力之下,深深的扎入了泥泞的,先前已经经历过激烈绞杀的地面之中。

在木桩入地的瞬间,这一队云秦军士沉冷的面容上,都充斥了异样的神色。

地面上的泥土在钉入的木桩的挤压下,挤出了不少水,而这些水,却不是黑色的泥水,而是深红色的血水。

这一队云秦军士都清楚,很快,这片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土地之中,将会浸入更多的鲜血。

第四百七十二章 攻城一座世人根本无法想象,以一块块墨黑色光洁玉石堆砌雕刻而成,用和红宝石一样耀眼的红色晶石镶嵌出无数火焰状符文的大殿之中,有一张完全由红色晶石雕刻而成的王座。

头戴高冠,身穿红色神袍的炼狱山掌教,便座在这张宝石王座之中。

他的面前,光洁的墨玉地上,站着六名手握镶嵌着黑宝石的骨杖的炼狱山长老。

这些整个炼狱山最为尊贵的人物,在当日围杀李苦之时,浑身都缠绕着黑气和火焰,此刻这些人身上的黑气和火焰消隐,他们显露在外的肌肤,却是一种奇异的银灰中隐隐带着暗蓝的颜色。

掌教。

此刻六名炼狱山的权杖长老全部躬身谨立着,最为当前一名瞳孔中都似有两个火焰状符文在不停闪耀的长老出声道:云秦大军已经将夺月城团团围住,我们还不要加以援手么?炼狱山掌教沐浴在宝石王座上散发的红光之中。

他依旧保持着低眉沉思般的姿势,威严的声音,却是从红色光幕中传了出来:云秦一共已经投入了近四十五万大军。

闻人苍月才动用了二十万军队。

在过往这些时日之中,云秦军队的伤亡已经超过十万。

闻人苍月的军队,伤亡也只是在十万。

早在这场大战爆发之前,闻人苍月已经问我讨要了大量的黑磷、鬼油木……这些东西,早已运送到北境,但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任何战阵之中。

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这两句话,炼狱山掌教便停止了说话。

他甚至没有发表自己对于这个战局的任何意见以及看法,然而所有这些如同神魔一样的炼狱山权杖长老却是都已经得到了某种确切的消息,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也不再说任何的话,这些脸面和身上的肌肤都是诡异的银灰和隐隐带着暗蓝颜色的炼狱山掌权者,都再次行礼,然后退出了这个大殿。

在走出这个大殿门口的瞬间,有狂风从这六名身穿黑色神袍的人身上卷出,黑气和火焰,重新弥漫这六人的全身,让这六人的身影,显得无比神秘和高大、威严。

他们身后的这座墨玉和红色宝石相间的大殿,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死火山口的最高处。

这座死火山口的周围,还有数十座或已经死了许久的火山口,或依旧还在流淌着赤红岩浆的活火山口。

其余的那些火山也并不小,但是和这座相比,却就像是云秦的婴儿,遇到了最为高壮的穴蛮一样,显得十分的纤细矮小。

在这些火山再往南,是一片黑色的,看不到尽头,天空中布满无数可怖红色的荒原。

此刻这六名浑身再度充斥黑气和火焰的炼狱山权杖长老所在的这座巨大火山口和周围数十座小火山,便是大莽最神秘也最为强大的修行圣地,炼狱山。

炼狱山再往南,那片充满火焰和死气的无尽荒原,便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修行者敢进入的天魔狱原。

这座巨大的死火山的山腰之下,和炼狱山其余那些小火山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工坊。

有无数的普通农奴和炼狱山弟子,在承担着极其辛苦的劳作,供给和维持着这个修行圣地的运转。

此刻,身穿普通炼狱山弟子黑红色袍子的张平,便是这无数支撑着修行圣地运转的底层人中的一员。

他挑着装满沉重矿石的两个箩筐,从其中一座低矮死火山的矿洞中走出。

在一处充满着硫磺气息的温泉水中洗了把脸之后,他继续挑着这个沉重的担子,朝着不远处一个吞吐着黑色焰火柱的工坊走去。

这个春天,在极其精密的安排之下,他这名被青鸾学院看重的学生,先拥有了千魔窟外围弟子的身份,接下来在炼狱山对千魔窟的一系列吞并之中,成为了炼狱山的杂役弟子。

在这整个不平凡的春天里,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挖着矿石,冶炼矿石,做着一些唯有修行者才能承受的极沉重的杂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气味刺鼻,暗不见天日的矿洞之中,极其的辛苦,这样的日子很容易让人怀疑没有尽头,随着炼狱山的人对于千魔窟的人的天然敌视和胜利之后的鄙夷而不断的持续下去,更何况他自身所在的帝国正在和现在置身的这个敌国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恐怕已经在这场大战之中脱颖而出,远远的走在了他的前面,然而他在过往的日子里,却是没有一丝怨言,只是沉默的完成每日交待下来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张平挑着矿石进入了如魔窟一般,到处都是燃烧着烈火的冶炼池的冶炼工坊。

在一丝不苟的将所有矿石倾倒在指定的地点,并开始接着受指派顶替一人的位置拉动巨大的风箱按照一定的节奏鼓风时,一名头戴着黑冠,身穿着黑红色长袍的人走到了他的身侧,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做得不错……从明天开始,你去上面的锻造坊报道。

张平没有停,因为他知道对于对方来说,像自己现在这样身份的人的道谢并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对方也并不想自己停下来,对这里的冶炼造成丝毫的影响。

也只是对他说了这一句,这名主管这工坊的头戴黑冠的炼狱山中人,便已经漠然的从他身旁走过。

在这个无比炙热的工坊之中,他只是依旧沉默的拉着风箱,想着那片冰天雪地的地方,想着那近乎完美的容颜。

……在深春之中,在剿灭了数支大莽的援军之后,云秦二十万大军开始进攻夺月城。

夺月城是在大莽王朝的前身,南摩国时期便已建立的重城,就像坠星陵是整个云秦帝国南部的堡垒一样,夺月城是整个大莽王朝北部行省的矛尖和堡垒,在南摩国三十万大军进攻云秦,被张院长和十七名从学院中走出的强者杀得大败之后,国内局势本身已经岌岌可危的南摩国,因为害怕云秦军队乘机大举进攻,所以耗费了无数财力和人力,对魔坛城和夺月城等一系列城池进行了修缮和加固。

这也最终导致了南摩国财力的难以支撑,相当于自己把自己活活耗死,导致王朝覆灭,湛台莽在乱世中起兵,群雄逐鹿中获胜,建立了大莽王朝。

夺月城的城墙高达三十五米,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一种登城军械可以够得着,可以让军士直接冲上城墙,城墙外墙全部用数米长宽的月白色巨石堆砌而成,城墙厚度惊人,城墙上足以让三十余人并行。

修建这城墙整整挖掉了原先城池旁的一座叫魔月山的山岭,夺月城也正是因此得名。

早在五十年前,张院长开始正式步入这个世界所有人视线中之后,这个世界的所有国度的军队将领,便都受了他带兵的影响,在本身就是十分残酷的战争之中,抛开了假惺惺的作态,抛开了下战书和叫阵等不必要的繁文缛节,而都以尽可能的杀伤敌军和获取胜利为第一追求。

所以在云秦的数万大军和大量军械开始集结,压向夺月城的南门时,夺月城南部城墙上的绞盘式守城重弩,城墙上的小型投石车和城内的大型投石车,便都已经开始了轰鸣。

一群刚刚盘旋往下飞舞的乌鸦,被一块轰然飞至的大石瞬间砸成了无数血泥和飞舞的羽毛。

其余所有的乌鸦和秃鹫,顿时全部发出了惊惶的嘶鸣,奋力的扑动翅膀,拔高身形。

压在城上的巨大黑色旋云瞬间往上抬起,下方,一块块房屋般的巨石和车辕般的巨大钢铁弩箭,带着恐怖的风声和涡流,从高空中砸下,砸向云秦军队的阵中。

云秦大军进攻的点是夺月城的南门。

这夺月城的南部城墙面对的是大莽境内,防御工事比起北部城墙要略有不如,此刻云秦大军已经将这夺月城团团围困住,只选一点进攻,可以将所有优势军力和重型军械,全部砸在这一处,而对于大莽军队一方,城墙再宽,这一段城墙,所能容纳的大莽防守军力,也是有限。

城内大型投石车投出的巨石狠狠坠落在地,因为巨大的惯性,巨石或翻滚跳动,或是在地上划行,移动的每一瞬间,都带出新鲜的血浪,沁入原本已经黏湿的泥土之中。

十数个还未搭建完成的箭楼在夺月城中第一轮的军械轰鸣声中便被砸中,轰然倒塌。

粗重的木材倒塌下来,又涌起了一阵阵血浪,压死了不少正在搭建箭楼的云秦军人,然而其余正在搭建箭楼的云秦军人,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不顾城中呼啸投出的巨石和天罚般的巨大弩箭,只是在做着眼前的事情。

云秦军队的投石车开始了反击。

在令人头皮发炸的巨械转动和轰鸣声中,一块块巨石以看似缓慢的姿态,被抛上高空,然后又像一座座小山一般,狠狠的坠落下来。

在双方的不断互击之下,云秦大军越来越多如擎天巨人一般的投石车,行进到了夺月城的南面城墙外。

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超大型军械,竟一时矗立如林,总共超过了三百架!密密麻麻的云秦军人,在一个个矗立起来的高耸箭楼和这些巨大的投石车之下,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黑蚂蚁一般。

在地面不断的震颤之中,在二十万云秦大军的呐喊声中,三百架代表着庞大的云秦帝国的国力及复仇意志的巨大投石车,将一块块的巨石,不停的抛飞到空中,砸向夺月城的城墙和城池内里。

第四百七十三章 蔑视这完全是真正史诗级的场景。

上百架巨大的战鼓在不停敲响着。

在震动天地的战鼓声和二十万云秦大军的呐喊声和吼声之中,三百多架投石车连续不停的将一块块如同房屋一般的石头抛飞在空中。

只是数停的时间,聚集了如此惊人数量巨型军械的云秦军队便开始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城墙上一架架固定的大型弩机被巨石砸得粉碎,钢铁的弩身和绞盘从城墙上纷纷坠落。

城内一些甚至超出城墙高度的巨型投石车,也在巨石的轰击之下,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巨木炸裂声,轰然倒塌,炸起一阵阵冲天的烟尘。

云秦这方,也不时有擎天巨人一般的投石车轰然倾倒,但其余的投石车,却是依旧在不停地进行着摆动,轰击。

如房屋般的巨石在空中飞行,坠落,发出恐怖撞击声的景象,足足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在一个多时辰的连续不断轰击之下,夺月城南侧的城墙上,已经被砸得彻底支离破碎,堆满了各种巨石和碎裂的大石,一截数十米长度的城墙,彻底的裂口,崩塌下来。

等待已久的数名云秦将领同时发出了一声厉吼,原本已经震动天地的战鼓声变得更加的激越,就像是无数巨人奔腾的脚步声。

已经在阵列最前方待命的两万云秦重铠军士齐齐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大吼:为了云秦!轰隆轰隆的脚步巨响声中,大地在剧烈的震动着,两万身穿云秦主战青狼重铠的军士,排成了整齐的方阵,身上森寒的重甲反耀着阳光,犹如一座移动的巍峨铁山,朝着前方的城池轰然涌去。

夺月城倒塌的城墙之后,瞬间也响起了无数金铁震鸣的声音和巨大的脚步声,整条城墙上的灰尘都在簌簌掉落。

在咣当咣当的金铁撞击声中,无数身穿大莽步兵主战夜枭重铠的身影,连续不断地在倒塌的城墙处出现,瞬间就汇城了一片金属的海洋。

放!一声声极其凄厉的军令声随着这些钢铁巨人一般的身影的出现而同时响起。

当!当!当!当……的金铁撞击声和急剧的破空声中,无数由强力弩车射出的弩箭,形成了一片钢铁的乌云,狠狠的撞入云秦两万重铠军士阵中。

无数身穿青狼重铠的云秦军士身上的金属重铠在巨大弩箭的冲撞下炸裂,内里的血肉之躯破碎,往后倒撞而出,再也无法爬起,但整支云秦重铠大军气势却依旧犹如山崩海啸一般,毫无停滞,很快便带着轰然的狂风,涌到城池的缺口旁,和对方的大军冲撞在一起。

杀!一名名军士发出的厉吼声在这一瞬间竟然是压过了声震十里的战鼓声和无数钢铁身躯撞击在一起的金属撞击声。

冲在最前排的军士瞬间被金属浪潮淹没了,但后方的重铠军士又继续冲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前方狠狠地挥出手中的兵刃。

在这缺口数十米内,瞬间就挤了上千人,钢铁身躯和兵刃全部挤在了一起,撞在了一起。

而后方的钢铁洪流,还在涌来,将这片区域的密度,变得更加的稠密。

双方完全都是以生命往前拱、以冲挤、厮磨、践踏的方式,在进行着绞磨般的厮杀。

云秦后方的大量弩车、刃车等强力军械也已经跟上了,在投石车依旧不停的将巨大的石块砸到城墙上和投入城墙之后的同时,无数巨大的弩箭,如桌面般大小的旋转巨刃,也如同暴雨一般,砸入到了对方缺口后的阵中。

双方的重铠军,挤在一起,在金属的暴雨之中作战。

金属的海洋,顷刻之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汪洋,人体、铠甲、兵刃,不停地被碾压得支离破碎,不停的泛开一朵朵巨大的血花。

双方的重铠军数量都在急剧的缩减,两边的军械也在不停的损毁着。

云秦的投石车已经都开始减轻了投石的重量,保证巨石都可以落到城墙后方,不对自己的重铠军造成杀伤,最后列的投石车也开始移动往前。

然而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大莽军队,也不断地涌出,纷纷撬动城墙上的大石,砸向重铠军阵中的同时,这些大莽军人也开始拼命地往城墙下,往缺口处砸落巨大的檑木。

云秦已然树立的六七十个箭楼上,上千名箭手也开始发箭。

密集的黑色箭矢,也形成了新的暴雨,落向城墙。

这种惨烈的厮杀,从正午一直延续到了黄昏。

双方的重铠军的尸体,以及各种箭矢、钢铁弩箭和刃车的巨大刀刃,投石车投下的巨石,将这一段城墙的缺口再次堆起了六七米的高度。

在夜幕降临之前,已经精疲力竭,甚至开始无法承担自己身上重铠重量的云秦重铠军开始撤退。

在撤退时,两万云秦重铠军仅剩六千。

大莽军的折损,也绝对不会低于军械还占优的云秦军,在这第一天的正式攻城战中,双方在这一个缺口周遭的绞杀致之中,双方总共便至少付出了三万以上军士生命的代价。

夜幕降临,无数篝火在夺月城外的旷野中燃起,无力再战的重铠军撤退休憩,但是双方的大型军械,依旧在不停的轰击。

一夜的轰击下来,坚固至极的夺月城又崩塌了数段,但残墙依旧有十余米的高度,依旧不如第一日几乎彻底崩塌的缺口,依旧无法让大军直接涌入,然而经过这一夜的巨型军械轰击,夺月城南侧城墙上的所有大型弩机全部已经被摧毁成一堆金属碎片,内里所有能够还击的大型投石车已经全部被砸倒塌损毁。

反观云秦这一方,除了被大莽投石车砸毁和连续不断的使用下自损的投石车之外,还依旧有近百架投石车矗立着。

面对这些投石车,夺月城的这南侧,已经只能逆来顺受的默默承受,任凭一块块巨石,轰然砸在城墙上,砸入城墙后方的屋舍之中。

云秦军方的数万步军在依旧不断震响的投石车的掩护下,开始朝着满目疮痍的城墙逼近,开始在距离城墙更近的地方建造箭楼,可以让箭军的视野也箭矢越过极宽阔的城墙,落到城中。

同时一些大型的云梯,也开始推进。

然而即便是在没有大型军械的掩护下,大莽军队还是进行了极其顽强的抵抗。

一列列的盾甲兵和箭军聚集在城墙上,冒着密集的黑色箭雨,和推进的云秦军队进行着绞杀。

每次数块投石车的大石正中城墙上方,将一大片的大莽盾甲军和箭手轻易的如蟑螂一般碾成血泥之后,却还是马上有大批的大莽军人补充上来。

从日出到日暮,城墙上的血水不停的如同小溪一般,沿着城墙的沟壑流淌下来。

一名骑在一匹纯黑战马之上,在密密麻麻的云秦黑甲步军之中显得有些突兀的云秦将领,冷峻地看着流淌着鲜血的城墙。

对于这名高阶云秦将领而言,这种绞杀对于云秦大军是十分有利的。

因为在没有大型军械可以抗衡,任由云秦大型军械肆虐的情形下,大莽军队的这种死伤,绝对不会比主动攻城的云秦军队小。

这样近乎一比一的死伤,虽然残酷,但必定可以给云秦大军赢得大量的时间,在数天之内,便能攻破这座大莽雄城。

云秦二十余万大军围困住大莽七至八万军队,根本不怕对耗,怕的只是大莽的援军,以及大军后继的军械和军粮的运输。

这些高阶云秦将领对于整个战局也自然有着极敏锐的嗅觉,他们也感觉得出来,闻人苍月恐怕还有数量不菲的大莽援军可以动用,而在他们看来,闻人苍月的唯一机会,也在于能否在云秦大军未攻下夺月城之前,调来大批的大莽援军,来个内外夹击。

而云秦南伐大军的应对,便只是不计代价,将数量恐怖的军械和重铠军等强力部队,砸在了这里,同样不计牺牲的,以极短的时间攻占这座决定整个战役的城池。

……在一阵火山爆发般的巨大呐喊声和厉喝声中,两架云秦攻城云车的巨梯就要放落到城墙上。

与此同时,已经休憩了昨夜整整一夜和今日整个白天的六千云秦重铠军,也已经再度开始奔跑,化成金铁洪流,再次开始涌向一侧那个缺口。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黑红色铠甲,披着长长的靛蓝色披风,如同铁铸一般的身影,出现在了铺满残肢血泥和碎石的城墙上。

此时这城墙上不知道聚集着多少的大莽军士,不知道有多少箭矢在空中呼啸来往,同时依旧有不少巨型弩箭和巨石狠狠砸落下去。

和投石车砸落的巨石相比,这条铁铸般的身影也显得十分渺小,然而这条身影却是如同带着无穷的魔力,却使得城下这名马上的云秦高阶将领和许多云秦军士,一眼都注意到了此人的出现。

马上冷峻的云秦高阶将领瞳孔微微的收缩。

轰!的一声,数万最靠近城墙的云秦军人,很快发出了一片更为巨大的海啸般的喊杀声。

闻人苍月!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闻人苍月的面目,但是此刻所有这些人,却都可以在心中肯定,这条如铁铸般的身影,这名大莽军队的统帅,便是闻人苍月!闻人苍月,竟就在这夺月城中!这名弑杀太子的叛国逆贼,就在这夺月城中!……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行走在血泥和残肢之中,就在他出现在两架云梯之前的瞬间,他身前的空气一阵巨震,无数鲜血和破碎的血肉从城墙上震飞而起,带着蔑视嘲笑气息的七曜魔剑,在轰然炸开的气浪中破风而出,瞬间摧毁落向闻人苍月的所有黑色箭矢,斩在了那两架云梯之上。

云秦这种登天云梯,外面全部包裹着一指厚的软黄铜,极韧极难折断,如难看扁尺般的飞剑,和这可以同时让数人并排攀爬上去的梯身相比显得十分细小,然而就在这道剑光一掠之间,两架云梯的前半截梯身便全部折断,轰然砸落。

与此同时,闻人苍月凝立不动,漠然的遥望着这数万云秦大军的后方远处,无视那依旧矗立着的百架巨大的投石车,伸手翻掌,往下做了一个手势。

这一瞬间,整个云秦大军爆发出了无比愤怒的滔天怒吼声。

步军中纯黑马匹上的高阶云秦将领也愤怒到了极点,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闻人苍月的这个动作,就和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的竖起中指一样,在云秦,表示的便是轻蔑和不屑。

而他望向的地方,在潮水一般的云秦军队最后方,有一片金色的潮水,有一架巨大而威武不能言的战车。

那是整个云秦大军的中军,是这支云秦大军的总统帅,胡辟易所在的地方。

闻人苍月,此刻是在对胡辟易表达他的蔑视,对整个云秦大军……乃至对整个庞大的云秦帝国,表示他的蔑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在最光辉之时落寞不知因为何故,盘旋在夺月城上方如旋转黑云一般的秃鹫,也像畏惧闻人苍月一般陡然散开,飞向远处。

极高的城墙上的闻人苍月,距离云秦中军那一片金色的潮水以及那一辆盐霜巨猿拉动的庞大战车极远,然而张院长给这世上带来了一种叫做黄铜鹰眼的东西,所以那片金色的潮水中,许多人都看清了闻人苍月现身在城墙上,做了这样的一个动作,包括两层楼高的战车上的胡辟易。

面对闻人苍月的现身,胡辟易只是平静的对着身旁的传令官下达了数个命令。

数万攻城的云秦步军在他的命令下开始暂退,休憩,等待黑夜的降临。

胡辟易无论是在修行还是在统帅大军上,都是真正的天才,否则他也不会在胡家所有的子侄之中脱颖而出,更不会正值壮年,便已成为云秦帝国三大将领之一,然而在过往的那些年月之中,无论他建立了多少战功,获得了何等的成就,无论他如何真正的出色,闻人苍月,却始终是压在他头顶的一团如山阴影。

闻人苍月的战功比他更为显赫。

闻人苍月号称圣师阶中无敌,个人战力比他更为强大。

闻人苍月升任镇西大将军的时间比他更早。

甚至几乎所有云秦人都认为,闻人苍月统帅的碧落边军,是整个云秦战力最强的军队。

所有这一切,都隐隐的指出一个事实……即便同为三大将领,胡辟易不如闻人苍月。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此刻面对闻人苍月赤裸裸的蔑视,胡辟易自然远比任何人都要愤怒,然而他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冲动小将,他十分清楚,在胜利面前,其余一切都没有意义。

只要他能够赢得南伐的胜利,原先一切强加在他头顶的阴影,便自然会烟消云散,所以此刻,他比平时任何时候还要冷静。

为了避免这些攻城的云秦军人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做出太过冲动的事情,面对闻人苍月的蔑视,他反而暂时选择了退兵,选择让这些云秦军人的心情先行冷静下来。

……百架擎天巨人般的云秦投石车,如同宣泄着整支云秦大军和胡辟易的愤怒一般,彻夜轰鸣。

在下半夜,原本已经满目疮痍的夺月城南侧城墙终于再次发出的天崩地裂般的崩塌声,再次崩塌一段,又出现了一个二十余米长的缺口。

然而云秦军队并没有急着在夜间发动攻击,只是调教着投石车,继续密集轰击着这个缺口两侧的城墙。

这一夜,云秦的贯月弩车和穿山弩车的恐怖金属震鸣声也响了一夜。

云秦军队毫不吝啬的将大量造价昂贵且花了不知道多少代价才以这样的速度运送到前线的重型弩箭砸落在了两侧的城墙和缺口内里,为的只是防止大莽军队在这个缺口的附近建立起有效的防御。

在新的一天黎明来临,第一缕曙光照射到夺月城时,夺月城的这一段城墙已经崩塌近百米,钉在两侧未倒塌的城墙上,城墙内很长的一片区域内的黑色儿臂粗细的钢铁弩箭,已经密集的像黑色的丛林。

所有的弩车、刃车停了下来,开始统一装填。

所有还完好的擎天巨人般的云秦投石车也开始全部停下,开始统一准备。

一时之间,整个战场开始变得莫名的安静。

然而即便是最底层的大莽士兵,都从前两日云秦军队的攻势,知道最终的决战即将来临。

这种大战前令人窒息的片刻死寂,就连盘旋飞舞在城池上方的乌鸦群,都感觉到了被巨石压身般的恐怖,纷纷四散而飞。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地面再度震动起来,震荡出许多尘土。

云秦中军,那如金色汪洋一般的重铠骑军,开始整齐划一的移动,前进。

一列闪耀着森冷光芒的重铠军出现在了大军的最前方。

只是这一列重铠军并不是先前剩余的青狼重铠军。

那剩余的数千青狼重铠军,组成了几个小型方阵,混杂在数万步兵群中。

这一列最前的重铠军身上厚度惊人的铠甲上,全部布满着玄奥的符文,就像裸露在外面的血脉。

这是云秦军中最强大的,震慑天下的青王魂兵重铠军!咚!陡然之间,云秦大军中所有的战鼓,在一瞬间炸响。

就在这令人的鲜血都似乎要震荡得飞出的巨大轰鸣声中,如雷般的马蹄声轰鸣在天地之间。

战鼓声、马蹄声、以及云秦大军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喊杀声汇聚而成的声浪,令所有世间的人,都根本难以想象。

即便是最为平庸和胆怯的战士,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恐怕都会热血沸腾到了极点。

数列金色骑军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这数千身披金黄色重铠的骑军每四匹战马一组,中间悬空晃荡着一根巨大的重型冲枪。

在这些骑军带着五六米长的巨型长枪冲到最前列的瞬间时,数百具青王重铠身上的符文,在一刹那充电般闪亮,发出了耀眼的黄光。

唰!这些重铠身上瞬间闪亮的光芒和巨型长枪枪尖上反射的光芒,就好像在夺月城的城墙上,瞬间落下了一片明晃晃的闪电。

如山崩一般,这些浑身闪耀着光亮的青王重铠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长斧,怒吼着开始了狂奔。

这一具具魂兵重铠,奔跑的速度和全力加速的重铠骑军几乎保持了一致,穿插在金色的潮水之间,冲入了那条百米左右的缺口之中。

轰!与此同时,所有尚且完好的云秦投石车,在一瞬间同时将巨石甩出,无数团巨大的烟尘,在城墙后方爆开。

夺月城中的大莽骑军也出动了,一列列的重装军和云秦的魂兵重铠军和重铠骑军冲击在了一起。

一瞬间,便有无数的大莽重装军士承受不住魂兵重铠和那些汇聚着四匹战马冲力的巨型长枪的力量而像无数的瓶盖一般被掀飞出去,带出一蓬蓬的血浪。

……在前两日一共伤亡了三万多名军士之后,整个云秦大军还拥有整整十七万大军。

而即便是作为守城的一方,在云秦以强大的国力调动的压倒性的军械压制下,大莽军队的伤亡,也根本不比云秦军队少,整个夺月城中能够参战的军队,已经只有四万余。

这四万多大莽军队,在连续不断的军械轰击声中,体力和意志早已经接近了极限,也不知道闻人苍月是用什么手段,让他们能够支撑下来。

而云秦的中军,这几日却始终在休憩,已经是如嗜血狼群终于开始冲锋,战意彻底迸发出来的时候。

所以,整个战局并未像第一日攻城中那么僵持,在最前列的青王重铠军开始魂力耗尽而倒下时,后继涌入的云秦重铠骑军,从高空中往下,已经像一条条金色的水流,涌入了一个深潭之中,然后迅速的蔓延开来。

城内对于云秦大军而言,是更为广阔,更容易施展的战场。

惨烈的绞杀并没有持续多久,还未近正午,在抛下了近三万具尸体之后,残余的大莽军队开始溃逃入城内的街巷之间。

一切如常。

云秦军队极其有序的一批批突入城中,开始清剿般的巷战。

一部分云秦军队,分数处方位登城,开始占领夺月城宏伟的城墙。

在阳光最烈的正午时分,云秦大军对夺月城的占领已经实际性完成,十余万云秦大军已然进入了夺月城中,整个战争的进程,已经到了彻底清扫、占领以及找出和杀死闻人苍月的最后阶段。

数十头盐霜巨猿拖曳着的金色战车碾压过了城墙倒塌的碎石,进入了夺月城。

和上次攻破魔坛城时一样,站在两层楼高的战车顶上的胡辟易微微仰头,环视这座被他攻陷的巨城。

他身穿金甲,身负金剑,在烈日下显得无比的光彩,在金色战车碾压进夺月城的一瞬间,无数的云秦军人也齐齐发出了一声呐喊和欢呼。

成王败寇。

此刻所有身经惨烈杀阵的云秦军人,都不会去考虑这是数倍于对方的军力下的战果,对于他们而言,这是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而就在此时,最先开始谨慎的搜索,已经深入这个城郭大街小巷都并未发现异常的云秦快速侦察骑军,却是发现有一阵奇异的震颤,从城北附近传来。

夺月城北,是正对着云秦的方向,也是固定军械安置最多的地方,此时也唯有这一小片区域,云秦军队还没有绝对的掌控权。

而就在此时,沉重的北门,打开了。

打开的北门之外,依旧是数支严阵以待的云秦大军。

然而就在打开的瞬间,无数强劲至极的弩箭破空的声音和金属震鸣声,带着狂风,瞬间降临最前方的云秦军队。

密密麻麻的重型弩箭,瞬间将数百名云秦军士撕碎成了破碎的血肉。

一支骑军,从洞开的城门之中,以惊人的速度冲出。

外面密密麻麻的云秦军士,顿时齐齐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怒吼声和喊杀声。

因为就在这支队伍最前列的一匹血红色巨马上,骑坐着的,正是身穿黑红色铠甲,如铁铸般的闻人苍月。

即便明知闻人苍月的强大和可怕,即便一瞬间,前方就有数百名军士变成了破碎的血肉,所有围堵在北门外的云秦军士,还是不想让闻人苍月突围而出跑掉,所以所有人,反而都是更加决然的朝着闻人苍月涌去。

北门外箭楼上的军旗剧烈的挥舞起来,和凄厉的军号声一起瞬间传递出闻人苍月正从北门突围的讯息。

城中一支轻铠骑军,在警醒的瞬间,数千名骑士便同时一声厉喝,决然的从腿肚上抽出一柄利刺,狠狠的扎入平时十分珍爱,视为亲密伙伴的战马马身上。

所有这些战马在痛苦的嘶鸣声中,将速度化成了极限,根本不管零散的大莽军士的阻截,只是不停的,像一条条闪电一般,决烈的往北门冲去。

然而就在此时,夺月城中许多处平坦的地面,却是都奇异的微微隆起,并发出了丝丝的声响。

就好像一座座喷发的小火山一样,地面隆起,裂开,冲出了一条条黑色的烟柱。

地下有火光涌动,透射上来,而黑色的烟柱散开,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片片黑色鱼鳞般的碎片,在空中飘洒下来,就像突然下了一场雪。

原本已经低下头,直视北门方向的胡辟易,陡然抬头。

他看到,有一片如黑色鱼鳞般的黑雪,朝着他所在的战车飘落了下来,然后在他凝固的视线之中,在他的感知之中,这片黑雪迅速的变红,燃烧,释放出恐怖的热力。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战而变天空中光明大作。

胡辟易的金色身影,在这一瞬间更加显得光辉万丈。

然而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却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退!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吼,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这辆威武至极的巨大金色战车高处震荡而出的磅礴气息,瞬间将那一片掉落下来的流火吹散。

然后即便是震成粉碎,那些无数细小的微粒,还在继续燃烧,施放着恐怖的热力。

夺月城中地面上的无数隆起隆得更高,喷出了一丈来高的火焰。

纷纷扬扬洒落的黑雪,几乎笼罩了整个夺月城。

像胡辟易这样强大的圣师阶人物,光是凭身上气息的震荡,便可以卷开和震碎所有飘落向他和战车的黑雪。

然而那些普通的云秦军士,那些浑身的魂力本身都已经几近耗光的普通低阶军中修行者却是不能。

纷纷扬扬洒落的黑雪,很快全部变成了一片片的火焰,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粘附在他们的身上,剧烈的燃烧。

很快,整个夺月城,都几乎燃烧了起来,都变成了一个喷发的火山口。

无数骁勇善战的云秦军士,变成了火人,在地上翻滚却依旧无法扑熄粘附在身上的火焰。

胡辟易喝令全军撤出这个城池,他自己原本已经不想退,然而所有拉着战车的盐霜巨猿,在面对这个燃烧着的城池,面对落下的火焰,却是根本无法摆脱本能的恐惧,已经根本不受那些祭司的控制,惊恐的拼命往后退却。

威武的巨大金色战车,以一种跌跌撞撞般的姿态,从燃烧着的城池中冲出。

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的胡辟易,在浑身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之中,转头看后方的城池。

……数千悍不畏死的堵住北门的云秦军队,被闻人苍月所率的这一支骑军切豆腐一般轻易的切开。

因为充当箭头的,是圣师阶中无敌的闻人苍月,以及他一大批魂力充沛的修行者部下。

所有刺向他和他身下战马的兵刃,全部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力量,和在他身前形成光幕的恐怖剑气震得破碎、倒飞而出,嗤嗤的洞穿阻挡在他前方的云秦军士的身体。

他身后所有的追军,被烈火阻断。

那数千骑云秦轻铠骑军,也在未接近北门的时候,就已经被冲天的火焰吞噬。

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带着身后的近千骑军,冲入荒原,朝着西方逃遁。

虽然此刻他是真正的在逃遁,然而他身周七曜魔剑的剑光,却似更加充斥浓浓的鄙夷和嘲笑的意味。

……猩红的火舌从夺月城北门门洞中卷出。

城中的火焰,有些地方甚至超出了城墙的高度,映得上方的天空一片赤红,整个城池,就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灶。

没有多少人能从城中逃出来,所有在城外的云秦军人,浑身都忍不住秫秫发抖起来。

十余万强大的云秦大军,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这座燃烧着的城池吞噬,而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却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威武的巨大金色战车之中,一名须发皆白,十分苍老的云秦灵祭祭司在黑雪飘落的瞬间,便似已经木化,原本红润的脸色变成了那种朽木的灰黑颜色。

在金色战车被盐霜巨猿拉出夺月城,终于停下,所有的盐霜巨猿看着自己身上的焦痕也开始发抖之时,这名已经木化般一动不动的苍老云秦祭司陡然伸出了手,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是要呐喊什么,但是就在一张口之间,一口鲜血就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

这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他的双手兀自朝着那燃烧着的城池伸着,他的头颅却已经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猛的垂了下来,再也不会再抬起。

……就在此时,就在魔坛城至夺月城之间百里荒原中的一片丘陵地带,一支云秦军队正依旧按照部署,朝着夺月城前行着。

这支云秦军队是一支运送粮草的押运军。

二十万云秦主力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十分惊人,在前方大军不断推进之时,云秦的千霞山后,运送粮草的军队,也会源源不断的跟上。

此刻这支两千余人的云秦军队距离夺月城还有数十里,隔着重重叠叠的山峦地带,不可能知道夺月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这些云秦军人,还是都忍不住有些震骇的抬头望天。

因为即便隔着数十里,他们也可以看到,夺月城那处方位的天际,已经一片赤红,比最红的晚霞还要红。

也就在这些军士抬头望着那处天际,心中震骇的做着各种猜测之时,一道凄厉的破空声落了下来。

一枝深红色的金属箭矢,落入了这支云秦军队的阵中。

这枝深红色的箭矢力量太过强大,绝大多数人只觉得有一道狂风从空中贯入阵中。

这枝深红色的箭矢速度也太过惊人,几乎所有的云秦军士,都没有看到这一枝箭矢从何射来,只是隐约反应了过来狂风落下的方位。

一阵巨大的惊呼声和哭嚎声从队伍中响起,绝大多数云秦军士愕然转过头去,只看到他们这支军队中的最高将领,那匹高头战马上身穿黑甲的人,整个头颅已经破碎成了一堆絮状的烂肉。

数名将领的近卫,手中持着兵刃,脸色苍白的看着无头的将领尸体,震惊恐惧地看着远处的山林。

将军……在数名校官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平日里十分强大的这名修行者将领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情形下,被一箭刺杀了,开始用变声的语调发布军令时,那片山林之中,身背着深红色长弓,脸蒙着红色细鳞片面罩的箭手,已经转身离开。

一股股磅礴的力量从他的双脚和双手中涌出,就像一片片无形的翅膀,使得他的身体以比奔马还快出数倍的速度,迅速的消隐在山林之间。

此时,闻人苍月还在竭尽全力的逃着。

跟随他突围的骑军只有近千,面对云秦的数万残军,若是被困住,他依旧会死。

然而此时,在距离夺月城最近的大莽魔名海行省的边境地带,黑纱山区,有一支已经扎营了十余日的大莽大军,已经开始吹响了号角,开始全速离开山区,朝着夺月城的方向行进。

这支军队的前锋军在正式行军出山区,涌入平原地带时,后方的军队,还密密麻麻的,覆盖着后方整整两座山丘。

这支大莽军队的总数,已然超过了十万!…………有比秃鹫飞得更快的驯鹰飞翔在大莽北境的荒原之中,有烽烟燃烧在天地之间,有快骑在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这一切,将南伐战场这一日上发生的事情,以各种渠道,洒向人世间。

大莽王城距离大战发生的地方要更近,所以大莽王城的议事大殿之中,很快响起了赞叹的声音。

炼狱山最高的山巅墨玉殿堂之中,也响起了威严的赞叹声。

很快,所有大莽军方和朝堂的人,都知道了最新的战况,知道了云秦二十万大军攻陷了夺月城,但却被闻人苍月烈火焚城,烧死了十万强大的云秦大军。

大莽人,尤其是大莽朝堂和军方的人,都十分清楚战争的残酷,云秦本来就是大莽的敌国,这些年来也一直在交战着,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不会因为死了多少大莽军人而感到愤怒,他们只会考虑到,闻人苍月七万大军在夺月城对阵二十余万云秦大军,最终云秦大军只剩下不到五万,七万大军杀死云秦十五万大军,这种战绩,是极其惊人的。

从确切的军报来看,从云秦南伐,正式侵入大莽国土开始,已经投入了超过四十万的军力,到现在为止,云秦战死的军人,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而大莽总共战死的军人,还不到十五万。

云秦南伐大军此刻在大莽国土之内的总兵力,也只有十五万,然而此刻,所有大莽人都已经开始知道,闻人苍月已经有十万大军,开始反击!先前大莽绝大多数人,只是质疑闻人苍月身为云秦人的身份,只是质疑闻人苍月的统兵能力,怀疑这一战在他的统御之下,不可能战胜军械天下第一的强大云秦军队。

然而进行到此刻,在大莽军队开始反扑之时,所有大莽朝堂和军方的人,反对闻人苍月的声音,便都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稍晚一些也到达了中州城。

这世间最为雄伟的大城之中,一间华贵的书房中,一名拥有和闻人苍月一样魁梧身躯的老人,甚至比皇城还要略早一些得知这个消息。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这名身材极其魁梧的老人,也是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名老人,是之前一直在抱病不出的闻人老首辅。

他这间书房外不远处,也停着一辆黑金马车。

这世间总共有九辆黑金马车,代表着先皇的最高赏赐和最高的荣耀,代表着九个支持云秦立国,支撑着云秦的强大家族。

然而这名老人知道,继那名黄姓老人死去,黄家被流放般在碧水行省彻底架空之后,恐怕又有两架这样的马车,要彻底退出云秦帝国的舞台。

闻人苍月越是强大,对于云秦的损害越大,他便越是无法面对云秦的百姓。

而胡家,已然和彻底倒向皇帝的胡辟易近乎决裂,但却也势必要承担起胡辟易大败的责任。

喷出了一口鲜血的老人痛苦的抬起了头,院落里,那一株云秦开国之年,先皇亲临闻人家,亲手栽下的那一株梧桐树,在深春的风里飘摇。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复杂的和简单的战争是极其复杂的。

那数十万前线的大军,就像是一个精密复杂钟表的指针,任何动作的背后,庞大的帝国,都不知道有多少齿轮在为之转动。

只是要将数百架擎天巨人般的投石车以及上千大型弩车在规定时限内送达城池之前,期间便有无数工坊的赶工、有无数工匠的跟随,有无数军队沿途的调动部署,也不知道有多少阻击和抵御对方军队袭扰的战斗发生。

对于大莽一方也是一样。

将炼狱山近百年积蓄的黑磷和鬼油木制成可粘附在物体表面迅速燃烧的魔火片,逃脱出云秦侦察军和潜隐的视线,运送至一个城池,并在这个城池的地下做出一个近乎覆盖全城的火网,这也是极其复杂的事情,暗中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调动和争斗。

光是一支运粮军队的到达时间,行进路线,也要牵涉到后勤供给,侦察军,军情处、沿途军队的配合……不知道要牵涉到多少人。

但有时候,战争到了有些人的面前,却是十分简单,最终只归结于一些简单的军报,一些简单的数字。

云秦皇城金銮殿前,云秦各司的最高阶官员已经齐聚,而此时云秦皇帝长孙锦瑟,还在御书房中。

因为绝大多数军情,尤其是在深入大莽北疆之后,都是要通过军方传递到中州皇城之中,所以军方最高阶的人物,比起云秦皇帝知道前方的军情还要更快一些。

御书房中,云秦皇帝展开了最新的军报。

在展开这份最新军报之时,这名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强大的云秦军队占领夺月城,将一面面代表着云秦的威武大旗插满夺月城的城楼,并已有威武之师,开始朝着夺月城后,更为宽广和人口稠密的大莽领土进发。

对于他而言,这是帝国一个全新的开端。

不是那一点点帝国疆域的拓展,而是帝王的意志,大大的往前进了一步,青鸾学院和那九张重重帷幕之后的重座,又被他的意志,压得往后退了一些,被他抛开了一些。

今日之云秦,终究是朕的天下。

怀着强大的威严和自傲,云秦皇帝看起了传递到他面前,已经变得十分简单的战争。

然后他威严的面目,变得像未熟的猪肝一样的紫红,变得异常的扭曲。

轰!他面前的金色书案,名贵的纸砚、镇纸,甚至平时最为喜爱把玩的玉石……所有的一切,全部被金色的闪电,炸成了粉碎,冲击在御书房的大门。

御书房外站着的两名侍官瞬间喷血倒地而死,身后御书房的沉重楠木大门,化成了无数碎屑,形成了一条洪流喷出。

啊!御书房中的帝王,发出了就如野兽般的疯狂叫喊声。

……遥远的帝国最北端,登天山脉中的青鸾学院,收到云秦南伐的局势一战而变的军情也和中州皇城相差无几。

在天枢峰中,夏副院长看着谷心音,长长的叹了口气,连张院长都不敢小看炼狱山,长孙锦瑟他凭什么,敢小看炼狱山?谷心音似是有些不满嘟囔了一声,他十分清楚在这世上一些人的眼中,最后终究只是少数人,那几个地方的战争,但那些死亡是真实的,受苦的,却终究是世人。

……整个云秦震动了。

云秦大街小巷之中的百姓,震惊而不敢相信于前方传来的消息。

在所有的云秦百姓的脑海中,云秦帝国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的帝国……事实上,云秦帝国也的确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的帝国。

所以不管云秦朝堂之中,那些有识的官员觉得开春的南伐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甚至可以用一些手段,先搅乱一些大莽国内的政局,但对于重武,又有着天生的自傲和荣耀感的云秦百姓而言,这南伐,自然是要打,而且是越快越好,大莽就是要狠狠教训。

因为在他们看来,云秦大军不可能败,在他们的心目中,大莽王朝,就是被张院长打得落花流水的南摩国。

茶余饭后,许许多多的云秦百姓,谈论的都甚至是咱们云秦的大军,大概再过几天就能够攻入大莽皇城,让大莽的新皇帝给咱们云秦跪下来磕头认错了吧。

之前一些时日,从南伐前线传过来的,也的确都是些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大军已经突破大莽边境线了。

大军势如破竹,成功围困了两万大莽军,一战灭之。

大军夺取了大莽北境两个重要的军械库。

大军逼近魔坛城,已经近乎掌控整个大莽北部边境线。

大军攻破魔坛城,在五日之内,便剿灭了两万零散大莽援军,完成了对夺月城的围困。

只要攻占夺月城,大莽北部的数个丰饶行省,就像是剥了壳的嫩鸡蛋,咱们云秦帝国,已经可以很轻松的一口嚼了吞下了。

然而这天,怎么会突然变了呢?十余万大军,就被烧死在了夺月城中?大莽的军队,已经开始反击,云秦的大军,已经开始节节溃退,已经开始被大莽军队,不停的分割,追杀?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老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整个城池都很快的燃烧起来么?很多私塾之中,一些云秦孩童,都无法相信的问自己的老师。

云秦朝堂之中许多人已经明白了过来,闻人苍月花了整整一个秋冬的时间是准备了什么,也明白了过来,炼狱山在前面的秋冬,也已经付出了积蓄百年的用以炼器的珍稀燃料。

然而民间普通的私塾学堂的教师,却是根本不可能想得明白,做得出解答。

因为这个世界,是没有火药的,即便是堆满干柴,洒满火油,也是不可能很快将一座城池彻底化为焦土,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之地而言,炼狱山都是神秘莫测的修行圣地,不为外界所知,更不用说民间普通的私塾、学堂。

云秦百姓想不明白,难以理解,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然而这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却又是千真万确的。

一些阵亡的名单,已经开始送到军部,并传递到阵亡将士的家眷之中。

事实上这些阵亡名单,还不是在夺月城一战之中,还是在二十天之前犬牙交错的推进战中阵亡的将士名单,但在那段时间之内,阵亡的云秦将士,实际上也超过十万,只是这样的伤亡,因为前面的节节胜利而被掩盖了而已。

云秦大街小巷之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阴郁,很多家舍之中,开始传出隐隐的哭声。

有更多的人开始心慌……虽然这些家庭还没有接到自己参军的家人阵亡的消息,但是谁都知道,云秦总共投入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只剩余了十余万,且还在拼命地抵挡着大莽军队的猛烈反扑。

谁也没有信心,自己的亲人能够在这样的伤亡之中活下来。

…………云秦皇城金銮殿中,一阵阵声嘶力竭般的声音隐隐不断的传出。

一名后背和臀部血肉模糊的年轻律政司官员,被数名身穿银甲的殿卫挟着出了金銮殿。

这名身穿律政司给事中官服的年轻官员,正是云秦年轻名臣刘学青。

在过往半年之中,这名清正不阿的年轻官员已经做出了不少让云秦百姓爱戴的事情。

有数名年纪苍老的官员也随着出了金銮殿,他们愤怒的推开了数名面有不忍和无奈神色的银甲殿卫,扶起这名因愤怒直谏而当殿受了杖责的年轻官员。

刘学青在昏厥之中醒过来。

他抬头望了一眼皇城中上方的天空,脸孔顿时变得和背上、臀上鲜血一样的鲜红。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自己站直了,整个脊骨挺得笔直,他大喝了一声,便一头朝着身后金銮殿的大柱撞去。

似乎知道他要做这样的死谏一样,数名苍老的文官死死的将他拖住。

其中一名满脸皱纹,头发雪白的年老官员泪水满脸纵横。

他摘下了头上的官帽,看着刘学青,用最真诚的请求语气道:你还年轻,云秦帝国还需要你,我已经老了,这件事,便应该由我来做。

圣上!说完这句,这名年迈文官对着殿中拼尽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然后用出了所有的力气,一头撞向了金銮大柱。

鲜血在金銮大柱上四溅,年迈的官员缓缓的倒下。

这一日,礼司给事中刘造泽以死谏,请求云秦皇帝废除先前的命令,请求青鸾学院的修行者入世,统军。

然而他的鲜血很快被冲洗干净……云秦皇帝根本未管他的死谏,依旧将青鸾学院割裂在南伐之外,甚至不让一些青鸾学院出身的将领带领援军。

这一日,因为过激的言行,有十余名官员被斩首,有二十余名官员,被捕下狱。

……这一日,背着深红色巨弓的原碧落陵第一箭师胥秋白独自行走在大莽北境的荒原中,准备和大莽一支急行军穿插的军队配合。

他是先前整个碧落边军之中,参与战役最多的人。

而对于他而言,战争也是十分简单,那就是用箭,射杀一名又一名的对方将领。

第四百七十七章 我要先斩他一条手臂浓厚铅云下。

一大群穴蛮在大荒泽深处的一片泥沼之中挖掘着。

就如云秦的寻常百姓根本想不明白炼狱山原本就是可以和青鸾学院并列的地方一样,这群穴蛮也根本想不明白,这泥沼里面蜂窝一样的青绿色石头和云秦那种连百炼钢都可以切开的魂兵有什么联系,但是一想到这些东西可以换取比葛根还白的米面,想到微甜的白面烤馍和腊肉的香气,他们的肚子里和心里就似乎有了些暖意,他们浸在冰冷泥水之中的双手双脚,似乎也不再觉得寒冷。

在云秦普通的米面、食盐、砂糖和腊肉、肉干等物,对于穴蛮而言,却是极其宝贵,需要用生命去换取的东西。

因为在之前所有食物短缺的时候,穴蛮都是要以许多族人的生命为代价,去进攻云秦军队一些储粮的地方,或者翻越龙蛇山脉,长途跋涉至云秦境内去抢夺。

然而现在,在不用许多族人流血牺牲的时候,他们在夜晚的地下世界,已经能够分取到一点这种宝贵的食物。

除了这些宝贵的食物之外,还有一些宝贵的药物,已经让很多快要死去的族人活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这些宝贵的食物和药物来自何处,部落中的长老也严格的要求每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保守秘密,不带任何这种食物离开地穴,但他们自然认为,这是上苍的馈赠,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用生命保守着这样的秘密,并在心中感恩着。

……云秦帝国和穴蛮之间的边贸,在这世上的各个朝堂都根本不知晓的情况下,已然艰涩地进行着。

从云秦内地到东林行省再到龙蛇边关,地下黑市的消化,所赚银两的洗白,保证粮食能够突破云秦边军的一些巡察深入大莽,这也都是十分复杂的事情,在第一批粮食和药物进入大荒泽的过程之中,也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像遭遇柳家的势力,也只不过是许多插曲中的一小段。

但有强大的穴蛮策应,在有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这样的人物的坐镇之下,要解决一些麻烦,彻底走顺这些关节,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至少在攻占了鳌角山之后,南宫未央不仅已经成了东境流寇的王,彻底慑服了东部边境之中的流寇,获得了其中许多人的忠诚,而且鳌角山中积蓄的大量钱财和物资,也使得林夕根本不需要再动用大德祥的财力。

郭东神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不断的加强鳌角山的防御之后,便已经觉得鳌角山是一个国,但当他被迫当着自己所有部属跪倒在南宫未央和林夕面前,被迫对南宫未央和林夕效忠之后,面对这云秦立国之前和云秦立国之后,从未有人做到过,但南宫未央和林夕已经在进行的事情,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只不过是一个坐井观天的青蛙。

以为自己是王,结果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浅薄的青蛙,这种醒悟,对于自信的打击是极其的残酷,但这也使得原先只是迫于形势的郭东神在极度的震撼过后,开始考虑南宫未央这样的首领,值不值得自己去真心的追随。

林夕看得出郭东神这些流寇首领的心态转变。

南宫未央从救走南山暮,带领一支云秦军队突破碧落边军的封锁,逃进般若走廊之后,和西夷十五部抢地盘开始,就已经不停地做出让整个云秦和他都为之吃惊的事情。

尤其是在对付宫亭绝这个自认为是黑市之王的人的势力时,看到南宫未央竟然能让平日见不得光的流寇造出投石车,并像军队一样运送到突袭地点,他就已经明白南宫未央不仅仅是在修行方面天才而已。

一名强到让这世间原本已经算是强者的人都无奈的人物,本身便很容易让人折服。

尤其是当一名这样的强者给人以希望和给人感觉在做一个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事业之后,便更容易让人不自觉的誓死效忠。

南宫未央和自己,还有湛台浅唐,有能力给这批原本像腐鼠一样活着的流寇一个像样的生活,甚至让他们觉得他们真像是在开一个国一样,从郭东神甚至柳家的程子静等人眼中的细微神色变化,林夕就知道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要收服这些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毕竟除了南宫未央之外,湛台浅唐一个流亡国君的身份,也比起一个柳家更加充满诱惑和希望。

人都是活在梦想中的。

小的梦想,往往会被更大的梦想所打败。

所以在鳌角山的最高处,看着头顶似乎触手可及的浓厚乌云,看着这鳌角山上密密麻麻的碉楼、投石车、纵横交错的滑轨,无数的强大弩机时,林夕都甚至有种好好在这里经营,将鳌角山布置得更像他想象中的太空堡垒,在这里发展出一支强大的大军,然后杀入大莽,杀死闻人苍月的想法。

拥有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中的大量出产,以这里为根基,建立一支强大的私军,似乎也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事情。

然而这种诱惑,只是让林夕心动瞬间,因为这个世间,每天都在变化,外面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等着他慢慢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

有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自己想到的这些事情,他们也会在做。

而且,帝国的这东边边境,虽然偏僻,虽然比起云秦许多地方都要消息闭塞,但外面那些大的事情,却终究还是能够传到这里。

是什么可以让一座城池燃烧的速度,让大军都根本无法自救,无法逃离?林夕站在鳌角山的一处悬崖边,将湛台浅唐给他的一卷小卷震成粉碎,挥洒在前面的风中。

他之前从未将自己视为一个真正的云秦军人,然而他在军中呆过,对于军中那些怀着最真挚荣誉感和为了守护帝国而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军人,有着最真挚的尊敬。

对于他而言,那进入大莽的四十余万南伐军,就是无数的羊尖田山巡牧军。

所以他此刻可以想象这样的军情会给刚愎自用的云秦皇帝怎么样的打击,他也可以想象云秦皇帝见到这样的军情,脸色会难看到什么样的地步,但他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之情。

湛台浅唐很能理解林夕此刻的心情,他微苦的一笑,缓缓解释道:按我先前所知的一些资料,炼狱山有一种用于炼器的材料叫做鬼油木,这种东西和黑磷炼制而成的燃料,可以发出极高的高温,可以烧融这世上一般火焰根本无法烧融的金属。

但是这种东西很珍稀,即便平时炼狱山一些炼器的地方要动用,都要经过掌教的批准才能从库房里支取。

闻人苍月这次动用的量,整个炼狱山,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才能开采得出来。

以二十万大莽军队为饵。

林夕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就是闻人苍月准备了一个秋冬的反击。

湛台浅唐苦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统帅,纯以战争胜负而言的话。

以你的猜想,现在你们大莽北境的战局已经如何了?接下来的战局,你又觉得会如何?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转头看着湛台浅唐问道。

夺月城一战的结果传到云秦皇城,便需要不少时日,而传到他们这里,更要多了许多天,这么多天过去,大莽的北境,早已不是这军情上描述的北境。

湛台浅唐早就已经想过这些,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他平静地轻声道:胡辟易先前必定和我们一样,觉得闻人苍月的反击应该是死守夺月城,等到大部援军到来,里面夹击。

所以云秦大军大部赶得很急,在五天便完成了穿插和堵截,将夺月城围住,然后又只用了三天的时间,攻下夺月城。

所以现在云秦的大规模后援肯定和前线脱节,现在的局势,应该就是闻人苍月的大军,在尽可能的吃掉退往后方的云秦军队。

即便是由我统军,在云秦主力大军已经残缺的情况下,云秦总数十余万的军队,我率军阻截和追杀,恐怕也能令之折损过半。

闻人苍月早有蓄谋,他统军,云秦军队的伤亡当然会更加惨重。

湛台浅唐微微一顿之后,语气变得凝重了一些:而且先前云秦军方必定没有料到伤亡会这么惨重,后方的军械和粮草运送,还是按照先前的大军配给,大莽在前些年风调雨顺,军粮是根本不会缺,但云秦大军强的就是军械,闻人苍月肯定会得到不少强力军械,此消彼长之下,闻人苍月的军队,要收复失地是肯定的了。

现在唯一不能肯定的一点是闻人苍月想不想过千霞山。

换了大莽别的将领,不一定会过,但闻人苍月想要拖垮云秦,就一定会过千霞山,胡辟易原本在熟悉的千霞山,或许能够和闻人苍月一战,但是他失去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部队,即便心态不失衡,也不会是闻人苍月的对手。

林夕点了点头,他一定会过千霞山。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对于庞大的帝国战争而言,夺月城之战只是一个挫败,还远不能伤其根本,但这样下去,闻人苍月得到大莽国内的支持将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强大。

我等会就会离开。

林夕转头看着湛台浅唐,平静道:我会去千霞山。

湛台浅唐动容,惊道:现在你去……我知道我现在不会是闻人苍月的对手,你放心,我不是想要去杀死闻人苍月。

林夕语气平静,但面容却微冷道:我要去杀死胥秋白。

你方才给我的军情上,有说有十余名云秦高阶将领死于箭手的刺杀,那人只可能是胥秋白。

我要去杀死他,先斩掉闻人苍月的一条手臂。

第四百七十八章 告别、却再也不是旅人月光如霜,一片竹林之中,一名身穿黄衫的瞎子正在抚琴。

琴为银色,表面符文为霞光般灿烂,头发花白的黄衫瞎子手指落在琴弦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在这名瞎子的心中,却是自成曲调。

蓦的,这名瞎子身上气息疯狂涌动,只是数息的时间,便挟琴掠出了竹林。

竹林外不远处便是一个白墙黑瓦的宅院。

林夕就站在这宅院门口的两个小石狮子前。

是我。

看着以极快的速度从竹林中掠出的黄衫瞎子,林夕轻轻出声,然后深深躬身对这名黄衫瞎子行了一礼,谢谢秦先生。

林夕今天穿得很好。

他穿着一件红色绣边的薄锦布棉袄,是中州城最出名的制衣铺子柳笙记的衣衫,他脚下的皮靴也是新的,名铺的东西。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回家之时,穿得好一些,精神一些,快乐一些,自己的家人便会心安一些。

黄衫瞎子看不到林夕今日的穿着,但是他听得出林夕的声音。

他是宇化家的人,自然也十分清楚在过往的一年之中,在这名从鹿林镇走出的少年身上发生了多少事情。

在听出站立在宅院门口的这人是林夕的瞬间,他的身体微僵,接着便认真躬身对着林夕回礼,道:大人,您不应该回来。

要在这个世上出名,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有两种,一种就是扳倒或者杀死一个本身就非常出名的人,另外一种就是你的名字由皇帝的口亲口说出来。

幸运或是不幸的是,林夕这两者全占了。

碧落不死将军秦擎黄在云秦有着极高的威名,然而碧落陵一役之后,所有云秦的人却都知道,这名云秦名将,被一名叫做林夕的青鸾学院学生当着大军,单枪匹马的一剑斩了。

接下来随着太子被闻人苍月刺杀,帝王一怒,当庭喝出林夕的名字,林夕便更是成为了那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之前不为人知的在息子江沿岸,在龙蛇边军之中所做的事情,也慢慢被人知晓,甚至被一些文人、吟游者,说唱者,记载在了必定流传后世的故事之中。

尤其是对于朝堂中人和军中的人而言,他们知道的事情要比外面故事中的事情要更多,要更清楚。

在大多数人看来,云秦皇帝对于林夕的处置是十分不公的。

因为从当时的局势而言,林夕已经竭尽全力,已经做得不能再好,甚至自己也几乎伤重不治。

尤其在许多军人的眼中,林夕的所作所为,已经代表了真正的荣光,代表了一名云秦将领所需具备的所有崇高品质,在他们看来,帝国应该再给林夕颁发象征勇敢和荣耀的勋章,多有褒奖,而不应该迁怒在他的身上,甚至提出要将之处死。

虽然皇帝的口谕最终在那些元老和朝臣的阻止下没有能够执行,但这近一年来,云秦朝堂也没有再宣布过任何对于林夕的处置,不管是处罚或是奖励都没有,像林夕这样一名已经让许多云秦军方将领尊敬甚至崇拜的人,却像是被云秦帝国遗忘了,遗弃了。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不公,都对林夕的际遇非常同情。

此时南伐新败,帝王情绪更加失衡,对于尊敬林夕和对林夕的际遇同情的人而言,林夕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不是个很好的时机。

我明白你的意思,尤其是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要不了多久,注意我的人就会知道我又回到了这个世间。

林夕明白黄衫瞎子的意思,他再次点头致谢,同时却轻声道:但我总不能一直躲着……如果闻人苍月一日不败,一日不死,我便一直躲着,等到他死了之后,我再出现,那对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黄衫瞎子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微微躬身,便转身朝着竹林退回。

就在此时,院内响起了数声咳嗽声。

这数声明显故意发出的咳嗽声和走出的脚步声,惊醒了宅院里的所有人。

宅院大门打开了。

看着提着灯笼打开大门的老人,林夕有些艰涩的笑了起来,道:刘伯,我回来了。

有些佝偻的老人端详着林夕,看着这名当年自己带入四季平原的少年,他有些感慨地道:你长高了些。

一名有些胖,有些老,十分普通的男子披着衣衫,有些跌跌撞撞的从内院跑出来。

刚刚跨过门槛的林夕,看到这名男子双鬓中一年前还没有的白霜,他有些微微哽咽,对着这名男子深深躬身行礼,道:父亲,我回来了。

很普通的鹿林镇商贾跑到林夕的面前,双肩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看着林夕,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双手抓住了林夕的肩膀之后,才彻底回过神来一般,发出了一声喊:夕儿回来了!你受苦了。

在内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这名发福的,有些苍老的中年矮胖男子,只是看着林夕,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林夕的眼眶瞬间模糊。

……林夕不是普通人。

但他这鹿林镇的家人却是普通人。

对于这鹿林镇的普通人家而言,外面发生的事情都有些太过遥远而不真实,他们所担心的东西十分简单,那就是他们的儿子,她的哥哥,有没有受苦。

那些传言大多都是有夸张的……妹妹都知道,故事里的事情,哪有几分是真的。

我也没有受什么大伤,过年都没有回来,只是因为我被安排做了些事情,一时赶不回来。

圣上怎么可能真的会迁怒于我,他只是因为儿子被刺杀,心情悲伤发怒是正常的事情……情绪恢复正常之后也便好了,要是真想处死我,我怎么能活到这个时候?……林夕很清楚自己的家人唯一关心的是什么,所以他做出了很多对于普通人而言听上去十分可信的解释,甚至还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让含着泪光的父母和妹妹看自己的胸膛。

因为明王破狱的作用,他的胸膛上没有什么伤痕。

那枝箭留给他的创伤,只是在看不见的心里。

看到了没有……要是真受了故事里说的伤,怎么会一点伤疤都没有。

林夕笑着看着自己的父母和老妹道:看看反而是多长了些肉吧。

身材是好了些。

看了林夕明显壮实了许多的胸膛,林芊破涕为笑,道:可以娶媳妇了。

林夕看着脸孔微红,明显也又高挑了不少的林芊,一边怕冷般飞快穿衣,一边玩笑道:老妹你也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我有同学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你?你少来拿我取笑,小心王思敏姐姐撕了你。

林芊故作凶恶的点了点门外一处,道。

我又不止姜笑依一个同学。

林夕笑道。

林芊面孔更红,又羞又恼的对林夕露出了小虎牙,恶狠狠道:怎么,刚回来就瞧着我生厌,就想把你老妹赶出门去么?怎么可能,我是生怕好的先被人抢了去……夕儿,这次你回来,是准备长住一阵,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面容姣好的妇人擦干了眼角的湿痕,制止了林夕和林芊的玩闹,看着林夕出声。

林夕的双手微微的一颤,他知道终于要面对这无法逃避地问题。

老哥,要不不要走了,不要去管外面的事情,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在这里住着。

林芊也感觉到了林夕眼中的一些变化,她脸上的笑意也开始消隐,看着林夕,陡然有些哽咽的出声请求道。

林夕有些艰涩的舔了舔嘴唇。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跪了下来,跪在自己父母的面前,磕了一个头。

双鬓已染白霜的中年肥胖商贾不知道林夕为什么突然这样做,忍不住一下子受惊站了起来。

对不起,父亲,母亲。

林夕一时没有起身,仰头看着震惊的父亲和有些明白了什么的母亲,认真而缓慢地说道:先前我答应过你们,如果我有选择,我尽量不会去参军,不去危险的地方。

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不去做完这些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不会真正开心起来。

我知道我只要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便会担心。

有些事情,可能也会不可避免的传到你们的耳中,所以我不想骗你们,瞒着你们。

林夕垂下头,将头埋在母亲微微颤抖的双手中,孩儿来是要告别,请求你们的原谅,孩儿要去一趟边关。

我想请求你们不要太多担心我……相信我会照顾好自己。

面容姣好的妇人用颤抖的双手将林夕拥入怀中,就像当年林夕重病刚刚醒来呼唤母亲时一样。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管着你,有些事情,你认为对的,你便去做。

面容姣好的妇人的泪水一滴滴的滴落在林夕的背上,但你要答应我们,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

林夕肯定的出声道:我一定会回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千叶关的残军春将逝,夏未至。

中州皇城之内,高墙深院之中人烟稀少,再加上南伐不利,时有血染殿堂的事情发生,和外界相比,便显得更加清冽而无暖意。

鬼牢的沉重铁门外,一间刑司官员用于休憩的偏房之中,有两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正是许箴言。

在江家的支持和权倾朝野的文首辅的暗中发力之下,许箴言在刑司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且也已经开始在宫中结交了一些朋友,有了一些心腹。

此刻和他相谈的礼司官员年卿晨便是其中之一。

你确定林夕已经出现在燕来镇?那日在御书房服侍的宫女是我的人。

她亲耳听见了些圣上和大供奉之间的交谈。

属于许家门生的年卿晨看着许箴言比自己还要年轻,却是让自己不是有些心生恐惧之感的面目,尽量平静道:消息不可能有误。

许箴言冷淡道:那圣上有什么表态么?圣上原本情绪极差,但在大供奉的劝说下,却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

年卿晨说道:因为那林夕正去往南边边关。

在这种时候去南边?许箴言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露出些针尖般的寒光,冷笑了起来:想找闻人苍月、胥秋白报仇?难道他的身体和修为已经全部恢复了?就算青鸾学院提供他各种灵药,最多也只能道国士阶为止,哪怕是胥秋白,都早已是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他要去报仇,简直就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圣上会放任不管。

……林夕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秋冬,再加一个已将逝去的春季。

然而因为他隐隐成为青鸾学院和中州皇城决裂的底线式的存在,所以至少在云秦,任何一股大势力,都没有遗忘他的存在。

就在许箴言和宫中礼司官员年卿晨谈论起林夕的这日,三架威严至极的黑金马车,又再次聚集在了上次聚集的道口。

林夕出现了。

这是正常的事情。

但青鸾学院却依旧蛰伏着,这是不正常的事情。

三辆威严黑金马车中的老人,再次开始了交谈。

这的确是不正常的讯号。

夏副院长身体不佳的消息,看来是真的。

所以?……谷心音镇内?林夕镇外?青鸾学院这外面的天地,是要交给林夕?看似不可能……但从眼下这所有迹象而言,却正是如此。

所以?不管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夏副院长和萧明轩既然这么选择,便必定有他们的理由,所以我不会插手。

我也不会插手。

我同意。

三辆威严的黑金马车中恢复了沉默,然后沉重如巨人行走的车轮声响起,三辆可以决定这世间很多事情的马车分开、离开。

从云秦南伐失利的消息传到龙蛇边关的鳌角山到林夕出现的消息传入到中州皇城,这些天之中,整个云秦帝国,又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

云秦皇帝发布了征兵令,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开始大量征兵。

大批从先皇时便已任重职的云秦老臣因为黄家的隐退和礼司给事中刘造泽的死谏无果而上书请辞告老。

各地的镇守军纷纷接令赶往南部边境,没有追责胡辟易的统军失利,依旧让胡辟易统军,这恐怕是云秦大多数官员极少和云秦皇帝保持意见一致的地方。

因为大莽皇城,已经明确给出了收复千霞山的命令。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闻人苍月统帅的十余万大莽军队,已经发动了大小不下二十次战役,云秦军队无法站得稳脚跟。

大莽中军已经收复和越过魔坛城,而和湛台浅唐预料的一样,在胡辟易统帅的中军已经残缺,无法和大莽军队正面抗衡的情况下,云秦深入大莽北部边境的剩余总数十余万大军,伤亡又已经超过了五万。

即便云秦已经有一些后继部队加入,然而加入云秦援军的数量和战力,却根本无法比得上大莽军队消灭云秦军队的数量和战力,所以此刻整个大莽北境的战局,已经到了以一些小股部队的堵截和固守,来换取云秦大部脱身,退回千霞山的战况。

南伐的战场上没有好消息,只有不断的坏消息传回云秦。

一日一日的过去,许多势力的视线之中也再次失去林夕的具体踪迹。

因为青鸾学院对于林夕的出现,似乎也依旧保持着缄默,而林夕一路往南,也只是一个人而行,没有动用任何一方的势力。

要发现一个人的踪迹,自然也是要靠人,如果这人就像一头独狼,就像一个流寇,不和人接触,那即便是再强大的势力,都很难把握他的具体轨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莽的主力大军,距离千霞山已经只有五天的路途。

暮色中,一支三千人建制的云秦军队陡然堵住了大莽大军前行的主道。

三千人面对七万大莽主军,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根本半分获胜的希望都没有,然而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大莽主军,这支云秦军队还是沉默的选择了坚守应战。

一支五千人建制的大莽精锐骑兵很快绕到了这支云秦军队的侧翼,开始进攻占据了主道旁地势高处的这支云秦军队。

同时,大莽一支三千人建制,配备了箭军、重铠军的前锋营,也从正面开始了进攻。

在不到十停的时间内,这支云秦军队的侧翼已经承受不住压力,有了崩溃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时,大莽大军最前方,出现了一匹异常高大,身披连体的黑红色铠甲,如铁铸般的战马。

战马的上方,有一条身穿黑红色铠甲,披着长长的靛蓝色披风,如同铁铸一般的身影。

这条铁铸一般,给人异常强悍之感的身影,显然对这样的战况还不满意,看着这支顽强的拖延大莽主力大军追击步伐的云秦军队,他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

在他的冷哼之中,他前方阵中的一名前锋将领面容微白,一声令下,首先手提着一柄如岩浆般色泽的三叉枪冲了上去,与此同时,前锋军中两百架战车上,两百具身穿大莽主战夜魔铠甲的重铠军士站立了起来,跃下了战车,而后开始朝着前方的云秦军队开始狂奔。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在前面十停的时间里,这支云秦军队只迎来了数百人的死亡,而在接下来十停的时间里,三千人建制的云秦军队,已经只剩下最后数十人。

这尸堆上的数十名云秦军人已经气力消耗殆尽,面对四周纷乱斩至的屠刀,这些已经无力抵御的云秦军人只是狠狠地盯着大莽军中那尊铁铸魔神般的身躯,狠狠地吐出了一口唾沫。

……千霞山千叶关,参将陈宫面色苍白的看着山下的荒原。

他当然看不到那支螳臂当车般阻挡在大莽主军面前的云秦军队是如何壮烈赴死,但是不断传来的军情,却是让他知道此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也十分清楚的知道,胡辟易统帅的精疲力竭的云秦主军残部,距离后方的大莽主军也只有一天的路程。

即便这一天的路程都是以许多云秦军人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但面对一些依旧有着长途奔袭能力的大莽军队而言,这样的距离依然不够,依然会有许多云秦军人要在撤回千霞山的途中倒下。

后方增援的大部还没有到来,但这几日之间,一些已经被杀得溃散的云秦散部,却是已经出现的越来越多。

此刻在陈宫的视线之中,就有一支近千人的云秦残部,在朝着千叶关撤退而来。

这完全是一副令云秦人难以承受的战败画面。

这支近千人的云秦残军,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每个人身上的铠甲上面,几乎都凝固着厚厚的血色,整支队伍中,唯有一百余匹战马,驮着的都是些伤重得连身子都已经无法直起的军士。

这些人的体力似乎已近极限,在行进的途中,都不时有人倒下,而上去搀扶的军士,有的甚至连自己都倒了下去。

一支从千叶关冲出的骑军,已经迎向了这支云秦残部,开始将这支残军的军士都接上马。

陈宫和千叶关城墙上所有的军士都心情异常沉重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知道或许几天之后,看到云秦的大部,亦会是这样的景象。

残军开始入关,所有军士的姓名,所属军队已经开始逐一登记。

陈宫和数名将领也已经下了城楼,走近了这支身上都甚至带着腐臭气息的残军。

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如有光芒一闪而过,陡然觉得有些不对……也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这名经验丰富的千霞边军守将呼吸猛的停滞了,他已反应过来,是什么地方不对!这支残军报出来的所属军队没有任何的问题,身上的穿着,甚至伤口看上去甚至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这支残军……绝大多数的人的身材,似乎都比一般的军士,要更加强壮一些!也就在他这呼吸猛的停滞,还没有下达任何命令的瞬间,这支残军之中,有一个人挺直了身躯,抬起了头。

这个人先前似乎也十分委顿,在这支残军之中根本不显眼,而此时只是一站直,抬起头来,他的身躯便显得无比的高大,显得比钢铁还要沉重,还要坚硬。

就连他满身的血污,都似乎变成了坚硬至极的铠甲。

陈宫的目光,不可遏制的凝聚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这个人的面目,然后无法相信,震骇得张口,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第四百八十章 不要让我们白白死去能够积累军功,在边军之中任正四品官阶的将领,不知道要经历过多少的杀阵,心志早已磨砺得坚韧如铁。

在整个千霞山边境线上,能够让陈宫这样的边军守将心神震颤到这种程度的,唯有一人。

这人只能是闻人苍月。

能在一抬头之间,便有一座山陡然压下的气势的,也必定是真的闻人苍月。

也就是说,此刻在大莽主军之中,那名身穿着魔神一样的铠甲的大莽统帅,只是一名身材和闻人苍月将近的人。

真正的闻人苍月,已经暗中急行军和一支大莽军队会合,到了这里!在云秦朝堂中人刚刚开始觉得闻人苍月会率军进攻千霞山,越过千霞山的时候,闻人苍月,早就已经做好了越过千霞山的一切准备!在陈宫的目光和闻人苍月目光交汇的这一瞬间,陈宫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到了很多极其可怕的后果。

也就在这一瞬间,闻人苍月的身前,已经飞出了一道剑光。

这一道剑光,就像一颗燃烧着黑红火焰的银色陨星,在寻常修行者都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极短时间里,横冲直撞,将闻人苍月和陈宫之间的十余名云秦黑甲守军破开成了一团团破絮般的血肉,降临到了陈宫的身前。

陈宫也是强大的修行者,他已经看清了这一剑的剑路,在中计的绝望和想到的可怕后果产生的恐惧占据心灵的这一刹那,他拔出的青色长刀上的金色符文骤然发亮,一头斑斓猛虎,就似从刀身中要冲出来。

他的刀准确的斩中了迎面而来的飞剑,然而他依旧无法阻止这柄飞剑分毫。

咔嚓一声,他的肩部骨骼首先震碎,飞剑压着他的长刀继续前行,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

陈宫倒飞而出,身上出现了许多裂口,不像是被飞剑斩中了一剑,而像是瞬间被上百柄剑同时斩中。

在这样的伤势之下,陈宫自然不可能还活着。

然而因为这变故太过突然,时间太过短促,以至于这千叶关最高将领被一剑击杀,身体重重落地之时,所有的云秦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那近千名残军陡然全部气势一变,如野兽一般发出低沉咆哮声,闻人苍月的飞剑继续前行,将陈宫身后数名将领也一剑震飞出去之后,千叶关的大部分守军,才彻底反应了过来,才有将领通过这一柄飞剑霸决天下的气势,知道了这人是谁。

无数声凄厉的呼喝声响了起来。

悲怆、愤怒和决裂的气息,瞬间充斥这整个城关。

坠星弩!一名城关城墙上的云秦将领双眼的眼角都几乎睁裂,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军令。

千叶关是千霞山防线上一道重要关卡,后方是几条云秦边境线上几条重要的大道,原先驻军两万,在千霞边军大部已经调入南伐军之后,此时守军虽然只有八千,但云秦帝国最为强大和最能震慑这世间的,却本身就是云秦的重铠和强大的军械。

整个千叶关,便布置有固定座投石车一百架,城关连弩三百具,更有碉楼七十余,全部配备坠星弩。

固定基座式守城弩不必考虑后继移动的问题,在本身自重上没有太大限制,所以守城弩的弩箭威力,比起弩车的弩箭威力要来得更为强大,而坠星弩,以纪念昔日张院长的坠星湖一役而命名,是整个云秦,守城弩之中威力最为强大的!投石车无法攻击近距离的目标,巨石坠落的速度,对于闻人苍月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也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是坠星弩却是足够威胁圣师阶修行者的生死。

当!这名云秦将领发了令,他也听到了一声如同巨钟敲响般的声音。

这一声如庙宇之中的大钟陡然被敲响的声音,是由无数的金铁敲击声和机括陡然转动的声音汇聚而成。

这声音,正是七十余具坠星弩听令发动的声音!这些时日,千叶关的所有云秦军人,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心情紧张,都要警戒,虽然陡然遭遇这样的变故,这些精锐的云秦军人还是第一时间执行了军令。

听到这样的声音,这名云秦将领的心情微松,知道自己此刻就算马上被闻人苍月一剑击杀,自己的死亡,也已经有了价值。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呼吸却彻底的停顿了。

一支支手臂粗细的弩箭如同天罚的铁棍一般,从山上的各处碉楼中飞出。

然而其中有一部分,竟是没有狠狠坠落在城门关这片敌军密集的区域之中,反而是落在了别的碉楼上!轰!轰!轰!……一座座布置着坠星弩的碉楼顶部,就像一个个南瓜一般被带着恐怖冲击力的弩箭轻易的砸开。

无数碎裂的石块飞洒在千叶关的空中,有些沉重的弩机底座甚至因为碉楼的损毁和崩塌而轰然坠落,一时之间,整个千叶边关之中,就有如天崩地裂一般。

城关上发令的云秦将领在这一刹那,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这些弩机的坠落而坠落到了无尽冰冷的深渊之中。

在这样急促的时间内,这些坠星弩机本身来不及精确的瞄准,本身也只是想用七十余枝坠星弩进行一波次的覆盖性毁灭打击。

此刻只有二十余枝坠星弩箭砸入了闻人苍月带来的这近千人阵中,有二十余枝,甚至偏到了城关城墙上,在城墙上轰出了恐怖的深深孔洞。

然而那二十余座碉楼的毁灭,却是极其的精准。

这只能说明,那些弩机,原本就已经瞄准了别处的碉楼!潜隐,奸细,这对于交战的双方而言是不可避免的。

闻人苍月本身是云秦权倾朝野的人物,在云秦本身拥有许多暗面之中的势力……然而这是在千霞边军,而且这不是只控制一架两架弩机,而是一次性控制了二十余座弩机!这需要花多少时间的蓄谋和暗中的使力,才有可能做到在这边关中安插了自己这么多的人手?这进攻千叶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谋划起来的?这名云秦将领看着那一座座崩塌的碉楼,先是感到震骇,然后因心中这样的念头,而感到恐惧、绝望,无助。

在许多碉楼的崩塌之中,一些碉楼也反应了过来,调整弩机开始互射。

一些邻近这些碉楼的校官也发出了厉喝,带着一些军士冲入那些被控制的碉楼。

然而那些仓促调整应战的弩机却不可能比那些早有预谋的弩机更快,只是在一轮互射之中,那些还属于这个边关,属于云秦帝国的碉楼顶部,便大多轰然爆裂,崩塌。

在一片混乱之中,已经无人能够阻止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那些部下,开始分散成一支支小队,将整个千叶关变得更加混乱。

而闻人苍月,开始一步步登上千叶关城楼。

他的飞剑,摧毁着一切阻挡在他面前的躯体。

他是可以以一敌千的圣师,而且是圣师阶中无敌的人。

所以无人能够阻挡住他的脚步。

他登上了千叶关的城关,面对着大莽方向的荒原,负手而立。

七曜魔剑却是从城关上掠下,如割草一般,斩杀着内里的云秦军人。

阴谋和武力一样重要,光会行军布阵,又有什么用?看着暮色中的荒原,闻人苍月第一次因胡辟易而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他嘲讽的轻声自语道:你不懂也没有时间在大莽国内对我动用阴谋,你的武力不如我,调用指挥军队不如我,你怎么可能赢我?从一开始,你因为不忿云秦人对你的看法而背叛胡家,做这讨逆大元帅来想和我一争长短,便已经注定必败……原本像我等人物,只是修行都已冠以超脱的‘圣’字,要再在意那些普通人,远远不如我们的人的看法,那便是自己找败而已。

…………胡辟易单膝跪在了荒原的泥土之中,对着云秦的方向,痛苦的呻吟出声。

沉重而庞大的金色战车,在他的身后,不复往日的光彩。

面对大莽已经压倒性的军力的围追堵截,即便是他,也已经开始出手,已经无法和先前攻占夺月城前一样,只需冷眼旁观自己部下的施为。

他是闻人苍月口中冠以圣字的人,且在千霞边关经营了这么久,帝国的三大将领之一,他的身周,自然拥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光是这架战车之中的那么多灵祭祭司,便很难让人想象。

所以在夺月城之后的这些战斗之中,他只是疲惫,却依旧没有受任何的伤。

为了尽可能的让更多云秦军人能够回到千霞山,他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尽量逼自己不去想自己在夺月城的大败,然而千叶关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闻人苍月已然攻占了他们想要退往的千叶关。

接下来会有更多急行军的大莽军队到达千叶关,在云秦的援军能够到达之间,对他们进行一次彻底的前后夹击么?现在自己怎么做?让这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军队,改变行进路线,绕向别的地方么?那闻人苍月在途中,又会有什么样的动作?自己身后的这支军队,自己最终还能带着多少人回千霞山?此时的胡辟易,只觉得一切都在闻人苍月的算计之中,只觉得充满了无数可能,但没有一个可能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此刻的他,只觉得无路可走。

……你们走吧。

胡辟易停止了痛苦的呻吟,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数名将领出声道。

将军?他身后数名难掩疲惫之色的将领顿时呼吸一顿,身体骤然僵硬。

要不然可能会全军覆灭在这里面。

胡辟易艰涩地咽了口口水,道:大莽主军中的闻人苍月是假的,由我统帅一部分军队,应该能够拖延到你们回到千霞山之后。

将军不可!要带兵殿后,也是应我们殿后!这是命令。

我身为你们统帅的最后命令,你们必须服从。

胡辟易看着这几名将领,轻声自嘲般补充了一句:或者说,给我一些作为大将军的最后尊严?这几名将领的身体,都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剧烈的震颤起来。

要死容易,但要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很难。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要忍辱偷生,也的确很难。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干涩的声音,却是从胡辟易的身后,传了出来。

所有身穿灵祭长袍的灵祭祭司,已经全部出了战车,聚集在胡辟易的身后。

大将军,请你想想,即便你的死,能够让你的这支军队有更多的人活着回到千霞山,接下来呢?为首的一名年迈灵祭祭司对着胡辟易躬身行礼,缓缓道:你觉得目前赶得到千霞的将领,有能够比你更熟悉千霞山么?能够阻挡得住闻人苍月的突破千霞山么?即便你同样是不能……你至少是名圣师,至少将来会有机会杀死闻人苍月。

你比别人会更有机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活着?我们会为大将军断后。

这名年迈的灵祭祭司看着浑身开始颤抖的胡辟易,请求道:请大将军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的活着,请不要让我们白白的死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吸引有时候,活着,的确比死更加容易。

没有人知道千霞山千叶关被闻人苍月攻破的这一日,在代表着千霞山的尊严和威武的巨大金色战车背后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因为这一日,胡辟易活了下来,而一些知道了这辆战车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最忠诚于他的部下,以及那些原本可以不受军方管辖的灵祭祭司,却是在黑夜之中离开,走向死亡。

云秦帝国的人们,只是日复一日的听到南部边关传来的不利消息。

即便是绝大多数云秦朝堂中人,都没有想到云秦在南部边关的大败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彻底。

在攻下了千叶关之后,一支万人左右,连日急行军之后极其疲惫的大莽军队,很快赶到了千叶关。

虽然在胡辟易的统御之下,撤退的云秦军队改变了路线,绕向了嘉叶关,避免了被大莽军队彻底合围,但这支经过了数日强行军的疲惫大莽军队,依靠着千叶关那些投石车和剩余的坠月弩等强大军械,在闻人苍月的统御下,却在接下来的数日中,挡住了云秦三万援军和千霞山数部的夹攻,等到了大莽后继援军的到来。

而追击着胡辟易的大莽主军,只是分出了三万继续追击胡辟易的军队,其余四万大军,全部按照既定路线,进入了千叶关。

这支大莽主军进入千叶关之后,只是三天,千霞千叶关附近的千裕、瞳岸两关便全部被大莽军队攻破。

在千叶关被攻破那日,大莽七万追击的主军距离千霞山有五日的路途。

在云秦朝堂大多数人的预计之中,闻人苍月会略有些休整的时间,从那日算起大约十日左右,才有可能集结进攻千霞山。

但前前后后却只是八天的时间,大莽军队就已经连破三关,大莽的先头部队,已经侵入了云秦境内!胡辟易一共带着四万余云秦军队退回了千霞山嘉叶关,加上千霞山各部留守的近五万守军,千霞山的后方,在云秦帝国的紧急调动之下,也已经有近十七万援军赶至千霞山。

而此时,大莽在千霞山三关以及接近千霞山的军队总数也只在十五万左右。

云秦帝国的百姓,自然不可能想得那么透彻,了解这些援军的到达都有时间差,而且大莽军队的推进速度远远超出云秦军方的估计,他们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即便是帝国另外一名最为强大的将领,龙蛇统帅顾云静在,也根本无法避免被大莽军队突入云秦领土。

他们只知道,前面四十余万的南伐云秦大军,在胡辟易的统帅之下,竟然被打得只剩下了那么多人回来。

他们只知道,在那么多援军赶去的情形下,竟然还被大莽军队攻破了千霞山。

被敌国的军队攻入领土,一些城镇的居民开始逃离,流离失所,这是云秦立国到现在,根本没有过,而且几乎所有云秦百姓也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云秦的百姓开始有些恐慌,开始极度的愤怒,要求撤换掉胡辟易的统帅职位,要求治胡辟易的罪。

…………林夕一动不动地蜷伏在一片并不高的荒草丛中。

他身穿着青色的袍子,披着一条用些长草随意结成的粗陋,却是有着极佳隐匿作用的草毯。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大片烧焦了废墟。

在云秦的地图上,这里本来叫霞光镇,在这里,非但可以看到远处千霞山上艳丽的晚霞,而且还产着一碗下去,就可以让人的脸庞变得比晚霞还要红,还要鲜艳的赤霞酒。

这里曾有许多酒作坊,周围的田地种植着许多用于酿酒的高粱,平时这里是一个比东港镇和燕来镇还要热闹的大镇,然而此刻,这里却只是一片被烧焦了的废墟。

林夕知道闻人苍月绝对会进攻千霞山,将云秦拖入战争的泥沼,如果不是他在龙蛇边关做的事情,只要拖到今年秋冬,恐怕云秦的局势,便会更加的雪上加霜,然而他也没有想到,闻人苍月的军队能够这么快突破千霞山,而且守住千霞山的那几处关口。

在他赶到千霞边关的时候,大莽军队已经攻破了三关,千霞山后,半个南陵行省,已经沦为了战场。

远处的一片杂树林中,回响起了野狼的嚎叫声。

无须黄铜鹰眼,林夕的目光便锁定了那片距离他有六七里开外的杂树林中的几个移动灰点。

原本在这种区域内,是不可能出现野狼的踪迹的,然而这里的集镇只是毁了并没有多少天,人迹一消,原本在千霞山山脚周围才会出现的野狼,竟然已经穿过了数百里,出现在了这里。

林夕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几条野狼的身上停留,他的目光,继续转向了那片集镇废墟。

此刻,正有一支二十余人的大莽骑军正在那片集镇附近梭巡。

这支大莽骑军座下的马匹都用棉布包着,林夕也已经跟了这支骑军两天,所以他能够肯定,这支骑军必定是某支已经进入南陵行省境内的大莽军队的侦察军。

胥秋白的行踪极其的隐秘,按照湛台浅唐先前搜集到的一些消息,胥秋白就像是一头独狼一般随意的游走,只是不受任何人指使地进行着一次次的刺杀。

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只是尽可能的刺杀云秦的将领,至于在何时何地进行刺杀,便根本没有限制。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便是整个云秦军方也根本难以追查出胥秋白的具体行踪,林夕一个人,更是不可能查找得出胥秋白这名在整个碧落边军之中都是参与战阵最多的强大箭师的下落。

然而在决定赶来千霞边关之时,林夕就已经想明白了夏副院长的一些用意,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要如何做。

胥秋白在不断地刺杀云秦的将领。

他便也决定和胥秋白一样,专门不停地刺杀大莽的将领。

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修行,而且他可以肯定,胥秋白一定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以这种方式,或许便能令胥秋白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夕平静而极有耐心地看着那支大莽的侦察军。

在过往的两天追踪之中,他已经观察出了这支侦察军的一些习惯。

而近日这支侦察军的举动,却是和平时非常不同,不仅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而且在同一区域停留的时间过长。

种种的迹象,让他判断出来,将会有一支大莽军队,会沿着这支侦察军留下的一些暗记而经过这里,回到千霞山区。

所以在这支侦察军离开这个烧焦了的城镇,往千霞山区而行之时,他并没有再追踪这支侦察军,而是缓缓的移动,进入了一条长满杂草,且有些积水的水渠之中。

第四百八十二章 风行者的刺在移动到高粱地里的水渠的过程中,林夕一直在缓缓地放着一圈细麻线。

在耐心地等待了许久之后,一支大莽军队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支两千人左右的轻铠骑军,明显已经执行了某个任务,已经有战斗过的迹象,不少人的身上都带伤,此刻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是边行进,便让战马啃吃些嫩草,略作休憩的那种。

因为先前已经有侦察军在方圆百里之内做过侦察,确定没有一定建制的云秦军队活动的踪迹,这支大莽军便没有显得十分警惕,并没有再分前军后军。

自云秦立国之后,受张院长的影响,除非是一些级别极高的将领,或者是一些特殊部队的高阶将领,其余云秦将领都是和普通军士一样身穿黑皮甲,只是内甲有差别,这样一来如果不是胥秋白这样出身于云秦军方,对云秦军方的一些口令,手势极其熟悉的刺客,想要弄清一支云秦军队之中谁是将领都很难。

但大莽这样的云秦帝国受张院长的影响就没有这么深,军方各阶将领的服饰、装束都有明显区别。

大莽高阶的将领头盔上一般按级别镶嵌炼狱山炼狱红宝石、孔雀石、火珀等物,而低阶的将领则镶嵌绿松石、黄玛瑙、云纹红玉,再低一些的便没有镶嵌物,只是有金银等饰纹,同时盔顶饰以各种妖兽羽毛。

林夕在青鸾学院接受风行者传授时,不仅仅是修炼箭技,这些知识和一些潜隐刺杀的技巧,也都是记得滚瓜烂熟的。

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住了这支大莽骑军中的最高将领。

这是一名身高绝对超过两米,体重绝对超过两百五十斤的巨人,在这种常人根本无法看清面目的距离之下,林夕却已然看得清清楚楚,这人脸上的肌肉都一条条的鼓起,是真正的满脸横肉,彪悍到了极点。

大约因为身躯本身就太过沉重,所以这名大莽将领的兵刃是单独用一匹跟在他旁边的战马驮着。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扁环状兵刃,通体黑红色,符文是大莽独有的流淌岩浆状符文,外环和内环除了一个握手的地方之外,都是极其锋利的刃口,且参差不齐,就像一簇簇火焰的形状。

他的头盔上镶嵌的是黄玛瑙,这在大莽代表着的是正五品骑尉的官阶,按理统兵已达三千。

此刻这支骑军只有两千余人,要么就是本身只带了这么多出来,要么就是已经经过过一场不小的战斗,已经伤亡了近千人。

成建制的骑军一直都是修行者的克星。

不仅马匹的耐力足以追赶速度一时占优的修行者,且成建制的骑军之中,光是箭军和一些投掷器,就可以对修行者造成致命的威胁,此刻这样规模的骑军,林夕是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的,所以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仔细查看这支军队的军械配备,只是在等待着这支军队继续前进的同时,再在这支军队中寻找其他将领的踪迹。

这支大莽军队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被一名青鸾学院的风行者盯上,继续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对于只是回程的军队而言,确保一条没有敌军堵截的线路,比起节省一些时间要重要得多。

林夕在草丛中的双目显得异常的明亮,真的就像两颗宝石在发出光彩来。

就在这支大莽军队的最后一百余骑穿过烧焦的镇区的瞬间,他右手猛的一拽手里已经略微绷直的细麻线。

当!一声就像云秦某种弩机敲响般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这片沉寂的原野之中,从这支大莽军队的侧后翼响起!这支大莽骑军之中几乎所有的人,全在一息之间条件反射般猛的伏低身体,目光极冷的扫向发生处的草丛。

同时,沟渠中的林夕已经持起了被他染成绿色的乌骨巨弓,他的目光从倒得乱七八糟的高粱秸秆之中穿过,准确的锁定在那名巨人般的大莽将领以及另外两名头盔有金银纹饰的大莽将领身上。

嗤!嗤!嗤!三声尖利的破空声在那当的一声还未消失之时,便已响起。

三团血花几乎同时从三个人的身上涌起。

那名巨人大莽将领的手刚刚伸到身旁战马身上的巨环上,他异常粗壮结实的脖颈侧面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整个头颅几乎折断,侧向栽倒下去。

另外两名大莽将领一名后心处铠甲间隙处中箭,俯冲摔倒在地,另外一名却是正抬手间,腋下中箭,冷戾的金属箭矢直接从他腋下狠狠的穿刺了进去,冲碎了他体内一半的重要脏器,强大的力量压入体内,使得他在从马上上摔倒下去的瞬间,口中也是鲜血狂喷,喷出了许多破碎的脏器。

三声尖利的破空声和沉重地坠地声后,是片刻的绝对死寂。

因为这时间太过短暂,所以画面传入脑海之中,理智的反应和判断,还根本无法冲掉第一时间的震骇。

极其短暂的死寂之后,轰!的一声,这支大莽军队瞬间被无数的声音所充斥。

兵刃和甲衣震鸣声,惊骇的大叫声、呼喊声,发令声,马蹄声,极混乱的交缠在了一起。

有上百名大莽骑军疯狂地扑向了先前那当的一声发声的地点,数十名大莽军士第一时间涌到了摔倒在地的三名将领身旁,但是他们的脸色便很快变得彻底惨白,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从这些人的反应之中,外围的大莽军人便已经知道他们的统帅和其余两名将领已经变成了迅速变冷的尸体。

所有这些大莽军人的目光全部疯狂四下扫射着,然而却看不见任何的动静,而且让这些大莽军人在统帅被刺杀的惊惧和愤怒之中,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那箭矢破空声,感觉到这三枝箭是从哪里发出。

因为那一瞬间,这三枝箭的破空声,竟像是从空中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是空中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剧烈的吹着哨子一般。

一名校官挤到了三具尸体的身侧。

这名校官平时只能统御百人,但是这三名将领死去之后,这军中只有和他同级的校官,而他的资历在这些校官之中最深,所以他此时便应该是这支大莽军队的统帅者。

这名脸色比花白的双鬓还要惨白的老校官强忍着极度的惊怒,拔出了一枝深嵌于面前将领尸体内的箭矢。

他看到,这是在云秦修行者箭手之中十分普及的墨羽纹钢箭。

这种箭矢通体用云秦独有的一种墨炭淬火的合金钢制成,表面有一片片像微小羽毛一般的钢纹,外观和一些重金破甲箭完全一致,只是箭头没有那些破甲箭的箭头来得坚硬和昂贵,一般的修行者没有大的势力支持,也能承担得起。

这种特种钢质羽箭,原本是不可能发出那种四面八方都有人吹哨一般的声音的,然而这名老校官在一眼之间,便看到箭尖和箭身上有些不寻常的刻线。

是这种刻线,让这箭矢破空声异常,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出箭矢飞来的具体方位,而且这种刻线,竟然没有影响到箭矢的精准度!这到底是一名什么样的箭手?老校官抬起了头,让他的呼吸为之一顿的是,他看到先前那支他派出的百人骑军已经有数骑疯狂的狂奔回来,最前方的一名军士提着一个黄铜皮水桶般的物事,而其余那些骑军,正在那片草丛之中疯狂地朝着一个方位搜索着。

在急促的几句回报之后,这名老校官连续发出了数个命令,又有数百人分散开来,朝着四面八方疯狂的搜索着。

在十数停的时间过后,终于有人在高粱田的水渠之中发现了些有人活动的痕迹,然而接下来再不管如何搜索,却是再也无法发现这名刺客的踪影。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刺客的传说在黑夜降临之时,李应星放下了手中的黄铜鹰眼。

云秦源自张院长的这种装备虽然可以将人的视线范围提高数倍,云秦大工匠打磨的水晶镜片的精密程度,也足以让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人叹为观止,但这种只是由黄铜和镜片构成的东西自然不具备高科技的夜视功能,在黑夜之中,尤其是在没有什么月光的黑夜之中,却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收起已然失去作用的黄铜鹰眼之后,李应星的左手伸出,无声的做了几个手势,几名校官重复了这样的手势,后方的队伍便继续跟着他前行,并开始从随身的背囊之中取出食物,开始无声的咀嚼和吞咽。

这是一支四百人建制的云秦游牧军,连带游牧尉李应星在内,每一个人都身穿云秦的制式黑皮甲。

因为此时战事紧张,所以和前线的其他队伍一样,这支游牧军的装备也更甚以往。

队伍之中的每一名军士都配备着一次性可以同时射出十枝弩箭的臂弩,其中一半军士带着黑石强弓,且都配备着小型抛网。

这种抛网和专门针对修行者的大型钢网不同,是用特制的麻线制成,十分轻便,在未展开时只是拳头大小的一团,在用弓弹出之后,却是会撒开成两米见方,一瞬间抖开许多张,其中夹杂着钢针,也可以将对方许多军士捆缚住,尤其对上骑军时,可以让高速突进的骑军瞬间摔得人仰马翻。

李应星才四十余岁,但已经有近二十年的边军经验,在黑夜之中行进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不用担心迷失或是错过方位,偶尔抬头看看星辰的样子,只让人以为他是在沉默行军中的无聊,看看星光而已。

云秦军队是极擅长,也极喜欢夜战的。

因为张院长在五十年前率着云秦军队和修行者进行着一些征战时,便经常说既然上苍给了我们一双黑色的眼睛,便是让我们用来在黑夜之中寻找光明。

既然黑夜是上苍赐予我们隐匿身影的东西,那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的利用?既然在黑夜之中能够省很多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在黑夜之中行动?张院长很多时候,也是在黑夜之中行动,比如一夜斩尽西夷强者的头颅,比如碧落陵之战一夜连烧南摩国大军十三座粮仓。

所以云秦军队的兵刃大多数都是刻意弄成了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反光的黑色。

所以现在黑夜降临,李应星便根本没有驻军休憩的念头,而是想乘着黑夜,尽快完成这次穿插。

远处的山林中响起了狼的嚎叫,李应星的眉头皱了起来,朝着狼嚎的方向望去,他的瞳孔迅速的扩张收缩,左手也迅速地抬了起来。

一条黑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无声的显现了出来,就好像从这狼嚎之中飘来一般。

李应星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这支军队中的人,但在下一息的时间内,他没有马上发布军令。

因为这条黑影在从黑暗中显现的瞬间,也伸出了手,做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在云秦军中代表着的是自己人的意思。

当然在眼下的战事之中,在这种地方,这样没有秘密可言的手势并不足以证明对方就一定是自己人,但此刻对方只是一个人,又是主动出现,这边足以让李应星保持足够的冷静,不下达任何过激的军令。

对方也明显清楚这支云秦军队的警惕与顾虑,在做了一个手势之后,又缓缓的伸出了双手,这是不想动用任何兵刃的表达方式,然后继续向前。

此刻双方只是距离不到三十步,在这人往前走了数步之后,李应星就已看清,这是一名身穿着草色布衣的箭手,身背着一张显的有些过分巨大的长弓,长弓的弓身也漆成了草绿色,面上带着一张绣着梅花的精致面具,在夜色之中,眼睛显得分外的明亮。

虽然对方的眼中并没有明显的敌意,但对方身上那张过分庞大的巨弓明显昭示着对方修行者的事实,所以李应星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的减弱,你是?他用极低的声音,迅速地问道,并做了一个让对方停止的手势。

而就在他这个手势做出的瞬间,对方也已经主动的停了下来。

你们的行踪已经被大莽军队发现了。

带着精致面具的箭手没有回答李应星的问题,只是简单地说道:此刻有三支军队已经包抄过来……你们唯一的突围机会在这边。

他看着李应星和李应星身后沉默得如同一人的军队,朝着左侧前方伸出了手,我会先去设法引开打乱和引开那支大莽军,然后你们从那边全速突出去。

这名陡然出现的箭手的话,让李应星和身后数十名听清了他细微声音的云秦军士全部呼吸骤然一顿,心神一震之间,李应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修行者箭手的手上。

李应星在这一瞬间,看到这名修行者的手似乎有些苍白,但却显得格外的柔软,从而显得分外的灵巧,但在柔软灵巧之中却似乎又淤积着某种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李应星没有继续追问面前这人的来历,只是马上问道。

不需要理由,因为距离已经不远,我马上就会过去,你很快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军队。

到时你自然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箭手看了李应星一眼,在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时,便已转身重新步入黑暗之中。

李应星和听清楚这名箭手声音的最前数十名军士身体同时微微一震。

你是云秦军人?李应星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不算。

箭手没有转身,我是云秦人。

你只是游侠?对方回答得极其简单,但李应星的心情却莫名的震动了起来,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上前数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箭手的背影在黑暗之中停顿,我知道你们无法透露你们的行军目的,但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附近你们所知的,哪些地方有大莽军队活动的踪迹。

西南一百余里霞落镇附近,有确切的大莽军活动。

李应星低声道。

在他这一句话话音消失之时,前方箭手的身影,已经全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陆登道率领着一千五百大莽轻骑,在一片未开垦的低洼处期待而紧张的等候着。

这支大莽骑军所有的战马,马蹄都包裹着厚厚的棉絮,口中都咬着独特的木嚼子。

这种木嚼子用千魔窟的某种药水泡制过,对于战马的口味就像最美味的蜜糖,每匹战马都会死死的咬住这种木嚼子,并时时不停的吸吮着,这样一来,这整支大莽骑军的马匹将声响降到了最低。

陆登道并没有身穿这支骑军统帅的衣甲和头盔,只是身穿普通大莽轻骑军的衣甲,一名和他身材相近的校官,却是成了他的替身,穿着他的衣甲。

之所以如此,是从十几日前开始,这千霞山后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名强大的云秦箭师刺客。

就在这过往的十几天里面,这名云秦箭师已经连续刺杀了七名六品以上的将领,以及六名低阶将领。

都是同样的自制改良箭矢,一箭击杀。

现在几乎所有大莽军队都知道,自己这方有一名强大的箭手在不停地刺杀着云秦的将领,而对方这名箭手,很显然也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因为先前的那些场刺杀之中,大莽军队连那名云秦箭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所以很多大莽将领对于这名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便心中有些恐慌,而陆登道更是由于被刺杀的那几名将领之中,有一个曾经是他的老上司,且那名老上司在他的心目中十分强大,所以对于这名云秦箭手他更是要比一般的大莽将领要憎恨和恐惧一些。

按照那支云秦军队的前进速度,只要再过五停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发动冲锋。

然而莫名的,虽然明知道这么多支小股大莽军队在执行各种军务,自己不可能那么凑巧撞到那名箭手,而且自己又事先做了准备,但陆登道却还是有些莫名的心悸,尤其在此刻,他陡然觉得好像有人的目光如冷水一般,扫过了自己和身周人的身体。

嗤!也就在他左眼眼皮不由得一跳的这一刹那,一声凄厉的啸鸣声从空中降临下来。

他身旁不远处的那名身穿着他的衣甲的校官,整个下巴到后颈的血肉和骨骼,在一瞬间就突然被掀飞掉了。

一阵强烈到极点的恐惧感,使得陆登道的牙齿都发出了格格的声音。

……林夕收弓,从草丛中站起,开始奔跑。

但却始终偏转着头,盯着后方那支瞬间陷入恐慌和混乱的大莽骑军。

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有许多大莽军士不自觉的朝着一名身穿着普通大莽骑军衣甲的人围拢,且那名身穿普通衣甲的人身旁的十余名大莽军人在黑暗之中都竖起了半人高的巨型厚盾。

那名身穿普通衣甲的人身体已经彻底的蜷缩下去,消失在那些盾牌之中,他已经不可能找到出手的时机,但他却只是十分简单的在心中喊出了回去二字。

……陆登道有些莫名的心悸,左眼皮跳了一跳。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然在林夕的脑海之中发生,只是有些下意识的转头朝着那名穿着他衣甲的校官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凄厉的啸鸣声降临。

一枝无比冷厉的金属箭矢,狠狠的洞穿了他的咽喉。

箭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整个人仰面,往后飞坠而出。

陆登道最后的意识,被恐惧和迷惘彻底占据。

他不明白,怎么对方明明只出了一箭……怎么这一箭不是落在那名校官的身上,怎么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在仰面从马身上飞坠出去,临死的一瞬间,他只是恐惧和迷惘的看到对面的一处荒草丛中,站起了一条身影,背着一具长弓,开始飞奔。

追!大莽骑军在统帅被射杀的恐惧和震惊中惊醒,反应过来那正是今日传说中的那名云秦刺客,混乱一瞬之后,开始疯狂的驱马追击那条如魔的身影。

这名云秦刺客,终于第一次被人发现行踪。

然而代价却是统帅的被精准刺杀!他怎么能够准确的知道谁是主帅?谁都知道,上千的骑军对于单独的修行者而言有绝对的优势,然而在开始追击前方那条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大莽军人视线之中的快如闪电的身影时,莫名的不真实之感和恐惧感,还是弥漫在这支军队中每名大莽军人的心头。

第四百八十四章 异样的囚车声李应星和整支巡牧军的身体都如同弓弦一般绷紧了。

虽然不知道身背着染成绿色的巨弓的林夕的身份,但林夕说得不错,眼下如何做对于李应星而言不难判断。

那些从漆黑夜色中透来的大莽军队混乱的声音,让他和整支巡牧军都可以确定那支骑军的数量至少超过他们巡牧军一倍,而他们更加清楚,在这片区域之中是不可能有云秦骑军的。

所以林夕说的是真的,那是一支埋伏在那里的大莽骑军。

李大人!按理在这种时候,是应该整支军队等着李应星的命令,绝对不应该有任何人出声的时候,然而李应星身后的一名副将却是忍不住咬牙出声。

这名副将只是看了李应星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然而李应星却是十分清楚这名副将想的是什么。

光是从那些大莽战马吐出木嚼一瞬间发出的嘶吼声和唯有大量战马快速奔跑才会带起的低沉破风声,他们这里任何人就可以肯定林夕的身形已经暴露。

而且他们任何人都知道,林夕是因为他们而故意暴露,只是为他们的突阵创造出一些时间。

然而这样单独的一名修行者,面对这样数量的骑军,可是说是危险到了极点,作为被救的一方,他们就真的不管这人,就这样离开?这是战争,我无法让我们这支军队全军覆灭,我唯有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安然离开。

李应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林夕所在的那处方位,深深的躬身行礼。

突!在他身后许多云秦军士也和他一样,热血涌到脸面的对着林夕所在的方位行军礼的瞬间,一声极厉和极决烈的军令声从李应星的口中发出,接着,李应星便如同一头猎豹一般,首先朝着林夕方才所指的方向冲出。

他身后所有的云秦军士,如洪流般跟上。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撕裂了夜空。

在大半大莽骑军疯狂地朝着林夕追击下去的数个呼吸时间内,军中一些校官也恢复了理智。

整支一千五百人的大莽轻骑军分成了两拨,一拨近七百人继续疯狂追击林夕,另外所有骑军开始朝着肯定已经发现他们的云秦巡牧军的方位疯狂猛扑。

修行者依靠魂力的爆发,在短时间内的速度可以快过这世上最快的奔马,尤其修为越高的修行者,移动的速度就越快,但要想将跑动的速度始终快过军中骏马的奔跑速度,魂力的消耗速度也同样很快,所以在持久的耐力方面,修行者无法和军中骏马相比。

只要不被修行者彻底拉开距离,在南陵行省这种平原地带,骑军便肯定能追上修行者。

而分出的那另外近八百骑军,也只要阻住那支云秦巡牧军,便可以等待另外两支大莽军队前来围杀。

在初始的惊惧和混乱之后,追击林夕的大莽骑军开始施射。

虽然林夕和大莽骑军之间的距离不是大莽骑军配备的弓箭可以达到的,但是这支大莽骑军射出的箭矢此刻也不是为了要杀伤林夕——他们射出的,是出自大莽军需工坊的火磷箭。

这种箭矢通体裹着一层银白色的金属粉末和磷粉,在飞射出数十步之后,就会因为和空气的急剧摩擦而通体燃烧,发出耀眼的白光,就像林夕先前那个世界的照明弹一样。

这些箭矢嗤嗤落下,明亮的白色火光照耀下,所有追在林夕身后的大莽军人终于看清了这名从十余日前便开始给所有大莽将领笼上一层死亡阴影的云秦刺客的身影,他们看到,林夕的身躯和身上背着的巨弓相比显得并不高大和强壮,他的奔跑姿势看上去也并不猛烈,但是在每一步落下之时,所有这些大莽军人却有一种他的浑身肌肉和骨骼配合得极其完美,充满难言的爆发力的感觉。

任何未知的东西,总是比已知的东西显得更加可怕。

此时这些大莽军人看着林夕奔跑的身姿,虽然谁都有种因为感觉得出对方的力量而有种心悸的感觉的,但真正看清了对手,看清了对方也只是个人而不是个恶魔,这些大莽军人心中的恐惧便无形之中消散了大半。

杀了他!为将军报仇!在第二轮火磷箭在空中燃烧着,拖出长长的白色焰尾落下之时,便至少有上百名大莽军人厉声的大叫了起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声沉重轰响,朝着云秦巡牧军方向追击的那部分骑军,冲在最前的一匹骏马狠狠的坠倒在地,溅起了无数草屑和尘土。

紧接着一声声的沉闷冲撞声和坠地声连绵响起,后方接连数十匹战马纷纷倒地,一片战马的惨嘶声和马上军士的惊叫声中,后方的一匹匹战马也收势不及,撞上了前面栽倒的马匹。

追击着林夕的这部分大莽骑军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惊惧而疑惑地看着那处地方骤然爆发的混乱景象,却看不见任何的敌军。

突然,他们这支骑军的前方,冲在最前的那匹骏马,突然整个身体重重地往前微倾,好像前面突然矮了些,然后这匹骏马便再也无法继续,惨嘶着像跪倒一般,狠狠的冲撞坠地。

唯有最靠近这匹战马的大莽军人才在这一瞬间看到,这匹骏马的前蹄都被割断了。

然后在他们的惊叫声响起的同时,他们身下马匹的前蹄也被极快的割断,他们和马匹一起重重坠地,后方接着冲上的马匹也跟着倒下,冲撞在他们和他们身下的马匹身上。

蓬!蓬!蓬!的皮肉沉重撞击声,响如战鼓。

在前方连续冲撞和跌倒了近百骑之后,后方的骑军才止住了冲势,惊怒至极的看出,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草丛之中被对方布置了极细极韧的钢丝。

此刻十数根这种不知从何处的钢丝有些在冲撞中崩断,有些却依旧完好。

即便有着火磷箭的火光,隐藏在荒草中的黑色钢丝在黑夜中也是肉眼难见,此刻只是因为这些黑色钢丝上都沾染着血珠,才看得出来。

前方的林夕依旧以恒定的速度在奔跑,还未脱出这支大莽骑军的视线,然而在前方那些断了双蹄的战马的痛嘶和躺在地上皮摧骨折的军士的惨嚎声中,这支大莽骑军却是不知道前面还隐藏着多少这样的钢丝和其他陷阱,一时根本不敢再向前狂奔,只能用看着恶魔般的惊恐目光看着林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根本就是……一个人伏击了一支军队。

……在确定自己的身影已经彻底脱出了后方追兵的视线范围之后,林夕陡然减缓了速度,双脚开始轻柔的踩踏在地上,然后看了一眼方位,直往西南方位而行。

在第一场针对大莽军队将领的刺杀开始之后,这十几天下来,他已经成功的刺杀了十余名大莽将领,箭技和修为,以及像今日这种风行者撤退的一些小手段,也更加用得纯熟,然而从这些时日接触到的大莽军队的一些行踪上,他也可以感觉得出来,云秦依旧没有遏制住大莽军队的迅猛势头,大莽军队袭扰的军队更加深入南陵行省境内,有些大莽军队甚至已经接近南陵行省坠星湖南侧。

这便意味着大莽军队在千霞山附近的战斗依旧游刃有余,占据着上风,且大莽军队能够深入南陵行省袭扰,云秦军队的粮草和军械运送、援军集结都有很大的威胁,而且对于林夕而言,最为关键的还在于,大莽军队越是深入,就是有越多的云秦百姓伤亡和流离失所。

现在整个南陵行省的南部已经空了,林夕可以想象得出在南陵行省的北部,此刻肯定有大批的难民潮,而他现在行走在这南陵行省南部,简直就有些末世的感觉,许多原本和东港、燕来一样热闹的集镇,即便是还没有遭遇到大莽军队,已经都是空无一人。

而且并非是所有的集镇的百姓在逃亡前没有正面遭遇大莽军队。

就在两日之前,林夕就在千椿镇见到了被大莽军队劫掠和屠镇的惨象。

在从碧落陵出来之时,林夕就已经明白自己想从这个世间割裂出来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样的景象,更是让林夕知道自己也注定无法将自己个人的恩怨和这场战争分割开来。

所以此刻他虽然也已经十分疲倦,但却依旧不想休憩,继续朝着方才李应星所说的有大莽军队活动踪迹的西南方位前进。

在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黎明前黑暗之中,林夕已然到了李应星所说的霞落镇。

这是南陵行省西南,距离千霞边关越三百里的城镇,这里本来是通往千霞边关的真剑关的官道重镇,但真剑关紧挨着被闻人苍月一开始就攻克的三关之一的瞳岸关,所以即便不知道此刻的具体军情,林夕也知道这里应该比南陵行省别的区域要更危险,从李应星的话语,林夕就感觉得出,云秦军队对这里没有多少掌控力,至少大莽军队在这片地区拥有着控制权。

而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林夕很快看到,就在已经经历过战斗,显得有些千疮百孔的镇区之中,就驻扎着一支大莽军队!在寻常的修行者都根本看不清林夕,但林夕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镇区中情形的距离之下,林夕就站在一条田埂上的一株杂树旁,微皱着眉头朝着镇区之中看着。

有至少有一百余名大莽军士在镇区周围巡逻,内里的镇区之中,一顶顶行军营帐就在街道上支着,随军带着这种行军营帐的军队,规模一般都不会小,而且一般都是长途奔袭的军队,才会携带这种可以令人在荒野之中更好休息,以更好的保存体力的行军营帐。

而此刻,真正让林夕觉得有些异样的地方是,在他还无法看到的镇区中心地带,应该是在这支大莽军队的中军位置,似乎隐隐有撞击钢铁囚车以及异样的呼啸声不停传出。

第四百八十五章 遭遇战黎明前深沉的黑暗笼罩着的镇区对于风行者而言是极好的活动场所。

且林夕一直懒得去猜测一些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而更喜欢一些简单直接的方式。

他紧锁起来的眉头很快松开,先前只是为了防止埋伏在草丛中一些虫豸的叮咬而戴着的面具也被他取了下来,在缓缓的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之后,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就沿着这条田埂,朝着镇区缓缓潜近。

田埂的尽头是一片村落。

在这片由平房小院组成的村落中,一间临田的平房顶上,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名身披着灰色毛毯的大莽军人。

这名担任岗哨的大莽军人就像这间平房顶上铺着的草垛一样不引人注意,而且他的身体始终有些绷紧,可以极迅速的做出反应,即便是在这种最容易发困的时候,这名大莽军人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前方的空旷田野区域。

林夕的身影陡然出现在这名大莽军人的身后,在这名大莽军人才刚刚察觉到一些异样的风声时,林夕的左手已经落在了这名大莽军人的肩上,同时右手的两个指节敲击在了这名大莽军人的颈部动脉上。

这名大莽军人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抗动作便昏死过去,但在林夕左手的扶持下,身体却依旧好好地坐着。

林夕的身影就像这名大莽军人的影子一样无声的滑落在房屋后面的最为阴暗处,这一片村落和后面镇区的街巷经过大莽军的搜刮,大多门户洞开,院墙破损,给林夕的提供了更好的方面。

只是不到七停的时间,林夕攀爬上了镇区一间私塾的屋顶,已经可以看见镇中心石板街道上驻扎的所有大莽行军营帐。

从覆盖整条主街的营帐,不难推断出这支军队的规模至少在两千五百人以上。

加上先前百里之外的数千大莽军队,云秦境内穿插的大莽军队似乎越来越稠密,这使得林夕实在很想知道,现在闻人苍月除了那十万原先就准备着的大莽军队之外,又已经投入了多少军力。

不见马匹,只是步军,也不见大型的军械,但是和先前被他击昏,且无人救治就会因血脉结淤而很快死去的那名哨岗一样,所有视线之中能够看到的军士,全部都是身穿着内衬有皮革的金属鳞片甲,所以这支军队给林夕的第一感觉,倒像是有些类似于龙蛇黑蛇军一样的特种军队。

撞击钢铁囚车的声音是从这条主街中部的一间大客栈厅堂之中发出,看这些行军营帐的布置,以及一些巡逻军的巡逻路线,这间三层的客栈似乎就被当成了这支军队的中军帐。

就在林夕沉吟之间,一声急剧的哨鸣声就在他经过的那片村落中响起。

应该是运气不算好,正好是撞到了哨岗更替的时间,那名昏死的哨岗已经被人发现。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有人潜入,林夕眉头微蹙,也不再多考虑什么,在营帐中所有正睡得香甜的大莽军人被惊醒,纷纷冲出的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贴墙滑落下去,像一头扑食猎物的狼一般,连连伏地纵跃,十余个起落便掠入了一间距离主街区只隔两条小巷的两进民宅之中。

接下来,按照他的计划便是先从这一排民宅的中院不断的翻越过去,快速接近那间发出异声的客栈。

针对整个镇区的搜索肯定会马上展开,如果不能在这一阵短暂的混乱之中接近这支军队的中心,接下来他的行动便会更加艰难。

然而再次出乎他预料的是,一股异样的风声就在此时从这间民宅的正门中掠了进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林夕的身体就像一片湿滑的冰一样,贴着院墙急速的掠到了墙角院门侧。

就在他的身体顿住的一瞬间,一阵细微的噼啪声便瞬间在他腰侧以下响起。

这是空气爆裂的声音。

不需眼睛看,林夕就知道已经有一件兵刃以惊人的速度刺向了自己的腰间。

林夕的身体如同一颗被伐倒的大树一样,猛然向后倒了下去,背部狠狠的撞在墙上。

尖锐的刃尖刺入了林夕的腰间,刺入了血肉。

在感觉到手中的短剑已然入肉之后,身穿褐色链锁甲的四十余岁黄面女子心情略微一松。

她是极懂得战斗的大莽修行者,一些极细微的声音就让已经开始沿着这一片街巷快速搜索的她判断出这个院落中可能有些问题,在突进这个中庭的一瞬间,她也是准确的通过空气的流向判断出了林夕的所在,俯身发动了一刺。

她俯身俯得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这种姿势可以躲避对方下意识的反击,且更容易马上飞扑进院,手中的短剑也可以瞬间在对方的腹上拖出一条更长的伤口。

唯一所要担心的,只是对方身穿着她短剑刺不进的铠甲,这样对方的反击便不会仓促,她便要担心从上至下落向她后背的斩击。

现在她的剑尖入肉,这个唯一的担心便不存在,而且剑尖刺入对方的血肉,对方已经失了先机,身体的疼痛造成的条件反射后缩,都会让她的本身更为安全。

在这种明显只有少量敌手潜入大军的情形下,她当然不过分追求一击能够杀死对手,当然会将自身的安全摆放在首位。

然而让这名极懂得战斗的大莽女修行者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在这一瞬间竟好像对痛苦一无所觉,也不怕她的短剑拖出更长的伤口,整个身体以完全超出她想象的速度,后倒,在背部撞墙的瞬间,林夕的一只脚就已经离地,脚尖狠狠地踢向她的咽喉。

这名黄面女修行者的瞳孔急剧收缩,在这一瞬间她不想用自己的命换在对方身上拖出一条伤口,她强行拧身,整个身体像麻花一样扭曲,左臂横挡在对方的脚尖前。

喀嚓!然而对方脚尖的魂力,陡然以超出修行者常理的速度狂暴喷发,骨裂声中,大莽这名黄面女修行者的胳膊很干脆的折断,林夕的脚尖压着她的断臂,带着一股恐怖的气流,依旧狠狠的压在了她的喉咙上,然后将她的身体都带得压在了门上。

这是一副极其诡异的景象,一名横躺在空中,只用一只脚支撑的人,将一名身体扭转得扭曲的人一脚踩踏在门上。

整片墙壁都猛地一颤,一大片瓦片从上方屋面上滑落下来。

在瓦片坠地的瞬间,林夕的双手在地上一按,整个人就已经急剧的翻腾出去。

女修行者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她的喉头咕噜作响,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可是嘴里涌出的却是大片血沫,目光里面全部都是绝望和不甘。

咣啷一阵瓦片碎裂脆响,女修行者的身体也沿着门框滑倒在地。

第四百八十六章 无踪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三个人已经站在大莽女修行者的尸体旁。

一个是身穿一件青色长袍的四十余岁中年阴冷男子,身上的宽袖长袍全部是用金属丝制成,青色长袍上的一条条紫色花瓣状的纹理,不像是纹饰,反而像是一条条符文,闪烁着一种介于陶瓷和金属之间的光泽。

另外的两人,其中一名是身穿暗红色锁子甲,背上插着两柄链子枪的年轻大莽将领,面目如刀削般线条刚硬,充满杀气。

还有一名身体颀长的男子却是面色雪白,看上去十分阴柔,且穿着大红色厚袍,头顶上还带着一顶圆尖高帽,外貌看上去很像某个长年不见阳光的神庙里的神官。

只是一眼看到大莽女修行者手臂折断,喉骨碎裂的尸体,这名脸色雪白,神官模样的男子便冷冰冰的出声:至少国士阶以上的修行者,你们两个一起搜索。

这声音一发出来,这名神官模样的男子便已瞬间带出一条红色残影,掠入了院里后厢房,啪的一声爆响,瞬间震碎窗户冲了出去。

只是比我们修为略高一些而已,处处摆出统帅的样子,对我们下令……背上插着两柄链子枪的年轻大莽将领眉头皱起,忍不住说道。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中年阴冷男子非常不悦的打断:铁大人,外敌当前,就先不要说这种话了,况且你也清楚对方不是因身份才这么骄傲。

年轻大莽将领面色一寒,刚刚收声,便听到远处屋面上咔咔咔连续数声。

这声音,很显然是有人在急掠之间,不小心踩碎了一片瓦面,结果又在急切之间,未能控制住力量和落脚点,连踩裂了数片。

两人面色一变,身影顿时如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般,从地上弹起,连连在这一片民宅院墙上踩踏,两人都是一步就越过一个院落,所不同的是中年阴冷男子身形比较轻盈,而年轻大莽将领却是极省魂力,大多是用身体发力,一蹬踏就发出轰然声音,溅起一蓬泥土和碎石,看上去十分暴力。

陡然,这两名大莽修行者面色都是一凛。

尤其跨越间气势十分暴力的大莽年轻将领,眼中更是现出了些惊惧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有一条红色身影带着一股狂风从他们一侧席卷而过,顷刻之间便已领先他们十来个身位。

这条后来居上的红色身影,正是那名神官模样的红袍男子。

这名神官模样的红袍男子先前显然搜索的方向和此刻出声的屋面不对,反追过来,但即使是这样,却依旧很快的超过了两人。

此刻在隔着一个巷道的屋面上飞掠之间,这名神官模样的男子身上的红袍竟依旧是流瀑般在身上抖得极顺,就和平时静立一样,不见任何的散乱,充满着一股威严、神圣和神秘的味道。

此时数百名大莽军士,也已经迅速的朝着出声的地方包抄过去,其中许多也都看到了这名好像在静止的空间中滑行的红袍神官,眼中都是露出了尊敬和畏惧的神色。

这名神官模样男子头顶高帽和身上红袍的后面,都有一团火焰和熔浆般的标记,这在大莽,便代表着炼狱山使者。

在大莽,不在世间行走的炼狱山使者和各阶长老,便是强大和超然的象征。

……红袍炼狱山使者身体挺得笔直,即便是在屋面上飞掠,也像是行走在大殿中平滑地面上一般,身形不见高低,一股股磅礴的,带着炙热气息的强大力量从他宽大的红色袍袖中不停的涌出,推动着他的身体前行。

距离声音发出的屋面,唯有不到二十步。

就在此时,在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眼中的世界之中,突然出现了数道极细的黑线。

这些黑线极其细微,在黎明前浓厚的夜色之中,普通人除非眼睛就凑在这些黑线之前,否则根本看不出来,即便是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也只是到了身前数尺,才在感知之中出现了这几道极细的黑线。

红袍炼狱山使者雪白的脸色剧变,肌肤之中甚至沁出了一丝银灰带蓝的颜色。

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他甚至无法跳跃起来躲避,因为有两条黑线,就交叉横亘在他头顶的上方。

轰!来不及做多余动作的这名炼狱山使者在这一瞬间,双袖如同有生命一般横卷而出,狠狠地拍击在前方数根黑线之上。

铮的一声,数根黑线被他这一击震断,但这名炼狱山脚下的屋面,却是难以承受住这种力量,轰然往下塌陷下去。

这名炼狱山特使的脸上才刚刚现出激怒的神色,但刹那间,眼中却是不受控制的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崩塌下去的屋面下方,更加黑暗的屋里,也有数根纵横交错的黑线。

嗤!嗤!两根黑线割裂了他的红袍,嵌入了他的右腿,瞬间切入血肉,一直割到他的腿骨时才停止。

虽他下坠的力量还无法使得这黑线切断他坚韧的骨骼,但锋利的黑线切割在骨骼上的痛苦,以及被对方陷阱所伤的愤怒,还是使得这名炼狱山使者的浑身急剧的颤抖起来。

咔!咔!咔!就在此时,远处的一侧屋面上,已经再次响起了数声脚步踩踏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得接近那处屋面的许多大莽军士同时发出了一声喊。

这发一声喊,原本只是为了提醒别处的同僚敌人的行踪,而且在不少校官的指挥下,不少大莽军士都已经纷纷的点燃了火把。

甚至开始焚烧一些房屋,以造成更多的光亮。

然而受伤的痛苦和被对手暗算的愤怒,却是让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暂时失去了些理智。

全部住口!一声极戾的巨大咆哮声中,一条猩红色的锁链从这名出离愤怒的红袍炼狱山使者右手中飞出,原本应该珍惜的魂力滚滚的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猩红色的锁链带着恐怖的力量,在他面前不停的横卷,摧毁一间又一间的房屋。

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就像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红蟒,狂怒的一路从房屋中碾压过去。

所有的大莽军士骇然地看着炼狱山使者前行的方向,一时都不敢出声,两名在院墙上飞跃着的大莽修行者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却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前面风中传来的血腥气。

就在绝大部分的大莽军人注意力都被那名狂怒的炼狱山使者吸引之时,在黑暗中冷静而轻盈的快速潜行的林夕已经距离那座有异样撞击牢笼声音的大客栈只隔两三间房屋。

这支军队极快的反应,以及这么多的修行者,使得林夕更加觉得这支军队很有问题,不是执行一般军务的军队。

在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停顿了下来,连续取出了数块用棉布包着的小石块,然后开弓,将这数块小石块在两个呼吸的时间内,就全部弹射了出去。

他的手指灵巧的勾动着琴弦,在将这几块石块如箭矢一般弹射出去之时,琴弦骤放骤紧,竟是连丝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咔!咔!咔!……远处,数声脚步般的声音隐隐传来。

除了第一次的脚步声是林夕故意发出之外,引大莽修行者去他布置的陷阱处外,接下来这两次的脚步声,全部都是以精湛的箭技拟声出来。

射出这数块石块之后,林夕在阴影之中脚尖轻点,整个人一直像一张纸一样,贴着一面墙壁飞速移动,很快穿过一条窄巷,到了客栈的后墙处。

就在数名巡逻军士从一个拐角前走出的前一息,林夕双手手指抠入了这间客栈凹凸不平的石墙缝隙之中,略一发力,整个人就已经像壁虎一般,到了二楼的廊檐下阴影中。

这数名大莽巡逻军士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继续绕向前方,林夕无声的完成了一个翻身上楼檐的动作,很快爬到了可以看到厅堂内景象的一扇窗户前。

在并不紧密的木棂窗户缝隙之中,林夕看到了这间客栈大堂之中停着一辆黑红色金属打造的囚车。

而只是一眼看清囚车中的景象,林夕的身体就微微一僵,呼吸停顿,瞳孔也不由得收缩起来。

……狂怒的炼狱山红袍使者一路破房拆屋前进。

后方两名大莽修行者极有默契的从他身后破开的废墟之中快速穿行。

从沿途的血腥气息,两名大莽军中修行者便知道这名潜入的刺客布置了一些陷阱,并已经成功使得前方那名实力在他们之上的炼狱山使者受伤,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沿着这破坏的废墟前行,自然是最为安全的。

近千名大莽军士已经完成了迂回包抄,将发声处数里完全围住。

炼狱山红袍使者狂掠到了最后发声的地点,然而在他暴怒的搜索和军队也开始破坏性的搜索之下,那名对手好像彻底从空气之中消失了一般。

第四百八十七章 云秦凤凰这算是凤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林夕之所以震惊,是因为囚车里面的东西,是他无论在先前的世界还是这个世上,都从来没有见过的。

客栈厅堂里的,不是普通的囚车,大小超过普通囚车的两倍。

囚车内里,是一只金黄色的鸟。

这只鸟,外观看上去有些像孔雀,但身体却是比林夕见过的最大的孔雀,还要庞大三四倍。

它的长长尾羽,如同一条条纯金一般,像一条条狭长的眉毛,和孔雀的尾羽也截然不同。

这显然是一头妖兽。

在林夕的认知之中,似乎只有凤凰两个字,才能适合囚车中这头即便被囚着,也给人强大视觉和心神冲击力的金色巨鸟。

在一刹那的无比震惊之后,林夕又看到了,这支通体好像纯金般的鸟身上,有些鸟羽上,有些银色的,如泪滴一般的天然色彩,鸟额上,也有一块像体内生出的菱形银色晶石。

坠星天凤!林夕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在他先前熟悉的世界中,凤凰只是在传说中存在的百鸟之王,然而在这个世界,却是真的有一种叫做凤的强大鸟类存在。

这种鸟类,便是张院长命名的。

而在这个世上,恐怕只有林夕知道,张院长应该就是见到这种鸟类像极了他和张院长先前那个世界的凤凰,才命名为凤。

在当年坠星陵一战中,曾有一支南摩国水军,横渡坠星湖偷袭云秦军队,却是在坠星湖中全军覆灭。

杀死这支南摩国水军的,并不是当时张院长所率的那些青鸾学院强者,而就是这坠星天凤。

也就是在那支数千人的南摩国水军覆灭之后,这世上的修行者,才发现辽阔的坠星湖水域之中的一些无人岛屿之中,有这种十分稀少,但却也十分强大的妖兽存在。

这种妖兽的金中带银的鸟羽,可以提炼出可解很多剧毒的解毒药,额头上那块天然生成的骨晶,可以打磨成最为坚硬和锋利的箭簇,足以洞穿这世间大部分的铠甲。

虽然这种妖兽当时应该只是维护自己的领地,或者南摩国的那支水军无意之中冲撞了这种妖兽,才导致那支军队被这种妖兽杀死,然而为了纪念这种妖兽的功绩,在坠星陵一战结束之后,张院长还是将坠星湖这种妖兽繁衍生息的地带划成了禁地,让这种妖兽在内里自由自在的生老病死,无人打扰。

青鸾学院也没有人和这种妖兽交手过,只是描绘过这种妖兽的外观,以及粗略估计这种被张院长称之为凤的妖兽实力应该不会在镜天人鱼之下,那么这支大莽军队生擒一头这样的妖兽,是要做什么?对于修行者而言,活着的妖兽,只有两种功用,修炼融魂,或者收服,成为侍宠。

……林夕迅速平静下来,他手上的魂力缓缓溢出,将窗户的缝隙略微推大了些。

这下他便看得更为清晰,这头云秦凤凰身上伤痕累累,有四条锁链,洞穿入它的两翅下方,应是穿过了它体内的数条骨骼,在它的相抗之下,四条锁链穿入她身体的部位,一片血肉模糊。

整个客栈之中,除了这架囚车之外原本已经空无一人,但就在林夕看到这四条锁链,眉头一皱之间,一条人影缓缓地从门口走入。

这是一名背负着长剑的银衫剑师,他的面目初看二十如许,但仔细看去,却又像三十余岁,但要说是四十余岁,却似乎又不过分。

这种年纪好像谜题一般的观感,一般都只在一些高阶修行者的脸上才会出现。

他背负着的长剑剑鞘是黑色兽皮制,剑柄却是通红的整块宝石雕刻而成,看上去十分鲜艳夺目。

此刻他的脸色显得略微有些苍白,右手无力地垂着,似乎受了些伤。

一见到这名修行者缓缓走入,牢笼中的坠星天凤顿时愤怒的挣扎起来,但是身体一震,就马上被四条锁链紧紧的绷住,只扯得牢笼咣咣震响。

先前林夕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身负长剑的银衫剑师也不撩拨这头坠星天凤,只是走到这头天凤的身后,背对着林夕驻足静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纷乱的房屋废墟之中,那名身上红袍被割裂,腿上鲜血林夕的炼狱山红袍使者面色更为难看。

另外两名大莽修行者远离这名炼狱山红袍使者至少两百余步。

炼狱山本来就是大莽其余任何流派的修行者都招惹不起的存在,尤其是李苦死去,千魔窟都被清洗之后,炼狱山出来的使徒地位便更加的超然。

在这种时候接近这名炼狱山使者,在两名大莽修行者看来没有任何的好处,只有坏处。

对手在哪里?难道上了天了?这名炼狱山红袍使者愤怒的低头,心中如是想,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

无巧不巧,就在他低头之时,他看到了一颗瓦砾中的石头。

一颗很不起眼,只有在这种近距离之下,才有可能看到的,包着棉布的石头。

就在这一瞬间,这名炼狱山使者的脑海之中,骤然出现了林夕击杀那名大莽女修行者的位置。

调虎离山!这名炼狱山红袍使者顿时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厉啸,整个人再次如同一条红色巨蟒一般,轰然朝着客栈方位碾压而行。

林夕在思索着,他一时还没考虑好自己要怎么做。

若是囚车之中困着的是一名云秦将领,他便会尽力一试,看能不能将之救出去。

但这囚车之中是一头云秦凤凰,即便他想救,这样的妖兽,怀着对修行者天生的敌意,一放出来恐怕会敌我不分。

索性将之杀死?正在犹豫之间,他已经听到那名炼狱山使者的一声厉啸。

他纷乱的心绪顿时变得彻底平静。

说起来他今日的运气的确不算太好,先是那名岗哨的昏死被人很快的发现,又马上恰好撞到一名大莽女修行者,现在对方也很快的发现了他的意图,但这样的局势,对他来说选择就变得极其简单。

他本身只是抱着要刺杀大莽将领的想法到了这里。

在没有时间做更多事情的情况下,那他便只剩下了尽可能的刺杀对方的高阶将领。

……林夕的身体微微的绷紧,双手极柔和、极轻却又是极快的竖起长弓,搭上了一支黑色的金属箭矢。

噗!他面前的这扇窗棂,一瞬间震得粉碎。

冷厉的黑色金属箭矢,带着凄厉至极的啸响在纷乱的木屑和窗纸中透出,狠狠地落向那名背对着林夕的银衫剑师。

在这样近的距离突施冷箭,且又是林夕这样强大的箭手突然出手,寻常的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然而这名银衫剑客在这极短的瞬间内,却硬生生的完成了一个侧身扭转的动作。

带着急剧涡流的箭矢只是从他的右肩上擦飞而过,带出了一条血槽。

林夕并未奢望直接一箭杀死这名站在金色天凤身旁还显得气势不弱的修行者,几乎就在这名银衫剑师转身的瞬间,他的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发炮弹般,狠狠坠落而下,手中捏着的一枝黑色金属箭矢,已经狠狠地砸向这名剑师的眼窝。

银衫剑师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浮现出一丝冷讽之意。

在寻常人根本无法反应的极短暂时间里,在他的感知之中,林夕的每一个动作却都是十分缓慢和清晰。

他的右手受伤着,但他的左手却是伸出,拔出了背上的长剑,一剑反刺林夕的眼眶。

他的长剑通体都是红宝石一样的红色,晶莹夺目,一丝丝的红色光焰,就像火苗一样从剑尖开始急速地流淌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感知和眼睛的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丝令他呼吸停顿和震骇的画面,他嘴角的冷讽之意,瞬间凝固。

林夕背上的长布条骤然炸开,淡青色的长剑,一震之下,便自行飞起,布满了银色的光华,后发先至,直刺他的心脉!银衫剑师在这种急剧变化之下,竟还来得及做出反应,通体红宝石般的长剑也脱手飞出,正好叮的一声,撞中林夕的飞剑,将林夕的飞剑撞得横向飞出。

银衫剑师微眯的眼中更是霎时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可以肯定,林夕并不是圣师阶的修行者!然而他的这难以置信的神色,也瞬间定格,或者说是烧焦在眼眶之中。

一股恐怖的金色闪电流,从林夕的手上蔓延而出,在林夕手中的黑色箭矢的箭尖还距离他的眼眶数尺之遥时,便冲击在他的面目上,将他眼眶之中的所有液体,瞬间烧灼干净。

银衫剑师惊惧万分的尖嘶了起来,体力所有的魂力不顾自身的损伤,往自己的身前,往自己的脚下迸发喷涌而出,他的整个人好像喷气式飞机一样,往后倒飞而出。

然而林夕没有追击,他只是行云流水般取下了背着的长弓,将手中余雷未熄,还跳跃着金色电光的长箭搭在弓上,引弦控羽,无比稳定的发出了一箭。

噗!银衫剑师的心口涌出一团血雾,箭矢破开了他的心脏,瞬间就让他的身体迅速的陷入死亡。

也就在同时,噗的一声轻响,却是随着一声悲鸣,在囚车中响起。

林夕的身体再度微微的一僵。

他看到了一颗蛋。

一颗蛋壳如同纯金一般的蛋。

然后他感觉到了这头坠星天凤的目光,他抬头,看到了这头云秦凤凰的眼睛。

这一瞬间,莫名其妙,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对方的眼睛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却莫名的想到了和他已经阔别许久的吉祥。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个带来恐惧的传说林夕看着这头云秦凤凰的眼睛。

它的眼睛也都是通体金色的,看上去就像是冷硬的纯金,要想从这样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是很难的。

然而此时,这头云秦凤凰只是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它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刚刚从它体内产下的,唯有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纯金般的凤凰蛋,便从囚车粗大的金属圆柱之间滚落了出来,滚向林夕。

林夕低下身子,伸手触摸到这颗温热的凤凰蛋的瞬间,他便顿时觉得这头云秦凤凰如金属般的金色眼珠中,充满了无数的情绪。

这一瞬间,他知道这头云秦凤凰,是有极高的智慧的。

囚车牢笼中这头云秦凤凰的头颅微垂,在林夕再次仰头看向它时,它的头颅和整个身体,便再次往上扬了起来。

扣入它体内骨骼的锁链再度绷紧。

然而这次它依旧没有停止,整个身体依旧往上不断仰起。

锁链勒断了它的骨骼,它的整个背部全部破开,破碎的血肉和骨骼,从巨大的伤口中涌出,沿着它的身体流淌下来,使得它看上去无比的凄惨。

但它毕竟再次站起来了。

林夕知道这是它最后的尊严和骄傲,所以他对着这头云秦凤凰躬身行礼。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丝毫的停留,将纯金般的凤凰蛋塞入衣内,一个纵跃,便捡起了自己被震飞在地的长剑,直直的从这间客栈的门口飞掠出去。

那名炼狱山使者的厉啸声,以及客栈中一瞬间发出的异样响声和光亮,使得所有这个镇区的两千几百名大莽军士全部飞速的朝着这间客栈聚拢过来。

虽然因为先前林夕的声东击西,这相当于中军营帐的地带反而成了整个镇区之中军力最空的地带,但就这片刻的时间,一列大莽军士已经冲到了门口。

不知为何,虽然知道内里己方的修行者十分强大,但是瞬间逼近的极度危险的气息却使得这列数十名大莽军士额头上全部布满了汗水。

在第一名大莽军士的脚刚刚跨过门槛,还未彻底看清林夕的面目,一条黑影就已经冲入他的怀中。

这名军士感觉自己身体迅速发软,庞大的力量推着自己的身体不可遏制的往后倒退。

他身后两名军士头发都将近竖起,但长年磨砺出的精锐军士素养使得两人依旧将手中的兵刃准确的朝着林夕的身上捅了过去。

然而林夕的身体骤然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消失。

林夕的身体骤然缩在了被他往后撞退的军士怀中,推着军士急速往前。

在和对他捅出兵刃的两名军士错身而过的瞬间,他一剑挥洒了出去。

门口左侧那名军士的头颅在剑光中直接往上飞了起来,与此同时,林夕的另外一只手也已经抓住了这名无头军士的身体,一拖之下,这具无头的身体带着强大的冲力,瞬间撞翻后面的数人。

没有任何的缠斗,林夕就从左侧缺口中突出,将体内魂力瞬间激发到极致,一团团气浪在他的身下不断的炸开,他只是直直的,朝着一个兵力稀少的方位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狂奔。

他见过云秦军队围杀画师的景象,所以十分清楚,只要稍微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落入军队的包围圈,便必定会活活的耗死。

但有利的是,这支军队不是骑军,不是骑军,便很难跟得上他的速度,只要突出去,这支军队便不可能再追得上他。

轰!只差数十步,林夕刚刚从正门冲杀出去,跃上对面一片店铺的屋顶,这间客栈的后墙就被一根红色的锁链洞穿,然后绞开。

红袍炼狱山使者一眼就看到那名银衫剑师横尸在地。

连严剑师都被杀死!不由自主,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就发出了一声惊呼,眼中也愤怒的神色稍减,显出了真正惊惧的神色,但数步抢出这间客栈,往外看去,看到那一团团爆开的气浪,只是国士中阶都不到的修为?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再次发出一声自语,脑海之中浮现出银衫剑师胸口的箭矢和灼焦的面目,只是偷袭,追!他眼神之中惊惧神色尽消,双袖之中热风大作,身体瞬间连连加速,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他的双袖中涌出的气流,竟然灼热得隐隐带出了红色的火光。

在这名炼狱山使者已经冲出这间客栈数十米距离之后,墙上破洞呼的一声,另外两名大莽修行者也掠了进来。

是他?一眼看到地上银衫剑师心口的那枝黑色金属箭矢,这两名大莽军中修行者便顿时头皮一麻,想到了这十几日之中军情提到的那名专门刺杀大莽将领的强大云秦箭手。

银衫剑师的修为比红袍炼狱山使者都要高,这两人见到其横尸当场的景象,不可能不害怕,但两人毕竟是大莽军人,而且他们知道这种箭手是在潜伏刺杀时最强大,再加上炼狱山使者都已经追了上去,所以两人只是互望了一眼,便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之外,也看到了坚定。

走!两个人也瞬时将魂力提到了极致,疯狂的掠出了这间客栈,只是在冲出这间客栈的瞬间,眼睛的余光扫到那头囚车中的云秦凤凰背部挣裂而即将死去的样子,这两人才又同时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愤怒的吼声。

红袍炼狱山使者双袖中夹杂着火光的磅礴元气不断喷出,身上的长袍慢慢往后扯直,竟像是一片滑翔翼一般,速度惊世骇俗,在黑暗之中,后方这两名大莽修行者也是看到了火光,才不至于跟丢。

林夕双臂展开,脚尖连连点地,就像一支水鸟在水面上疾掠,凭借着之前看过的画师和军队交战的经验,只是直直的从人烟最为稀少的地方穿过,即便迎面见到堵截的小队,也只是硬凭身姿躲闪不做任何停顿的掠过,只是十余停的时间,他便在军队有可能完成合围之前,彻底冲出了禁区,冲入了镇区外的开阔农田之中。

……红袍炼狱山使者的速度比林夕更快,眼看越追越近,自觉对方已经不可能跑脱,这名神官模样的炼狱山使者冰寒而又威严的出声道:若是你此刻投降的话,我尚可饶你一条生路。

嗤的一声裂响。

回答他的是一枝破空而至的冷厉黑色金属箭矢。

只是在继续往前疾掠之间,身体扭转往后施射,但这一箭依旧做到了极其的精准,直落这名红袍炼狱山使者的前胸。

炼狱山使者一声怒喝,身体往后猛的一仰,这支黑色金属箭矢贴着他的鼻尖射入后方空中,箭身剧烈旋转产生的涡流卷得他的双目刺痛,瞬间充斥泪水。

只是这一个停顿,林夕就已连续数个纵跃,和他多拉开了三四十米的距离。

经此一箭,炼狱山使者更加暴怒,也不再出声,只是连连冷笑,就保持着这一定的距离,紧缀在林夕身后。

这已经变成一场彻底的魂力消耗战。

这名炼狱山使者已接近中阶大国师修为,魂力修为比起林夕高了整整一阶,即便先前暴怒,又生怕再中林夕的陷阱,一路破房前进,消耗了许多魂力,但在他看来,林夕的魂力,自然不可能比他坚持得还久。

对方魂力耗尽之时,就是他丧命之时!……落在后面的那名大莽年轻将领和中年阴冷男子速度本身比炼狱山使者要慢一些,为了跟上,两人的魂力催动得口中都不停的泛出了些血腥气,即便如此,前方红袍炼狱山使者双袖中的火光也是显得越来越小,在连续急剧狂奔了足足近二十停的时间之后,远处的天空终于显出了些鱼肚般的白,与此同时,两人的身体也是如燃油耗尽了的汽车一般,猛的一顿,两人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

两人体内的魂力,也已经将尽彻底耗尽,身体开始变得像灌铅般沉重,就连呼吸都开始使得胸腹之中充满火辣辣的感觉。

红袍炼狱山使者微仰头看着远方天空鱼肚皮般的白,脸上开始充满冷讽的意味。

虽然他的一条腿被林夕的陷阱割伤,即便已经被他用药和扎带止住了血,且他之后便一直采用将魂力从双袖中贯出的方式疾掠,但先前的流血和动作间一直带起的剧痛,也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让他此刻也已经有些疲惫。

然而他知道林夕的修为和后方那两名大莽修行者差不多,就此做对比,林夕的魂力,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在又连续追击了两三停的时间之后,远处的天空变得更白,对于修行者而言,视线已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名炼狱山使者白玉般脸上的冷讽神色全部化成了冷酷和狠辣,因为早在一停之前,后方的那两名和林夕同阶的大莽修行者已经彻底停了下来,无力在继续追击。

即便自己,魂力也已经快要见底。

在他看来,对方在下一步,便可能直接坠倒在地,就如一只任他屠宰的绵羊,就像炼狱山矿洞中,那些不老实干活,被饿了数天的农奴一样。

然而他脸上的冷酷和狠辣再度化成震惊,又慢慢的化成恐惧和极度的不可置信。

林夕还在他面前,如一只水鸟掠水般轻盈的奔跑,奔跑在前方逐渐变亮的原野上,就像在朝着光明奔跑。

而他的魂力,却是已经到了将近耗尽的边缘。

只是在数息的时间之中,如山的恐惧和不可置信,就将这名炼狱山使者压倒。

骤然,他想到了某个传说。

某个关于改变了这个世间的格局的人的传说。

若是没有这个人,五十年前,他们炼狱山支持的南摩国军队,便应该已经可以占据整个云秦。

他的身体急剧的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转身,逃跑,像一条狗一样,丧失理智和仪态的逃跑,连头顶上威严的高冠,都歪倒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心中皆寒的两人威严、神圣、神秘的炼狱山使徒开始像狗一样逃跑,头上那顶高冠都已经歪倒,甚至因为后悔,因为发现了某个足以震骇这世间的秘密但却心知可能无法传播出去,而开始莫名的痛哭流涕。

他剧烈颤抖的身体,甚至开始抽搐。

林夕停了下来。

面对着这名一直紧追他到天明,又开始逃跑的红袍神官模样的使徒,他只是转过了身,然后取下了身上负着的巨弓。

他在剧烈地喘息着,然而他的手却异常的稳定。

一支黑色金属箭矢在他感知的世界之中,变成了一条黑线,连接在这名痛哭流涕、抽搐着奔跑的红袍使徒身上。

在出手的一瞬间,他眉头微微地蹙了蹙,巨弓在他的手中微微的下沉。

嗤!黑色金属箭矢瞬间带着恐怖的风声撕裂长空,狠狠的穿透了红袍使徒的一条大腿,将之击倒在地。

微亮的天地间,后方远处都还看不清林夕,只看得到红袍炼狱山使徒身影的两名大莽修行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两人只能迷惘而震惊的抬头看向天空,在心中反复的考虑一个问题,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这名炼狱山使徒生擒或是击杀这名云秦刺客的时候么,怎么反而还会变成是这名炼狱山使徒在逃跑,反而会响起这样的箭声?红袍炼狱山栽倒在地上。

他终于绝望,接受了事实,不再痛哭流涕,只想扭头看看对方的面目,看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和那个传说中的人一样的人存在。

然后他看到了林夕年轻且干净的脸。

林夕先没有管这名栽倒在地,魂力已经耗尽至极限的红袍炼狱山使徒,他平静的从这名炼狱山使徒的身旁飞速穿过,继续前行,然后到达了他的射程,对着微亮天空下两名迷茫的大莽军中修行者竖起了长弓。

嗤!嗤!……两声剧烈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然后两名大莽修行者感觉自己的身体同时被一头野牛撞中。

两声凄厉的闷哼声中,两名大莽修行者同时倒了下来。

两枝黑色金属长箭分别彻底洞穿了两人的大腿,急剧旋转的锋利箭簇彻底绞碎、切断了两人的大腿骨骼,然后从大腿后侧洞穿而出,箭尖上带着许多碎骨和肉条,看上去极其的可怖。

在发觉自己并未死亡,又看到自己和自己同伴都只是大腿中箭,身穿链子甲的年轻大莽将领就顿时明白了林夕的用意,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愤怒的低吼了一声,拔出了背上的两柄链子枪。

噗的一声,他的一柄链子枪狠狠的扎入了自己身旁同伴的胸口之中。

面对自己同伴的这一击,面容阴冷的大莽中年修行者却只是一怔,然后便苦笑,反而用力将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使得枪尖在自己的身后透了出来。

年轻大莽将领眼眶微红,另外一只手的链子枪,却是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脖颈之中。

鲜血从他的脖颈之中狂涌了出来,他对自己的这一刺力量之大,使得链子枪将他的脖子整个扎了个通透。

林夕缓缓地放下了长弓。

这是残酷的战争。

虽然他体内还有一些魂力,要是继续发箭,便有可能阻止这两名大莽修行者的自杀,然而这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他也选择给对方保留最后的尊严。

……两名大莽修行者体内涌出的热血变冷,天空终于亮了。

林夕看了一眼那美好的曙光,缓缓转身,走到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炼狱山红袍使徒的身前,直接坐了下来,坐在了他的对面,看着对方充满恐惧、绝望和众多更加复杂的难以理解情绪的双目,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谈谈?谈谈,这对于陌生的两个人而言是极其空泛的概念,尤其是对于敌人,谈谈,要说什么?然而几乎是迫不及待一般,一直死死的压着自己的大腿伤处,尽可能止血的红袍炼狱山使徒,却是用一种近乎请求般的姿态,嘶声道:你是谁?青鸾学院,林夕。

林夕平静地答道。

红袍炼狱山使者身体猛地一颤,抬头看着林夕的双目,颤声道:青鸾学院的天选……碧落陵那名风行者……是的。

林夕很干脆的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那么,你又是谁?红袍炼狱山使者越发觉得恐惧,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无数种可能,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最后他的脑海之中竟然都出现了炼狱山轰然崩塌的景象。

这让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就用看着庙中一尊魔神塑像的目光,看着林夕:炼心余,我是炼狱山中人。

怪不得穿着像这种神官的衣袍。

林夕看了一眼炼心余的衣冠,有些冷嘲道。

世间大多数人不知道炼狱山到底何等景象,但不代表青鸾学院不知道。

在青鸾学院的记载之中,便明确说明炼狱山一直是农奴制度,大莽一些重刑犯,以及触犯炼狱山的人,都会成为炼狱山的农奴,甚至后代皆是如此,除非后代之中出现修行者,奴隶的身份才有可能转变。

而在炼狱山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也是在炼狱山中任职的使徒和各阶长老,而不是派到大莽朝堂中任职的弟子。

尤其是在大莽王朝之前的南摩国,按照青鸾学院典籍的描述,林夕也十分容易理解,就是政教合一,炼狱山是整个南摩国的主宰,即便南摩国的皇帝,也是要炼狱山的承认和仪式,才能加冕,才能正式登上王位,整个南摩国的人,都可以视为炼狱山散养在外面的奴隶。

到了大莽王朝,湛台莽和李苦横空出世,千魔窟有能力压制炼狱山,炼狱山无法压制住湛台莽之后,这局势才慢慢改变,然而到了今日,在大莽,炼狱山的使徒,就真的又恢复了先前的几分地位,真正的是神官,而且是开始操控生杀大权的神官。

你……红袍炼狱山使者根本没有在意林夕对于自己衣着的嘲讽,有个问题对于他而言无比艰涩,难以问出口,然而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是拥有张院长一样天赋的人?看来你们炼狱山知道的很多。

炼狱山是当时张院长都需要忌惮的地方,所以林夕并没有吃惊,他也知道对方只可能和夏副院长一样,知道他的魂力是别人的一倍,但不可能知晓他和张院长真正的秘密,所以他很直接的点了点头,你的推断没有错。

红袍炼狱山使者炼心余的身体骤然僵硬,对方的这一句话,就像挟带着一个全新的世界陡然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是炼狱山的深层弟子,所以他十分清楚,炼狱山掌教和那些长老,正是因为张院长已经不在了,所以才有信心和云秦,和青鸾学院,以及这整个世间一战,然而青鸾学院又有着一个拥有张院长一样的能力的人?一个将神的存在?!如果你肯告诉我炼狱山的一些秘密,我甚至可以让你进青鸾学院避难,保证你的安全。

林夕看着这名如同信仰都被击穿的炼狱山使者,直接而认真地说道。

没有用的。

炼心余从失神和僵硬中恢复过来,苦涩地咽了口口水。

林夕微微蹙眉,不明白没有用的这四字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背叛炼狱山,不只是因为炼狱山是我的师门。

炼心余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炼狱山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也不明白炼狱山是什么行事方式……炼狱山不像青鸾学院和这世上的其余修行之地一样仁慈,如果我背叛了炼狱山,所有我的亲人,甚至我的一些朋友,都会永世成为炼狱山的苦役奴隶,甚至他们的后代,都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林夕的脸孔冷硬了起来,道:果然是个好地方,和闻人苍月是绝配。

我可以给你一个有些尊严的死法。

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看着炼心余,道:你至少可以少受些折磨,少受些皮肉之苦,而且我已经坦白的告诉了你这么多,让你死得也可以明白一些,作为回报,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一些无关炼狱山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炼心余放开了抓着自己大腿伤口的手,抓着泥土,慢慢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支军队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就是特意要抓一头云秦凤凰回去?林夕看了炼心余一眼,缓声道:如果真是这样,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需要这样一头云秦凤凰,可以专门让这样一支军队和你这样的人物为他做事?炼心余微微犹豫了一下,但他明白在此时回答这个问题,的确已经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于是他再次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抬着头,看着林夕,摇了摇头,道:我们并不是特意抓这样一头云秦凤凰回去……我们这支军队,先前的任务,只是负责肃清这里至坠星湖途中的云秦侦察军,不让云秦军方发现我们一支大军的动向。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林夕的脸色骤然变了,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从他的心中涌起。

第四百九十章 那一个代表荣光之地什么大军!林夕霍然看着炼心余的眼睛,即便在之前的镇区之中,很有可能被大军围住他都十分镇定,然而此刻,他的双手却不自觉的微微颤动起来。

炼心余苦笑了一下,道:水军。

水军两个字,对于林夕来说有很多种含义,然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却只有一个意义。

林夕的心骤然往下一沉。

炼心余没有丝毫骄傲的扯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帽子。

其实炼狱山这种神官高帽,除了给人威严和神圣的感觉之外,也没有任何的作用,而在发现了林夕是拥有和张院长一样的将神天赋的存在之后,他身为炼狱山使徒,天生就比人高傲一等的骄傲和威严就已经全部自然消失。

这是一种伪神见到真神般的自然反应,而并不是因为真实的死亡威胁。

来不及了。

扯掉了高帽,觉得轻松了不少的炼心余看着林夕,依旧苦笑着说道。

林夕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因为他看出,炼心余会接着说下去。

这些年云秦三路边军镇守得天下太平,所以云秦的将领,都形成了一个潜意识,那就是,所谓的战争,就是要在三条边境线外解决的。

所以几乎所有的云秦将领,考虑的事情都是怎么样御外敌于这三条边境线外。

炼心余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平静的迎接死亡,他也知道林夕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于是他不急不缓的慢慢解释道:对于边境之后的战事以及防御,云秦的准备十分不足,所以我大莽军队在前期军力不足的情况下,非但能在千霞边关站稳脚跟,而且还能在南陵行省通过一系列战役占到不少便宜……当年坠星陵一役,南摩国也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军队想横渡坠星湖,发动偷袭,那支军队遭遇坠星天凤这种妖兽族群,所以不幸的覆灭,反而令南摩国损失惨重。

然而这样的事情,也让云秦的许多将领恐怕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坠星湖并非是不能过……只要能够对付得了这种云秦凤凰,军队自然也可以横穿过去,在云秦军方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许多云秦军队的后方。

微微一顿之后,炼心余看着沉默不语的林夕,接着缓声说道:在我们先前大莽的军情分析上,这么多年下来,云秦帝国虽然每个人都牢记着张院长在坠星陵的荣光,并以此为荣,然而对于坠星陵的防御,却是有所疏忽的。

尤其是在坠星湖这一带区域,防御更加疏忽。

而我们,却已经十分清楚上一次南摩国走的是什么样的区域。

所以要避免和坠星天凤有大规模冲突,便只要在走水路时绕开这些最为危险的区域便是。

我之所以方才说来不及了,是因为按照行程,此时我们大莽的军队,已经在坠星湖的北岸登陆两个时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坠星陵恐怕已经被我们大莽军队攻占。

……林夕沉默的听着,越听双手越是冰冷。

你们这支军队有多少人?他呼吸有些停顿地问道。

三万六千余。

炼心余的眼中出现了些感慨的神色,早在今年冬,闻人苍月就已经令七军广收皮革,对外称是做军用营帐,想着战事临近,无人怀疑,但交到军备工坊,大多却是做了渡湖用的皮筏。

林夕沉默了片刻,再问:按你们的军情,坠星陵云秦守军有多少?只有六千。

炼心余道:且大多都是刚至的地方镇守军,之前的守军,此刻已经调集过南陵行省南部。

即便打下之后,你们也是不可能守住。

林夕看着他,道:你们的战略目的是什么?坠星陵是这个行省最北部的中心。

云秦这整条边境线上的物资,粮草、军械,都是通过坠星陵发散出去。

坠星陵保有前线大军维持七天的粮草和箭矢等消耗军械。

炼心余并没有拒绝回答林夕这个问题,因为他明白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根本不算什么秘密,能带走的会带走,不能带走的会全部烧掉,毁掉。

炼心余看着林夕的双眸,道:云秦在坠星湖沿岸并没有足够的船只,所以根本无法阻挡我大莽这支大军撤退。

我大莽这支大军,到时可以退回这南边半个行省,选一个地方登岸,甚至还可以配合发动一次会战。

你也肯定明白,要是前线正在交战的所有大军,突然断了粮草和军械的支持,会什么样的后果,三天到四天,对于大莽的军队来说是一个极限。

云秦现在抽调过来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军队,最多也只是如此。

战力和应付这种局面的能力并不会比大莽军队强。

炼心余补充道:七天就是一个很恐怖的时间,而且可能还不止七天,因为你也可能会想到,闻人苍月极有可能在那三万多军队中,分出一支,深度袭扰。

坠星陵后方的运粮道路……一些更深地区的粮草仓储地,都恐怕会被毁。

因为归根结底,闻人苍月原本就是你们云秦最为高阶的将领。

他对你们云秦军方的许多东西,都了如指掌。

而你们云秦,对于大莽军队和他的想法,却不知道。

……林夕再度陷入沉默。

他眼中的情绪异常复杂,这世间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有些难过,有些愤怒,有些悲悯,有些杀意,有些无助……。

他更能感受到张院长当年的情绪,更能感受到张院长留给他的那些话中的真正情绪。

这整个世间,是一条大河,而即便是张院长,也只是其中的一条大鱼。

即便拥有着强大的能力,他也只能改变一些事情,而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即便他是一名大圣师,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杀入炼狱山这样的地方,杀死对方的所有强者。

所以即便是张院长,在当年的坠星陵,那十七名跟随着他一起的青鸾学院强者,最终也只有少数人和他一起回到了青鸾学院。

原来他的那一块碑中,不仅是有着深深的纪念,还有着无尽的悲叹。

这就是你要去登天山脉之后的真正原因么?因为你要变得更强,变得可以令这条大河都随着你的意志而行?林夕缓缓的呼出了一口冰冷的气息,在心中无声的自语。

炼心余说得十分仔细,所以对于他而言,这战局便极其的简单,前线的云秦军队因为军械和粮草的断绝,将会导致大败,别说整个千霞边关,整个南陵行省都恐怕会彻底失去控制,被大莽军队攻陷。

这样一来,不知道有多少云秦军队会死在败阵之中,也不知道会多死多少平民百姓。

而且对于云秦帝国所有人而言,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意义。

坠星陵是整个云秦帝国的荣光。

云秦帝国,便相当于是当年张院长在这个地方一战奠定了基石,坠星陵在云秦帝国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别的地方都无法相比,别的地方的十个陵级城镇,加起来的意义,都无法和坠星陵相比。

当年南摩国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鲜血将每一块城砖都染成红色,都没有能够攻下坠星陵城池,现在被三万六千大莽军攻下的话……就连林夕此刻都根本无法猜想得出,这坠星陵的被攻占,将会给云秦帝国的人们心中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林夕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之后,便仰头看着坠星陵方向的天空。

天空已经彻底变亮。

他现在越能理解张院长的心情,是因为他也是和张院长拥有同样的心情。

闻人苍月的部下,那名叫胥秋白的箭师,在哪里?林夕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近乎贪婪地看着最后一个日出的炼心余,问道。

我知道你和他的纠葛。

炼心余看着林夕,摇了摇头:但他的行踪,恐怕唯有闻人苍月一个人知道,所以我即便想告诉你,也无能无力。

你们怎么会擒到一头这天凤的?林夕点了点头,有关炼狱山和大莽军情的秘密无法得到解答,他便只有问些这种琐碎的问题,按你先前所说,你们大莽军队应该是尽力避开这坠星天凤的。

这坠星天凤,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实力?只是恰好遇到了这一头落单的。

别看它身上原先并没有贯穿伤,但为了避免它引来其余的坠星天凤,我们大莽军却是动用了炼狱山的狱火魔弩,那是和你们坠星守城弩一样威力的东西,用这种弩箭耗费了它的魂力,再加上我们南路大将军亲自出手,才最终擒住了它……它的级别,应该是圣阶,也应该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妖兽之一。

炼心余说到这里,突然双手触地,对着林夕,伏地磕头,我最后有个请求……希望您能够答应。

什么?林夕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头,看着朝着自己跪拜的这名炼狱山使徒。

炼心余抬起了头,真诚而谦卑,夹杂着一些苦意道:这战争,最终是您所在的青鸾学院和炼狱山之间的战争……我先前和炼狱山的所有人一样,觉得青鸾学院日暮西山,我们必定能胜,然而您的存在,让我感到恐惧。

所以,如果有一天,若是您已经对付得了炼狱山……我请求你,对我的家人能够往开一面。

好!林夕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炼心余再次以头触地,亲吻地面般轻声道:能死在您这样的人手下,也算是我的荣耀。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双手交替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然后他的额头和眼中,便冒出了火光,他仰面倒下,身体渐渐被火焰包裹,熊熊燃烧。

林夕站了起来,他的眉头跳了跳,他的内心,第一次对炼狱山充满深深的憎恶。

第四百九十一章 后云秦某个小镇,一条街巷之中,书声琅琅,一名身穿月牙白长衫的私塾老先生,正一手戒尺,一手书卷,摇头晃脑的在教导二十余名云秦孩童在读书。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双眼血红的醉汉冲入教堂,一把扯住了这名私塾老先生的衣袖,将这名私塾老先生往外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教书……扑在这课堂里,你也不听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牛徒子!常和你说喝酒误事,你也不听,今日竟醉得如此糊涂,扰乱教堂,实在荒唐!你要再不放手,看我不戒尺打你!老私塾先生一愣,顿时恼得满面通红,怒喝出声。

这名醉汉原本是他的好友,但平时喜欢小酌,经常会喝醉,多次劝说了也不听,只是这冲入课堂,却是这十余年来头一遭。

老徐,我不是醉酒误事,我清醒的很。

眼看老私塾先生举起戒尺作势欲打,这名中年醉汉却是两条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当年张院长面对三十万大军都守住了的坠星陵……破了!被大莽军破了!焚成了焦土啊!什么!老私塾先生刚刚半站起,听到这句话,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你胡说些什么!醉得如此厉害!我倒是希望我醉人胡话,可是你到外听听?确实无误……难道所有人都醉了?中年男子一时泪流满面,竟哽咽难言。

老私塾先生先是呆住,而后失魂落魄,挣脱中年男子的手便往外跑。

在私塾之外,放眼所及,只见人人都真如醉酒一般,或如末日来临,惶恐莫名,或和身后中年男子一般痛哭流涕,或失魂落魄,行走在街巷之间,耳中全部都是坠星陵三字。

这名老私塾先生连问数人,都是得到同一答案,再往前走,他竟似已痴呆,连脚下鞋掉了一只,也无所知。

等到后方那名中年男子上前将他扯住时,这名老私塾先生才似回到人间,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咳出血块,染红洁白的胡须。

这名老私塾先生年届八十,他当年的独子,便是当年坠星陵的守军之一,死在了面对南摩国三十万大军的血战之中。

即便是死了,但一战定天下,数十年云秦盛世,这老先生心中也是自傲,觉得死有所值,无比光荣,然而今日……云秦帝国明明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帝国,这坠星陵,却反而破了?反而被大莽军队肆意纵火,焚成了一片焦土?!……春去夏至。

然而这个帝国初夏里,云秦帝国的百姓却只觉得比起之前的春季,还要来得寒冷。

六千守军,没有像张院长和当年青鸾学院那么多逆天强者,面对六倍以上,且有大莽七军中圣师阶南路大将军亲率的偷袭军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所以坠星陵破了。

和先前千霞边关以惊人的速度被闻人苍月突破一样,坠星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甚至在重重叠叠的军队环绕的态势之中,就十分简单的破了。

虽然普通的云秦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根本不知道坠星陵在整个行省中的战略意义都和夺月城相同,而且因为云秦帝国在这个行省中囤积了大量的军队,而更为重要,然而抛开战略意义不论,坠星陵在所有云秦人的心中,却不只是一个陵。

……在先前的四十万云秦南伐大军溃败之后,云秦帝国要扳回劣势,闻人苍月获得了大莽的彻底支持,双方都已投入了更多的兵力。

云秦原先整个帝国的常备军力是三百七十万,中州卫和各地地方军一共三百一十万,三处边军一共六十万。

这个数量是极其恐怖的。

因为在林夕所知的他那个世界的一些古代朝代,有些朝代军队虽然号称最多达到两百七十万,然而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也不过数十万。

由此可见,云秦帝国是何等的庞大,这个世间的武力,是何等的昌盛。

大莽帝国的疆域只有云秦帝国的三分之一左右,但人口和国力无法和云秦相比,即便经过了湛台莽这么多年的励精图治,许多地方还是地广人稀,也是和碧落陵一样,即便减免赋税,鼓励生育,也是人口还没有增长起来,所以整个大莽的常规军只在九十余万。

三百七十万大军,对九十余万的军力,且开战至今,云秦已经连连征兵……双方的军力和国力这样的对比,怎么会打不赢?坠星陵怎么还会失守?所有的云秦百姓都根本无法理解。

…………中州皇城之中。

你们都是白痴么?朕给了你们最好的军械,这么多的军队,你们竟然让坠星陵给闻人苍月破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坠星陵是什么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你们竟然也敢被破掉?难道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还比不上一个闻人苍月?你们……金銮殿中,云秦皇帝看着跪倒在地的那些正武司的官员,愤怒的甚至一时发不出声来。

这名手握数百万重兵的帝王,也根本想不明白。

现在整个南陵行省和千霞边军境内的云秦总兵力,也已经再度超过了四十万,而大莽的总军力,也不到二十五万。

这样的军力对比,胡辟易都已经回到最为熟悉的千霞山和闻人苍月对敌,即便无法迅速的战而胜之,也应该至少能够遏制住大莽连战连捷的势头,怎么会反而再次要迎来大败!云秦的那四十万军力,其中有三十万,都压在千霞边关和南陵行省的南境,现在整个坠星陵被焚,前面的三十万大军,就像被切了蛇头的蛇身,怎能不败?面对愤怒难言的云秦皇帝,所有跪在地上的军方人物也都是脸色苍白,屈辱无比。

然而他们的心中,却也是不由得在想着,若不是你不让学院插手,不让那些云秦老人插手……这战事,怎么会败得如此令人屈辱?都什么时候了,圣上您还要玩这意气之争。

其中一人在心中,忍不住这样说。

但是他不敢说出口。

因为先前那些敢当面斥责,说出这种话的直臣都已经被下狱或者处死。

难道朕,真的要向那些人低头?然而这些人不知道,那龙椅上的帝王,此刻心中,却是也浮现出了这样的心念。

一心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在许多方面的确是难得的圣明君主,只有拥有太大野心的这名帝王,在此刻也感到了一丝无力和绝望。

因为他在许多方面圣明,所以他对于国库、漕运、行军以及各大工坊制造之事也十分清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聚集那么多武装到了牙齿的云秦援军到南陵行省,也已经接近云秦帝国的极限。

至少是他所拥有的能力的极限。

云秦的许多地方要镇守,不然可能就会流寇四起,内蕴大乱,调集的军队,也不可能光着身体饿着肚子去打仗,粮草和军械,都需要时间。

碧落边军是闻人苍月的旧部,谁敢调动过去。

还有战力最强,似乎能和闻人苍月一战的龙蛇边军,也需要对付穴蛮。

云秦百姓的民怨因为坠星陵的陷落而到达了顶点,各地已经出现了一些动乱。

一开始所有的云秦百姓几乎都支持南伐,因为在他们看来,庞大的云秦帝国不可能对付不了一名叛国的将领,但是现在,民情已经在开始朝着统御不利和自己一意孤行的愤怒方向转变。

那些从南陵行省逃离的难民,更是会将这种情绪扩散到极致。

令那三十万在短时间内会得不到充足粮草和军械供应的军队决死?正在他愤怒而有些无力之时,文玄枢从殿外拜见,走了进来。

这名迅速成为云秦第一权臣的首辅大臣将一卷文书递到了云秦皇帝的手中,然后退下,恭立。

云秦皇帝更加愤怒和无力,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是一个什么新的不利消息……因为唯有十分重要的消息,才会让文玄枢在这个时候传递过来。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他眼中的惊怒便变成了狂喜,他心中那一丝无力,便彻底消散。

他只觉得,这世间,再无任何能够难倒他的事情。

云秦之幸!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音略颤,而又充满威严和无比骄傲的对着所有跪倒在他面前的军方大臣宣布,太医院已然肯定,朕的一名爱妃肚里,已蕴朕的龙子!军方所有的人物霍然抬头。

这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们也十分清楚,正是因为皇帝独子的死亡,才让皇帝的心性有了极大的改变。

让胡辟易先担着战之罪,这一战的失利,的确是因他而起。

云秦皇帝傲然而充满威严地看着下方这些军方人物命令道:调顾云静至南陵行省,任新军统帅。

龙蛇边关大将军之位,依旧给他留着。

军方所有人物全部松了一口气,眼神之中全部现出了欣喜的神色。

让胡辟易承担所有失败的责任,这自然不公,然而这可以抚平一些民怨,而且至少不需要让那三十万大军去决死……在先前十数息的时间,他们便都以为,皇帝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到时候劝阻心态失衡的皇帝收回这样的成名,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做到。

圣上圣明!数名将领发出了声音。

在他们看来,似乎有了一名新的太子之后,云秦皇帝原先已经丧失的理智和一些英明的判断力,也终于开始回到了他的身体内。

这个世上的许多东西和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不同,既然太医院可以肯定皇帝妃子肚子里的龙种是太子,而不是公主,这便不可能出现性别上的错误。

然而无论是骄傲和感觉力量重新回到自己身体内的云秦皇帝,还是那些军方的大人物,却都不知道,此刻垂着头凝立着的文玄枢的眼底,却是弥漫着一丝冷讽的意味。

第四百九十二章 极重的情报林夕伏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下方早就已经变成废墟的小镇。

十几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从衣着上来看,都是云秦的军人,这些人的动作都十分迅速,但只是直觉,林夕就可以肯定这些人已经经过长途的行军,疲惫到了极点。

极远处的道路上,有异样的尘嚣在弥漫出来,也只有像林夕这种在山巅高处的人,才看得出来,那应该是一支为数不少的骑军。

很快,林夕看到这十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伏下身来,用耳贴地听了听,然后这十几个人明显急促了起来,往前行进的速度更快。

虽然林夕此刻还只是因为风向的原因,只看见飘来的一些尘烟,还看不清远处的那一支骑军,但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如果这十几个人是云秦军人无误,那他们便是已经被后面那一支大莽骑军盯上了。

未过数停的时间,依旧冷静地看着的林夕的眉梢微微的跳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极迅速的下山,掠向那十几个刚从小镇废墟中穿过的人。

因为这必定是真的云秦军人。

因为这十几个人里面,最前的两人,是他所认识的两个人——屠黑虎和土狼邓收成。

这两个人,都是当时和他一起出发去碧落陵中的十狼中的两个人,虽然各自有真实姓名,但相处得久了,喊得习惯,很多时候林夕却还是称呼他们为屠黑虎和土狼。

然而碧落陵一役至今却是已经接近一年。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们两个。

尤其是在又经历了许多惨烈的战阵,又在此种逃亡的时候。

……屠黑虎……土狼……所以当有人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且突然这么称呼两人的时候,两人的心情,一时自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林夕没有遮掩面目。

所以在突然从山林之中掠出,称呼两人的瞬间,两人也都看清了林夕的面目。

两人陡然僵住。

震惊、惊喜、始料未及……诸多瞬间弥漫出的情绪,让这两人在僵了一僵之后都瞬间马上忘却了身后的追兵,躬身行礼:林……发出了一个音阶之后,这两个人却是又陡然同时收声。

无妨……在此种情形之下遇见这两名旧部,林夕也是忍不住心中感慨,他知道两人心中想的是什么,轻声道:既然我重新出来,便不忌惮让人知道。

屠黑虎和一身黑甲,已然没有半分庄稼汉气息的土狼,一时激动难言,只是再度躬身:林大人!在抬起身之后,两人看到林夕身上背着的巨弓,眼中便又闪现出了异样的光芒,大人……难道您便是那名在刺杀大莽将领的箭手?两人身后的黑甲云秦军人都一脸震撼和尊敬的看着面前这名身背着长弓的云秦年轻修行者。

在屠黑虎和土狼两人第一个林字出口时,这些云秦精锐军人也都已经隐隐知道了眼前这名一脸坚毅的云秦年轻修行者的身份。

对方先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在他们这些云秦底层军人的眼中,已经是传奇般的事情,而此刻,屠黑虎和土狼的这两句话,更是让他们的眼睛陡然睁大。

因为在十余日前开始,在云秦刺探的军情和一些俘获的大莽军人口中,也已经证实了一件事情,有一名行踪不定的强大云秦箭手,已经连连刺杀了十余名大莽高阶将领。

云秦有两支军队,甚至也遭遇过这名云秦箭手。

在整个战局连连失利,甚至连云秦荣光和自信的来源,坠星陵都被破的情况下,有一名令对方将领人人自危,胆颤心惊的强大箭手的存在,无疑是极其令每个云秦军人都受鼓舞,令人振奋的。

尤其在绝大多数底层军人和士官的眼中,这样的一名云秦刺客,自然就是英雄。

而现在,这名箭手,这名令对方将士恐惧的刺客,就是传说中的这林大人?……林夕是个很随和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而看不起能力和身份不如自己的人,在发生了许多事情,感觉隔了几个世纪之后,再和屠黑虎和土狼这样两个曾在碧落陵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重逢,他当然也有很多的话想说。

然而他知道此刻的时间很局促。

有大莽军队在追你们?所以他只是躬身朝着两人回了一礼,便马上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屠黑虎和土狼两人互望了一眼。

屠黑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有些艰难地说道:坠星陵破了。

林夕点了点头,我知道。

坠星陵中大半粮草和军械被毁,但也有许多粮草和一些极厉害的云秦军械被带了出来,其中包括穿山弩等弩机,以及云秦最新赶工,第一次投入战场的‘青凰’重铠。

屠黑虎看着身为青鸾学院弟子的林夕知道且能承受这样的消息,便也略微镇定了下来,飞快地看着林夕说道:大莽军队由水路撤退,胡大将军想要围杀这支大莽军队,我们和一些侦察军的任务,便是刺探出这支军队的登陆地点。

你们查到了?怎么查到的?林夕的眼中瞬间充斥震惊神色。

他当然也想过,云秦军队能够截住这一支返回的大莽水军,便能够扳回不少败势。

否则云秦的大量粮草,尤其是大量的强大军械归于大莽之手,便是真正的此消彼长。

大莽军队和云秦军队的差距最主要就在军械的质量和数量上,没有大量的厉害军械,接下来大莽在攻坚战之中,便依旧吃亏,而若是得到了云秦大量的完好军械,这些军械在闻人苍月这样的将领手中,便会发挥出恐怖的作用。

只是和那名炼狱山红袍使徒一样,那支军队由水路去,又由水路回,云秦没有水军可以追击,只需选一处云秦军队稀疏的安全之地上岸,且在行进过程之中可以做调整,要想知道这支军队的登陆点,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因为有大量的重型军械。

屠黑虎看了林夕一眼,极快解释道:要想用这些重型军械……就必须有运力运输,所以我们一直在侦察的不是那支水军的动向,而是在侦察大莽的运送军队,我们这支侦察小队已经发现了大莽许多载重惊人的车队的踪迹,已经判断出了大莽这支水军……不说是全部,至少是大部的大致登陆地点!所以你们现在,是要设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军部,好让胡辟易可以调集大军去堵截这支大莽军队。

林夕蹙着眉头,平静了下来,所以说胡辟易并没有一蹶不振……而你们现在的踪迹是已经被大莽的军队发现,在追杀你们不放。

正是如此。

屠黑虎舔了舔嘴唇,看着林夕道:先前传递消息的信鸽已经放飞出去了,但您先前也是军队的将领,您也知道,军队一般都会畜养大量猎鹰,便是为了在战场上猎杀对方传信的信鸽,为了确保这样重大的消息能够一定传递回去,必须走双线,我们也必须亲身将消息传给下一个接应地点的侦察军。

只是……只是什么?林夕问道。

只是这支骑军已经追了我们许久,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一直发现得了我们的踪迹,要想摆脱他们极难。

大莽也有军犬之类用于追踪的手段,我想应该是如此。

林夕点了点头,和以前一样,习惯性的拍了拍屠黑虎和土狼两人的肩膀,你们去吧,我会设法帮你们拖住这支军队。

林大人!屠黑虎和土狼以及后面十余名云秦精锐军人全部一股热血涌到了胸口,喉咙中只觉哽了什么东西一般,有些难以说得出话来。

他们都知道林夕战力不凡,但此刻他要面对的是一支骑军,且关键在于,这片地区是一片平原地区,周围除了这两三座山之外,并没有可以让修行者轻易逃脱的地貌。

且这两三座山都是山林稀疏,一发箭就会被对方轻易的判断出具体所在。

此时又是白昼,这样的骑军肯定有黄铜鹰眼这样的东西,箭手一暴露身影,就会被死死地盯住。

去吧,多拖片刻的时间,反而便多一分危险。

林夕对着这些云秦军人点了点头,认真的行了一个军礼,便直接转身,朝着来时正对着废墟小镇的山头掠去。

在生死之间,任何人都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脆弱。

屠黑虎和土狼的眼睛瞬间有些模糊,走!但两人没有犹豫,一声低喝之后,便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开始奔行。

十余名云秦精锐军人也开始奔跑离开,看着林夕一个人孤独的背影,这些人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他们只是想着,这个人果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充满着光明和荣光,这样的人,圣上竟然还想要将他处死。

然而即便遭受如此的不公,他却还是不顾自身的荣辱,背着长弓行走在这战场之上……此时,他又是一个人,去面对一个军。

第四百九十三章 这死地,却是我的退路一支呈扇形散开阵型的大莽骑军很快穿过了小镇废墟。

这支骑军一共有七百余骑,全部都是身披暗紫红色链子甲的轻铠军。

除了同样暗红色的三棱长枪之外,这支轻铠军还配备有手弩、套索、地钉网等许多种看上去十分零碎,挂在马腹两侧的军械。

很显然,即便是面对修行者,这支大莽轻铠骑军也有着很强的战力。

整支大莽骑军之中不见特殊的将领铠甲和盔饰,只是在这支骑军的最前方,有三头简直有小牛犊子大的猎犬。

这三头猎犬都是炼狱山的地狱犬,浑身都是黑色,黑毛极短,贴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好像没有毛,只是黑色的皮上面抹了一层油一般。

这种体型庞大的地狱犬尾巴也是极短,看上去只是略鼓起一团,也就像是没有尾巴一样,但头颅却是十分庞大,牙齿也都是宽大的锯齿,一根根露在外面,白森森的,显得十分的可怖。

炼狱山的这种地狱犬,从小断奶之后都是用带骨的生肉喂养,生性十分凶残,咬力惊人,普通农奴的大腿,只是一口便直接咬断了。

寻常三四名军人,也根本对付不了一头这样成年的地狱犬。

这支骑军之中有一名男子,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男子,身上气息如常,外貌和体型不见任何出挑,然而就在这支骑军最前方的这三头小牛犊子一般的地狱犬刚刚穿过废墟小镇时,这名男子眼中骤然升腾起一道寒意,猛地抬头往天空看去。

嗤!嗤!嗤!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三道白色的涡流从天空之中坠落。

在这一瞬间,这名中年男子是十分清楚,这三道涡流的中心,是三枝箭矢,然而在真实的视觉和威力上,却完全不像是三枝箭矢,而就像是三根剧烈旋转着的白色铁棍。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敲鼓一般的声音在地上发出,三片一米见方的草皮直接被往上掀飞了出来,而那三头看上去十分可怖的黑色地狱犬,根本不是身上多了个箭孔,而是整个前半身,连巨大的头颅和两个前肢都被巨大的力量绞得粉碎。

只剩下半截身体在箭矢坠地之后的泥土翻飞中倒翻出去,腥臭的鲜血和内脏抛洒得到处都是。

坠月箭技!这名中年男子的瞳孔,瞬间开始收缩,心中不自觉的涌出四个字。

是前方山头射来的箭矢!就在此时,他身旁不远处,一名腰佩长剑的英俊男子发出了一声这样的厉喝。

中年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苍白,不要!一声极冷极厉的大叫声,从他口中骤然爆发而出,此刻谁也不知道,他这不要两字,是要阻止什么东西。

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明白了。

通!通!通!三头地狱犬半截的身体才刚刚坠地,中年男子的不要!两字惊呼才刚刚脱口而出,又一道白色涡流已经带着极恐怖的嘶鸣坠落到了阵中,在狂风之中,那名腰佩长剑的英俊男子才刚刚从马鞍上跃出,他的屁股才刚刚和马鞍脱离数寸,他的头颅便彻底消失了。

一枝旋转到自身都好像要炸开,变成一条条的金属碎丝的黑色箭矢,在射爆了他的头颅之后,狠狠坠地,让后方一匹战马在极度的惊骇之下,双蹄高高的仰起,都近乎直立,然后无法保持平衡,轰的一声倒地,将鞍上军士摔得飞滚出去。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中年男子那声极其凄厉的不要!,这里面绝大多数的人也都知道,这名中年男子就是他们被击杀的统帅的亲哥哥,然而此刻所有的人都来不及看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因为就在这时,又一道箭声已然响起。

又一道白色涡流,中间裹着一点黑蕊,准确无误的锁定了也已经从马鞍上跃出的中年男子。

悲伤和震惊充斥于中年男子的内心。

然而此时他最为强烈的情绪,却是依旧被难以理解占据。

此处和箭矢发出的地方,至少超过八百步,对方既然拥有风行者的箭技,箭道精准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距离这么远,对方的视力竟然能好到能够看清一些细微的变化,瞬间判断出谁是这支军队的将领?在先前的那些时日之中,大莽军队正是因为这名云秦箭师的威胁,所有将领才开始被迫不穿任何特别的铠甲,隐匿自己的身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依旧无用?而且,他在清醒的认识到对方的身份时,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对方的反应和速度,不可能超出他的一倍。

此刻这两箭,是毫无停顿的连续发出,在这箭发出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然开始动作,按理这一箭,是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会以何等的速度,以怎么样的身姿躲闪,不可能准确的锁定住他的身外。

修行者之间的反应和速度,一般人难以理解,但简单而言,这第二拨的第二箭,对方就像是闭着眼睛就乱射了出来,然而这第样射出的一箭,却是还能准确的锁定住他的身位,就像两块不相干的陨石却偏偏相撞。

无法闪避,但依旧可以硬接。

他体内的魂力异常狂暴的涌入右臂,一片蓝色的光华从他的右臂上绽放。

一面奇特的折叠盾奇特的在他的右臂上弹开,割裂了他右臂的锁甲,变得整个人身体般大小,完全遮掩住了他的身体。

咄!这面折叠盾只有三层纸的厚度,由一片片铜钱大小的金属片瞬间搭积木一样嵌合而成,然而恐怖的白色涡流冲击在这一面蓝色薄盾上,一道光波从这面薄盾上发出,剧烈旋转的黑色金属箭矢却是没有能够洞穿这面薄盾,反而是整枝箭矢真正的扭曲,裂成了一片片细长的金属。

中年男子用整个身体压着这盾,在一声被奇特的撞击声遮掩的闷哼声中,身体在空中往后斜飞,撞上后方一头战马。

战马的整个身体顿时轰的一声侧翻倒地,而这名中年男子,却是站直在了地上。

杀了他!这是瓦铛山!半面都是悬崖,他跑不了!在落地的瞬间,这名中年男子,就已经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轰!这支大莽轻铠骑军本来就是有着以牺牲来对付强大修行者的觉悟,在这一声嘶吼之中,地面沸腾,所有马蹄敲击大地,整支轻铠军化成了一条洪流,朝着正前方的那座树木稀疏的山头狂涌而去。

嗤!嗤!嗤!……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连续不断的响起。

林夕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但在这些悍不畏死的大莽军人的眼中,这名云秦修行者显然根本没有逃离的打算,只是以惊人的速度,连续不断的开弓,射箭。

他身后一个比普通箭囊近乎大出两倍的皮革箭囊之中,森冷的黑色金属箭矢在急剧的减少着。

而每一枝黑色金属箭矢从他的手中发出,这支大莽骑军的阵中,就响起一声沉重地坠地声以及周围战马的惊嘶声。

难道你狂妄到可以杀死我们这一整支军队么!看到身旁一条条身影陡然僵硬,坠落,一名大莽校官愤怒的仰起了头。

就在他仰起头的一瞬间,他的额头上多了一枝黑色的箭矢,然后他的身体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绳圈勒住,从马上上往后倒翻下去。

林夕的整个箭囊之中一共有一百余枝箭矢,这支大莽骑军虽然意志如铁,也悍不畏死到了极点,但是马匹冲破毕竟要比平地上奔跑慢上许多,所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将其中的七十余枝箭矢全部以正常的施箭手法射了出去。

连续射杀了七十余名轻铠军士,整条右臂的指节都近乎麻木,无法保证施射的精准之后,他才收起了弓,将巨弓背在了身上。

然后转身,直接朝着后方的悬崖跳了下去。

修行者的身体都是脆弱的,除非是圣师的魂力强大到足以喷涌到令自己减速,否则没有一个修行者能够承受住坠地的冲撞,然而这本来就是林夕给自己准备好的退路,因为这种足以将修行者摔死的悬崖,他跳过很多次…………手持奇特蓝色折叠巨盾的中年男子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此刻他已经距离林夕唯有不到十步,然而林夕竟然就这样直接跳了下去。

放箭!在这一刻,他不觉得林夕是自杀,所以在呼吸都近乎停顿之时,他竭尽全力,连喉咙声带都要撕裂一般,发出了一声厉吼。

轻铠骑军所有配备着弓箭的箭手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空中坠落而下。

这名手持蓝色巨盾的中年男子体内魂力喷涌,只是一步便跃到了悬崖前,往下看去。

然后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放大。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在随着林夕一起坠落,一枝箭矢射入了林夕的右胸处,鲜血在飞洒,然而此时,林夕却是极其稳定的仰面朝天的坠落着,无比稳定的手持着巨弓,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这名中年男子看到了林夕换了一只手在施射。

然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林夕手中飞射出的那枝箭矢,就在这一瞬间,落到了他在盾牌上方露出的头颅上,将他的眉心,彻底洞穿,在脑后掀开大洞。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请让我最后一次带军这名中年男子既能用盾牌硬生生抵挡住林夕坠月手法射出的箭矢冲击,且自身不受损伤,便至少是魂力修为超出林夕许多的大修行者。

强大的人的死亡,自然会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一些。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觉得彻底占据优势,对方似乎无路可走,被逼跳崖的时候。

这支大莽轻铠军,所有人都以为这名如噩梦般纠缠了大莽军队数十日的云秦刺客会毫无意外的终结在这里,他们这支军队,在将来也会因为杀死这样的一名云秦修行者而流传在大莽的故事之中,富有传奇色彩,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在他们眼中无比强大的那名中年男子,整个后脑竟然爆了开来。

一时之间,所有这名中年男子后面的大莽军人都不由自主的勒住了马匹,不由自主的不敢再往悬崖前靠近。

这些大莽军人僵了数息的时间,只看到前方中年男子的尸体轰然往后坠地,与此同时,崖下发出了哗啦一声,重物落地声。

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前,在射杀这名强大的大莽持盾修行者之后,林夕以急剧的速度,不停地开弓,射出一个个小的抓钩。

这一个个小的抓钩都连着一根极细的钢丝,连接在他腰腹上的一圈厚皮甲上。

一个个抓钩不停的钉入山崖上,在他的急剧下坠之下,连着的百炼钢的钢丝也无法承受住这重量,一根根的崩断,然而他的下坠速度依旧变得缓慢了下来。

在背部和一株大树的树冠接触的瞬间,他松开了手中的巨弓,转身,然后连续抓住了数根树干,虽然在密集的枝叶之中连连撞断一些枝干,但落地之时,却是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在地面上站住的瞬间,林夕便已微微咬牙,直接拔出了射入自己右胸处的箭矢,极其熟练的掏出了一个药瓶,按了些药上去。

然后,他捡起了地上落着的长弓,开始迅速地奔跑。

作为风行者,最重要的不是每次出击都能刺杀对方的将领,而是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骑军永远是修行者最为忌惮的存在,所以这条退路,本来就是针对骑军。

骑军不可能直接驱马从山头上跳下来,要想追击他,就必须先行下坡,然后绕过半座山来追他,到时他已经足够有时间布置出一些针对骑军的陷阱,消失在这支骑军的视线之中。

因为碧落陵刻骨铭心的事情,他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那天赋的十停时间并不是万能,尤其是明白张院长那样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天赋,且拥有那样强大的修为依旧有着自己的无奈之后,他便更加刻意的能不动用自己的天赋异能便不动用自己的天赋异能,因为在这个拥有无数强者的世界,最为重要的,还是本源的力量。

若是炼狱山掌教那样强大的存在,只要一根手指弹出的力量,恐怕就足以将他燃成飞灰,面对这样的强者,即便回去无数次,依旧还是根本不可能战胜,依旧会被秒杀。

所以方才他即便没有躲过那一箭,那一箭入肉也有些深,有些损伤到肺部,但他却依旧没有动用他独特的天赋。

因为尽量靠自己,很多像方才的时候便更加惊心动魄,而这样的修行,也让林夕获益良多,再加上他魂力修行也比任何人要艰苦,就连南宫未央都觉得无法理解,做不到,所以在过去的一个春天里,他的箭技、御剑、以及魂力修为,都是在不断的快速增长着。

在全力狂奔了数百步之后,林夕的身形突然微微的停顿了下来。

他十分清楚此时并不是停顿或者减速的时候,因为他至少应该一口气跑到对方用黄铜鹰眼也无法看清风吹草动的距离之外,这样这支大莽骑军就无法在他隐匿在荒草丛中行进时,通过荒草的一些异样摆动依旧察觉他的踪迹。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下来。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正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弥漫于全身的魂力,在以一种极缓慢的态势……就像春草发芽那么慢的在收缩,在凝聚,一股新的,更为蓬勃的力量似乎在生成,他眼前的世界,也似乎在逐渐变得更为生动。

这并非是因为受伤失血和胸部过分疼痛而产生的幻觉,而是因为他的魂力修为,已经到了突破国士中阶的关头。

就像一颗普通的种子只要开始发芽,到真正破土而出,便已经用不了几天。

而此时,让林夕忍不住微微停顿,低下头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一直放在怀里的那颗纯金般的蛋,也像有着莫名的机缘一般,在此时裂开了一个小口,啵的一声,一小片米粒大小的纯金般蛋壳,掉落了下来。

林夕将这个金色的蛋摸了出来,放在了手中,然后接着全速的奔跑。

他好奇且欣喜,想亲眼看着这个全新的生命的诞生,一头真正的云秦凤凰。

从他得到这个蛋到现在,也只不过七天,这七天过去,那支偷袭了坠星陵的大莽军队还未登岸,说明在攻占坠星陵,装载粮草和军械以及选择路线躲避云秦军队的阻截上,还是消耗了许多时间,然而只是七天,这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却是已经要诞生,这比起林夕的想象,却是要快上许多。

一声轻微的裂口声很快在林夕手中的纯金般蛋壳上再次响起。

裂纹在蛋壳上开始蔓延。

并没有让林夕等待许久,内里的小生命似乎也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数块指甲大小的蛋壳掉落下来。

内里的眼睛看到了林夕,林夕也已经可以大致看清内里的这头云秦凤凰。

……林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用一个他所熟悉的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话,应该是瀑布汗。

因为里面的小生命,哪里像凤凰……这头刚刚出世的坠星天凤,和普通的黄毛小鸡,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除了体型略微大一些些,身上的黄毛看上去更金色一些。

在林夕打量着内里的这头小鸡仔的时候,内里的小鸡仔也在打量着林夕。

瑞……瑞……它看着林夕,突然发出了声音,发出了清脆的轻鸣声。

……林夕短暂的无语,然后感叹,忍不住悲悯的轻声叹息:你毕竟是云秦凤凰……这叫声便是那些和你长得相近的小鸡仔发不出来。

只是你和吉祥一样,也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

瑞……瑞……瑞……内里的小鸡仔第一次听到了林夕的声音,然后它有些好奇,有些激动,开始用力的啄着蛋壳,更多的蛋壳裂开,然后终于它钻了出来,落到了林夕的手心。

瑞……瑞……它似乎有些满足了,又轻叫了几声,开始打量着林夕狂奔之中,周围景物急剧后退的这个世界。

林夕觉得它的叫声很是有趣。

他又有些开始想念吉祥,于是他低头看着这头小东西,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便气喘着说道:我有个和你一样的小东西叫吉祥,你的叫声就是这样,那你就叫瑞瑞吧。

瑞……瑞……金色的小东西又叫了两声,也不知是逆来顺受,还是很高兴这样的名字。

…………林夕并不知道,其实此刻整个云秦在千霞和南陵行省的大军总统帅胡辟易和他的距离并不遥远。

胡辟易统帅的一支军队,此刻已经十分秘密地到了距离他此刻不足百里的泗水集,而且在这白昼之时,中军极其小心的隐匿在一片极大的芦苇荡中,有十余支数百人建制的侦察军,却是已经开始不停的穿插,避免有大莽军队发现他的中军。

因为这支中军,是一支四万人的大军!因为在胡辟易看来,能否截住偷袭坠星陵回归的这支带着众多粮草和强大的云秦军械的大莽军,本身就是决定南陵行省乃至今后整个夏季战役的关键,这支军队如果截杀不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万云秦军人,会因为这一个起因而死去。

而且不仅是那些至关重要的粮草和军械……云秦军队在夺月城之后,已经败了很久,且接下来千霞边关都会彻底失守,能够歼灭这一支大莽大军,对于整个云秦的士气和云秦百姓的感情,都是极为重要。

先前他派出的侦察军,已经传回了一些这支大莽军队登陆的消息,和预判的大致时间。

所以他已经调集了军队在这里等着,等待着更进一步的确切消息,然后出击。

只是……他今日,却已经不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因为皇帝的命令已经通过军方下达,先前那些失利,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失利,都会归罪到他的头上。

此刻他已经是云秦的罪人。

他的统帅之位,将会被暂管,然后等着顾云静来代替。

阵前换将,这是大忌,然而这千霞边关的大战注定失败,已被定性。

没有多少人觉得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罪责和骂名有什么不公,因为在绝大多数底层将领和军士的眼中,战败的罪责,本来就在他的身上,至于那些忠于他的亲信,大多也已经死在从大莽境内逃回千霞边军的途中。

没有多少人会管他愿意为云秦付出生命,没有多少人管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和闻人苍月纠缠,没有人管,在这段时间内,也没有其他将领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已经注定被钉在耻辱柱上。

然而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辱的事情,于是他看着面前,原本比自己身份低微许多的人,躬身请求:请让我最后一次带军。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复仇之战站在胡辟易面前的是胡千军。

这是一名肤色白净,面目三十如许的男子,身穿着云秦军人的黑甲。

他也是胡家的人,但却是庶出,无论在胡家还是在军中的地位,原本都和胡辟易相去甚远。

你到现在还不死心?看着胡辟易有些卑微的在自己的面前请求,这名肤色白净的黑甲将领眼神中有些快感,有些讥讽,有些同情,他摇了摇头,圣上不令别人,却单单令我来暂代你的帅位,你难道还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胡辟易缓缓地抬起了头,眼中没有愤怒和荣辱,依旧只有悲伤和请求:我当然明白。

就因为你是胡家的人。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同父异母的兄弟说道:圣上是想用这种表示,来和我胡家达成一定的和解,好让胡家也在这国难之时,为他出些力。

你错了。

胡千军再度摇了摇头,看着胡辟易平静道:你已经没有资格说我胡家这样的字眼,因为从你一开始彻底站在圣上一边,背叛我胡家开始,你便已经不算是胡家的人,你抛弃了胡家,现在胡家也抛弃了你。

我胡家抛弃了你,圣上又抛弃了你……你就是一个被整个云秦帝国抛弃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你难道还想不明白,你想去截杀这支大莽军队,即便真的打赢了,这胜利也和你无关,功绩也不会计到你的头上,更何况,在之前的那些战役之中,闻人苍月每一次都是表现得在你之上,即便此次你出兵,你又真的能打赢这一战?若是败了,你的骂名,将会更重,你将会遭受更多人的唾弃。

胡辟易听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更多的苦意。

相由心生……原先他的面目,威严而光辉,任何人一眼看到,便都会知道这是真正的大将军,大统帅之姿,然而此时,他的面容却是变得和一些不得志的修行者一样,充满了愁苦之意。

但他的眼中,却是开始闪烁着一种比之前更坚毅的神色。

我知道这对我是没有任何好事的事情,战胜了,荣光不属于我,战败了,我要承担更多的罪责。

但在夺月城之后,我就已经将我个人的荣辱尽皆抛开,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赎罪,只是为了那些因为我的个人意气之争和统帅不利而死在大莽的忠诚云秦军人赎罪。

胡辟易的身体挺直了起来,挺直得像一根标枪,我只知道,闻人苍月也是人,不可能真正的算无遗策,这一战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有很大获胜的机会。

而且即便无法完全绞杀这支军队,只是让他们损失掉大量的粮草和军械,也可以在将来的数十天内,避免更多的云秦军人死亡。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圣上对你没有信心,我也对你的判断和能力也没有信心,而且我不能违抗圣上的旨意。

胡千军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看着胡辟易道:圣上和正武司令千霞边军和南陵行省的大部全线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

我若是还将军队交给你,让你打这一仗,便是违抗军令,便是违背圣上的旨意。

这不用你来承担后果。

胡辟易摇了摇头,平静道:违抗军令的是我,违抗圣上旨意的也是我,你今日不让我统兵,我也会统兵。

胡千军的脸色骤寒,双眼微眯,若是我坚持我的意见,你又准备如何?我会杀了你。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所以没有人能够阻拦住我,我也劝你最好不要阻拦我。

胡辟易轻声道:你也应该明白,我毕竟做了这么多年这里的统帅……虽然我的那些部下,死士,大多都死在了大莽境内,但剩余的,我全部安排在了这里,要杀死这里所有你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的问题。

我只是不想在这里还要发动兵变,自己云秦人先杀死一些云秦人,损耗自己的军力,这才是我请求你的真正原因。

胡千军冷冷地看着胡辟易,在多年之前,他一直和对方争着,然而现在,他发现,和对方已经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你改变了许多,抛开之前所有你和我的,你和胡家的恩怨不计,现在的你,至少值得尊敬。

胡千军的神容恢复了冷漠,对着胡辟易微微躬身行礼:为了云秦,这一战,我希望你能够打赢。

胡辟易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在数十停的时间之后,十几支原本在方圆数十里范围之内梭巡的侦察军开始快速的扩散,前插,隐忍着的云秦中军,开始急行军。

…………黑暗开始笼罩坠星湖。

这是整个云秦帝国最大的淡水湖泊,比起镜天湖的水域,要辽阔十倍不止,横贯整个南陵行省,占据了整个南陵行省的三分之一疆域。

坠星湖的水底有许多白色的石灰岩,所以清澈的湖水在平日里阳光下显得有些乳白色,在夜晚,无数的星光倒映在一望无垠的湖面上,闪闪发光,就像无数的星星坠落在了湖中。

南岸,一片荒芜的滩涂,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着。

长满矮草的滩涂上,还栖息着一些野鸭。

突然之间,就像幽灵船一样,一条没有任何灯火的小皮筏从浓雾中出现,接着,又十十几条。

在甚至没有惊动滩涂上的野鸭的情况下,这些幽灵船般的小皮筏梭巡了许久,又开始缩回了浓雾之中。

很快,让滩涂上的野鸭开始警觉,开始有些恐惧惊飞的是,密密麻麻,无数的皮筏、皮艇,就好像地狱中飘出的乌云一般,几乎彻底的驱散了白色的雾气,迅速而无声地靠近岸边,其中许多大型的皮筏,甚至有一艘小型货船般大小,上面堆积着的东西,都用帆布覆盖着。

皮筏在这片滩涂上尽可能的散开,数千名沉默的大莽军士同时登岸,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两三里的泥泞区域,列阵布防。

后方筏上用黑布蒙着双眼的大批战马也被驱赶上案,大批大批的大莽军人直接跳入齐腰深的浅水之中,稳定皮筏。

大批的重型军械第一时间随着步军被搬卸上岸,然后由战马拖曳,第一时间到达前方那布防的先锋军,加入防御。

这支军队是由大莽南路大将军祁连豹亲自统帅,很显然,即便是在攻占了南摩国三十万大军都没有能够攻下的坠星陵,获得必定载入史册的大捷之后,这名大莽七大将领之一的圣师阶名将也没有丝毫的得意忘形,依旧是谨慎到了极点,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

……夜鸭惊飞,让云秦的侦察军终于锁定了这支大莽军队的具体登陆位置。

林夕也终于确定了这支大莽军队的具体登陆位置。

之前林夕虽然从屠黑虎的口中知道了这一支大莽军队的大致登陆地点可能就在这方圆数十里之间,但具体在哪里登陆,谁都不知道。

然后他很快发现了云秦的许多侦察骑的到来,发现云秦的大军到来。

他便明白,云秦的大军,已经得到了屠黑虎等人传回的确切消息。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一个人搜索,自然比不上许多云秦侦察骑搜索来得快,要发现,也必定是云秦侦察骑第一时间发现这支大莽军队的登陆。

于是他只是将自己魂力和身体状态调整到极佳的状态,然后就隐匿在云秦大军附近,安静而耐心地等着。

在之前的修行之中,他已经尽可能的不动用自己的独特天赋。

而此时,确定了那支大莽军队的具体登陆地点之后,他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在脑海之中喊了回去二字。

一支立足未稳的军队,远比一支彻底布开阵型的队伍要容易对付得多。

而且这支大莽军队拥有大量的强大军械,即便胡辟易的这支军队比起对方人数占优,但真战起来,优势并不会很大。

所以云秦的这支复仇之军,需要他的时间。

……精确的计算着云秦大军距离那处登陆地点的距离,林夕回到了七停之前。

他从盘坐着的荒草丛中跃起,开始用自己最大的速度狂奔。

我是林夕!他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云秦的一批暗岗身后,直接出现在大军正前方,在所有那些暗岗和大军都惊诧莫名的瞬间,他便直接喝出了自己的姓名。

这个名字,无疑是云秦最出名的名字之一。

没有人怀疑,因为此刻林夕穿着的,是云秦的灵祭长袍,他的手中,手持着自己的两枚云秦勋章。

这数万大军,瞬间陷入绝对的死寂之中。

这背弓的祭司,在此时出现,让所有这些云秦军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撼。

我发现了大莽军队的具体登陆地点,现在马上出军,便能乘他们立足不稳,杀个措手不及!林夕继续接近这支在夜色掩护之中的大军,对着阵前,庄严而肃杀地说道。

胡辟易就在最前,他本身就站在最前。

听到林夕此刻的声音,他对着林夕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他转身,开始誓师!我知道在经过这么多失败之后,你们已经无法相信我的能力。

并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他一开口,便只是用平静的声音,动用魂力,将自己的声音,远远的传到自己面前的云秦军中。

面前着面前密密麻麻所有的沉默云秦军人,他只是继续平静地说出实情,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统帅……我只是一个云秦的罪人,活着,我没有面对那些云秦百姓,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亲人,死了,我无颜面对那些军人。

但我是云秦人,我是一名云秦军人。

现在,这支攻占了坠星陵的大莽军队,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要登陆。

他们带着从坠星陵夺取的大量粮草和军械,如果被他们成功脱走,我们有更多的人会死去,整个战局会更加不利。

这是我们的复仇之战……所以我请求你们所有人,和我一起杀敌!只是说了这几句,胡辟易便转身,拔出了自己的金色长剑,开始跟随着林夕,开始冲锋!杀!所有他和林夕身后的这些云秦军人,热血已经彻底沸腾,所有人都已经忘却生死,只是在心中同时大喊出了这一个字。

整支云秦大军,化成了一股沉默的,但如火山喷发般的铁流!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可破,尽量破夜鸭惊飞的滩涂上,幽灵大军般的大莽军队开始登陆。

数千大莽先头部队开始急速的奔跑在泥泞滩涂之中,大量皮筏刚刚搁浅,大批大莽军士刚刚跃入齐腰深的浅水,开始协助卸载军械。

就在此时,最前方数千大莽先锋军陡然发现泥泞的滩涂地面突然地震般震动了起来,一滴滴泥水竟然被震得从地上跳起,就像一颗颗滚圆的灰色珍珠。

远处漆黑的夜色之中,似乎有更深的黑夜在急剧的蔓延过来。

云秦军队!有云秦军!敌袭!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这支大莽先锋军从浑身僵硬中反应了过来,瞬间爆发出一声声惊骇至极的大叫声。

咚!也就在这无数惊骇至极的大叫声炸响的瞬间,一声巨大的战鼓声震响在天地之间,彻底将肃杀的气息扩散在夜色之中。

这一声如夏雷般的战鼓捶响之后,无数的战鼓声也响了起来,就如同四面八方,全部都是铺天盖地的云秦军队,就像有无数的巨人,用力踩跺着大地,在狂奔过来。

嗤!嗤!嗤!嗤!……同一瞬间,无数明亮的火焰从黑暗之中闪现,一些落在泥泞的滩涂和浅水之中,发出一股股白烟,一些直接坠入了这些大莽军人的身上,带出一股股鲜血,同时也燃起一蓬蓬的白眼。

在极度的黑暗之中,骤然亮起明亮的光焰,会使得人的眼睛极度不适应。

一时之间,前面这支大莽先锋军就彻底的懵了,彻底的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因为他们感觉得出来,这支云秦大军的数量极其惊人,而且任何一名大莽军人都知道,云秦军队,是最会打夜间战的军队,别的军队恐惧的黑暗,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最好的掩护和兵器。

两支陡然发力的云秦骑军分别从这支大莽先锋军的两个斜侧急速的插入了大莽先锋军和后方的大莽军队之间。

在铁蹄狂躁地敲打着地面,掀起无数泥泞,将前面这支大莽先锋军和后面的大莽主力军切断的同时,无数的箭矢、弩箭,也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暴雨,瞬间倾泻而下。

噗噗噗……无数站立在水中,还在稳定皮筏,不让皮筏上的军需物资倾倒在水中的大莽军人直接变成了刺猬,更为重要的是,大量的皮筏直接被箭矢洞穿,急剧的泄气。

这一片的湖面,瞬间充斥无数汤锅煮沸般的声音,乳白色的湖水直接变成了血红。

在第一轮云秦军队用以看清形势的火箭之中损失惨重的大莽先锋军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就已经变成了一团团的粽子。

一张张钢丝抛网将这支拥有至少五百以上的重铠军士的先锋军几乎全部捆缚在了一起。

接着云秦的重铠军席卷过了这支大莽先锋军。

一尊尊巨大的钢铁身影形成的铁流从这支先锋军中肆意的砍杀而过,践踏而过。

整个滩涂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铺满了无数钢铁和血肉的残片。

……胡辟易就在这支冲锋的重铠军后,在这支重铠军从捆成一团团粽子的大莽先锋军中碾压过去的瞬间,他竖起了拳头,又狠狠地挥了下去,发出了一个军令。

他挥动的力量之大,甚至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了轰的一声爆响。

一些金铁铰链震荡撞击的声音,急剧的响起。

在这同时,他转过了头,对着身旁凝立着,让后方大军的眼神为之火热的,身穿祭司长袍但背着巨弓的林夕,用最尊敬和认真的口气道:今日之大胜,全在于你。

从先前胡辟易的誓师,林夕就已经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而此刻,他也很能理解胡辟易的心情,于是他也微躬身,真诚道:此种当局统帅大军袭杀的能力,云秦将领,应该没几个比得上将军……我们先前之败,只是因为闻人苍月太过厉害而已。

胡辟易也知道林夕的事情,而且通过一些军情他也已经知道林夕便是那名强大的云秦刺客,他此刻也能明白林夕的情绪。

云秦需要荣光,这荣光,便要靠你和顾云静了。

他在心中轻叹,面容更为愁苦。

……在金铁的震鸣声中,一枝枝粗大的穿山弩箭带着连圣师的生死都可以威胁的力量,坠入大莽主力大军阵中。

为了保证行军的速度,胡辟易的这支军队总共也只带了两百不到的强力弩机,但是这些弩机的射程比普通箭矢强出数倍,可以落入大莽军队纵深,此刻大莽军队拥堵在浅滩上,十分密集,一枝枝强力的弩箭,直接击沉一个个皮筏,在水中冲出巨大的水柱,这泛开的一个个浪头,甚至使得周围的一些皮筏也无法平衡,倾倒下来。

只是这两支骑军的箭袭和这一轮强力军械的射击,就使得整支大莽军队一时陷入了瘫痪的状态之中,无法阻止起有效的冲滩,想要撤回湖中深处,也因皮筏倾覆,互相冲撞,以及大部分皮筏都搁浅在滩涂上而无法及时做到。

杀!胡辟易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巨吼。

杀!所有原先沉默的云秦军队,在这一瞬间,也全部刀剑出鞘,整支云秦军队,爆发出了一声压倒了所有战鼓声的喊杀声。

大莽军队在恐慌和惊悸之中做出反应。

许多火把和磷火箭射了出来,驱散他们恐惧的黑夜。

嗤!一枝凛冽至极的箭矢从一只皮筏上发出,准确无误的落向胡辟易的眉心。

胡辟易再次发出一声大吼,他面前的空气好像燃烧了起来,一簇簇黄色的光华,使得他面前的光线都产生了扭曲。

啪!他都甚至没有动用自己的剑,只是一拳,就将这枝森蓝色的金属箭矢砸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后方许多云秦军人看到林夕手中的巨弓在发光。

他们看到这名代表着光明和荣光的祭司平静而超出他们想象的速度开弓、引弦、施射。

噗!那皮筏上,才刚刚发出一箭,还没有来得及射第二箭的大莽修行者箭手额头上爆出一团血花,往后就倒。

因为那名大莽修行者箭手射出的箭矢威力十分庞大,在黑暗中带出一条如电般的蓝光,所以绝大多数往前冲锋的云秦军人,都注意到了这名大莽修行者箭手的存在,此刻林夕箭对箭,一箭就将这名箭袭胡辟易的大莽箭手击杀,所有这些云秦军人的士气,顿时到达了顶点,轰的一声,又是一阵惊涛骇浪般的吼声炸响。

大军对阵,一惧阵乱,二惧气势被彻底压倒。

此刻这支大莽军队两者皆占,一半军队在浅水滩涂区域,一半在混乱不堪,倾覆互撞的皮筏之上,这世间任何一名将领来旁观的话,都知道这一战大莽军队已经绝对不可能获胜,关键是能够逃脱多少人。

然而有些实力强横,意志特别坚韧,又经历过许多险恶战阵的人,却是兀自想要搏上一博。

儿郎们!擒贼先擒王,有胆量的,先随我冲杀一阵!杀死这两人!就在那名大莽修行者箭手额头被林夕一箭洞穿,往后倒下的瞬间,一声如洪钟般豪放至极的大吼,在大莽阵中响起。

呜!的一声大响。

一道黑红色光华一闪,像弩车射出的弩箭一般,就狠狠钉在林夕和胡辟易的身前十余米,哗啦一声,一大片展开,却是一面威武的黑红色大旗,上绣祁连两个大字。

大旗落地,水声纷乱至极的浅滩中,比弩车发动还要刺耳的金铁轰鸣声连连炸响,就像一大堆的钢铁在冲撞着前行。

一具身躯庞大到了极点的钢铁身影,包裹着一圈圈不停炸开的气浪,直往林夕和胡辟易身前冲来。

谁都知道,这人就是大莽七大将领之一的南路大将军祁连豹!祁连豹浑身也穿着一件魂兵铠甲,唯有双目露在外面,露出骇人的凶光,其身上的魂兵铠甲通体是蓝色,缠绕着红色符文,此刻所有红色符文红色焰光流动,带出一条条气流,就像是一条条血流在蓝色铠甲上流动,铠甲胸前一个火焰山的标记,肩肘等在战技之中可用于冲撞的部位,全部都是一根根森寒至极的蓝色尖刃。

当!当!当!当!……此刻冲在云秦大军最前的,本身就是一支重铠军,两支骑军就在重铠军之后,拼命施射,而眼见对方这名主帅出现,当下十余名身穿青王重铠的云秦修行者也都是身上符文如通电般发亮,纷纷决然的冲上前去,但就像碾压一般,祁连豹连双手都没有动,只是直往前冲,所有冲上去的青王重铠军士,就全部被撞飞出去,狠狠的坠落在地,根本无法爬起。

这不知是炼狱山的什么铠甲……我的修为和他在伯仲之间,但这件铠甲难破。

只是看了一眼对方和青王重铠硬撞而只留下一些浅浅划痕的铠甲表面,胡辟易便马上转头,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缠住他,尽量破!林夕点了点头,转身就掠入后面的黑暗之中。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为了云秦圣师阶的修行者在拥有一件寻常武器和军械都根本破不开的强大铠甲之后,便彻底显现出了千人莫敌的震撼实力。

祁连豹根本不管落在自己身上的兵刃,箭矢,他只是狂吼着直接往前一路撞过。

所有和他身体接触的东西,不管是兵刃还是云秦军士的身体,全部破碎,倒飞。

……一片青狼重铠的碎片飞溅出来,飞到了胡辟易的面前,掉落。

就在这一瞬间,他积蓄在自己手上的魂力,已经到达了巅峰。

啪!的一声爆响。

已经悬浮在他身前的金色长剑,剑身的光焰好像瞬间燃烧了起来,在这黑夜之中,就好像有许多条金色的光线,从漆黑的空间之中骤然射出,汇聚到他这柄金色的长剑上。

数十团巨大蒲公英般的火星伴随着数十团冲击波霎时在祁连豹的身上爆开。

代表着这世间最强大战力的圣师飞剑,在这一瞬间便在祁连豹的周身上下,以各种角度,重重斩刺了数十次。

祁连豹身上的铠甲以极高的频率震荡着,内里很明显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哼。

在剧烈震荡间,祁连豹脚下的泥泞地面上溅起的泥水,都被随之极高频率震荡的空气而震成了无比细微的粉末。

然而胡辟易却是脸色微白,脚尖连点,身体瞬间往后飘飞了十余米的距离。

祁连豹身上的铠甲上根本没有出现丝毫破损的痕迹。

这尊恐怖的钢铁身影,只是在狂风暴雨的飞剑斩击下滞了一滞,便依旧大踏步的前行。

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一尊如此沉重的钢铁身躯,在圣师的驱动之下,竟可以达到近乎普通强弓射出的箭矢般的速度!胡辟易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决烈的神色,看着从无数云秦军人的残肢碎块之中破出,迎面而来的祁连豹,他没有再退,整个身体在这一刹那似变得无比的沉重,整个往下一沉,双脚陷入泥中,直至膝步,与此同时,已经返回距离他不到十米的金色飞剑,疯狂的加速,叮叮叮叮……一瞬间,就在祁连豹胸口那处火焰山符文处刺击了不知道多少次。

祁连豹再次发出一声闷哼。

沉重的身躯硬生生的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一只手,却是落在了胡辟易的金色飞剑上。

金色飞剑开始了更加急剧的震鸣,在祁连豹蓝色的金属掌指之中摩擦出无数的火星。

胡辟易的整个身体都在发着光,在剧烈的颤抖,他的鼻孔之中,都开始沁出血流。

这是真正圣师阶中强者的对决。

金色飞剑和祁连豹的整个金属手掌掌心的金属,都在瞬间的摩擦中变得通红,祁连豹发出了痛苦的怒吼,但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一只手,也握成了拳头,轰!的一声,他的这只带着恐怖力量的拳头,狠狠的轰击在了金色飞剑的剑身上。

铮的一声,金色飞剑竟没有折断,然而胡辟易却是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祁连豹再次咆哮,再次挥拳砸击飞剑。

胡辟易身体再震,再次吐血。

祁连豹再次发出了一声怒吼,仰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胡辟易和周围涌来的无数云秦军士,眼中冒出冷讽的意味,再次狠狠的一拳砸向手中的金色飞剑。

啊!这一瞬间,许多云秦军士都忍不住疯狂的大吼了起来,根本不顾对方是强大而无可摧毁的圣师,拼命的狂扑上去。

因为即便不是修行者的精锐军士,此刻也看得出胡辟易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劣势之中,他们此刻在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林夕此刻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手。

当!就在这许多云秦军士迸发出的大吼声中,祁连豹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金色飞剑上。

这一次,金色飞剑并没有发出顽强不屈的那种意志和力量,没有发出那种铮然的声音,却是发出了一声敲击破铜般的声音。

金色飞剑上所有符文中的光华,在铁拳落在剑身上时,就已经如潮水般退去。

在方才还耀眼得根本无法直视的金色飞剑,就像真正的破铜烂铁般被一拳砸断!然而与此同时,胡辟易身周所有的磅礴气息,却全部瞬时汇聚在他的体内,他的身体,从泥中飞了出来。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体内近乎所有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这两根手指中凝聚,迸射而出。

在金色飞剑的碎片刚刚飞洒出来的瞬间,他就已经穿过了他和祁连豹之间的所有空间,双指狠狠的刺击在他先前飞剑连续强力刺击的火焰符文上。

喀!胡辟易的这片胸甲上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胡辟易的两根手指,也同时折断。

祁连豹一声凄厉的巨吼,身体再被震退半步。

胡辟易飞退,在空中飘飞如蝴蝶。

祁连豹狂吼,体内的魂力,也和胡辟易方才一样,不惜一切的爆发。

一圈磅礴的元气在他的身外形成了实质性的数股旋风,直接将冲近他的十余名云秦军士全部震飞出去。

他庞大的钢铁身躯,追上了胡辟易后退的身体,一拳砸在了胡辟易的右肩。

胡辟易右肩的骨骼,全部粉碎!林夕依旧没有出手。

他就像完全消失在了这黑夜的风中。

就在此时,就在祁连豹再次肆意的狂吼,再次挥拳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也发出了一声暴吼,一条条残影带出了急剧的破空声,手中的长枪上光焰弥漫,瞬间形成了一头光虎,一枪,在祁连豹的拳头落下之时,狠狠的刺击在祁连豹的胸口!刺在那片已经有些裂响的胸甲上!喀!祁连豹的身体猛的一顿,胸甲上飞出了数片裂片。

杀!从胡辟易后方黑暗中掠出的这条身影,再度爆发,将体内所有的力量迸发而出,将自己的身体,都压在了手中的这柄枪上。

枪上散发出来的光华形成的光虎迅速的破散,沿着祁连豹的身体往后飞洒而出,形成了一副璀璨而难以想象的画面。

祁连豹的身形被硬生生的止住,拳头就差数尺无法砸在倒飞而出的胡辟易身上,但他身躯上迸发出的力量,却是再度和这一枪的力量硬生生的撞击。

这条持枪的黑影无法抗衡,双手手腕都瞬间折断,光华熄灭的长枪和他的身体,都被震得往后飞出。

为什么?几乎和这条黑影同时落地的胡辟易,艰难的看着这名连连咳血的人问道。

这人是胡千军。

在先前甚至想要阻止他出军的胡家中人。

为了云秦!胡千军咳着血,惨烈的出声。

嗤!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箭光直落剧烈喘息的祁连豹的眼眶。

祁连豹只是垂头,当的一声,这道箭光,直接被他额头的盔甲,弹飞出去。

嗤!与此同时,又一道箭光,已经降临他的胸口,箭尖的位置,准确无误的钻入他胸甲上极小的裂片。

这是强大的箭手通常会使用的箭技,第一箭吸引对方的注意,引起对方闪避,第二箭是真正的击杀之箭。

一般修行者的感知,根本无法跟上这种箭矢的速度。

然而祁连豹并非是一般的修行者,他是已经超出普通修行者概念的圣阶存在。

在他的感知之中,这枝箭矢依旧缓慢,他还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股极精极纯的魂力,直接从他胸甲内的肌肤中冲出,撞在这支箭矢上。

这支箭矢在他的感知之中,直接凝滞,然后无力的坠落下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箭光又已经降临。

他方才是极简单,极有效的低头闪避,低头了,自然会下意识的抬起,而就在他抬起之时,一枝箭矢已经又到了他眼窝之前。

祁连豹的瞳孔瞬间收缩,右手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非人速度,挥拳到了面前,竟然在箭矢接触到他眼球之前,一拳将这枝箭矢砸飞了出去。

但第四支箭也已经到了。

到了他胸口胸甲破裂处。

这短暂的时间内,周围也唯有胡辟易和胡千军这样的修行者,能够知道这是何等的交手。

两人的心神比起那些普通的军士,更为震颤。

因为在他们脑海之中的画面之中,林夕是根本不在做着任何的停留,只是机械般以最快的速度开弓射箭。

但是这每一箭,却似乎对祁连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已经预先判断住了。

这每一枝箭矢,就都像是有生命的东西,自动在追踪着祁连豹的破绽处。

祁连豹的怒吼声响了起来,这第四支箭在刺破了他胸口的肌肤时,被他体内喷涌出的魂力,震飞掉落。

然而这次,祁连豹却是已经下意识一般,横臂挡在了自己的胸口,而另外那只拍飞了一箭的手,依旧遮拦在自己的眼前。

原本胡辟易似已无再战之力,而在这一瞬间,他那只还能动的,断了两根手指的手,却是抓住了坠落在他身旁的那杆长枪。

他体内所有剩余的力量,不顾自己体内的损伤,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喷涌了出去。

这一杆长枪,变成了一只跃起的光虎,狠狠的冲撞在祁连豹的身上。

祁连豹的身上,再度爆开无数的流光。

摇摇欲坠的胡辟易依旧睁大着眼睛看着,那名穿着祭司长袍的风行者没有让他失望。

一道箭光,就在此时狠狠的坠落,撞在后仰的祁连豹身上,狠狠的从那一道极小的胸甲裂口中钻了进去!第四百九十八章 忘掉荣辱,活着锋利而剧烈旋转的金属箭簇撕裂了祁连豹胸甲内的肌肤血肉,狠狠的扎入内脏。

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修行者是无敌的。

修行者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生老病死。

即便是因为超脱这世间的强大战力而被冠以圣字的修行者,也会流血、也会痛苦,在内腑遭受重创之后,再度剧烈动用魂力,只会伤得更重,只会死亡。

祁连豹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深深刺入自己胸口的黑色金属箭矢。

一名圣师的背后,往往都是尸山血海,白骨累累。

他这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强大的箭师,其中有些箭师的修为和射出的箭矢力量比起林夕要强出许多,然而他却从来没有遇到林夕这样让他难以理解的箭师。

这难道就是青鸾学院风行者的真正可怕之处?面对始终如有生命,始终在最合适的时间,最精准的出现在自己最薄弱之处,最终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躯体,瓦解了自己反扑的黑色金属箭矢,祁连豹有些迷茫的转过了身体。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发出了他作为大莽将领的最后一个命令:沉筏!这战对于大莽军而言,已经不可能胜出,甚至在那两支骑军的箭矢和军械的不断轰击之下,乱到了极点的这片浅滩上,恐怕都不可能有多少大莽军人能够操筏跑出去。

所以对于他而言,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让云秦军队少得到一些粮草和军械。

几乎所有的大莽军人的心中都是一颤。

有些人第一时间恐惧,跳水想要逃走,有些人却是十分沉默而坚决的执行了祁连豹的命令,将手中的兵刃狠狠的扎入了身下的皮筏。

因为祁连豹只是转过身发令,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在一阵金铁轰鸣声中,许多云秦重铠军士,像堆积木一样,疯狂的涌上前来,撞击到他的身上。

在这一刻,大莽这名威震天下的南路大将军只是再度发出了一声狂傲至极的巨吼:我祁连豹一生纵横,杀敌无数,又岂可能死在你们这群云秦小儿手下!巨吼声中,挤压在他身上的众多云秦重铠全部被震得翻飞出去,他胸口箭伤处鲜血狂涌,然而他却是反而伸手在自己胸口一拍。

当!的一声爆响,黑色的金属箭矢被他全部拍入了身体,他的金属掌指也狠狠敲击在自己胸口开裂的胸甲上,将胸甲彻底的震得片片裂开,全部嵌入了他的体内。

身穿着祭司长袍的林夕从黑暗中走出。

然后他再次开弓,施射。

森冷的黑色金属箭矢重重的落在祁连豹的后背,将祁连豹的身体往前推到,轰然坠地。

若是在平时,林夕一定会给祁连豹这种强大的对手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但此时,他知道这里的云秦军人需要更高的士气,这样战斗会结束的更加迅速,他们这边,会少死很多人。

轰!在场的所有云秦军人都已经看出了祁连豹是对方的主帅,而且先前祁连豹也已尽显强大到了顶点,不可摧毁般的战力,此刻看到祁连豹的身体如一堵墙般倒下,所有在场的云秦军人,都是热血沸腾,同时发出的一声震天怒吼,顿时就变成了一声巨大的雷鸣。

这些云秦军人,和整个云秦帝国,已经太过需要一次这样的胜利!……看着彻底已成定局的战场,胡辟易再也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毫不掩饰自己的虚弱和疲惫,坐在了泥泞之中。

你应该进祭司院的……在这种时候,你可以变得更加荣光,将来的云秦,也需要你这种荣光。

他转头,看着静静地看着战场,偶尔射出一箭,击杀一名大莽将领或者对云秦士兵很有威胁的大莽修行者的林夕,轻声感慨道。

我?林夕一边施射,一边轻声的自嘲道:你不要忘记,我也只不过是和你一样,被云秦皇帝遗弃了的人。

而且我比你更惨,如果不是我正好是青鸾学院的天选,我说不定早就已经被赐死。

胡辟易和林夕之前没有任何的交情,且两人的身份和所处的势力不同,若是之前见面,恐怕反而凭空生出些敌意出来,然而因为两人有同样的际遇,此刻却是反而就像交往了许久的朋友一样。

听到林夕的自嘲,胡辟易苦涩地笑道:或许我应该死在这一战里面?这样伴随着这一场胜利,云秦子民或许会少恨我一些。

这是事关个人荣辱的事情。

林夕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已经是个残废,我很赞成你的这种说法,然而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圣师,即便是云秦人唾弃的罪人,你还是个圣师。

你说的对,所以不管云秦人如何憎恶我,我还是必须活下去。

因为我不能让那些为了让我回到千霞边关而死的人白死,我必须承担我统军不力的罪责。

胡辟易点了点头,在泥泞之中站了起来,我要走了……我不想回到中州再去面对什么权力纷争,更不想在牢狱之中耗费掉自己的生命。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再次对着林夕躬身行了一礼,谢谢你,带给我一次这样的大胜,带给云秦,这样的一次大胜!林夕感觉得出胡辟易的意思和心情,他也能够理解,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躬身行礼,沉默着不停施射。

也谢谢你,我的兄弟。

胡辟易转头看着身旁不远处站着的胡千军,笑了笑,认真地说了这一句,然后离开。

双手都已经折断的胡千军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冷冷的别转了头。

然而在胡辟易离开,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时,这名和胡辟易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在心中无声地说了一句,再见了……我的兄弟,能活就活下去。

在纷乱的战场上,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胡辟易的离开。

这一战原本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与他无关。

而在胡千军转头时,他看到林夕也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偶尔还有箭声传来,落入阵中,但却已经渐行渐远。

第四百九十九章 云秦需要英雄每一天里,云秦各地都有无数的讯息分别层层传递到中州皇城。

在所有讯息里面,南陵行省的军情,自然是占据了最首要的位置。

和南陵行省交接的南令行省取信陵,便设有专门传递军情的机要处。

在平时,所有南陵行省北部用信鸽、鹰隼传递回来的重要消息,会都毫无停留的记载,同时换上新的信鸽和鹰隼传递到下一个机要处,从取下信鸽或是鹰隼脚上的信筒,到换上新的体力充沛的信鸽或鹰隼往下一个地方传递,期间不会超过三十个呼吸的时间。

然而这日,机要处里的一则重要军情,却是迟迟未发。

就在蓄鹰间内,一名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脸色阴沉地看着闯入蓄鹰间,一手按在鹰笼上,阻止自己放鹰的身穿官服中年男子,寒声道:邓大人,为何不准我放鹰?身穿吏司从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容白净,但面容也是十分冷厉,别有威严之感。

看着逼视质问自己的云秦将领,他冷冷地道:因为这条军情需要修改。

云秦将领冷笑道:为何需要修改?吏司官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邬大人,你又何必装糊涂。

这内里有些是圣上绝对不希望传布出去的。

邓大人,我认为为官是要忠于自己的职守,而不是私自去揣摩圣意!云秦将领的面容更加冰寒了起来,道:我只知道这军情记录真实可靠,而且云秦此刻需要这样的荣光,需要这样的英雄。

英雄?吏司官员讥讽的摇了摇头,道:在圣上眼中,谁是英雄才是英雄,而且那人越是出众,越是在军士和百姓的心中威望越高,圣上就越为愤怒,到时追究起由头来,说不定我们的脑袋都有搬家的可能。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也讥讽的冷笑起来:邓大人怕脑袋搬家,我们军人却是不怕。

怕和不怕是一回事,职阶又是一回事。

吏司官员严肃道:军情的用词和删改,我有权决定,若是你越权行事,在这战事紧张之际,恐怕会受军法处置。

很好。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怒急反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我强发这道军情,你到底能拿我怎么样。

邬大人!吏司官员的面孔顿时也气得赤红,用力一拍鹰笼,厉声道:我只是给你些面子,不想事情弄得太僵,你若是真想违令,我这便将你拿下问罪!在鹰笼铿的一声震荡中,其中十余头鹰隼全部翅膀乱腾,都受了些惊吓。

十余名军士,快步冲入了这间蓄鹰间。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脸色难看道了极点,眼中的怒意如同火焰一般,正要咬牙说些什么,吏司官员却是又冷然道:邬大人,你是一介武夫,很多事情都想得不够明白,你也不想想,即便我们这里传递上去,期间还要经历多少人之手,即便我不抹掉此人的功绩,那些经手的人,不会抹掉此人的功绩?还有,即便此人的消息没有被抹消,真实的在民间传开,那些百姓都将他看成救星似的,但你能保证他在战场上一直活下去,不被人杀死?想必你也知道,现在也专门在刺杀着云秦将领的敌军刺客胥秋白便是修为远高于他的箭师,在去大莽之前,他便是整个碧落边军最强的箭师,经历过最多战阵的将领!吏司官员看着一时有些难以说得出话来的云秦将领,继续冷笑道:你能保证他不被胥秋白杀死?到时候让云秦百姓觉得此人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最后又被杀死,那不是一个笑话?到时候云秦百姓的心里又会怎么想,又会不会失望到了极点,民怨更加沸腾?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因为这时,有人在门口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我能保证。

一个平静低沉,但分外有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

你是什么人?中年吏司官员眉头猛的皱了起来,转身,看到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的,是身穿一件普通黑布衣,须发皆白,却满脸没有一丝皱纹的老人。

须发皆白的老人笑了笑,然后走到了这名中年吏司官员的面前。

我是能够打你的人!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重重一掌打在了这名中年吏司官员白净的脸上,这名吏司官员的半边脸,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多出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

你!大胆!中年吏司官员被打得懵了数息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敢殴打官员,你知道……啪!他的话又被一个更响亮的巴掌声打断。

须发皆白的老人这个毫不留情的第二个耳光打得更狠了些,打得这名中年吏司官员晃了晃,一阵头晕,满口鲜血。

那名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此刻却是目光一亮,脸上开始闪现出惊喜、震惊和尊敬的神色,似是知道了这名老人的身份。

我不仅知道你的官阶,还知道你是文玄枢的门生,可是这样的官阶和身份,对我来说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顾忌的地方。

你说的那些话,实在该值第一个耳光。

这第二个耳光,却是因为你被我打了一个耳光之后,还不醒悟,还没反应过来我是谁。

须发皆白的老人平静地说着,用看着一个可怜虫的目光,看着这名中年吏司官员。

满口是血的中年吏司官员目光凝固了,他终于想到了这名老人可能是谁,他的嘴唇瞬间就变得乌青,吓得整个身体都软瘫了下来,斜靠在身旁的鹰笼上,顾……顾大将军。

在整个云秦,此刻军方所有人物之中,能够连现在云秦第一权臣文玄枢都不用顾忌的人物,便只有一个,那就是龙蛇边军的顾云静。

这名云秦资历最老的镇边大将军,在云秦一直有着杀神的外号,平生不知道斩杀过多少强大的敌手,在军方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亲信,中年吏司官员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凑巧撞上这样的帝国顶梁柱式人物。

好了,不要再阻碍军机传送,不然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顾云静淡淡地看了这软倒的吏司官员一眼,伸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将这名吏司官员抛到了门外。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到此时确认顾云静的身份,顿时深深躬身,极尊敬的行礼:顾大人。

你是叫邬守严,你不错。

顾云静赞许的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专门用于军情盖章的小朱印,递到了这名便服云秦将领面前:盖上我的这印,再将你们方才争执的那道军情发出去。

邬守严顿时大喜,他知道顾云静的印记一落上去,整个沿线传递,便根本不会再出任何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有人胆敢触怒顾云静而更改军情上的内容。

顾云静的小印落上了,但在取鹰之时,邬守严却是又有些犹豫了起来:顾大将军……若是这林夕,真的被大莽修行者杀死了,那……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可能性极小。

顾云静有些傲然的笑了笑,道:他都是青鸾学院的底线,夏副院长又放手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可以轻易的会被人杀死?看着顾云静的一丝傲意,邬守严微微一怔,这才想到,林夕正式入军,便是在龙蛇边军羊尖田山巡牧军。

在龙蛇边军入伍之后,林夕便至碧落陵执行任务,之后再无调动,这样算来,林夕就算现在不算是龙蛇边军的人,也至少算是龙蛇边军走出来的人,也至少是顾云静的旧部。

无怪乎顾云静在这件事的处置上会如此,怪不得他的脸上会有这样的一丝骄傲。

想明白了这点,邬守严也顿时觉得欣喜和骄傲。

因为林夕的表现,的确足够让人欣喜和骄傲。

有胡辟易的消息么?顾云静看着放飞出鹰隼的邬守严,问道。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邬守严点了点头。

可惜。

顾云静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邬守严不也不知他说的可惜二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深层含义,他只是觉得,有这样一名老将军比预料中的早了这么多天到来,心中骤然安定了许多。

…………想不到在碧落陵,受了我一箭居然还活了下来。

在南陵行省的某处原野中,身背着深红色巨弓的胥秋白震碎了手中的一卷小卷,看着面前恭立着的一名大莽将领面无表情的冷漠道:他是想找我……留着他,便是个祸害,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他个机会……引他出来。

……在胥秋白冷漠的交待一些事情的时候,记载着坠星湖南岸一处滩涂偷袭坠星陵的大莽军全军覆灭消息的大胜消息,以及确定林夕便是那一名刺杀了十余名大莽将领,以及在这次战役中射杀大莽南路大将军的消息,也开始在云秦传播开来。

第五百章 十日之后,坠星城下普通的云秦百姓,不会去想得太过深远,不会去想千霞边关已经全部失守,云秦军队正在有计划的撤退,放弃半个南陵行省,也不会去想那支在黑夜之中被胡辟易统军歼灭的大莽军队带着的粮草和大量云秦强大军械若是真落入闻人苍月手中,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大多数质朴的云秦百姓想法极其简单,那被歼灭的三万余大莽水军,是攻破了坠星陵的大莽军队。

这支军队,不知让多少云秦人痛哭流涕,悲愤莫名。

然而现在这支偷袭了坠星陵的军队,还没能跑得回去,只是在坠星湖南岸一登陆,便被云秦军队歼灭,而且云秦只伤亡了不到两千的军士。

最先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云秦百姓甚至以为是假的,以为是朝堂为了平息民愤而放出来的假消息,但是通过各种渠道,越来越多的细节传来,所有的云秦百姓才知道,这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云秦的大街小巷开始轰动,云秦百姓开始欢腾,振奋。

林夕,小林大人,这个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称呼,再次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云秦百姓口中,只不过这次不只是在东港、燕来这息子江沿岸的数镇,而是在整个云秦。

……掌柜的,你这做生意太不地道!一家布店里,一名中年锦服浓眉男子瞪着掌柜愤愤不平道:我方才都看见你卖前面那人三两银两,同样的这样一卷绸缎,一模一样,你却要我六两?!你这也太黑……收声收声!一脸富态的掌柜顿时急得上前两步,作势欲掩此人的口,同时急切轻声道:方才那是小林大人的父亲……什么?小林大人!你说的小林大人,便是射杀了大莽南路大将军的……中年锦服男子顿时大吃一惊,不自禁的往外望去。

正是!这位朋友我看你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小林大人便是我东林行省鹿林镇人,后来在东港、燕来任职之后,他家便搬迁到了这燕来,方才那人,正是小林大人的父亲!平时和我们街坊相邻相熟,我们也都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更不会因为我们尊敬小林大人而贪图我们半分便宜。

但小林大人即便不是在南方战场上立了这样的惊天大功,光是先前在东港和燕来为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意思收小林大人家的钱财。

一脸富态的掌柜点头,感慨道:若是分文不取,小林大人的父亲自然不肯要,所以我们街坊邻居都是心照不宣,一般价钱只算一半,半卖半送,便是代表我们对小林大人的爱戴和感谢。

竟是小林大人的父亲!我竟是有幸见到了小林大人的父亲!一时间,中年锦服男子连连自打脸,你看我这混……居然跟小林大人的父亲来争这一样价钱。

不知者无罪,看朋友这么喜爱我们小林大人,你这布匹,我也就半卖半送,也三两银钱!这怎么好意思,六两!不收就不仅是看不起我,还是羞辱我了!……在布店里买布的反而要多加价钱,卖布的反而不肯的争执之中,那名先前买了些布匹,十分普通的中年微胖男子走在大街上,面对一个个问好的街坊邻居连连有礼的回礼。

听到偶尔传入耳中的有关林夕的话,这名普通的中年微胖男子依旧会十分骄傲,在心中说着:这就是我儿子啊……在连连失利,连自己的国土都被对方军队侵占的阴霾笼罩下的帝国,需要一个可以给人心灵慰藉的英雄。

若林夕只是刺杀了那十几名大莽将领,恐怕还无法成为这样的英雄,但他青鸾学院天选的身份,以及和坠星陵联系在了一起,完成了这样的一次复仇之战,他在云秦帝国的这个初夏,从盖着顾云静军印的那份军情传递出来,他便注定成为云秦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他以前所做的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便越加被人发掘出来,他在云秦百姓的心目中的传奇色彩和威望,便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高度,绝大多数的云秦百姓,都在每日里期待着听到来自战场上的他的消息。

云秦百姓需要心理慰藉,战场上的云秦军队,更需要士气和胜利。

发生在坠星湖南岸某处滩涂上的这次大胜很迅速的传遍了全军,在军队里面,任何战争的细节,自然是保持着最真实的面目,那一名身穿祭司袍却背着巨弓的年轻修行者,顿时也赢得了更多军人的尊敬和崇拜。

…………云秦帝国的定鼎之地,坠星陵的城墙已经全部修补好,但是火烧之后的焦黑却没有时间处理。

在之前被这支大莽水军偷袭焚烧之前,坠星陵的城墙都是暗红色,都是被当年南摩国三十万军士的鲜血浸润了数天之后,染成的颜色。

坠星湖的北门距离坠星湖唯有十余里的距离,在此之前,这一片区域只是军中的跑马场。

因为在立国之后便没有想过千霞边关会失守,更没有想到大莽军队能够穿过半个南陵行省,再横渡坠星湖,所以在这坠星湖整个北岸,包括坠星陵和坠星湖之间的这片区域,云秦军方先前都没有做任何的防御,当日偷袭坠星陵的大莽军队,便是在这里堂而皇之的迅速登陆,然后用六倍以上的绝对优势兵力全线攻城,很快攻破了坠星陵,让整个云秦帝国蒙上奇耻大辱。

此刻,虽然那支大莽军队已经被歼灭,但云秦军方自然不可能不防备大莽军队再次横渡而来。

所以在整个坠星湖的北岸,云秦军队已经布置了大量的防御,此刻坠星城至坠星湖的这片区域之中,也是挖出了许多深壕,布置了许多钢网、削尖的木桩等防止重铠和骑军突袭的防线。

坠星湖的湖水之中,也是打了许多暗桩,装了许多水刃车、拉了许多水网,船只和皮筏已经很难通行得过。

然而就在这样的水域之中,就在正午阳光浓烈十分,许多云秦军士还在巩固防线,并在坠星陵的城墙上协助工匠安装一些弩机和大型投石车等物时,坠星湖乳白带蓝的美丽水面上,极快的飘来一根碗口大小的浮竹。

碗口大小的浮竹上站着一个人。

站着一个身穿着暗红色紧身皮甲,身背着深红色巨弓的人。

这是一名修行者,只是依靠一根堪堪承载他分量的浮竹,便分湖而来的修行者。

只是看到这名修行者的瞬间,所有坠星陵的云秦军人便迅速的戒备起来。

因为按照这个人的衣着和面貌,第一时间就可以确定,这人便是闻人苍月座下的第一箭师胥秋白,那名也已经刺杀了不下二十名云秦将领的叛国箭手。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说任何的话语,这名昔日碧落陵的第一箭师在所有云秦军械所能威胁得到的距离之外,远远的举起了手中的深红色巨弓,拈起了一枝深红色箭矢,然后开弓,施射。

一道深红色的虹光,在射到岸边的时候力尽,坠落,斜斜的钉在一株矮柳上。

然后胥秋白转身,浮竹载着他,在水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水线,很快的消失在所有云秦军人愤怒的视线之中。

数十名云秦军人第一时间赶到了那株柳树旁,在那枝深红色箭矢的尾端,他们发现了一卷用细线牢牢的捆缚着的皮卷。

拔下这枝箭矢的云秦将领将皮卷小心而快速的拆解了下来,只是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就变了脸色,目光剧烈的闪动起来。

林夕,十日后,坠星陵城下,一决生死!胥秋白。

这张皮卷上,唯有这样的一行字。

但这样的一行字,在重武的云秦帝国,已经足够。

这是一份战书,一份请求决斗的战书!在林夕刚刚成为云秦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后不久,胥秋白便动用了最简单,但恐怕也是极其有效的手段,直接找林夕决斗!而且这决斗的地点,就在坠星陵城下!就在云秦的这个光荣和耻辱之地!很多云秦百姓可能不知道,林夕的修为和胥秋白不是只差那么一阶,但所有的云秦军方的官员,以及朝堂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十分清楚,林夕的修为和胥秋白相比,还有着极大的距离。

以胥秋白这样的修为来挑战修为远不如他的林夕,在修行者看来,自然是有些无耻。

然而现在是战争……若是林夕不出战,不敢接受他的决斗,那云秦军人刚刚恢复的一些士气,以及云秦百姓的信心和欣喜,恐怕又会遭受沉重的打击。

大莽也绝对有办法,将这个挑战的消息传递到云秦各地,不是军方所能掩盖得了。

但林夕若是出战的话,被胥秋白直接杀死,那又如何?这简直是无解的死解。

……怎么办?在一个落日的城头,接到坠星陵传递过来的讯息的一名蒙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将领,语气极其凝重地问身旁的顾云静。

顾云静看了他一眼,平静的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又只能期待他给我们带来奇迹了。

第五百零一章 他来了中州皇城。

最阴暗的天牢,最阴暗的官员休憩房间之中,许箴言面对着年轻礼司官员年卿晨。

许大人,你真确定,林夕必定会答应这场决斗?年卿晨看着面前这名在朝堂之中成熟速度惊人的许家三公子,请教般问道。

他当然会,也必定会。

许箴言冷笑道:碧落陵一役,太子死,便已经断了仕途,若是此次不敢面对这样的决斗,他便会从一个刚刚光辉万丈的持弓灵祭祭司,变成一个令所有云秦人失望的人,越是爬得高,越是摔得惨,我想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他根本无法拒绝这次决斗,否则他注定背负懦弱之名,然后被彻底遗弃在这个帝国之中。

微微一顿之后,许箴言脸上的冷笑消失,更加冷漠道:大莽军方,胥秋白和闻人苍月,也是已经吃准了这点,否则光是我们军方传递,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以这样的速度在云秦传递开来?不错。

年卿晨微微一惊,肃然道:即便是我们云秦最快的焦尾级军报,从南陵行省传递回中州皇城便至少需要四至五天,而且这还是单线军报,要等其它军报复核准确,还得消耗更多时间,但现在只是过去数天,几乎整个云秦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必定是大莽在我帝国内的潜隐、探子所起的作用。

只是许大人,林夕对上那胥秋白,会不会反而胜出?胜出?许箴言摇了摇头,有些耐心道:年大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不明白修行者之间的事,简单的比方,以双方的修为,林夕算是一头普通的云秦牛犊的话,那胥秋白就至少相当于唐藏的一头神力巨象。

魂兵的力量源泉也来自魂力修为,双方这样的差距,不是魂兵所能弥补得了的。

而且胥秋白的魂兵长弓也是古兵,像他这样的箭手,可以将箭矢发挥出完全超乎自己魂力的力量,只要不让圣师近身,完全可以将圣师杀死,或者逼得圣师逃走。

一方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箭师之一,可以正面抗衡圣师的存在,而另外一方,想要击杀圣师,却除非圣师魂力将尽,或者有其他强大的修行者配合。

虽然他是灵祭祭司,有妖兽配合他,都算是单打独斗的决斗,然而最为关键的是,胥秋白根本不会让他近身……修为的高低,本身便意味着感知和反应速度的差距,无论是闪避或是出箭,胥秋白都会比他快一些,若是圣师,在这种公平对决之下,恐怕还能强行冲到胥秋白身前,将他杀死。

但可惜的是,这世上所有的灵药,都只能让修行者的修为突破到国士阶为止。

即便青鸾学院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大幅度提升林夕的修为,更不用说将林夕的修为提升到超过胥秋白的圣师。

圣字,本来就是超脱世俗,超出人力所为的意思,如果凭人力就能让人达到,那就不叫圣了。

……作为某人的心腹,自然要懂得察言观色和揣摩上峰的意思,年卿晨自然也不例外。

听着许箴言比平时多得多的话,他便知道其面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如天牢的石墙一般冷漠,但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快意,在这种时候,他自然知道说什么合适。

于是他笑了起来,看着许箴言道:这么说,林夕只要出现在坠星陵城下,和胥秋白决斗的话,就必死无疑。

许箴言冷哼了一声,在最荣耀的时候,最悲凉的死去。

无论他战与不战,都会导致云秦的更大耻辱,然后他就会永远耻辱的留在云秦的史书上。

……你怎么看?乌云锁日的鳌角山上,数座用巨石堆砌,像是碉楼,但明显又不是碉楼的建筑物正在建造之中,其中一座下方,湛台浅唐问身旁面嫩的少女圣师南宫未央。

他肯定会去。

南宫未央很直接干脆地说道,一如她的风格。

湛台浅唐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你开口的第一句话,会说,我去坠星陵先杀了胥秋白。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南宫未央眉头微蹙,似乎还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然后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把那人杀了,干脆利落,反正也会让人觉得爽快,那人死了,林夕就也不用决斗了。

只是那人的箭我见过,我去杀他,也做不到干脆利落,拖泥带水,或者被他跑掉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林夕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做,肯定会怪我抢他的生意。

毕竟是那人射杀了长孙无疆,还差点将他也射死,所以这种仇,无论如何必须留给他自己报。

南宫未央的话明显也比平时多了些,说话也比平时似乎更有趣了些,但湛台浅唐却并没有觉得有些好笑,反而更加沉重,难道你对他和胥秋白这样的人决斗,都有信心?当然。

南宫未央觉得很理所当然的点头,认真道:林夕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又不是笨蛋,既然他本来是针对胥秋白而去,本来就清楚他做的是和胥秋白一样的事情,清楚胥秋白若是和他决斗,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既然本身就清楚,他又怎么可能会自己送死?可是这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就如你先前所说,即便你去,你也未必能够杀得了胥秋白。

湛台浅唐皱眉道:我当然也明白林夕是聪明人,但我觉得之前林夕是想暗杀掉他,这种正面对决,我实在找不出林夕能够杀死对方的理由。

讲道理自然是没有多少道理讲,但我就是对他有信心。

南宫未央看了他一眼,道:活的肯定是林夕,死的肯定是胥秋白。

湛台浅唐苦笑了起来,只是连我都对林夕没有信心,我看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恐怕没有人对他有这样毫无道理的信心了。

谁说没有。

南宫未央反驳道:至少陈妃蓉肯定也对他有信心,还有他的那几个同学,也肯定对他有信心。

……南宫未央说的没有错。

至少还有陈妃蓉对林夕有信心。

大人,你终于可以杀死你第一个仇人了么。

在消息传到云秦某处的一列车队中后,陈妃蓉从其中的一列马车中走了出来,她取了一壶酒,对着已经距离这列车队并不远的碧落陵方位,缓缓洒下,在心中说道:大人,我为你先祭你的朋友,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陈妃蓉对林夕有信心,但整个云秦,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和朝堂官员都对林夕没有信心,很多人首先开始等待圣意。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云秦皇帝对于这件事情,保持了绝对的沉默,似乎只是面对着云秦两名普通修行者的决斗。

他们很快揣摩出来,或者云秦皇帝在遵循着青鸾学院的底线,或者便是,更加希望林夕在这一战中死去。

云秦皇帝依旧希望林夕死,但更多的官员不希望林夕死,不希望云秦因为这一战而再次蒙受耻辱,所以有些人便想阻止这一战的发生。

可是在这样的阶段,云秦军方,尤其是整个南陵行省,真正能够主宰局势的,只有顾云静。

顾云静没有阻止这一战。

在先前南伐发生之前到现在,这名帝国资历最老的强大统帅,也已经在无形之中做了许多事情。

在皇帝的默许和文玄枢的配合之下,整个南伐和青鸾学院隔绝开来,不仅没有请求青鸾学院的一些强者加入南伐战场,而且甚至原先出身于青鸾学院的将领和官员都遭受了排挤,被纷纷从帝国南端调离。

有不少官员因为周首辅的离开,那些死谏的官员的鲜血而愤而辞职,而顾云静却是十分干脆,将那些适合军队,适合打仗的官员,那些被排挤的青鸾学院出身的修行者,全部一股脑的往龙蛇边军招揽。

这无疑是会触怒权倾朝野的文玄枢乃至龙椅上的皇帝的极大胆举动,但是顾云静却就是这样做了。

而现在,顾云静又在做一件更为大胆的事情……扫清一切障碍,等着林夕出现在坠星陵。

…………坠星陵的所有云秦将士,心情都是极其的矛盾。

他们既希望那名持弓的祭司出现在坠星陵,却又担心林夕出现之后,被那名叛国的箭师,杀死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又不希望林夕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种矛盾的心情并没有纠结太久。

就在顾云静和一些他的部属到达坠星陵后不久,就在一个阳光正烈的午后,一名身穿祭司长袍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坠星陵城墙上所有军士的视线之中。

一时间,所有坠星陵城墙上看到这条身影的云秦军士,都是震撼难言。

一个接着一个,不自觉的,城墙上的云秦军士,都开始对着这条越来越接近坠星陵的年轻人行军礼。

他来了。

第五百零二章 将星动全城的军人都在朝着这名年轻人行着肃穆的军礼。

不管想不想,不管朝堂中无数的势力愿不愿意,林夕都来了。

他身上祭司长袍虽然有些皱乱,虽然有些干涸的血迹,然而在烈日下,他的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分外激动人心的光芒。

骤然,整个坠星陵的军人身体又瞬间凝滞了。

有一名头发雪白,然而面上却没有丝毫皱纹,身姿异常挺拔,只是行动间,就好像有无数无形的刀剑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老人,出现在了正对着林夕的坠星陵城头。

顾云静,龙蛇边关的顾大将军。

在所有云秦军人的眼中,这名似乎连岁月都无法将他击倒的老人,便是此刻带领他们击败闻人苍月,收复荣光的唯一希望。

顾云静看着林夕,他身旁站着那名始终像他影子一般,带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一直都很欣赏林夕。

虽然心中清楚林夕在先前的大荒泽大会战之中,肯定有些猫腻,但接下来,至少龙蛇边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而且他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品格决定一切。

像他这样级别的存在,要了解林夕,手中的资料,自然会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通过那些资料,他可以肯定,像林夕这样品格的人,至少是军方需要,是他们龙蛇边军需要的人。

顾云静从很早开始,就是整个龙蛇边军中唯一的圣师,他自然比湛台浅唐更清楚林夕和胥秋白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尤其是在正面决斗的情况下,这种差距,又会更加的放大。

所以对着自己的心腹将领说的时候,他就说过,唯有奇迹发生,才能让林夕战胜胥秋白。

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那就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顾云静还是扫除了一切障碍,让林夕来到了这里。

这对于别人来说很难理解,但对于顾云静而言……首先,他认为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的几个老人自然比他更厉害,自然不会让林夕这样的人白白送死。

其次,在他看来,光是林夕在大荒泽会战中做的一些事情,本身便是奇迹。

所以他觉得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看到这个奇迹的发生。

而先前林夕和胡辟易在湖对面的那一战,的确是非常的精彩,极其的漂亮,所以此刻看到这名年轻人无形之中已经能够让全城的将士如此,就连他这个已经很多年没感觉过自己年轻和热血的老人,都有种直接想从城楼上飞跃下去的冲动。

不过他终究没有飞下去,而是转身走下了城楼,然后直接走出了城门,迎向林夕。

在全城将士的注视之中,一老一少,两人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会面。

林夕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真诚的躬身行礼,见过顾大将军。

只是从对方的神容和威严,以及那股在体内蕴而不发的恐怖气息,他便知道对面的这个黑布衣老人,只可能是龙蛇边军的顾云静。

我喜欢谦逊有礼的年轻人。

顾云静微笑躬身行礼,看了一眼林夕的身上:你没有带弓?林夕颔首,平静道:那把弓有些问题,会是个累赘。

既然我来,应该会有更适合的弓会送来。

你不仅谦逊有礼,还诚实直接。

顾云静像是一名考官一般,赞赏的评价着林夕,又问道:可有胡辟易的消息?林夕摇了摇头:自从那一战之后,他便离开。

可惜。

顾云静摇了摇头,平静却也认真道:现在整个云秦,尤其我身后这些军人,都觉得我是救星和希望。

但其实我并不是最适合统领此处的人,因为你之前也是龙蛇边军的人,你应该明白,我们龙蛇边军的战斗,更像是无数小股军队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他已经不可能再在这边军方做事。

林夕以后辈之姿,谦和道:整个南伐之败,都要他承担,军人们也已经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知道自己若是还在军中,反而会使得士气低落,所以他才会选择消失。

你很聪明,的确又是正将星之才。

顾云静略有些遗憾的轻叹了一声,又看着林夕,认真道:对于战局,有什么建议么?对于大局我并不了解,只是胥秋白的约战,恐怕也会成为闻人苍月的一个幌子,他可能会在决战那日,乘机做出些什么事情。

林夕也不谦虚,看着顾云静说道。

顾云静的眼神更加赞赏,你想的很细。

林夕看着顾云静的神色,便知道这名云秦资历最老的将领已经有了防备,便又道:我要请顾大将军做一件事情,帮我去东港镇接一个人过来,必须要在我和胥秋白决斗之前,就带到这里。

时间有些紧。

顾云静眉头微蹙,他叫什么名字?林夕点头,在东港镇沿岸,都叫他张龙王,比本名还要出名,十分容易找到,就说我请他过来,他不会拒绝。

好。

顾云静没有丝毫的废话,对着身后城门口那名面戴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点了点头,后者马上赶了过来。

只是交待了数句,那名冷峻将领便马上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掠回城中。

还有什么紧急要办的事情么?顾云静接着平和地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

你找来方才你说的那名张龙王,是为了胥秋白的事,还是为了战局?顾云静点了点头,问道。

都有。

林夕知道顾云静单独和自己在这城外谈,便是为了使得两人的谈话绝对隐秘,只局限在两人之间的意思,而且他在青鸾学院时便已经知道顾云静是十分公正严明的将领,而且是亲青鸾学院的将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隐瞒,解释道:如果胥秋白不敌的话,我觉得他会从水上跑。

你觉得他会跑?这是战争,大莽先前一直胜着,这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他不会为这个添上自己的性命,尤其是对于他这种连自己国家都背叛的人而言,一时的声名算什么。

所以张龙王可以截断他水上逃生之路?顾云静点头赞同。

林夕点头,而且我们云秦之前也没有水军,虽然这水军只是指能够横渡一个湖泊的军队。

他们可以偷渡坠星湖来偷袭我们,我们自然也可以这样做……他们也未必想得到。

顾云静的面色凝重了些,这是从我离开龙蛇至今,我听到的最有谋略的意见。

现在整个南陵行事局势怎么样?林夕忍不住问道。

很糟糕,半个行省守不住,接下来我准备用我龙蛇最擅长的战法,无数小规模骚扰战法。

大的方面比不过闻人苍月,在最擅长的小手段上面和他一较长短。

顾云静看着林夕,问道:你有把握对付得了胥秋白?林夕看了顾云静一眼,如果青鸾学院没有什么变故……有人过来的话,应该会有把握。

据我所知,青鸾学院似乎非常平静。

顾云静笑了起来,只是圣上不愿意搭理青鸾学院,而夏副院长也不愿意搭理他而已。

顾云静的消息,会比云秦绝大多数人的消息更为准确和快捷。

既然他说青鸾学院非常平静,那青鸾学院便应该是真的十分平静,至少还没有什么暗流涌到表面,至少在夏副院长的绝对掌控之中。

既然如此,在林夕看来,自己所要做的,便只有等待。

……林夕到达坠星陵的消息,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就在这日日落之时,有一个孤零零的骑者,出现在了坠星陵守军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傲气的年轻人,看上去赶得很急,极其的疲惫。

面对最外游骑岗哨的问询,这名看上去很傲气的年轻人只是说了句,我是林夕的同学,你让他看一眼我,就明白了。

林夕很快的出现在了城头,看着到达城门外的这名年轻人。

让他很快皱起眉头的是,这并不是他期待中的人,而完全是一个他想象之外的人。

这个人,竟然是他在青鸾学院的金勺同学,暮山紫。

是学院派你来的?在下了城楼,在城门口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暮山紫,林夕微蹙着眉头,有些不理解地问道。

不是啊,是我自己来的。

暮山紫哈哈一笑,还是和在学院的时候一样,极其想让人在他脸上踩上一脚的表情,怎么,不欢迎我?林夕不置可否,道:那你来做什么?暮山紫笑道:来看你怎么死啊,要是现在还不来,今后可能就看不到你了。

你说什么!此言一出,周围听到的军士,各个瞬间面笼寒霜,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林夕微微一笑,却是对着这些军士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暮山紫,道:只是为了这个?顺便为你送个行,敲个战鼓啊什么的。

暮山紫看着林夕,依旧一副很欠打的样子,好歹同学一场,我去学了个将星动。

周围军士看到林夕的神色,便知道暮山紫并非是他们面上所见的那样,此刻听到他这句话,这些军士却顿时齐齐一震,看他的神色,变得彻底不同。

将星动,是云秦最具震撼力的战鼓鼓曲。

然而这是需要有人在六面战鼓之间,以极大的力量和速度节奏擂鼓,才能够演奏得出来的鼓曲。

这支战鼓鼓曲,需要耗费惊人的体力,没有强大意志力,很难完成,而且这曲,十分复杂,并非是随便学学,就能学得会。

好,谢谢你同学一场特地赶来。

林夕看了一眼这始终说是自己对头的同学,点头,我就让你帮我擂鼓。

第五百零三章 期待的弓箭坠星城内,军部一间静室之中。

看着喝着一大罐肉汤,慢慢啃着一大张白面饼的林夕,暮山紫同情道:土包就是土包,喝个肉糜汤和吃个白面饼都能吃得这么香甜。

林夕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前一阵子我在边关附近很累,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必须把我的体力也恢复到巅峰。

你这头小鸡倒是不错,长得挺可爱的。

暮山紫看了一眼林夕身旁一块面布上,正在啄食着一些小鱼干的金色坠星天凤:还有闲情雅致养头小鸡,不如煮了吃吃,倒是营养不错。

瑞……瑞……幼小的云秦凤凰似乎听懂了暮山紫的话,愤怒的叫了数声。

哟,还挺凶。

暮山紫做了个作势欲砸的恐吓动作,看着林夕只是笑笑,便又有些无趣般道:林夕,如果让你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们这次重新碰头,你说什么?正喝了一口汤的林夕没有犹豫,呵呵一笑: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你……暮山紫忍不住要生气,但看着林夕的神色,却是反应了过来,故意想让我怒火中烧,我才不会上当,懒得理你。

谢啦。

看着转身就走出门外的暮山紫,林夕笑了笑,却是认真地说了这一声。

不是在和我说话吧。

暮山紫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样的敌人,倒是越多越好。

林夕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开始喝一罐参汤。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对于军方提供的各种滋补东西不会有任何的客气。

在先前的那么多天里,虽然修为一直在增长,但身体的疲惫也是一直在累积着的,面对胥秋白那样的对手,他必须确保自己任何方面都达到极佳的状态。

……脚步声很快去而复返,而且急促了很多。

林夕疑惑地看着门口,他可以肯定,这依旧是暮山紫的脚步声。

暮山紫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难掩羡慕嫉妒恨的撇嘴,该来的也来了。

林夕霍然站了起来,走向门外。

在夜色之中,他看到有一个异常熟悉,每日里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的高挑少女,正在一列军人的引导下,走向自己。

林夕的目光瞬间宁静了下来,却充满着无数情绪,他想到了萤火虫飞舞的灵夏湖畔。

那名在灵夏湖畔便走入了他的心田的高挑少女,自然是高亚楠。

真受不了你们的眼神。

暮山紫本来也站在林夕身旁,看着远远走来的高亚楠,但是看着林夕的神色和高亚楠的神色,他却是郁闷至极的发出了声嘟囔,然后挠了挠头,便又低声嘟嘟囔囔的自顾自走开了。

林夕笑了起来。

因为暮山紫的这句话和对面走过来的人笑了起来,笑得眼睛有些发涩,心中却充满温暖。

有一个黑影从高亚楠的宽大袖袍中跳了起来,连连嘶鸣着急剧的冲了过来,像一道箭矢一般,撞入了林夕的怀里。

满身柔软的长毛,让林夕的胸口瞬间充满更多的温暖。

吉祥。

林夕感慨、激动、充满爱怜的抚摩着怀里略微长大了一些的三尾黑狐猫的脑门,看着它懵懂的眼睛,看着它的四个爪子依旧牢牢地抓住着自己的衣衫。

瑞……瑞……金色的小鸡仔摇摇摆摆的跟了出来,看着林夕怀里的三尾黑狐猫,第一眼似乎有些敌意,然而接下来看到吉祥和林夕的模样,却是敌意全消,唯有一些疑惑。

夜色中,所有附近的军人看着身背着大木箱走向林夕的高亚楠,都是激动得双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他们并不知道高亚楠这柄高挑而美丽的少女便是周首辅的女儿,但他们知道,这名少女代表着的是青鸾学院。

那背后的木箱里,装着的,便应该是林夕所需的弓箭。

……身穿御药系灰袍的高亚楠走到了林夕的面前。

林夕看着这个平时与世无争,对敌时高傲,但在自己面前却依旧会时时被自己弄得满面绯红的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牵住了她的手。

高亚楠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层红晕。

这对于林夕而言是平常而自然的事情,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这却是异常大胆的事情。

只是这次,她却并没有从林夕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倒是林夕反应过来略有些不妥,才放开了手,歉然一笑。

里面说?好,里面说。

……学院怎么样?从碧落陵至今,时隔近年,这么许久不见,又是在此种情形下重新相见,林夕和高亚楠自然有很多话要讲,然而在再次捉住高亚楠的手后,林夕问的第一句话,却还依旧是学院。

因为林夕十分清楚,高亚楠所说的学院状况,会和顾云静说的又有很大不同。

谷心音学长和我们都安然回了学院,听说夏副院长威胁了皇帝,现在谷心音学长就住在他的小院里……别的人都很好,只是蒙白跳了一次崖,摔断了很多根骨头。

高亚楠抬着头,看着林夕的面容,轻声的回答道。

林夕有些紧张,眉头微蹙道:现在呢?因为牵涉到蒙白,便又想到姜钰儿,所以高亚楠的声音,也明显略微沉重了些,跳过一次崖之后就似乎醒了,没什么事情了。

其余人呢?林夕轻叹了声,看着高亚楠,道:皇帝想证明云秦帝国不需要青鸾学院,你们这些时日,便都一直在青鸾学院?这次除了你之外,有其余人出来了么?张平很早就离开了学院,不知道被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后来花寂月也被派了出去。

其余人都还一直在学院里。

高亚楠点了点头,这次也还依旧只有我出来,姜笑依他们也依旧在学院里。

林夕想了想,道:夏副院长是什么用意?我们觉得,夏副院长的身体或许真的很差,可能学院会有些变故,把我们这些人洒在外面,反而不如全部归在学院里面比较安全。

高亚楠看了一眼林夕,道:还有一个可能或许是觉得时机未到,要让皇帝悔悟。

还有一些原因,应该是夏副院长认为先前已经挑选到了合适的人选,会让我们修为再高一些,实力再强一些再出来。

在我来之前,夏副院长特别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高亚楠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道:他说学院里面的事情,不用你去考虑和担心,你只管在外面做你的事情便是。

但越是有一句这样的话,我便觉得学院将来会有些变故发生。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高亚楠,但既然他敢把他挑选的许多学生都归回去,便说明至少他极有信心。

高亚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吉祥大眼瞪小眼的金色小鸡仔,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这是头云秦凤凰。

云秦凤凰?是的,和吉祥一样可怜的小东西,我叫它瑞瑞。

林夕看着震惊和不解的高亚楠,将如何得到这头云秦凤凰的过程,简略的讲述了一遍。

这居然是坠星天凤!坠星天凤竟然是这样的?高亚楠实在难以理解,传说中歼灭了南摩国一支军队的强大云秦凤凰,居然在幼时居然看上去这么弱小。

它有体现出什么能力了么?高亚楠看着和吉祥大眼瞪小眼的金色小鸡仔,忍不住问道。

还没有,一天要睡三分之二的时间,而且一睡就像冥想一般极沉,却连极大的吵闹声都闹不醒。

林夕看了一眼吉祥,吉祥呢,现在如何?如果你能让它近胥秋白的身,它便已经能够对胥秋白造成致命威胁,但光凭它还不够。

高亚楠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

林夕十分清楚妖兽的实力,尤其是像吉祥这种不以力量,而能带动一些天地元气力量的妖兽,本身便很难用具体的修行者品阶来衡量,于是他点了点头,你能这么快到来,应该是早在胥秋白挑战我之前,便已经从学院出发了。

夏副院长看来是早就判断出只要我那样行事,胥秋白便有可能邀我决斗。

应该是的,很多偶然性的事情却会带出必然性,现在仔细回想的话,就算是我,也能推断出胥秋白和你的决斗极有可能。

因为你们在野外遇到的几率很小,而胥秋白不会放过可以进一步打击云秦士气的机会。

所以从你和他一样做开始,你和他的这种决斗,便已经有了很大的必然性。

高亚楠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学院的很多讲师和教授都是研究对手心理方面的权威,而且哀牢后山有很多讲师,便是专门分析数据和概率的高手。

所以一些超脱出这个时代的思想还是有用的。

既然真是和我预料的一样,学院暂时没有变故,夏副院长会派人过来,那我对于战胜胥秋白,便更是有了绝对的信心。

林夕微微一笑,道:那就来让我看看,夏副院长这次带给我的,是不是我预料中的那种弓箭。

第五百零四章 将临城下张二爷在江上钓鱼。

这名息子江龙王在伤愈之后,便经常在江上钓鱼,经常远远地看着那条大坝的修建,经常和一些泥腿汉子,在江上的竹排上喝酒。

有一条小船以很快的速度接近了他的小舟,一名面容冷峻的人对着他躬身行礼,说了几句话。

然后张二爷知道自己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刻已然到了。

于是他掬起一捧江水,一口饮尽,然后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跟着那名面容冷峻的人离开了息子江,离开了东港镇。

……云秦最北端,四季平原后,登天山脉之中。

佟韦穿过了一片长草地,走入了徐生沫独居的竹楼。

徐生沫在浇花。

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喜欢花草。

佟韦如同第一次认识徐生沫一般,微冷道。

徐生沫冷冷地看了佟韦一眼,除了不喜欢一些人之外,别的很多东西我都喜欢。

佟韦眉头微挑,我只是来和你赌一件事情。

我知道你是想来和我赌林夕的事情。

徐生沫放下了水壶,正面对着佟韦,微讽道:你想和我赌,林夕会赢,然后证明我的许多观点和看法都错了,让我改变某些主意,但是我想你已经把最基本的东西都搞错了。

佟韦面无表情道:我搞错了什么最基本的东西?我讨厌林夕,只是因为林夕是你们那个学派最看中的学生,他越优秀,我自然越不快。

就算他强到连我都被他轻易打翻在地,我也会坚持我的观点,或许用我们的手段和教学方法,他会更快变得更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要在修为差这么多的情况下对敌。

徐生沫冷哼道:至于你,我一直讨厌你,只是因为当年我们历练时,你把我屁股上中了敌手一箭的事情说了出去,还绘声绘色,弄得当时我们所有同学全部知道。

佟韦怔住。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这样的小事你也……他忍不住有些无语,就像很多时候被林夕的问题问到无语一样。

我被人笑了多久,被人盯着屁股看了多久?对于你而言是小事,但这足以让我讨厌你。

徐生沫冷冷地看着佟韦,道:但不管我如何讨厌你,如何和你们有教学方面的争执,你要搞清楚最基本的一点,我从来不讨厌这个学院。

佟韦看着他,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却顿了顿,对不起,我为当年的事而向你道歉。

白痴。

徐生沫面无表情的嘀咕一声,也不再理会佟韦。

…………坠星湖中的一个无人小岛上,一个炭火堆上,驾着一个行军铁锅,熬着一锅鱼汤,旁边的火堆上,烤着数头湖中的水鸟。

胥秋白就坐在这个火堆前。

火堆旁边已经堆积了不少鱼骨,鸟骨,而他却是在仔细的在一根根箭矢上细细的涂抹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脂。

这种油脂产自唐藏,通过唐藏和云秦的一些商队,传入碧落陵,金属箭矢用这种油脂打磨之后,表面将会变得更加光滑,飞行在空中时,可以进一步减小风阻,相应便使得箭矢的速度和威力更加惊人。

胥秋白和碧落陵原先闻人苍月的大多数部下的成长轨迹几乎一样,都是从最底层的士兵慢慢爬起。

这种修行者和出自帝国所有学院的学院派修行者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更会战斗,而且更懂得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因为在最底层,实力很差的时候,要想在残酷的战斗之中活下来,就势必要掌握更多的手段和技巧,势必需要更加的小心。

在之前,他就已经查看过数具被林夕刺杀的大莽将领的尸体,从那些箭伤上面,他就已经判断出,林夕最多只是接近国士中阶的修为,和他大国师巅峰的修为,相距甚远,然而他依旧没有丝毫的大意,依旧将自己和自己的弓箭,都准备到最佳状态。

……整个云秦帝国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坠星陵。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

越来越多的云秦百姓知道林夕已经到了坠星陵,这一战已经势在必行,而随着这决斗之日的临近,绝大多数的云秦百姓也是越来越为紧张。

然而不管任何人的情绪如何,这决斗之日,还是不可避免的到了。

学院让你带给林夕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弓箭?在晨曦之中的坠星陵城楼上,只穿了一身黑色单衣的暮山紫,忍不住看着身旁的高亚楠问道。

暮山紫的身后左后,矗立着五个巨大的黑色巨鼓,黑色皮鼓面上面,有凸起的金色龙纹。

高亚楠听到暮山紫这样的问话,却是忍不住嘲笑道:暮山紫,你不是号称是看林夕怎么死来的么?先前几天都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怎么到了今日,你反而终于忍不住,要问我这弓箭的事情了?暮山紫撇了撇嘴,我也就是随便一问,不说就不说,反正等会不久就可以直接看到。

高亚楠只觉得所有同学里面,这暮山紫是看上去最为欠打,但又最为好玩的人,于是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暮山紫却是又漠不关心的随便语气道:既节省魂力,威力又大的弓箭,在这个世上是不存在的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以林夕的修为来施射,威力也不可能超过胥秋白那样的修为射出的箭矢,因为胥秋白拿的也不是一般的破铜烂铁,也是连圣师都不敢硬接的东西。

你说的对。

高亚楠点了点头。

暮山紫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道:那难道学院给林夕带来了什么厉害的,难以洞穿的铠甲?高亚楠看了一眼兀自在苦思原因,而且明显已经纠结了好几天的暮山紫,你今天为什么不穿铠甲?暮山紫一愣:穿铠甲擂鼓,更耗体力,而且……那是一样的道理。

高亚楠看了一眼自己都有些明白而说话顿住的暮山紫,道:穿着厚重的铠甲,如何极快的完成施射?而且即便不妨碍,双手必须要露在外面,才能精准的控弦。

对于胥秋白这样的对手来说,你身上有无数个可射的破绽,和只有两三个破绽,是完全一样的,没有区别。

暮山紫顿时泄了气,有些无语道:不错……就算再退一万步,真能全身披挂满对方的箭矢无法洞穿的铠甲,而且不影响林夕的任何动作的话,对方箭矢光是冲撞之力,都能活活将林夕撞成重伤。

因为对方自然不是只能射一箭。

高亚楠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双方都是箭师,先前做的也都是用箭刺杀对方将领的事情,所以决斗肯定是相隔数百步就开始了。

暮山紫忍不住抓了抓头发,郁闷至极道:弓箭似乎也不行,铠甲也不行,那林夕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对方?高亚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暮山紫顿时瞪大了眼睛:你都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高亚楠看了他一眼,只有他自己知道。

暮山紫顿时彻底无语了。

他隔了好大一会功夫,才看着高亚楠道:看来这次说不定真是看他死来的……不对,我本来就是看他死来的,怎么还说不定真是……算了,问了那么多都不知道的问题,索性问个你肯定知道的问题,高亚楠,你今天穿得这么庄重做什么?高亚楠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金丝绣仕女服,十分庄重华丽,和她平时简单朴素的装扮的确有很大的不同。

虽然明知道暮山紫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消磨点等待的烦躁而问的问题,高亚楠还是认真而微冷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在我们云秦,祭祀、婚嫁、报大仇……这些本来就是很庄重的问题。

高亚楠所说的,自然是指报仇,暮山紫自然也能明白,但他还是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哦,我知道了,你这是婚嫁,生怕林夕死了,要先嫁给他……暮山紫,你要不要无聊到这种程度?暮山紫的话,被有些无语的高亚楠打断。

没办法。

暮山紫突然有些愁了脸,嘀咕了一句粗话,然后轻声道:我有点紧张起来了。

晨曦中,暮山紫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汗珠。

高亚楠的手心里,也是细细的汗珠。

所有坠星陵中的军士也都在沉默而紧张地等待着,很多人的背心也被莫名紧张而沁出的汗水湿透。

然而他们发觉,先前一直在坠星陵中的大将军顾云静,今日却似乎消失在了城中。

日光渐渐变得更艳,驱散了所有坠星湖上的薄雾。

远远的美丽湖面上,出现了一根浮竹。

浮竹上面,站着一个挺拔而充满霸气的身影。

胥秋白,如约而至,往坠星陵城下行来。

湖面上本有许多白色的水鸟,然而在这一根浮竹出现之后,这些白色的水鸟便都纷纷惊鸣着飞走,飞到极远处都不敢轻易落下。

因为胥秋白虽然只是站在浮竹上不动,以魂力御使浮竹而行,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极恐怖的,尸山血海的气息。

这是经历过无数战阵的人,才会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

在之前的任何刺杀之中,胥秋白都隐匿着自己的所有气势,然而现在,这不是刺杀,而是在光明下的决斗,所以他不必掩饰。

他本身便是整个碧落陵,经历过最多战阵的将领。

所以此刻,他身上的气息,使得他如同挟带着一片血海而来,如同挟带着一个充满血腥气息的军队而来。

将临城下!第五百零五章 一箭,射城胥秋白已然如约而来,逼近坠星陵城下。

坠星城中,林夕却是还没有走出这几日居住的房间,他抬头看着刚刚为自己倒过热茶的那名云秦军人,平静且可惜的道:原来你是大莽潜隐。

此时已经有一名云秦将领走入林夕的房中通报,且门外空地上,也已经有一列云秦军人在等着,此刻这些人都听到了林夕的这句话,都是面色剧变,目光齐刷刷钉在了那名高瘦的云秦军人身上。

高瘦的云秦军人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躬了躬身,道:是,只是已经晚了。

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

高瘦的云秦军人动容,我明明看见你……林夕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他祭司长袍的衣袖中,有些微的茶水开始滴出。

高瘦云秦军人看到了他袖中滴出的茶水,叹了口气,脸色开始变得发黑,开始轻咳,咳出了一口口的黑血。

进入通报的云秦将领和外面所有听到林夕和这名大莽潜隐对话的云秦军人,都是愤怒到了极点。

在外界看来,这既然是大莽一方主动提出来的决斗,那这决斗的过程,至少便是会绝对的公平,但谁又会想到,在这决斗开始之前,为了确保胜利,大莽一方,竟还有潜隐要对林夕下毒!他们要确保胜利,但我们却要确保公平,这样等我杀死他之后,这个消息才会真正的让人鼓舞。

林夕将灰白色的长弓和紫色的箭囊背在身上,拍了拍面前因愤怒而满脸血红的云秦将领的肩膀,道:我知道顾大将军先前肯定已经下达过要确保这场决斗在决斗公平的情况下进行的命令,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便要更加小心一些。

要更加小心的确保公平……我不想在杀死他,或者他注定要落败之前,我们坠星陵城中飞出些什么军械。

这名云秦黑甲将领顿时凛然,点头的瞬间,眼中却是又瞬间充斥欣喜,林大人,您有信心杀死他?当然。

林夕知道这些军人此刻最想听到的是什么,既然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再有些摆谱,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是来杀死他的,而不是来送死的,我当然有信心杀死他。

黑甲云秦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激动,对着林夕躬身行礼,我们会保证决斗在绝对公平的情形下进行,用我们的生命保证。

林夕躬身回礼,朝着坠星陵城门行去。

洁白的祭司袍一路行经之地,所有云秦军人,全部肃穆行军礼。

……坠星陵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林夕独自一个人走出,出现在所有城楼上的人的视线之中。

城楼上,看到也沐浴更衣,穿着崭新的灵祭祭司长袍,显得异常洁净而干净的林夕,暮山紫的瞳孔瞬间微微收缩,僵声道:那是什么弓?那根本不是我们青鸾学院兵殿里面最强的几把弓之一。

林夕背上的弓是灰白色。

就像一名重伤失血的伤员的脸色一样的苍白。

看上去像是玉质,但弓身又显得非常的强韧,弓弦却是近乎透明,像是用单独的一根筋制成。

这柄看上去只是有些特别,但并不气势惊人的弓比起小黑都要略小一号。

而青鸾学院兵殿中那些威力惊人,甚至要大国师级修为才能动用的魂兵强弓,不是庞大,便是符文和气势惊人,所以他可以肯定,这肯定不是青鸾学院威力最为庞大的几具强弓之一。

这不是威力最强的强弓,只是魂力灌输,射速最快的弓之一。

高亚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夏副院长给他这样的弓,是什么意思?胥秋白的修为远超他,感知和反应速度,便也远超他,这样的弓,最多只能扯平两人的出手速度……无法拥有足够一箭射杀对手的威力,怎么和胥秋白这样的对手抗衡?暮山紫的脸色有些微白。

高亚楠看了暮山紫一眼,道:马上就知道了,所以你不用考虑这个事情。

暮山紫呆了呆。

视线之中,林夕一个人走到了城前的空地上。

因为城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到城中,林夕的周围,便显得分外的空旷,而在如此庞大的一个城池之前,林夕一个人,又显得那么的渺小。

暮山紫看到,从湖上而来的胥秋白已经靠岸。

于是他知道,高亚楠说的是对的,无论如何,自己再去考虑林夕怎么可能战胜已经毫无意义,所要考虑的,只是自己能够做什么。

他的脸色认真了起来,变得肃穆了起来。

然后他朝着高亚楠点了点头,拿起了两根金色的,绑着许多金丝的鼓槌。

……林夕站在了城外的空地上,他并没有继续再往湖边走,只是等着胥秋白靠岸,然后平静地看着胥秋白上岸,徐徐行来。

在碧落陵,便是这名箭手一箭杀死了长孙无疆,并差点将他杀死。

然而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看到这名箭师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名极其冷傲,目光自信到了极点的修行者。

看着这名背着深红色巨弓,慢慢行来的修行者,林夕的脑海中出现了姜钰儿的身影,一股痛苦的感觉从他的心中涌出,充斥在他的体内,但同时,他的心中,又有快乐。

无论如何,报仇,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胥秋白冷漠的看着林夕。

他的心中,也有一丝快感在升腾起来。

作为一名强大的箭师,他这一生的目标,便是想要打破风行者是云秦帝国最强箭师的传说。

但他心中也十分清楚,此刻自己比起佟韦,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此时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先杀死一名最强风行者的弟子,为自己增加些信心,然后将来突破圣师之后,再杀死佟韦这样的风行者。

除了快感之外,他还有些好奇和期待,想要看看这名得到风行者传承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自从林夕出城,胥秋白登岸的这一刻开始,整个坠星城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一片死寂,似乎就连风声都已经彻底的停顿,消失。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城下那两条显得很细小的身影。

谁都没有先行出手。

在走到距离林夕七百步时,胥秋白停了下来,然后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着林夕,出声:以你的弓箭,这样的距离,也应该是最佳的射程距离,所以双方在这样的情形下出手,应该是很公平的决斗。

林夕平静地点头:只要你觉得公平,便是公平。

胥秋白突然笑了笑,极其难得的笑了笑:你不怕死?林夕冷漠道:谁都怕死,但死的必定是你,我为什么要怕?胥秋白微讽道:你是因为被我一箭毁了你的仕途,所以才如此恨我,所以才想要挑战我,杀死我,但仇恨这种情绪,却是会让一名箭手的发挥出现问题。

林夕摇了摇头:你这种心战的手段,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那这真是十分无趣的事情。

胥秋白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从背上取下深红色巨弓。

两人相距很远,之间的对话都是用魂力鼓荡出声,所以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看到胥秋白取弓,暮山紫顿时知道这一战即将开始,所以他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顿时低吼了一声,全无平时嬉笑的神色,咚的一声,一声极具震撼力的鼓声,便瞬间响起。

咚!咚!咚!只是第一声鼓声响起之后,一声声带着令人瞬间便热血沸腾的节奏,便瞬间响起。

暮山紫在五面和人齐高的巨大战鼓之间,每敲出一声,身上所有的肌肉便霎时发出一声轻微的炸响,每一次敲击,都似乎已经用出了全力,但是在几个鼓点之间,却往往又发出更有力,更澎湃壮阔的声音。

将星动!一时间,这鼓声似乎便传到了遥远的天空之上,又从天空中透下,就像是天上的星辰,都在一颗颗的震动,整个空气之中,都充斥着刀兵,都有一尊无形的巨大战神,从阵中升起,从城楼上跨下,从林夕的身后,一步步的朝着胥秋白逼去。

胥秋白此刻已经持弓,对准了林夕,但还没有搭上箭矢。

他是等着林夕准备好,不想抢先。

林夕也没有多余的话语,竖起了手中的灰白色长弓,对准了胥秋白。

就在前面数声鼓声响起之时,胥秋白神色如常,但等到鼓声瞬间澎湃惊人,如有一尊战神升起,令整个人身体内的血液都似乎要沸腾起来,他的眉头却是微微一蹙,将星动?他轻声吐出了三字,同时,一根深红色的油光发亮的箭矢,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出现在弓弦上。

嗤!箭矢瞬间破空。

胥秋白出手。

但这一箭,不是直射林夕,而是射向城楼上拼尽全力敲鼓的暮山紫!第五百零六章 这就是奇迹修行者箭矢的可怕,是在某些时候,速度甚至会远远超过圣师的飞剑。

所以坠星城中所有人,都考虑过,双方这种强大箭师的对决,可能也是一瞬间的事,或许一息不到的时间,便能分出生死,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胥秋白的第一箭,竟然会不是射向林夕,而是射向暮山紫!谁也没办法弄清楚此刻胥秋白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这曲将星动太过激越,又让他想到某些事情,让他的心绪有些波动?或许是他就想先行当着林夕的面,再次让他的一名同学死在林夕的视线之中,好让林夕的情绪出现波动?然而无论他是因为什么想法做出这样的选择,射出了这样的一箭,他都必须要拥有足够的信心,可以闪避或是硬接林夕的一箭。

……他和林夕之间相距七百步,林夕和身后城楼又近三百步距离,他和暮山紫之间的距离,足足超过千步,但是他的这枝深红色箭矢,却依旧准确无误的破风而至,锁定了暮山紫的身形!暮山紫在奋尽全力击鼓,他的所有心神也似乎和这曲将星动融合在一起,所以他根本没有能力闪避或者硬接这射向他的一箭,只是感觉到了致命的死亡威胁。

高亚楠的双目瞬间明亮至极,宛若星辰。

她洁白如玉的双手瞬间抬起,一层层水晶般的冰壁在暮山紫的身前迅速结成。

冷厉的深红色箭簇以极短的时间便洞穿了她仓促之间凝聚的力量,且稳定的没有发出丝毫的偏差。

此刻除了高亚楠之外,暮山紫的身周并没有任何强大的修行者,所以没有人再能阻止这一箭射杀暮山紫。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这支深红色箭矢已经距离暮山紫的胸口不到一尺时,一条白色的气流横空而至。

这是箭道。

箭矢带起的涡流。

一支尾部像彗星一样发光的箭矢从侧斜下方狠狠地冲击在了深红色箭矢上,发出了一声异常尖锐的撞击震鸣声,硬生生的让这支深红色箭矢改变了方向,两支箭矢,都从暮山紫的额头上方,飞掠而过。

暮山紫的身体在往后急剧的倒飞着。

面对死亡的威胁,虽然他不可能跟得上箭矢的速度,但是还是条件反射般做出反应,体内的魂力不顾一切的涌出,使得他的背部,狠狠的冲撞在了一面鼓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将星动停止。

……为什么不乘机射我?胥秋白没有马上再射,而是停顿着,看着林夕冷笑出声,看,这就是你的弱点。

就如你被我逼着到这里,这些,都是你的弱点。

我不认为一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的箭师,会比我更强。

面对胥秋白这样冰冷的话语,林夕也没有马上出手,他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平静地看着胥秋白的双目,道:你在害怕……否则你不会还停下来对我说这些话。

因为你在害怕我为什么能够射得中你的箭矢,所以你停下来,想用这些话语来乱我的心神,但这些都是无用的,今日你注定要死在这里。

胥秋白的眉头微皱,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好,我就看看,你还能做什么!好字出口,他的第二箭,便已出手。

他的身后空气一炸,第二箭化成深红色流光,直落林夕。

他这第二箭,终于直射林夕。

林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手中的第二枝白色箭矢也几乎同时脱离了弓弦,如同一条彗星的尾巴一般飞出,准确无误的撞上了那条深红色的流光,然后又在空中分开,交错而过。

深红色箭矢和白色箭矢坠地,分落于胥秋白和林夕的身后地下。

嘶!坠星陵的城楼上,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顾云静此刻还未在城楼上现身,到此时还未现身,便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在坠星城中,然而一直追随着他,始终带着暗红色金属面罩,异常冷峻的龙蛇将领,却是站在城楼一角,注视着这一战,眼睛的余光,也始终锁定着城楼上的一些地方。

而在此时,这名内心无比强大,连敌人的剑锋刺到他眼上,他都甚至可以保持绝对冷静的龙蛇将领,心神却也是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早在顾云静和他知道胥秋白要和林夕决斗的消息时,顾云静就说过,以这世间的道理而言,林夕要想战胜胥秋白,便只有奇迹发生。

现在,他真的,看到了第一个奇迹!因为按照道理,以箭矢拦截对方的箭矢,尤其是面对胥秋白这样的箭师,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哪怕明知道箭矢射向哪一个人,也根本无法知道箭矢会在空中走什么样的箭道,落向那人身体的什么位置。

谁都知道,箭矢在箭师的手中时,弓箭只要略微颤抖一下,哪怕是肉眼难以判断的微小距离,在经过数百步的距离之后,便会产生很大的偏差。

贯注于魂兵弓箭中的魂力大小,出手的方式,风向,等等,都使得即便是瞄准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目标点,箭矢在空中飞行的箭道,都千变万化。

胥秋白这样的箭师,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眼神和手上动作,让对方可以判断得出自己射击的准确点。

而且以胥秋白这样的修为,他的出手速度,实在太快,普通的军士,根本看都看不清他的动作,像林夕这样的修行者,也不可能跟得上他的反应和速度。

因为时间实在太快,太急促,所以林夕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判断出胥秋白的箭道。

先前任何修行者,哪怕顾云静这样的修行者,想过无数可能,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林夕能够用自己的箭矢,拦截住对方的箭矢。

因为这不合道理。

正因为不合道理,所以这才是奇迹!……暮山紫也看到了这样的奇迹。

他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大到了极致……在这不可能之中,他真的看到了这一种可能。

林夕的箭矢威力的确无法和胥秋白相比,即便是身穿铠甲,都会被震死,但威力稍弱一些,只要能够击中对方的箭矢,便能够影响对方箭矢的飞行,对方的箭矢毕竟不是飞剑,无法再做调整,便不能落到林夕的身上。

不能落到林夕的身上,威力再大的箭矢,自然也无法杀死林夕。

我真是个白痴!在这震撼难言,看到奇迹的同时,他却是忍不住骂了起来,骂的是自己,他的嘴里沁出了一丝血丝。

虽然方才那胥秋白的一箭没有能够射伤他,但是他自己条件反射的超出极限的喷涌魂力,却是已经让他的体内有些震伤。

这带来的后果,是哪怕他重新开始,也根本无法为这一战完整的奏一曲将星动。

高亚楠!你来!暮山紫感到痛苦,看到身前的高亚楠,他的眼睛骤然一亮,发出了一声不容置疑的低吼,将手中的两个金色的鼓槌丢向了高亚楠。

听我的指挥,按我的语速节奏和声音大小发力!看着接住鼓槌,皱眉的高亚楠,暮山紫咬牙喝道。

高亚楠点头,一步,掠到了他身旁,五个大鼓的中间。

左一!右一!中!……咚!咚!咚!……在暮山紫的急切声音下,宏大而激越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在一箭截中胥秋白的箭矢之后,林夕动步,开始朝着胥秋白前行。

胥秋白的瞳孔急剧的收缩、扩大,一股寒意从他的心中弥漫出来,因为他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箭手之一,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用箭矢拦截对方的箭矢,是多么的没有道理,没有可能。

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拦截得住对方的箭矢。

连续两箭,使得他明白这不是偶然,不是碰运气,尤其对方的麟玉穿云弓和彗尾箭的组合,更是让他此刻觉得这是种必然。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认为对方能够战胜自己,所以在瞬间,他就将这股寒意和一切不利于他施射的情绪全部压制了下去。

他只是冷静的开弓,将自己的施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他也不追求每一箭的最大威力,只追求快!在快的瞬间,还改变着出手的节奏!一道道肉眼都根本无法看清的深红色流光,从他的弓前绽放,朝着林夕坠落。

然而这每一道,都被前进着的林夕射出的彗星尾巴一般的箭矢撞中,纷纷偏离了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先被这不可思议的深红色流光和彗星尾巴在空中不断相撞的景象彻底吸引,直到激越的鼓声再次响起,所有人才发现,此时击鼓的已经变成了高亚楠。

高亚楠的仕女服裙带飘飘,手中金色鼓槌的两条金丝穗带飘飘。

她的力量,似乎比起暮山紫强大许多,她敲击出的鼓声,更加震动天地,如撼动天上的星辰。

一名美丽的云秦少女,敲奏出天下最具有震撼力和铁血的鼓声。

城楼下,沙场中,一名持弓的白衣祭司,在大踏步的前行,射出一道道彗星尾巴般的灿烂箭光。

这一幕,让人震撼无言,深烙在所有亲见者的脑海之中。

第五百零七章 愤怒的小鸟胥秋白的浑身都被自己手上弓箭散发出的光华染成了深红。

头发是深红色的。

眉毛是深红色的。

就连双眸,都被染成了深红色。

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开弓施射,便是将自己感知和反应速度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出箭时些微的节奏改变,更是让林夕永远只可能处于被动,然而即便如此,他射出的每一箭的箭道,依旧被林夕抓准,林夕的每一箭依旧准确无误的截中他的箭矢。

再强大的箭矢,哪怕被撞中之后还能继续飞行,但落不到对方身上,便是无用。

看着如同踩着将星动的鼓点而来的林夕,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然后他开始后退。

虽然林夕能够截住他的箭矢,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似乎不符合修行者的道理,然而对于胥秋白而言,他自己不可能做到不符合修行者道理的事情,所以他自己自然要遵行修行者对决的道理。

在超出极点的集中精神和急剧的调用魂力下,无论是身体和精神都会疲惫,这也是所有修行者都明白的道理。

林夕的身上还背着长剑,此刻又是明显想近身。

所以胥秋白自然不想被林夕近身。

……林夕一进,胥秋白一退,整个坠星陵城楼上僵结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几乎所有眼见此幕的云秦军人都是热血彻底燃烧一般,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声,汇聚着强烈的鼓声,轰的一下,真是犹如一尊无形的将星在空中猛跨了一步。

胥秋白很快停止了后退的脚步,眼中的光芒变得越加的冰寒。

因为他无法退。

他一退,身体需要更好的协调,出箭的速度略慢,林夕施射的速度,便反而超过了他,一箭便到了他的面前。

他身体猛的后仰,避开这一箭,同时施射,逼得林夕出箭截住他的箭矢,但他的身体后退之势,却是被遏制住。

胥秋白唯有等待林夕的身体和精神出现疲惫。

他停下,不停的发箭。

他的箭囊,很快的空了。

因为他的箭矢也不是普通的箭矢,而且他从来不认为要对付一名修行者需要很多的箭矢,他的身上从来不会带超过六十支箭矢,否则沉重的金属箭矢只会消耗他的体力,然而今日,他将箭囊之中近六十支箭矢全部射光,却是根本没有杀死眼前的对手!林夕的箭囊之中还有箭。

他箭囊之中的白色箭矢还有足足七八十枝。

在胥秋白的箭矢全部耗光之时,他继续出箭,一箭射向了胥秋白的胸膛。

胥秋白战立原地未动,手中深红色巨弓一震,将彗星尾巴一般的箭光震飞了出去。

林夕换手,再射。

与此同时,他开始大步的狂奔!此时,他距离胥秋白近五百步左右的距离。

在他从先前的极为冷静和精准之势,转为现在的狂暴奔跑之势的瞬间,也正好是将星动的鼓声,到了最激越的时候。

咚!咚!咚!……暮山紫嘶声力竭的用尽最大的力气急剧的叫着,面色肃穆的高亚楠的双手在五个战鼓之间,敲击得快得出现了残影。

就在这最激越的鼓声之中,林夕开始狂暴的狂奔,狂暴的施射。

整个坠星陵城中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巨吼声,彻底变成了狂澜。

胥秋白无法退。

因为他一退,便根本不可能跟上林夕的箭速,不可能抵挡得住林夕的箭矢。

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到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他的双脚深深的没入了地面之中,身体尽可能的蜷缩了起来,他手中的深红色巨弓,变成了他的盾牌,不停地在他的手中震荡着,震飞一枝枝射向他的箭矢。

林夕先前控弦的右臂已经有些血丝在肌肤下沁出来,此刻在左手控弦,急剧的激发魂力下,他的左手也开始沁出一些血丝出来。

但是他的面容却是平静到了极点,控制着节奏,以箭矢拖住胥秋白后退的脚步,极快速的接近。

胥秋白的形容,比起林夕而言,要凄惨得多。

他的双手虎口和十指指甲已经全部震裂,鲜血随着魂力的喷涌和震荡而不停地在弓身上飞洒出来,他的双臂肌肤也已经多处开裂,身上还有数处箭矢剃刀般剃过的深痕。

他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为沉重,头上冒出的热气,染了深红,就像血液在蒸发。

在震天的呐喊声和这世间最激越的鼓曲之中,林夕逼近到了胥秋白的身前!嗤!在一支箭矢破空,直射胥秋白面目的瞬间,林夕放开了手中的长弓,反手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全身的魂力,急剧的由双脚涌出,又瞬间汇聚向双手。

他的人,就跟在他这最后射出的一枝箭矢后方,一剑,刺向胥秋白!青鸾出剑式,这是真正简单的一剑。

但汇聚着林夕的仇恨,汇聚着他远超一般人的魂力喷涌,汇聚着将星动的鼓声和整个城池的军人热血沸腾的呐喊声,这一剑的气势,却是难以想象。

胥秋白并不擅长近战,然而他毕竟是大国师巅峰,再上一步便可达圣阶的强大修行者。

在这一箭和一剑同时袭来的瞬间,在抵挡先前林夕的连射,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的情况下,他依旧提前做出了反应。

他的身体微微半蹲,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的聚集在自己的双手之中,然后他竖起了弓。

咄!咄!两声爆响。

胥秋白的手腕一阵剧痛,近乎折断,但他只是这样一竖弓,弓身却是准确无误的挡住了箭尖和剑尖。

而且极其坚毅冷静的心志,使得他根本没有受这样的痛苦的影响,他十分清楚的看到,林夕的剑尖飞速的贴着弓身下滑,斩向自己抓着弓身的右手手指。

于是他很简单的放开了巨弓,右手五指一紧一放。

在很多时候,对于他这样的箭师而言,弓箭就是他的生命,然而像他这样从最底层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之中爬起来的人,却总不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彻底让人了解,总会有些最后用于搏命的杀招。

在他的这五指一紧一放之间,他手前的空气骤然紧缩,然后爆炸,发出了一声剧烈的震鸣,就像一头巨鸟的啸鸣。

同时,他的指掌之间,也瞬间喷涌出恐怖的深红色光华,瞬间在他和林夕的空间之中,凝成了一只深红色的巨鸟,像秃鹫,但又不是秃鹫,因为世间没有任何一只秃鹫是深红色的,且没有任何一只秃鹫拥有这种恐怖的威势和力量。

这是修行者的融魂。

这世间,国士阶之上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多,国士阶的修行者之中,能够得到合适妖兽融魂的修行者本身也不多,能够融合品阶很高的妖兽魂力的修行者,就更少。

先前即便是在军部的资料上,也从未记载过胥秋白是成功融魂的修行者,这就是他一直隐匿着的杀招。

……林夕的身体凝滞了。

在胥秋白将体内的魂力和融魂的力量彻底释放出来的瞬间,光是挤压空气,就已经使得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几乎无法前行。

很显然,胥秋白融魂融合的,必定是一种极其稀少,但十分强大的妖兽。

这样的力量,是林夕无法抗衡的。

然而他是灵祭祭司,他还有吉祥。

在他所有的预想之中,在近身之后,他也不是要靠自己隐匿着的杀招,而是要靠吉祥。

吉祥的两个爪子,从他胸口伸了出来。

在这一刻,也经历过碧落陵一役,也亲眼见过林夕的绝望和痛苦的吉祥,也终于开始愤怒至极的尖叫,咿……它体内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的从它的口中和它伸出的两个爪子之中喷薄而出,冲向面前的胥秋白。

空中瞬间飘雪,夏日雪,一片晶莹,五光十色。

恐怖的冰寒气息,以修行者都难以感知的速度在空中凝结,和前方深红色的光焰冲撞,像是在燃烧。

胥秋白的力量依旧强于这一层层恐怖的冰寒气息,然而深红色巨鸟破冰前进,却是艰难而缓慢。

这样的迟缓,对于林夕而言,已经足够。

他体内的魂力,再度喷发。

此时城楼上的人,已经难以感知这种细微的战况,然而在胥秋白的感知之中,这已经是第二个奇迹。

因为不可能这么快的。

世上的修行者,不可能连续调用魂力快到这样的程度,尤其是在林夕这种修为之下,这完全不符合道理。

然而不管如何,这第二个奇迹,已经发生。

林夕再进!手中的长剑,如同化成了银色的水银,从深红色巨鸟下方,一剑冲上,斜挑胥秋白的小腹。

胥秋白的左手伸出,他的左手拈了一枝深红色的箭矢,朝着林夕的这一剑砸下!他的修为毕竟远超林夕,所以在这样极短的时间里,他依旧可以做出反应。

林夕准备松手。

胥秋白的实力,已经超出他的估计,所以他无法全部保留自己的秘密,准备让他的这柄剑,瞬间脱手,改变方向。

然而就在此时,第三个奇迹发生。

吉祥在不顾一切的喷涌力量,它的口中在喷洒出鲜血。

金色的小云秦凤凰就在它的身旁,它不明白林夕和吉祥为什么要和面前这个人拼命,但它感觉出了林夕的仇恨,感觉出了吉祥的愤怒,感觉到了吉祥的不惜一切。

然而它突然也变得莫名的愤怒。

它也发出了一声鸣叫。

但和以前的叫声不同,这一声鸣叫,分外的洞金裂石,就好像天空之中陡然破开了一个孔洞,坠下了一件刀兵,坠入了那将星动中,无形的将星手中。

林夕只觉胸口一震。

金色的小云秦凤凰已经从他的胸口飞射了出去,整个身体包裹着流淌的金光,就像是披了一层厚厚的金色铠甲。

就在他准备让手中的剑脱手的一瞬间,这头金色的小云秦凤凰,已经像一枝金色的箭矢,狠狠的撞击在了胥秋白的胸口!第五百零八章 报仇,总是开心的事情金色的云秦小凤凰浑身的金光流淌如火焰,但却没有丝毫的热度,只是森冷和坚硬。

它的全身,就连羽毛都似乎变成了这世间最坚硬的金属。

胥秋白的胸甲被它击穿,鲜血飞溅出来。

胥秋白的身体微微后仰,左手的深红色箭矢差了数寸无法砸中林夕手中的长剑,于是林夕不再需要暴露自己已能御剑的秘密,他的剑便不需要脱手。

流淌着银光的长剑继续斜挑上去,切入了胥秋白腹部的厚甲之中,在他的腹部瞬间拖出一条长而深的伤口。

胥秋白一声厉喝,再也难以维持右手的力量迸发,深红色巨鸟在这一瞬间炸裂,数十片透明箭簇般的冰片带着吉祥残余的力量,瞬间割刺在他的身上,深深的嵌入他的体内。

一瞬间,胥秋白便像是中了数十刀,浑身都在溅射鲜血,就连他已经被震散的头发上,都糊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在这一刻,林夕一声闷哼,手腕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硬生生止住上挑的剑势,狠狠的扎向胥秋白的身体。

过度的魂力喷发,也让他感到痛苦,但是同时,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的欣喜。

他先前所用的弓,在青鸾学院并不算是特别强大的弓,但是这柄弓吸纳魂力的速度很快……却是射速最快的弓之一。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面,射速快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纯粹追求射速的话,还不如用暴击连弩,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箭手,要的都是威力,要的都是一击必杀,所以这柄穿云弓只能算是品阶很普通的魂兵长弓,比起青鸾兵殿里的八鉴灭音、琉璃碧玺、冷月银杏、凄辰吟雪、天光云影揽月灼星等众多强弓都根本无法相比。

然而在见到夏副院长带给自己的是这样一柄弓和大量的彗尾箭,林夕就知道夏副院长的看法和自己的看法也是一致,他便知道,恐怕张院长当年,也曾展现过和自己今日一样的箭技,所以自从看到这柄弓时,他就已经对战胜胥秋白已经有了绝对的信心。

在突破到国士阶的修为之后,他就已经能够极细微的一点点推动轮盘,在先前战场上的那些历练,使得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精准的抓住胥秋白的每一箭的箭道,而且可以抓住近身后之后胥秋白的应对。

他唯一要顾虑的,是面对胥秋白这样的强者,要暴露出多少他隐藏的秘密。

然而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赢得如此轻松。

因为这头金色的小云秦凤凰的突然爆发。

事实上这头云秦凤凰毕竟太小,林夕将它带在身上,也是因为林夕不管怎么说,也不知道它是不理解还是不愿意,一定要跟着林夕,而此刻这头幼小的云秦凤凰的力量也是有限,只是在胥秋白的胸口撕裂出了一个血洞。

然而它的速度很快,而且体内的力量不是像林夕先前所想的一样可能是火焰,而是使得自己的身体外表变得异常坚硬的东西,虽然只是在胥秋白的胸口打出了一个血洞,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足够,对于林夕而言,也都已经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奇迹。

一个奇迹尚且已经足够决定一个战局,更何况是接二连三的奇迹。

这一战的结果,已然注定!……胥秋白厉喝,左手拈着的箭矢再动,想要一击刺杀金色的幼小云秦凤凰,然而这时,冷厉的剑尖已然再次洞穿了他的甲衣,刺入了他的血肉。

于是他继续厉喝着,磅礴的魂力由双脚冲出,他的整个人像从地里自动跳出的萝卜一样,往后飞出。

这一战不符道理的奇迹太多,他身上的众多伤口在急剧的流血,他的力量也在快速的消减。

对于他而言,这决斗也只是战争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花任何的时间去震惊或是愤怒,他所要做的,便是逃离,便是活下来。

……胥秋白开始逃。

丝毫不顾这是一场决斗,丝毫不顾今后史书的记载,丝毫不顾荣辱的,连掉落在地的深红色巨弓也不管,只是一手持着箭矢,一手捂着自己腹部最大的那条剑伤,用自己的最大力量,朝着后方的坠星湖而逃。

一曲将星动已经正好在此终了。

暮山紫的喉咙已经彻底嘶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整个坠星陵彻底的安静下来,唯有城楼上无数军旗猎猎作响。

此时无声,却更是动魄。

林夕并没有第一时间马上追击。

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剑随手插在地上,然后捡起了就在他面前地下的那具深红色长弓。

如行云流水一般,在竖起这具深红色长弓的瞬间,他已经捻起了一枝白色的彗尾箭,开弓、引弦,然后施射。

箭鸣声似要洞穿天地。

白色彗星般的箭矢,瞬间到达胥秋白的身前。

胥秋白厉吼,击飞这一箭,身上无数伤口,齐齐飞洒鲜血。

林夕平静的再射。

胥秋白手中的深红色箭矢已经折弯。

这是已经是他最后的一根箭矢,已经是他最后的武器。

不知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目的或者意义,这最后的一根箭矢他都不是放在箭囊里的,而是斜插在他后领衣甲内,像一柄剑一样。

他的箭囊早就已经空了,所有人早就以为他没有任何一根箭矢。

此刻他这根不知出于什么意义而一直隐藏在后背衣甲内的最后一根箭矢也已经折弯。

啪的一声,他用这根折弯的箭矢,再次击中林夕射来的箭矢。

只是这次,他却并没有能够将林夕的这一箭彻底震飞出去。

白色的箭矢斜斜的刺入了他的右肩,将他的右肩也彻底洞穿。

胥秋白再遭重创,所有坠星陵城内的将士早已震撼和激动得难以言语,然而被这一箭洞穿右肩,双足交错,依旧在倒退飞掠着的胥秋白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他反而冷漠的看着持弓的林夕出声:只可惜再强大的箭手也是人,双手也总是会有承担的极限。

林夕很清楚胥秋白这一句话的意思,但他却是笑了笑,又换了只手,至少还能射几箭。

在他出身时,胥秋白冷漠的将折弯的当剑一样用的金属箭矢硬生生的扳直。

林夕笑着,再射。

白色的涡流再次降临在胥秋白的身前,胥秋白一击,身上无数窟窿再次鲜血飞洒,将这一箭硬生生撞飞,但他手中的这支深红色箭矢,已然再度折弯。

第二道白色涡流瞬间降临。

他手中深红色箭矢已经迎了上去,但发力跟不上这种速度,无法将之震飞。

噗!白色箭矢只是偏离了他的心脉,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口。

胥秋白就连口中都涌出了鲜血。

然而他却是反而发出了狞笑。

因为他还活着,还没有死去,而林夕的双手都已经在颤抖,已经垂下手中的深红色巨弓,而他已经到了湖边,已经感觉到身后水面上荡漾出来的湿润水汽。

他的身体高高的跃了起来,倒飞,没有落向他的那一根浮竹,而是直接朝着更远处的水面坠落下去。

一阵难以遏制的惊呼在坠星陵城内响起。

这一战,已经大胜,足以振奋整个云秦帝国的民心,然而谁都知道林夕要报仇,谁都明白胥秋白此刻这么做,便说明水性极好,这水底,本身也就是他的退路。

若是不能杀死胥秋白,不管此刻胥秋白身上钉着两枝箭矢,不管胥秋白伤残到了浑身就像破布的地步,这一战对于林夕而言,便不算完美。

然而林夕却依旧平静。

他也没有急促的往前追击,只是先行放下了深红色巨弓,然后开始抖着手,开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双臂,活动着自己的十指。

胥秋白入水,只是一个水花,便深入水中,只有些血迹泛上来。

但在顷刻之间,平静的坠星湖湖面,陡然汹涌起来,一股股惊人的暗流和水花,在湖面上涌起。

就好像,这湖底,陡然出现了一条蛟龙!绝大多数城楼上的军士不知道在深深的水底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他们只是再度震撼难言,然后他们看到,一条身上散开许多血花的身影嘶吼着浮上了水面。

这个人双目圆睁,面上似乎也多了一道伤口,正是胥秋白。

林夕笑了笑,有些伤感,有些痛快的笑了笑。

然后他再次举起了弓,举起了原本是属于胥秋白的深红色长弓。

嗤!天空之中,再度响起刺耳的啸鸣,白色彗星般的箭矢坠落,狠狠的扎入胥秋白的心口。

轰的一声,胥秋白的身体往下猛地一沉,溅起无数的水花。

胥秋白的身体在沸腾般的湖水之中,在这死亡来临的一瞬间,绝望、恐惧和迷惘彻底的占据了他的眼球,他像一只扭曲的虾一样,在水中浮沉,死去。

谁都知道他已经必死。

林夕的手臂也已经酸麻到了极点,然而他却还不解气,于是他又笑着,再次开弓。

又有两枝箭矢落下,再次洞穿已经变冷的胥秋白的身体。

一枝枝钉在胥秋白身上的箭矢,使得胥秋白变得有些像刺猬,泡在水中的刺猬。

第五百零九章 皆是奇迹,尽是完美整个云秦帝国,整个大莽王朝,除了那些对修行之事没有丝毫了解的寻常百姓,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林夕会死。

尤其是像许箴言这样的,林夕的敌人们,都肯定林夕会死在这坠星陵城下。

然而胥秋白死了。

这名碧落陵经历战阵最多的将领,强大的修行者,此刻尸体在水中漂浮,他的肌肤因为大量失血的缘故,很快变得苍白,就像是一片已经开始腐烂的荷叶。

林夕慢慢的呼出了一口气,垂下了手中深红色的巨弓。

这是一柄可以和许多青鸾兵殿的顶级魂兵长弓媲美的强弓,虽外表并不惊人,但十分实用,消耗的魂力并不算多,射出的箭矢威力却很惊人。

但最为重要的是,这是胥秋白自己的弓。

用胥秋白自己的弓杀死胥秋白,这更让人快意。

所以他放下手中的这张弓时,只觉得很温暖,很平静,很满足,很放松。

他是你从碧落陵带出来的为数极少的部下之一,想必他和鬼军师一样,对于你而言也会有些重要吧?不知道他的死去,会不会也让你感觉到一些愤怒或是悲伤?林夕在心中,对着闻人苍月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便更加的平静和放松,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剑,收回了背上的剑鞘,将脚边已经金光消隐,但看上去只是有些萎靡无力,却没有受什么伤的幼小云秦凤凰捧起,放入自己怀中,然后转身。

城楼上,暮山紫发出了一声放松的呻吟,松开了双手。

先前因为太过紧张,他的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

高亚楠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金色鼓槌,她走到了城楼边上,秀美的裙边在空中飘动,她平时是个很不喜欢和人争,也很傲气坚强的女生,然而此刻,看着放松的转过身来,看着平静和高兴的林夕,她的眼中却是也已经布满了泪水。

不只是因为这激动人心而最终尘埃落定的一战,还因为那些在碧落陵中逝去,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和林夕面前的朋友。

大将军你果然说得不错,我们云秦因青鸾学院而立国,我们云秦的立国之本,依旧在青鸾学院……青鸾学院,果然强大。

距离高亚楠不远处的一段城墙上,那名先前始终跟随着顾云静的蒙面冷峻将领,轻声感慨和赞叹,这一战,果然皆是奇迹,尽是完美。

整座城池随着林夕的转身而安静。

随后,整个城池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在明媚的日光下,所有云秦军人的脸上,似乎都在发着光。

…………就在坠星湖的对岸,南陵行省几乎已经被大莽军队彻底控制的半个行省之中,某个镇区,已经被大莽军队占据成了军部和粮草、军械储区。

就在镇中的某个大宅之中,已经建立了一个整个千霞边关和整个南陵行省的沙盘。

此刻大莽原先七大将领之一的申屠念正站在这个沙盘之前。

在大莽王朝,就如湛台是皇姓一样,申屠也是唯有炼狱山掌教一脉才能用的姓氏,是最早建立炼狱山的人的子孙后代。

拥有申屠血脉的申屠念,是组成炼狱山最核心势力的人,所以即便是身为大莽七军统帅之一,他也并不穿帅甲,而只是穿着炼狱山长老的黑红色神官袍。

他有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年龄在他的脸上也是谜题,而此刻他被竖领的神官袍遮掩小半的面目,却是极其的阴沉,两条浓眉紧紧的锁结在一起。

他面前的沙盘之中,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布满了无数线条。

就在今日,无数的云秦小股部队,在这半个南陵行省之中快速的穿插,袭扰。

战斗的数量之多,甚至让许多军队的统帅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应对。

申屠念知道这是龙蛇大军的顾云静最擅长的战法。

在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今日胥秋白和林夕这一战吸引过去之时,大莽军队却是在暗中进行着几处重要的突袭,然而很显然顾云静已经预料到了这点,并已经先行展开了进攻。

面对无数小股部队混乱到了极点的袭扰,所有的将领都会很不习惯,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然而申屠念十分清楚,顾云静和龙蛇边关那些将领,最擅长的并不是保证这无数股小股部队大部分能够安全撤离,他们最擅长的,是在混乱之中,将许多小股部队凝成一股,骤然发动一次会战。

所以此刻他虽然还不知坠星陵城下决斗的结果,但他总觉得今日双方军队的绞杀,大有不妙。

就在他在这个沙盘前苦苦思索,想要从那些纷乱的小股部队的袭扰和穿插之中理清些头绪,判断出对方的一些攻击重点时,陡然之间,他听到镇区之中的许多大莽军士发出了一声惊呼。

申屠念的神袍下涌出些炽烈的气流,就好像没有脚一样,以极快的速度飘了出去。

只在仰头间,他就看到西侧远处的天空,有一股浓烟,天空的云彩都被火光染得变了颜色。

黄皮沟大草料场!他瞬间变了脸色。

……就在这同一日,大德祥的一列车队已经进入了碧落陵山阳道。

这一列车队又带了近千名大德祥的雇员进入到碧落陵开垦畜牧,对于这一个不遗其力的推动新建行省人口增长和贸易的商队,整个省督府和军方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沿途已经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队迎接护送。

云秦百姓和军人需要士气,大德祥的雇员们也需要士气。

最先一批进入碧落陵的大德祥雇员已经在碧落陵地广人稀的地带开垦了大半年,恐怕难免有些会不会被大德祥遗忘的感觉,所以陈妃蓉来了。

在原本也是云秦产粮地之一的南陵行省沦为战场之后,云秦的粮食供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冲击,在朝堂的明令禁止下,粮食的价格被压着并没有上涨多少,这便意味着所有经营米面生意的商行的利润往下走低。

接下来在这些商行的利润低到商行无法承受时,朝堂必定只能再准许米面价格略微上调,到那时,碧水和天落行省的数量庞大的粮田,便会成为大德祥成为巨无霸的最重要根基。

上涨的价格,会使得因为路途遥远的运输成本进一步的抵消,再加上接下来洽谈的一些优惠政策,大德祥将会拥有充足的,成本不高的粮食可供出售。

而且这还是在一切如常的情况下。

不需要天灾,也不需要云秦军队再一步失利,只要大莽军队在闻人苍月的统领下,和顾云静在南陵行省僵持下去,整个平原地貌,原本产粮甚多的南陵行省没有出产,再加上大量征兵征粮引起的存粮空虚和粮食产量减少,很多商行发愁的将不是价格,而是收购不到粮食,将会处于无粮可卖的境地。

战争,原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消耗,光是先前南伐夺月城失利的溃退过程中,和这次坠星陵被偷袭的一战之中,损失的粮草数目就极其惊人,就需要许多粮仓很长时间的累积。

因为极早的规划,加上超脱于这个时代的意识,所以在前一段时间,在外人的眼中,大德祥的发展虽然已经不像之前的秋冬一样迅猛,但实际上,大德祥在这里的根基已成,在过往的一个春季之中,却反而是大德祥真正发展最迅猛的时候。

陈妃蓉站在了马车车头,许多大德祥的雇员已经从不远处的一个农场赶过来迎接他们的尊敬的大掌柜,气氛比起过年还要热烈。

陈妃蓉微笑着,却是远远地朝着镜天湖的方位看了过去。

你就是在这里,被那个胥秋白射了一箭,死去般,然后新生。

现在,你应该已经将他杀死了吧?她的心中,有些骄傲而又快乐的自语道。

…………更早一些时间,在登天山脉,夏副院长的小院之中。

半躺在竹躺椅上,披着毯子的夏副院长转头,看着同样半躺在竹躺椅上,和他一样披着毯子的谷心音,我方才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都记住了么?还差一点,你等会还得和我再说一遍。

对于修行之事,我记得很快,可是这些不关修行的杂七杂八的事,而且还那么多,却是记得没那么清楚。

等会需要你再说一遍。

谷心音看着夏副院长,道。

夏副院长微微一笑,道:事情是多了些,不过这么大一个学院,要记住的东西是很多……而且你也记得不慢。

谷心音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实话你真不担心他不是胥秋白的对手?你真肯定他能杀死胥秋白?我真的不担心。

夏副院长笑了笑,笑得脸上深深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似乎一些往昔的岁月都从他的皱纹中流淌了出来,因为张院长在他那样修为的时候,就杀死过和胥秋白差不多的修行者。

林夕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如果他想不出办法,不会那么快去坠星陵,而且就算他有别的办法,和我想的不一样,我给他送去的弓箭,也会给他些有用的提示。

所以现在,胥秋白已经死了。

所以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谷心音摇了摇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青鸾学院的上空一片清明,天蓝得就像宝石,哪里会有暴风雨,然而夏副院长却也是笑了笑,道:是要来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谷心音陡然有些纠结了起来,看着夏副院长道。

因为不能给你看。

夏副院长和谷心音互相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如果只是为了看看就让他露面,他会极其生气。

谷心音怔住,是活的东西?是个人?第五百一十章 借将军之手,探汝之生死数千大莽精骁军正在追击着一只唯有数百人的云秦轻铠军。

在有一支云秦军队以壮烈的自杀性袭击方式,硬生生的不顾大莽军队的围剿,几乎在数万大莽军的眼皮底下,烧掉了大莽在南陵行省境内最大的一处草料储场时,这一支数百人的云秦轻铠军也突袭了大莽的一支运粮军队。

这支军队知道那支运粮军队距离这支大莽精骁军的营地不远,大莽精骁军是大莽的精锐混编部队,武者众多,其中稀奇古怪的大莽军械也是繁多,战斗力比起同等数量的云秦轻铠军都要强横,而且骑军和步军混合,云秦轻铠军也没有速度上的优势。

然而这支云秦轻铠军并没有考虑接下来能否逃脱,他们只是忠诚的执行了上峰的命令,袭击那支运粮军队,引燃所有粮车,然后撤退。

此刻数千大莽精骁军已经紧紧缀上这支云秦轻铠军,每个大莽军人的眼中都已经充满嗜血的光芒和杀气。

这样的军力对比之下,在任何大莽军人看来,都是一场轻而易举的屠杀。

突然之间,他们看到前方的那数百骑云秦轻铠军陡然一顿,速度减慢。

然后他们发觉,有近两百名浑身黑色的军士,从荒草丛中站起,出现在了这支云秦轻铠军的前方。

多两百名步军,对于这支大莽精骁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同样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第一时间,很多冲在最前沿的战马上的大莽军人嘴角都甚至泛起了讥讽的笑容。

然而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他们发现不对。

前方已经经历过一战,已经疲惫和拥有许多伤员的云秦轻铠军陡然变得极其振奋了起来,而那支黑色的步军之中,却只是有人做了数个手势,这支陡然振奋不已的云秦轻铠军却是没有停留,依旧按照原定路线撤退,唯有这近两百名从荒草丛中站起来的步军断后。

接着所有的大莽军人发现这些步军身上的甲衣虽然也是黑色,但和一般的云秦皮铠截然不同。

这些步军身上的甲衣是黑色的金属铠甲,而且铠甲上面篆刻着,如一面面旗帜般的符文。

这每一名身穿这种金属铠甲的云秦军人,身上的气息都和一般的军士截然不同,而且一眼望去,这近两百名军士手中所握的兵刃都是各种各样,几乎没有一件是相同的,其中最骇人,最吸引人目光的重型战斧,不仅是斧面就和人一般大小,而且斧柄上还连着锁链,似乎都可以像流星锤一般丢出!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敌军,这支云秦军队,也是有的扛着兵刃,有的刀剑还未出鞘,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这不是普通的军队!黑旗军!龙蛇黑旗军!终于,心中开始寒意阵阵涌起的大莽阵中,有人惊骇的叫出了这支军队的名字,然后恐慌就像瘟疫一般蔓延。

这天下,谁都知道,云秦最强大的有两支军队,一支是闻人苍月的天狼卫,另外一支,是龙蛇山中的黑旗军!天狼卫已经在去年碧落陵一战之中几乎死伤殆尽,整个云秦,最强的便只剩下了龙蛇黑旗军。

龙蛇黑旗军的历史和整个云秦帝国一样悠久,在世间的威名,本来就还在天狼卫之上。

虽然大莽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根本没有见过黑旗军,然而黑旗军的威名和这些人随随便便站着的气势,就已经让这支大莽军队彻底丧失了士气,彻底恐慌。

若是马上全军撤退,或许还能改变这支大莽军队全军覆灭的下场,然而不知是因为人数实在太占优势,还是抱有侥幸,还是太过惊惶而忘记发令,两支军队还是迅速交接在了一起。

然后就变成了锄草一般。

近两百名黑旗军强者变成了数十柄死亡镰刀,一路从军中横扫而过,全部都是纷飞的大莽军人的鲜血和残肢,瞬间这片原先的农田,现在的荒草地,就变成了一片炼狱场。

恐惧的撤退命令下达了,然而这些大莽军人却已经来不及逃,一片片在惊骇的逃窜中,不停地倒下。

……这一日,稍晚一些时候。

靠近坠星湖南岸的一处大军营帐中,闻人苍月接到了一份最新的军报,有关坠星陵林夕和胥秋白一战的军报。

看着军报的内容,闻人苍月的双手指节渐渐用力,指节微微的发白。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慢慢的松开了双手,军报在他松手的瞬间变成了飞灰。

将这一战的发生前后,所有的过程,以最快的速度,原原本本的通报至炼狱山。

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将神这种直觉超出道理的天赋,但林夕此子,是极大的威胁,一定要将之杀死。

告诉炼狱山掌教,这是我的判断。

然后,他的双手罕见的托着自己的下巴,凝重的沉思着,连续发出了两个最急的军令。

在胥秋白被林夕在坠星陵城下杀死的消息朝着大莽方向传播开来,让更多的大莽将领感觉到有团死亡阴影缠绕在自己头上之时,这个消息,也开始急速的朝着云秦境内扩散。

因为顾云静先前的态度,再加上这本身便是云秦帝国所需的胜利,所以没有任何人会白痴到阻挠,所有的环节都是竭尽全力的,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所有这个消息经过的地方,全部震动。

所有热爱这个帝国的人们,都忍不住热血沸腾的走上街头,狂喜、振奋,欢庆胜利。

为了云秦!为了小林大人!在消息传到之处,很多酒肆之中,不时响起这样的祝酒声。

……青鸾学院,试炼山谷的谷口。

一名神容极其疲惫,面容苍白,但精致的容颜依旧让人一眼见过之后便极难忘记的美丽少女从木栈道中走出。

她是绝大多数青鸾学生都公认的第一美女秦惜月。

她抬头望了一眼南方,突然听到身后有些声音,转头,然后她便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很缓慢的从后面的木栈道中走出来。

蒙白……你的伤势不碍事,都已经可以开始内里的修行了?她停了下来,转过身,有些关切地问道。

极缓慢的走在木栈道上,浑身都是湿透着的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是的。

秦惜月看着神色平常,只是明显消耗了太多体力以及在试炼山谷中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而有些虚脱的蒙白,她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道:你们不会不关心林夕……可为什么我觉得无论是你还是姜笑依还是边凌涵,好像都根本不担心林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蒙白看着明显十分担心林夕的秦惜月,缓慢而认真地说,一个自己跳十几二十次崖都可以保证自己不会摔死,而且还能保证和他一起跳的人也不会摔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决斗中送死。

秦惜月怔住,他跳过那么多次崖,为了修行?蒙白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被凉风吹得有点瑟缩,就在我们去碧落陵的途中,而且每一次都是别的修行者摔下去肯定会摔死的那种。

秦惜月惊愕着,她的眼睛微圆,嘴巴也微圆,更加有种平时没有的美丽。

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他。

秦惜月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蒙白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口。

…………大莽加急军报一路往南,最终到了大莽最威严之地,炼狱山。

在看过加注了闻人苍月一条意见的加急军报的内容后,一名名身穿黑色神袍的炼狱山权杖长老浑身缭绕着黑气和火焰,开始自发的从平时修行的深窟或是殿宇之中走出,沿着布满玄奥花纹的山道,走入了炼狱山最高火山那座墨玉大殿之中。

炼狱山掌教依旧低垂着头,似在沉思,沐浴在宝石王座上散发的红光之中。

我同意闻人苍月的看法。

不管世上到底有没有将神这种天赋,动用些我们的力量,杀死他!很快,在六名炼狱山权杖长老齐聚之后,炼狱山掌教发出了威严的声音。

六名身穿黑色神袍的炼狱山权杖长老似乎也是同样的意见,所以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都只是行礼,然后直接转身走出这个墨玉大殿。

墨玉大殿再度变得空旷和寂静。

炼狱山掌教却是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这世上真有将神这种天赋么?我看未必会有,否则你怎么会从世上消失?否则在云秦已经死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你也早已经出现了。

炼狱山掌教轻咳着,因为在李苦和老皇帝死后,整个大莽已经没有人有资格和他商议事情,所以他此刻只有自言自语,和自己对话。

归根结底,这世间除了张院长和林夕,没有人真正知道张院长和林夕的真正秘密,而对于炼狱山掌教而言,他在这世间,真正惧怕的就只有张院长一个人。

他帮助挑起这场战斗,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是想要看看,张院长是活着,还是死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权臣在路上一场夏雨降临到了坠星城。

在豪雨之中,一列浑身甲衣已经湿透的云秦骑军风驰电掣的通过坠星城的城门洞。

这支不知道执行了什么军令的骑兵通过之后,雨势开始减小,一行人从城内朝着城门走来。

为首的是那名面戴金属面罩的冷峻龙蛇将领,身后则是林夕、高亚楠、暮山紫以及数十名云秦军人。

在出了城门之后,这名冷峻龙蛇将领和暮山紫等人全部停了下来,唯有林夕和高亚楠出了城。

再会。

冷峻龙蛇将领说话也很冷峻,没有多余的字眼,只对着即将离开的林夕和高亚楠吐出了两个字,行了一个军礼。

林夕和高亚楠微躬身回礼。

谢啦。

林夕又对着暮山紫微微一笑,道。

谢我做什么,白痴,鼓又不是我敲的。

暮山紫白了林夕一眼,这次没见到你死,真遗憾。

林夕和高亚楠相视一笑,也不多说,转身离开,消失在坠星城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中州皇城里也在下雨。

偶尔有闪电亮起,将金銮殿内的一切更是耀得金光耀眼。

云秦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中的奏折,看着殿中的群臣。

林夕和胥秋白一战,坠星陵接下来数日,传到云秦的,皆是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数百云秦轻骑,以壮烈的自杀性袭击方式,在大莽七军统帅之中最强的申屠念的眼皮底下,烧掉了大莽在南陵行省内的最大草料场。

骑军需要战马,拖曳军械、运送重物、军粮,也都需要战马。

虽然是百草丛生的夏季,但如果任由马匹吃食生草野草,极易滋生疾病,所以草料,尤其是一些可以保证战马体力的杂米面,杂豆饼等精粮,更是重要。

这个大草料场一烧成灰烬,整个大莽军队的战斗力都会被大大削减。

一万企图沿南陵行省边境切入后方行省偷袭如东陵等区域的大莽军队遭受了顾云静亲自带兵的伏击,结果一万大莽军唯有不到三千逃脱,大莽名将安观影被当阵击杀。

黑旗军剿灭三千大莽精骁军,各处发生小规模战斗四十余起,毁坏大莽军军械、军粮库四处,成功截杀运粮军三处……。

建忠烈祠,祭那烧毁草料场的军士。

加赐蟠龙勋章。

其余所有阵亡将士,抚恤金加优,家贫者永免赋税,有年幼子侄者,陵署负责仕读等事宜。

……云秦皇帝缓缓抬头,出声,宣布数道御旨,然后开始退朝。

诸多原先满含期待和振奋神色的大臣先是惊愕,然后失望,然后难以理解,甚至不忿至在金銮殿外浑身颤抖,相对无言,用力挥袖离开。

这几日,各司许多官员的奏折上,都出现了林夕的名字。

先前坠星湖南岸滩涂上那三万大莽军队和南路大将军的覆灭,林夕当占首功,接下来林夕越阶而战,身穿代表信仰和荣光的云秦祭司袍,击杀胥秋白,即便接下来的一系列胜利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光是这一战的影响,对于云秦帝国的意义便是无法形容,更何况,还有先前他已经连续刺杀了二十余名大莽将领。

不管先前如何,哪怕林夕是戴罪立功,这些惊人的功绩便不能抹杀,所以在许多官员的奏折上,委婉的有之,恳切的有之,激烈激越的有之,其用意都是一致,希望云秦皇帝给予林夕应有的荣誉和肯定,很多官员更是希望云秦皇帝的态度有所缓和,便能改善和青鸾学院的关系,利于云秦和大莽的交战。

然而让这些一腔热血的云秦官员都愤怒、失望甚至心灰意冷的是,在今日的朝堂之上,圣上已经完成了对这些胜利的所有将士的奖赏和善后,处理得井井有条,可以用圣明来形容,但对于林夕,却是根本连提都没提,连一个字都没提。

这失的不是百官的心,而是民心。

……今日庭毕,你们既然都已有资格站在金銮殿中聆听圣意,那我便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首辅院中,文玄枢看着许箴言和另外两名年轻官员,说道。

另外两名年轻官员一个是王灵,父亲是吏司二品大臣,主管编修及资料库的大学士,另外一个是周天水,父辈是内务司大员。

这两人都是青鸾学院学生出身,在学院便与许箴言交好,也是云秦朝堂上升迁最快的后起之秀,在朝中不知赢得普通官员的多少钦羡与敬畏,然而这两人却都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年来的快速升迁,都是来自于上首的这名首辅大人。

此刻这名首辅大人的面目并不寒冷,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平易可亲,然而随着首辅大人这云秦第一权臣的权势越来越大,此刻在这两名年轻俊杰的眼中,文玄枢简直就是一片随时便能将他们淹没的深海,这种无名的威压,使得他们两个人背心的冷汗一直在不停的沁出。

许箴言的眼神却是十分的冷漠平静。

圣上的反应很奇怪。

听到文玄枢的话后,他没有什么犹豫,便平静地道:或者可以用很不正常来形容。

哦?文玄枢很有兴致般的看了他一眼,道:说说看。

林夕是青鸾学院的人,同样受了一箭,林夕活了下来,但圣上最喜欢,最看重,也是唯一的儿子却死了。

不少人觉得圣上因为太子的死而丧失了理智,但站在皇上的角度,却是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许箴言平静冷漠地道:在圣上看来,整个云秦帝国,包括青鸾帝国自然是属于他的,若是青鸾学院彻底遵从皇命,不把主要力量集中在使得谷心音和林夕等学院中人的身上,而是聚集在太子的周围,那太子就不会死。

难道谷心音和林夕,比起太子,比起未来的云秦皇帝还要重要?可是不管最终如何,谷心音和林夕还活着,太子却死了,而且夏副院长还很明确的提出了威胁,所以他对于青鸾学院,对于林夕的愤怒,完全合乎常理。

许箴言微微一顿之后,又接着缓缓地说道:但这次圣上的处置,却是不正常。

因为林夕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功绩已经根本无法抹杀,而且圣上的新太子,也在娘娘的肚子里好好的,他最近的情绪,要比之前好出许多,以圣上的聪明程度和手段,即便心中再如何愤怒,按照常理,也不会这么做,随便一句林夕不在军中,押后再议或者等战后再招至皇城行赏,甚至直接赐勋章又如何?反正只要林夕不在吏司考核之内,他便不能在朝堂之中担任重要司职。

文玄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接着说。

圣上这样做,不仅会失去不少民意,而且会和许多军方的人弄得关系不佳。

许箴言沉吟着,慢慢地说道:圣上是一国之君,做任何事都必定要考虑代价,而此次,却是已经让人觉得他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对青鸾学院的敌意已经彻底明显。

而纵观圣上即位之后所做一切,从雷霆学院开始,仔细看来,他却似始终在和青鸾学院为敌,哪怕是在那些外界相对平和,或者青鸾学院还在尽力出力的年代。

会考虑代价,却又敢坚定不移的这么做,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坚信自己能够赢……可是为什么他坚信自己能赢?夏副院长身体不佳虽然是事实,但这世间,谁也不知道张院长的生死。

说到这句,原本只是在听着的王灵和周天水都是骤然心中急剧寒意涌起,面色也不由得一片煞白。

许箴言却是已经冷漠而平静地说了下去,若是张院长还活着呢?甚至不需要他的修为多惊人,只是他的威信,圣上便没有赢的理由。

所以圣上的反应,可以用很不正常来形容。

文玄枢深深地看着许箴言。

在将任何人都视为敌人,或者说以一种野兽的心态,脱离在族群之外看人,的确可以让你的见识高人一等。

你比我想象得要出色得多。

片刻之后,文玄枢微微的一笑,看着许箴言说了一句。

许箴言对着文玄枢躬身,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要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你明白便好。

文玄枢收敛了笑意,平静地看着许箴言,你觉得的不正常,便是我觉得的不正常,我召你来,便是想让你找出这不正常的真正原因,我的人,会配合你做事。

许箴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再次躬身,道:好。

文玄枢看了一眼已经冷汗淋漓的王灵和周天水,道:我之所以喜欢用你们这些年轻人,是因为年轻人有野心,敢做事情,既然你们有可能接触到整个云秦立国以来最惊人的一些事情,将来,你们便或许也能坐到一些最惊人的位置,替代那些老人。

王灵,你可以通过你父亲的关系,帮许箴言查些事情,周天水,我需要你做的,便是盯紧内务司和冷家,我需要知道冷家的确切态度。

王灵和周天水身上的冷汗出得更多,但是他们的眼睛之中也冒出了些狂热的光芒,两个人都是连忙深深躬身行礼,必不负文首辅期许。

第五百一十二章 陈年旧账不要妄自揣测圣意,这是云秦官员经常会说的话。

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作为拿着俸禄的臣子,就不要去猜测皇帝的心思,好好地办皇帝交办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说归说,真会不想?事实反而是反过来,每个做臣子的,每日里恐怕都会揣摩上司,揣摩对手,揣摩圣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而这个世界,让林夕觉得纯朴和可爱的一点是,即便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有着那种皇命为天,忠于皇权是融入到他们骨子里的想法,但有很多官员,他们的骨头却很硬,他们忠于的上司,忠于的皇帝做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不对,他们也会愤怒,也会力谏,抗争。

所以朝堂之中发生的事情,总是会被忠实的传播出去,被云秦的百姓知悉。

这次云秦皇帝的态度,在民间引起了深远的影响,引起了强烈的不满和抵触,甚至使得很多百姓彻底改变了对云秦皇帝的看法。

在先前将南伐的失利都归咎到胡辟易的身上后,民怨已经有所缓解。

然而随着云秦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随着这次云秦皇帝对于协助歼灭了攻破坠星陵的大莽军队以及杀死了叛将胥秋白的林夕的再次不公对待,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觉得南伐本来就是云秦皇帝决定的事情,开始了解原先的周首辅和一些死谏以及请辞的大臣说的是对的,闻人苍月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云秦帝国是要报仇,但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和等待。

然而皇帝急促的发动了南伐,所以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是因为皇帝才导致了这场大败的发生。

所以原本绝大多数安居乐业的云秦百姓都是觉得云秦皇帝是千古一帝,圣明之君,但现在很多云秦百姓却是开始觉得皇帝太过刚愎自用,开始变得昏庸。

只是在云秦皇帝无视许多奏折,对于许多立功将领授勋行赏,对于许多阵亡将士抚恤加封,却对于已然在民间很有威望的林夕只字未提之后的第三天,中州城和许多行省的重城之中,就出现了许多铅墨小册子。

这个小册子中所书的就只有林夕的故事和皇帝的纠葛。

有关林夕的故事和皇帝的纠葛都是极其的详细,就连原本许多外界也不知的,譬如林夕在羊尖田山做巡牧尉,身先士卒一人冲杀,而让整军在后方射箭,以及杀死公孙泉这样的闻人苍月手下的臂膀式人物的过程都有仔细的描绘。

这个册子甚至还很清晰的列出了哪些官员死谏,哪些官员因为劝谏皇帝而下狱,甚至还指出了许多青鸾学院出身的官员遭贬,皇帝刻意孤立青鸾学院的事实。

这样的小册子一出,整个云秦顿时是一片哗然。

这个世界的消息并不像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一样,消息十分的灵通,即便民众知道有一些官员因为劝谏而死去、下狱,但也只是知道个别,只知道其中一些比较出名的人的一些事迹,但是这个小册子将所有那些人列出来,并写出了那些人的功绩之后,云秦的民众才发现,原来那些清正的官员,为云秦做过那么多的事情,而青鸾学院,在云秦民众的心目中更是圣地,一时之间,可以说是民怨沸腾到了极点,云秦各地,几乎每个大城之中,每日都有因忍不住大骂皇帝昏庸的民众被捕下狱。

民众愤怒,皇城之中的云秦皇帝也震怒。

这样大量规模的小册子,明显已然是刻意为之,用来撩拨本来就沸腾的民怨,用意显然已经是针对皇帝。

无论是在云秦还是在唐藏、大莽,作为臣子,可以当庭异议,甚至可以用激烈的言语直谏、批评皇帝在某些方面的过失,但绝对不可用阴谋手段来对付皇帝,这种事情,已经是逆反!以刑司为首,各司相关部门在皇帝的震怒之中如临大敌,开始疯狂的追查这些小册子的来历。

许多涉嫌官员被捕入天牢,原本已经阴森恐怖的天牢之中夜夜鬼哭狼嚎不断,在已然掌管天牢和鬼牢的许箴言的严刑逼供下,最终坐实这种小册子出自陕晋行省大司陵的书印局。

虽然掌管那个书印局的吏司官员休病在家,朝中一些官员对那名吏司官员是否知情尚有疑虑,但在盛怒的圣意之下,那名吏司官员很快被处死,许多上阶官员负失察之责而被罢免。

……大人,此事我真是全不知情,和我没有任何干系。

鬼牢深处,一间连半分声音都传不出去的阴暗地牢之中,在一盏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摇晃烛火之中,一名头发花白的年迈官员看着终于走进这间牢房,在他面前坐下的许箴言,急切而声音颤抖着申辩道:大人,您也知道,我是翰林院出身,熟读诗书律法,平时便是专门审阅文书,看有否忤逆之词,我怎么会不知道此种册子是大逆不道,如何敢参与其间?许箴言冷漠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等到这年迈官员满面煞白,想要再度出声时,许箴言却是缓慢而平静地道:苗大人,和你有没有干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要文首辅说了算的。

年迈官员呼吸猛的一滞,明白过来什么,眼睛陡然瞪大,惊声道:你们……不用惊怒。

许箴言依旧平静而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老文官,道:光是苗大人你三处产业和投在钱庄的二十余万两银两,便已足够让你来这样的地方。

年迈老文官身体顿时僵住,顷刻间浑身被冷汗湿透。

许大人……您和文首辅,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牙齿发颤的说出了一句话。

很简单,我们只是想要问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在摇曳的昏暗烛火中,许箴言展开了手中的案卷,看着,缓声道:按照吏司的记载,十八年前,你是翰林院内院古籍三库司库?年迈老文官呆呆地看着许箴言。

是还是不是?许箴言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道。

是。

年迈老文官浑身一颤,答道。

后来三库撤销了,你便调任做了三年的编修史,负责内务司的一些制造工艺的编制成书。

是不是?是。

再之后,你便调任至大司陵,任上书史,又兼任督造史,直至现在,是不是?是。

许箴言的目光从案卷上抬起,看着这名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的老文官,加重了语气道:当年三库为何撤销?老文官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这才艰涩的发得出声音:是因为圣上下旨,将三库所有典籍移至真龙山。

所以事实上不是撤销,只是整个库房搬走了。

许箴言冷道:只是因为这整个库房都搬到了真龙山,然我们臣子自然是无法进入真龙山,所以你这掌管三库的人,自然只能调去做别的事情。

老文官不知道许箴言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操持于对方和文首辅之手,于是他用力地点头:正是如此。

许箴言看着他的双目,搬入真龙山,便只有圣上能看那些书籍,按我了解,三库保存的都是一些古籍,其中大多都是一些记载许久之前的故事,以及民间传说的神怪故事的古籍。

圣上先前似乎对那些书籍并不感兴趣。

这突然将整个三库都搬至真龙山,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文首辅,想要知道的,便是这个原因。

你们……老文官霍然抬头,他方才还有些侥幸,但此刻却是浑身都如同泡在了冰水里一般,整个身体都已经不似自己的,你们要查的,竟是圣上!……既然我告诉了你们原因,你们又怎么可能放过我。

你说得不错,我们不可能会放过你。

许箴言冷漠地点头,看了老文官一眼,但我可以保证,不连累你的家人,甚至可以让你的家人依旧享着你积蓄的财富。

我可以开具你的认罪文书,让你签字画押,将此案了结,到你为止。

老文官的脸色变得极其的惨白。

好。

足足过了十余停的时间,他才惨然的点头,但我要先将此案定案。

许箴言冷冷的一笑,不说什么,只是从袖中逃出一卷文书,让老文官看过案情描述之后,签字画押,并按规在案情描述和老文官的签字画押上再加盖了官印。

做完这一切,老文官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近乎瘫软,但在许箴言冷漠无情的眼光之中,他还是只能出声说道:你们说的都是实情,原先三库是最清闲的书库,圣上即便亲临四库许多次,也从未借阅过三库的书籍。

但搬迁的原因,恐怕要落在皇廷供奉张秋玄张大人的身上。

张秋玄?许箴言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脸色越加寒冷。

老文官点了点头,在圣上下令搬迁三库的前一天,张大人便正好路过三库,顺手借阅了几本书。

然后第二天,圣上便下达了搬迁三库的旨意。

若是真要说有原因和联系,我便认为只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许箴言沉冷道:张秋玄借阅的是哪几本书你可还记得?老文官吃力的摇头,道:当时并未留意,但四库应该有借阅记录可查,所有典籍来往,都有存底账本。

看来不需要动张秋玄了?许箴言眼睛微微眯起,冷冷的一笑,自语道。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最矮的山峰里春去夏至,整个云秦帝国开始炎热起来,然而在最北端的登天山脉青鸾学院之中,却似亘古如春,没有太大的改变。

试炼山谷之中,罗侯渊依旧和平时一样,站立在崖上起居的洞窟之中,看着前方天空的流云,缓缓的做着一些动作。

在他洞窟的下方,山林之中,却是缓缓地走出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满头银丝,身穿教授长袍的老人。

老人的双手如白玉,右手也提着一柄白玉为鞘的长剑。

好久不见。

罗侯渊垂手,没有走下崖壁,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名老人,淡淡地说道。

满头银发,双手如白玉的老人颔首为礼,好久不见。

罗侯渊说道:想不到你还活着。

满头银发的老人叹息道:院长不喜欢我,我留在院中也没有意思,我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却是还未老死。

罗侯渊道:可是你还是回来了。

是啊,院长十六年未在世间出现,我终究要回来看看。

满头银发的老人感慨,低垂下了头,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我只是回来看看……看看你,等一些事情结束之后,我便会离开,我没有多少年好活,我不想死……你和我一起死也没有意义,所以我们不如在这里等着看看结果。

罗侯渊点了点头,昔日十七人中,你是最傲气的一个人,现在老了,想不到脾气却有了这样的改变。

人的脾性总是会改的,但对于世间和信仰的看法,却是难改。

满头银发的老人苦笑着坐了下来,坐在了一堆枯叶之中。

罗侯渊自嘲般的笑了笑,也坐了下来,望向青鸾学院一侧的群峰中。

……青鸾学院群峰之中,东面有座山峰比其余的山峰都要略低矮一些。

没有滑索直接连到这座山峰,唯有一条崎岖的山道。

和这座山峰相邻的一座高峰,有大片建立在悬崖上的殿宇,而通往其余诸峰的滑索,却也已经被切断。

这座高峰下方,和青鸾学院诸峰之中那座最矮山峰,隔着一大片山谷。

这片山谷之中,有大片的树林,还有很多已经废弃了的,被平时那些充满好奇心的学生当成古迹来考证的,很早很早以前的青鸾学院前辈修行和居住的石屋。

二十余名身穿黑袍的青鸾学院讲师和教授,出现在了这片山谷之中,缓慢而冷静的走向那座最矮的山峰。

平日里,每一名青鸾学院的讲师和教授,都像是登天山脉中的孤鹰,桀骜不驯而异常冷傲,所以即便不知道那座低矮山峰是学院禁地的人,看到这么多数量的青鸾学院讲师和教授聚集在一起,便都会觉得气氛有些格外的不同。

温暖的林中突然飘落了一片透明的雪。

这片宛如从极远处的雪峰飘来的雪无视许多陡然爆发的磅礴力量,飘落到一名黑袍教授的肩头,透了进去。

然后这名黑袍教授身体内的所有骨骼便都同时发出了爆裂的声音,整个人弥漫着血腥气,以古怪而快的姿势,崩塌。

一名超脱于尘世的青鸾学院黑袍教授瞬间死去。

有体内迸发出的血珠,溅射到身旁一名黑袍教授的脸上,然而这名黑袍教授和其余沉默而孤冷的教授和讲师一样,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改变。

一头只有拇指大小的银色蝎子,在这一瞬间从他的袖中滑落了下去,好像沉入水面一样,极轻易的钻入了下方泥土之中。

同一时间,一名黑袍讲师的身侧传出了树木飞速折断的声音,一头比人还要大的鬼面蜘蛛出现在那名黑袍讲师的身前,开始不停地喷吐,无数股细丝瞬间在空中分散,结成一张张的网。

同一时间,有许多看得见的兵刃和看不见的兵刃,降临这个树林,一些透明的、闪着各种奇异光泽的飞刃、弩箭,就像飞蛾一样,撕扯着这些坚韧到了极点的蛛网。

一道明亮的,带着点疯狂气息的剑光,从林中凌冽的飞出。

同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迅速的笼罩这片已经沸腾的山林。

黑暗笼罩的山林之中响起了各种各样古怪的声音,在清明如蓝宝石的青鸾学院天空下,显得莫名的凄切。

许久过后,声音还未停止。

有一名披头散发,看上去极其疲惫,嘴角还流淌着些血丝的黑袍教授第一个从黑暗边缘走出。

一柄飞剑从黑暗中飞出,嗤的一声,掉落在他的身侧,斜斜的钉在泥土之中,然而这名黑色长发披散的黑袍教授却是没有看身边的这柄飞剑,而是抬起了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碧蓝如宝石的天空之中,有白云,还有一只鹤在飞过。

那只鹤,却不是有生命的鹤,而是一只可以承载数人,身上刻满符文,而且此刻符文在闪闪发光的木鹤。

原来天工系的神木飞鹤,是真的已经制成了。

披发黑袍教授疲惫的笑了起来,看着那朝着最矮山峰飞去的玄奥木鹤,发出了由心的赞叹。

……最矮的山峰之中,有个四合小院般的院落,掩映在一片片干净的银杏树林之间。

昔日那名最强大的唐藏潜隐南宫陌,身穿着领口和袖口上都绣着银色星辰标记的院袍,在青鸾学院中放了一把火,便是为了要进入这银杏林中的四合小院。

现在,夏副院长、谷心音和萧明轩,便都在这个四合小院里面。

还有边凌涵、姜笑依、蒙白、李开云和秦惜月等人,也都在这个小院里,只是都聚集在一间房间里,心中震惊着,不知道今日学院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浑身符文闪着光的木鹤,落在了银杏林间,一名和夏副院长同样苍老,眼角都已经彻底耷拉下来的佝偻老人,和徐生沫等另外三名黑袍讲师和教授走入了这个小院。

佝偻老人已经十分的苍老,然而身上的气息,却是如山如海,仅是缓慢的呼吸,整个小院上方的云气,都受之影响,不断的波动。

他旁若无人的看着这个平凡的小院,目光落在了里屋的边凌涵等人身上,又落在了夏副院长身上,轻声叹息:老夏,难道这一批的学生,就真值得你这么看重?夏副院长的目光,穿过了半个院落,平静的落在这名佝偻老人的身上,缓声道:这是一个朝代,这是应运而生。

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成就,并非只关乎于他个人的能力,还看他是处在没有变化的年代,还是正好在风头浪尖之时。

我们青鸾学院每一代都有很多的优秀学生,就如长孙无疆那一代,尤其是长孙无疆,我也认定他能改变很多东西,然而他还是死在了碧落陵。

现在这些年轻人,在你看来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却是学院和帝国将来的希望。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机缘。

佝偻老人冷笑道:我从来不认为,那一个人就是所谓的运,就是一个时代,我只知道,长孙无疆还是死了。

夏副院长摇了摇头,道:皇帝不明白,认为我们不为他考虑,但你应该明白,我已经派了在我们心目中最为重要的人亲自护着他,我已经将‘将神’亲自护着他!我已经将我们的命运和他的命运放在了一起,林夕还能活着,只是因为有姜钰儿,有这样一个在你看来不值得看重的一年新生。

你不相信机缘,但在这样的时代,却正好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在我们青鸾学院,这便是我们青鸾学院的机缘。

夏副院长微笑了起来,缓缓的补充道:这一批学生里面,有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风行者,有能够操控天地元气者,有心细如发者,有赤子热诚者……这都是天意,应运而生,并不是偶然。

这样的人便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佝偻老人的眼皮跳了跳,沉冷道:这天下所有人可能都觉得所谓将神天赋是镜花水月的东西,但是我和你都追随着张院长一起守过坠星陵,所以我很清楚张院长的可怕,我也很清楚张院长的一些想法的可怕,张院长在青鸾学院这些年,已经让皇权不像皇权……所以你一定要动手。

夏副院长打断了这名佝偻老人的话:这么急着动手。

你隐瞒的很好,但毕竟林夕还只有国士阶的修为,即便他能够杀死胥秋白那样的对手,还是靠妖兽,还是因为胥秋白是箭师,不懂得近战的大国师,真正擅长近战的大国师,他都恐怕不是对手。

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是很弱小,还是很容易死去。

但若是他到了圣阶,这个世上,便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可能杀死他,要想杀死他,便不知道有多困难。

所以你说得不错,而且你也料准了,我越快动手,自然越好。

因为我动手的得越快,他便越弱小。

佝偻老人看着夏副院长,微讽道:只是你一直在担心我们对付你,这个小院里,什么都没有,你还能用什么阻止我们?夏副院长看了他一眼,叹息,南宫陌能够隐藏那么久,能够到这里,想必也是你的安排。

佝偻老人笑了笑,也不出声。

不管怎么说,这只是学院里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外人,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呢?夏副院长看着胜券在握的他,摇了摇头,道:而且这个小院里,真的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什么都没有。

第五百一十四章 这个始终在变的世界夏副院长的眼神之中,带着睿智,也带着遗憾。

佝偻老人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一个偌大的学院,无论是在张院长之前,还是张院长之后,都有着很多的意见和纷争,都有着很多的秘密。

有些秘密,夏副院长也不知道。

譬如去年大荒泽会战之中,死了一名申屠氏炼狱山圣师,他的铠甲被送回了青鸾学院,然后那具铠甲上的某些符文,终于让天工系的某些人得到了启发,终于暗中制成了神木飞鹤这样既有战略意义的东西。

因为之前,即便是有热气球这样的东西存在,速度也不快,也不能随意地在空中改变飞行的方位,在战场上面对修行者的箭矢和军械射出的强弩没有太大的作用。

然而可以依靠魂力,负载重物的神木飞鹤,必定是可以深远的影响军力的东西。

……同样,夏副院长和哀牢后山的少数人严格保守的秘密,青鸾学院其余人也并不知道。

张院长已经离开太久,且大莽和云秦一战爆发,死了那么多云秦人,那么多云秦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张院长也没有出现,所以对于张院长十分了解的佝偻老人和炼狱山掌教一样,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张院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然而因为张院长太过强大,因为夏副院长这批人同样不好对付,所以学院的反对势力一直只能屈从于夏副院长这些秉承着张院长观念的人的意志之下。

直到南宫陌走入了这里,确定这个小院之中并没有隐居的张院长的存在,并没有张院长遗留下来的足以灭杀大圣师的未知魂兵存在。

直到谷心音回来,却是伤势极重,一时根本无法恢复,直到林夕和胥秋白的决斗细节传回来……这才促成了学院的反对势力的发动。

在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调动之下,即便这是一场明战,即便夏副院长将佟韦、秦疯子等学院战力最高的强者全部收拢回了学院之中,但在佝偻老人看来,这一战他们已经必胜无疑。

接下来的青鸾学院,将不再是张院长时代,而是云秦时代。

然而现在对方却告诉他,这个空空荡荡的小院里有东西?……在这名佝偻老人的眉头和脸上的皱纹深深皱起的同时,谷心音却笑了,满怀期待的笑了。

明哥。

夏副院长轻声喊了一声,就像是呼唤某个喝醉了酒的老友起床一样。

就在他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小院主屋的一根乌木大梁陡然裂开了。

里面掉落了一根晶莹的冰柱。

晶莹的冰柱里面,冰封着一只鸭子。

然而云秦没有任何一种鸭子身上的花纹像是豹纹,又带有很多孔雀尾羽一样的绿色和紫色、黑色的圆圈。

所以这不是鸭子。

这是六十年前,那一个中年大叔在第一次走进中州城之前,在一些未知之地游历,探险时,便发现的生灵,因为云秦没有这种东西,又不知它的性别,所以那名其实很懒的中年大叔,便随便不分雌雄的给它冠了一个名称,就叫鸳鸯。

后来祭司院有一名女祭司看出它是雄性的,又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明明。

然而因为它的资格很老,且走路起来总是一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腔调,所以当时所有跟着张院长这个中年大叔的人,都打趣的称呼它叫明哥。

所以在夏副院长出声的瞬间,佝偻老人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小院之中里面有的是什么东西。

而谷心音也是嘴巴张成了哦形,才反应过来,夏副院长说的,不是他,而是它。

所有的人,都认为张院长称呼的那头麒麟和鸳鸯,都必定已经在十六年前追随着张院长离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张院长留给青鸾学院的,就是这明哥。

此刻,在玄冰冰柱里面,明哥的眼睛已经张开。

明哥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威严。

它威严的目光只是落在了佝偻老人的身上,身外的玄冰,就已经化成了无数片薄如蝉翼的冰片,到了佝偻老人的身前。

每一片冰片的表面,却是燃烧着一层白色的火焰,和炼狱山申屠氏的狱火一样,真实的,具有恐怖热力,甚至能烧化金铁的火焰。

在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感知得清楚,看得清楚的极短时间世间里,一片片蝉翼般的玄冰,在燃烧着。

佝偻老人的身体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也再度萎缩了数分。

他身上所有的皱纹之中,也都发出了光,发出了白光。

这些燃烧的玄冰冰片,就悬浮在他身前的白色光幕之中。

佝偻老人脑后的白发也在空中飞舞了起来,如同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条的符文,也发出了光,白色光幕更加浓厚,时间似乎彻底凝滞。

杀了他们。

佝偻老人慢慢的出声,每一个声音都是十分的艰难、空洞,就像从天外传来。

一柄阴险的剑光如同一抹讥讽的笑意在他出声之前就已经飞了起来,切过了一名黑袍讲师的颈部,瞬间阻断了这名黑袍讲师的所有意识。

另一道如艳丽红袖的剑光飞起,和这道阴险的剑光在瞬间就在数尺的范围内交击了数十次,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受伤般的厉喝响起:徐生沫!你!脸上依旧是一副谁都欠了他五千两银子表情的徐生沫负手后退着,冷冷的御使着自己那道阴险的剑光,冷冷的出声,佟韦不了解我,你们更不了解我……我对教学方式有意见,并不代表对学院有意见,并不代表对张院长有意见。

而且……我记得不错的话,当年你也嘲笑过我屁股中箭的事情。

你竟然小心眼到此种地步,这样的事情还记恨到现在,而且你是白痴么?当年的这样事情你现在还提起,谷心音和这些学生原本不知道,现在不就都知道了么?御使着红袖般剑光,被迫和徐生沫在进行着最惊心动魄的飞剑之间交战的黑袍教授此刻心中响起的全部是这样的话,然而剑风在面前数尺呼啸,金铁之气割裂得他肌肤刺痛,一时间,他却是根本连什么话都叫不出来。

啪嗒明哥落地。

它两个黄豆大小的眼睛和以前一样,威严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它就像帝王一样,昂首阔步。

呱,就像宣判或者训斥一般,它看着光幕后的佝偻老人,发出了一声声音。

佝偻老人的身体再度缩小了一些,但是身躯却是怪异的停止,身形就像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的身形,他的两颗眼球也变成了白色,发出了白光。

明哥狠狠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像帝王踱步一样,往前走了两步。

这是一副一般修行者根本难以想象的画面。

空气之中好像出现了无数微小的粒子,就像无数的钻石一样,压在了佝偻老人身前的光幕上。

佝偻老人的双手放在了胸前,十指指尖也开始发光,不停地在身前勾勒,形成一条条的光纹,然而他两颗白色发光的眼珠,却似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的对撞,就像两颗白色发光的宝石一样,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纹。

然后,他身上无数发光的裂纹也越来越深,一条条光丝在往外渗透力量的同时,也被压迫得朝着体内渗透。

这些光丝,便开始变成他身体的裂纹。

我从不怀疑他的强大,即便是跟随着他的一头扁毛畜生,都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佝偻老人开始出声,他的口中都开始喷出白色的光流。

但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死去。

我也感应到你已经彻底衰老,张院长留给这学院的东西,也会很快消失,他留在这世间的痕迹,也终究会被抹平,消失。

而这世间,拥有无数的强者,你们的敌人,也不只是我和云秦的一些人,还有炼狱山这样的存在。

所有妄图改变这世间的人,终究会失败。

佝偻老人的声音,徐徐的震荡在这个小院之中,小院里,激斗着的徐生沫和另外那名黑袍教授的飞剑都开始缓慢,内里的房间之中,边凌涵等人的眼神由彻底的震骇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你错了,这个世间已经有所改变,而且这个世间,永远是一直在变化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夏副院长的声音响起,和他说的一样,这个世间,是一条永远向前奔流的大河,始终都在改变着,想要令这个世界一成不变的人,才是注定的失败者。

夏副院长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徐生沫和那名黑袍教授的飞剑恢复了正常,边凌涵等人的目光,也恢复了正常。

佝偻老人的身体轻颤,所有散发着光芒的皱纹,彻底侵入了他的全身。

然后他的身体便像一张破碎的纸一般飞散。

红袖般的剑光失去了斗志,在空中坠落,刺破了自己主人的心脏。

我们都已经很老很老了……他还活着么?在血腥气的萦绕中,夏副院长疲惫的转头看着威严的明哥,问道。

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明哥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第五百一十五章 简单的幸福烧焦的瓦砾堆里,长出了一簇红色的小花。

双手捧着一个行军扁水杯的高亚楠有些入神的看着那一簇小花,觉得这簇小花的种子在烈火过后还能生根发芽开出这样的花朵,也真是一件奇迹的事情。

林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凉了下来,便松了口气,然后扒开了面前的一块干土,掏出些还有些微红的炭火,迅速的用泥土再盖灭,然后又挖出了一个滚烫的瓦罐。

瓦罐里面,却是滚烫微沸着的热粥。

林夕先盛了一铁盒给高亚楠,并细心的加了些腌菜,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盒,挨着高亚楠,他异常满足地喝了起来。

幸福和满足的感觉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

在坠星陵和胥秋白一战之后,他还剩下一名最大的仇人,闻人苍月。

他知道皇帝刻意的将青鸾学院割裂在南伐之外,他也不想和那些无谓的朝堂之事纠缠,更何况他答应过长孙无疆一些事情,不想故意和皇帝为敌,所以他很干脆的离开了坠星城,继续和之前一样刺杀着大莽的一些将领,进行着他的修行。

然而因为只是像游侠一样在战场上游走,刺杀一些对方的将领,营救一些正好遇到的落败的云秦残部,所以林夕并不知道整个云秦帝国因为皇帝对他的不提及以及后来的小册子而引起了一次很大的震动,虽然很多官员的反弹和一些民众的非议在皇帝的盛怒下被严厉的镇压下去,然而无数的云秦百姓,却是已经彻底改变了对云秦皇帝的观感,从之前一直觉得云秦皇帝是最圣明的君主,到现在已经觉得皇帝刚愎自用且残暴昏庸。

很多时候,一件小事便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看法,尤其南伐,尤其坠星陵,以及像林夕这样给很多人希望,尤其是给数十万阵亡将士的家庭给予了一丝仅有温暖的人,这在云秦百姓看来,不是小事。

林夕并不知道不在云秦朝堂之上的自己再次被推上了朝堂的风头浪尖,他也并不知道青鸾学院正发生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动荡之剧烈,甚至使得三分之一的教授和讲师死去,甚至使得和炼狱山掌教一样的当世最强大的人物也有死在这样的变动之中,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动使得青鸾学院迎来了张院长离开之后,最稳定,但是也最虚弱的时代。

同样,他也不知道闻人苍月向炼狱山的请求再次得到了应允,炼狱山那座最大,最威严火山口上的掌教神殿之中,已经发出了令炼狱山动用些力量杀死他的命令。

但在五六日前开始,他和高亚楠已经明显感觉到,有许多大莽的修行者越过千霞山,进入了南陵行省,并开始了专门针对他和高亚楠的截杀。

和那名死在明哥手中的青鸾学院老人说的一样,林夕能够杀死胥秋白这样的大国师,但未必代表着林夕有足够的实力杀死别的大国师。

在这个世上,圣师阶的强者,可以用最稀缺资源来形容,几乎所有的圣师,在这个世间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般,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譬如云秦拥有最多圣师的中州皇城,那些圣师,不是皇廷供奉,便是某个司的司首,或者是那重重帷幕后的老人的贴身护卫,或者是中州卫的最高将领。

譬如这边关上,圣师,便是像闻人苍月、申屠念和顾云静这种级别的统帅。

即便是在青鸾学院这种拥有许多隐世圣师的地方,像徐生沫、秦疯子等这些圣师,也都是会被用在最至关紧要的地方,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所以林夕真是强到任何时候都拥有能够杀死大国师巅峰修行者的实力的话,想要杀死林夕,便只有动用圣师,而想要抽调出圣师专门来围杀林夕,那便是极其的困难了。

最简单的比方,如果是申屠念这样的,统军十万的大将军来亲自只是追踪和设法击杀林夕,那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林夕和高亚楠的战力并不是只有圣师杀死,甚至不一定需要大国师才能杀死。

因为修行者毕竟不是不知疲惫的机器,毕竟会受伤,会流血,会虚弱,就像陷入足够数量的普通精锐军人阵中,也一样会被军人杀死一样,只要有足够数量的修行者,也甚至能够磨死圣师这样的存在,可能杀死一个大国师级的修行者,只要一些国士阶的修行者和一些更低级别的修行者不停地追杀,消磨,就足够了。

现在战事正激烈,大莽军方不可能抽调得出圣师,炼狱山在先前的大荒泽,后来的碧落陵,加起来一共折损了许多名圣师,要让一些承担着重要职责的圣师放下手头的事情,专门追杀一名还神出鬼没的修行者,这自然还是有些困难,但是以炼狱山的能力,要抽调出大批的低阶修行者,却实在是太容易了。

因为整个大莽所有加起来的修行者数量虽然肯定不如云秦多,然而云秦的修行者,却是被九老、被数大学院,被中州皇城诸多势力瓜分着,但整个大莽,包括现在的千魔窟和大莽王朝,所有的修行者,却是都必须奉行炼狱山的意思,都必须听从炼狱山的调度。

所以即便行踪一直很隐秘,但在前面五六日开始,林夕和高亚楠似乎还是被大莽的一些修行者捕捉到了一些活动的轨迹,在沙盘上勾勒出了接下来可能活动的几个范围,所以林夕和高亚楠便不可避免的迎来了几次苦战。

虽然动用了数次特有的能力,避开了一些对付不了的对手,但是在前天夜间大雨中的一场激战之后,魂力消耗太过厉害的高亚楠却是染了风寒,开始虚弱发烧。

对于林夕而言,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是要设法退回云秦军队的防区,但是他也十分清楚,现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大量大莽修行者,肯定在他和高亚楠的回归之途中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他和高亚楠只能极其小心的辗转绕路而行。

所幸的是,今日在这个集镇废墟之中,服用了一些草药的高亚楠终于退烧了。

而且在这间不算残破得很厉害的屋子的米缸里,他还发现了足以煮上几顿热粥的白米,还在一家被扫荡过的杂货铺里发现了些腌菜,于是他便利用在青鸾学院中的所学,在不燃明火和散发会引起敌人注意的烟气的情况下,焖出了一瓦罐热粥。

白米粥和腌菜,在云秦只是最普通的东西。

但是在战场上,在野外,普通的热粥,却是那种轻易就会让人觉得满足的东西。

而且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也在满足地喝着自己做的热粥,这便更是让林夕的心中,弥漫着一股叫做幸福的东西。

整个一瓦罐的粥喝完了,林夕又出去接了些井水回来,然后又放了些米,将瓦罐埋入了红炭里,然后又用泥土盖好。

林夕又摸了摸高亚楠的额头,感觉很温热,但是这种热却不是那种发烧的浮热,而是那种喝过热粥之后微汗,令人觉得很踏实的那种热。

不用担心了,只是风寒入里,现在我魂力恢复得差不多,自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看着林夕紧张的样子,高亚楠抿着嘴唇,轻轻地说道,心中叫幸福的东西,也更加肆意的蔓延着。

怎么能不担心,要是在平时也就算了,可是说不定那些大莽修行者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不知是因为我的表现令闻人苍月觉得不安,还是因为别的缘故,按理不可能陡然出现这么多数量的大莽修行者的。

林夕固执的扳过了高亚楠的身体,让高亚楠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再休息一会,等我们喝完接下来这瓦罐粥,我们再离开这里。

高亚楠轻轻的嗯了一声,莫名的,她却觉得林夕的身体滚烫了些。

她微微的仰起了头,却看着林夕在看着她。

于是她的脸便也突然变得一片绯红。

不要打我。

林夕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了这四个字,然后鼓足勇气,低下了头,双唇印在了她的双唇上。

高亚楠的双眸异常紧张和带着一丝惊恐地瞪大了,她伸出双手想要推开林夕,但是林夕却是轻轻地将她抱住了。

她的双手无力的落在了林夕的背上,却是紧紧地抓住了林夕的衣衫。

许久之后,两人分了开来。

林夕呼吸困难般地喘息着,高亚楠的胸部也是剧烈的起伏着。

酸酸的,甜甜的……林夕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发傻般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脑袋里面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坏主意。

高亚楠垂下头,恶狠狠地道:如果不是我现在还没有多少力气,不然我一定打你一顿。

林夕呵呵的笑着。

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异样,高亚楠也觉得有些异样。

啪嗒啪嗒……林夕的胸口有些古怪的声音发出。

两人只看到,吉祥的脑袋和瑞瑞的脑袋都从林夕胸口探出了一个脑袋,都津津有味且懵懂的看着林夕和高亚楠,尤其是吉祥,还嘟着嘴学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便是从它鼓鼓的嘴里发出。

高亚楠的脸,顿时比秋天里的苹果还要红。

这是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小孩子不懂别瞎看。

林夕呵呵的一笑,在吉祥和瑞瑞的脑袋上都轻轻地敲了敲。

第十二卷 谁能杀死林夕第五百一十六章 死的反而是我小镇废墟外的原野间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一名面容带着些灰蓝,浑身灰尘,穿着一件旧神袍的老人。

这个世上有许多教派,像云秦的祭司,唐藏的一些佛寺都被朝堂所认可,有不少神庙殿宇,所以神官模样的人也有不少,然而胸口有火焰山标记的神官,却可以说是真正配得上这衣袍和神官两字的人。

因为他们是炼狱山的使徒,是代表着神秘和强大的修行者。

而且在整个王朝之中,他们不必听从世间王庭的任何权贵的指示,他们真正的凌驾于朝堂之上,只听从于炼狱山的命令,只听从于他们信仰的魔神的命令,他们才是真正的神的官员。

这名炼狱山的使徒,老神官,平素只是在炼狱山负责查看几口冷泉的水质,也没有兴趣到世间行走,插手一些世间的俗务,然而他的一名子侄,却是死在了林夕的刺杀下,所以在炼狱山的一些长老将掌教的意思传达之后,他便也离开了炼狱山,越过了千霞山,开始和许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南陵行省的大莽修行者一起搜寻林夕。

此刻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片荒芜的小镇废墟,这名老神官脸上的皱纹渐渐的舒展开来,宁静的眼眸里流露出某种释然和解脱的神情。

虽然林夕和高亚楠的行踪极其的诡秘,但是一名修行者一日里所能行进多远的距离,却是有极限的。

也就是说,每一名修行者每日里都有最大的活动半径,所不同的是,修为越高,活动半径就越大。

如果在沙盘之上,以这名修行者最后一次露面的地点为中心,以最大活动半径画一个圆,几次过后,这名修行者的轨迹便会显得越来越清晰。

在前两日某处发生的激战过后,这名从炼狱山风尘仆仆赶来的老神官,便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距离林夕越来越近,而到了今天,看到这个在大军过后残破的小镇废墟,他便有种强烈的直觉,他要杀死的林夕,肯定就在这个小镇里面。

因为炼狱山的神官,在大莽都是超脱于一般朝堂官员的存在,所以在越过千霞山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林夕极其详尽的资料,包括林夕和胥秋白对敌的详细情形。

在他看来,如果胥秋白一开始索性不用弓箭,索性直接近身和林夕对决,在胥秋白魂力没有消耗那么多的情形下,死去的就应该是林夕,而不是胥秋白。

所以他确信自己能够杀死林夕。

……脸上的皱纹宁静的舒展开来的炼狱山老神官无声的接近了小镇的废墟边缘。

这个小集镇都是一层的平房,外面都是长满荒草的农田,是没有任何制高点的存在,也就是说小镇废墟内里的人和他的视线是齐平的,且受更多的建筑物阻碍,所以虽然他只是光明正大的接近这个集镇,只要没有任何异样的响动,对方便很难发现他的到来。

小镇中依旧十分的静谧,唯有一些风吹过草束和漏风房屋的荒芜和空洞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名炼狱山神官刚刚进入一间房屋的影子中时,他的神情骤变,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危险!他的眼中瞬间冒出神光,右脚足尖在地上一点,地上顿时出现了许多蜘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之中甚至有丝丝的热气和火光冲出,巨大的反震力量,使得他的身体顷刻间就往前方左侧飘飞出去。

与此同时,就在他身前的那间房屋的墙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圆孔,一道白色彗星般的箭光,从中洞出,擦着他飘飞的身躯飞出,在他的破旧神袍上切出了一条裂口。

又一道白色彗星般的箭光,穿透了一间屋面,抛射而出,落向在衣袍上刚刚裂口,身体还在急剧加速的老神官的头颅。

老神官面色微凝,左脚尖骤然往下伸出,点地,脚下的地面全像水样往外翻滚,他的身体在急剧的加速中骤然变幻了前行的方位,使得第二箭只是射中了他头颅的残影。

然而第三箭已然降临他的面前。

老神官的眉头深深的皱成了川形,他的右手袖袍中冲出了一条黑红色的,燃烧着的幡,将第三箭卷住,抛飞出去。

白色箭矢不停的穿破镇中间的那间屋面,不停的朝着他坠落,顷刻之间,那间房屋的屋面已经震得粉碎。

老神官脚下的皮靴崩裂成了无数碎片,赤裸的双足不停地在地上交替点动,将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道黑红色的狂风。

他的眉头始终深深的皱着,他也难以理解……既然箭矢不停的从那间房屋中射出,那根本没有任何的疑问,林夕自然是在那间房屋之中,只是那间房屋应该根本看不到他最开始的身位,为什么林夕的箭矢,甚至能够隔了好几道墙,第一箭就准确的锁定他的身位?而且此刻这种箭矢施射的速度,完全就像是一名箭手在闭着眼睛机械性的发射,节奏和时机却是精准到了极致,这使得他原本只是想凭借魂力的操控技巧和纯粹的反应速度来闪避掉箭矢却根本做不到,还是无法节省魂力,只能拼着魂力的大量消耗,用魂兵来硬生生的卷飞这些箭矢。

所幸的是,对方距离他已经并不遥远,他的魂力在到达对方身边和接下来的对敌时,也应该已经够用。

在身体以极高的速度迅速逼近林夕所在的那间房屋时,这名一直在试图减少自己魂力消耗,可以让自己有更多的魂力在近身战中迸发的老神官,却是没有走最简单的直线,而是随便挑选了一条曲线在前行着。

因为他知道还有高亚楠这样一名青鸾学院的天选学生和林夕在一起,此刻或许在林夕的身旁,或许就潜伏在某间废弃的房屋中等着偷袭他。

在林夕的身旁,他便根本一丝都不用顾忌,因为高亚楠这种修为对于他近身后的魂力喷涌没有什么威胁,多加一个她也是一样。

所以他只要保证自己不在行进途中被高亚楠或者那头三尾黑狐猫偷袭到便是。

而这种随意绕一个圈子逼近林夕,又是这种没有多少隐蔽作用的大片平房,对方是不可能在自己不发现的情况下,通过这些残破的民宅来逼近自己的。

所以在这名老神官看来,高亚楠和那头三尾黑狐猫此刻不在林夕的身边反而更好,他可以更轻松的杀死林夕,然后接下来再杀死高亚楠和那头三尾黑狐猫。

……老神官距离林夕所在的那屋面已经彻底破损的房屋还有百步。

他赤裸的双足正交替点在一间草房的屋顶,屋顶厚厚的茅草在他脚尖落下的时候,便已经被炽烈的气流和火星引燃。

然而就在他左脚脚尖落在开始燃烧起来的屋顶上的瞬间,一股惊人的元气在这间小屋内里以恐怖的速度凝聚,然后再同时迸发的另外一股元气的推动下,刺上了屋面。

燃烧着的屋面瞬间全部冻结,往上刺出一根根的白色冰棱。

尖利的白色冰棱如同箭簇一般,刺入了老神官赤裸的足底,在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中,刺透了他的脚面,带出的一蓬血花又直接被凛冽的寒气冻住,老神官的整个脚面也直接被冻成了灰黑色。

老神官的眼中瞬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前行的途中,没有任何人迅速的潜行至他下方这间草屋之中。

这便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一直就隐匿在这间草屋之中。

但怎么会这么巧,自己不惜多损耗一些魂力绕路前行,就正好经过对方埋伏的这间草屋?无数条前进线路,尤其是自己最有可能前进的几条线路,对方都不埋伏,偏偏就埋伏在了这里?难道对方就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从这里过,从这间草屋过?剧烈的疼痛、震骇,使得老神官张开了嘴,就想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厉吼,同时他的魂力也滚滚的从自己的足底狂暴的喷涌出去,将整个屋面都震成了粉碎,无数破碎的草禾在他的力量推动下变成了往下劲射的箭矢,与此同时,他的整个人也借着屋面的崩塌,急剧的下落。

然而就在此时,林夕的身影也已经像投石车投出的弹丸一样,从破碎的屋面中狂暴的跃了出来。

一箭,没有和前面许多箭一般抛射,而是直接射穿了那间草屋的一面土墙,在此时降临落下的老神官的身体。

老神官在坠落的瞬间,视线就已经受阻,且魂力在急剧的喷发之中,等看到自己前方的土墙陡然再次出现一个孔洞,箭矢冲出,便已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嗤!白色彗星尾巴一般的箭矢瞬间穿透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身上钻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他的身体如同被重锤狠击一记,他硬生生的想要稳住身影,设法杀死背部撞在另外一面土墙上,正带着吉祥要撞出这间土屋的高亚楠,但又一枝箭矢已经再次穿过了前方土墙,落在他身上。

嗤!箭矢再次洞穿他的身体,且所带的力量使得他再也无法稳住身形,往后倒飞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这名强大的老神官被钉在了后面的土墙上。

然后就在一震之间,这面土墙也崩塌,老神官也随着土墙,堕于土块之中。

我来杀他,死的竟然反而是我?老神官双目不能闭合,在死亡之前,他的脑海之中唯有这样的一个念头。

第五百一十七章 身披神袍者众在土墙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高亚楠并没有丝毫觉得意外。

这些时日的战斗之中,她已经多次见到了林夕的这种直觉……因为这几日的战斗之中,的确已经出现了许多次林夕不凭特殊能力就无法平安度过的凶险,就如这个炼狱山的老神官,也是一名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大国师巅峰修行者。

认为这就是将神天赋的高亚楠在土墙倒塌的尘土还未消散时,就屏住了呼吸,来到了炼狱山老神官的尸体前,然后微皱着眉头开始检查老神官身上的东西。

背着深红色巨弓的林夕以最快的速度捡拾完了自己射出的白色箭矢,也赶到了高亚楠的身边。

看到除了那面炼狱山修行者特有的黑红色长幡之外,高亚楠在这名老神官的身上没有搜过任何的东西,林夕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些微的犹豫了一下之后,林夕看着高亚楠,轻声道:要不你回避一下?高亚楠很干脆的转身,走到了一面土墙后。

这名炼狱山老神官的出现只能意味着她和林夕所出的境况比起先前的预估还要险恶几分,她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林夕必须要动用止戈系一些课程中传授的手段来获取更多敌人的讯息,只是那些手段还是有些血腥,连林夕都有些犹豫,才会让她先行走开回避。

只是数十个呼吸之后,林夕走到了她的身前,蹙着眉头对她道:他前餐吃的是米饭和熏肉。

高亚楠沉静的点了点头:要么就是和大莽军队在一起,要么就是和其余不少修行者在一起。

所以我们恐怕没办法再按原计划沿这条线路返回北部。

林夕看着她,沉吟道: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反而要朝着大莽军队控制的区域走,这样反而有机会脱困。

高亚楠很干脆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说了算。

那我背你一阵,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且还少一个人的脚印。

林夕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好。

高亚楠没有拒绝。

林夕笑了起来,因为方才的血腥和可以想象的险恶环境,他的笑容有些艰涩,但却是真正很开心。

走。

他将高亚楠背在了身上,然后便开始奔跑着离开这个小镇废墟。

……不到半日,十余名骑着马的大莽修行者,赶到了这战斗发生的小镇废墟之中。

一名同样身穿红色神袍,只是神袍十分崭新,异样鲜红的中年炼狱山神官很快嗅到了空气之中的一些血腥气,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时间的直觉,不是林夕死了,而是他们这边的人再次出现了死亡。

下意识的触摸了一下拇指上的火焰宝石指环之后,这名面容瘦削而带着灰蓝色泽的炼狱山神官很快发现了血腥气的来源,在掀开了数块被人简易堆砌上去的烧焦木板之后,看到下方那具身穿破旧神袍的尸体的瞬间,这名中年炼狱山神官以及他身后的十余名修行者的瞳孔便瞬间的收缩了起来。

这名中年炼狱山神官并不认识这名死在林夕手下的老神官,也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名老神官出了炼狱山在追杀林夕。

然而看到那名老神官身上可怖的伤口中,比厚皮甲还要明显坚韧的筋肉和甚至闪着金属光泽般的碎裂骨骼,他便十分清楚这名老神官的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

同样看着这异常新鲜的伤口,他便知道自己和身后的十余名大莽修行者已经再次错过了一次杀死林夕的机会。

我们和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他要么遇到我们,要么遇到纪神官,他逃不出去的。

对着老神官的遗体躬身行了一礼之后,这名炼狱山神官肃穆的发出声音,将几块烧焦的木板重新覆盖在老神官的身上,随着他的魂力滚滚从指掌间析出,一条条火焰从他的指环上飞出,木板和老神官的身体,迅速的燃烧起来,最终化成灰烬。

……在林夕杀死胥秋白的那天,云秦军队在顾云静的统御下,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止住了败势,但在后继的粮草和军械还无法充足保证反击,以及各地抽调来的地方军还需要磨合的情况下,战局还是依旧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僵持的阶段。

南陵行省的南部,半个行省的疆域和千霞边关,还是几乎都在大莽军队的控制之中。

从炼狱山掌教发出了动用些炼狱山的力量杀死林夕之后,已经有数百名大莽国内的修行者越过了千霞山,只是为了杀死林夕。

只有身为修行者,身处修行者世界的人,才会明白这数百的数量,已经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之所以有如此惊人数目的修行者,不只是因为此刻的炼狱山是大莽真正的掌控者,颁布了好处惊人的悬赏,还因为此刻的林夕,对于这场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言,对于大莽和云秦而言,实在已经十分出名。

在林夕在坠星湖南岸滩涂上杀死大莽南路大将军,配合歼灭那偷袭坠星陵的三万大莽军,之后决斗又杀死胥秋白之后,便已经注定会长留在云秦和大莽的史册之中,流传在云秦和大莽的故事之中,而如果一名大莽修行者能够杀死林夕,那他非但会成为大莽的英雄,而且会以更加显赫的方式,成为大莽的传说。

所以其中绝大部分的大莽修行者结伴而来,甚至都根本不是因为朝堂给出的官位等悬赏而来杀死林夕,而是为了自己的祖国和身后的荣光而来杀死林夕。

这样恐怖数量的大莽修行者,实际上已经在南陵行省中,酝酿起了一场汹涌的风暴。

夜色中,纪月轮站在一座能够看到坠星湖的山峰上,身上炼狱山血样的神袍随风猎猎作响,脸色冰寒到了极点。

炼狱山在大莽始终是只用惧怕神灵的存在,所以许多修行者都必须听命于炼狱山,就连大莽的军队,也必须无条件的对炼狱山提供支持,尤其闻人苍月在杀死林夕的这件事上,本身就是因为身担整个战局的军务而无法脱身,请求炼狱山,和炼狱山的目的和利益完全一致。

所以在拥有很多修行者小团队所无法拥有的资源之下,纪月轮这名炼狱山神官已经有很大的把握,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林夕和高亚楠应该就会从他这处突围,然而此刻距离他预计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但林夕和高亚楠却始终没有出现,没有和他布置在这片区域之中的伏兵有任何的碰撞。

数十名身穿黑红色重铠的炼狱山侍者聚集在他的身后,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又过了数十停的时间过后,一名大莽将领飞速到了他的身侧,在他的耳畔轻声且快速的描述了日间发生在那个小镇废墟的战斗,已经描述了那名老神官的外貌。

这是一名自己出了炼狱山的前辈,并非是长老的直接指派,和我们无关。

听到大莽将领讲述完毕之后,纪月轮冷漠的出声,既然在那里发生战斗,便说明我们预想的线路是对的,又有那些人的压迫,他还不往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彻底嗅到了危险,不会从这里过了。

说完这句,纪月轮的身体便飘飞了起来,往山下掠去。

见到夜色中飞速飘飞的纪月轮,想到若是这名炼狱山看重的神官的生命也和那名老神官一样出了问题的话,自己必定也会遭受严厉的责罚,所以明显也是修行者的大莽将领也是连连飞跃几步,跟在纪月轮的身后,急切问道:纪大人,您准备要去哪里,要不要我们做什么事情?我去我们军队多的地方,去杀死林夕。

声音才刚落,纪月轮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唯有远处神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隐隐传来。

意思是……林夕反而会选我们一些军队驻扎的区域走?若是……大莽将领眼看根本无法跟上,脸色变了数变,就在此时,夜风中又映出一片血样的红,又一名年纪更轻些,神色却更显冷傲和高高在上的炼狱山神官显现了出来。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讥讽的看着心急如焚的大莽将领,微嘲道:将军你何须为纪使徒担心?若是连他都无法杀死,那就连圣师,都杀不死林夕了。

大莽将领一震,充满疑惑地看着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他先前的心急和现在的疑惑源自他十分清楚纪月轮的修为并不到圣师,和那名被杀死的老神官修为恐怕相差无几,既然那名老神官都会被杀死,那他当然要担心单独行动的纪月轮的生死,然而对方此刻说圣师,又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这疑惑也只是维持了数息的时间,脑海之中只是光芒一闪,他便极快的反应了过来,眼神中瞬间充满了释然和敬畏的神色,您的意思是,纪大人已经修成了魔变?年轻的炼狱山神官冷哼了一声,他觉得根本不需要回答这样肯定的问题,也根本不屑回答。

第五百一十八章 我们回不去了夜色中,七名大莽修行者谨慎的检查着一片荒林中的地面。

在翻开的泥土中,他们发现了一些温热着的木炭余烬和一些鸟骨。

时谦就是这七名大莽修行者的其中之一。

他表面的身份,只是大莽一名地方官员的门客,这个身份已经伴随着他的安定和碌碌无为许多年,至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然而他的真正身份,是千魔窟的核心弟子,而且是忠于李苦的那一脉的核心弟子。

在炼狱山掌教终于发现了逃亡的李苦的踪迹,并会同炼狱山的所有长老和闻人苍月杀死李苦之后,支持老皇帝和李苦的千魔窟修行者遭遇了残酷的大清洗,有超过半数的千魔窟修行者在大清洗中丧生,现在的千魔窟已经名存实亡,不再是那个可以和炼狱山隐隐抗衡的修行圣地,而成了炼狱山控制的傀儡。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千魔窟的一些抵抗者将几个密窟彻底燃成灰烬,再加上知晓他身份的一些千魔窟大人物在清洗中死去,所以这个世间,恐怕已经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某个千魔窟长老的唯一传人,他是千魔窟的余孽。

真正的千魔窟已经不复存在,这世上也已经没有人知道时谦的千魔窟嫡系传人的身份,在已经彻底换了新天的大莽,按理来说,最适合他的事情,便应该是平平安安的渡过他的下半生。

然而他无法忘记自己还年幼时,自己的师长抚着他的头顶传授他修行之道,无法忘记那些和自己一起玩笑嬉闹的好友,无法忘记那些甜蜜的记忆……他不甘心这样的记忆就被自己从自己的生命中消磨掉,不甘心自己忘却自己的千魔窟传人的身份。

所以借着这样可以不受人怀疑的机会,他越过了千霞山,踏入了云秦的国土。

名义上他当然是和其余的大莽修行者一起追杀林夕,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云秦帝国里,还有一个人叫湛台浅唐。

和千魔窟被清洗一样,老皇帝的人也遭到了残酷的清洗,但是在那些还活着的老皇帝的人心中,湛台浅唐却是他们的余生里的唯一希望,也是时谦这样的千魔窟余孽的希望。

时谦并不知道湛台浅唐已经和林夕成了伙伴关系,对于他而言,要和流亡的湛台浅唐联络上,还是十分遥远和艰难的事情,然而就在这些追杀林夕和高亚楠的时日里,他却有了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似乎闻人苍月和炼狱山想要杀死的林夕,有种可以预知他们这些大莽修行者下一步行动的能力。

若是换了其余的修行者,哪怕是大国师级的修行者,在他们这么多大莽修行者的搜捕和配合军方的堵截下,恐怕早就已经被围杀,但林夕却是在出手了数次,踪迹被进一步确定的情况下,依旧屡屡逃脱。

看着前面还有些温热的木炭余烬,他的脑海之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么多的修行者和军队,还不能杀死林夕,那么林夕这样的人,是不是能够最终击败闻人苍月乃至现在的整个大莽王朝?这样古怪的念头让他的心情极其的复杂,连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

…………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不发出任何声音的伏在荒草丛中,就连呼吸的声音尽量控制到了最低。

他们的前方不远处,是一条马道。

这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身上的厚皮甲上都是多少带着些伤痕,其中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上了药,用黑色绷带包扎着。

他们的神情十分的憔悴,形容十分的狼狈,就连头发都结满了污垢,看上去不像是头发,倒像是用来敷土墙的搅拌了灰泥的干草。

但他们的眼神却是依旧十分凌厉,充满着令人敬畏的视死如归的光芒。

他们都是千霞边军的残部,甚至来自不同的要塞。

胡辟易因为有着林夕的帮助,在坠星湖南岸最后一次统领千霞军取得大胜后,因为粮草和军械的不足,以及闻人苍月得到大莽王朝的信任,后继援军以及大莽强力军械的源源不断到来,千霞边关还是彻底失守,所有南边半个南陵行省之中的云秦军队,还是开始了战略性的全线撤退。

距离坠星陵最远的千霞山中的边军部队,原先战斗便最为艰苦,在这样的撤退之中,撤退的距离也是最为遥远,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最为惨重。

绝大部分的边军队伍都被打散了,很多过千人编制的边军在最后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这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从数个被打散的部队之中,在修行者都未必能存活的绝境中,艰难的活到了现在。

现在这支看上去极其凄惨,极其狼狈的千霞边军的残部,将领是莫寻花,一名来自钱塘行省的二十九岁年轻人,原先在千霞边军中的职务是机要官,只算是军中的文职,但此刻,他脸上的一条还未痊愈的伤疤和坚定和决绝的眼神,却和那些最前线的将领没有任何的差别。

在确定通过马道的那支大莽军队已经走得足够远之后,莫寻花舔了舔自己已经开裂的嘴唇,缓慢地转身,看着身后所有和他拥有差不多目光的云秦军人。

这些天我们没有足够的休息,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不敢喝太多的生水……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用力地咽了口口水之后,他艰难的开口,看着这些云秦军人,缓慢的述说着: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大莽军队袭进的速度,比我们想像的要快得太多,比我们逃亡的速度,也快太多,我们距离坠星湖都还有很远的路程。

我想我们应该回不去了,应该没办法再回去,见到我们的家人了。

我真的做梦都想回去,因为本来其实到今年年底,我便能休假回去,迎娶我的未婚妻,但是我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也没有人会想到我们还会活得这么久,我们应该都已经上了云秦军方的阵亡名单,说不定我们的家人也都以为我们已经战死了。

……莫寻花缓缓地说着,他身前所有的云秦军人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一人发出任何非议的声音,因为他们知道莫寻花说的都是事实,经过这些天下来,他们也知道莫寻花这名名字和外表本身都十分文弱的军队文职官员有着比绝大多数前线军人还要强韧的意志,他们知道莫寻花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们回不去了……但我们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云秦军人,都不能丢云秦军人的人,所以我们可以选择,战死在这里,光荣的战死在这里。

莫寻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很多云秦军人的眼中出现了泪光,但是所有人都依旧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目光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和火热。

我先前在军中担任的是一些机要事物,接触的东西和知道的东西要比你们多一些,我们方才遭遇的这支大莽军队和其余的大莽军队很不相同。

莫寻花干裂的嘴唇上淌出了些血丝,但是他没有停止,认真地看着这些云秦军人,坚定地说道:从这支大莽军队的旌旗来看,竟然有仪仗军,而且车队里还有轿乘,刚刚经过时,明显还有一些花脂水粉的香气,这便说明那些轿乘里面,还有侍女的存在。

综合这些来看,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两点。

一点是这支军队里面的,必定是大莽王朝亲临战场督战劳军的大人物,至少是带着王命的使臣或者相臣,还有一点,就是我说的我们应该回不去的原因……那就是我们处在大莽军队占据的纵深处,而且周围很多里都不会有我们的云秦军队,因为这支护送军队的规模只有数百,想必大莽军方根本没有考虑到,这里会有我们云秦军人的存在,而且附近,就应该有大莽军队的两个大营。

这支护送军,只是将这名大人物,从一个大营区,送到附近的另外一个大营区。

既然回不去,那我们就战死,光荣的战死,所以我想,我们就去刺杀这名大莽要员!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们没有辱没云秦军人的名号,就算不成功,我们也吓他们一跳!莫寻花的牙关也咬紧了,从牙齿缝中,冰冷而坚毅的吐出了这样的声音,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但是却如同金铁,掷地有声。

他面前所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云秦军人,依旧没有出声,但是都横拳在胸口,做了一个云秦军中宣誓死战的动作。

我是云秦人,我叫林夕。

就在这时,让眼睛也慢慢有些模糊的莫寻花身体陡然微僵的是,一个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的从附近的黑暗中响起。

而听清出对方自报的姓名的瞬间,这名疲惫和狼狈到了极点,但身上却散发着云秦军人最强大光辉的边军将领和他身前的许多名云秦军人一样,身体都不可遏制的急剧颤抖起来。

第五百一十九章 惊天刺灯火辉煌的大帐里,湛台守持完成了赐赏,说过了一些嘉免的话后,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晋承云等将领,面色依旧是温文谦恭,但内心之中却是极为满意,极为满足。

他没有理由不满足。

因为他现在是大莽王朝的太子。

在兵变中起事,最终终结了南摩国,建立了大莽王朝的老皇帝湛台莽一直都是强大的修行者和统军者,但在年轻时,他便在和其余修行者的交战之中,受了很多恐怖的伤势,这些恐怖的伤势使得他的身体内外都留下了很严重的暗疾,导致他并没有子女。

但湛台莽有一个姐姐,育有两子。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如果不是湛台莽想要传位给他的学生,那大莽的皇位,就会传给他姐姐的长子湛台凌。

湛台凌在大莽本身便是出名的才子,颇得军臣拥护,若是得到皇位,到那时,只是湛台家远亲的他便没有什么事情了,甚至他父亲的兵权都会被剥夺,到时候他的父亲和他最多因为和湛台莽和新任皇帝有些血缘关系,而被冠个福王或是禄王的无权王爷称号,然后守着一个大宅子和一些良田,和那些土地主一样,过完余生。

然而因为那场变故,他的父亲湛台齐律在炼狱山神官的护送下,有惊无险的驱着兵车进入了大莽皇宫,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便成为了大莽王朝的太子。

接下来,他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看着大莽王朝支持新皇的官员和炼狱山对着千魔窟和老皇帝的死忠派进行了大清洗,连湛台莽姐姐的那两个儿子,也在动乱之中连着宅院被燃成了灰烬。

当然他十分清楚,最终决定让他父亲成为新皇,让他坐上太子之位的,是炼狱山,是那些居住在深窟或者魔殿之中的掌权者,但只要像敬畏魔神一样,敬畏和听从炼狱山的一些意思,他们便能统治大莽王朝,在他父亲之后,他便也能坐稳大莽皇朝的皇位。

他也十分清楚,虽然湛台浅唐最终还是逃入了云秦帝国,而且国内还有不少老皇帝一派和千魔窟李苦一派的人潜伏着时刻想要反扑,这也正是他身为大莽太子而在战事最为僵持和激烈的时候,亲临战场来劳军的原因……因为他需要笼络人心,需要军方和更多官员的效忠,并迅速的建立起很好的口碑,但是一路前来,看到因为自己谦卑和温和而让这些军方的将领对自己的尊敬态度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他怎么能不满足?殿下,您这一日赶了太多的路,要不要早些休憩?晋承云看着身穿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着白玉冠的湛台守持,恭敬地问道。

这名自从南路大将军阵亡之后,便实际上在负责南路大将军军务的将领并没有看出太子心中的满足和满意,只是觉得这名太子对于军人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湛台守持温尔的笑了笑,道:不急……我知道诸位将军心忧军务,一向晚睡,且晋大人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到这里。

晋承云和身旁的几位或粗豪,或明显显得智慧的部将互望了一眼,皆有些疑惑。

殿下,为何?晋承云问道。

因为晋将军爱酒天下皆知,据说晋将军平素最爱的,就是在睡前喝上几口美酒。

湛台守持微笑道:所以我来前特地去瞻仰了一下炼狱山,并求得了一些琼酿绿蚁酒,想必晋将军十分清楚,一般的酒是越陈越美味,然炼狱山的琼酿绿蚁酒,却是酿成的时间一长,却失却了炼狱山特有的绿蚁酒曲草的独特清香。

殿下!晋承云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感动不已,伏身在地,殿下如此厚爱,让末将何以为报!诸位将军为我大莽舍生忘死,连性命都不顾,还说这些不必要的话做什么。

湛台守持上前,半跪于地,双手扶起晋承云,喝道:为诸位将军上酒!不过只能先小酌几杯,不可醉饮误了军事……等到我们大军凯旋之后,我必定再犒赏七军,和诸位将军大醉一场。

对着帐外喝出了一声之后,湛台守持又微笑着温和说道。

一时间,整个大帐之中的将领全部对湛台守持叩首行礼,山呼殿下。

其实能够做到进入中军大帐,接受太子亲手赏赐和加冕的所有将领,自然也已经在朝堂之中滚打了许多年,心中也都十分清楚这只是招揽和被招揽的关系,但即便是清楚,以太子的身份,能够做到这样的份上,也已经是很了不起,已经足够让这些人感动。

哪怕明知道是演戏,但对方付出这么大心血和努力去演戏,也足以说明对他们的重视和用心。

碧绿色的美酒用晶莹的玉杯盛着,很快由美侍端入了帐中,酒香四溢,世间罕见的美酒呈现出奇异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色泽,其中颜色较深的部分,真像是一只只绿色的蚂蚁在酒水中游动。

看着晋承云和其余将领激越和感动的目光,湛台守持的目光从手中的酒杯中落到了身上柔软而舒适,充满着威严的明黄色龙袍上。

看着龙袍上每一个精细的阵脚和每一条精美的细密花纹,他的心中便更加的满足和满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这名大莽太子正在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时,林夕也正在黑暗中,远远地看着他所在的这顶营帐。

…………莫寻花和近百名被打散,又重新聚集起来的千霞军人都聚集在林夕的身侧附近。

千霞边军的战略性撤退、彻底放弃千霞山是在林夕和胡辟易打了那一场大胜仗之后,所以他们虽然不知道后来林夕在坠星陵城下杀死挑战的胥秋白的事情,但是林夕是那名刺杀了诸多大莽将领的箭手,以及林夕射杀南路大将军,成为歼灭那三万大莽军关键性人物的事情,他们所有人却都是知道的。

在他们的心中,林夕这样不计自身的荣辱,不因皇帝的不公正对待而独自一人到了战场之中死战的持弓祭司,自然代表着最高的荣光,自然是他们心中传说般的英雄。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林夕。

而在追踪到这里的途中,通过和林夕的交谈,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这半个南陵行省已经全部彻底沦陷,也就是说,他们此刻的确是在敌军纵深处。

正是在这种地方,他们对林夕就更加的敬服。

因为这名持弓的祭司,还在不停的战斗着,在敌人的纵深处战斗着。

林夕已经看着前方的这些连绵的营帐看了许久,在听到了莫寻花更为细致的描述之后,他的看法和莫寻花完全一致,这必定是大莽某位大人物亲临战场劳军,鼓舞前线将士士气,而且从依仗和随从人员来看,肯定是皇宫中的人物。

如果能够刺杀掉这样的一名人物,将会是石破天惊的事情,为了提升大莽军队士气而来,能够提升大莽士气的人,却反而被直接刺杀……这将不只是震动,而且还会进一步打压大莽军队的士气,相反若是传回云秦,云秦军队的士气,必然大增!然而现在再怎么看,想要刺杀掉这名重要人物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莫寻花他们这些人只是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的千霞边军残部,就算都是身披魂兵重铠的重铠军军士,也不可能刺杀得了那人。

因为眼前的,是连绵数千顶营帐,显然至少有两万以上的军士……这不是大莽的小部,而是大莽的主力军之一!这意味着,对方不仅有各种强力的军械,而且会有数量不少的修行者存在。

而且按照先前的判断,距离这支大军最多不会超过数十里,就肯定还有另外一支大莽军驻扎。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别说是突入到中军地带杀死那名前来劳军的大人物,恐怕到明日日出之后,这支大军的一些侦察骑就会发现他们活动的踪迹,到时他们想要躲着,也未必能躲得住。

林大人,您走吧。

看着依旧沉默不语,在盯着前方连绵营帐的林夕,莫寻花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艰涩地低声道:我们到明日日出后再发动些突袭,然后再留下些人朝着大人相反的方向走,这样便能给大人增加些逃脱的机会。

听到他的声音,林夕转过了头,看着他和身周所有这些身穿残破黑甲,甚至连手中的百炼钢兵刃都已经不少卷口了的云秦军人,摇了摇头,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莫寻花和所有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夕。

我观察了很久……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

这支大军可能短期之内没有军务,所以有个破绽……他们骑军的所有军马和备马,全部都在那处马围里养着。

林夕并不知道这处大军是因为前些时日的大草料场被焚在饲料上出了些问题,他只是以为大莽可能在好好调养这些所有战马。

他点了点连营北侧那处圈养着至少近两千匹军马的围栏,没有废话地轻声道:只要你们能够顺利的进入那处围栏,将所有的马全部放出来,便能制造一场混乱,而且这支军队人数即便多,所有的马匹都被你们带走,一下冲出,他们也没有骑军可以追赶,在黑夜之中不可能追得上你们。

你们都是边军,又是在平原地貌作战的千霞边军,骑术应该都经过考核,不会差,也应该很容易认出那些是头马,一次性制造混乱,带走这所有战马冲走,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接下来你们按照我先前所说的那些大莽军队极少的区域,一路往南,你们有足够的马匹可以换乘,且可以饮马血,吃马肉,食物都不是问题。

我乘着你们制造的这混乱,便有机会刺杀那名重要人物,同样没有骑军追赶我,我也有很大脱身的机会。

而你们,不仅可以配合我完成这次刺杀,还极有可能,能够活着回到云秦。

林夕轻柔地呼吸着,认真而冷峻地道:我会让吉祥帮你们解决掉一些难对付的人,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一个能够让你们进入马场的机会。

莫寻花和所有黑甲云秦军人的呼吸全部停顿了。

没有什么,能够在以为必死而决心壮烈时,却发现有活着回去的可能性而更能让人激动,所有的人只是听着林夕的这些话,心中便对林夕更加的尊敬和敬服。

然而林夕说得不错,关键在于,他们能够有在大军的眼皮底下,进入马场的机会么?若是得手,他们是跑了,但林夕和高亚楠在这样的大军之中,真能够走得脱?第五百二十章 吉祥之阴险只有拥有最坚强战斗意志以及最强烈求生欲望的军人,才能在所属军队被打散之后,在没有足够食物和甚至饮水、没有足够休息还要不时的经历厮杀的最困苦环境下坚持这么多天,生存下来。

所以莫寻花和所有这些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虽然不想死,但绝不怕死,早就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

但对于他们而言,林夕和高亚楠是比他们这些人更有用的人,所以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林夕和高亚楠死在这里。

所以一时间莫寻花和这些黑甲云秦军人都是沉默着,心中有些抗拒林夕这个看上去成功可能性不大的计划。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虽然我不在军中,不是你们的上阶长官,但同样,你们也不是我的长官,所以你们也没有办法命令我。

林夕很清楚这些令他尊敬的云秦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口中的话语很骄傲,但语气却是充满了尊敬和请求,所以即便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还是会试着去刺杀这名大莽前来劳军的人物……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有什么争执了。

即便没有多少可能,我们也试一试。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死更加真实。

在所有决定生死的时候,人的感情便最为真挚,最没有虚假。

莫寻花和所有艰难存活下来的云秦军人沉默着,他们都知道没有办法改变林夕的决定,不知是谁起头,所有这些意志最为坚定的云秦军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全部对林夕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们能够活下来……莫寻花也对着林夕行着军礼,同时轻声而坚定地说道:今后在云秦,不管在什么时候,您便是我们的上阶长官。

林夕深深躬身回礼,开始认真地对吉祥交代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一轮弯月当空。

连绵的营帐外围,矗立着简陋却实用的木塔楼。

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在双目习惯夜色之后,在这种能见度下,至少可以看到百米左右的风吹草动,所以这种有些微月光的夜间,并不是最好夜袭的时机。

莫寻花和所有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全部匍匐在林夕身后,距离马场外最近的塔楼也正好只在百米左右。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林夕的带领下避开了两道暗哨,但在这样的能见度下,即便这塔楼上都没有燃灯,要想不被察觉的穿过百米的距离,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林夕能够精准的射杀塔楼上的大莽军士,但这同样会马上被发现。

所以此刻他们虽然趴在地上,但是头颅却都是微仰着,看天。

高高的夜空上面,有数片乌云。

他们都在祈祷着这数片乌云能够遮住月光,这样他们就会有可以潜入马场的机会。

只是这数片在空中缓慢漂浮着的乌云,能不能遮住月亮,遮住月亮之后,又会不会在他们潜近的途中,又很快飘开……这却是没有办法掌控,没有人能够知道的事情。

所以这些云秦军人都是紧张得额头和背心都是细密的汗珠。

乌云还没有遮月,和那轮细细的弯月还有很大的距离,但就在这时,所有这些已经趴了很久,心中越来越紧张的云秦军人,却是看到林夕在前面缓缓的伸出了手,用力的捏成了拳头。

这在他们先前潜近这片连营之前,便是已经说好的暗号。

只要林夕做出这个手势,他们便要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潜入马场。

但是,在这种时候发动,难道塔楼上的岗哨,会发现不了他们么?莫寻花和所有黑甲云秦军人都觉得难以理解,然而他们看到林夕的手势异常的坚定,而且他们十分清楚,若是他们被发现,林夕和高亚楠也不可能走脱,而对于他们而言,在决定听从林夕统御之时,便已经将生死全部都交给了林夕。

所以只是一瞬间的迟钝,在这一瞬间的迟钝过后,莫寻花咬紧了牙关,做了个手势,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黑色长刀,开始佝偻着身体,开始朝着前方的马场,迅速的突进。

所有的黑甲云秦军人全部如狸猫一般,飞速的跟在他的身后。

在不顾一切的快速潜近了数十米,已经连塔楼上木柱的树皮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时候,莫寻花和这些黑甲云秦军人都心中无比震惊的发现,他们还没有被塔楼上的岗哨发现。

而这时,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遮住月亮。

随着距离更近,他们看清,塔楼上的两名岗哨的头颅都是略微低垂着的,眼睛都是合着的。

两名岗哨同时打瞌睡,这无论是在云秦军队还是在大莽军队之中,都是极罕见的,这只能说明,这支大莽军队在先前可能也经过了一场战斗或者经过了急行军。

而且这种站着暂时寐着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岗哨发现自己竟然疲倦到不由自主的眯着了,接下来必定会采用一些强烈的刺激手段来阻止自己的睡着,因为岗哨睡着,在军中是要承受最严厉的军法处置的。

但这样极短暂,极罕见的时机,却是被他们抓住了。

或者说,被林夕抓住了。

……塔楼上的两名岗哨的确十分疲惫。

因为在过去的十余日里面,顾云静采取化整为零,四处袭扰的手段,使得各处的战斗不断,所以他们这支军队如同救火队一般,连续经过了数次急行军和追击,在体力大量透支,又有确切军报显示方圆两百里范围都已经没有云秦大股军队,心情放松的情况下,这两名大莽军人都打起了瞌睡。

但这的确是很短的时间。

在身体略微前倾,脖子被自己系着的一根绳带勒到的情形下,其中一名岗哨很快惊醒了,看到身旁的同伴竟然也是合着眼,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睡意全消,在自己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的同时,低微的咳嗽了一声。

他身旁的同伴顿时马上惊醒,同样自己惊骇到了极点。

而此时,他们头顶上方,那几片乌云,却是已经遮住了弯月,遮住了惨淡的月光。

这两名岗哨都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是干裂的树皮的轻微裂响声,似乎来自他们身后的马场。

这两名岗哨马上极其紧张地转过了身去,眯着眼睛努力地在黑暗之中寻找……因为眼睛的一时不适应,所以这两名岗哨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什么异动,也就是这极短的时间,一声马嘶突然响了起来。

马匹在夜间都不会十分安端,当然也会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但是这些大莽军人也是经过了长年的训练,那种正常的马嘶声和受惊的马嘶声却是一下子就听得出来。

这两名大莽军人的身体顿时僵住,心中第一反应不对,但是又有些犹豫,不敢相信会有敌人可以潜入,生怕误报……也就在这一两个呼吸的犹豫之中,整个马场之中,马匹的嘶鸣声,已然响成了一片,瞬间就化成了狂潮,如雷的马蹄声,也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敌袭!两名身体僵硬的大莽军人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尖锐至极的尖啸,同时用力地敲响了身旁的警锣。

所有沉睡的大莽军人,顿时瞬间惊醒,无数的惊呼声和金铁撞击的声音响起。

一朵朵火光在连营之中以惊人的速度闪亮起来。

在这些火光燃起之时,林夕和高亚楠已经潜行到另外一个塔楼下方,在这混乱刚起的瞬间,两人如同一阵风一般,急剧的越过一道木栏,扑入了最近的一座营帐的阴影之中。

马场周围也有许多火光燃起。

在朦胧的火光之中,马场附近的大莽军人都骇然的见到,所有的马匹都已经被放出了马厩,而且形成了一股洪流,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马场大门处冲来。

呆着做什么!堵住大门,拒马桩!箭……一名还没来得及披挂铠甲的大莽校官对着在马场大门附近惊呆了的数十名大莽军人,震怒的连连叫骂,用最严厉的声音飞速的发布军令。

此刻在这黑暗之中,这名大莽校官和附近的这些军人虽然还根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但他的经验,却可以让他极其肯定,没有敌军的控制,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战马绝对不会全部朝着大门冲来。

也就是说,绝对有不少云秦军人,以侧骑或者腹骑的姿势,隐匿在马群之中,控制着这些战马。

这些战马都是大莽军队的宝贵资源,但与其让这些战马全部都冲出去,被这些云秦军人带走,还不如杀死一部分!只要能够杀死最前的一部分,光是这些马匹的冲撞和互相拥堵,便足以令大半的马匹冲不出马场!所以这名大莽校官,甚至发出了让周围所有手中有弓箭的大莽军人直接射杀冲来的马匹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股恐怖的寒流却是这名大莽校官脚下不远处的草丛中冲出。

这名大门处的大莽校官和五六名大莽军士,瞬间变成了白色的冰雕,死去。

在一阵阵骇然的惊叫声中,狂嘶狂奔的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冲出马场,将大门处冻僵的大莽校官和大莽军士全部撞飞,践踏成血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尽是箭声上千匹战马,在顷刻之间便冲出了马场,朝着北方狂奔。

如果是马场大门处能够用马尸赌死,再大的浪头,便也只像是冲击在大堤上,但是这么多马匹已经冲出的情况下,任何冲进马群的零散大莽军人,就会直接像一根洪流中的木头一样被抛飞。

普通的精锐军士的力量,根本不能和一匹战马相比,能够扰乱和阻止这种洪流的,便只有可能是修行者。

一名大莽军中修行者怒吼着直接冲破了数顶营帐,以自身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提着一柄和人齐高的重型战斧朝着马流狂冲而至。

即便只能将这战马形成的洪流截断一截,哪怕只是留下数百匹马匹,便有可能追击截停所有的战马。

这名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身上的布衣都片片裂开的大莽修行者已经在洪流之中看清了一些身穿残破黑甲的身影,这使得他很轻易的判断出来,这并非是什么云秦大部突然夜袭,而是云秦的一些残军。

他的脚步狠狠的蹬踏在地上,只差数步,他便准备先行抛飞手中的战斧,斩断马场大门一侧的木柱,先对后方的战马产生一定的阻碍作用,然而就在一脚蹬在地上,往前提起跃出的瞬间,他却好像被谁伸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往前飞跌了出去。

这名大莽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努力往自己方才落脚的地方望去。

很显然那里是没有任何人的,即便是有普通的军士故意想要伸脚绊他,估计那人的脚也会断掉,不会让他这样飞跌出去。

这名大莽修行者看清楚了……那里的确没有人,但是却伸着一只脚。

一只黑黑的,斜斜的往上伸着的,姿势可以用销魂两字来形容的脚……或者可以说是爪子。

在他看清楚的瞬间,这只爪子落了下去,落在了地上。

然后还未落地的这名大莽修行者只觉得地面微微的一震,他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地上如生长竹笋一般,冲出了一根晶莹的冰棱。

他骇然的想要大叫出声。

然而身体在最后落地的瞬间,已经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闪避动作。

噗的一声轻响,这根尖利的冰棱轻易的刺穿了他的后颈,然后又从他的喉咙中穿了出来。

低矮的草丛中,吉祥有些疲惫地喘息着,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一击,它却是十分的满足。

在喘息之中,它黑色的眼珠眨动了几下,然后又朝着另外一个地方,飞快的溜了过去。

……莫寻花和所有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都是一脚死死扣在马镫之中,双手扯着缰绳,将自己尽可能的隐藏在马腹下方。

虽然很多人的身体已经实在支持不住,但这些意志如铁的云秦军人还是将缰绳死死的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哪怕在剧烈的颠簸间,这些缰绳如铁锯齿一般扯得他们的手臂上全是鲜血。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自己每一个人的生死在此刻都是十分的重要。

因为这些战马的数量超过了两千匹,要想控制住这么多数量的马匹,便只有他们尽可能的散落在这群战马之中,控制住身下这些头马和老马,并不时动用些手段,让周围的马变得焦躁和惊恐而不停狂奔。

此刻他们不知道在青鸾学院的调教后已经变得更加乖巧和善解人意的吉祥阴险的截杀马场周围的大莽军人的具体细节,但他们可以感觉得出来,此刻大部分的战马已经冲出了马场,且附近的大莽军人依旧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拦截,那些零散落下的箭矢落入马群中之后,反而将马群变得更加惊恐,奔跑得更加剧烈。

也就在此时,他们在一片混乱的暴喝、厉吼声中,有一些尖细的、紧张的声音,还有一些女子的声音,显得分外的突兀和清晰。

保护太子殿下!小心刺客!……莫寻花和所有被颠簸得近乎麻木的云秦军人,都开始震惊的意识到……现在这个大军里面,那名前来劳军的大人物,竟然是大莽的太子?!……蠢货!中军帐内,已经接到马场被云秦军队残部偷袭,战马正在失控狂奔出军的晋乘云脸色变得铁青,硬生生的将这两个要脱口而出的字咽到了喉咙里。

让那些人不要乱喊!只是一些云秦军队残部,慌什么!难道生怕敌军不知道太子殿下亲临前线,在我们军中么?!派重铠军过来!让魂兵重铠军随时准备突击!所有军阵扼守原地,不要自乱阵脚,给对手可乘之机!晋乘云连续发布了数道军令,并让帐内所有将领全部不要出去,全部依旧停留在帐中。

湛台守持的脸色十分苍白。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也知道身为大莽太子,此刻最好便是保持绝对的镇定,最好能够和先前一样的温文尔雅,但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任何战阵,此刻外面那些惊心动魄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却是依旧让他紧张和惊恐的情绪反应到了他的面上。

让殿下受惊了。

殿下不用担心。

晋乘云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湛台守持此刻心中的真实情绪,连续出声宽慰了两句之后,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一支残军竟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马场,这让他此刻隐怒到了极点,但同时他十分清楚,即便所有的战马加起来,也根本不如面前这名无法控制自己的真实情绪而显得怯弱的太子的一条手臂。

所以他让自己强大的部属全部停留在了帐中,外面的事情全部依靠其余的部将去做,并将军中最强大的力量也马上调集到这里。

这是在两万五千大军的中军帐里!除非是顾云静那样的强者亲至,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人能够冲杀进中军帐,杀死他们所有人,杀死太子。

虽然此刻湛台守持表现出了让绝大多数军人都会鄙夷的怯弱,但太子是整个大莽的脸面,所以他和这帐中他所有强大的部属,都会阻挡在太子面前,对方要想杀死太子,唯有从他们的尸体上跨过。

这帐中的部将都是已经追随了他很久,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所以看到在晋乘云极度阴沉的脸色下,显得越发有些惶恐,脸色愈发苍白,嘴角也开始不停的颤抖的湛台守持,一名部将也轻微的咳嗽了一声,出声道:殿下,我们全部聚集在这里护卫您,只要我们自己不乱,这便是整个大军之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名部将的话,湛台守持略微心定了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轻松的话,但是在外面狂风暴雨般的声音之中,他一时却是依旧说不出话,只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晋乘云看了湛台守持一眼,正想又开口说些什么,骤然间,他的眉头猛地一皱,霍然站起。

就在他身上布满金色符文的黑色锁甲铿然一震,他如山般站起的瞬间,中军帐正前方,传出了一阵厉声喝杀声和急剧如鼓点般,唯有修行者魂力撞击地面,快速行进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剧烈如厉鬼嚎哭般的恐怖箭矢啸鸣声随即响起。

大帐正前方的垂幔瞬间被扯碎,两枝带着恐怖白色涡流的箭矢在无数牛皮碎片中出现在晋承云急剧缩小的瞳孔之中。

蠢货!面对这两枝威力和速度极其恐怖的箭矢,晋承运在终于狠狠地喝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双手按在了自己身旁的湛台守持的肩膀上,阻止湛台守持有任何动作,然后微仰起头,朝着正前方远处看去。

因为他的感知让他可以肯定,自己和湛台守持都根本不在这两箭的箭路之中。

这也是合乎道理的事情。

因为刺客根本不可能隔着厚厚的,甚至有隔音效果的中军营帐,看到营帐中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所在。

所以这两箭,只可能是瞎射。

而且对方是从正面发动,他十分肯定,自己那些忠实的死士和侍卫,绝对不可能给对方再次出手的机会,这绝对是自杀性的袭击。

和他料想的一样,在他仰头往前看的瞬间,他的视线之中已经被森冷的金属充斥,原本就站立在帐门外两侧的数十名重铠军士已经彻底将前方的道路堵死,而无数的军械,也已经朝着那名刺客的所在抛飞了过去。

即便这名刺客不计较自己的生死,他也只需要考虑对方这最后一击,最后的一枝箭矢。

然而这最后的一枝箭矢却没有落下。

因为此时的林夕,已经看清了帐内的情形,也敏锐地看清了湛台守持惊恐得近乎瘫软。

在无数兵刃和箭矢降临到他身上的瞬间,他只是在心中冷静的自语了回去二字。

……时间回到一停不到之前。

林夕还在黑暗之中行走,甚至还根本没有暴露身形。

在中军营帐之中,晋乘云的部将正看着越发惊恐,脸色苍白且嘴角都开始不停颤抖的湛台守持,出声安慰:殿下,我们全部聚集在这里护卫您,只要我们自己不乱,这便是整个大军之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夕已经看到了这中军营帐中的具体情形。

晋承云的自信也没有任何的错误,这世上的确除了顾云静这种级别的存在之外,别人根本无法杀至中军帐,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刺杀太子。

然而他此刻还不知道,来的是林夕。

他也不知道,林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拥有和张院长一样能力的人。

林夕是夏副院长他们这种人物都信任的将神。

他不需要冲入中军帐。

……在晋乘云的那名部将出声安慰湛台守持之时,林夕没有再行接近,反而是在阴影之中不断的后退。

然后他在一处空营帐的阴影之中,他取出了三枝箭矢。

这三枝箭矢并不是以速度见长的彗尾箭,而是经过他篆刻过纹路,可以发出令别人难辨出箭地的箭鸣声的黑色金属箭矢。

他在黑暗之中,竖起深红色巨弓,瞬间连发三箭。

三枝黑色金属箭矢,消失在黑暗之中。

整个连营上方的天空之中,尽是箭声。

第五百二十二章 除衣林夕竖弓,以自己目前修为的极限,射出三箭,然后直接转身,全速撤退。

箭声充斥天空。

……莫寻花和十余名身体状况最好的千霞边军位于马群的最后。

在凄厉的箭声响起之时,超过两千的马匹已经全部冲出了围栏,已经距离最外围的塔楼两百余步。

后方的怒吼声和箭矢声不断的响起,但在所有马匹被他们带走的情况下,后方的大莽军队对他们暂时已经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这些云秦军人听清楚了这箭声,他们知道此刻林夕已经在军中发动了刺杀。

莫大人!数名马腹下的云秦军人同时热泪盈眶,在此时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喝。

不要停!我们走!莫寻花很清楚身周这些云士的想法,但是他却是异常坚决的嘶声下达了命令。

我们此刻回去,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回去,谁将林大人这些事情传播出去?谁知道这夜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在异常坚决的嘶声下达命令之后,莫寻花这名原本军中的文职,却在生死逃亡之中成为冷峻将领的存在,眼中也再次充斥热泪,嘶声继续厉吼。

箭矢和箭声,都要比这名普通的,代表着云秦在这一战之中很多低阶将领缩影的将领发出的军令声要快得多。

中军营帐之中,大莽从一品左锋大将晋乘云猛的皱起了眉头。

在箭矢脱离弓弦,旋转切割空气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这出箭的地方距离他和太子湛台守持所在的中军大帐相距不远。

但一瞬间,已经满天都是箭声,即便是他,也根本无法感知得出这箭矢到底从何处发出,落至何处。

这一瞬间,他只敏锐的反应过来,在这南陵行省之中,在这片两国交战的诺大战场之中,能够射出这样箭矢,发出这样箭声的人,唯有那名杀死了胥秋白,正处在数百名大莽修行者的追杀之中的云秦持弓祭司,林夕!这人竟然没有逃往云秦军队的控制区,反而……竟然敢潜入这样的大军之中,夜袭刺杀?!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晋乘云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瞬。

因为他头顶上方的帐顶,已然破了。

在修行者的感知之中,是箭矢穿破了帐顶,带的风流撞击得帐顶塌陷,裂开。

但在普通人的感觉之中,却像是有一座小山陡然从高空坠落,压在了帐顶上。

晋乘云一声如雷般的震喝,头上的黑发如钢丝般全部往后飞刺而出,他身上黑红色铠甲上所有如岩浆般的符文全部闪亮,一拳往上砸出。

因为在他的感知之中,一枝黑色的箭矢,已然直落他的右胸。

当!他拳头上金属甲片亮得耀眼,整个拳头就像是变成了一块烧红的刚铁,一声金属震响之间,速度已经超过人眼极限的箭矢被他这一拳砸飞出去。

然而就在这当的一声金属震响在营帐中响起之时,两声与之相比显得轻微的声音也接连在晋乘云这种级别的修行者都无法来得及反应的极短时间内响了起来。

大莽太子湛台守持惊恐而茫然的仰着头。

他就只是感觉到好像有座大山陡然从空中压了下来。

他都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箭簇洞穿了他的喉咙,绞断了他颈部所有的骨骼,然后尾羽带着的力量和涡流,使得他的头颅整个折断了下来。

他的头颅落地,就像一个酒杯落地,落在他身下的皮毛毯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同时,一名和他距离最近,正挡在营帐大门方位的大莽将领,头颅也掉了下来。

……晋乘云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眼角骤然出现了数条皱纹。

这一瞬间,不知经历过多少战阵的他甚至无法接受发生在眼睛里和感知里的事实。

这三枝箭矢分别锁定太子和包括他在内的两名距离太子最近的大莽修行者。

很显然,林夕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刺杀亲临前线督战和劳军的大莽太子。

从外面那些愚蠢到了极点的皇宫侍女和侍者的惊呼声中,判断出营帐里的是大莽太子不稀奇,但对方怎么能够在不看营帐之中的具体情形,就如此精准的锁定他们的身位?难道对方的感知,能够比顾云静这样的圣师还要强,能够清晰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感知出营帐内的一切?而且这三枝箭矢在时间上都有着极其精准的把握。

第一箭就是直接射他,这使得他直觉的进行防卫,而第二枝箭矢,就在他已经无法做出更多反应的极短时间内,落在了湛台守持的身上。

至于那第三箭射杀他的那名部将,已经只能算是附带。

这种精准的层次刺杀……不是近在眼前,看着施射,怎么能够做到!营帐内,六七名都是修行者的将领看着这一瞬间太子便死去,看着掉落在地上茫然的睁着眼睛的太子头颅,震惊和恐惧的浑身颤抖。

太子殿下!……一名将领甚至单膝跪地,撕心裂肺的不停叫喊着,似乎通过这样的叫喊,能发生奇迹,让太子活过来。

这不只是一个大人物的死亡和他们将面临的责罚的问题。

一个王朝的太子,是一个国家的颜面,在大军之中被刺杀,这传出去,是整支大军的耻辱,也是整个大莽军方的耻辱。

他不可能跑得出去,杀了他!一声极冷的声音从晋乘云的口中发出,喝断了那名将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在这声声音发出的瞬间,晋乘云一步就跨出了中军营帐,他额头上的皱纹也顷刻之间多了几条。

他不知道太子的死亡接下来会引起什么样的震动,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若是今天还不能杀死林夕,那自己便只能自杀,以死谢罪。

一名大莽军士手持着火把迅速的点燃一座帐前的数个火盆。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且身旁一顶营帐前战立着的一名身穿大莽军服的人似乎显得有些过分冷静。

然后他很快在燃起的火光之中发现,这名大莽军士的面目十分陌生,且显得有些过分柔美。

他骤然反应了过来,想要发出一声大喝,但就在他张口的瞬间,那名大莽军士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一掌就震碎了他胸口的所有骨骼和心脏。

刺客往那边跑了!就在此时,有人连连尖叫出声。

连营之中,又不时有惊叫声和火盆落地声响起,十分的混乱。

一列大莽军士循着声音和因为两名大莽军士的倒下而急速的冲进数个营帐,然而让他们和外围包抄过来的大莽军士不可置信的是,这几个明显有声音发出的营帐之中,没有任何的人迹。

再往外围搜!他肯定是要往外逃的!在数名校官的喝令声中,一名名大莽军士继续急速的扩散,点燃更多的火盆,往外围搜索。

在一批军士从某个营帐中撤出之后,在营帐的角落,一个倒扣着的行军小铁锅边缘,突然伸出了一个小爪子,然后这个行军小铁锅便翻转了过来。

蜷缩着的吉祥伸展了身体,马上又飞速蹿出了这个营帐。

那名面容秀美的大莽军士自然就是高亚楠。

在一击杀死了发现自己的大莽军士之后,她极其迅速的将这名被她杀死的大莽军士拖入了身后的营帐之中。

也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个营帐一侧突然裂开,林夕从裂口之中极其迅速地钻了进来,飞速换上她已经准备好的一套大莽校官的衣甲。

然后他和高亚楠,又从那处裂口中钻了出去,潜入后方阴影之中。

…………怎么会这么乱?即便是有云秦军人配合他,此刻也早已经应该被击杀了,不可能乱成这样地步。

就在中军营帐外不远处,一名脸色苍白的大莽将领站在晋乘云的身旁,不可置信的出声。

要杀死林夕,就必须要先找出林夕。

然而此刻的形势,却是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搅局。

将整个大军弄得鸡飞狗跳,却不见人影。

晋乘云的脸色也依旧雪白,然而面色却是已经比平时还要沉冷。

你们不要忘记,他不是普通的箭师,而是最擅长隐匿的风行者,而且他同样擅长近战,最为关键的是,他还是一名灵祭祭司。

晋乘云寒声道:黑色的黑狐猫,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是用来搅局的最佳手段。

这个时候制造混乱,即便是圣师,也比不上拥有一头小型强大妖兽的灵祭祭司。

听到晋承云这样的声音,周围的大莽将领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几分,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忽略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更是消磨了他们找出林夕的信心……怎么能在这种不停的混乱发生的情形下,找出一名极擅潜隐的修行者?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设身处地。

晋乘云冰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一边飞快地思索着,一边缓缓地说着,理清自己的思路: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设法换上我们大莽军士的衣甲,这样更不容易暴露。

然后还可能会跟随着往外围搜索的军士,这样更容易逃出去……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之中帮忙,完成的会更快。

按照先前传回来的讯息,那名青鸾学院的女学生也一直和他在一起作战,所以那名女学生,也应该和他在一起。

所以这便有了一种简单的小手段,可以将他寻出来!晋乘云的眼中,瞬间闪现出了实质性的寒芒,体内的魂力,也瞬间汹涌澎湃,令所有军士,全部脱掉身上衣甲!精赤上身!所有违令不马上脱除身上衣甲的军士,全部格杀!如雷声般的军令,从他身前迸发而出,瞬间,在他身周部将的呼喝下,这样的军令,迅速响彻整个军营。

第五百二十三章 冲军要卸甲脱衣,就必须停下手上原本正在做的事情,而全部停下来,开始卸甲脱衣时,所有大军连营内的大莽军人,便都突然发现,整个营区骤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所有原先许多处于震惊和极度紧张之中的大莽军人便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只要自己不乱,这营区就根本不怎么乱,大多数的动静,全部都是自己人引起的。

中军营帐前方不远处,发出了卸甲脱衣命令的晋乘云只是冷冷的等着。

他可以确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林夕不可能已经逃脱出营区。

只是片刻的时间,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整个大军连营的东南角,骤然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呼喝声和示警声。

数十枝燃烧着的磷火箭在那片区域飞射上天,一片耀眼。

晋乘云的眼睛眯了起来,在眼瞳中映出这些白色火光的瞬间,他体内的魂力便已滚滚的析出,整个人以直线的方式,朝着连营东北角疯狂掠出,一顶顶的营帐在他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力量的冲击下,依次绽裂而飞,如同一朵朵巨大的蒲公英在沿着一条笔直的线在盛开。

魔铠!箭军!弩钩军!几个简单的字节如同一个个惊雷一般从他的口中冰冷的喝出。

这几个简单的字节,对于十分熟悉他的那些大莽校官而言已经足够。

有一百具庞大的钢铁身影一直在沉默地等待着,在听到魔铠二字的瞬间,其中一名统领便发出了一声咆哮般的低喝。

轰!轰!轰!……这一百具在黑暗之中原本好像全无生命力的钢铁一般的身影,身上所有的符文骤然发光……在下一息的时间里,金属震荡和轰鸣声便形成了一片浪潮,这些大莽的魂兵重铠,也开始了全速的奔跑,沉重的身躯冲击着地面,使得整个营区全部震荡起来。

……别说是高亚楠不可能脱衣,就连林夕也不可能脱衣。

因为只要吉祥无法造成混乱,即便他和这些大莽军士一样卸甲脱衣,也会被马上发现。

晋乘云卸甲脱衣的命令,的确是最为简单,却最为有效的小手段。

所以在命令下达的一瞬间,他便和高亚楠全速朝着营区外突袭。

现在这整支大军已经没有骑军,只要不被大军围困住,他们依旧有可能逃脱。

嗤!嗤!嗤!……在全速突击,身影暴露的极短时间内,狂奔着的林夕便连连开弓,连射十余箭。

这暴烈的十余箭如十余条白浪沿着他和高亚楠周身往四面八方飚出,有一枝箭矢竟连续洞穿了五名大莽军士的身体才止住了去势。

这十余箭出手,林夕单手将弓挂在身上,寒光一闪,已然拔出背上的淡青色长剑。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箭矢已经铺天盖地般朝着他和高亚楠坠落。

晋乘云在行进间发出的惊雷般响彻全军的命令依旧简单而有效。

他对整个营区的军力分布了如指掌,所调动的,除了魂兵重铠之外,其余两支都是正好在林夕突击路线上的军队。

……面对瞬间笼罩而至的箭雨,林夕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凝重而冷静。

他手中的淡青色长剑瞬间银光流淌,在他的手中以惊人的速度往前方斩出,瞬间斩飞所有对他和身后的高亚楠有真正威胁的箭矢。

在白色磷火箭的火光之中,堵截在林夕和高亚楠突进路线正前方的这支近七百名箭军的大莽统领瞳孔急剧的收缩着。

他见过许多修行者硬冲箭雨的情形,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是用魂力布满全身而硬冲,这样一来即便普通的箭矢虽然未必能够刺破修行者的血肉,但可以令修行者的魂力消耗速度极其的惊人。

对于军队而言,击杀战力远超精锐军士的修行者,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困住修行者的身形,限制修行者的速度,以及尽可能快的消耗修行者的魂力。

然而林夕在这一瞬间,却只是用剑斩飞了所有对他和高亚楠真正产生威胁的箭矢。

对方身背胥秋白的深红色巨弓,显然就是林夕无误。

但按照军情,对方只是国士阶的修行者,但在这一刻,对方却偏偏做成了连高阶大国师都未必能来得及反应和做的事情。

这名大莽箭军统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黑色的爪子,却是在他自己的影子里无声的伸出,落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他的小腿肚直接失去了知觉,只在强大的恐惧充斥他的心间,条件反射的转身往下看去的这一刹那,一股凛冽如刀的寒气已经沿着他的体内,狠狠的冲入到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瞬间冻结,停止了跳动。

一声声厉喝声和惊叫声在这支箭军阵中炸响。

这名大莽箭军统领死亡,浑身冷气泛出,周围的军士才骇然的发现底下有一条黑影在飞速的穿行。

有些军士反应了过来这条黑影是林夕的妖兽伙伴,但却根本跟不上吉祥的速度,在黑影在人群中飞速乱窜之时,一条条凛冽的寒气,却使得一名名军士连吭都没吭一声就马上倒下死亡。

此时的吉祥,才像是传说中的真正瘟疫之兽。

它的爪子、尾巴,只要落到一名军士的身上,这名军士便马上失去了温度,马上死去。

这支箭军,只在第一拨的箭雨之后,便陷入混乱。

空中飞洒的箭矢,变得稀疏而散乱。

而在斩飞了第一轮密集箭雨中对自己和高亚楠真正有威胁的那些箭矢之后,林夕便和高亚楠换了个身位。

高亚楠冲到了他的前方,手中出现了那名炼狱山老神官的长幡。

落到她身前的稀疏箭矢全部被她手中的长幡卷飞出去。

此时,林夕在奔跑中转身,反手将剑插回剑鞘,单手取下身上斜挂着的深红色巨弓,顷刻之间,嗡嗡嗡三声空气震响,他朝着正后方连发三箭!他的正后方,一顶顶营帐不停冲气般膨胀,炸裂。

一条黑影,以恐怖的速度而来,正是此间的最高将领晋乘云。

林夕这三箭,全部射向晋乘云的胸口。

面对这三箭,晋乘云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浑身铠甲上的符文就像火焰般燃烧起来,他的整条手臂,就像一根铁锤般砸往胸前。

当!只是发出了一声爆响。

三枝彗星般的箭矢全部被他这一记铁拳砸得横飞出去。

但一声愤怒的闷喝马上从他的口中随着数丝鲜血喷涌出来,他的身影在空中也猛的一顿,停滞下来。

高亚楠和林夕切入了前方箭军。

在高亚楠的魂力贯注下,炼狱山的长幡变得就像是一扇燃烧着的长方形门板,所有阻挡在她前方的大莽军人,全部被拍飞出去,身体都燃烧起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前方的神袍,后方的大军强行震落三箭,晋乘云的内腑已经有了些损伤,但身体在震荡落地的瞬间,他体内的魂力便又已经滚滚从脚下涌出,推动着他的身体和方才一样强悍的前进。

看到即便前方箭军很多人都在此刻体现出了狠辣和无畏的一面,甚至直接抛开了手中的弓箭,直接朝着高亚楠和林夕扑上去,但却依旧无法对林夕和高亚楠的突进有丝毫的遏制作用,这名军中的最高将领此刻却是没有任何过多的表示,只是眼神变得更加的肃杀和冷厉。

预!一声军令声在他的身后响起,瞬间被令人窒息的巨大金属轰鸣声淹没。

这如洪水过境冲击在铁墙上一般的巨大金属轰鸣声,在此时只有可能是魂兵重铠发出。

在浑身如通电一样,符文全部亮起之后,这一尊尊庞大的金属身躯已经完成了最开始的加速,已经达到了最高速的状态,沉重的身躯反而就像是失去了分量一样,一步跨出,就是蹦出七至八米的距离。

军令声中,这些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自己的魂力,达到了最高速状态,甚至一时想要制动都恐怕无法遏制住自己往前的惯性力量的魂兵重铠,迅速的每五具聚集在了一起。

杀!其中的一名统领再出军令,声音依旧迅速被巨大金属轰鸣声湮灭的瞬间,绝大多数浑身光焰缭绕的魂兵重铠只做了一件同样的事情,抛出了手中其中一件兵刃。

大莽的这支大军配备的,是和夜魔铠甲同阶的夜恶铠甲,左手配着的兵刃是圆盾刃,右手配着的,是粗大的锁链连着的死神镰刀。

这种拥有可以抛飞出去的镰刀的重铠,本身对于修行者而言便更具有杀伤力,然而此刻这些魂兵重铠还落后在被林夕三箭略阻的晋乘云身后,他们的死神镰刀连着的锁链长四米,自然不可能攻击得到林夕和高亚楠。

他们手中的死神镰刀,全部都是抛在了位于他们中间的一名同伴身上!每四尊夜恶重铠,手中的死神镰刀都抛出近一米,缠绕在位于他们中间的同伴身上。

在锋利的镰刃在同伴森冷沉重的铠甲上拖出火星的瞬间,这四尊夜恶重铠的面具下同时发出咆哮,就如马达发动到极致,同时发力,竟是将中间的那具夜恶重铠,像重石一样抛飞而出!在原本就极高速的奔跑下,每四尊夜恶重铠变成了一架投石车。

咚!咚!咚!……二十具魂兵重铠就像二十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入箭军之中,砸入林夕和高亚楠的周围。

这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大莽军人被这二十具夜恶重铠坠地时砸死,变成扭曲的血肉。

二十具整齐划一的半蹲姿势落地的夜恶重铠,在鲜血和血泥中站起,身上的金属再次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再次开始疯狂的加速。

二十具夜恶重铠,就像二十堵金属墙体一般,在顷刻间便达到了恐怖的速度,朝着林夕和高亚楠撞至,要将林夕和高亚楠挤压在最中心。

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

背着我!高亚楠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但是她的眼中却不见任何的惊恐,反而充斥着她那日教训雷霆学院的学生时的那种平时没有的强大神色。

林夕单手一带,瞬间将她负在背上。

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也伸了出来。

空中瞬间飘雪。

雪落地之前,地上就已经聚集更多、更恐怖的寒气,形成了厚厚的冰毯。

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原本的泥地上,就结出坚硬至极的冰毯,这是连修行者都难以想象的景象。

然而这样的景象,却偏偏就在此刻真实的发生了。

夜恶重铠沉重至极的金属脚掌践踏在白色的冰毯上,白色的冰毯上只是出现了些微的裂痕,而这些已然疯狂加速的铠甲,却是立足不稳,失去了重心。

若是一般的修行者,在脚下突然打滑的情况下,还能够凭借魂力的喷涌做出调整,然而魂兵重铠,本身便是将魂力力量全部和重铠融合在了一起,沉重身躯的力量和惯性,根本不是内里的修行者所能抗衡的。

二十具夜恶重铠没有一具能够站稳,全部飞跌出去,其中十数具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令人耳膜都要震裂的巨响声。

林夕眉头依旧紧紧地蹙着,身体弓着,在一具凌空横飞的重铠下方穿过,这一瞬间,一条小黑影跃上了他的身体,四只爪子紧紧地抓住了他前胸的衣衫。

林夕骤然再度发力。

他体内的魂力以这世上除了谷心音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所有修行者都无法理解的速度从他的体内狂喷而出,将所有从一侧抛飞过来的钩爪全部甩在了身后,脚尖只是再度落地了一次,便彻底的切开了箭军军阵,越过了这片连营的围栏!几乎所有眼见这一幕的大莽军士全部发出了一声惊呼。

难道整支大军,竟然困不住这两名云秦刺客,竟要被对方硬生生的冲脱出去?!数千人同时发出惊呼,声音自然大得惊人。

然而这样的声音,竟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惨叫声硬生生的盖了下去。

这凄厉至极的尖叫声和惨叫声,就是在林夕和高亚楠以及吉祥刚刚突出的箭军阵中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是在冰毯上的许多军士。

高亚楠竭尽全力瞬间凝成的这冰毯只是笼罩了十余米的范围,然而因为她和林夕所在的地方,始终是军人数量最为密集的地方,此刻,所以在这片范围之中的大莽军人,都发现,自己的双脚断了。

他们在跑动着,但双脚却没有动,依旧被冻在冰上,而且他们失去知觉的双脚,却就像是被冻酥了的硬纸片一样的脆弱。

所以他们跑着,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没有了,然后他们便重重摔在地上,因为这极度的恐惧,发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尖叫声和惨叫声。

是周家的人!晋乘云的双脚,此刻就在这些横卧在地,失去双脚的大莽军人之间飞踏而过,在惨叫声的包裹之中,他的嘴角只是微微的抽动了一下,用唯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冷冷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林夕已然冲出大军连营,然而他的紧蹙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即便不回头,他也可以从身后呼啸的风声中听出,有一名速度比自己快出许多的修行者,正在追来。

高阶大魂师修为,比你杀死的胥秋白修为要差上一些,但他身上的将铠不凡。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的魂力,也在以明显不惜损伤自己身体的速度喷发。

高亚楠也是紧蹙着眉头,看着身后与她和林夕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的晋乘云,低声飞快地说道。

林夕沉声道:这么说,对方便是不惜自己的生死,也要将我们缠住,好让身后的军队再追上来。

高亚楠轻微地喘息着,道:这人应该就是这军中的最高将领,但他并未发出让军队停止追击的命令,只有这个可能。

林夕张了张口,但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股紧张和冰冷的情绪,从他的心中升腾而起。

因为就在此时,他的视线之中,前方的夜色之中,现出了一片红色。

那是炼狱山神官的神袍。

在这种距离下,其余和他同阶的修行者还根本看不到那片红色,但是他却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名炼狱山神官。

就在林夕眼中出现这一抹极其危险的红色之时,军营之中,数名大莽礼官和宫女已经抢到了中军帐前,看到了帐内的惨状。

在极度的惊恐之中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之后,一名礼官发疯般的叫了起来:太子殿下遇刺身亡了!太子殿下被刺客刺杀了!……蠢货!难道还生怕敌人不知道太子死了,难道还生怕我们的人不知道,不够影响士气么!一名大莽将领实在无法忍受从一开始就一直表现得极其愚蠢,大呼小叫的这些内廷官员,激怒之下,刀光一闪,直接就将这名礼官的头颅一刀斩落。

等到这名礼官头颅落下,鲜血从腔内冲出之时,这名大莽将领才略微恢复些理智,知道今日太子死在这里,且自己当众直接斩杀内廷官员,也是死罪,牙关一咬之下,也不说什么,刀光再度一闪,直接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纪月轮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不需要更多的讯息,只是通过远处大莽军队的怒喝声和厉啸声,他便已经可以肯定逃的就是自己要杀的林夕。

在觉察到林夕改变了行进的方位,不再朝着他静静站立的地方狂奔而来之时,他的脚步也动了起来。

他的整个人开始发光,热气和火星开始在他的身外飞旋。

炼狱山神官降临。

也直到此时,高亚楠才发觉,前方多了一名炼狱山神官。

虽然她先前并没有和林夕一样,已经和炼狱山神官进行过两次厮杀,但她是周首辅的独女,她早就十分清楚,能够穿上炼狱山红色神官袍的,都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而同样是大国师阶……炼狱山的修行者,都要比世间普通的修行者强大得多。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她和林夕已经没办法再跑,无路可走。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后面的晋乘云之后,还跟着数目庞大的军队。

唯有速战速决。

林夕严峻的声音,在此时极低的传入她的耳中。

第五百二十五章 拳头和剑高亚楠也是青鸾学院的天选,她的修为一直都在林夕之上,虽然林夕在碧落陵出事之后,到现在这一年时间里面,修行的强度连南宫未央这样真正的修行怪胎都自叹不如,但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在夏副院长看来,却都是像他们当年那十七名青鸾学院一样,是伴随着将神的出现,而应运而生的人物。

如果说时隔六十年后再次出现在这世间的将神是天空之中陡然出现的一颗最耀眼的星辰的话,那高亚楠和边凌涵、姜笑依这群人,就也是同时在天空之中升起的星辰。

所以在重新将这些年轻学生召回青鸾学院之后,在夏副院长动用所有青鸾学院资源支持的情况下,高亚楠等人在这一年里面的修为进境,也并不比林夕慢。

但即便如此,林夕也是在前些天的战斗之中刚刚到达国士中阶,而她也只不过是接近国士高阶的修为,对方却是两名大国师阶的强大修行者。

两名国士阶的修行者,对敌两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尤其一名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军中大将,一名是强大而神秘的炼狱山神官,这种战斗,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按照道理,是根本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的。

然而此刻听到林夕的声音,高亚楠却只是轻嗯了一声。

此时纪月轮已然出声。

骄傲而威严的出声。

炼狱山使徒,在大莽王朝,本身便是身份最为高贵,凌驾于世人的存在,而他和申屠念一样,都是被赋予了超过一般炼狱山神官权力的存在,在这个世间,也已经没有多少人的战力在他们之上,所以他自然有资格骄傲。

我感觉到了冰霜的气息。

所以你是周首辅的女儿……在这世间的传说之中,是冰霜巨人的后裔,在传说中,冰霜巨人和我炼狱山掌教一脉本身便是死敌。

然而我将会终结这样的传说。

因为我会将你擒住,押回炼狱山。

我们炼狱山有世上最多的农奴,所以也会有世上最低贱的妓院,我会将你放在那里,那些农奴和你产下的子女,将会世世代代成为炼狱山的奴仆,传说中的冰霜巨人后裔,将不再有资格成为炼狱山的敌人,将会彻底成为炼狱山的奴隶。

纪月轮威严的声音卷动了火焰,在夜色之中远远的传播出去,就像魔神的宣判一样,就连远处的大军都听得清楚。

他的这些话,一句都没有针对林夕,全部都是针对高亚楠,仿佛林夕在他的眼中,和死物没什么区别。

……高亚楠并没有愤怒,因为她十分清楚,在这种时候,愤怒是完全无用的情绪,她只是顺着林夕的松手,从林夕的背上落了下来,站定。

林夕很愤怒,但他虽然没有风行者的真正潜质,却是拥有风行者除此之外的所有一切技巧和心智,所以越是愤怒,他的脸色却越是冷静,他的双手越是稳定。

脑残!他轻喝出这个世上的人都不明白含义的这两个字,然后竖起深红色巨弓,体内的魂力以急剧的速度喷薄而出,直接朝着纪月轮连射三箭。

纪月轮伸手,体内魂力在他的指掌之间先是化成了一片海,然后又瞬间凝结成一口泉,贯入了他拇指上的火焰宝石扳指之中。

火焰宝石扳指上所有细如微尘的符文瞬间涌出无数丝的火焰,他的面前,骤然形成一个喷涌着恐怖火焰的火山口。

三枝白色的金属箭矢射入火焰之中,表面迅速的一层层剥离,迅速变细,变得缓慢,由小手指粗细,在穿过火焰,触及到纪月轮的身上神袍时,已经变得唯有头发丝般细小。

纪月轮的左手往下拂去,就像是拍掉了三丝尘土,三根细细的白色金属丝,折断,坠地。

林夕所遇见的所有对手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纪月轮这么轻松……至少是表面上这么轻松的直接阻挡他三枝箭矢的,但林夕的脸色根本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在射出三箭的瞬间,他就已经转身,朝着后方狂掠,瞬间再射三箭。

这两箭,没有直接射向晋乘云的身体,而是分别落向晋乘云的身体后方,左侧和右侧,只是封堵晋乘云的后退和闪避之路。

晋乘云和他以及高亚楠,本身已只相距常人三十余步的距离,这三箭才刚刚落地,林夕和晋乘云便已经只有数米之遥。

晋乘云十分清楚林夕和高亚楠此刻的想法,先行解决掉一名对手,自然是最佳的情形,然而面对迎面而来的林夕和高亚楠,他却并没有任何后退或者逃避的心念,他的双脚沉入了地面之中,然后,他很简单的,一拳朝着迎面而来的林夕和高亚楠轰出。

这是没有任何花巧,真正简单的一拳。

但这也是真正强大的一拳。

因为晋乘云和胥秋白不同,他的战斗经验,都是在阵中冲杀的近战之中累积起来,近身时,本身便是他最为强大的时候。

而且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他是一支军队的统领,他的身后,还有两万五千余大军。

他十分清楚林夕和高亚楠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所以他便也不需要有保留,不需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可以尽情的喷涌自己的魂力,所以这一拳,是他此生之中,最强大的一拳。

无数丝的光华从他的拳头上流淌出来,他的手臂上的经络和肌肤都发出了撕裂的声音,磅礴的力量,甚至使得他拳头上覆盖的铠甲在符文亮到极致之后,铮的一声,反而一片片裂开,震散。

强大的将铠,反而被他自身的力量,震碎。

以超出晋乘云自身反应喷发的光华,在晋乘云的拳头前方,形成了一只四足妖兽的形状。

这只妖兽,与其说是像四只脚的巨龟,还不如说像是一只活着的奇特古鼎。

这是大莽特有的妖鼎兽。

空气因为他体内魂力的超过极限喷发和融魂力量的双重压迫而骤然凝结起来,产生了强大的震动。

林夕在空中飞跃的身体在这种空气压迫而产生的震荡之中颤抖起来。

这是纯粹的力量,晋乘云在此刻采用了最不可能有意外的纯粹力量的对敌方式,只是在空气的挤压之下,林夕的身体都已经无法前进,根本不可能靠近晋乘云,又怎么能杀得了晋乘云?然而此刻,林夕却没有再进。

他体内所有的力量,似乎瞬间就消失了,他的身体反而在前方空气的推动下,往后倒飞了出去。

铮!一声轻鸣从他的背上发出。

晋乘云微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开。

不远处,骄傲而威严的纪月轮的身体也骤然紧绷,身形骤顿。

银色的剑光,从林夕的身后震鞘而出,急剧的飞起,贴着晋乘云那股强大力量的边缘,以比元气喷发更快的速度,斩向晋乘云的后颈。

圣师?!这道剑光代表着的本身的意义,超过了此刻这道剑光的真正威力,晋乘云震骇失神。

他俯身,转身,抵挡这一道剑光。

在随着他俯身、转身而横转的强大力量中,银色的剑光飞颤、畏缩,闪避,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晋乘云骤然反应过来,这一道剑光,并不像真正的圣师的飞剑那般强大。

然而这一瞬间的失神和慌乱,已经足够。

吉祥出手。

高亚楠出手。

一团白雪在空中像棉花团一般陡然盛开,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化成了一道白色的冰剑,狠狠的冲击在侧身的晋承云腰腹之间。

晋乘云整具铠甲顷刻变成白色,布满厚达一指的白霜。

压力骤松的林夕一声低喝。

浑身魂力滚滚的从他的身上涌出,那道如在风雨中飘摇,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银色剑光骤然发亮,就在晋乘云一声闷哼,身体真正发僵的这一刻,急剧的飞起到晋乘云的头顶上方,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刺入了晋乘云的后颈,退出。

噗!一股血泉从晋乘云的后颈涌出,晋乘云的身体往前跪下,身上的冰雪纷纷裂开。

银色剑光飞退之间,差点直接落地,但在离地数尺之时,却是咻的一声,顽强的飞回到了林夕的手中。

然后林夕转身。

身上缭绕着热气和火星的纪月轮已经距离他和高亚楠不到二十步。

他和高亚楠的身后,晋乘云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按住颈部的伤口,鲜血从指掌间不断涌出,无法站起。

…………晋乘云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大莽军士也在狂奔着,距离林夕和高亚楠也唯有六七百步的距离。

借助纪月轮身上的火光,这些大莽军人看到了林夕、高亚楠和晋乘云的交手,然而他们的反应和眼睛,却是跟不上这一瞬间的速度,他们眼中的画面,之前一刻还停留在晋乘云一拳轰出的时候,但这一刻,他们却看到自己军中的主帅,已经被击倒重创。

唯有冲在最前方的数名修行者将领,才骇然的清晰感觉到了那一道剑光,那感觉到了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那道飞剑的狂舞。

这些人,也震骇到了身体僵直,身体机械性的往前移动着。

是剑的问题。

纪月轮此刻的身影也出现了停顿,他看着林夕和高亚楠,依旧骄傲而威严地说道,只是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便已经判断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有很多世间不知的手段,不止有剑。

林夕冷冷的出声,他却没有停顿,反而朝着纪月轮逼近。

攻心?这种手段,对于我而言是无用的。

纪月轮摇了摇头,冷漠地说道。

第五百二十六章 你不是东方不败林夕丝毫没有在意纪月轮的这句回答。

在纪月轮的声音发出的瞬间,他距离纪月轮也唯有数米之遥。

他体内的魂力再次狂涌而出,手中的长剑再次发出一声清脆的震鸣,和他的掌指脱离,就要再度飞起。

纪月轮脸色微讽。

他在和林夕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林夕身后的高亚楠身上。

他的兴趣,似乎始终都在高亚楠身上,就连此刻林夕手中振振欲飞的飞剑都没有吸引他的目光。

林夕手中的飞剑飞了起来,剑尖开始急速的穿过空气。

然而与此同时,他和纪月轮身体之间的空气似乎骤然就消失了,骤然被卷入了纪月轮的神袍衣袖之中。

一根绣花针从纪月轮的神袍衣袖之中飞射了出来。

这是一根外形和普通的绣花针没有两样的细针,然而这根细针却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绣花针……它细长的针身上,有着一丝丝极细的红色符文,还有一条比针身还要细小的湛蓝色锁链,连在这根细针上。

从纪月轮的神袍衣袖之中飞射出来的一瞬间,这根细针和连着的细小锁链便都充斥着一层赤红色的火焰,且先前卷吸入衣袖间的空气,都似乎变成了这一根针的推动力。

所以这一根烈焰包裹着的针很快。

所以这一根针,在空中就变成了一条光线。

这一条光线,没有落向林夕的身体,而是直刺高亚楠的胸口。

林夕的身体也根本跟不上这条和他的箭矢一样快的光线,他也十分清楚高亚楠和吉祥在方才配合他重创晋乘云时已然近乎耗光了所有力量,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飞剑飞了出去,阻挡在这条光线之前。

此刻,他也唯有用飞剑,才能阻挡纪月轮的这一击。

针尖和剑身顿时相撞。

一圈火浪从针尖和剑身相遇的那一个小点扩散开来,竟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声。

林夕一声闷哼。

缠绕在飞剑上的所有力量,被这一针震散,飞剑上的银光迅速消隐,继续压向高亚楠的身体。

高亚楠体内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的在这一刻全部涌出,飞剑在空中停顿,剑身上结满细小的冰棱,高亚楠的身体轻颤,嘴角沁出血丝。

纪月轮嘴角讥讽的神色继续蔓延,他神袍袖中射出的那一根细针的针尖依旧顶在剑身上,就像被冰冻得和剑身凝结在了一起,然而他身前的空气却是再度急剧的收缩,形成了大风,他体内的力量,就将再次喷发,灌入那一根细针之中。

很多时候,炼狱山接近圣师的大国师阶修行者都甚至不惧怕圣师的飞剑。

因为炼狱山出产的火焰宝石制成的魂兵,可以激发出温度极其惊人,对圣师都有杀伤力的火焰,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炼狱山有通魂符文,篆刻着这种符文的各种锁链,可以使得魂力贯入兵刃之中,使得这些兵刃,也就像是圣师的飞剑一样。

……在这一刻,林夕弃剑。

他彻底放弃了对自己飞剑的控制,开弓,对着纪月轮施射。

一道金光射向纪月轮的心口。

纪月轮的魂力由袍袖中涌出,没有贯入细针之中,而是冲向了这一道金光。

林夕和高亚楠很急。

但他不急。

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杀死高亚楠,只是想要擒住高亚楠。

因为像他这种比晋乘云还要接近圣阶的修行者,听觉要远超正常人,那并不遥远的军营之中发出的声音,已经让他明白了大莽太子的死亡,虽然湛台守持这种傀儡是炼狱山扶上位的,但太子毕竟是太子,纯粹的杀死林夕和高亚楠,并不能消除掉这种负面影响。

因为刺客在大莽大军之中杀死了大莽太子之后被杀死,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这名刺客的强大和壮烈,只会觉得大莽军队犹如豆腐渣,竟然被对方如若无人,连里面太子都可以随意刺杀。

云秦帝国的周首辅虽然已经下台,已经是前首辅,但周首辅在过去的许多年之中,在民间的影响力很大,而且有关冰霜巨人后裔的传说,更是有异样神秘的色彩,所以在他看来,擒住高亚楠,用最残忍的手段羞辱高亚楠,让周首辅的女儿都成为炼狱山最低贱的奴隶和供奴隶发泄的对象,这才能消除太子刚到前线不久便被当军刺杀的不利影响。

当然,如果能够擒住林夕,自然更好。

而此刻他也看得出,在这样急剧的魂力消耗下,林夕的魂力也已所剩并不多。

所以他此刻第一时间选择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敌。

……魂力调用和喷涌的速度,永远是比人的反应和意识要慢的。

即便是获得了般若寺都已经失传的绝学的林夕,身体对魂力也依旧有阻碍,不可能意念所至,魂力就已经到达。

但魂力喷涌出去之后,想要收回,自然也是比意念要慢的。

还有一点,修行者在近距离对战之时,感知永远要比眼睛要快。

也就是说,画面在眼睛之中成像之时,修行者的感知却已经提前一步将这画面在脑海之中形成。

此刻纪月轮的眼睛自然看不清林夕射出的这道金光,但是在这一瞬间的感知之中,他陡然觉得有些古怪,因为这道箭光似乎太过古怪,太过粗大了一些,而且速度也比箭矢略大了一些。

然后等他感知清楚这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之时,他的魂力已经汹涌的朝着这条金光砸了下去。

同时,这道金光改变了方向。

原本射向他胸口的金光,却是硬生生的斜飞落下,落在了他的右侧大腿。

这在已然清楚的感知世界里,是一副可笑的景象。

因为林夕射出的这一道金光,不是一枝箭矢,而是一只小鸟。

将一只鸟当做箭矢射,肯定是射不太远的,风阻会使得这只鸟的速度迅速的减缓,这只鸟也无法承受得住魂兵弓箭瞬间的震荡力量。

然而在五六米的距离之中,射出的小鸟却才刚刚完成加速,所以速度还不会比箭矢慢多少,而且这只鸟不是普通的鸟,而是金色的小云秦凤凰……瑞瑞。

在经历了坠星陵一战,这些时日又经历了许多大莽修行者的追杀之后,这只已经有所成长的云秦小凤凰,也已经开始学会如何战斗。

所以此刻,它变成了一枝有翅膀的,会改变行进方向的金色箭矢。

再它拼尽全力的扑动翅膀和拧身之下,它便斜斜地落在了纪月轮的大腿上。

它就像一个黄金尖锤,刺穿而过,瞬间在纪月轮的大腿上切开了一个大洞,带着一蓬鲜血,一时远远的不知飞坠到了何处。

纪月轮的这条大腿,就像是被瞬间切断了一半,鲜血和失去控制的魂力,疯狂地喷洒。

一瞬间失去控制的力量,形成了一个夹杂着鲜血和火星的光团,冲得林夕的身体倒退数步,和高亚楠撞在了一起,而纪月轮的身体,更是狠狠地往后抛飞,跌落在地上。

你以为你是东方不败?可惜你不是东方不败,我却是真正的愤怒小鸟……林夕剧烈地喘息着,努力的调整着自己气血和魂力的震荡,同时冷笑着看着凄惨落地的纪月轮,嘲讽的出声道。

纪月轮不知道什么是东方不败,他不明白林夕此刻这两句话的含义,瞬间大量的失血和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身体自然的产生了抽搐,他的脑海之中也开始出现眩晕,他也开始意识到林夕先前所说的还有许多世间不知的手段,并不是攻心的虚言,然而他却依旧不认为自己会败在林夕和高亚楠的手上,他的眉毛依旧骄傲威严且强悍的挑起。

只是这些手段么?我最强大的手段还没有施展,你便被震得一时都难以出手了?他看着剧烈喘息着的林夕和高亚楠,冷漠地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的瞬间,他大腿伤处流淌的鲜血便止住了,他的血肉,变成了黑色,伤口处的烂肉在飞速的生长和受伤着,就像他体内有一条条黑色的柏油在流淌出来,他的身形开始急剧的膨胀,血脉一根根的鼓出,浮现在他的体表,就像一根根的符文。

一股恐怖的气息,在他的身上节节攀升,震荡得周围的空气呜呜的发声。

这便是魔变。

炼狱山修行者最让人恐惧的强大秘法。

能够完美的控制魔变的炼狱山修行者,便是真正的魔,拥有瞬间越阶的战力。

此刻后方的大莽军队距离林夕和高亚楠已经不到两百步,狂奔的人群带起的狂风甚至已经吹拂到林夕和高亚楠的身上,令人感到窒息。

所有这些前沿的大莽军人也都已经看到了纪月轮身上发生的变化,身为大莽人,他们所有人也都知道此刻在纪月轮的身上发生的是什么。

这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神秘,意味着强大,意味着不可战胜。

从心中泛出的狂喜和积累了千百年的敬畏,瞬间就压倒了他们先前看到纪月轮受伤的惊骇,一时间,黑压压的大莽军队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欢呼。

这样的欢呼和越来越为逼近的轰然脚步声更令人窒息。

纪月轮这样级别的修行者在魔变之后,便会拥有完全超过大国师阶,甚至超过一般圣阶的战力。

你真是南方失败。

然而此时,林夕脸上的神色却是更加的平静,他微嘲的出声,然后鼓动魂力,稳定的再次对着纪月轮射出一箭。

第五百二十七章 找寻还活着的人这一箭,直射纪月轮的腿上好像被黑色柏油糊满般的伤口。

魔变还未彻底完成,但纪月轮却已足够强大。

原本宽大的红色神袍已经被他变得异常魁梧和庞大的身躯充满,就像是变成了紧绷着的皮甲。

面对着林夕的这一箭,已经变得足够强大的纪月轮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白色彗星般的箭矢,硬生生的被他一只手抓住,森冷的金属箭身在他的掌指之间剧烈的旋转着,让他的掌指尖一片血肉模糊,然而这一箭,却是硬生生的被他一手抓住。

眼见纪月轮只是单手便硬生生的抓住力量惊人的箭矢,林夕和高亚楠身后如潮水一般逼近的大莽军队又是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欢呼声。

然而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刚刚用力地呼吸着,享受着强大力量充斥体内感觉的纪月轮,却是变了脸色。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多了些本身没有的东西。

这些他体内本身没有的东西,急剧地改变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那股让他骄傲和欣喜的力量,迅速在他的体内消失。

他看着林夕和林夕身后潮水般的大莽军队。

在这整支大军都在为他欢呼的时候,他却开始极度的恐惧。

他开始逃跑。

在体内的力量还未彻底瓦解和消失之时,开始不顾一切的逃跑,因为他要将这个足以令整个炼狱山恐惧,对整个炼狱山而言都极其重要的消息传递回炼狱山。

整个大军的欢呼声和吼声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最前沿的大莽军人,都看到纪月轮原本还在庞大的身躯竟开始缩小,他们还看到,纪月轮开始狂奔,但是却没有冲向林夕,而是绕开林夕,朝着他们大莽军队冲来。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他们看不清纪月轮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扭曲的面目的,但是光是凭直觉,凭纪月轮奔跑的身姿,所有最前沿的大莽军人,便都可以第一时间肯定,这名一息之前还在魔变的炼狱山神官,此刻是在逃跑。

怎么会这样?所有这些大莽军人,心中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此时,林夕转身。

对着身后的大莽大军再次连发三箭。

三枝白色箭矢,极稳定精准的分射冲在最前的三名修行者将领。

噗!噗!……两名修行者将领的头颅直接被箭矢洞穿,还有一名修行者将领手中的盾牌堪堪挡住这一箭,一声巨响之中,身体被震得硬生生倒退三步。

林夕弯腰。

高亚楠趴在他的身上,他开始朝着小云秦凤凰坠落的地方狂奔,一气呵成。

此时潮水般的大莽军队已经距离他和高亚楠不到百步,但是其中三名修为最高的修行者将领两死一伤,其余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却是无法追上。

林夕就在这支大军的眼皮底下,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嗤……纪月轮狂奔的身体在距离最前沿的大莽军人还有十余米的时候,狠狠坠地,口中鲜血狂喷。

一枝白色的箭矢从黑暗中射来,洞穿了他的身体,从他的前胸透出来。

此时的纪月轮身体已经缩小成原来的样子,浑身都流淌着血水和汗水,身上的肌肤,甚至有些都裂开,掉落。

啊!许多大莽军官和军人不由自主的骇然大叫着,一名炼狱山神官,且是巅峰大国师级,能够魔变的炼狱山神官,对于大莽、对于炼狱山而言,绝对和太子一样重要。

然而这名炼狱山神官,却马上就要死去。

太子已然死去,晋将军也已伤重难治,这名炼狱山神官,也要死去。

这一夜之间,这里,竟有三名大人物,死在对方的刺杀之中!纪月轮的意识在迅速的模糊,若是换了别的修行者,此刻恐怕已经彻底死去,然而这一刻他的意志却是超越了生死的极限,在口中鲜血狂喷之时,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发出了最后一声喝声:他们已有克制魔变的药物,将我的尸体交给炼……他的这一句话终究没有完整说完,然而许多和他距离只有十余米的大莽军人却听到了这一句话,都知道他最后没有完整说完的,只能是炼狱山。

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情绪所笼罩,正支大莽军队开始停了下来,陷入死寂。

看着就在眼前的炼狱山神官的尸体,一名大莽校官瞬间浑身就被冷汗湿透。

克制魔变的药物……炼狱山的魔变……青鸾学院都已经能够克制了?这名意志如铁的大莽校官,在这一瞬间,对于战争必胜的信念,开始有了动摇。

……小云秦凤凰很疲惫,而且那一下撞击让它很晕,所以在被林夕拾起之后,它就很干脆的睡了过去。

在它睡着之后,空气中开始有一丝丝难言的元气开始流动,开始和吉祥修行时一样,沁入它的身体。

学院原来已经研究出了克制炼狱山魔变的药物?高亚楠在林夕的耳畔,疲惫但满足的轻声说道。

在去年那个令她和林夕等人都刻骨铭心的夏季里,闻人苍月从天而降的突袭,使得姜钰儿永远的离开了他们,在那一场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刺杀里,除了那名没有什么特长,只是没有什么坏心,学院准备让她将来承担起安可依承担的一些事情的怯弱女生之外,云秦的太子,他们的朋友长孙无疆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间。

而今天,林夕和她,也杀死了对方的太子,还杀死了这支大军的最高将领,以及一名强大的炼狱山神官。

所以她没有办法不感到满足。

林夕理解高亚楠的情绪,他的鼻子有些微涩,心中同样满足。

是的,我先前到安教授那里,便是协助她研制这克制魔变的药物。

他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轻声的回答高亚楠:这原本是学院的机密……不过现在夏副院长让你们连更高的机密都知道,这自然不算是什么机密了。

这名炼狱山神官的死会让炼狱山发现这点。

是的,不过你说这个,我想起了一个连安可依老师都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安可依老师手里的那张药方……炼制这克制魔变药物的药方,是不对的。

其实我在当时炼制的时候,没有完全按照药方,改变了一些其中药物的调配剂量。

因为当时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那样做,再加上这种药物的配料就连学院也难以凑得齐,所以我当时便没有告诉安老师。

所以说现在就连安老师都以为她手里的药方没有问题,而再按照那药方炼,是炼不出克制魔变的药物的……林夕点头:是的。

高亚楠看着点头的林夕,慢慢的笑了起来,原来将神天赋对我们御药系也有用。

林夕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容里面,包含着很多东西,并不只是因为这谈话本身。

还有闻人苍月。

高亚楠轻声道:最好他也去学个魔变。

林夕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还不够强,就算他学了魔变,我们也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可以逼得他魔变,或者将药物打入他的体内。

高亚楠轻轻的咳嗽了起来,她略微的动了动,把自己在林夕的背上调整得更为舒服些,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轻声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绝大多数人应该会认为,我们占了这样大一个便宜,都正巧刺杀了太子……肯定可以回去了。

林夕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认真的回答道:但就算云秦的许多朝堂官员都不明白,其实我们要的并不是什么名利和功绩。

既然在这里还会遇到千霞边军的残部,我想再往里,……而且再往千霞边关去,还会有云秦军人活着。

高亚楠明白林夕的意思,点了点头:好,我们再往里去,去寻找那些还活着的云秦军人。

第五百二十八章 战争还在持续云秦某军前哨,一座木塔楼上的云秦校官瞳孔骤然收缩。

一匹奔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此刻正午烈日下,他前方的原野一片空旷,所以这一匹奔马的出现显得那样的突兀,清静的天地间,放佛骤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这是一匹带着马鞍的战马,上面空无一人,两个黄铜马镫在烈日下闪烁着光芒。

就在这匹战马的后方,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匹战马,第三匹战马,第四匹……黑压压的战马大批大批的出现,以一种乌云压城之势,闯入了他手中的黄铜鹰眼的水晶镜片,充斥满他的双瞳。

敌袭!一声极其凄厉的喝声从这名标枪一般站在塔楼上的云秦校官口中尖啸而出。

所有听到这样声音的云秦军人的心脏都瞬间收缩,默然无言之中,身体都微微的震颤起来。

凛冽的杀气急速的在军中蔓延。

这里是通往坠星陵的要塞之一,是云秦军方控制的范围,在这种白昼之时,小股军队的袭扰是根本无用的,如果大莽军队出现在这里,便只有可能是强攻,代表着在现在双方军势的僵持将会打破,大莽军方会有巨大的举动,出现在这里的大莽军队,将不可能是用千来计量,至少是会用数万级的数量来计量。

这样的大军,将会是恐怖的浪潮。

作为迎接这恐怖浪潮的第一块垒石,不管这一轮大莽和云秦新的绞杀最终胜负如何,他们这里,恐怕不会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

为了云秦!在喝出了敌袭二字,第一时间示警之后,最前沿塔楼上的这名云秦校官冰冷的拔出了背上的长剑,然后轻声的呼出了这四个字,准备迎接壮烈。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云秦校官的身体突然变得更加僵硬,他的脸上,也瞬间充斥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将军!两个比方才的示警声还要急促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急剧的喝出。

前哨军官就像是整个要塞的云秦军队的眼睛,军令第一时间的准确下达,能够让整支军队及时做出应对,此刻这名云秦校官喝出这两个字,只有可能是情况陡然出现了变化,出现了让他根本无法决定的事情。

一名身穿黑甲的将领只是几个起落,便像猿猴一样掠上了塔楼。

这名面色肃杀到了极点的云秦将领马上就明白了前哨校官会什么会这样的反应。

乌云般压来的战马群后方并没有出现另外的大军。

而这些明显是属于大莽战马的庞大战马群的马鞍上,几乎都是空的,唯有不到一百的身穿黑甲的军士。

很显然,这些战马和那些黑甲军士,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即便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他都可以看到有战马力竭而口吐白沫的倒下,死去。

他也可以看到,很多身穿黑甲的军士,也已经根本无力坐直,只是用绳索绑缚在马匹上,不至于掉落。

而最让他此刻呼吸停顿,胸口堵住的是,他看到其中一个人,顽强的擎起了一面军旗。

这是一面被箭矢洞穿了多处的黑色军旗,有星辰和暗红色的纹路……这是千霞边军的军旗。

待!在一瞬间的迟滞之后,这名面容和绝大多数云秦军人一样异常冷峻的黑甲将领眼中难以想象的充满了热泪,他先行发出了一个命令,阻止了军械激发,只是令前线军队戒备,接着,他从塔楼上跃了下来,再次发令:自己人!前锋营,和我迎军!此刻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名热泪盈眶的云秦将领的心情,虽然先前就已经出过千叶关被诈军破关的事情,但是此刻,只是这面残破的军情和那些黑甲军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便让他可以用生命来保证,这是云秦军人,真正的千霞边军。

千霞边军的总撤退早已经过了二十余天,二十余天过去,这些千霞边关的军人还能够活着,还能够回到这里,这对于他,对于整个云秦帝国而言,是一个真正的奇迹,一个令人热血沸腾,令人热泪盈眶的奇迹。

手擎着边军军旗的莫寻花已经随时都可能倒下,但是看着前方涌来的黑色骑军,他却是始终紧紧的擎着这面军旗,没有倒下。

快!医护!……黑色骑军终于涌入了他们的马群之中,一声声熟悉的云秦声音急剧的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莫寻花干裂的嘴唇再次沁出些血丝,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看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到了他的身边,然后这个黑色的影子扶住了他的身体,一股股清水灌入了他的口中。

你们是怎么能够活下来的?在这样的声音之中,莫寻花的意识才开始重新清醒。

大莽太子应该已经被林夕林大人刺杀了。

是林大人救了我们,带着我们突袭了大莽军队的马场……我们才能活着到这里。

看着拿着水囊给自己喂水,扶着自己的云秦黑甲将领,莫寻花咳嗽着,发出了声音。

林夕林大人?……大莽太子?!这名黑甲将领的身体瞬间再度僵直,手中的水囊之中的清水一时也没有注意,淋湿了莫寻花胸口黏满血污和灰尘的皮甲。

一些军情的传递,永远要比人和马的足迹来得快。

此前云秦的前线军方,也已经收到云秦的一些潜隐和密探传递回来的机密消息,大莽国内有一列应该隶属于皇宫的车马进入了战场,必定是有名大人物到现场督战或者劳军。

这对于整个云秦军方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

因为如果是强大的将领或者是身份特别尊贵的人物到前线督战,大莽军方便可能随之会有大的举动。

就如同云秦首辅或者长公主这样的人物亲临前线督战的话,云秦军队肯定也会利用提振的士气而打一场大战。

而在数天之前,潜隐和密探传来的军情显示,那名大人物有可能是大莽太子湛台守持。

而且似乎大莽太子遭遇了刺杀,极有可能被刺杀掉了,但这样的消息却似乎在大莽军中绝对的保密着,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印证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让云秦军方觉得可能是惑敌的成分居多,大莽太子这样在王朝之中仅次于大莽皇帝的人亲征,大莽军队怎么可能掉以轻心,在大军护卫之中,怎么可能被刺杀?或许大莽军方就是想利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来引起云秦军队的一些动作,甚至找出一些云秦的潜隐和密探。

然而现在……这样的消息是真的?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参与了林大人的这次刺杀?这名黑甲将领回过神来,艰难地呼吸着,看着莫寻花问道。

是的。

莫寻花看着这名将领,舔了舔嘴唇,我们带着马匹冲出军营时,林大人已经发动了刺杀,我们从很多大莽人的叫声之中,听到太子应该已经被林大人射死……这正是我们一定要活着回来的原因。

云秦黑甲将领听到肯定的回答,他的胸口放佛又被大锤敲了一记,许久才说得出话来:真正的荣光绝对不会被抹杀,这个消息应该很快随着进一步的军情传递回来被得到证实,整个云秦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战场上发生的这些事情……那支军队有多少人?这名将领的声音突然又停顿了,隔了片刻,他才又艰难的出声,林大人,还活着么?莫寻花看着他,也是沉默了许久,才道:在两万五千人以上,林大人进入中军,刺杀太子。

云秦黑甲将领再次陷入沉默。

数个呼吸之后,他开始厉声呼喝,呼喝军报官,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记录,快速传递汇报。

在超过两万五千人的大莽正规大军的中军,去刺杀对方的太子,这还有可能活着么?云秦黑甲将领的心中不断的冰冷,眼中却是又开始有热泪留下。

即便是云秦自己人,也觉得林夕不可能在这样的敌军中活得下来。

然而这名云秦黑甲将领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敌军后方,一名名脸色异常阴沉的大莽修行者,和十数支大莽骑军,正在不分黑夜白昼的搜索着林夕和高亚楠的踪迹。

……同一时间。

帝国最北的登天山脉之中,在青鸾学院之外的一些布满白雪的山峰之中。

十余名身穿学院黑袍的学院教授和讲师,正在清理一些同样身穿黑袍的强者尸体。

在那一日学院的反对派首脑,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那名老人死去之后,学院的战争结局已经注定,那名看着罗侯渊的老人,也落寞的离开了青鸾学院,不再问尘世。

然而这也是青鸾学院历史上最残酷的纷争和大清洗,一些扫尾的战争还在持续。

一名黑色散发在雪中飘舞,胸口有一个血洞却依旧桀骜不驯,满脸不在意的疯狂之色的男子在血泊中走过。

只是学院内部的纷争,只是教学的争端,却偏偏和皇权的争端联系在了一起,要弄得生死相见,这又是何必呢?这名男子的眼神却是有些寂寥和落寞,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中,一道带着疯狂气息的剑光,落在了前方厚重铁门的巨锁上,将巨锁的锁心在顷刻间硬生生的绞碎。

他是止戈系的教授秦疯子。

厚重的铁门在他的面前打开了,内里赫然是一个炼制各种魂兵的场所,有许多刻在地上的符阵,有超出现在重铠数倍大小的巨型重铠,还有许多耀眼的宝石,还有许多散发着柔和黄光,篆刻满木纹的木鹤。

同一时间。

有一只闪着黄光的木鹤从这座山峰的后山撞破了厚厚的积雪,冲出山林,以惊人的速度掠上狂风和飞雪呼啸的天空。

骤然,这只木鹤上,一名身背着一个大木箱的黑袍讲师瞳孔收缩,放大。

他前方的山峰上,孤零零的站着一名独目黑袍箭手。

佟韦独自一人站在山峰的最顶端,看着这支木鹤,他手中拿着的是张院长的小黑。

一枝箭矢从山峰顶端飞射了出来。

然后整个天地间的风雪都似乎凝聚到了这一箭之中,降临到这只木鹤上。

木鹤变成无数的木片。

木鹤上的黑袍讲师也变成了碎片,但令人惊奇的是,黑袍讲师背着的木箱却是完好的,坠落了下去,落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很快,一名黑袍讲师出现,捡起了那个木箱。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他还活着青鸾学院的战争随着最后一批替学院反对势力研制强大魂兵的教授和讲师的战死而将近尾声,但大莽王朝和云秦帝国的战争还在继续。

怀着各种原因越过千霞山进入战场的大莽修行者和林夕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

被数万大军知晓的事情将不会是秘密,是不可能掩盖得住的。

大莽太子湛台守持在军中刺杀的消息开始在大莽和云秦方面都急剧的传播出去。

数名在那一夜没有战死的晋乘云的部将选择了自刎谢罪。

随着大莽太子被当军刺杀的消息传播出去的,还有那一夜更多的细节。

死去的不仅是没有什么战力的大莽太子湛台守持,还有大莽名将晋乘云,还有一名修炼了魔变的炼狱山神官纪月轮。

……林夕林大人没有死,他竟然在大军中逃了出去!和他在一起的青鸾女学生,是周首辅的女儿?一名最早接到准确情报的云秦前线将领,浑身颤抖着,不能自已。

有些军情属于机密,所以他不能透露有些细节,但被难言的激动充斥身体的他,忍不住第一时间发出了欢呼,发出了大叫,林大人没有死!林大人还活着!什么!林大人还没有死!林大人活着!……他还活着!一声声的欢呼声和大叫声,在这支军队之中传开,化成了浪潮……这样的声音,席卷向云秦全国。

……两名国士阶的修行者,面对两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且其中还有一名是修炼了魔变的大国师巅峰的炼狱山神官,竟还能战而胜之……他的确有很多的秘密。

千霞山之后,大莽境内,刚刚开始重建的夺月城,一间草庐之中,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仪态不凡的中年长须男子缓缓从草席上站起。

师尊,您也要去追杀这名青鸾学生?他的面前,数名盘坐在草席上,听他传授一些魂力控制和战斗技巧的大莽年轻修行者,顿时齐齐变了脸色。

连那名纪神官都死在了他的手中,连大军和那么多名修行者都没有能够杀死他,师尊,你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一名他的学生跪拜伏地,不怕他降罪,直言不讳的乞求他留下。

我传授给了你们很多东西,但你们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懂。

既然如此,我也不急着走,再给你们授一堂课再走。

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大莽修行者微微一笑,再次盘坐下来,坐在草席上,看着面前的诸位学生,不急不缓的温和道:昔日唐藏古国甚至不顾连年和青鸾学院交战,也要将谷心音留在唐藏,便是因为谷心音得到了一门连般若寺都已经失传,或者不得要领的强大修行之法。

没有人知道这门修行之法到底是什么样的……然而现在很多人却应该和我一样知道了。

因为林夕便是去接谷心音的青鸾学生……因为从这些他的细节,可以肯定,他的魂力喷涌速度远超一般正常修行者。

所以谷心音在唐藏得到的,是一门可以让修行者的魂力喷涌速度完全超过本身极限的强大修行之法。

你们应该很清楚,魂力就相当于我们修行者的拳头,在同一时间,我们可以挥出一拳,但拥有这样强大修行之法的谷心音,林夕,却是可以挥出两拳。

所以这是一门可以越阶而战……大大提升修行者战力的强大修行之法。

光是这样的一门可以让修行者彻底凌驾于别的修行者之上的修行之法,便已值得我去追杀这名青鸾学生。

然而他身上的秘密,还不止这一点。

他的三尾黑狐猫、坠星天凤,都是可以用来融魂的强大妖兽。

而且他区区国士中阶的修为,便已经能够御剑,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剑?这个世上,才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一柄剑……我自然想要将这柄剑拿到手中看看。

现在大莽军队和云秦军队在交战着,而这六十年来,我们大莽的修行者,也在和云秦的修行者不停的交战着。

先前在云秦千霞军和我们大莽军队僵持着的数十年间,千霞山中进行的战争,便主要是我们大莽修行者和云秦修行者之间的战争。

而现在,对方也没有在云秦军中,我们那么多大莽修行者过去,是为了要杀死他,这依旧是我们大莽和云秦修行者之间的战争。

事关我们所有大莽修行者的荣辱。

对方之所以能够越阶杀死纪神官这样的存在,那是因为他有这么多的秘密,现在他的这么多秘密彻底暴露,虽然他杀死了很多人,但他的可怕程度,他的威胁,却反而越来越小。

所以我才有信心,可以杀死他。

……不管是何种形式的权力更替,在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本能之中,尘埃落定之后,皇帝便终究是真正的皇帝。

就如同长孙无疆的死亡一样,大莽太子湛台守持的死亡,也在大莽国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如果一个国家,一个皇帝在金銮殿中面对百官,进行朝会的时候,却是被一名别国的使臣上前直接扇了个巴掌,然后还拿对方无奈,只能看着对方的使臣潇洒的离开……这样的事情,会让这个国家的国民怎么看?皇帝和太子这样的人,不仅代表的是权势,同样也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威严和脸面。

林夕在大莽大军之中刺杀了慰问军队的太子,然后逃离,这便简直就像是当着大莽所有人的面,扇了大莽军方和皇帝一个巴掌。

再加上林夕显露出来的那么多令修行者心动的秘密,所以大莽国内的很多地方,都开始进行着夺月城草庐中这名身穿月白长衫的修行者和他学生之间类似的谈话,还有很多淡泊名利,但却无法抵御获得更强大力量诱惑的修行者,也开始从大莽国内出发,开始朝着千霞山进发。

…………四名大莽修行者谨慎的在一片废墟之中行进着。

这片废墟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驿站,但实际上却是先前云秦千霞边关的一个隐秘粮草中转地,许多外表像是普通厢房的房间其实都是库房,内里还有深挖的地窖。

此刻这处地方已经被大莽军队攻陷扫荡过,所有的房屋都已经被放火烧过,都已经残破不堪。

嗖的一声凄厉箭啸。

一枝白色的箭矢从一片废墟之后飞出,咄的一声闷响,瞬间洞穿一名修行者手中皮质般的长幡,射入这名修行者的右肩窝,鲜血飚射。

四名大莽修行者非但不惊,反而都是面露狂喜和冷笑的神色,就连被箭矢洞穿肩窝的大莽修行者都只是眉头猛的皱了皱,便飞速的朝着箭矢射出的地方掠去。

出箭的人是林夕。

他们也十分清楚,那就是林夕。

因为从昨夜开始,他们一行七人就已经和林夕、高亚楠遭遇,然后一路交战、逃、追到此处,他们也已经极其疲惫,也有三人死在了林夕和高亚楠的手上,但是他们也已经可以肯定,林夕和高亚楠已经跑不动了。

光是从这一枝箭矢的力量,他们就也已经可以肯定,林夕的魂力也已经消耗到了极限,现在不要说杀死他们四人,就连跑出这个废弃的云秦储粮地都根本无法做到。

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影从那片废墟之后显露了出来。

两个人只是缓缓地走出,脸色都是明显魂力耗用太过之后的苍白,的确都是已经消耗到了极限,无法再逃了。

两人也没有再逃,只是看着这四名越来越为接近,已经和他们纠缠了大半夜和半个白天的大莽修行者,似乎准备平静的迎接死亡。

嗤嗤!……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一片暴烈的箭雨顷刻落下!四名修行者之中,其中一名魂力也消耗得几乎殆尽,无法将魂力顷刻密布全身的修行者直接被射成了刺猬,浑身是血,瞬间死亡。

另外三名修行者凭借手中的兵刃和魂力的喷发活了下来,发出了震惊愤怒和不解的叫声,但就在一轮暴雨落下的瞬间,又是十余张金属抛网和一阵弩箭落了下来。

这三名惊骇的修行者来不及闪避,被一层层的金属抛网裹成了一团。

他们看到,足有两百余名云秦黑甲军人从两边的废墟之中冲了出来,这些云秦军人身上大多带伤,身上的云秦黑甲大多残破,神容憔悴,但却是都带着令他们恐惧的凛冽杀气。

一根根长枪和弩箭不停的投射到他们的身上,还有更多链锁。

这三名大莽修行者拼命地挣扎着,但是在如此密集的打击下,却是根本挣脱不开,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三名大莽修行者的身体便无法扭动,变成了插满许多兵刃的尸体。

林夕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微躬身朝着这些躬身朝他行礼的云秦军人回礼。

很多大莽修行者说的并没有错,一个人赖以越阶而战的秘密全部大白于天下之后,这个人的战力就相当于被大幅削减,就被打回原形,不再具有越阶而战的战力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林夕此刻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们还以为林夕不在军中,这就还是纯粹修行者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事实上,林夕和高亚楠已经找到了一些还活着的千霞残军。

这些云秦军人的身体都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们能够到现在还活在敌后,无疑……他们都是意志最为坚定,最懂得战斗的云秦军人。

除了已经暗中聚拢起了不少这些云秦军人之外,所有的大莽修行者,并不知道,林夕的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还没有显露出来……所以林夕还活着。

第五百三十章 梦或真实,都无关被打散的云秦千霞边军处境就相当于流寇,任何物资都是极其的匮乏。

所以在成功杀死了四名大莽修行者,短暂的欢庆之后,这些云秦军人开始仔细的搜索四名大莽修行者身上的物品,并小心的掩盖战斗的痕迹。

林夕和高亚楠已经随意的坐下来喝水休憩,看着这些忙碌着的云秦军人,林夕微微的叹了口气。

高亚楠静静地看着林夕的侧脸,经历了这么多天的生死战斗,又和这些意志最为坚韧的云秦边军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也自然的少掉了一些小儿女之态,也变得更像女军人、女将领,而不像是大家闺秀,以前在人多的时候,她会十分羞涩,绝对不会和林夕挨得很近,更不用说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靠在林夕的身上,而此刻极其疲惫的情况下,她却是依靠在林夕的身上。

她觉得十分自然,而且周围那些军士也是觉得十分自然。

在想什么?听到林夕的轻声叹息,比起前些天已经消瘦了些,脸上白皙的肌肤也似乎略微粗糙了一些的她轻声问道。

我在想某个人说的的确是对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修行者是无敌的。

林夕侧转脸看着她,温暖的微笑道:更加精确的说,我本来就早已觉得这句话是对的,只是这几日的战斗,让我理解得更深刻……因为再强的修行者也不能不吃不喝不睡,修行者和军队,的确是很好的组合,修行者可以帮军队抵挡一些厉害的修行者,或是消磨一些厉害修行者的魂力,而军队可以帮修行者做很多的东西,比如现在这些杂事……比如他们可以帮我们值守,侦察,甚至可以带着我们走,而我们可以有更多的休息和冥想恢复魂力的时间。

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道理。

高亚楠也笑了笑,鼻子有些好看的皱起:这又不是需要反复思考的高深问题,你为什么还老是会想到。

因为这句话让我想到,闻人苍月一定会败……因为一个人再强,也终究不可能打败这整个世间。

林夕看着高亚楠,脸上却是开始充斥一些莫名的情绪,还有……这句话,是张院长特意留在石碑上的。

高亚楠霍然抬头,在抬头之间,她的面目距离林夕只有数寸的距离,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产生,张院长的石碑?她有些凝重的看着林夕的眼睛,似乎要看到林夕的心中深处。

是的。

林夕有些苦笑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认真道:我看得懂张院长留下来的碑文。

高亚楠有些震惊地看着他,虽然已经见过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不能用道理解释的事情,但这句话依旧让她感觉到震惊。

在学院的时候,你便和我说过,任何人都有秘密。

后来我知道,你的秘密,就是你是周首辅的女儿。

林夕安静的点了点头,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道:后来在去碧落陵,你直接发现了我是将神,甚至告诫我不让你父亲知道。

我便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我知道张院长都没有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因为他都不知道他说出所有的秘密后,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和影响。

以及他身边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像张院长那么成熟,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

所以我一开始就和我鹿林镇的父母说过一些事实,甚至对送我去青鸾学院的刘伯,都说过一些事实。

但是他们都不能理解和不相信,甚至因为我说过我原先的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君臣之分,人人平等,他们便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然后绝对不允许我乱说,他们自然也根本不会对外人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后来随着我走出鹿林镇,进入青鸾学院,接触的事情越多,我便越来越明白。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有些略微苦涩的看着越来越凝重的高亚楠,苦笑着道:我也明白要保住自己的命,只有守住这个秘密。

我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要是让夏副院长他们知道,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反正这样的后果,我觉得不是我所能承担,所以我必须守住自己的这个秘密……但你不一样,我觉得应该让你了解我,否则你越是对我没有保留,我越是爱你,越是瞒着你,不把真正的我告诉你,我越是觉得有东西阻隔在我们之间,让我的心不能真正的和你靠在一起。

这种感觉和一开始我到这个世间的寂寞一样,让我很难受。

高亚楠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夕的很多话她都还听不明白,但是她的心却怦怦直跳起来,因为她能深切感受得到林夕这些话中包含的情意。

她此刻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林夕的手心。

她的手有些微冰,但是握着她柔软的手,林夕的心中却是充实且温暖。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或者说能不能相信。

我原先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简单一点来说,这个世界的人更会挖掘身体本身的力量,但我们那个世界,却是更会使用工具,更会挖掘类似军械等这样工具的力量,我们有可以不需要魂力就可以带着人高速奔跑的机械,有可以带着人飞在高空之中的东西。

然后我在我那个世界因为意外而死去了,但是意识却不知为何到了这个世界,占据了鹿林镇一名少年的身体。

林夕说出了这些,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纯情,有些自嘲且又骄傲的笑了笑,问高亚楠道:你听得懂么?高亚楠认真地想了会,摇了摇头:不太懂……因为这不合道理,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还会意识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内,而且……怎么还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世界。

我知道就是这样,这的确不符合这个世界人所知的道理。

林夕苦笑了一下,其实在到青鸾学院去之前,我也快要疯了,我也一度认为我真是林二,真以为我只是在生大病的时候,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一个那样的世界,梦到自己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直到后来我看到张院长留下的石碑,看到张院长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才确定我没有疯。

高亚楠安静了一会,认真地想着,然后抬起了头,看着他,如果是用梦来解释,就合乎道理了。

林夕一怔:合乎道理?是的。

高亚楠看着林夕,柔声道:云秦的一些典籍里倒是也记载过一些类似的事情,记载过有些人做梦,一个梦做得很长,梦见自己在梦里足足过完了一生,有些人甚至梦见自己做了大官,娶了三妻四妾,然后子孙满堂,最后老死,但醒来之后,却发现只是一场梦。

林夕苦笑,那张院长又怎么解释?高亚楠看着他,道:如果认为他做梦,正巧和你梦到了一个同样的世界,便能够解释得通。

林夕再度怔住。

如果按照道理而言,更进一步解释的通的是,你们本身便是拥有同样潜质的修行者。

高亚楠看着林夕道:正是因为拥有同样的潜质,所以你们才会都梦到同样的世界,甚至梦见自己在同样的世界里过完一生,得到了很多同样的知识和经验。

这便称为‘天授’或者就是称为‘将神’,这便极合道理了,因为这世间的确有些人不需要传授就懂得修行,就懂得一些修行方面,甚至符文的知识的。

林夕咽了口口水,苦恼的摇摇头,这么说,你真以为我和张院长只是都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过同一个世界?我相信你的话,但也只有这样的道理,才能让我理解。

高亚楠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林夕的双眼,其实不管是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不合道理的事情,还是真的只是你生病期间的梦……我只知道,你对我说的是真的,你对我是真的。

还有,我知道,你那些年一定很寂寞,一定很害怕,一定很难过,你一定希望有人能懂你。

因为当时这个世界对于你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和朋友的世界。

林夕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再度将头靠在他肩上的高亚楠,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

片刻之后,他才笑了出来,道:这样的确是很好的办法,我把我真的故事告诉你,然后你用你认为正常的道理理解。

当然,张院长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

高亚楠也笑了起来,认真的,像绕口令一般说着:不用正常的道理去解释,去想那么多根本没有道理,根本不可能想得通的问题,是会疯掉的。

林夕笑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便根本不用纠结要怎么和你说。

但是好奇也会害死人。

高亚楠看着林夕的笑容,更加能够明白林夕的心意,她便也更加温暖,撒娇般道:张院长那石碑上,到底留了些什么?很多的东西,需要慢慢的解释了。

林夕笑了笑,又正色道:不过他特意说的那一句,这个世上没有修行者是无敌的,现在看起来,就更像是对我的一个警示。

因为天赋越高,越容易凌驾于别的修行者和这世间所有人之上的人,便越容易自大,不将别人放在眼中,到最后不仅自己败于世人,也自然会给世人带来很多苦难。

高亚楠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云秦军人,点了点头。

此时一名三十余岁的校官已经走了过来,再次对林夕和高亚楠诚挚致谢。

看着这名胸口箭矢已经有些发炎溃烂,但目光却依旧冷峻沉稳,具备一切云秦军人最优秀品质的八品校官,林夕先招呼他在自己面前坐下,然后也没有丝毫虚情假意的摇了摇头:霍青大人你不需多礼,我虽然把你们里面很多人带到了这一起,但你们也帮了我很多,这几日的战斗,我们只是在共度难关。

隶属最早救援千叶关的云秦军队,但也是最早就被打散的云秦步军中存活下来的校官霍青也摇了摇头,肃穆而认真道:我谢大人并不是因为这几次胜利,而是因为大人您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大人您在这种地方转战,和那么多大莽修行者交手却还好好地活着……您让我们相信,我们也可以活下去,否则我们早就已经绝望。

林夕张了张口,但不等他说什么,霍青却已经看着他,接着道:大人不必自谦。

我们这些时日已经看到了大人的能力,以及大人真正光明的品质。

所以我们只要活着的一天,我们便会听从大人您的指挥,便会追随大人。

不管帝国其余任何人对大人的看法。

林夕苦笑了一下。

这种极其明显的宣誓效忠,对于即便同样拥有灵祭祭司身份别人而言,将会是十分困难,但对于他而言,却似乎有太过简单,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而且他的事情之前在军方传播很广,这些人也应该知道他的处境,以及他只是得到了灵祭祭司的身份,却是并没有能够进入祭司院。

这些人对他宣誓效忠的话,也得不到朝堂的承认,最多只能算是他的门客。

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但霍青却似乎不容林夕拒绝,只是再次行了一个军礼,坚定地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感觉到风中裹着的越来越浓厚的水汽,他看着等待命令的霍青道:第一场夏日的大暴雨即将来了,会冲掉很多痕迹,让他们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好好休息,我们要乘暴雨赶路……到了那里,我们就应该会安全了。

霍青转头看着林夕所看的方向,有些微惊道:千霞山?林夕微笑。

他看着远处已经清晰可见的连绵山脉,自信道:我在龙蛇边军呆过,山林之中不适合大军突袭,所以千霞山虽然被大莽军队战局,但我带着你们在里面游走,绕道进入别的行省,会更加安全,敌人越来越多,我们也疲了……这场暴雨过后,我会带你们回家。

第五百三十一章 皇城夏雨,首辅谈一场代表着盛夏来临的大雷雨很快席卷了整个南陵行省以至于半个云秦帝国。

大雨使得道路泥泞难走的同时,也会冲刷掉许多气息和人活动的痕迹,很多大莽修行者在暴雨来临时,沉默的沐浴着雨水,让雨水将自己沾满风尘的身体冲刷干净的同时,也知道在十余天的雨季结束之前,想要再找出林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林夕和高亚楠以及霍青等两百余名意志坚韧的云秦军人行走在暴雨之中。

在暴雨之中容易被雨滴击打发出声音,且浸湿之后分量会很重,更耗体力的云秦黑皮甲已经全部被他们丢弃,所有人只是穿着布衣,兵刃也都用布条包裹了起来。

这种能见度极低,且雨水会冲刷掉一切活动痕迹的天气,其实是最适合林夕这种风行者活动的。

但修行者毕竟也是人。

前些时日不停的战斗,使得疲惫就像潮湿天气里石头上的青苔一样,在他们的体内蔓延,他们身体的恢复越来越慢,而且虽然这些时日不停的杀死大莽修行者,但遭遇大莽修行者的频率却越来越高,而且其中难以对付的厉害修行者也似乎越来越多,这让林夕和高亚楠肯定,他们杀死的大莽修行者肯定不如新进入南陵行省的大莽修行者多,而且按照这样的形势下去,恐怕连圣师阶的修行者都会出现。

虽然大莽王朝在前一两年的时间里因为插手碧落陵,因为杀死李苦,因为铲除老皇帝的力量,损失的圣师阶的修行者和大国师阶的修行者极多,圣师阶的修行者承担着更为重要的责任……然而当大莽军方和炼狱山发现连那么多大国师阶的修行者都无法杀死林夕之后,那大莽王朝和炼狱山也会相当于被林夕逼上绝境,无奈之下,挤也会挤出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来对付林夕。

任何事情都是有底线的。

林夕很清楚自己修行的底线,所以在这盛夏暴雨来临之后,他选择带领这些军队取道千霞山退走,不再和这些大莽修行者纠缠。

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明亮的闪电从天空中急剧的蔓延而下,劈中了前方山脚下一株大树,那株大树的树干被劈开,竟燃起了些火来,然后又迅速被雨水浇灭。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所说的‘之前的世界’里面,这种闪电是能被利用,甚至储存起来,然后驱动机械的?高亚楠在雨水中努力地睁着眼睛,轻声地问林夕。

好奇是任何人的天性,更是少女天生的权利。

一路上,高亚楠已经让林夕详细的说了很多那个只有用梦境才能解释得通的世界的很多事情。

此刻看到这夏雷的恐怖天威,她便更加觉得林夕所说的那些,更是不可思议和不合道理,但可以当成好听有趣的故事来听。

是的。

林夕好久没有痛快的讲过埋在心底里的这些东西,他也很乐意有高亚楠这样的听众,此刻看着在雨水的冲刷下,脸孔显得出奇白净和娇嫩的高亚楠,他微笑着微仰头,用手搭成帘子放在眼前,看着天空,道:这种闪电是能够用金属来传导的,我刚刚想到,如果是一种这种打雷的天气,若是用一些热气球,带着一些连着铁索的铁网上去,到时候投下来,投到敌军阵中,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电死很多人。

只是自己控制的也很危险……因为这雷电威力实在太大,只能再想想办法,一个人控制很多这种抛下铁网的热气球引雷,但自己要做到绝对绝缘。

用很长的胶辊?或者让大匠师做一件密闭的胶质铠甲?估计没有一个大匠师会无聊到一个要看天吃饭的设想而帮你做这些事情的。

高亚楠笑了起来,除非你能让闪电什么时候落下就落下。

林夕怔了怔,突然又不好意思的凑到了高亚楠的耳边,其实我还有个秘密忘记和你说了……我的魂力,能够和长孙无疆一样激发金色闪电了,就在碧落陵,我和他同时中箭之后……高亚楠也顿时怔住,在大雨之中转过头来看着林夕,……相当于融魂?你才是真正的天选,实在太聪明,连我自己都反而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

林夕有些苦笑,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高亚楠深吸了一口气,极其凝重和认真的告诫道:这个秘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圣上必定难以接受,他绝对不可能容许你拥有长孙氏才能拥有的东西,一定会不顾一切也要杀死你。

当然,他当然不会想让我做太子或是王爷。

林夕苦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即便我对敌那炼狱山神官,我都没有展露过这个秘密。

高亚楠见林夕明白,也不多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放松了下来,又轻声道:所以按照碑文上的留言,张院长应该是去了登天山脉之后?应该是的。

林夕沉吟了片刻,道:只是我想既然张院长都不告诉夏副院长他们,便自然有他的用意,或许便是不想学院的人和他一起去冒险,尤其他到现今也没有出现……我便想着或许他的意思是,只有像我这样的,到了圣师修为之后,去登天山脉之后才会比较安全。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尊重他的意思,还是隐瞒着这个秘密。

高亚楠点了点头,在雨中,她却是又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林夕的手心,平静地说道:若是将来你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去。

林夕转头,看着她在雨中显得异常干净和美丽的脸庞,心想着光是有你,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便是值得的。

于是他温暖的微笑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将来我们要去就一起去。

…………在夏雨席卷大半个云秦帝国时,大莽太子湛台守持被林夕前线刺杀的消息得到证实,也已经传遍了大半个云秦帝国,传到了中州皇城。

其实林夕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很简单,而且对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他只是大河里面的一条鱼,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上很多事的发生和走向,所以他不对自己抱有什么期望,不做让自己做不到而会很痛苦的事情。

他只是简单的报仇,要杀死胥秋白,杀死闻人苍月。

在这个报仇和让自己变得更强的修行过程之中,能够救些人,便尽力救些人。

能够杀死胥秋白,只是因为胥秋白不知道他的秘密,自己临城挑战。

至于杀死大莽太子,也纯属意外和巧合。

然而他无意之中做出的这些事情,再加上他始终活着……在整个云秦帝国遭遇这种危机的时刻,给所有云秦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绝大多数的人,自然将他看成荣辱不惊的英雄,他在越来越多的云秦人心中,成为光明的象征。

他便是代表着荣光和光明。

文首辅府邸之中。

云秦帝国此刻第一权臣文玄枢平静地看着房外雨檐下的芭蕉树,看着银线般的雨水敲打着芭蕉树的葱绿树叶,发出好听的声音。

登天山脉之后?他光洁的额头上,因为他的微微蹙眉,而泛起了几丝皱纹,好像几条冰冷的剑锋。

是。

坐在他下首的许箴言冷漠地点头,按翰林院的司库记录,当时张供奉借阅的那几本,恰好都是记载着有关登天山脉之后的东西的古籍。

文玄枢平静道:这应该不是巧合?应该不是。

许箴言点了点头,道:那么多皇廷供奉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大供奉倪鹤年,但是和圣上最亲近的,圣上最信任的,却是从小便是他贴身侍卫的张秋玄。

张秋玄也相当于是圣上的半个老师。

而且我已经查过,有充分证据表明,张秋玄借阅过那几本书的当天,便和圣上有过会晤。

许多的偶然,有些微的痕迹联系在了一起,便成了必然。

文玄枢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看着许箴言,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许箴言面色没有什么改变,沉冷道:大人的意思,是那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张院长离开了学院,然后再未出现。

文玄枢笑了笑,不说什么,只是看着许箴言。

许箴言接着缓声道:因为库房记录之中没有那几本古籍的详细介绍,所以要想知道这几本古籍的具体内容,以及和张院长消失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便还是要对付张秋玄。

那一年的大事,不止张院长离开学院,然后再未出现。

文玄枢满意的点了点头,眉头松开,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更加冷静,更加威严,嘴角带出了一丝微讽的意味:那一年先皇留下的十余名真龙卫不知去向,还有我知道,有数名从不在世间出现的皇廷供奉,也一齐消失了。

所以在接下来很多年,圣上才会急着扩充自己的实力,甚至会设法去暗中和大莽做交易。

许箴言的呼吸有些凝滞。

第五百三十二章 甘心为犬因为十六年的时间对于许箴言这种上位不久的年轻权臣而言太过遥远,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身穿金黄色真龙铠甲的真龙卫都是追随着云秦先皇的最强大修行者,然而他十分清楚,那些皇廷供奉,却无一例外都是圣师,且都不是一般战力的圣师。

有些怀疑和有越来越多的证据隐隐指出的联系,对于许箴言的心理压力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抬头看着文玄枢,如何对付张秋玄?你到目前为止做的事情,让我都很满意。

文玄枢没有直接回答许箴言的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江家并不知道你将拷问出来的闻人苍月一些军械的下落也告诉了我,所以江家和圣上对你的表现,也都十分满意。

许箴言面色冷漠的等着,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不需要说话。

像翰林院司库那种小人物,就像是杂草,可以随便拔去,但越是高位的大人物,便越是根深叶茂的大树,要是也想用拔草一样简单的办法去拔,结果就只会反而把自己砸死。

文玄枢看着雨檐下的芭蕉树,平静威严的双眸之中闪着幽幽的光芒,缓声道:无论是要对付张秋玄,还是要对付圣上,都需要很好的契机,此刻云秦帝国风雨大作,这便是个很好的契机。

许箴言目光冷厉的闪动了一下,道:多谢首辅大人指教,您的意思是……让云秦军队再败得狠一些?你终究还是太年轻。

文玄枢微嘲道:我让你不要小看那些老人,不要将事情想得太简单,然而你还是想得太简单……除了黄家和闻人家、冷家、胡家之外,其余那些家,每一个人拥有的实力都不会在我之下。

要想直接做什么手脚,我就会被扳倒。

要想直接插手做些阻挠粮草、军械输送甚至透露军情之类的事情,那根本是最愚蠢,自杀的手段,怎么能叫契机?学生驽钝,请大人训诫。

许箴言垂头,恭声道。

云秦到了今日,圣上要压制青鸾学院,压制九老,急于扩充自己的实力。

战局又如此紧张,闻人苍月藏在碧落陵的大量军械,便是云秦数十年大势积累之下的很好契机。

文玄枢看着许箴言,平静道:圣上想得到其中最强的军械,必定选自己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前去碧落陵,所以我要安排张秋玄去,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箴言沉默,再次点头,微躬身行礼。

以这件事为引,先拔江家。

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文玄枢淡然道:至于圣上……契机便在于青鸾学院,在于林夕。

林夕对于你而言,是敌人?许箴言没有考虑,便道:是。

青鸾学院刚刚经历大变,要想对付圣上,尚且没有这样的能力,像林夕这种人,却是可以对付圣上的契机,而且虽然这人此刻的声势,也有我故意帮他造势在内,但他做得却比我想象的强出太多,给我的感觉太过危险。

文玄枢看了许箴言一眼,冷讽道:所幸圣上一直很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痛恨他,君臣不和,现在林夕能够忍着圣上,我便要看看,让他更加愤怒,他到时还能不能忍得住?顺势而为……顺着所有这些大人物的势而为,这才是立身之道,是真正最高的权术。

许箴言声音微涩道:学生明白了。

文玄枢点了点头,淡淡地看着他,道:因为先前你做的事情,让江家和圣上也很满意,而且现在国库紧张,贪官污吏之风,却是连年不止,所以我严吏治,以污吏家产充公,以资军饷的谏言已经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所以很快就会在云秦各司之外,单设一御都科,职责便是专督察八司,虽然不管朝堂其余事物,但专门监察朝堂官员,在我的安排之下,这实际权势会很大,而且我安插的人手,会让这科有很大战力。

而你,将会被慢慢安排,成为这科首的位置。

许箴言呼吸微顿,双手微颤道:多谢首辅大人提拔。

看着许箴言的神色变化,文玄枢便知道对方很清楚自己抛出的是什么样的权势和地位,然而他的眉宇之间却是反而现出了一些嘲弄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问道:许箴言,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你们这些年轻人么?许箴言的心中骤然一寒,他知道自己依旧不用回答,只是垂首等着。

是因为你们有足够的野心和胆量。

文玄枢微讽道:所以你们才敢为我做那些别人根本不敢做的事情,但你也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你的……所以你只是我养的一条狗。

狗的主人会看着这条狗,如果这条狗的野心和胆量有一天让主人都感到威胁时,主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条狗宰杀掉。

你应该知道,任何事情都要有限度。

许箴言垂着头,身体僵硬了。

片刻之后,他缓缓的伏下了身体,跪拜在了文玄枢的面前,对着文玄枢磕了一头,平静出声道:我明白,首辅大人……我是你的一条狗。

文玄枢的脸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一时没有出声,许箴言便一直跪着,就如同亲吻着他这间房间之中的地砖。

去吧。

这个房间之中沉寂了许久,才响起文玄枢的平淡的声音。

许箴言缓缓的起身,躬身退出了这间房间,在雨帘下打开了一柄黑雨伞,遮住了自己的脸,走入密密麻麻的雨线中。

大人。

在他的身影被暴雨吞噬之后不久,一直在文玄枢这间房间外等着的一名白衣文士走到了文玄枢的下首,对着文玄枢躬身行礼。

说。

文玄枢明显和这名面目英俊儒雅的白衣文士十分相熟,只是温和而简单的说出了一个字。

白衣文士也不拘束,微微一笑,道:要养凶狗,不让凶狗起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条差不多的凶狗和他放在一个圈里,让两条凶狗始终互相撕咬,互相压制。

不错。

文玄枢也是微微一笑,道:找一条凶狗毕竟难找,杀了也可惜,你有好的人选?狄愁飞。

白衣文士微笑点头,此子是仙一学院在军方力扶之人,只是在昔日大荒泽会战之中太过急躁,激怒了青鸾学院,本身他又不讨顾云静的喜,所以被顾云静借势丢到龙蛇山脉矿洞里去了,现今顾云静又拉了不少青鸾出身的将领去龙蛇,他便更不可能有出头之日,曾经前途大好的一个人才,现在在这战事紧张,修行者和将领都缺少之际,他却宛如被庞大帝国遗忘了。

大人用他,既可以凭借他对付林夕,又可以用来钳制许箴言这条和其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凶犬。

文玄枢沉吟道:他的确是不错的人选,这件事你去安排便是,中州军本身也缺得力的将领。

白衣文士微笑点头,正待退下,却是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下来,轻声问道:公子那里,要让他知道您的一些安排么?文玄枢摇了摇头,些微感慨道:我将我这个儿子教得太好,他不会接受我的这些安排,但我很满意他现在的样子,所以这些事情,还是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了。

白衣文士认真颔首,然后便不再多说,退出这间房间,很快撑了一把黄油纸伞,消失在雨帘之中。

文玄枢的目光依旧平静的落在了雨檐下的芭蕉叶上。

真龙山里,到底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么?长孙锦瑟……到底什么样的契机,才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轻声自语着,眉头缓缓的蹙了起来,思索着。

他一双白玉般的手从黑色丝绸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的右手把玩着一间白色莹润的东西,却是一块雕工十分简单,只是寥寥数刀,但却雕刻得极有神韵的一个白玉小象。

……雨水冲刷着皇城,一些浑浊而冰冷的水沿着地沟,涌入到天牢之中的水牢。

水牢的水位便比平时更高,水也比平时更加浑浊和冷。

许箴言蹲在一间水牢的台阶上,他的面前,是一名捆缚在柱子上,水齐着胸口的犯人。

这名犯人的身上有很多纵横交错的伤口,而现在许箴言正在做的事情,是将一些经过特别挑选,吸血时会让犯人奇痒难当的水蛭放在这名犯人的身上。

这名四十余岁的犯人十分强横,看着自己身上爬满的水蛭,反而连连厉笑了起来:有什么手段尽管在我身上用出来好了,总有一天,闻人大将军会杀死你们这群狗奴才!许箴言的额头上还有跪拜在文玄枢脚下时的印记,但听到狗奴才三字,他的脸色和目光却都是十分平静。

狗有什么不好?只要懂得怎么做狗,便或许能活得比主人还长,因为任何主人都需要狗。

任何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狗,都比那些爬不上去的人要强太多。

他只是冷淡的,像对自己说一般,轻声地说了这一句,然后直接将一条粗大的水蛭,丢在了前面犯人的眼上。

第五百三十三章 文官和武官暴雨的中州城里,有一处简陋的宅院。

宅院里的一间厅堂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

老人双膝上盖着一条毯子,双眼昏黄,脸上长满黑色的老年斑,不时咳嗽间,胸肺部传出的声音就像制铁工坊的鼓风机一般,但即便如此,脸上依旧有一股正气。

这名衣着简朴,看上去家中也十分清贫的老人,正是云秦名臣,律政司言官姜瑞。

他对面坐着的年轻人,正是东港镇跟着他走出来的制伞匠汪不平。

前些年礼司观星台就发现一颗通红妖星在空中一闪而过,之后不久就是龙蛇山脉后穴蛮异动,圣上都谓之事情太怪必有妖,称大荒泽之中穴蛮有妖人统领。

姜瑞喝完了一碗药汤,有些沉痛般看着汪不平道:从那之后,我云秦就没有太平过,闻人反,太子陨,圣上南伐,周首辅退隐,胡辟易大败,数十万云秦军人战死沙场。

汪不平不知姜瑞召自己见面到底有什么急事,听着姜瑞的这些话语,他只是担心姜瑞的身体。

从朝堂中一些官员和来前姜瑞府上几名老仆的口中,他知道姜瑞的身体是已然越来越差,且药石调理都不见起色。

猛咳了数声之后,一脸沉痛的姜瑞喘息着,沉着脸看着汪不平,道:近日朝堂之中就有大动,过不了几日,就会设一御都科,另立在八司之外,专治八司官员贪腐事宜。

汪不平此刻早已不是小镇上的制伞匠,只是这一句话,他便顿时脸色大变,治各司贪腐,且不属于任何一司管辖,那这御都科,实权岂不是极大。

姜瑞没有回答汪不平的问题,在他看来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不需要回答,他只是缓声道:重症之下需猛药,云秦吏治的确已经到了极严重的程度,圣上设立新科,治沉疴,便不能用本身很多问题的老套班子,所以设立新科,刘学青刘大人会先掌御都科。

我已经向圣上和刘学青举荐了你,你接下来也会调任御都科,承担重要职位。

汪不平顿时大惊失色,失声道:学生才疏学浅,怎可担当大任!姜瑞重重咳嗽了一声,深声道:不要妄自菲薄,正是因为担心刚立科便内先腐,所以圣上都是起用的新臣,大刀阔斧的提拔,用的都是敢打敢拼,不畏强权的年轻人,这治贪相应简单,只需清正和不怕死两点,你绰绰有余!国要你担大任,你便要担着,我从东港镇带你出来,不是让你在这种时候还要推诿的。

不等汪不平说什么,姜瑞冷声再说一句。

汪不平手心之中全部都是汗水,终于只是咬了咬牙,道:学生尽力。

姜瑞脸色平和了一些,沉默了片刻,道:我命不久矣。

汪不平呼吸又是一顿,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我不喜欢说矫揉造作的话,那日庭议南伐,我只是正巧在外省办事,不在殿上,否则那时我便也已经死谏死了,活不到现在。

姜瑞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起来,看着汪不平,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诫你一件事情。

汪不平深深吸气,咬牙道:老师请讲。

姜瑞微眯双目,沉声道:我知道你对林夕极为敬仰,我只问你一点,若他日林夕和圣上起了冲突,你会不会徇私偏袒林夕?汪不平额头汗水滚滚落下,看着姜瑞,颤声道:老师,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我对林夕的观感始终不佳,他对圣上,似乎不见得有多敬畏。

这样的人物,便很有可能是很大的祸患,和闻人苍月那样的枭雄人物。

姜瑞冷冷地道:先前他除了青鸾学院学生的身份之外,还不算什么,但现在他在民间的威望却越来越高,甚至能够引导一些局势,将来自然更为危险。

汪不平张了张嘴,一时却发不出声音,汗水湿了衣衫。

姜瑞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沉痛道:你要明白一点,圣上不管犯任何过失,始终是圣上,我们臣子若是没有忠君爱国之心,其身不正,无论做出任何精彩的事情,都是已经用心不正,只是哗众取巧。

是圣上给了我们谏言和为百姓谋福的权力,我们的权力,自然是要用在维护圣上上面。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无法回答我,是因为你觉得林夕不可能做出我所说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真的做出了呢!你不需要为他辩解什么,你只需答应我,诛逆臣,不论亲疏!汪不平依旧发不出声音,只是面色苍白的点头。

姜瑞大怒,难道连这为人臣的立身之本你都还要犹豫么!汪不平浑身一颤,姜瑞却是一声重咳,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出来,胸前衣衫皆鲜血淋漓。

老师息怒!弟子必定谨记老师教诲!虽死不辞!汪不平顿时骇然,大急,噗通一声,跪在姜瑞面前。

好,这才是我的学生。

姜瑞露出一丝笑意,摇摇晃晃,伸出手想要抚摸汪不平的头顶,但却是发现自己如何用力,却都抬不起自己的手来,只是那数尺的距离,便伸不过去。

大限已至啊。

这名一生忧国忧民的刚正不阿老臣,在中州城的暴雨中留恋般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的大雨,身体骤然松了下来,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你别忘记答应我的话。

老师!大人!暴雨声中,一代清正名臣离世,小院中尽是悲声。

……这些目光短浅的文官,所谓直臣,一根脑筋绷直,懂个什么!暴雨声中,中州城一座角楼中,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州卫将领冷笑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吕大人,您难道觉得设御都科不佳?另外一名身穿银甲的将领不解地看着愤怒的上司,不解地问道。

御都科是好,可也要看什么时候!身穿布衣的中州卫将领冷厉沉声道:重病需猛药,也要乘这病人身体调养得好些的时候,现在两国交战之时,大刀阔斧,对贪官污吏进行清洗,整个云秦吏治越是不堪,越是人人自危,越是贪官一时杀不尽!这里面要生出多少乱事?不要前线未乱内先乱!贪官污吏的家产的确可以资助军饷,但现在我们云秦还不到那种钱粮紧缺到极限的时候,我们军方要的,就是顺畅的支持!其中有些贪官,好歹能够办事,要杀要抓,也要等大战平定之后,现在猛杀猛抓,大快人心了,那些文官清臣舒服了,我们前线说不定反而要多死许多人!文玄枢这个首辅,只知应承圣上,便获得许多官员的支持,这件事情更是绝大多数官员同意,即便那些元老想要反对,在那些直臣的迂腐力顶之下,再多反对,反而自身被人觉得不正!好一个文首辅,做得漂亮,但做得太过漂亮,就越是让人觉得有问题,只是阿谀之辈,怎能和周首辅相比!连连怒喝数声之后,这名布衣将领似乎依旧不解气,接着寒声道:且这种新设科,行的都是破格提升之事,谁知道里面又有没有什么龌龊!身穿银甲的将领似也是个火爆性子,听了这数句,也顿时有些起了火气,寒声道:吕大人,既你觉得如此,且先前也对文首辅诸多看不惯,不如我们索性请调,去跟着顾云静顾大将军便是!这怎么可以。

身穿布衣的将领冷笑了起来,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对文首辅俯首称臣,好好的听从他的号令,好好的服侍他舒服了。

银甲将领双眉皱起,吕大人,我不明白。

若是对他有意见的,都走的走,被他弄下台的弄下台,那谁在这中州城看着他?布衣将领脸色略微平静了下来,看着银甲将领,微微冷笑道:所以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显得对他尊敬,要想借助他往上爬似的,要对他效忠。

平时在外人面前,连提及他不舒服的神色都不要有,要让谁都觉得,我们对他忠心不二。

银甲将领呆了呆,明白了,笑了笑,但随即又有些愤懑和愁苦,这样做,对我而言似乎太难了点。

难也要做。

即便被人戳着鼻子骂。

身穿布衣的将领冷道:但总有一天,别人会知道谁是真正为了云秦。

微微一顿后,这名城防大将眯起了眼睛,坚定道:张院长说过,时间终会证明一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微光世界千霞山中的暴雨时歇时来的下了十三天。

在这十三天里,中州皇城也时时的下着暴雨,发生了许多对于日后整个世间都意义深远的事情。

御都科,御在云秦代表者圣上,皇廷之意,都在云秦代表督察、统查之意,这样一个另立在八司之外,让林夕来看就像锦衣卫一样的全新权力机构正式设立。

少壮派名臣刘学青任御都史,官至正一品,总管御都科事宜。

刑司天牢总管许箴言调任御都科,任大督察,官至正二品,负责搜捕事宜。

姜瑞的学生,吏司小官汪不平,也被破格提升,任稽调史,官至正三品,负责稽查取证事宜。

这三人只是御都科设立时的一个缩影,年轻一代之中的许多清流,在中州城的暴雨之中,以极快的速度第一次踏入了中州皇城,迅速的登上云秦帝国的庞大舞台,开始大展拳脚。

绝大多数文官和清流、大儒纷纷相庆,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文臣的一次绝大的胜利,是他们在军方和朝堂中那些污腐势力的双重压迫之下,取得的重要胜利。

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切来源于圣上的决心和新任首辅文玄枢的铁面支持,所以许多清流和文臣对于文玄枢的看法都大有改观……他们之前对文玄枢多有腹议,是因为觉得文玄枢权势滔天,安插党羽,但现在文玄枢用的人,只是为了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文玄枢便是一名合格而有力的首辅。

所以一些即便是原本支持黄家的文臣和地方上的清流,也都对文玄枢的执政产生了好感,开始提供一些支持。

……千霞山中开始彻底放晴,整个天空之中不见雨云。

霍青和他身旁的云秦军人们仰头看着天空中洒落的光芒,眼神之中充满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们很多人身上的伤口在夏日的雨水浸泡下已经腐烂溃疡,有不少人的双脚都已经开始溃烂,因为药物早就已经用光,很多人脱下黏结着的布袜时,却发现自己的脚趾都掉了下来。

暴雨使得他们的身体腐烂,但没有暴雨,却很难掩藏他们的行迹。

然而此刻这些沐浴在阳光下的云秦军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反而变得更为坚定和热诚。

因为千霞山已经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已经行走在一片桑树林中。

确切而言,他们已经行走在和南陵行省交接的南令行省的土地上。

这是大莽军队还不能深入到的地方。

林夕完成了对他们的诺言,已经真正的带他们回家。

霍青和他身旁已经期待暴雨停歇的所有云秦军人在终于迎来了晴好的天气,将目光从湛蓝的蓝天上收回之后,这些云秦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最前方的林夕和高亚楠身上。

从现在开始,所有这些云秦军人也会坚守自己的誓言,对林夕绝对的忠诚。

这世上有很多权贵,对于如何招揽对自己绝对忠诚的死士一直都很头疼,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好的方法,便是同生共死。

越是处在恶劣环境下的前线将领,越是能收获可以用生命来捍卫他的伙伴和部下,而这些在南陵行省和千霞山中转战的生存和战斗,绝对是连先前那些龙蛇山脉之中的边军,都难以想象的恶劣。

走在最前的林夕转头看了一眼后方苍翠的千霞山。

在想什么?高亚楠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用魂力震干了身上的衣衫,问道。

林夕轻声道:我在想闻人苍月不知道在这座山脉里的什么地方……在想我们离开这座山脉之后,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不要心急。

高亚楠明白林夕的想法,她温柔地看着林夕,道:这时间不会太短,你也说过,人生的意义不能是复仇。

当然。

林夕微笑了起来,道:只是最近过了国士中阶之后,感觉自己的魂力提升速度越来越慢,有些略微的急躁和不耐……只是有你在身边,这些急躁和不耐便都会很快消失,我的眼中就经常只有绝美的风景。

这千霞山的美景,这暴雨冲刷过,异常干净的蓝天下,南令行省如水墨山水画般美丽的风景。

高亚楠嘴角微微上翘,道:你的嘴一向很甜,不过不要老是夸我,我会骄傲。

林夕笑了笑,道:那我先不夸你,再说些修行的事情好了。

我以前没敢在佟老师他们面前多提有关圣师,甚至大国师的事情,一提就会被训斥好高骛远。

即便以前和安老师在一起,她也大多只和我提及到国士阶的修行……这个世上到圣阶那么难,以至于圣师那么少,现在又正好说起时间不会太短……那按照道理,一名修行者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到圣师修为?高亚楠好看的睫毛微动,认真道:很少有书籍会记载这个时间,因为圣师实在太少,一般著书的人,也不敢对圣师阶妄加评论,不敢下论断,不过按我父亲先前所说,资质极佳者,最快也是要二十年左右。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林夕苦笑道:怪不得像南宫未央这样从小就会修行,且修行资质要比一般修行者强太多的怪物,在如东陵之乱时,也只是刚到圣师不久。

她都要近二十年的时间,一般的修行者资质恐怕比她差一半不止,那少的就至少要四十年,多的至少就是六七十年,八九十年。

魂力修行还是没有捷径,这时间还是省不了的……怪不得一般的修行者修到大国师巅峰就老态龙钟快要老死了,更不用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要战斗,死去的可能性比一般人要大许多,所以圣师阶的修行者才那么少,才万中无一。

高亚楠点头道:修为越高,能力越大的人,越不甘寂寞,所以到了大国师,还是和低阶修行者一样容易死。

林夕安静道:所以我们的确不能心急,还要安心的等很多年。

尤其像我资质这么差的,不是要几十年……高亚楠笑了起来,你的资质很差么?将神同学,不需三年的时间过国士中阶,你的修行速度,应该比南宫未央还要略快一些。

就算这样,那最少最少十年的时间也是要的。

林夕认真了起来,轻声感慨道:的确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高亚楠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也好,因为明知道再怎么努力,这时间也短不了,想清楚了,会更容易变得耐心和安心一些。

…………这世上,所谓的捷径,也只是相应的缩短一些距离的方法,就如同你要过河去河对岸的一处小楼中拜会友人,你可以不走远处的桥,可以直接摆渡或者直接游水过去,这便能节省不少时间,但不管用任何的捷径,你和那小楼之间的那条河,那条街巷,还是始终在的。

哪怕可以有人将河全部填平,街巷全部铲掉,变成一条大道,通往那座小楼,还是不可能将所有的时间全部节省。

要想成为凌驾于许多修行者和普通人之上的高阶修行者,时间是漫长的。

对于两个庞大帝国的战争和纠缠而言,这时间,注定也是短不了的。

狄愁飞很清楚这些道理,但是他却已渐渐的没有耐心,因为他被遗忘在帝国的角落,被遗忘在时间里。

身穿黑甲,披着一件黑披风的他站在一片断崖最边缘。

这片断崖下方,是一个和般若走廊一样的深邃峡谷,可以清晰地看到两边的崖壁上有不少深邃的岩洞,有不少羊肠小道。

有许多身戴镣铐的囚徒挑着担、背着箩筐,在这些岩洞和羊肠小道间行走,密密麻麻,就像无数劳碌的蚂蚁。

偶尔有囚徒立足不稳或是力尽,从崖壁上的小道上掉落,死去,便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传到断崖顶部。

这座山崖的确很高,然而狄愁飞的头顶,却不是铅云密布的天空,而是黑沉沉的山石。

他只是置身在龙蛇山脉主脉的一个矿洞里。

连微弱的阳光都不能进入这个地底世界,照亮许多通道的,唯有那崖壁上和矿洞中的一个个燃烧着的火把。

一名囚徒从他面前的一条陡峭小道上走了上来,背着不少黑铁矿石。

这名囚徒是一个盘着道髻,道士打扮的老人,断了一条腿,只是拄着一根粗粝的木杖,但却稳稳的背着至少两百斤以上的矿石。

狄愁飞看着这名不知从哪个深邃矿洞中走出,但却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囚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却保持了沉默。

既然是不寻常的事情,他便只需等着事情在他的面前发生。

外面的云秦帝国,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化。

断腿老人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朽掉的黄牙,云秦大军和大莽大军在不断交战着,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又有无数人登上云秦的舞台。

但这一切却都与你无关,这几年,或许还有人想得到你,但再过几年,你却是终究要和我们一样,被人彻底遗忘,沦落成一介凡夫,满面黑尘而已。

狄愁飞的目光冷厉了起来,如若黑夜中的星辰,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不想出去?断腿老人端详着狄愁飞,竟似带上了温文尔雅和玩味的神情:如果让你成为中州军的掌权者,让你重新登上云秦的舞台?狄愁飞脸色平静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只是简单道:要我怎么做?断腿老人再次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笑得露出了所有朽断的黄牙:很简单。

断腿老人点了点狄愁飞身后的许多洞窟,让我们也出去,一起去中州皇城。

狄愁飞没有转身。

因为他不需转身,也十分清楚他身后无数的洞窟之中,设立着的都是一些异常强大,甚至足以对付圣师的军械。

这些军械,足以镇压关押在这里的所有修行者囚徒的叛乱。

他也十分清楚,对面的这名断腿老人是强大的修行者,同样是十恶不赦,永不赦免的罪犯,他没有权力,放出这名老人和一些和这名老人同样的人,否则他便也会拥有同样的罪名。

然而他十分清楚这便是条件。

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好。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军人的忍云秦每年夏季的暴雨导致的道路泥泞阻止了大型军械的运送,但是在顾云静的精心谋划之下,一些龙蛇方面的军队被暗中调换到了南陵行省。

最擅长在恶劣环境下小规模袭扰的龙蛇边军在这短暂的十几日暴雨天气里,四处出击,占得了许多便宜,但在雨季结束之后,大莽军队又很快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甚至用国内调来的一些囚徒以及俘获的云秦俘虏开始构筑一些要塞,以稳扎稳打之势推进,来削弱云秦军队小股袭扰的优势。

战争还在胶着,顾云静已经连连祭出手段,并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闻人苍月给人的感觉却是沉稳如山,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战争的走向还是谁都无法看得清楚。

在千霞边关被打散之后,历经月余奇迹般生还,并反而带回了大量大莽战马的莫寻花等云秦军人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并按照上峰的指示,送出了南陵行省,一路护送至如东陵的军部。

此时军方设立在如东陵的军部已经成为了前线和整个云秦帝国的重要连接点,前方大量的军情从如东陵传至整个云秦,许多抽调来的部队,也是通过如东陵传递的军令,进入南陵行省一些需要他们的地方。

在安排了住处之后,莫寻花和生还的这些军人中,六名士官阶的军士被请入了军部的一间房间之中。

这是一间有着一株很大的梧桐树遮盖,在夏日里很凉爽,时不时可以听到蝉声的房间。

在莫寻花和六名边军士官走进这间房间时,他们看到里面一共坐着五个人,其中三名都是身穿黑甲的军方将领,另外两名却是文官,其中一名面前有书案,备了纸笔,明显是吏司的书薄官。

在安排莫寻花和这六名士官坐下之后,最正中一名三十余岁的黑甲将领微躬身行礼,温和道:诸位辛苦了,我是秋墨池,军监处六品监军,有些问题,还需要劳烦诸位做些解答,以便确认。

脸上伤疤已经结疤脱落,但终究留下了一条蜈蚣般伤痕的莫寻花微微一怔,便顿时反应过来,躬身回礼,这是应该的,秋大人请问。

一些被打散的军队,军人在返回之后,军方便会有是否被敌方收买变节的顾虑,便会有一些审查,这是军方的惯例,在眼下这种战局之下,必定更加慎重,莫寻花也非常理解,心中并没有丝毫的不快。

秋墨池微微的一笑,平静地看向手上的一卷案卷,整个房间之中沉静了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按莫大人和先前所有这些弟兄的述说,当日你们是听林夕的指示,潜入马场,然后你们驱了所有马匹冲出来,而林夕则是潜入了那支大莽大军中,发动了刺杀,杀死了大莽太子?莫寻花微微一怔,先前他是军方军情处文职,对于失落在战场上的军士回归军队之后的审查有所了解,秋墨池这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和他所了解的程序不同,他的心中便顿时有了些隐隐不安的疑虑之感。

莫大人,怎么,不对么?面容白净文雅的秋墨池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目光从手中案卷上抬起,盯在莫寻花的脸上,又是微微一笑,很有深意地问道。

莫寻花的眉头微微一跳,恭声道:事情正是如此,没什么不对。

因为时日记得十分清楚,所以也的确没什么疑问。

追溯起来,当日是无风晴朗,月明之夜。

秋墨池点了点头,看着莫寻花和六名士官,诸位记得可有差?莫寻花心中莫名微寒,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这名始终微笑着的监军处将领,当日是弯月夜,的确晴朗。

所以这便有些小小的疑问了。

秋墨池依旧微笑,但语气却略冷道:在那种情形之下,塔楼上的岗哨,怎么会看不到你们?怎么会让你们轻易的潜入马场?莫寻花眉头深深的皱着,沉声道:那是因为塔楼上两名大莽岗哨疏忽职守,皆在那时睡着。

原来是此原因。

秋墨池看了一眼正在飞快记录着的书簿官,又道:那你们进入马场之时,应该会有些声响,那两名岗哨竟疏忽到如此程度,依旧熟睡至没有察觉?我们进入马场时,正巧已经有乌云遮月,岗哨有所察觉,但是反应慢了,所以被我们得手。

莫寻花缓声道。

正巧两名岗哨都酣睡,又正巧在进入马场时乌云遮月?秋墨池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案卷,道:这会不会太过凑巧了一些?秋墨池的神态依旧文雅,笑容依旧和煦,但此刻落在莫寻花和六名士官的眼中,却是陡然变得分外阴冷和可憎,他们所有人全部一下变了脸色。

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寻花的眼眸骤现怒意,强耐着性子说道。

我们都是军人。

秋墨池平静道:大莽正规军在闻人逆贼的统御下,素质并不会比我们差多少,我想请问诸位,若是我们云秦军队,两名岗哨同时酣睡,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么?此语一出,莫寻花身旁的六名士官全部霍然站起。

莫寻花没有站起来,却是寒声道:秋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说的都是假话?秋墨池微微的一笑,看着莫寻花和那六名热血上头的士官,和声道:诸位不要激动,我们只是想将事情弄得清楚一些。

我们监军处绝对不会漏过任何人的功绩,诸位转战这么多时日,带回大量敌方军马,这是惊人的功绩,但我们上报或是公示时,也必须让所有的人都信服……所以诸位不妨再仔细回忆回忆,是否有什么错漏?莫寻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六名士官,在他的眼色下,六名士官咬牙重新坐下。

我们十分确定,事实就是如此,没有半分错漏。

然后,他沉声,一字一顿的看着秋墨池,说道。

目前我们手头上所有讯息,包括前线的潜隐和探子传回来的机密,都只能描述出大莽太子湛台守持是在那一夜被刺杀,但具体被刺杀的情形,却是无法得知。

但纵观你们所有人的口述,从潜近军营,到劫马,到林夕进大军中营刺杀,却是太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甚至可以用荒谬二字来形容。

秋墨池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看着莫寻花认真地道:若是莫大人你们真一口咬定是这样的经过,我们便会认为你们有问题。

莫寻花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猛的伸了伸手,阻止了身旁六名士官的异动。

他原本是个军方文职,但是这些时日下来,他这一伸手,却是比绝大多数前线军官都要显得冷厉,连秋墨池身旁两位将领都是面色微微一寒。

什么问题?莫寻花缓缓地放下了手,冷冷地看着秋墨池,是觉得我们故意夸大,冒领军功,还是你们要针对林夕,削掉原本他赢得的荣誉?秋墨池的目光不可察觉的颤动了一下。

他也没有想到莫寻花这样的一名低阶官员身上竟会有如此的气势,而且如此冷静,头脑如此清晰,且对方和六名士官的目光,让他都甚至产生了一丝恐惧。

然而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自己做得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针对这些人,本身就是来自中州皇城的命令,也容不得他违抗。

于是他的面容也变得更冷了起来,将自己内心的一丝恐惧迅速的排出,莫大人,你们想得过多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这样的事情过程,我们自然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否正巧遭遇了一支运送马匹的队伍,而且那名太子,也恐怕未必是在中军之中被杀。

莫寻花再次用目光制止六名愤怒到了极点的士官,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希望听到的,希望从我们口中说出来的?这样你们会很干脆的给我们勋章?不过这不是事实,我们不可能说出你们希望听到的话。

莫寻花看了一眼对面所有人,接着道:我们越是愤怒,越会坚持要属于我们的功绩,因为这同样事关林夕的荣誉,不能让你们这些人抹杀。

秋墨池和煦的微笑终于消失,冷笑道:功绩和荣光,不是你们要,就会给你们的,是需要有合理的证据的,可是你们给不出什么证据。

这么多人还不算证据的话,我只能说有些权贵的力气用错了地方。

莫寻花也冷笑了起来,那支大莽军队又不会全部死光,大莽自己人自然会知道事实如何……时间,就会是最好的证据。

我不想用收监二字,但接下来请你们所有人不要随意行动,配合我们的调查。

秋墨池缓缓的点了点头,冷淡道:我们会对你们每一个人进行单独调查。

相信清者自清,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

……将我们当成犯人?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反而回来了成了怀疑的犯人?他们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营房之中,所有围着回到营房的莫寻花和六名士官的云秦军人,全部愤怒到了极点。

莫寻花的脸色极其的阴沉,但他只是觉得秋墨池的态度极有问题,却不知道对方针对他们这些人和试图削减本来就不在军中,即便得了荣誉也和官位无关的林夕有什么意图。

有一个可能。

突然一名老军士的声音响了起来,让这个激愤的营房骤然安静。

我跟过不少将领,也见过不少内斗,有时候要对付一个人,不需要直接对付那个人,即便是对付那个人的部下,也能撩拨和激怒那人。

老军士咬牙,低声道:他们可能是要通过对付我们来撩拨林大人。

你们可以想一下,若是林大人知道我们活着,一定会很高兴,但若是听到我们的处境很惨,被人整的很惨,一定会很愤怒。

不然对付我们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小人物,连个厉害修行者都没有,放在军中算什么?整个军营之中开始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要冷静,不然反而让这些人有空子可钻。

莫寻花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缓慢而沉冷的出声,道:一定要忍。

第五百三十六章 看谁能杀我监军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把他们丢到大莽军占据的地方一个月试试!南陵行省,云秦前线某军营帐中,一名络腮胡子云秦将领大发雷霆,直接拍碎了一张桌子,那群儿郎从我这里过的时候,我都一个个看过,光是看他们的眼神,我就知道这就都是我们云秦军队里面最缺的人!这些好儿郎活下来,难道是用来给自己人羞辱的?马是他们带回来的,对方太子是被林夕刺杀的,他们竟敢说内情有问题!有问题让他们去夺大莽一个大军马群回来,让他们去杀一个太子回来试试!南将军,您是这样的意思,顾大将军显然也是和您一样的意思,否则他不会先前在无法亲至的情况下,都特别派人前去慰问莫寻花这些人,为难这些人,便是不给大将军面子,又岂是监军处几个官员有胆子做的事情。

碎裂的桌子旁边,一名黑脸将领冷笑道:这不是圣上的意思,便是中州城某个想讨好圣上的官员的意思。

络腮胡子云秦将领怒道:这关圣上什么事情?顾大将军欣赏林夕,我们军方不少人欣赏林夕,但圣上却一直不喜欢林夕。

先前林夕诸多功劳,刺杀那么多大莽将领,坠星湖南岸剿灭大莽大军,坠星陵下杀死胥秋白这名叛将,这些天大的功劳,都压下不提。

圣上当然不喜欢更多听到林夕有更多的功劳。

黑脸将领冷冷道:明君意,便能做出圣上喜欢的事情,中州城有些人,讨好圣意,可是最擅长的事情。

好!很好!我不管上面到底是谁的意思,这些监军处的官员居然敢这么做,到时我们也有我们的法子!络腮胡子云秦将领怒极反笑,到时那些个涉及的监军处官员只要到前线来监军,我便把他们弄到最前沿,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去。

黑脸将领冷峻道:这的确是我们擅长的事情,不过目前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你觉得小林大人若是回来,若是听到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那些人结果被监军处的人当成大莽奸细一样对待,他会怎么样?大事不妙!络腮胡子云秦将领一双圆眼顿时瞪得极大,非得将那些个监军处兔崽子全部宰了不可!黑脸将领嘴唇一撇,还未来得及出声,哗啦一声,营帐门帘被掀开,又是一名年轻将领快步走了起来,面色喜忧参半,林大人回来了。

林夕?络腮胡子云秦将领和黑脸将领都是一怔。

刚刚得知消息。

年轻将领点头:林大人带了两百余名千霞边军进入了南令行省。

那按你方才所说,是决不能让他知道莫寻花他们的事情。

络腮胡子将领惊声道。

已经晚了。

年轻将领寒声道:林大人已经得知消息,已经在往如东陵的途中。

络腮胡子将领大惊失色:糟糕!糟糕至极!他将那些监军处兔崽子全部宰了的话,那该如何是好!那是你的做法。

黑脸将领终于忍不住讥讽道:林夕早在我们先前龙蛇边军时,便已经证明极其聪明,又怎么会和你一样做这样无脑的事情。

络腮胡子将领一愣,他不会么?我不知道,也很期待看他的应对,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像你这样鲁莽。

黑脸将领冷笑道:顾大将军总说你是有勇无谋,只知道头脑发热冲杀,把我调来和你捆在一起,你也不知道改改,你的脑子里,难道除了打和杀两个字之外,就没有别的字眼么?络腮胡子将领也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拍了拍黑脸将领的肩膀,我鲁莽又不打紧,反正有你嘛。

年轻将领看着黑脸将领冷哼一声,络腮胡子哈哈笑着的神态,却是苦了脸,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样…………林夕在马车里。

他躺在车厢里的样子十分不雅,甚至把脚都垫高了,整个人就像一个没骨头的人一样,软软的朝天躺着,但这却是最舒服,最舒展和放松身体的姿势,他的脸上,也是一脸惬意和舒服到了极点的表情。

若是甘心为犬,绞尽脑汁,做了许多细致安排等待着他出现的许箴言,此刻看到他这副甚至可以用犯贱两字来形容的样子,恐怕就算不气得吐出一口血,也会气得胸口隐隐发疼。

人生的意义……大多数时候,应该是享受啊。

林夕听着沿途的蝉声,又伸了个懒腰,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此刻的确很舒服。

在野外和暴雨泥泞为伴了那么久,就算是普通马车的车厢都恐怕会觉得是天堂,更何况是军方沉重平稳的内嵌钢板的大马车。

而且他虽然一时还懒得去想到底是谁在后面主事,让监军处在苛难莫寻花等人,但他却是根本不心急,更不发怒,只是觉得对方很愚蠢。

因为他总是觉得这世上很多人总是以自己的要求来衡量他。

功勋,官位?这些东西他本身就不在意,但对手却是要在这些方面和他计较,岂不是很滑稽?在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呻吟之后,林夕越发觉得好笑,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看着自己对面的高亚楠,我们鹿林镇的人都喜欢吃糖水鸡蛋,可我就觉得很难吃,我就喜欢吃咸的茶叶蛋。

不过现在很多人就是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喜欢吃糖水鸡蛋,然后还觉得如果把糖水鸡蛋从我面前拿走,我会很生气,很痛苦……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反而应该装出对糖水鸡蛋很喜欢,很在意的样子?让他们多做些蠢事?看着林夕有些犯贱的样子,听着他此刻有些犯贱的话,再想到先前离开千霞山时两人的谈话,高亚楠很喜欢林夕此刻的状态,于是她也笑了起来,道:只要你不要乘机把你的手伸到我这里来,你喜欢怎么样做都可以。

林夕讪讪的一笑,缩回了伸向高亚楠的手。

高亚楠喜欢有时坏坏,有时却又听话老实的林夕,她笑了笑,将手里看着的一张纸卷丢给林夕,现在的云秦,真是一日三变,只是从春入夏,我们便与世隔绝一般。

林夕看着纸卷上的内容,面容有些认真,有些惊讶了起来:御都科?……许箴言这么厉害,已经到了正二品?他这也算是云秦史上最年轻的正二品大臣了吧?汪不平竟也到了正三品?这可真是廉政公署了啊,不过皇帝可不是港督,恐怕这御都科很快就是廉政公署加锦衣卫……林夕在高亚楠面前没有什么顾忌,高亚楠也早已习惯他的这种胡话,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道:廉政公署和锦衣卫又是什么典故?廉政公署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意思倒是也和御都科明面上的意思差不多,独立处理贪腐污吏,锦衣卫倒是值得一说。

林夕看着高亚楠,懒洋洋道:我先前那个世界,有一个叫明的朝代,有个姓朱的皇帝,本来设立了一个叫做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机构,原本只负责皇帝仪仗和侍卫,但后来皇帝为了加强他的权力,这机构便掌管刑狱,赋予了巡察缉拿之权。

到最后更是专门成为皇帝的耳目,看看有没有人说皇帝的坏话,便抓起来对付。

高亚楠眉头微皱,你觉得圣上最终便是这样的目的?前世之事,后世之师。

林夕笑了笑,文轩宇的老爹到底想什么,我是不知道,但皇帝的意思,恐怕就不会差了。

刘学青现在是清正直臣的领袖之一,由他来执掌御都科,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让圣上达意。

高亚楠沉吟了一下,道。

越是像他这样清正,觉得在满眼污秽之中难以呼吸的人,越是恨不得一夕扫清污秽,还天地之清明。

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推动之下,更容易好心办坏事。

林夕摇了摇头,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在南伐开始之前,那时设立御都科,大刀阔斧,到了政清人和,国库丰盈之时,再开战,那是再好不过,但是这种时候,我觉得最好的方法是令人戴罪立功,一些情节较轻,又有才干,能干实事,只是贪财的官员只要交出罚银,便先既往不咎,若是一下就过严厉,反而会让那些污吏出逃,或者四处寻找靠山,内耗更剧。

高亚楠想了想,看着车窗外的柳树,道:按你这么说,我反倒是担心将来刘学青的安危了。

考虑太久远的事情就会变得烦恼,你忘记我们在出千霞山时的谈话了么?林夕笑了笑,轻声道:上车前偷塞给你这纸卷的人是你父亲的人?高亚楠点了点头。

我还是觉得我幸运。

林夕看着眼中的白富美,贼笑了起来,帮我想想要怎么给那些监军处的人点颜色看看吧……父亲有特意提醒,我们行踪明确,反而是在明处,更容易遭遇刺杀,我看你不担心,反而很期待的样子。

高亚楠无奈地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

不去战场还能杀敌,又有顾云静的军队护送着我们,更不用花我们多少力气。

林夕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值得期待……看看谁来杀我,谁能杀得了我。

第五百三十七章 所说的敬畏夏日里,一支整齐划一的骑军护着十余辆大型马车,沿着官道,来道一片青翠山峦之前。

为首一名青年将领身上的黑色皮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油光发亮,在他的指示下,三十余骑侦察骑飞奔而出,分成三列,分别朝着前方山峡道路及两侧山峦而去,很快便传回了表示无异常的哨响。

黑甲青年将领剑眉皱着,沉思着,不知道思考的是什么令他恼火的事情,不快的神色泛在脸上。

听到侦察骑的哨响,这名黑甲青年将领握拳往上做了个动作,整列队伍又开始往前齐整的行进,正在此时,这名黑甲青年将领却是霍然回首。

他身后一辆马车的车门帘掀开,一袭干净青衫的林夕,从中走了出来,看着他笑了笑。

这名原先面上隐然有不快神色的黑甲青年将领顿时面露尊敬神色,手中缰绳微收,座下战马脚步略缓,便到了林夕身侧,微躬身道:林大人,距离如东陵还有大半日行程,您可安心休憩。

我知道。

林夕看着这名校尉,微笑点头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顺便和你说些话。

黑甲青年将领恭敬道:大人要找我说话,只要唤我进车厢谈话便是,在外抛头露面,毕竟比较危险。

林夕微笑着看了一眼前后密密麻麻的骑军,又看了一眼前后的十余辆马车,轻声道:顾大将军让你们这么多人,带着这么多军械护送我,难道还不够安全?黑甲青年将领认真应声道:林大人,顾大将军亲自下过手谕,您身份特殊,在战场上是明刀明枪,但不在战场上,在云秦境内,却是暗箭难防,不知道会有多少潜伏的奸细和刺客,会对大人不利。

林夕笑道:可能还不止是大莽人,或许还会有很多‘自己人’会对我不利,对吧。

黑甲青年将领面色微僵,随即再次对林夕躬身行礼,沉声道:林大人,不管对您不利的是什么人,那些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林夕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又不是军方将领,又不在朝堂之中,甚至不算是云秦官员,你们为我这么费心费力,可是有些超出待遇。

黑甲青年将领恭敬道:林大人,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我们是军人,我们必须严格执行上峰的命令,既然我们接令要将你平安送至如东陵,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所有前线的弟兄们都对大人敬仰至极,若是大人您在我们护送之下出了些意外的话,我们真的唯有一死谢罪,否则我们无颜回去面对他们。

放心,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花朵,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夕看着对自己异常尊敬又十分固执的校尉,又笑了笑,轻声道:你方才说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你老实说,现在外界对我的看法如何,到底是如何特殊法……这事关我的判断,事关我的安全。

黑甲青年将领微微犹豫了一下,认真轻声禀报道:外界现在已有流传,说林大人您可能是拥有和张院长一样修行潜质的人……说您的身份,是青鸾学院都难得一见的‘将神’。

居然已经不是青鸾学院天选和风行者,已经说我是将神了。

林夕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语般道:看来闻人苍月和大莽方面,在传播这样的消息方面,是出了很大的力气。

黑甲青年将领又犹豫了一下,似乎开口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有问什么。

林夕却是看得出他眼中的意思,微微的一笑,点头道:越是这样,就越能给我带来更多想要对付我的人,虽然我的修为还不高,在很多人的眼中还很弱小……言归正传,既然顾大将军和你们都知道我在帝国内的行踪变得不再隐秘之后,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帝国内,反而可能会比在战场上行走更危险,会遭遇更多的暗杀,那你们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么?我的意思是,万一遭遇大国师,甚至圣师……你们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么?微微一顿后,林夕看着这名黑甲青年将领,轻声道。

有。

黑甲青年将领没有什么犹豫,轻声道:大人,我们这八百骑军之中,有十五名黑旗军的人,其余马车中,有八架刚刚抵达前线不久,我们云秦在穿山弩机的基础上,改进出来的破山弩机,一次可射三枝弩箭,且速度和威力更甚,这些加上我们,应该已经足以应付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至于圣师……我们有两架我们龙蛇方面匠师改造的抛网机,网上粹有剧毒,还有三名身穿青鸾重铠的人在车厢里,现在队伍里面还有‘逐日’和‘祥云’两匹速度极快的骏马,要缠住圣师,让大人你们逃脱,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最强弩车,抛网军械,云秦最强重铠,快马,也只是能够缠住圣师……圣师的战力,终究还是太过强大。

林夕轻声感叹了一句,却是又笑了笑,看着神色冷峻而凝重的校尉,道:只是云秦的圣师阶修行者,都是有名有姓,只要出手,便会被知道是谁。

至于大莽的圣师,要光明正大的来拼一支军队,恐怕也是没有这样的勇气,尤其出手之后,恐怕也难逃得回大莽,大莽也未必舍得付出这样的代价,毕竟前面两年,他们死掉的圣师已经太多。

尤其废了大半个千魔窟之后,又相当于断绝了不少圣师的来源。

所以遭遇圣师硬拼的机会倒是不大,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各种各样的暗算。

黑甲青年将领沉稳的点了点头,听到林夕自己想得这么细,心中对林夕更加敬佩的同时,也是心情微松,道:我想也是如此。

此时队伍已近峡口,林夕微仰头看着两侧青山,凉爽的山风从山林中拂来。

想要杀我……已经在外面宣扬我可能拥有将神天赋……既然这样,好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也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厉害……让他们懂得青鸾学院所说的敬畏。

就在此时,林夕微笑着,轻声说了一句只有黑甲青年将领和他才能听得到的话。

黑甲青年将领剑眉微皱,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夕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那些破山弩机,射程有多少?应该能够轻易的射到这座山顶吧?就在他转过去之时,林夕又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看到,林夕的目光落在官道左侧的那座青山上。

射高可达七百步,这座青山不过四百步高,可以。

黑甲青年将领不解,但还是马上认真的回答。

林夕接着轻声道:弩车隐藏在车内,弩箭出口应该是对着窗?因为对手若是冲阵的话,从侧面冲阵,总是比正面一路冲杀到中间来要简单得多。

应该能在内里调整……瞄准,施射的吧?黑甲青年将领身体微震。

弩车隐藏在车内的情形,完全和林夕此刻所猜测的完全一样。

是!他马上点了点头,回应道。

有人会在这个峡口伏击我们。

林夕微微一笑,道。

黑甲青年将领面容一寒,轻声道:侦察军已经侦察过……林夕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是龙蛇边军,你便应该也清楚,侦察军没有发现,便不一定代表着真的没有人。

黑甲青年将领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是。

林夕接着平静道:发动攻击,也不一定就要人冲杀……滚木、坠石,都能杀人。

先前做好布置,只要一个人,便能滚下几株巨木,滚下万斤大石。

你看到左边青山上那块就像巨猿一般的山岩了没有?对方就在那块山岩后面。

黑甲青年将领不可置信的往着林夕所说的地方看去。

左侧青山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横卧崖侧,如猿猴,重不知多少斤,看上去根本不是人力可能推动。

而且树木掩映之下,根本不可能看得清那岩石下方,更不用说是岩石后侧的东西。

这么多弩车激发,调教得精准一些,应该大部分都能落道岩石后侧,且对方不知道会突然有这样的打击,应该来不及反应。

林夕微微一笑,看着因为震惊和不可置信而有些呆住的校尉,轻声提醒道:如果你没有更好的杀死一名应该是大国师阶的强大修行者的办法,最好还是听从我的建议,马上下令让弩车调校。

这样我们到峡口之前,应该来得及。

黑甲青年将领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起来,林大人……这就是传说的将神天赋么?林夕看着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的边军将领,笑了笑,如果你相信我的直觉,可以试试。

黑甲青年将领躬身,不再多说什么,纵马飞速的在队伍之中穿梭。

……青山山巅。

巨石背后,站立着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长须男子。

这名面容温雅,脸色平静的中年长须男子,正是在夺月城草庐之中,他的众位弟子都阻止他进入云秦追杀林夕,但他却执意进入云秦,并对诸位弟子上了最后一课,告知他们自己为何要追杀林夕,以及他自觉可以杀死林夕的道理。

他能够很快的出现在这里,而且能够布置好一个杀局等着林夕,便已能说明他比起一般的大莽修行者要强大许多。

强大,不止是在修行方面。

要杀人,也不一定都要靠魂力拼杀。

在他脚下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枯叶之中,埋着数根藤索,只要他发力震断这数根藤索,便会有一根巨木冲撞而来,撞到他面前这块原先即便是圣师都无法推动的巨石上,然后这块已经被他做过手脚的巨石,将会坠下,将数辆马车,一齐压得粉碎。

在他视线之中越来越清晰的军队和马车已经到了峡口,他距离成功唯有一步。

而且他也十分懂得取舍,心中丝毫不纠结……能够生擒林夕,便最好,或许能够逼问出他的修行之法,但没有希望生擒林夕的话,将他杀死,接下来设法取得林夕的那柄剑,对于他而言也已经很好。

能得者,便取,不能得者,莫贪,欲望太多而不得,空有烦恼。

这是他授课时,便对学生说过的话。

不贪的人,便更能容易成功……然而就在此时,就在他距离他的计划成功实施唯有最后一步时,他陡然觉得天地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令人寒冷的震鸣。

然后他看到,一道道对于他的感知而言,都快得模糊的金属流光,狠狠的从天空中砸落了下来!第五百三十八章 荣幸和冷笑这世间唯有云秦最强大的军械,才有这样的速度和威力。

一批由世间最强大的军械激发出的巨大弩箭,就如此暴烈而不合情理的落了下来。

这名一直很自信的月白色长衫男子陡然失去了自信。

这一瞬间他震惊莫名,恐惧,无法理解,他体内的魂力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滚滚从双脚下析出,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剧烈的喷涌直接将他脚下的无数枯叶震碎,吹得像无数细小的枯黄和灰色蝴蝶飞起来,埋在枯叶之中的那数根藤索也被直接震断。

他的身体在磅礴的魂力推动下,往左侧掀飞而出。

山林中轰的一声巨响,一株巨木倒下,准确无误的砸在崖边巨石上。

在巨木砸在崖边巨石上之前短短数分之一息的时间之中,一道快得就像一条透明影子的弩箭狠狠的冲击在正在横飞着的月白色长衫男子的身上。

一股血雾从这名大莽修行者的身上冲出,他带出残影,横飞着的身体骤然停滞,被弩箭钉在地上。

……峡口队伍中,包括那名校尉在内的所有云秦军人都仰着头,极其警惕地看着弩箭落下的地方。

那八辆装载着弩车的马车依旧在不停的颤动,由云秦最坚韧的铁梨花木制成的粗大车轮都在不停的咯咯作响。

青山崖顶巨木穿林的宏大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接着所有人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木材的爆裂声。

然后所有人看到无数碎石从崖顶散落下来。

所有这些冷静和警惕着的云秦军人脸色骤变。

那块比一座客栈还要大的巨石,迅速的崩塌,轰然砸下!轰!地面巨震,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无穷无尽般的尘土和碎屑从峡谷山道上涌出,尘烟遮日。

这是一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震撼景象。

即便队伍之中每一匹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战马,但位于队伍最前列的数十骑还是陷入了混乱,一些马匹惊惶得甚至双蹄离地,在身上军士拼命的控制下,身躯却是扭曲着失去了平衡,甚至轰然倾倒在地。

林夕身旁的黑甲年轻校尉袁天谕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转头看向早就预感到了那块巨石会掉落下来的林夕,却是看到林夕朝着前方伸出了手。

一滴极小的血珠夹杂在灰尘中吹来,落在了林夕的手指上,使得这名同样是修行者的青年校尉也看清了那一点异样的鲜红。

……青崖上,月白色长衫男子被小孩手臂粗细的弩箭穿过右胸,钉在地上。

他的衣衫上并没有多少血,因为强大的力量在洞穿他的身体时,将瞬间涌出的血都冲击得远离了他的身体,飞洒出去。

从森冷的金属弩箭的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体内的碎骨和破碎的脏器就像无数枯枝和碎叶穿插在一起,这是足以瞬间致命的伤势,但因为他是和纪月轮一样,修为已经至大国师巅峰,身体机能极其强横的修行者,所以他还没有立时死去。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惊恐的神色,却是有一种惊愕的神情好像定格在他的嘴角和眼眉之间。

这种弩箭的速度和威力,比他先前所知的任何一种移动式云秦大型弩车都要强,但他很清楚越是激烈的战争,越是能够催化出军械的变革,催化出一批批卓越的匠师,他清楚随着战争的进行,大莽也会出现一些原先没有过的强大军械。

他的惊愕只来源于这些军械的精准锁定……这才是导致他没有时间反应,无法闪避得开所有这些弩箭的真正原因。

很快,他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两名云秦侦察骑从巨木倒下时从山林中冲出的沟壑中出现,这两名云秦侦察骑的脸上也是和他的脸上一样充满惊愕。

接着,他又听到了比马蹄声更快的脚步声。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略微紧张,甚至莫名的带上了一丝欣喜。

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和一名同样身穿青衫的少女,以及数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将领破风而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你是林夕?这名口中充满血沫的大莽修行者的目光完全落在了林夕一个人身上,顽强的发出了声音。

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就是所谓将神的天赋,真是和传说中一样,可以料敌先机?他看着林夕,连说了这数句话。

林夕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他看着林夕的眼睛,却是好像骤然明白了,整个身心骤然放松,他脸上惊愕的神情也开始消失,反而露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笑容:我叫风沐白,夺月城人士,我很荣幸……。

原本便虚弱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谁也不可能从这名死去的大莽修行者口中得到更多的讯息,不可能知道在这名大莽修行者生命的最后尽头,荣幸后面的是什么字眼。

然而袁天谕等云秦军人却都是一时沉默肃然,心中莫名的多了几分激动。

因为不管这名大莽修行者最后想说的是什么话,对方临死前的神情和笑容,便已足够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出林夕和寻常修行者的不同。

这便是你所说的敬畏?由你已经创下……我必须维护的敬畏?林夕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心中无声地说了这样一句。

…………如东陵军部,监军处一间厅堂内,秋墨池平静地等待着。

一名监军处圆脸官员快步地走入了厅堂,气喘未平,秋墨池便眉头挑起,来了?林夕和龙蛇云骑校尉袁天谕遭遇了大莽修行者的刺杀,林夕没事,但青龙峡官道被大石堵塞,车队通行不过,绕道而行,至少还要大半日的时间,才能到这里。

圆脸官员连声说了数句,又开始连连喘着粗气。

遭遇刺杀?秋墨池微微沉吟,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无论有没有受伤,在急切赶路之间,遭遇刺杀还必须改道,心情总会变得更不舒畅一些。

既然如此,不若你帮我想想办法,让他来见那些人时,心情更差一些?圆脸官员呼吸渐匀,听到此语,脸色却是犹豫,大人,林夕有青鸾学院的靠山,且他本身便是极不容易对付,先前和他不对的官员,都是十分不顺,十分邪门……秋墨池伸了伸手,打断了这名圆脸官员的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要明白,这终究只是中州城某位大人物和这林夕的事情,要想往上走,便不能走回头路。

在朝堂之中,最忌便是墙头草两边倒,到时倒了,哪边都不会扶起,反而会踩你一脚。

铁定了心投靠一边,哪怕倒了,上面说不定还会扶你一把。

而且青鸾学院又怎样?难道青鸾学院出身的,就天生可以压在我们这些苦读出身的云秦官员头上?这林夕……我是对付定了。

微微一顿后,秋墨池冷冷地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他又能用什么手段,证明给我看。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我便大大方方给他认个错,按章办事,难道他还能杀了我?第五百三十九章 不要忘记我的身份如东陵中,响起了整齐肃杀的铁蹄声,七百名身上散发着唯有经历过无数战阵之后才会拥有的铁血气息的黑甲军士,面色冷峻的骑马行走在城中主道。

队伍的中央,有十几辆沉重且大的马车。

顾云静旗下的这支完全有着正面杀死大国师阶修行者的军队,在多绕了大半天的路后,终于在一日黄昏时,抵达了如东陵。

因为前线战事紧张,这些时日进出如东陵的军队极多,所以沿街的云秦百姓见到这支气势似乎特别不凡的军队,只是赞叹叫好,却是没有人知道,这中列的一辆马车之中,却是正坐着这一段时间最让他们狂热崇拜的小林大人。

有些官员清楚这一列军队是护送林夕到来,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官员却是都装作并不知晓,使得这一支军队的行进有些显得格格不入的肃冷。

放轻松一些好了。

林夕在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忽扬忽落的车帘缝隙中打量着如东陵的建筑和风景,看着在自己车外,依旧极其警惕和身体紧绷着的袁天谕等人,他微微的一笑,传出声去。

若是换了别的贵人,在此时说这样的话,袁天谕断然不会放松警惕,因为对于他这种极有经验的将领而言,两侧街巷的危险程度和山崖峡谷的危险程度是一样的,然而说这句话的是林夕,袁天谕眉头微微一皱之后,身体便真的松弛了下来,甚至真的下了一句军令:好了,没有什么问题了……大家可以放松些。

就在这支护送着林夕的云秦军队直直的朝着陵署中的军部行去之时,在遥远的唐藏古国,一支唐藏的军队行进在一片到处都是黑色森林的半沙化荒原中,然后进入了一个布满着许多古塔的山谷。

这个山谷,是唐藏最强大的军队神象军的驻扎地,应该到处都是庞大至极的身躯。

神秘而强大的神象军,是唐藏一支极为特殊的军队,相传原为一些护国寺的苦行僧侣创建,延续许多年下来,还是维持着最早的传统,白色神象的繁殖养育和训练之法,全不外传,所有的战象纯粹由神象军自己培育和训练,除了神象军之外,唐藏其余的地方,也没有这种极为独特,不怕火焰,力量巨大,厚皮连箭矢都无法洞穿,比一般妖兽还要强大的白色神象。

而且神象军独有的白色神象,还有一个和唐藏其余种类的大象相比,最为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耐力极好,能够通过咀嚼许多荆棘类植物补充水分,长时间不饮水,都不会衰竭而亡。

神象军的军士,也是由神象军自己挑选之后,再由唐藏皇宫册封。

原本的神象军,就像是一支独立的,皇廷供奉军。

然而任何事物都不会一成不变,这一代的神象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选择向唐藏皇叔萧湘效忠,并在唐藏皇叔萧湘被谷心音和云海联手杀死之后,依旧孤立在唐藏皇宫的管辖之外,面对凤轩皇帝的数次宣召,也是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这样一支强大至极的军队,虽然整个国度都不想放弃,不忍心将之直接抹杀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然而因为其武力足以对整个帝国造成威胁,所以唐藏皇宫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此刻这支驶入神象军驻扎地的唐藏军队,便是带着凤轩皇帝的旨意,给这支神象军下最后的通牒。

若是神象军还是抱着和先前一样的态度,那唐藏皇宫给神象军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交出所有神象,然后所有的军人解甲归田。

另外一个选择,便是彻底剿灭,将神象军从此在唐藏抹杀。

在云秦帝国长孙锦瑟的执政下,庞大的云秦帝国对于唐藏古国而言,也始终是强大的威胁,凤轩皇帝和唐藏朝堂中的所有睿智之士,也并不认为唐藏皇宫、般若寺和青鸾学院之间有过合作之后,便万事大吉。

所以在云秦帝国和大莽王朝大战,无暇顾及唐藏之时,剿灭神象军,是最合适的时机。

然而这支带着唐藏皇帝最终旨意来到神象军驻地的唐藏军队,所有人,却是全部变了脸色。

因为这山谷之中空空荡荡。

神秘而强大的神象军,竟然在唐藏军方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如同清晨的露珠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前往了何处。

唯有山谷中一些河流旁,一些巨木组成的象厩旁,大堆大堆如干木浆般的干涸象粪,才昭示着他们的确没有摸错地方,这个地方,先前的确是有大量的白色神象活动着。

…………身穿监军处官服的秋墨池站在门口台阶前,和六七名官员看着沿着青砖路走来的林夕。

看着只是身穿普通青衫,却正巧显得和地上干净的青砖显得分外相配的林夕,他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冰冷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他清楚林夕在出现在他视线中之前,已经被安排着见过莫寻花等人,而且现在莫寻花和那六名士官也就跟在林夕的身后,也就是说,林夕显然已经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应该见到了今日故意安排的那么多看守犯人一般的守卫。

然而让他没有料想到的是,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林夕,目光却是极其的平静,清澈如深潭,让他根本看不透。

而最让他心情复杂,有一种隐隐的不快不可遏制的泛上来的是,他看到所有随着林夕前来的人,莫寻花等人,一些领路的官员,甚至先前由他指示派去的那些守卫军士,看着林夕的目光之中,都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尊敬。

他心中的不快,来自林夕给他高高在上般的压力,来自由心的嫉妒。

因为他知道自己恐怕这一生都无法赢得那些人那样的目光,所以他此刻……甚至和朝堂中想要升迁往上爬的规则无关,都有些只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便希望林夕的那些功绩真的只是假的。

林夕的目光对上了秋墨池的目光。

这个世上的人,总是用他们想象的道理,来揣测他的想法和心理。

只是所有这个世间,将他视为对手的人,却不知道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便本身截然不同。

他在成为鹿林镇的林夕之前,已经失去了一个人生,拥有了一个人生,他一度只是用旅人的心态,看着这个世界的风景,在经过了碧落陵的事,经历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之后,成为圣师,杀死闻人苍月,比起许多杂七杂八的纷争真是要重要太多……而在和高亚楠一起走出千霞山,有着高亚楠的陪伴和开解,心态再度平和,知道急也没办法改变人生,急也没有用,连强烈的仇恨都能温和的等待之后,寻常的一些刺激,对于他而言,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即便是生气,他的心情也能保持绝对的平静。

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能够更为细致的察觉出一些隐藏在对方眼眸深处的情绪。

咳……咳……秋墨池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林夕,轻咳了两声,然后微笑,准备开口。

你是秋墨池?然而让他一滞的是,林夕却是已经抢在他面前,干净简单的开口。

秋墨池看了林夕一息的时间,收敛了微笑,平静点头,正是。

我一直不喜欢废话,喜欢直接一些。

林夕却笑了笑,道:这里这么多官员,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怀疑所有这一百十四名云秦军人?秋墨池身旁那名圆脸官员脸色微变。

只是一句话,便已能够听得出林夕的水准,这非但不是一个只有武力的莽夫,也绝对不是一个只有小聪明的人……这一句话,根本便不是问题,而是严厉的指责。

里面坐下再谈?秋墨池平静有礼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经常坐着的人,恐怕便不能理解站着的人如何做事。

林夕微笑道:我看还是站着谈,会比较清醒。

秋墨池眉头微皱,他身旁那名圆脸官员却是按捺不住,寒声道:林夕,你并非官员,进入此种地方,如此作态,似乎也无礼了些!林夕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莫寻花以及袁天谕等人,示意他们不要愤怒,然后不急不缓的转头,看着圆脸官员,收敛笑意,道:我想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圆脸官员一怔,沉声道:不知你此言何意。

林夕摇了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应该知道,我虽然不在军中任职,但是从我离开边军至现在,可是也没有人说过削去我所有官阶,也就是说,你现在说我已经不是官员,那是你代圣上下了决断?圆脸官员脸色顿时雪白,明白自己的确犯了极大错误,一时额头上冷汗冒出,却是语塞,说不出话来。

秋墨池微仰头,出声道:林大人可能有些误会,我们只是……是么?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林夕平静但毫不留情的打断。

秋墨池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袖中的双手因为隐怒而微颤。

你要证据?林夕却是看着身旁的高亚楠笑了笑,看都不看他,我们当日所有在场的人,都来了,请问秋大人,你还要不要证据?秋墨池的面色变得冰寒,他原本便是要针对林夕,此刻林夕咄咄逼人之下,他自然更不想让步,也不看林夕,仰首望天,寒声道:他们讲述的事情太过离奇,当然要证据。

既然如此,那不若我们试一次?林夕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你到两万云秦大军,中军营帐之中,我来潜进去刺杀你一次?刺杀成功,便说明是事实,不成功,便就算是假的,如何?秋墨池的身体陡然一僵。

圆脸官员再度变色,惊声道:这种事情,岂能用此种方式重演证明,真是荒谬!既然你们也觉得这样荒谬。

林夕笑了起来,那所有这些云秦军人的话,加上我们,还不够证明?秋墨池突然也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愤怒可以完全不必要,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当然,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属于功绩受益者,在情理上,自然会有串通供词的疑虑,林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每年我们云秦监军处查处的此类串供,都不下百件,那些人大多也都是前线军人。

秋墨池此语一出,袁天谕等人的脸色都彻底黑沉了下来,然而林夕却摇了摇头,你这便是在怀疑我和这些军人的品格?你不要忘记我的身份。

第五百四十章 反击,要有反击的样子这个院落骤然安静了下来。

只是因林夕这一句平淡的反问,每个人的情绪都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息之间脸色还极其阴沉的袁天谕等军人,嘴角都瞬间泛出了一些自嘲的微笑,不自禁的轻轻摇头,在心中想着自己的担心和愤怒简直都是多余的,这件事情原来真的根本不算是件事情。

圆脸官员在数息之前,还是大惊失色,真的担心顾云静可以令军方配合林夕再来一场刺杀,以林夕的能力,他不得不担心林夕真的是在大军之中将秋墨池刺杀了,然而此刻,他发现林夕根本不必耗费力气做这种事情,因为他真的忽略了林夕的另外一个身份。

你们是在质疑一名灵祭祭司的品格,难道我身为灵祭祭司,会说假话?林夕的目光扫过了脸色变得极其精彩的圆脸官员的面目之间,又平淡地说了一句。

场间一片安静。

吏司的两名官员竭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目光聚集在秋墨池身上,在他们看来,既然林夕这么说,既然有林夕作证,那这件事情,就已经定论,已经可以到此为止了。

因为自从青鸾学院自从被皇帝用雷霆学院刻意压制到现在,一直显得低调且甚至给人已经江河日下的感觉,所以林夕青鸾学院天选的身份,似乎也让很多人忘记了敬畏。

因为林夕在碧落陵之后,淡出云秦许久,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他的官阶还并未被削除,只是被皇帝刻意不提及的事实。

而他重新出现在南陵行省之后,因为战功太过显赫,却又让人第一时间想到强大的箭师和修行者,却容易让人忽略他是灵祭祭司的事实。

灵祭祭司,本身便是光明的象征。

一般的官员,如何有资格怀疑灵祭祭司的品格?然而秋墨池却是摇了摇头,平淡出声道:我怎么会忘记你的身份,只是灵祭祭司堕落,也不是没有例子,按照惯例,你这种灵祭祭司虽属不在朝堂任职的苦行祭司,但每年也必须经受一次祭司院的核查,你这一年多来,应该还未和祭司院接触过,并没有接受学习和核查。

秋墨池此言一出,在场官员的脸色又都是一变。

你很懂得一些官场的手段,你明白应该怎么往上爬,应该可以利用什么样的规则,扯上祭司院核查我的灵祭祭司身份,便至少又可以拖很长的时间。

即便最后还是认定他们所报的功绩和过程非虚,你也是公事公办,但这过程也足以恶心死我们。

林夕看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强辩,却是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只是可能我们青鸾学院和我的行事真的太过低调了一些,所以就连你这种小角色,也竟有胆量扳扳我看看,可是你真的不够资格……还有你不用装出这么平淡的样子,在我一直对你这么无礼和苛责的情况下,你越是如此样子,便越是显得虚伪。

秋墨池脸上的平淡消失,露出了愤怒的冷笑,我不知道什么算是资格,我只知道,我有权彻底查清这件事情。

是么?你真以为你算是个人物了?林夕笑了笑,他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些在东港镇对付那些官员时的快乐感觉,我来告诉你我和你之间的差别。

我可以现在就走出去,走到城中,告诉城中百姓我是林夕,然后我会告诉他们这一百多名对帝国无比忠诚的将士是经历了何等的厮杀和困苦之后,一路突围,并最终成功袭营,回到云秦的,然后我还会告诉他们,这些军人结果回到云秦之后,反而被监军处,被你,当成奸细看押。

我根本不用证明自己的灵祭身份有没有被腐蚀,但你恐怕就会被愤怒的军民直接用鸡蛋和砖头砸死。

如果硬要做如此煽动民心的事情,那你也尽可以做。

秋墨池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但你休想以此来令我屈服,即便我死了,监军处接下来的官员,也同样会如此处理此事!林夕皱了皱眉头。

对付秋墨池这种级别的人物,他的确是懒得麻烦,在他看来,用灵祭祭司的身份来压这种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然而他没有想到,秋墨池在此种情况之下,竟然还想一条路走到黑。

贱人如狗,但这却是一条有些难缠的狗。

场间安静了下来。

正是因为安静,所以在场的每个人,包括微蹙着眉头的林夕,才听到了隐隐有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在风中传来。

这脚步声,像是许多人急促的迎上某一个人,又像是许多人在仓促着快步追一个人。

而后很快,这些脚步声却是又很快消失,恢复平静。

之后唯有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令人惊讶的独特气息。

林夕转过了身。

他感觉到,这股气息不是魂力的震荡,而是一股独特的元气波动,就好像某股外在的力量,始终围绕在一名修行者的身外,等待着那名修行者的随时汲取,使用。

难道是周首辅前来?他的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出现在眼中的耀眼金黄色,却是马上推翻了他的这个推测。

现场所有官员,即便是站立在林夕身旁的高亚楠,在看到这一条散发着金黄色光辉的身影时,眼中也瞬间充满了强烈的震惊。

这是一名身穿金黄色祭司长袍的老人。

而且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在云秦,金黄色的祭司长袍代表着的是祭司院身份至高的终身大祭司。

而金黄色的头发,代表着的便是宇化家。

这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矮小的老人,但却是在云秦,身份甚至比八司司首还要尊贵的老人,所以他此刻沿着青石板路走来,在所有人眼中,却是显得分外高大。

我是宇化山河。

老人看着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笑了笑,首先发出了声音。

宇化山河,是宇化家那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的弟弟,然而没有人觉得意外,因为祭司院还有两名宇化家的终身大祭司,都是和宇化山河一个辈分。

只要是身穿终身大祭司金袍的,本身便就是宇化家最为尊贵的存在。

自从这名足以代表整个宇化家的大祭司出现,林夕就一直在认真的思索对方前来所蕴含的意义,而其余人却都是太过震撼,一时竟是所有人都忘了行礼。

你猜猜我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颜色?就像一个真正的神棍一样,这名老人走到林夕的面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却是朝着林夕伸出了他握拳的右手。

他的右手像干枯的树枝,但是散发着一股金黄色的光芒,让人看他的手都感觉隔了一层金黄色的金属,更不用说想看清楚他手心之中握着的东西。

林夕躬身行礼,恭声道:为什么要猜?这可以给你一些证明啊。

老人睿智的笑了起来,而且这对于我们祭司殿而言,不是猜不猜的问题,而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林夕直起了身体,看着宇化山河这名老祭司,也笑了起来,您是代表宇化家和祭司殿而来?老人无奈般看着林夕,你既然不喜欢废话,既然明白又何必还装糊涂?林夕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点头:我猜是大红色。

老人的双眸明亮了起来,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金黄色光辉,就好像有一个太阳在升起。

你果然猜到了。

他带着震惊和满足,深深地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微微的一笑,在心中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回过来之后,您并不知道。

秋墨池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是老人和林夕的神情,却是让他的身体不停的发抖起来,他原本冰冷的面目,也变得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之中,老人松开了手。

一团东西就像一朵花一般,迅速在他的手中绽放。

这朵花是大红色的。

这是一件大红色的祭司长袍。

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制,在老人的手中,被硬生生的压成一小团,但是老人松开之后,却是很快的舒展,变成了一件闪着些陶瓷般光泽的大红色祭司长袍。

大红色祭司长袍上,同样用大红色的奇特丝线,绣着一头三尾黑狐猫和一头云秦凤凰的图案。

秋墨池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因为他十分清楚,在云秦,这种大红色的祭司长袍,只代表着一个意义,那就是祭司殿大祭司!受所有祭司保护和尊敬,拥有罢免和提升祭司权力的红袍大祭司!这是给我的?林夕看着这件祭司长袍,问道。

宇化山河爽朗的笑了起来,笑得脸上更多皱纹:还是明知故问……你身为灵祭祭司,在坠星陵对敌之时,却只是穿了普通祭司学徒的白袍,这不符规矩……但考虑到你经常深入战场,传回荣光,祭司袍的确容易损毁丢失,所以祭司殿为你制了这一件祭司袍,这一件祭司袍不太容易损毁,你今后可不要穿错了。

袁天谕等人也已经震惊得有些难以呼吸。

这便是说……祭司殿已经通过决议,让林夕进入祭司殿,并成为红袍大祭司?!林夕深吸了一口气,明显也是有些意外的感慨:我现在已经是红袍大祭司了?是见习……这是张院长定下的字眼。

宇化山河看着林夕,道:可以行使红袍大祭司的一切权力,但三年之中若是有任何有污光明之事,便会立时失去红袍大祭司资格。

那还不是一样。

林夕笑了笑,接过宇化山河递到他手中的祭司长袍,笑容却是一僵,嘴巴变成了震惊的哦形。

因为手中的这件看上去轻柔的大红色祭司长袍,竟是至少有二十余斤分量。

宇化山河似是早就知道林夕会这样的反应,又笑了笑,只是看着林夕,想到一些许多年前的事情,他的眼中却是又多了些莫名的感慨。

林夕有些尴尬的撇了撇嘴,然后认真了起来,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秋墨池,道:秋大人,这下你应该不会再质疑我的身份了吧?宇化山河看了秋墨池一眼,平静道:这已经不关他的事情了,祭司殿怀疑他的品格,吏司会进行停职审查。

秋墨池的嘴巴陡然张开了,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官服瞬间被冷汗湿透。

然而看着他失魂落魄,和之前的平静冷漠形成强烈反差的样子,林夕却是摇了摇头,太轻了吧?太轻了?宇化山河眉头微皱,探讨般道:不算个人物……林夕微笑道:既然是反击……总该有个反击的样子,总该让人感到点敬畏。

宇化山河微微沉吟,道:好,既然品性需要考察,那前线,自然是最好的地方,让他去证明自己。

秋墨池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的心腹,圆脸监军处官员浑身不停的索索发抖,他处在一股极强烈的晕眩之中……原本是要对方证明,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导引者我很久没有到过如东陵了,陪我出去走走?宇化山河没有看秋墨池和他身旁数名官员的反应,因为这些人,对于他而言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对于林夕而言,也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他只是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然后又看了一眼高亚楠,你也一起?林夕和高亚楠当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虽然在战场上已经辗转了许久,对于朝堂的事知道的不多,但两人至少十分清楚,在黄家老人逝去,周首辅退隐之后,在皇帝的施压下,青鸾学院和重重帷幕后的几名元老都是采取了低调隐忍的态度,面对皇帝的突然发力,节节进逼,一直都没有发动什么反击。

或许在别人看来,可能云秦的格局就此改变,所有学院和这些元老,今后都要彻底顺从皇帝的意志。

然而从青鸾学院走出的林夕和高亚楠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想法,现在这名老祭司带着大祭司的红袍而来,让他进入了祭司殿。

宇化家和祭司殿这样的举动,对于整个云秦而言,就是一个在皇帝的节节进逼下,已经开始反弹的明确信息。

云秦所有的祭司的力量加起来是十分恐怖的,所有这些祭司支撑起来的祭司殿,本身就是凌驾在八司的礼司之上的一个机构,能够拥有任免祭司权力的大祭司,是一个极为尊贵的特权身份,这自然不是儿戏,自然不是带着一件大祭司红袍过来,红袍加身,便算是完成,必然会有一些事情要交待,要说清楚。

夜色笼罩着如东陵,正值大多数人家刚刚用过晚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许多店铺的灯笼朝着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芒,偶尔有萤火虫在绿柳畔的草丛中飞舞,画面十分漂亮。

你可以将祭司袍换上,这一程,我和你执师徒之礼,在祭司殿中我属于你的导引者,这样不只是可以显得庄严一些,更为重要的是,在云秦立国之时,因为首先要有安邦定国的武力,而云秦那时又很缺武力,所以才先行立下以武立国之策,民风崇尚勇武,但其实早在那时,先皇和张院长就已有以武立国之后,是以礼治国的远规,知礼义廉耻,有信而懂敬畏,便民风正雅。

宇化山河缓步走在没有多少人的如东陵街道上,微转过头,看着跟在身侧的林夕道:身为祭司,便更要为先,更要执礼。

而且真正配得起荣光者,也绝对不会不好意思带着荣光而行。

好。

林夕看着这名老人,以及因为有这名老人行走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多了几分史诗般味道的青石路街道,也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穿上了大祭司红袍。

你身上这件祭袍是用某种古妖兽的吐丝制造,绝大多数魂兵和军械,都无法割破或是刺破,即便是弩车激射,也只是冲撞之力会伤到你,而不会刺透这件祭袍。

宇化山河不急不缓的走着,平静地述说道:祭司殿库房之中,也一共只有制三件这种祭司袍的材料,其中一件当年给了张院长。

林夕顿时有些动容,但又有些好奇:真是荣幸之至……那还有另外一件呢?宇化山河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一件在我兄长身上。

林夕无语,谁都知道宇化山河的兄长,就是宇化家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那名元老。

是什么,使得祭司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林夕忍不住自摸了一下自己身上价值惊人的祭司袍,咽了口口水之后问道。

主动问问题,在学习之中占据主动,一直是他的风格,在青鸾学院接受佟韦的风行者修行之时,便是如此。

宇化山河再看了他一眼,伸手挡住了数滴从街道旁一间客栈二楼伸出的竹竿上晾着的湿衣服掉下的水珠,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青鸾学院的变故已经差不多结束,虽然死了不少人,但青鸾学院还在。

还有一点是因为这是你应得的,圣上因为对你的荣光视而不见,已经导致民怨沸腾,再加上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挑拨的话,恐生大乱,祭司殿这样做,可以替圣上弥补一些过失,民怨也会平息不少。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了一眼,眉头都深深的蹙了起来。

我们青鸾学院死了很多人?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佟老师和我那些同学……放心,死的大多都是想要改变现有的青鸾学院的那些人。

宇化山河平静道:谁都以为青鸾学院这十几年来日暮西山,但实际上却是反而积累了更多的底蕴。

林夕松了口气,道:祭司殿还是为皇帝考虑,但皇帝肯定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挑战。

不要老想着争斗。

听到林夕这句话中的口气,宇化山河有些不悦般摇了摇头:任何人都有过失,祭司殿追求的是光明,只会追求去做对的事情,而不会刻意去针对某个人。

祭司殿通过决议,你能够成为红袍大祭司,也是因为许多人觉得你在遭遇不公的情况下,依旧不计自身荣辱,对圣上的态度也依旧平和。

林夕摇了摇头,其实很大程度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答应过太子,要体谅他父亲的一些情绪。

至少你很坦白。

宇化山河平静道:但你要明白,当初先皇和张院长设立九元老,便是认为帝王也要受监督……但监督和督促改正,并不是对付或者推翻。

这我当然明白。

林夕道:谁都希望用温和而不是激进和暴戾的手段,来使得帝国朝着更好的方向走。

就像很多年前张院长第一次走入中州城,就已经比许多快要老死的人都来得睿智一样。

宇化山河轻声感慨道:在很多地方,你似乎比我还要睿智。

林夕心中不甚谦虚的微躬身行礼,答谢这名大祭司此刻对自己的赞美。

跟我来。

宇化山河再次很简单的出声,脚步略快了些,身上开始散发出一些淡淡的金光。

随着他和林夕、高亚楠在如东陵的街巷中穿行,很多如东陵的百姓注意到了身穿金色祭司长袍的他和身穿红色大祭司袍的林夕,他们无法因为这点就知道宇化山河和林夕的身份,但是其中大多数人却是都知道这两种颜色的祭司长袍所代表的意义。

就如同见到真正的神祇降临一般,很多云秦百姓甚至顿时虔诚而狂热的拜倒在地,对着宇化山河和林夕行礼。

记住,他们拜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身上衣衫代表着的意义和荣光,而是为了所有祭司,为他们做过的事情。

宇化山河没有任何的停留,面对许多怀着狂热的敬仰而拜倒在地的百姓,只是颔首回礼,同时却是将平静而严肃的声音传入林夕的耳中,你要记住,在我们云秦各地,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苦行祭司,在帮百姓做事情,他们做的事情可能很普通,只是在寒冷的天气里面,帮人修补一下屋檐的破洞,只是在有些贫苦人家重病的时候,送上一两幅药石,甚至只是教一些人一些手艺营生……但正是因为有这些祭司,传播教义和光明,我们才能获得这样的敬仰。

林夕点了点头,却是在心里想……穿这件衣服,真是压力山大。

宇化山河穿过了热闹的街区,行入了一个几乎没有行人的幽静小巷。

巷子里有一家制鞋店。

店里有一个制鞋匠,因为烛火昏暗,一时看不清面容,只是头发干净的盘着,盘出了一个中州城等大城最为流行的望仙样式的发髻。

在宇化山河和林夕、高亚楠走入这条小巷之后,这名听到脚步声的制鞋匠在转头看到宇化山河身上金黄色的祭司长袍之后,便沉默地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的瞬间,他便不再像是一名平凡的制鞋匠,而像是一名宗师,哪怕他头上还拿着一个鞋底,一个线梭。

他脸上原本似乎微黄的脸色,也变得白皙起来,变得有些像白玉的色泽。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原本五十余岁的面目,似乎变得迅速年轻了起来,变成了四十余岁上下。

林夕惊讶地打量着这名充满宗师气度的修行者,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宇化山河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

昏黄烛火照耀下的那人在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之后,便弯腰。

在他坐着的一个蒲团之中,他抽出了一柄长长的软剑。

宇化山河没有停步,一股强大的元气波动,瞬间将他包裹,迸发而出。

林夕看到,这名大祭司浑身发出了耀眼而纯净的金色光芒。

在这一瞬间,那名充满宗师气度的修行者一声厉喝,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目,手中的软剑散发出璀璨的五光十色的光彩,以惊人的速度破风,刺向宇化山河的咽喉。

一股纯净的光束冲击在他的剑上,将他的剑倒卷而出,接着,这股光束冲击到这名修行者的面目上。

这名修行者的面目上瞬间充斥了恐惧的神色。

他的双目即便是紧闭着,也迅速的凹陷了下去,他的双目,依旧被瞬间灼瞎了,接着他的整个头颅,都似乎被光束照耀得通透,似乎一切血肉,都被瞬间净化,变成了晶质般的东西。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这是真正的圣光金色的光辉爆发之时,这条偏僻的小巷一片通明,就连上方的天空,都是亮如白昼。

城中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样的光明,于是更多人都虔诚而尊敬到了极点的拜伏了下去。

光明消失。

宇化山河转身。

叮的一声轻响,修行者手中的轻薄软剑掉落在石板路上。

然后这名修行者也仰面倒下,他的头颅并没有真正的变成宝石一般的晶质,但是光线之中带着的力量,却似乎真正灼干了他头颅中的许多血液,他面目的肌肤都是深深的皱着,眼珠之中的液体也被隔着眼皮蒸发掉了,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虽然只是在这一瞬间之内死去,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已经死了很久。

直到宇化山河从身旁走过,林夕才回过神来,震惊的跟上离开这个幽静小巷的宇化山河。

从方才宇化山河那身上迸发出来的气息,他可以肯定宇化山河是一名圣师,但令他震惊的不是宇化山河是圣师修为,因为像帝国这种顶阶的人物,又是出身于大门阀,是圣师是很正常的事情……让他震惊的,自然是这名金袍大祭司方才指掌间发出的那道纯净的光束。

这样的光束,显然不是只有虚张声势,照亮黑暗以及昭示神迹的作用,显然是和高亚楠的凝聚冰雪和自己一直隐藏着的金色闪电一样,是强大的元气力量。

你是要传授我祭司殿的这种修行之法?林夕震惊的,还在于他体会出了宇化山河的用意。

宇化山河诚心赞道:你有很敏锐的判断力,能够很轻易的抓住重点。

清晰的洞察力,对于一名祭司而言甚至比修为还要重要,你的确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祭司。

林夕紧走两步,跟上了他的脚步,问道:方才那人是谁?宇化山河却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看来将神毕竟不是神,毕竟还是人,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不过幸亏是人……如果是凌驾于人的神,恐怕便会没有什么人性。

他是想要杀死你的人之一,属于大莽方面。

微微一笑之后,他平静的解释道:你的行踪暴露,自然相当于立了一个靶子,但同样有些势力一动,也会暴露出一丝蛛丝马迹,让人发现。

林夕想了想,问道:现在除了你们宇化家之外,还有别家有所表态么?宇化山河已经习惯了林夕的直接,也似乎喜欢这种直接的谈话方式,他脚步不停,回答道:别家都依旧在等着,唯有江家似乎有些大动作,只是还不明他们是要做什么。

江家原本是属于保皇派吧?林夕问道。

宇化山河微皱眉头,保皇派三字对他而言有些新鲜,听起来也似乎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出声道:黄家和胡家、闻人家几乎都可以认为是因为圣上的刻意压制而失势,从圣上这些年的表现来看,所有这些家都是有理由认为,圣上是要彻底改变这个格局,让所有这些门阀全部退出。

且文首辅上台之后,江家和文首辅之间的权势倾轧得也很厉害,谁都想从圣上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势和资源。

宇化山河说得很简单,但是对于林夕而言却已十分清晰。

的确用保皇派三字来形容任何一家都不对,只能说先前在应对青鸾学院的压力上,江家是和皇帝站在一边的激进派。

林夕点了点头,道。

宇化山河原本心头又有些微微不悦,但随即想到换了别人,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对擎天巨柱品头论足之嫌,但以林夕的身份,却是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他便心中释然,随即心中有感,轻声感慨道:其实云秦立国之初的最早构架,应该是青鸾学院监督九元老,而九元老监督圣上,青鸾学院不参政,九元老辅政,这样圣上有过失,便九元老纠正,而九元老有过错,便由青鸾学院纠正。

但张院长不知所终,圣上连年强势之后,这个最早的构架便已变了些味道。

明白其理而不能行。

林夕眉头微蹙,认真道:这是因为云秦没有张院长这样一个压得住天下,但又对掌控天下没有兴趣的人。

宇化山河微怔,然后笑了起来:你越来越让我坚信,你是和张院长一样的人。

唯一的不同,是当年张院长第一次进入中州城,正式出现在天下修行者视线之中时,他已是圣师修为,已经足够强大,但你现在距离圣师还远,所以云秦依旧会风雨飘摇。

您说得对。

林夕笑了笑,那名杀死的修行者怎么办,不用管了?你的想法太过跳跃,我这种年纪大的人很难跟得上你这种年轻人的脑袋。

听到林夕此刻称谓的改变,宇化山河便也知道林夕和自己的谈话很愉快,且在心中真正对自己又尊敬了数分,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他笑了笑之后,又道。

也只是随口多问了一句的林夕却是又认真了起来,你方才发出的那光……这种修行之法,是什么道理?按照修行的道理,魂力也是我们的精神,融汇了天地一些元气的产物,任何魂兵、符文,也都是让我们的魂力可以更多的结合一些天地之间的力量的手段。

所有的修行之法,道理也都是这样。

宇化山河微笑解释道:符纹和魂兵的来源,自古以来的许多大修行者,看法都是一致的,可能便是很多古人无意之中在炼制器皿或是兵刃时,发现篆刻的某些花纹带上了特异的力量,这才慢慢发展而来,即便很多古籍说符纹和魂兵都是由很早以前的神魔传下,但即便是神魔,想必也是由不知到知之,要经历这样的过程。

林夕一怔,瞬间又肃然起敬,至少这个世界的一些贤者,很早就已经有这种进化论般的概念了。

一些修行之法,也应该是修行者在千百年间,有人无意试出的,通过一些独特的魂力流动,和体内的某些器官,分泌的物质交流,然后汇聚出更强大的元气力量。

宇化山河看了林夕一眼,你们青鸾学院的内相系,做的不正是这样的研究?和我想的道理差不多,亚楠先前说得也是这样的道理,她们的体质就相当于是魂兵,魂力本身就特殊,而一些修行之法就是修行者领悟出的一些让魂力变得特殊些的方法。

林夕点了点头:祭司殿这种魂力形成的光华,除了亮度惊人之外,还是带有热量,就像凝聚的火焰一样?其实就和你方才看到的一样,的确除了容易让对方失明的亮度之外,热度是远不如申屠氏的纯粹火焰的。

魂力将很多力量放在了绽放光明,在热度方面,便无法和纯粹的凝聚火焰相比。

我方才杀死那人,主要还是因为对方只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他依旧抵挡住了我大部分的威能。

对上同阶的圣师,我们祭司殿的光明最多只是让对方始终像是瞎子一般在和我们战斗,无法目光配合感知,在判断上会有些迟滞。

宇化山河微笑着,说着不如,但是面上却是有着一些自傲,但我们祭司殿的光明,意义却不止在这对敌的方面。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了一眼,林夕忍不住开口又要问。

言传身教。

但是不等他开口,宇化山河却是已经接着说道:我带你在这如东陵中走,便是要让你看到……有些时候,亲眼看到,会更加清晰的明白一些道理,会更清晰的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

林夕知道自己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些耐心,所以他安静了下来,跟着宇化山河行走在夜色之中。

在一个街角,他看到一个肮脏的男孩跪在地上乞讨,破旧的衣衫,干瘦的四肢,消瘦而沾染着污秽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茫然和恐惧的眸子。

他脸上的污秽不是没有清洗,如东陵这种地方有很多水井或者水渠,而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乞丐,置身的地方往往污秽,试想一个经常要在某个巷角或者某个破旧废弃的小杂物间中睡觉的小乞丐,要想保持身上的整洁,那是不可能的。

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蚊虫叮咬加上身上无法整洁的原因,这名小乞丐的脖子里面全部都是痱子,还长了一个很大的烂疮。

宇化山河走到这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面前,朝着这名男孩伸出了手。

这名男孩还不知道宇化山河身上的金色祭袍代表着的是什么样的意义,他只是觉得宇化山河是尊贵的人物,只是觉得有些惶恐。

宇化山河怜惜地看着这名乞丐,他的手指上发出了烛火般的光亮,照耀在这名男孩的脖颈之间。

林夕的目光迅速的凝固,震惊,然后他觉得这个世上的修行之法真是说不出的精彩。

男孩脖颈之间的那个烂疮,在纯净的光芒的照耀、渗透下,很快结痂。

这真是治疗圣光……林夕忍不住轻声感叹。

第五百四十三章 光明、重铠、君臣圣光?宇化山河微笑着转头,我们祭司殿,只将这种光称为光明。

很玄奥,神奇。

林夕钦羡而认真地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今夜我和你在如东陵,最重要的一点,你要记住。

宇化山河负手看着在黑暗之中重重叠叠的民居,肃声道:我们祭司在这世间最大的力量来源于信仰,而不是修行之法。

正如祭司殿的这种光明,明明可以解除战场上很多战士的伤痛,但却始终只传少数品格能够代表光明,能够进入祭司殿的人,那是因为若是这种光明到处皆在,那些不能代表光明的人都能掌控的话,便不能带来信仰。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选择题。

林夕表示能够理解地点头,轻声道:如果一方是一个好人,而另外一方是一万个好人,杀死一个好人,能够救一万个好人,杀还是不杀?你的思绪跳跃的确很快,但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为了引导更多的光明,带来更多的光明,有些时候必须付出一些牺牲。

宇化山河认真地看着林夕,如果你是,你会怎么选择,杀掉那一个好人,救一万个好人么?林夕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总是觉得这是个很残酷,很令人郁闷的问题,而且不亲身面临那种时候,我怎么会知道我会做出哪种选择。

我也不知道。

宇化山河微笑道: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所以祭司就是有人性的人,而不是神。

林夕微笑,看着那名因脖子上烂疮好了的年少乞丐发出惊喜的呼声,又敬畏神迹般拜伏在地上的样子,他由心的开心,这种光明只是需要消耗魂力么?不是。

宇化山河摇了摇头,道:这种光明也代表着牺牲,会付出我们的魂力,精神和体力,就像我们承受掉了对方的苦痛。

林夕的面色凝重了些,仔细地看着宇化山河,这就相当于拿我们的命去救别人的命。

宇化山河点头,可以这么认为,我们修行者的身体比普通人的身体要强壮许多,恢复得也快。

其实最简单的比方,这就像是输血,对方失血,我们输血的话,对方就会好,我们少量失血,很快也会恢复过来,但如果失血太多,我们也会很虚弱,甚至死去。

林夕看着他,说道。

你这个比喻非常恰当。

宇化山河看着林夕,眼神之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

林夕继续认真的请教道:那能用来医治自己么?宇化山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那是你们青鸾学院的明王破狱才能做的事情。

林夕笑了起来,再次对宇化山河躬身行礼,受教。

……青鸾学院。

天工系的一间工坊之中,聚集着数名并不怎么注重仪表,身上黑袍甚至涂满各种污油和沾着一些铁屑的老人。

谷心音就站在这几名老人的身旁。

但这几名除了身上的黑袍是学院教授长袍之外,形容和老铁匠似乎也没有太大分别的老人,却似乎连他也并不怎么看得起的样子。

这似乎很荒谬,但这些老教授却都是有这样的资格。

因为他们是整个青鸾学院,乃至整个云秦,最卓绝的大匠师,对痴迷于各种冶炼、符文、制器的痴人,对于冰冷金属和符文的兴趣,胜过对人的兴趣。

这些人,是因为昔日的张院长,才来到青鸾学院……也正是因为有张院长这样的存在,许多各种各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痴人,才会聚集到青鸾学院,成为青鸾学院的强大底蕴。

现在,这些老人都在仔细地看着在石桌上铺开的一张图纸。

这张图纸上是从当日那名驾着神木飞鹤离开,却是被佟韦一箭射下来的学院强者背着的木箱之中取出,上面画满了许多符文和一些外人根本无法立即理解的密文,以及许多零件的图案。

这是一个构想。

一名面容木讷的老教授终于抬头,没有看等待着最终结果的谷心音,却是转头看了另外几名老教授一眼,权威般道:是一具魂兵铠甲……一具可以用‘圣’字来形容,超越现在所有世间强大铠甲的铠甲。

其余几名老教授都是沉默点头,似乎也完全同意这名老教授的看法。

什么样的铠甲?谷心音出声问道。

老教授皱眉道:以炼狱山蓝魔陨金为铠,以真龙宝石为符文,洛神玉为内衬的铠甲。

谷心音的面色更为凝重,洛神玉是什么?老教授看了他一眼,道:一种紫红色软玉,稀少至极,我们这些人这一生所见,加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两个拳头大小的一块,世间难觅。

最为强大之处,是可以起到惊人的缓冲,集于一点的力量撞击上去,也会迅速扩散至整块,或者整片洛神玉。

简而言之,即便圣师一击的冲击力,也会有很大部分,被这洛神玉吸收,如果按照这图纸的设想,如果铠甲内里真能全部以洛神玉一指厚度内衬的话,即便是一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也能连连承受圣师的重击。

蓝魔陨金号称天下最坚固的金属,这世间已经几乎找不出能够破开的东西,再加上这样的材料……谷心音沉吟道:那对圣师也自然有极大的威胁。

若是接近圣师,或者本身就是圣师穿上这样的铠甲,你想便会如何?老教授冷冷地看了谷心音一眼,还不止。

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丢在了前方的图纸上。

这是一团透明浴球般的东西。

这件东西,林夕和佟韦都不会陌生。

而现在,谷心音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东西是具有什么样的用途。

怎么?谷心音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些。

这件铠甲,会以这团东西为发丝。

老教授看着谷心音,缓声道:配合铠甲符文,这团东西就真的会像修行者的头发一样,而且就像感知的延伸,会让修行者的感知速度加快,而且可以将魂力透出铠甲之外,甚至可以令飞剑飞得更远。

谷心音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原本才是最强大的御剑圣师,他当然知道,许多圣师之所以无法身穿重铠战斗,是因为几乎所有的重铠都会像修行者的身体一样,对魂力的喷发有着约束和阻碍的作用。

一件铠甲若是非但不会阻碍魂力的析出,而且还能使得感知更为敏锐,反应更快,魂力传得更远……这种铠甲,当然是极其可怕,超越目前世上所有铠甲的。

这图纸已经有实际运用价值了么?他摇了摇头之后,认真地看着老教授问道。

似乎觉得谷心音终于问出一句专业的,有价值的话,老教授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甚至带着一些期许般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找得齐这些材料,便已经可以制得出来。

我们青鸾学院从来不惮于制造一些超越世间的兵刃和武器,毕竟最强的,依旧是人本身。

谷心音微躬身,道:我们会尽力。

…………魂兵重铠不算什么。

中州皇城,御书房中,云秦皇帝阴沉地说道:朕已有足够的青鸾重铠,天魔重铠,即便魂兵重铠再多,也没有足够的修行者可用,但碧落陵闻人苍月这逆贼的这批军械、重铠之中,却有一批特制的武者重铠。

按可靠消息,这批武者重铠关节都辅以弹性钢,是龙醒大匠师逝去前的收官之作,只要是拥有一定力量的武者,便可配备,且可以发挥出不错战力,性能远超青狼重铠。

这批重铠,朕一定要得到。

云秦皇帝的下首,坐着的唯有一名年老但精神矍铄的皇廷供奉。

这名皇廷供奉,便是自小便为他师长,也最让他信任的张秋玄。

臣很乐意为圣上办这件事。

张秋玄看着云秦皇帝从小长大,对云秦皇帝的心性和想法自然极为了解,所以此刻他也没有掩饰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圣上是对江家不放心,还是想要乘此对付江家?云秦皇帝的眉宇之间瞬间更添几分阴霾,他微微垂下威严的头颅,寒声道:在整个中州皇城之中,朕本身放心的便只有你和周首辅两人,但现在,能让朕放心的,便只有你一个人。

黄家、闻人家、胡家已失大势,新立的御都科,便已经能够钳制住孔家,江家再一去,朕心中的担忧,便已经放下了一大半,朕的脚步,便没有什么人阻拦得了。

张秋玄感慨道:圣上尽心尽力,一定会成为一代圣君,老臣自当为圣上做好这件事情。

朕很多事情,还有赖先生。

云秦皇帝阴沉的眼神之中,也少有的多了几分感慨,他对着张秋玄微颔首致礼,真诚道: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危,朕在皇城之中,等着迎接先生归来,为先生设宴洗尘。

见到云秦皇帝极少见的真情流露,想到这些年的一路行来,帝国和皇城的变化,始终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张秋玄也是有些无语凝噎。

第五百四十四章 凉这个世界,皇帝乃天子,至尊之躯,天生便高出万民。

高出世间万民,便也意味着没有并肩之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此刻偶尔真情流露,在这个凉沁沁的皇宫里,却是显得分外的凄清。

……我就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

在如东陵的夜色里,林夕拿着一张肉馅饼满足的吃着,和高亚楠行走在一条专卖茶叶的老街里,到时候弄得所有人都跪着……连个可以贴心讲话的朋友都没有,还总怕位置坐不稳。

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还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高亚楠点了点头,张院长既然一开始就是青鸾学院制衡九元老,九元老辅政的构架,张院长自然也不可能对那张龙椅感兴趣。

林夕沉默了片刻,吃光了手里剩余的肉馅饼之后,才道:这样的构架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在我看来,对于这个世界的改变是温和渐进的,因为他建立了神一样的荣光,但这个世间的帝王,容许神一样的人物压在头上,是因为他会对这样的人物由心敬畏,但这样的人物不在之后,这样的建筑便失去了最根本的基石……我想他既然采取这样的构架,便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高亚楠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张院长他可能……再美丽的风景和再好的修行之法,不可能让一个人抛下他在意的世间和朋友这么多年……我们青鸾学院入学之时,他便已经离开了青鸾学院十六年。

林夕转头,看着高亚楠美丽的侧脸,轻声道:我先前以为他是历史知识太少,云秦立国时又太过兴之所至,弄出四不像的朝堂设置,但我先前想的显然是错的,他是想温和的改变这个世间,既然他用了这么多心思,比我还明白这些,他当然十分清楚,十七八年不露面,会给这个世间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所以这么久不回到世间,我虽然不能肯定他是否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但他必定遭遇了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高亚楠也沉默了片刻,然后也转头看着林夕:这便也说明登天山脉之后很凶险,即便是和张院长一样强大,也有可能遭遇些意外。

这种时候我就最纠结,想着总归要去看看老乡到底怎么样,可是要真是一个危险到了极点的地方怎么办,最好的想法也是反正还要遥远,最好不去想。

林夕自嘲般的笑了起来,道:一切等修到圣师之后再说。

高亚楠轻嗯了一声,心想,不管你将来什么想法,若是要去,我便和你一起去便是。

林夕牵住了她的手。

和平时不同,她感到林夕的手迅速变得十分炽热。

她低头,看到林夕的指尖发出了纯净的光芒。

因为这看似柔和的光明太过明亮耀眼,所以她甚至分辨不清楚,这光明到底是纯净的金黄色,还是纯净的白色。

她感觉到自己在先前战斗之中,震裂的虎口伤疤,在微烫的感觉中,迅速的脱落。

怎么?但她也随即担心和惊讶的出声,因为她看到林夕无奈般摇着头,额头上冒出了些冷汗。

很痛。

林夕苦笑了一声,看着高亚楠解释道:怪不得叫牺牲……要放出这种光明,会非常痛。

高亚楠松了口气,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隐隐的绯红。

林夕却是并未注意,自语般轻声道:原来这速度,也就是魂力析出的速度……想想也是,这相当于汇聚了亮光在魂力里,若是光亮和魂力脱离,速度当然是快了,但就像普通的阳光,还有什么威力。

不过要做到和宇化老师一样平静的析出光明,本身倒也是一种修行。

修行痴,接下来你又要带我去哪里?高亚楠看着自言自语般的林夕,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问道。

我带你去看看如东陵的米面铺子。

林夕笑了笑,道:我去随便看看现在云秦米面生意的一些行情,乘现在晚饭时间刚过不久,很多铺子还没有关铺,应该还来得及转转。

高亚楠从林夕神秘兮兮的笑容里面看出了些什么,轻跺了跺脚:你还有秘密?大德祥和湛台浅唐、南宫未央的黑市生意,是林夕最深的秘密之一。

林夕之前,的确还没有和高亚楠说过。

而夏副院长之前之所以能够安心的将林夕放在大德祥的那间小院,便说明即便是整个云秦帝国,也只有夏副院长等极少数几个人。

……云秦的这个夏天,云秦皇帝送别自己的师长,皇宫之中很多地方,便显得更加凉沁沁的。

御都科开始有序的运转,随着一名接一名的官员被召去接受调查,更多的官员也觉得云秦的这个夏天分外的凉。

林夕一开始对于刘学青这种清正直臣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这御都科是否急进,从一开始,便已根本和刘学青的意愿无关。

因为即便是刘学青这样才能杰出的大臣明白扫污对于时局的影响,即便想悠着点,但若是一名名官员的确凿证据递送到御都科。

罪名清晰的摆在眼前,你办是不办?浓污重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整个云秦,在先前也不是没有专门治腐的部门,但是整个朝堂,偌大的律政司,许多的官员,在很大程度上,却是已经空转了很多年。

很多官员也不是不办,而是不能办,因为一牵,便不是牵出一个,而是牵出一串。

先前长公主插手律政司,亲至地方严查,结果便是九元老都不赞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如东陵那件事发生,便是因为九元老和朝中很多权贵心里都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够严厉的杀一些人能够解决的事情。

如果没有一些决定性的政令和机构上的改变,那些贪官污吏,就像是仓库中的硕鼠,杀了一批,又会生出来一批。

御都科这样的机构,其实本身就是九老和当时周首辅想要催生出来的东西,但是当时在周首辅的想法之中,还会有更加严苛,改变云秦现有朝堂气候的考成法等诸多改革。

即便在龙蛇边关面临穴蛮之乱时,周首辅还在犹豫再三,且九元老也是各有想法,未必能得到统一。

反倒是在这云秦南伐失败,皇帝开始在朝堂之中占决定性优势,一些文官和直臣在汹涌民意的支持下,甚至压倒原先占据绝对优势的军方之后,御都科却是无法阻挡的出现在了云秦的舞台上。

在随便抓住一个罪名严重的污吏,便能牵出一串的情形下,刘学青已经不是想不想办的问题,而是御都科都甚至有些来不及办的问题。

朝堂如此,在生意场上,云秦的这个夏天,对于大德祥的许多竞争对手而言,也是分外的凉。

先前针对大德祥的那十几家商号的联营已经名存实亡。

因为在这些商号根本无法压制得住大德祥之后,这些商号在面临生意缩减、惨淡引起的诸多问题时,也发现大德祥的对手,已经自然的变成了比他们更强大许多的对手。

而即便是云秦三大米行之一的苏友记商号,随着云秦和大莽战争的深入,米面供应和利润都越来越为紧张之后,他们也已经赫然发现,他们有被大德祥倾轧至难以生存的危险。

这个危险,便来自于碧落陵!这个大德祥目前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早于很多其它竞争对手,发现了大德祥已经在碧落陵建立了诸多的农场,牧场,其中大批农田出产的第一批粮食,已经开始流向云秦各地。

在大量征兵,各地劳力不足,良田减产的情况下,大德祥,却相当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成本低廉,足以压垮云秦绝大多数专营米面商号的巨大粮仓!苏友记恐慌和震惊于大德祥竟然拥有这样的超前意识和经营能力,而苏友记的所有掌柜,也都发现,要想生存下去,在目前而言,便只能跟随大德祥的脚步。

毕竟虽然脚步落后,但碧落陵分割后的两个行省毕竟还有大量的土地,依旧缺人……以苏友记在云秦帝国先前的累积和影响,能够争取到的一些优惠,或许能够拉平一些先前的落后,减少一些倾覆的危险。

苏友记的三掌柜薛京尹便承担着这样扭死为生的重任。

在这个分外凉的夏日之中,他和苏友记的一支带着许多上好种子,以及构筑农场所需的最前期工具的庞大车队,进入了山阳道,开始进入碧落陵分割后的碧水行省境内。

庞大的载重车队行进在蓝天碧草之间。

薛京尹在最前方的一辆豪华马车中,一直在担忧的,只是接下来苏友记跟着大德祥学了之后,大德祥那名在生意场上堪称神般的大掌柜,接下来又会出什么样的惊人举措。

至于安全,他并没有丝毫的担心。

因为很快便有军队会来接应他们,而且他们的车队中,也有不少武者,还有修行者。

然而,当夜色降临之时,一道冷厉的光芒,却首先从萋萋草丛中飞出,洞穿了他的这辆马车。

第五百四十五章 阳光下传递的秘密许笙在一片军营外的一辆马车前等着。

虽然按例,外来车马不准进入军队营区,他驾着的这辆马车也没有获得特例,但因为他和这里大多数的军士都是十分相熟,且因为他们农场的出产和商贸,整个碧落陵地区的军人生活比起以前都大有改善。

不说一些城镇的建立带来了更多的商铺和商品,光是城镇中的热闹气氛便和以前的冷静不同,让军士都觉得在正常服役,而不是像苦役流放一般。

所以所有见着他的军人对他都是十分客气,有数名和他相熟的将领还和他闲聊了几句,并送来了几片用井水冰镇的蜜瓜。

在接近正午之时,数名将领和十余名军士客气地护送着气质雍容,身穿着一件淡紫色宫装的陈妃蓉走了出来。

远处随即响起一些严厉的呵斥声,原来是许多军士也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大德祥大掌柜,有些军士看到真是女神一般的丽人,一时却是看得呆了,忘记了手头做的事情,引起了士官和校官的呵斥。

陈妃蓉行礼和护送的将领和军士告别,上了许笙的马车之后,却是一阵马蹄声响,一列整齐的轻铠骑军跟在了马车后面。

出了什么事情?许笙有些凝重的轻声问车厢中的陈妃蓉。

自从他来到碧落陵之后,便一直是大德祥在整个碧落陵地区的主事者,平时碧水行省的军方或者各司官僚机构要和大德祥谈什么事情,也只需他出面,然而今日军方前来通报时,却是指明要陈妃蓉前往,而且此刻还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军跟随,这自然让他觉得有些非比寻常。

陈妃蓉轻声道:苏友记的一列车队在山阳道被劫杀了。

苏友记?车队被劫杀?许笙的面色微微一变,眉头也顿时皱了起来。

没有一人生还。

陈妃蓉看着他微僵的背影,点了点头,轻声平静道:没有一个活口……这列车队是由苏友记的三掌柜薛京尹带队,一共有两百三十二人,薛京尹进入碧落陵,原本就是准备至天落行省开辟农场,并和天落行省省督府商谈后继事宜的。

听到两百三十二人这样的数字,许笙的眼中瞬间充斥震惊神色,山阳道,即便是西域流寇,也不可能深入到山阳道这种区域……苏友记至天落行省开辟农场,这我们之前并不知道,这是针对我们大德祥。

我们和碧水行省省督府的关系好过天落行省,他们去天落行省,会对我们接下来的布局造成不小的冲击。

陈妃蓉点了点头,你说的都不错。

苏友记是我们大德祥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这次本身又是针对我们而来……碧水行省里面,除了军方人最多之外,便属我们大德祥人最多,也只有我们大德祥的一些农场和牧场,最适合藏匿大量载重马车。

许笙点了点头,所以刑司和军方有些怀疑是我们大德祥做的?陈妃蓉轻声道:略有怀疑,程序上要查一查而已,否则也不会担心和我们大德祥交恶,还要特意找我先说明一下情形,毕竟我们大德祥是做正当生意,不可能做得这么肆无忌惮和大胆,这毕竟是两百三十多条人命。

这种重罪,没有生意人能担得起,现在最主要刑司和军方都还有些弄不明白劫杀这列车队的人的意图。

我记得我们原本明日就有一趟要出碧水行省的车队,等会回去之后,先延后,等军方追查一阵之后再说。

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是想劫粮,缺粮的流寇是断然不敢深入到这样的地带,但不是要劫粮,只取财物,为什么将那样一列车队全部带走……这样的一列车队,要掩饰痕迹,也实在太过困难和危险了一些。

许笙的眉头猛的皱了起来,沉吟道:难道目标本身便是马匹和载重马车?……难道是做黑市生意,或者有先前积压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要运送出碧落陵,但若是从碧落陵外调来大量马车,便容易被人通过这些载重马车,追查出调用马车的人的身份?我和你的猜测差不多。

陈妃蓉平静道:但能够杀死苏友记这么多人,还能够很快转移走这些车辆,让军方一时还追查不出的,实力必定十分强大。

要调集大量马车进碧落陵而不被人发现幕后主使者的身份,还是有能力做到……我觉得最为关键的,是这列马车是现成的,抢这列马车,比从别的地方调集大量载重马车过来,会快很多。

这似乎是在抢时间……尽快的做成一件什么大事。

要抢时间,便至少说明有足够威胁的对手,这些势力,都不是我们所能插手的。

许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陈妃蓉一眼,说道。

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便担心我们大德祥的一些车队的安全,所以惹不起,只能先尽量躲起来,我今日便请求军方搜查我们大德祥各处农场和牧场,并让军方派军队保护我认为有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

陈妃蓉突然微微的一笑,道:但还有一些危险的事……所以我们恐怕必须让林大人知道,必须让他安排帮助。

通知林大人?许笙的呼吸不由得一顿,双手有些微凉,他十分清楚自己和陈妃蓉同样很希望再次见到林夕,然而他更加清楚陈妃蓉做事极有分寸,如果不是真的应付不了的危机,是绝对不会去麻烦林夕的。

还有什么危险的事?所以他有些震惊的轻声问道。

阴魂不散的柳家……你不知道我和柳家的一些事情,林大人知道。

陈妃蓉轻轻地摇了摇头,道:省督大人对我们的确多有回护,今日在军营之中,他便派了人特意告诉我,有柳家的官员调入了碧水行省,似乎也在调查我和大德祥的事情。

柳家先前在龙蛇边关也已经调查我的一些底子,不过在那里的人,都应该已经被林大人他们杀光了。

陈妃蓉顿了顿之后,又补充道:柳家现在越是不甘心,对我们的报复手段就越会狠戾。

所以光凭我们,我便怕应付不来。

许笙再度压低了声音,道:林大人行踪莫定……用什么方法可以很快让他知晓?我们约好的是用皂膏。

想到这是属于自己和林夕的秘密,而且还是一个很强大,甚至可以说是云秦至今最伟大的传递军情和秘密的手段,陈妃蓉便甜蜜的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们大德祥的米面现在还没有遍布整个云秦,但我们的皂膏,却是已经占据了云秦所有的大街小巷,有人洗浴,洗衣物的地方,便有我们的皂膏。

许笙怔住。

陈妃蓉甜蜜的笑着,继续解释道:最早林大人和我商议好这个秘密之时,便已经开始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们的每个工坊都有准备着一套活字花纹镶嵌模子,在我们想要传递消息之时,我们各地的工坊,都会以极快的速度生产出我们要传递消息的皂膏……然后我们还会以一些优惠的借口,将这皂膏的价格故意压下一些……外观更加精美,但质量却是同等,且价格更加便宜的皂膏,谁会不爱?尤其许多商队,许多小商贩,会以比我们铺货更快的速度,将这样的皂膏铺向云秦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最边关。

许笙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想象般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直接就将想要说的,告诉林大人的内容,印到每一块皂膏上?是的。

陈妃蓉轻笑道:林大人和我约定好了一套独特的密文……他写给我的这一套文字,方方正正,很好做活字模子,又像很玄奥的符文一般,皂膏两面都凸印上这样的花纹,非常独特好看。

先前试制之时,制了几套送给了几个大文人和一些大官,上面写着的全部都是骂人的话,比如‘附庸风雅不知雅,无病呻吟强作书’,‘贪金贪银一时爽,过后害全家’等等林大人自己写的有趣话。

那些文人和大官见了非但不生气,还都非常喜爱,觉得花纹独特,很多估计还在家里摆着看,舍不得用。

林大人有时的确有趣,还给我们所有用这套文字制的这系列皂膏,起了一个名字‘另一个世界’。

光是这个系列的名字和这些文字的独特纹理,都让许多文人雅士更加喜爱,觉得极有意境和相配。

许笙听得完全呆住。

他从小就在鱼市经营,到现在也已经接触了不知道多少的商人,但是这些想法和念头,不是聪明和不聪明地问题,而是让他觉得,他所尊敬的林夕林大人,脑袋就是和寻常人根本不一样。

谁会知道,秘密就是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云秦的任何一个大街小巷,放在任何人的眼皮底下?随着马车的颠簸,他愣了许久,才忍不住说道:这就是一个庞大,但别人根本想不到的巨大情报机构。

且传递消息速度不仅快,还异常的彻底……连朝堂的情报机构都不如……因为朝堂只有那些机构中的官员在传递,但这却是无数的商号和小贩在推波助澜。

陈妃蓉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道:自从林大人决定做黑市生意,他便觉得这在将来肯定会有大用。

许笙的心情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激动,林大人真非常人。

他也笑了起来,感叹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热林夕和高亚楠在如东陵停留了许多天。

长时间连续战斗导致的身体和心理的疲惫,也唯有时间才能慢慢的抹去。

两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通过如东陵了解更多云秦的一些细微局势,或者说等待青鸾学院的下一步消息。

在林夕看来,既然青鸾学院内变已然平定,接下来的扫尾应该花不了太多的时间,夏副院长便应该会传递许多对自己更有价值的讯息过来。

一直等到如东陵的大街小巷之中,开始出现印着他最为熟悉的文字的精致皂膏,他才开始想起了自己在碧落陵之后的那个秋天,在那个山镇的寂寥小院里让陈妃蓉做的一些安排。

柳家还不死心么?这一列消失的马车,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在帝国这新一年的盛夏里,行走在蝉声中的林夕想到了去年的那个夏,他手里拿着一块皂膏,走回了军方安排的住所中,走到了高亚楠的面前,将皂膏递到了高亚楠的手中,然后轻叹了一声,我们要回那个地方去看看了。

……同一时间,在一个驿站,一名身穿褐色绸衫,面目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在用冷水洗脸。

他的面目似乎比冷水更冷,没有任何的灰尘,只似在用冷水洗去一丝长途跋涉之后的憔悴和疲惫。

许箴言垂手恭立在这名冰冷、威严的中年男子身后。

自从他调出天牢,成为御都科的三巨头之一之后,便已经极少需要像今日这么恭敬而谦卑的站在别人面前。

然而他现在却必须这样的姿态,因为这名中年男子,便是他的父亲,许天望。

你可以自行先去休憩,不用先行给我请安,除非我有事寻你。

按最新情报,山阳道有些事情发生,所以此次在驿站之中我们只休憩两个时辰,你不要浪费时间。

用冷水连续洗脸数次之后,许天望放下湿巾,转过身来,看着许箴言平静地说道。

许箴言微躬身,示意自己已然明白,但却依旧出声道:父亲大人,山阳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是觉得许箴言已经有向自己问询一些事情的资格,许天望在床榻竹席上坐了下来之后,缓声道:苏友记这个大商号你应该知道。

他们有一支车队在碧落陵中被劫了,那支车队的载重能力足以能够承载大量的铠甲和重型军械。

有可能是闻人苍月的党羽已经开始动手,或者是别家的人?许箴言皱了皱眉头,冷道。

许天望点了点头。

许箴言便不再多说什么,便躬身行礼,告退。

等等。

但还未至门口,许箴言被又被喊住,在他有些意外的转过身时,却看到自己的父亲,床榻上那名森冷而威严的中年男子,脸上却是出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的狂热和欣喜的神色。

终于到了。

许天望更为罕见的声音微颤,像是自语,又像是要让许箴言见证某个时刻一般,吐出了这四个字。

只在他吐出这四个字的瞬间,他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变,就像有一道神光,在他通体的肌肤下闪过,他的人没有变化,没有变得更加的高大,但只是因为身上气韵的骤然变化,在许箴言的眼中,他便骤然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许箴言的眉头皱起,瞳孔骤然一缩,然后他深深躬身,不让许天望看到自己脸上的真正情绪:恭喜父亲大人破阶成圣。

许天望微微颔首,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力量由他的手中析出,方才他洗脸的那一盆冷水,在他手中涌出的力量一震之下,从盆中全部震飞而出,又直接被压成一个不到拳头大小的晶莹水团,如同水晶般从窗口弹飞了出去。

一直飞出数百步,才哗啦一声散开,水珠溅射的力量,依旧将下方一株桃树打得支离破碎。

这就是圣师的力量……你要多加用功。

许天望看了深躬着身体的许箴言一眼,欣喜而感慨地说道:力量便是根本,只要到了圣阶,便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于你。

你便可以站立在绝大多数的人头上。

听到许天望这样的话,许箴言点头,看上去是敬畏的受教,然而此刻他的嘴角,却是浮现着一丝讥讽般的冷笑。

父亲,圣师也并不算是最为强大的力量吧……去年的那个夏天,我便亲眼见到了几名圣师在闻人苍月的手下死去……我要到多少年才能到圣师?让人迅速变得强大的东西,始终是真正的权势,而不是个人的修为。

他在心中摇头,冷漠的自语道。

人的心,有时候可以比夏天还火热,有些时候,却可以比最严寒的冬天还要冷。

云秦九大元老是九股强大的势力,九个巨大的门阀,九个兴旺的氏族,所以在重重帷幕后的老人,不只是要为自己的权势考虑,还必须为自己的氏族、子孙,跟随着自己的官员、门生负责。

对于许箴言成为御都科的三巨头之一的结果,江家一直都很满意,甚至在背后有推波助澜的成分,因为许家一直都是属于江家门生,且刑司、一些重要的情报部门,也都一直在江家的掌控之中。

在林夕的判断之中,御都科在今后恐怕会进化成类似锦衣卫一样的机构,然而在之前,江家其实一直在拥有着锦衣卫这样类似的实权。

在江家看来,再能够控制一个御都科,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皇帝在过往的时日,尤其是在近两年之中的表现,却充分说明皇帝并不是傻子,即便刚愎自用,即便拥有狂妄的野心,甚至被某种思想蒙蔽住脑子,但在玩弄权势方面,却是根本不在所有的老人之下,所以要想不像黄家和闻人家一样倒下,江家便要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碧落陵闻人苍月的大量秘藏,便是江家所要的话语权。

数量庞大的重铠和军械,江家也是势在必得,所以甚至将许天望这样身居高位的重要人物,都派了出来。

……在江家派出的人火速赶往碧落陵时,整个大莽王朝,也沐浴在盛夏之中。

炼狱山的夏天,绝对要比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地方都要炎热得多。

张平站在一间不通风的黑岩屋之中。

他的面前是一个涌着火焰的火口,上面架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搁置着无数根金属箭矢。

地火从一些岩浆流中引来,经过工匠的设计和调教之后,在火口中喷出来时,火焰和热气的温度,便正好在能够将防止在上面的金属箭矢一直保持通红,将化却不化的状态。

这样工匠便能利用一些工具,更为轻松的在箭身上篆刻出所需的纹理。

张平此刻的面前,便是有一个可以稳定的固定箭矢的旋转架子,他的一手是防烫的石棉厚手套,一手是一根蓝色的细钢针,只是依靠这根细钢针的勾剔,他便熟练而迅捷的在一枝枝通红的金属箭矢箭身上剔出精美花纹般的导风槽。

这种金属箭矢,都是配合魂兵长弓使用的特殊金属箭矢。

虽然胥秋白和林夕这个级别的箭手很少,但军中普通的修行者箭手却很多,自南伐开始,这种金属箭矢的用量就一直在不断的增加。

张平在过往的时日里,给所有接触过他的炼狱山中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但做事极为认真严谨的一个人,这种只专心实干,却不抱怨的性格,自然会赢得很多赏识,所以在十日之前,他便已经被调来了这个制器工坊。

在炼狱山里,这种制器工坊再上面的阶层,便已经是有关符文和一些特殊材料的制魂兵的工坊,只要能够进入那些工坊,便能够拥有炼狱山正式弟子的身份,在大莽,便也有了立足之地。

按这样下去,张平或许在数月的时间之内,就能够做到进入那些工坊。

但即便能够进入那些工坊,又要多久时间脱颖而出,脱颖而出之后,又能够接触到炼狱山多少真正的秘密,却又根本是未知之数。

此刻的张平很热。

这种工坊内里的温度,要比外面烈日下高出十余度,本身便是唯有修行者才能承担的劳作。

所以此刻的张平,只是穿着一条裤子,上身只是在脖子间围了一条毛巾,以免脸上的汗水滴落到箭矢上面,就像局部淬火一般,对箭矢的性能造成影响。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红袍的女子走进了这间纂纹间,走到了张平的面前。

常师姐。

张平有些慌乱的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行礼。

这名身材高挑,面目平常,比他略长几岁的女子是这间工坊的掌管者之一,是炼狱山的神官,虽然平时十分和气,对他多有照顾,且只是让所有工坊弟子称呼她为师姐,但所有的奖赏责罚全部在她之手,不管她的态度对他有多温厚,他自然不可能觉得自己真的拥有和她相近的身份,真的可以用师姐弟的身份相亲。

一站起来,想到自己上身赤裸,张平心中便又更加慌乱。

五官只是普通,只能用不难看来形容的年轻女子看着张平,看着张平裸露的古铜色肌肤,看着上面暴满的一颗颗汗珠,她的眼中,开始浮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意味,你是云秦人。

她抬起了头,看着张平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盛宴和狂欢张平苦涩地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一句话,自己最应该做的,是露出震惊、不解、冤枉等众多情绪,但是从对方的眼神里,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试探,而是肯定,以及带着某种很古怪的情绪。

他自己,也很清楚在大莽,在炼狱山,被人发现是云秦潜隐,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却偏偏无法做得出来。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原本在不停出汗的身体,却似乎不再出汗,为什么说我是云秦人?他有些无力的看着面前的这名身穿炼狱山威严红色神袍的女子,艰涩地说道。

你只知道称呼我常师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五官只是普通,但因为身穿分外威严的炼狱山神官红袍,而身上带着某种魔性,某种神性的年轻女子,并没有回答张平的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平的双目,道:我叫常净香。

张平没有出声。

看着笼在艳丽红色神袍中的女子,他知道对方越是平静,越是不急着质问他,便越是说明对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所以他此刻的心完全沉了下去,他的身体此刻是空的,脑海里面只有那名面目比皎洁的月亮还要美丽的女子。

你做的几批箭矢都有问题。

常净香平静地看着身体开始有些颤抖的张平,就如审判般,缓缓道:我负责这工坊已经两年,看每个人的水准,对于我而言是简单到了极点的事情,从七天前开始,以你表现出来的水准,做一百枝这种箭矢,出问题的箭矢最多两枝,最有可能的是一枝都没有,因为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而且做得很认真。

听到箭矢二字开始,张平的脸色便已变得更加的苍白,他清楚,自己再辩驳都根本没有用。

常净香没有停止,继续看着张平说了下去:但是你每十支箭矢之中,就会有两枝出问题,而且动的手脚都很小,外表看上去甚至没什么太大的异样,只是实际几条刻痕略深,箭道会偏,真正施射时,箭矢便会射不中。

你很细心,你应该仔细偷偷观察过工坊检查箭矢的程序,并注意到了检查箭矢只是抽检试射,而且那名检查的匠师总是习惯性的只抽第三、第五、第七支箭矢试射。

所以你做手脚的箭矢,一般都只放在第四,第八或者第九枝。

只是一次两次,便是巧合,但每批你做的箭矢,都是如此,这便自然不是巧合。

常净香看着张平,静静的微笑道,你还有什么解释?张平低垂着头,摇了摇头。

他知道以炼狱山的能力,发现这些,已经足够,他再多的解释,也根本没有用。

常净香看着他,安静道:但是我想知道原因,你是出于什么想法,才要在这些箭矢上做手脚?张平握紧了拳头,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看着充满着神性和魔性的红袍女子,出声道:因为我是云秦人,这批箭矢出去,自然是用以对付云秦人,我便想着,只要射偏一根箭矢,便有可能少死一名云秦人。

你很善良。

常净香深深地看了他许久,摇了摇头,轻叹道:但你太不成熟,你不知道要让你能够到这里,云秦要花多少代价,结果你却为了这样的小事而暴露……你不是个合格的潜隐。

张平艰涩道:我的确不是个合格的潜隐。

任何潜隐,无论是云秦还是唐藏,还是大莽,在做潜隐之前,都会接受一些训练,至少知道,一名潜隐只要不被发现,只要活着,便永远能够给国家带来更高的价值。

至少知道,要做潜隐,便只有完全抛开自己的个人情绪,将自己就当成是对方的人。

你应该知道,从你进入炼狱山开始,就要将自己当成是炼狱山的弟子,除非帝国要用你的时候。

只是任何口头上,或者书本上学习的知识,却总是不如血淋淋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来得深刻。

常净香安静的看着张平,认真道:听从我的命令,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张平霍然抬头。

他不想死……但是他十分清楚包庇潜隐将是多大的罪名,所以他不敢相信这名身穿红色神官袍的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更加的震惊,让他更加的难以置信。

脱下你的衣物,一件不留。

常净香的脸色也微微苍白了一些,眼神之中多了更多莫名的情绪,但是她的面容,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更加具有神性和魔性,不容人拒绝。

她将手伸到领口,将身上华丽而威严的红色神官袍解开。

神袍如红霞落下,露出洁白如玉的身体。

她身无寸缕,红色神袍下没有任何的衣物,身上最为隐秘的部位,全部骄傲地暴露在张平面前。

张平呆住。

越是身份高贵的女人,对于男子而言越是有吸引力。

长公主对于云秦男子而言如此,眼下这名炼狱山红袍女神官,亦是如此。

且这个世界并不像林夕的那个世界一样,像张平这样的年轻男子,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青春女子曼妙迷人的赤裸身体。

他近乎窒息。

别忘了我方才的话和命令!常净香修长的白皙玉腿也在微微的轻颤,她走到了张平的面前,赤裸的肌肤接触到了张平的胸膛,她的嘴唇距离张平的面目极近,认真且威严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然而张平更加难以呼吸,身体更加僵硬。

常净香轻声叹息了一声。

此时张平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叹息。

她的双手落了下去,张平也变得浑身赤裸。

抱紧我。

她抱住了张平,命令道。

张平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和思绪似乎都不属于自己。

然而常净香的唇开始落在他的身上,开始引导他的身体动作。

他开始呼吸,然后越来越为急促,要想活下去,活着回云秦,便要听清楚我的每一个命令,听清楚并照着我的每一句话去做!常净香在他的耳边喘息,威严而严厉的发出声音,火热的身体和他交缠在一起。

这句话让张平蓦的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僵硬的右手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胸部,用力揉捏着那一团雪白的软肉,另外一只手将她狠狠的抱至悬空,然后一低头咬到她雪白的肩头上。

啊……在进入的一瞬间,常净香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呻吟。

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头,但她的身体却反而松弛了下来,只是双手勾住了张平的脖子,任凭张平发狂般的在她身体上肆虐,任凭张平将她按倒在粗粝的铁桌上。

张平很快发出了一声更加低沉的野兽般吼声。

继续……但这次温柔些。

常净香再次发出了声音,但这次却没有那么威严。

张平陷入了沉默。

开始缓慢的听从她的命令。

在许久之后,常净香紧紧地抱着这个身上的汗水和自己的汗水黏结在一起的男子,在他耳边道:你要告发我。

张平的身体骤然变得更加僵硬,他不能理解常净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箭矢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了,我相信经过这件事情,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潜隐。

常净香在他的耳边,接着平静道:我也是云秦人……也是云秦潜隐。

张平的整个身体一震,他霍然抬身,呼吸停顿的看着常净香。

我执行了来自帝国的一个命令,完成了一个任务,然而身份注定很快暴露,我必死无疑……所以你要揭发我。

你揭发我,便能立功,在炼狱山中会升得越快,也会更没有人会怀疑你。

常净香看着他,依旧平静地说道。

从她进入到这间屋子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于张平而言太过难以理解,他根本无法让自己的心神保持正常,他此刻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了一声非人般的声音。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常净香笑了起来,她看着张平,道:其中一点是我有些私心,因为我快要死去,不想自己的人生如此不完整,连男欢女爱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而且你也是云秦人,也是我喜欢的善良的云秦男子……还有一点,是因为唯有和我最亲密的人,能够看清楚我身体每一处地方的人,才能够告发我。

从现在开始,你要看清楚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特征。

连一些最隐秘之处的一颗痣,你都要记得。

常净香和张平分离开来,她张开自己的身体,让张平看清楚,然后翻身,翘起了身体。

这是一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姿势,然而此刻,对于张平而言,却是唯有空白和震惊。

他看到常净香雪白的后背,左肩胛骨上,有一个深深的,有些渗出血丝的,梅花般的创口。

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和某人交手过,对方重伤但没有死,而且很清楚伤到了我这里,很清楚我的大致修为,现在虽然炼狱山还不知道是我,但是接下来,肯定会在整个炼狱山之中,查找这里受伤的人。

他们会先问,会查。

一开始未必查得出我,但是在查不出的情况下,炼狱山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命令所有人脱下衣物检查。

常净香趴着,让张平继续看着自己的身体,看清楚她的每一寸肌肤,所以我一定会被发现,一定会死。

既然一定要死,对于我们而言,自然要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处死我之后,他们必定会检查我的身体,可能会问一些问题,以此来验证你是否和我之前一直是情人关系。

然后炼狱山还有一种专门用于审讯的药物,按照炼狱山的习惯,一定会让你喝下。

这种药物会让人变得浑浑噩噩,就如同喝醉了一般,很容易吐露出实情……所以最关键的一点在这里,我不止一次自己和用人试过这个药物,你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捱得过炼狱山的这种审查,那就是在服下这种药物之前,尽可能的忘记所有事情,在脑海之中不停的重复,自己是炼狱山弟子,自己忠于炼狱山……脑海之中就像疯子一样,只有这样的话,你才能通过炼狱山的审查,从此并能获取炼狱山的彻底信任。

我的背面,看清楚了么?常净香缓缓的翻过了身体,面对着张平,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而且一定要做到,这样我和其余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潜隐的死,才有意义。

张平看着她的身体,他的身体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他的眼中有泪流了下来。

他抱着她,再次进入了她的身体。

…………盛夏中,炼狱山下了一场大雨。

炼狱山的雨水一直都很少,所以在盛夏里别的地方很多见的雷雨,对于炼狱山而言,却是十分的少见。

所以这种大雨之时,绝大多数管农奴的炼狱山神官,也罕见仁慈地让管辖的农奴享受一下雨霖,冲刷一下他们身上的硫磺气息和汗水的恶臭。

在这场农奴的盛宴和狂欢之前,炼狱山处决了一名女神官,一名云秦的潜隐。

一名告发了这名女神官的炼狱山弟子,通过了一些考验,被证明清白,且绝对忠诚于炼狱山,获得了嘉奖。

……大雨中,获得了嘉奖和提升的张工,走在黑色的矿山上。

暴雨冲刷在黑色的火山灰上,溅起了无数的黑色花朵,泥浆溅满了他的身体。

雨水太大,所以谁也不可能看见他的泪水。

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他蹲下身上,双手十指狠狠地抓入了黑色的砂土泥泞之中,他的十个指甲全部裂开了,都流出了鲜血。

你完成了你的任务,你死得有价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还要在这样的地方呆下去,我还要活着,还要在这个令我窒息和发疯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张平手指上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多,但是他脸上的泪水,却是越来越少。

第五百四十八章 皇帝的力量在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无数忠诚和背叛的故事在发生。

只是有些时候,是人选择了命运,有些时候,是命运选择了人。

般若走廊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许箴言站在夕阳下,看着不远处的般若走廊,看着身前自己父亲的侧脸。

所有云秦人,都知道镜天湖是整个碧落陵最危险美丽的地方,都知道般若走廊,是云秦帝国和唐藏古国的天然界限,也都从许多故事和书上,知道夕阳下的般若走廊和后面的无尽黄沙沙漠一片金黄,十分的壮观。

然而在去年那个盛夏之中,许箴言第一次来到碧落陵时,却是根本连镜天湖和般若走廊都没有机会看到。

因为在那时,他还太过弱小,不够资格参与很多事情。

谁会想到,闻人苍月居然不把军械藏匿在靠近自己军队的地方,却是藏匿在般若走廊里。

许天望自语般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许箴言看到自己父亲脸上的神情依旧坚毅、自信,冷酷且强大,然而已经十分熟悉自己父亲性情的他,却清楚自己的父亲已经有些担心,已经开始惊疑。

……许箴言和许天望前面山脚下通往般若走廊的山林和齐腰深的荒草丛中,到处都是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鱼市的味道更腥。

从他们此刻所在的高处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山林里到处都是死尸,有的尸体躺在地上,有的尸体却是挂在树上,有些尸体却是尽管穿着重铠,却都四分五裂,景象十分的凄惨。

其中一半以上的尸体,都是身穿云秦制式黑甲的云秦军人。

还有另外一半,都是身穿最普通的粗麻布衣衫。

此刻战斗还在继续。

数百名云秦军人,还在山脚下方的山林和荒原地带,和散落藏匿期间的敌人战斗,时而有羽箭的破空声,时而有厉喝声和鲜血喷洒的声音响起。

江家对闻人苍月藏匿在碧落陵中的大量强大军械和重铠势在必得,所以江家这次投入的力量,也是空前。

不仅大批的门客,死士,甚至连许天望这种在刑司都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调集到了碧落陵,而且还动用了江家在军方的力量。

追查闻人苍月的党羽以及私藏,本身便是刑司要做的事情。

搜查出来的东西,自然会由碧落陵军方负责运送。

所以江家不需要先行准备载重车辆至碧落陵,只需要自己的人到碧落陵就可以了。

在江家的布置之下,刑司从一开始,那几名闻人苍月的旧部的口供,就将是机密,接下来军方的发掘和过程之中,一些江家真正所需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出现在账面上。

刑司、军方、一些监督官员,这三方,按照道理,自然可以将一件事情弄得非常透明化,然而江家这种存在,却自然可以保证三方认定的结果都是一样。

然而眼下,这些阻截江家势力的刺客,虽然身穿的都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但从这些人的战斗方式来看,所有人却都可以肯定,这些人肯定也是云秦军人,而且都是很会战斗的云秦精锐军人。

这便说明,已然有另外一股强大的势力插手了这件事情。

许箴言和许天望身周一共有三十余人,这些江家人之中,有一半是和许天望以及许箴言一样身穿官服,在朝堂之中有各自司职的人物,其中还有一半,是江家的死士和修行者。

所有这些人都没有出手,只是和许天望一样平静地看着军队和阻截他们的人交手。

他们当然清楚,有他们的加入,这种战斗会结束得更快,但是他们同样清楚,既然有一个足以挑战江家的大势力插手,那真正的战斗,便还在后面。

……山林间和荒草丛中的箭声,兵刃相交的声音越来越稀少。

一地尸首,到处都是粘稠的鲜血。

身穿黑甲的云秦军队彻底击溃了对手,从开始的绞杀,到开始有序的搜寻,看有没有活着的敌人。

一名浑身血淋淋的布衣刺客从死尸堆中站了起来,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十余枝黑色羽箭已经准确的落到了他的身体上,那人的身上再度喷出一股股血水,然后重重倒下。

这一轮箭声发出之后,便再无箭矢声和兵刃相击声响起,唯有脚步践踏在血水之中的声音。

许天望和其余所有背负着使命而来的江家人开始下山,穿过遍布尸体和血水的山林。

数百名经历过一次战斗之后,身上糊满了血水的黑甲军士和这些人在夕阳还未落下之时,进入了般若走廊。

这是一条如同神迹般的天堑,一条巨大的峡谷。

空旷的风从头顶两侧的悬崖上方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峡谷另外一侧吹拂而来。

碧落陵的这一端,悬崖上面是葱绿的树木和荒草,山壁上有许多青草如瀑垂下来,还有很多股细小的清泉,从山崖中渗出,或喷射,或流淌下来。

黄沙荒原这一端,在风的吹拂下,却是不断有黄沙,像真正的瀑布一般,从悬崖上倾斜下来。

这是一种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对比。

而置身在看不到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空旷峡谷中间,任何人都会只觉得这个峡谷是一条巨大的道路,通向无尽远处,不知道通向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两侧的崖壁上,都有一些风化极其严重的石窟,有些残破的石佛像位于其中,更显神秘。

夕阳未暗,但般若走廊之中,已经变得幽晦,一声低沉的示警声在江家人的阵中响起。

一名骑者,平静的出现在他们的后方,出现在般若走廊神秘的黯淡光线中。

马蹄上有血,马匹缓慢踱步,朝着峡谷中停下来的江家人和军队前行,马匹上的人在风中身影飘渺,凌然若仙。

许天望看清了这人的面目,看清了这人的白发和白须,他冷酷的双目之中,出现了一抹震惊的神色。

这名身影飘渺,凌然若仙般的人,是张秋玄。

许天望在这些人之中,并不是最先第一个看清楚来人是谁的人,也并不是在江家来的人中,身份和地位最高的人。

张秋玄,是你疯了,还是圣上彻底疯了?一名身材佝偻的紫服老人,看着对他而言并不陌生的张秋玄,冷冷的出身,银发在风中飞舞,然后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似乎再也站不直的佝偻身体,突然直了起来,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改变,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异常磅礴的向着上空四周散发。

这股气息,霸道至极。

完全超过了一般修行者所能想象的极限。

所以这只能是一名圣师。

张秋玄看着这名身上气势霸道异常的老人,平静道:李真石,你我曾同窗修行,读的都是圣贤书,你应该明白,身为云秦臣子,如此非议圣上,乃是大逆不道。

看来你们都疯了。

李真石看着张秋玄,声音异常洪亮,难道你们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么?底限?张秋玄摇了摇头,悲哀般道:我只知道王命为天,云秦的任何人,都是圣上的臣子,都是圣上的奴才。

什么时候开始,奴才都已经开始反对天子,斥责天子了?李真石沉默了片刻,看着张秋玄,认真道:你应该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秋玄目光微微一黯,道:所以必须改变,让这一切都回到正途上来。

李真石讥讽的冷笑起来:不管你怎么想,现今云秦,已然如此,要想改变,就必须付出代价……苏友记的那一支车队,是你们劫的吧,圣上要建立自己的力量,建立外界不知的私军,这无可厚非,但这种手段,想要将一家家拔除,不管你承不承认,却是已经超出底限。

张秋玄看着李真石,沉默了许久,感慨道:我之前便辩驳不过你,而且也和你一向志不同,道不合,所以我常伴君侧,你却成为江家大幕僚,所以我只是和故人多说几句,并不是还要和你争辩什么。

算是为我送行?劫杀那一支苏友记的车队,便是为了伪装成闻人苍月的人,将我们杀死之后,便可说是闻人苍月的人做的吧。

我也不想和你争辩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越老,和我一样老到快要死了,却反而行事越没底限?李真石冷笑了起来,皇帝想要杀死臣子,不动阳谋,却是用这种阴谋暗杀的手段,这也的确太过可怜,太过可笑了一些。

中州城像我和你这样的人,也就那么些个,其余那些人,一动也会被人察觉。

皇帝想要用这样阴暗的手段,便不能动用那些人。

李真石收敛了冷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许天望:现在我们有两个这样的人,你只有一个,我倒是好奇,皇帝这些年暗中到底积蓄了多少底子,这么有信心,可以将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一片安静。

所有江家一方的人,全部心中泛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或恐惧,或绝望,或悲伤,或激越……在今日,云秦九大支柱之一,竟是被逼着彻底的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上。

张秋玄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这空旷的般若走廊里面,有些莫名悲哀的抬头望天。

第五百四十九章 人生无常,战局无常张秋玄抬首望天之时,李真石却是低垂下了头颅。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成为修行者后,怀着好男儿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想法,雄心壮志的走进了中州城。

在中州城里,他遇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修为也相仿的年轻人,然后他们一起加入了中州城的某个帮派,一起打了很多架,成了朋友,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终于一个人进了皇宫里面,成了太子的老师,后来又成了云秦皇帝的老师。

而他跟着最早那个帮派的大哥……那个帮派的大哥坐到了重重帷幕的后面,他却是和当年那个曾经一起打过架的年轻人渐渐疏远。

当年那个年轻人,便是现在他面前的张秋玄。

当李真石低下头颅,回想往事的这一瞬间,他又似乎回到了往昔,回到了云秦未立国,中州城还只有现在数分之一大小,但却比现在还要鱼龙混杂,他跟着大哥,在长巷中和别的厉害帮派冲杀的时候。

他记得那一次很惨烈,最终他们只有四个人活下来。

李真石笑了,笑的是人生无常。

他笑自己……笑当年那个修为很低,在中州城中十分普通,经常端着粗瓷大碗站在廊檐下吃面,偷看过往俊俏女子的自己,那个中州城中的三流江湖人物,竟然最终会和自己跟随着的大哥一起,成为云秦的支柱,成为建立庞大帝国,和治理庞大帝国的风云人物之一。

他笑当年也是属于那长巷中在无数刀斧下活下来的四个人之一的张秋玄,此刻却是反而变成了长巷中的敌手。

他笑着,鼻中似乎嗅到了当年长巷中的血腥气。

他身周地面石头缝隙之中长出的长长青草,就像一柄柄坚硬的剑一般,直接折断,往外急剧的削出,地面上和石头缝隙之中的黄色沙尘,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形成了一条瑟缩的潮汐,急剧的往外扩张。

他的须发皆张,衣衫也往外飞舞,浑身散发着一股神鬼皆杀的霸道气息,似乎要将整个般若走廊,全部碾碎!张秋玄只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身上气息也没有丝毫改变。

般若走廊的顶端,一些风化严重的岩洞之中,却是涌出了风声。

寻常峡谷之中,任何的修行者和军队,都要时刻担心来自峡谷两侧的伏击,但这般若走廊极其宽阔,大型滚木和檑石根本砸不到中间,两侧也有许多岩洞可以闪避,所以此刻虽然江家这一方的人大多都已经警惕的抬首看着两侧的崖壁,然而即便是那些普通的精锐军士,却都并不甚担心。

这些普通精锐军士也十分清楚,不管眼下两方哪一方代表云秦,但很显然,若是张秋玄这一方获胜,张秋玄绝对不会留他们的活口。

他们自然也变得没有选择,唯有死战。

……寻常军士做好了闪避箭矢和弩箭等军械的准备,而李真石身后的散落的江家修行者们,却只是冷峻地等待着,他们都不是一般的强者,自然不用畏惧普通的军械,然而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绝大多数人的瞳孔都是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没有任何箭矢或弩箭落下。

落下的,只是一尊尊森冷的金属身影……这是一名名身穿魂兵重铠的修行者。

魂兵重铠都是极其的沉重,从高处跳下,内里的修行者,也根本承受不住本身的冲击力……即便是内衬弹性钢的铠甲,也会在落地的瞬间,支撑的一些弹性钢折断,然后内里修行者的骨头折断,皮肉撕裂。

云秦没有任何一种魂兵重铠,可以让人从城墙上跳下,直接砸入敌军之中。

然而此刻这些修行者身上穿着的,却并非是云秦任何一种重铠,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充满肌肉和骨骼质感,黑色金色表面有宝蓝色的光华如同血液一般在流淌的铠甲。

这种铠甲是全封闭的,就连眼部都是两块透明的白色晶石封住,此刻也在闪耀着白光。

手臂、肘部、膝部、腿部……全部都有飞翼状的利刃,头盔后脑,还有一条条的发辫,全部是一条条宝蓝色的利刃。

最为关键的是,这种重铠的身上,都有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和暗金色相间的金属披风,上面的符文,全部都在闪亮。

这是天魔重铠!大莽迄今为止的最强重铠,国士阶之上的修行者才能御使的杀戮兵器!许天望的面色依旧冷酷,然而他眼瞳之中的震惊却又浓厚了一分。

江家的情报,远比另外那些帷幕后的老人要灵通和准确,原本云秦的情报机构,便有大半掌控在江家的手中,早在沐沉允遇到林夕事发之前,江家就已经查到了皇帝的人在和大莽进行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军械交易,其中就有天魔重铠。

然而天魔重铠即便是在整个大莽也是极其稀少的存在,一是因为材料稀缺,制作困难,炼狱山交付给大莽军方的本身不多,另外一个原因是,国士阶以上的修行者,在哪里都是十分稀少。

在南伐至今,整个战争过程中,大莽军队中身穿天魔重铠的将领,都没有超过二十个。

在江家的猜测之中,皇帝拥有的天魔重铠数量,也不会太多。

然而此刻,从天空中掠下的金属身影,却是足足超过了四十具!……一名身穿正武司军情处正三品官员官袍,腰配朱玉带的官员伸手拔出了一柄碧玉色泽的长刀,面对一尊急剧朝着自己掠来的天魔重铠,他的直觉反应,便是一刀斩杀上去。

因为他是一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

大国师阶的修行者,本身在这个世间,也已经是无比强大的存在,像画师那样的人物,在过往的很多年中,就已经让云秦的刑司和军方十分无奈,而即便是在闻人苍月的请求之下,整个大莽王朝都要杀死林夕,在围杀林夕的数百名大莽修行者之中,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也是不多的。

强大的实力,便自然会造就强大的信心,所以一般而言,修为到了大国师的修行者,便都会自然而然,有种大宗师般的气度。

这就像是长久以往身居高位的人,自然会有一种威严的气度一样。

这名军情处官员的第一直觉反应,正是源于自己的修为长久以往造就的信心。

然而他的一刀还未斩出,他的信心就化为了乌有。

天魔重铠带着的,不只是对手本身的力量,还有对方,从高处飞掠而下的冲力。

一瞬间,只是迎面而来的狂风,就吹得他有种立足不稳的感觉。

于是他不敢出刀,骇然的闪避。

他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天魔重铠手脚上的利刃,但这尊天魔重铠身后的披风边缘,却是从他的身上切了过去。

用夜魔金制成的金属披风,也就像是一件极薄,极锋利的魂兵。

这名云秦的正三品大员,整个身体骤然从腰间分了开来,他骇然的尖叫着,碧玉长刀从手中掉落,他的双手想要抓住自己的身体,但不管怎么抓,他的下半个身体,还是和他的身体脱离了开来。

在这一瞬间,这名惊骇欲绝的军情处正三品大员,才赫然反应过来许多事情……原本在他和很多人的眼中,云秦皇帝长孙锦瑟是很可笑的一个帝王,就像是一个讨不到糖果,只会无用愤怒的小孩子。

但是这一瞬间,他知道可笑的反而是自己。

天魔重铠难得……而且不是任何修行者都能穿的,四十多名国士阶之上的修行者,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恐怖的力量,而且更为恐怖的是,这股力量,还是见不得光的,还是皇帝未被发现的,不是在明面上的力量。

那名在很多人眼中白痴和可笑的皇帝,这些年竟然已经暗中积累了这么强大的武力!……一尊尊带着披风的金属天魔从江家阵中犁过,犁出一条条深深的血浪。

所有正面这些天魔重铠的修行者和军士之中,只有两个人能够阻挡从空中冲掠而下的天魔重铠的刺杀。

李真石抬起了头,他的右手微微地动了一动,就像挥了挥衣袖。

他的衣袖之中,就像有无数的流云冲了出来。

一柄无柄,很短,但是异常宽厚的黑色飞剑,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只听哗啦一声裂响。

正面冲向他的那尊天魔重铠身后的金属披风被这柄飞剑切开,宽厚的飞剑继续疾掠,拍在了这尊天魔重铠的后背。

轰的一声巨响。

沉重的金属身躯骤然飞得更高,从他的头顶高处飞出,重重的朝着地面坠落。

与此同时,许天望夺过了身旁一人的一条赤红色蟒纹钢鞭。

赤红色的钢鞭在磅礴的力量贯注下瞬间抖得笔直,如一柄燃烧的长枪,狠狠的冲击在正对着他冲下的天魔重铠的胸口,在轰的一声,天魔重铠猛的一滞的瞬间,赤红色长鞭骤软,将这尊冲势已经抵消大半的重铠捆缚住,猛的抖出!沉重的魂兵重铠发出震鸣,就像一颗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横飞出不知道多少步,狠狠的撞入一个岩洞之中,撞在其中一座风化了大半的石雕佛像之上,无数碎石砸出,硬生生嵌在了里面。

第五百五十章 圣师战李真石朝着张秋玄走去。

他比当年年轻时,和中州城的一个厉害帮派大战时,走得要快多了。

他的黑色宽剑在急剧的往前飞行,他就跟在黑色宽剑的后方,身体竟始终只距离急剧飞行的黑色宽剑数步之遥。

你到圣师之后,我便没有见你出过手,看来有些传言的确是真的,闻人苍月的确是学了你的剑意。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色宽剑和李真石,张秋玄下马,感慨出声。

李真石冷漠的看着张秋玄,冷哼道:他虽然学了我的剑意,但比我强大得多。

张秋玄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两个人这样的对话实在很无趣,很无聊。

……许天望也在冷漠的前行。

不管此刻的战局到底如何,不管对方还有什么样的后招,但李真石先前和张秋玄的对话,实际已经点明了他们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二对一,用两名圣师,先行杀死对方一名圣师。

但他的神情突然微凛,体内磅礴的魂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再次涌出,贯入手中的赤红色长鞭。

金属长鞭上的蟒纹般符文再度变得明亮无比,从他身前反转,往后刺出,狠狠的击在后方一尊天魔重铠身上。

这尊天魔重铠身体晃了数晃,终于支撑不住,往后坐倒下去。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许天望的面色便微白,心中震惊。

三名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已经和他的身位齐平。

但令他震惊的,却不是这三条金属身影,而是来自上方的天空中。

他看到,上方的天空中,远高出般若走廊两侧山崖的天空中,飞着一只闪耀着黄光的木鹤。

一道明亮如烛的箭光,正从木鹤上飞坠下来,落向他的身体。

……在张秋玄摇头之时,李真石的黑色宽剑已经嗡的一声,将他和张秋玄之间的空气全部碾碎,拍向张秋玄的胸口。

寻常御剑圣师,飞剑要么走刺击之势,要么走飞旋斩杀之势,这样破风才快,飞剑飞行才迅疾,但李真石在逼近张秋玄之时才动手,一剑将所有空气破碎,飞剑走拍势,速度却全然不慢,而且横拍的飞剑,在破碎的空气之中,如在惊涛骇浪中翻滚,飞剑的下一个方位,更难判断。

张秋玄也是用剑的。

他的剑长约一尺,半段宣红,半段透明,名为夜梦红枕。

和张秋玄并未看过李真石在成为圣师之后的出手不同,在张秋玄最先成为皇廷大供奉的很多年里面,云秦各地,时不时都会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来到中州皇城挑战,似乎用这种方法,取代他的皇廷大供奉的位置。

所以张秋玄的这柄飞剑,在中州城出现过很多次。

李真石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显然是等着这柄飞剑的出现,然后将这柄飞剑拍碎。

然而张秋玄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色宽剑,在摇头之间,却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袖中那一柄半截宣红,半截透明的飞剑,依旧平静的躺着,没有飞出袖袍。

他身上白色的袍服,在这个时候,却是全部化成了黑色的焦灰,在除了圣师之外,其余任何人都无法反应得过来的时间之内,破碎,迅速的化成了焦灰,片片飞散。

无数拇指粗细的金色闪电从张秋玄的身上迸发而出,越过了飞散的焦灰,往外扩张。

他的整个人淹没在金色闪电之中,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金色的,巨大的闪电团。

李真石的瞳孔急剧的收缩,扩大,整个眼瞳被耀成了金色。

他是中州城最为强大的圣师之一,所以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可以感知得清楚张秋玄体内魂力的拼命喷发,感知得清楚这些金色闪电是如何发生的,他的身体来得及退,但是他的黑色宽剑却是已经来不及退。

所以他没有退,只是一声闷哼,体内魂力喷发的速度,再剧三分!噗!他的右手衣袖也全部碎裂,片片飞洒而出。

黑色宽剑光芒再度耀眼数分,在金色闪电流中穿行。

无数的金色闪电抽打在这柄黑色宽剑上,黑色宽剑这一瞬间,便不知切断了多少根金色闪电,然而黑色宽剑的去势却越来越慢,最终在距离张秋玄的身体,唯有三寸之遥的地方,顿住。

李真石喷出了一口血。

金色闪电蔓延到了他的右手手臂上。

他和黑色宽剑,都开始后退。

金色闪电消隐。

李真石和张秋玄距离二十步站定,他的右手手臂,也全部焦黑,肌肤全部变成了一块块龟裂的焦块。

黑色宽剑颓然掉落在李真石的身前,斜插入土。

李真石脸色雪白,再吐一口血。

好剑。

张秋玄的嘴角也在不停的沁出血丝,他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金黄色的甲衣。

整件甲衣,全部都是用比最纯净的黄金还要金黄的宝石制成,每一块指甲般大小的金黄色宝石内里,都好像有一条金色的游龙,一条金色的闪电。

若论剑,我不如你。

张秋玄摇了摇头,低垂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宝石甲衣,论人,我也不如你强……但是身上的东西,我比你强。

李真石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他说不出话来。

真龙山的真龙宝石,每一颗都是世所罕见,可以用来炼制强大的魂兵,在过往的数十年间,整个云秦皇室给整个世间的感觉,也是这真龙山上的真龙宝石稀少到了极点,只有少数几颗出产,然而谁会想到,皇帝手中的真龙宝石,却是比整个世间的想象要多出许多倍。

面对一名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动用自己的飞剑,只是想要凭借这一件宝衣和他对决的对手,李真石还有什么话可说。

……许天望的脸色变得雪白。

神木飞鹤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的震惊和意外。

登天山脉之中的青鸾学院内乱已经过去了许久,像他这样的人物,已经知道青鸾学院有神木飞鹤这种对将来的战场可以造成重大影响的东西出现。

皇帝和青鸾学院的一些反对派之间,必然有着很深的联系,能够得到神木飞鹤,也只能说明神木飞鹤这种东西制造所需的材料恐怕并不是极其稀缺。

令他没有想到的,也是李真石和张秋玄之间的战斗,竟然会在他刚刚闪避过第二枝上空落下的箭时,就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第五百五十一章 极高,极强大神木飞鹤上,是一名大国师阶的箭手。

这种级别的箭手,对于圣师而言本身已经有极大的威胁,最为关键的是,神木飞鹤飞得很高,至少超过四百步。

在这种情形之下,许天望只能闪避,而根本无法杀伤得了御使神木飞鹤的修行者和那名箭师。

……般若走廊的深处,在此时,又传来了风,传来了轻柔的马蹄声。

马蹄声轻柔,却只是因为包了厚厚的棉布,马匹和骑者,却都是身披着厚重的铠甲。

黑色的重铠骑军,从般若走廊深处的神秘昏暗光线中走出,如同潮水一般充斥着整个般若走廊,就像一堵不知道多少厚的黑色铁墙,慢慢的朝着厮杀的地方推移。

江家人的阵中,有些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开始放弃抵抗,有些人甚至哭了出来。

让他们哭出声来的,不止是他们在四十余尊天魔重铠的面前显得太过弱小,完全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就连逃进旁边岩洞的,都被追进去的金属天魔杀死,变成破碎的尸块,还在于李真石这样可以随意一剑拍飞一尊金属天魔的人,竟然在一息之间就败在了张秋玄的手下,还在于此刻屠杀他们的,是让他们的兄弟朋友想要报仇都无法报仇的当今圣上。

圣上乃天子,圣意即天意。

身穿着真龙宝衣的张秋玄走向了坐倒在地的李真石。

李真石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道裂口,都开始流淌鲜血,就如同他这一生之中所受的伤口,在此时又全部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秉承天意,身上才有世间无二的真龙宝衣,你焉能是我的敌手?在走过李真石的身侧时,张秋玄再次发出了一声唯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轻叹。

李真石身前的黑色宽剑陡然颤动,就要再次飞起。

但一道剑光落在了他的黑色宽剑上。

在超过平时自己身体所能承受极限的魂力喷发下,张秋玄也已经受了不小的损伤,所以此次他没有再消耗大量的魂力激发真龙宝衣的雷霆,只是动用了自己的飞剑。

那一道曾经被李真石嘲笑是女人用的,半抹胭脂的短短小剑。

这一道半红半透明的剑光,只是在黑色宽剑的剑身上刺了一刺,黑色宽剑便再也无法飞起,李真石的口鼻之中,便再次冲出了血来。

张秋玄越过了李真石,走向许天望。

就和圣上和我始终不喜欢闻人苍月一样,圣上和我也始终不喜欢你。

张秋玄看着许天望,悲悯般摇了摇雪白的头颅,所以这些年,你在刑司都始终只能位列第三。

许天望厉吼。

手中的赤红色长鞭在空中化成了无数幻影,就像有无数的蔷薇花藤在虚空之中急速的生长。

铮的一声闷响,长鞭的尾端卷住了带着一缕肉眼可见的元气刺向他的半红半透明飞剑,在这极短的相持间,长鞭绷得笔直,剑身和长鞭刮擦,始终生成一团耀眼的火花。

张秋玄面容不变,就似要直接放弃自己的这柄飞剑。

半红半透明的飞剑上力量骤减,被许天望的长鞭再卷两圈,往身前拖曳。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之中一声凄厉啸鸣,一道箭光也已经再次降临。

许天望脚尖一点,身周空气全部扭曲,身体在这一刹那之间,再度后退三尺,箭光在他面前坠落,将地上冲出一个大坑,无数碎石溅起。

张秋玄往前踏出一步,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飞剑。

原本光华暗淡的飞剑,在这一刻骤然明亮,在长鞭捆缚之中都急剧的旋转。

许天望再度发出一声厉喝,一手扯住长鞭,一手往后反拍而出。

轰的一声震响,一尊从背后贴上他的天魔重铠骤然离地,飞跌出去。

张秋玄的嘴角沁出了些血丝,伸出了右手,就像是虚空提起了一柄无比沉重的剑。

缠绕着飞剑的长鞭在这一瞬间往外一震,全部被飞剑上的力量撑开。

半红半透明的小剑,瞬间降临许天望的咽喉。

在这一瞬间,许天望只来得及输出一些魂力,让自己的身体,往上飞起。

半红半透明的小剑没有刺入他的咽喉,却是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前胸,洞穿了他的一片肺叶。

许天望落地。

张秋玄喘息着,飞剑就像一只蜻蜓,飞回他的身前。

许天望低头,他看到了穿过自己肺叶的通透伤口,看到有鲜血和破碎的血肉正从这个穿透的窟窿中流淌出来。

通过这个窟窿,他看到了他身后的景象。

那移动铁墙一般的重铠骑军还在不急不缓的推进,身后那数十尊带着披风的金属天魔,已经都停了下来,站立在一片血肉残肢之中。

所有先前那些跟随着他们进入的黑甲云秦军士和所有江家的人都已经死去,唯有他的儿子,许箴言好好地站着,冷静地站在那一尊尊金属天魔之中,就连身上都没溅到一些鲜血。

原来是你。

许天望缓缓的转身,看着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始喘息。

因为他的肺部已经被飞剑刺破,所以急剧的喘息,却依旧无法顺畅呼吸空气。

许箴言看着自己的父亲,深躬身行礼:是父亲您教我的。

许天望看着在金属天魔和血肉尸块之中就像是怪物一样的自己儿子,痛苦而沉重的喘息道:我是为了许家。

我也是为了许家。

许箴言冷漠的抬起了头,目光冰冷空洞地看着许天望:正是因为有我,许家才会继续兴盛下去。

许天望露出了一丝苦笑,缓缓的坐在了地上,噗的一声,他体内的剩余的魂力震碎了自己的内脏,混杂着鲜血从伤口中冲出。

许箴言看着自尽的许天望,脸上冷漠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就好像此刻面对着他死去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根本和自己无关的人。

张秋玄微蹙着眉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咳得他用以捂住自己嘴的锦帕上全是一块块的血块。

看着出卖了自己父亲,又看着自己父亲的死去,依旧冷漠得像怪物一样的许箴言,他心中也是异常的不喜……事实上从许箴言开始到中州皇城中任职时开始,他和皇帝也一直不喜欢许家的这个儿子。

但至少许家的这个儿子对他们是有用的。

至少般若走廊里最终的这个结果,让此刻的张秋玄很满意。

六百余名浑身重甲的重铠骑军推进到了许箴言的身侧,开始清场,将被一尊尊金属天魔冲击得四分五裂的血肉碎块聚集一处,准备接下来的焚烧。

张秋玄丢掉了手中的锦帕,目光停留在了身后不远处,还未死去的李真石的身上,准备和这名贯穿了自己的一生老友告别。

然而就在这时,他霍然转身,望向重铠军的后方,望向般若走廊光线神秘迷离的深处。

地面上的沙石震荡,跳动了起来。

和黄沙荒漠接着的这一侧山崖,上方的黄沙也跳动了起来,就像是有无数人,在此刻用簸箕抖动黄沙,洒落下更多的黄沙下来。

接着,就连般若走廊两边的山崖崖壁,都开始震动起来。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惊骇的看着般若走廊的深处。

一头异常庞大的身躯,从迷离的光线之中,走了出来,每一步落下,厚厚肉垫冲击大地,皆是无声,但却都能令整个大地猛烈的震颤。

这是一头浑身白色,身上绝大多数重要部位,就连长鼻上,都覆盖着厚厚金甲的巨象。

巨象背上,有金色莲台般的金属鞍座,鞍座上方坐着的骑者,手持着金色的巨杖,浑身也是穿戴着布满玄奥符文的铠甲。

更为令人窒息的是,并不只是有一头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迷离的光线之中走出。

在这一头巨象的后方,一头接着一头的巨象不停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这些巨象,充斥了整个般若走廊,也是形成了一道逼近而来的墙,但却是一道比起重铠军的铁流,高出了数倍的墙。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每一头巨象上唯有一名骑者,这些骑者居高临下,在前行之间没有说任何的话,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但因为过分高大……不需说任何的话,也已经足够昭示着他们的强大。

神象军!张秋玄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他的脸色,变得和自己的头发,眉毛一样雪白。

所有的战马,都发出了嘶鸣,重铠军开始陷入混乱,战马因为慌乱而自己冲撞在一起,发出无数打铁般的声音。

云秦的战马都是经过严苛的训练,即便是正对着竖起如林的重矛,在骑者的御使下,都会决然的冲撞上去,然而面对了这些比自己高大了数倍的白色巨象,这些战马自然的恐惧,却是连鞍上的骑者拼命控制都无用。

云秦军队,从来不怕强于自己的对手,然而此刻这支重铠军,却是想迎击神象军,都一时难以做到。

一声厉声呼喝从张秋玄的口中发出。

十余尊金属天魔面甲上的白色晶石眼瞳同时闪现出闪电般的厉光,身后的金属披风扬起,如同低空飞掠般开始急速的奔跑,迎向此刻迎面而来,充斥整个般若走廊,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的神象军。

这些白色巨象看上去步伐缓慢,但是每一步跨出,却相当于普通战马四五步的距离,实际前进的速度,十分恐怖。

……为首的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高高的跃了起来,直接跃到了白象的头顶,手中冷厉而缠绕着宝蓝色光芒的战刃,如电般朝着金甲白象头顶的金甲武士斩去。

这名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自然十分清楚神象军是唐藏最为神秘,也最为强大的军队,云秦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也只知道神象军强大,却没有和神象军交手过,然而这名修行者此刻面甲内面色却是极其冷冰和自信。

因为天魔重铠可以说是强大到了极点,江家那些修行者,都在极快的时间里,被他们像切菜一般轻易的切断。

他当然不相信单独一名神象军军士,能够和自己这样的存在匹敌。

而且他此刻冲击的,并不是最正面为首的那一名神象军军士。

最为首的,自然最有可能是神象军的将领,是战力最强的存在。

他冲击的是左侧一名神象军,在他看来,一名普通的神象军军士,才能体现出整支神象军到底是什么样的战力。

……宝蓝色战刃如电般斩落。

巨象上的神象军军士两条露在镂空金属面甲外的眉头微微扬起,不甘示弱的,这名神象军军士手中的巨大禅杖朝着这尊金属天魔砸了上去。

第五百五十二章 黑这名神象军军士的金色禅杖往上一砸,没有多少烟火气。

修行者交手时,地上溅起的尘土,激起的风流,身上和兵刃上发出的光线,这些都是人世间的气息……云秦重武,中州城中便经常有修行者的切磋、决斗。

早在很多年前,便有文人描绘修行者之间的对决,给人的视觉享受,不在于刀剑切入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而在交手之中的风尘大作,光焰大作,有著名才子,便用笔述之,觉得修行者之对决犹如两名大厨在做菜,火焰涌动,锅菜瓢铲翻动,热气升腾,整个过程尽是热闹美妙。

有过这样的描述,云秦中州城的一些人看修行者的切磋和战斗看得多了,外行看热闹,便也看出了些门道出来。

看到声势不惊的,便时常会鄙视的嘀咕一声,没什么烟火气,也出来卖菜?此刻这名神象军军士的金色禅杖笔直往上一砸,在云秦中州城中的人眼中,便必定会获得这样的评价。

在袭向这名神象军军士的修行者眼中,这一击的力量,也的确不怎么惊人。

然而就在他手中缠绕着宝蓝色光芒的战刃和金色禅杖相击前的一刹那,这名神象军军士身下的金甲白象前面双足猛踏在地上,身体往上震起,神象军军士姿势不变,手中的金色禅杖直直的继续往上。

烟火气瞬间大作。

地面荡起两圈尘土涟漪,冲撞在一起。

金甲巨象和神象军士身上的金甲震响,金光耀眼。

金甲和空气的震荡,使得四周骤然多出了无数破碎的空气嘶鸣。

一股巨力由地面涌起,通过了神象军军士的身体,通过他手中的金色禅杖。

当!的一声巨响,就如两架疾驰的钢铁马车在空中骤然相撞。

神象军军士的双手微微的一沉,虎口震出血来,禅杖从他的双手震脱,往下滑落。

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口中鲜血狂喷,糊满了面甲内里,连铠甲眼眶中的两片白色晶石都瞬间被染成了血红,沉重的钢铁身躯,在空中骤然停顿。

一声巨大的嘶鸣声响起。

烟火气更巨。

一团白气从金甲白象的口中喷涌而出,热气升腾。

当的一声爆响,覆盖着金甲的巨象长鼻,狠狠的抽打在了这名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身上。

在空中刚刚开始下坠的金属天魔倒飞而出。

……所有正准备跃起,或者正在往前急冲的金属天魔全部瞬间凝滞了。

所有这些金属天魔身上的宝蓝色光华和双瞳中白色晶石的光华,都在剧烈的闪烁着,昭示着内里的修行者的惊骇莫名。

他们谁都可以看出,即便是先前那神象军军士一击的力量,大多都不是来自那名神象军军士本身,在那一瞬,白色巨象座上的神象军军士只是起到了一个支撑,他只是像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挺直的钢柱,让金甲巨象一拱的力量,通过他的禅杖撞到了那名修行者手中的兵刃上。

然而这里云秦的每个人,本身惧怕的,也不是座上的军士,本身就是这一头头金甲白象。

他们惊惧的,本身就是这金甲巨象的庞大,这金甲巨象的力量。

他们身上的兵刃,即便能刺入这金甲巨象的身体,对这样庞大的身体,又能造成多少的伤害?恐怕只相当于普通人,在手中拉开了一条浅浅的血口。

要想杀死金甲巨象身上的神象军士,又势必要高高跃起。

然而在空中,又无法随意改变身位。

神象军士表现出来的这种身体成为支柱的战斗方式,和金甲巨象可以轻易抽飞数百斤重物的长鼻,对于他们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

这并不是他们擅长的战斗。

或者说,这本身便是不适合他们这种身披重铠的修行者的战斗。

只在这一瞬间的震惊和凝滞之中,那尊倒飞着的金属天魔还未落地,这整支神象军最前方,也是体型最为高大的金甲巨象鞍座上,那名将领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神色。

他座下的金甲白象骤然加快步伐。

这依旧是任何云秦修行者,都根本无法适应的步伐。

看上去脚步依旧不算很快,但一步,却是等于修行者的无数步。

一名身体刚刚凝滞的修行者骇然看到,一只巨大的肉掌朝着自己落了下来。

啊!在这一瞬间,这名对速度和距离的概念已经充满了错觉的修行者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举起手中的战刃,朝着上方刺去。

闪耀着宝蓝色光华的战刃刺入了巨大巨掌之中,但是却根本没有刺出血来,也根本没有能够阻止这只巨掌的踏下。

咚!巨掌落下。

金属天魔直接被金甲巨象,一脚踏在脚底。

金甲巨象的脚掌抬起,继续往前走。

金属天魔的整个身体没有全部陷入土石之中,还有胸口以上的部分,露在地面之上。

但越是如此,这种景象,却越是让人骇然欲绝。

就像打桩一般,第二只随后跟上的脚,接着踩踏到这尊泥土没到胸口的金属天魔身上。

脚掌抬起,继续往前。

这尊金属天魔唯有一个头颅露在地面上。

然后第三只脚踏上去,抬起,往前。

这尊金属天魔,完全消失在了地面上,唯有一丝金属的光芒,在那一个凹坑中闪闪发光。

所有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都彻底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开始后退。

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的一支军队交手,如何能够杀死一头金甲白象。

所有的云秦重铠骑军也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尚且如此,他们这种连座下战马的恐慌都已经无法控制的骑军,在神象军的面前,便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像一堆堆的蜗牛一样,被人踩死。

张秋玄轻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落到了他身上的真龙宝衣上。

他也已丧失了和神象军交手的战意。

他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无敌的修行者,也没有无敌的军队,他还知道神象军从建立至今,从不过千,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这支神象军,并不是他们现在这些人,这些军队可以匹敌的。

他再次抬起了头。

般若走廊的上空,飞着一只闪耀着黄光的神木飞鹤。

现在唯有这一只神木飞鹤上的箭手能够对付神象军士……虽然这名箭手不可能杀光巨象背上的神象军士,但却已是掩护他们大多数人撤离,甚至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带他撤退的唯一希望。

一道箭光落了下来。

神木飞鹤上的那名箭手都因为震骇而出现了犹豫。

他原本是想射最前的一名神象军将领,然而这极短的时间里,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一幕幕画面,也使得他的信心出现了动摇,他的这一道箭光,只是射向了为首将领身后的一名神象军士。

那名神象军士没有能够阻挡住这一箭,在箭矢的冲击下,从金甲巨象背上坠落。

……一条身影在般若走廊的入口一侧,充满神秘色彩的光线中显现了出来。

夕阳开始落山。

这条在张秋玄等人的退路上出现的身影,此刻也没有什么烟火气,然而只是显现出身影的一瞬间,张秋玄这方的大多数人,神木飞鹤上的箭师,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人的存在。

张秋玄的双手陡然开始震颤起来。

神木飞鹤上的箭师,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充斥,背上的毛孔中全部沁出冷汗,心脏抽搐般的疼痛。

这名皇帝秘密培养出来的箭师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但他直觉,自己如果不能杀死这名出现在张秋玄退路上的人,自己便注定要死在这里。

所以他屏住了呼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这名在幽暗光线里面,看不清面目的人射了一箭。

就在他射出的箭光刚刚落下神木飞鹤的一刹那,一个浓黑的圆色光球陡然出现在那人的身外,然后收缩,天色似乎暗了一暗。

一片浓厚的黑暗,瞬间侵蚀了他明亮的箭光。

坚固的金属箭身瞬间粉碎。

黑光继续往上席卷。

神木飞鹤粉碎,神木飞鹤上的两名修行者,在无比恐惧的尖叫声中,粉碎。

此时张秋玄身边不远处地上的李真石还活着。

在神象军出现的瞬间,他的嘴角便出现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此刻,即将死去的他无力发出声音,但是他用尽自己最后的一分力气,努力的抬起头,看着浑身都在发颤的张秋玄,他在心中,却是畅快解气的说道,什么狗屁圣意即天意!……神象军最前的金甲白象上的将领看着天上碎裂的神木飞鹤,冷傲而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丝慵懒般道:真龙宝石难得,不要弄坏。

他这声音,只是对着那一名站在张秋玄等人退路上的那人说的。

那人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浓黑的黑色光球骤然再次在那人身外出现。

张秋玄面色惨然,体内所有的魂力,滚滚析出,无数的金色闪电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片闪电的海洋。

黑色光团依旧在,那人没有动手。

张秋玄带着无数金色闪电,急速的朝着那人逼近。

在距离那人只有十余步之遥时,一道黑光瞬间进入了金色闪电的海洋。

在无数金色闪电的冲击下,这一道黑光越来越细,最终就像是一根黑色的光丝,刺入了张秋玄的丹田。

噗!一条极细的血光从张秋玄的身后冲出。

张秋玄的身体继续前进着,但身外的闪电,却是已经消失。

他无力的坠倒在那人的身前。

第五百五十三章 借你的手,添你稻草张秋玄倒在对手的面前。

他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力,虚弱,然而他还是努力的支起自己的头颅,在支起头颅之前,他便已咳嗽着出声,你居然敢到般若走廊来。

这世间,唯有大黑,才能朝天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将神木飞鹤击溃,也只有大黑,才能一箭便将他和他体力全部力量,全部击溃。

所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陌生人,便只可能是那名曾经杀死了青鸾学院一名风行者,夺得了大黑之后,却又畏惧得不敢呆在军中,只敢躲藏在唐藏流沙城中的唐藏将领。

唐藏虽大,但却无片瓦之地容我立足,唯有一拼。

对手缓缓落寞应声。

落入张秋玄眼帘的,是一个已经被长期躲藏而消磨了所有豪气和斗志,磨去了所有棱角,面上不见豪气和威严,唯有感怀和失意的落拓男子,双鬓皆是白霜,眼角也都是深深的皱纹。

张秋玄对这名隐名埋姓许多年,甚至很多唐藏人都终于忘记了他的名字的男子面目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努力的支起头颅,只是想再看看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大黑。

他看到了。

然后他再度觉得心颤,导致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若是此刻林夕能够看到,他必定会觉得十分不解和惊奇。

因为落拓男子手中的,根本不是一具黑色的弓,而是一具黑色的古长琴。

一具通体墨黑,就如同最深沉的黑夜的颜色,至少在外观上,和琴极其接近,有着三根黑弦的东西。

然而张秋玄在很多年前见过大黑,所以他知道这就是世间最强的魂兵巨弓大黑。

眼下即便这具大黑不在那人的手中,但张秋玄却似乎依旧可以感觉到那人的光辉,遗留在这件魂兵上。

张秋玄浑身颤抖着,忍不住出声道:你错了,你真的不配拥有这件东西。

落拓男子看着张秋玄,他能够明白张秋玄的情绪,但是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了极其嘲弄的意味:你和皇帝,还不是在试图和我们做一样的事情?张秋玄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落拓男子却是深深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只是我不明白,我们和青鸾学院为敌,那是被迫无奈,最正常不过的,但云秦皇帝和你,怎么会有胆量对付青鸾学院,难道你们已经可以肯定,张院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只是这一句话,张秋玄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雪白。

然后他注意到,有人在神象军的碾压下,从两侧拼命地逃走。

这些人有些是身穿天魔重铠的修行者,有些是重铠骑军。

这些修行者之中,肯定也有人认出了这是大黑,而那些不认识的人,也肯定从那方才一击,知道这名落拓唐藏将领是圣师,所以根本没有人敢试图冲击,都只是拼命的从两侧逃遁。

然而神象军却似乎并不紧张,只是由着其中一些人逃遁。

天落行省的省督,是你们的人?!他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呼吸骤然停顿,看着面前的落拓男子,嘶声说道。

不。

落拓男子摇了摇头,弯下了腰,拍了拍张秋玄的身体,用唯有他和张秋玄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道:长孙锦瑟要查……会发现是江家的人。

张秋玄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骤然想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张口想要说话,然而他的整个身体在对方的一拍之下都已经发僵,却是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

落拓男子看着张秋玄的目光,似是有些同情,嘲讽的一笑,在张秋玄的耳边,轻声道:你想的应该不错。

先前长孙锦瑟要进一步削弱黄家的力量,分设碧水、天落行省,其中的官员任命和调动,都是经过文玄枢之手。

所以这一切,都是经过文玄枢的安排……否则没有云秦一国首辅之力,神象军诺大一支军队,如何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云秦帝国的边缘?文玄枢表现出来的实力和现今的权势,让我们神象军,觉得值得和他合作,值得和他一拼。

…………中州皇城之中,文玄枢缓缓走出御书房,平静的走回自己的内阁府邸。

想着身后御书房中方才对自己温和而威严的皇帝,他抬起头来,看着皇城上方的碧空,脸上淡得一丝情绪都没有,但眼眸之中,却是充斥了一种冷讽的笑意。

在过往十几年里,他一直在以周首辅为镜,比较着自己和周首辅相比的不足。

这么多年的比较和学习下来,他总是肯定,若是周首辅是云秦皇帝,那一定比长孙锦瑟更难对付得多。

因为周首辅是整个中州皇城之中,最懂得掌控平衡的人物。

这么多年各司、各元老之间相安无事,而且彼此之间的权势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此消彼长,都是因为周首辅的调衡。

不引起任何一股势力的强烈反弹,又能使所有势力为皇城所用,哪怕不是出全力,这就已经十分可怕。

如果周首辅这样的人物是云秦皇帝,那他这样的人要有异动的话,要对付的,就是所有那些力量。

然而现在的长孙锦瑟虽然极强,虽然懂得隐忍和蓄势,在玩弄权谋方面,也是表现出了先皇的遗传天赋,已经让整个天下的人都发现自己的判断失误,然而他最弱的一点,便在于制衡。

文玄枢对自己了解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还是比不上周首辅,但要配合皇帝,令平衡失衡,让皇帝承受一些失衡后的反噬,对于他而言,却是极其的简单。

今日皇帝的心情显是极好,想必他觉得张秋玄已经在碧落陵得手,按照消息的传递速度,恐怕就在明日清晨,他就会收到消息。

如果到时他发现自己接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消息,甚至连最信任和亲近的张秋玄也是没有逃得出来,那他会什么样的反应?震怒之下,要对付江家是必然的。

早在顺着皇帝的意思对付黄家,碧落陵设省之时,初掌重权的他便已经埋伏好了构陷江家和神象军勾结的引线,在明日的消息传递到皇帝的手中,接下来的一切证据,包括那些在般若走廊中存活的人的证词,都会显示出和神象军勾结的是江家。

在太子死后,碧落陵这三个字对于皇帝是个禁忌。

牵扯到碧落陵的事情,将会使得皇帝的判断力和理智大大的降低。

在潜意识里,皇帝恐怕就会心中产生江家和神象军会和闻人苍月一样逆反,占据碧落陵的想法。

而且在之前许多天,宇化家已经采用让林夕进入祭司殿的方式开始反击的情形下,皇帝自然会认为,江家和其余那些门阀,当然也会采取各种手段反击。

所以接下来和江家彻底决裂,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到底要多少稻草,才能彻底将你压垮呢?文玄枢转头,朝着皇城后方的真龙山望了一眼,在心中轻声说道。

他不知道到底要多少根稻草,才能压倒皇帝。

所以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借皇帝的手,不停地在皇帝的身上,压上一根又一根的稻草。

……天落、碧水两个行省的高阶官员都快疯了。

沿途能够看到最快秘密军情汇报的云秦官员也快疯了。

唐藏神象军绝对是世间最为强大的重铠军。

在军部的一些绝密资料的记载之中,要对付唐藏的神象军,只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就是由数名圣师领衔的许多修行者连续刺杀。

第二种是设伏,用大量强大军械击杀。

第三种便是用大量的军队厮磨。

但这三种中的第一、第二种,执行起来还都没有太大把握。

因为神象军的可怕,不止在于金甲巨象的力量,还在于这种金甲巨象的耐力和速度都很强,一些沉重,难以运送的军械,对于这支军队而言,却没有任何的难度,所以这支神象军,可以随时带着大量强大军械奔袭。

不止是一支重铠军,还是一支重械军。

哪怕云秦真的能够抽调出几名圣师,面对这样的军队,都要做好圣师和修行者死伤惨重的准备,更何况,其中还有一名圣师阶,有张院长大黑在手的唐藏将领!这样的一支军队,不主动攻城的话,他们倒是可以很轻松的带着大量重械四处转战,但云秦军队要带着大量重械追击,设伏,却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最可行,便唯有用数万军队围杀厮磨。

不满千人的神象军,在唐藏军方和云秦军方的高层看来,本身就相当于一支数万战力的强大军队。

若是在以往,在闻人苍月镇守碧落陵时期,数万规模的敌军军队,也不算什么。

然而现在却是在云秦和大莽交战如火如荼,前线本身十分吃紧之时,若是碧落陵大战再起,那云秦帝国,真是有如后院又陡然失火!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通过军情的描述,这恐怕还牵扯到江家和皇帝之争。

国之重梁和君之争,这会不会导致大厦再倾一角?……就在这密报一路朝着中州皇城传递,一些已然知晓的官员和势力已经震惊而无奈的准备应变之时,一辆从大德祥的农场行出的马车,行到了碧水行省新兴的大德集镇,进入了一家专卖皂膏的铺子。

碧水行省现在除了省督府所在的戊人城之外,其余还根本没有建立城郭,数个常居人口过万的集镇,都是大德祥援建,其中原本十之七八都是大德祥的雇员,虽然现今进入碧水、天落行省的人越来越多,大德祥的雇员已只占三至四成,但最早为了满足大德祥雇员的生活各项所需,大德祥规划得十分细致,各种店铺都是自己开了,所以即便是在现在,碧水行省的数个大集镇,几乎所有满足平日里生活所需的店铺,甚至是一些看病的诊所,也都是大德祥的。

这家铺子后面的数家客栈酒楼,一间大工坊和旁边一间专卖豆油的铺子,以及斜对面的面馆,米行,南北货铺子,都是挂着大德祥的旗号。

随着外来人口的越来越多,这些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大德祥雇员本身所需,许多甚至亏钱的铺子,也开始赚钱,将来恐怕随着人口规模的扩大,反而会给大德祥带来不错的盈利。

这家专卖皂膏的铺子是碧水行省中大德祥最大的皂膏铺子,碧水行省现在所有的皂膏,都是由这家铺子后的工坊制成,工坊内里有数个库房,这家铺子前厅只是陈列和少量零售。

看到停在铺子口的马车上有大德祥的旗号,铺子里一名掌柜便迎了上去,等看到从马车之中走出的,是一名艳丽的锦服女子,这名铺子里的掌柜便顿时震惊、意外且激动的朝着这名女子躬身行礼。

铺子里认出这名艳丽女子是整个大德祥的大掌柜的数名伙计,一时也是激动得忘了自己手中的事情,手足无措的呆在当地。

第五百五十四章 食为天,由食引有种人叫厉害,有种人却叫传奇,是注定会留在史册和一些故事书上的。

对于云秦大大小小的商号而言,大德祥的女大掌柜陈妃蓉就是传奇。

大德祥所有的人自然因为这种传奇而骄傲,想到自己的名字可能会因为大德祥的继续壮大,而长留在后世的一些故事中,他们便自然对陈妃蓉无比的尊敬。

然而陈妃蓉十分清楚,给她带来这一切的,是大德祥这间铺子后一间客栈里正在等着她的那个年轻人。

……陈妃蓉穿过了大德祥的皂膏铺子,走进了只有前后两进的客栈。

这家客栈十分普通,用的都是大德祥栖霞行省的一些没有子女的老人,就如养老院,但栖霞行省的商人和旅人在外却很喜欢照顾自己人,所以这家客栈反而就像成了栖霞老乡会馆,经过这些集镇的栖霞行省的商队和旅人都会选择这家客栈,生意倒也不差。

对于陈妃蓉而言,这样的一家客栈意味的便是绝对的隐秘和安全。

像大德祥这种规模的商号,朝堂甚至一些竞争对手大商号,自然会相反设法的安插进一些人手,但这间客栈里的雇员都是在栖霞行省土生土长了六七十年的老人,自然不可能被安插得进什么人手。

而且朝堂和竞争对手,对大德祥这样的产业,也不会有任何的兴趣。

因为到了碧水行省之后,这些栖霞行省的老人经常会被许笙接至农场参加一些聚宴,在陈妃蓉到了碧水行省之后,这些老人见到陈妃蓉的次数却是比一般大德祥的雇员还要多,所以见到陈妃蓉进来,这些老人却是并不显得过分意外和吃惊。

只是和陈妃蓉上次到来一样,有老人专心的帮她沏茶,有老妇人下厨做了几份栖霞行省才能吃得到的精致点心。

在和这些老人聊过一些家常,仔细询问过一些老人的身体和习惯方面的问题,陈妃蓉才走到了客栈后院二楼,敲门走进了一间僻静厢房。

缓缓带上房门之后,陈妃蓉看着微笑的那名年轻男子,深深施了一礼,微笑道:好久不见。

君若安好,便是晴天。

林夕笑道:以前我看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这句话很酸很腐,不过现在却又觉得,这种话很适合重逢相见时的心情。

说这句话时,他看着越显端庄艳丽的陈妃蓉,觉得女子的确是和男人不属于同一星球的生物,气质这种东西,在女子身上,比起男人似乎越加明显。

大人总喜欢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陈妃蓉笑了笑,看着朝着自己回礼的高挑美女少女,抿嘴道:想必这就是亚楠了,周首辅家的千金,你当年从碧落陵受伤昏迷离开时,一天都会喊个很多遍名字的人儿。

高亚楠的脸色顿时绯红。

南宫未央居然也这么八卦?林夕大惊出声。

只是陈妃蓉这一句调侃,这个僻静厢房内里便顿时鲜活起来,充满了烟火气。

八卦又是什么新鲜词儿,是多嘴多舌的意思么?陈妃蓉坐了下来,轻笑道:南宫未央倒是并不多话,只是我会多问一些关于大人身体和精神状况的各种问题,她又会很严肃认真的回答,所以我便知道了。

太过实诚也总让人无奈,她要是个和尚,就是个老实和尚。

林夕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说了这一句胡话,然后问道:她和湛台浅唐那边最近的生意做得怎么样?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太多。

陈妃蓉认真了些,看着林夕和高亚楠,轻声道:现在南陵行省大战正剧,即便是一些朝堂工坊,有些矿石都吃紧,一些民间的大工坊原料都开始出现短缺,所以龙蛇方面的出产价值更高,只是因为黑市流出太多恐怕会引起朝堂一些权贵势力的注意,所以他们还压着量。

最近他们已经在自建工坊,只是匠师难寻一些。

治国之才用来做这些,真正的大材小用,做得多好都不会让我意外。

林夕笑了起来,既然是拥兵自重,精良的军备是必须的,以他们的能力,有厉害的工坊消化一些积压的货物,只是迟早的事情。

陈妃蓉也笑了起来,以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的能力,又相当于有整个大荒泽穴蛮的支持,我生怕将来到时候鳌角山的流寇一露头,反而比云秦的精锐军队装备还好。

现在大德祥所做的每一个投资都有很不错的回报,没有一个生意是亏钱的,大德祥也不缺钱,他们那地方的钱暂时没去处,不计成本的堆在自己身上,军备……我们到时只要拭目以待就好。

林夕看着陈妃蓉,认真道:你和许笙在这边,做得也实在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多,我去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相当于流放犯人用的边疆,现在却是已经有这些集镇建立起来,已经热闹到这种程度了。

大人你这算是在夸自己么?陈妃蓉抿嘴笑道。

从无到有,要做点成绩出来会成效更快,而且时局不断变化,再精明的算计,有时也是要撞到别人的大势。

林夕的脸色凝重了下来,我原本是担心柳家方面你应付不了,但眼下看来,大德祥恐怕有更严重的危机,一个不好,我们先前这么多的谋划可能就前功尽弃,大德祥也就一下毁了。

陈妃蓉的眉头皱了起来,认真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林夕看了高亚楠一眼,高亚楠看着陈妃蓉,道:神象军……唐藏最强的军队神象军出现在了般若走廊。

按军情,是江家的人勾结了神象军,目的是为了夺取闻人苍月秘密藏匿在碧落陵的大批军备。

是极其严重。

陈妃蓉的眉头皱得更深,她清楚周首辅虽然已经下野,但这么多年的首辅下来,所能知道的消息,恐怕比云秦绝大多数权贵知道的还要快。

现在大德祥的整个重心,赖以压垮苏友记等商号的基石全部来源于现在云秦和大莽的战争,来源于他们在碧落陵占得的先机。

云秦和大莽的战事在加深加剧,在接下来的秋冬肯定无法结束,所以只要今年秋冬,大德祥就有可能再次腾飞。

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碧落陵再有大的战事,那就相当于将整个大德祥的粮仓,将整个大德祥现在的根基都一把火烧掉了,巨大的投入没有任何回报,大德祥恐怕连翻身都做不到。

还好我们的大量银钱投入大多在碧水行省,就算战乱马上爆发,要烧到我们这里也没有这么快。

林夕看着陈妃蓉,道:周首辅有些不信江家会勾结神象军,但目前一切证据都指向江家,而且江家和皇帝因为般若走廊之变,已经撕破了脸。

天落、碧水两行省的走向尚且不明,至少我们在天落行省的一些农场等开辟计划要先耽搁一下。

陈妃蓉点了点头,沉吟道:既然有神象军这样的消息,有一件事情,倒是显得分外可疑。

林夕轻声问道:什么事情?除了军方之外,碧水、天落行省现在戊人城和一些集镇的粮食和日用品自然都是由我们大德祥提供的。

出了苏友记车队被劫的事情之后,许笙清查账目的时候发现,在数十日前开始,一些谷物、玉米面等粮食的出货量多了许多。

但在最近几日,谷物、玉米面、还有普通米面等出货量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准。

这的确很可疑。

林夕的眉头微蹙:光是清查账目就能看出明显的差别,想必这量不是一般的大……苏友记的车队载了大量的粮食和种子,所以应该可以认为,先前那些谷物、玉米面的出货量大,是因为神象军的到来,因为那些神象的食量都很大,接着出货量的下降,应该就是苏友记车队载的粮食满足了神象军暂时的需求。

陈妃蓉看着林夕和高亚楠道:我先前想不出个中联系,现在听到神象军的消息,想的便和你一样。

高亚楠轻声道:这个消息军方知道么?我等着大人来定夺,并没有告诉军方。

整个碧落陵,无论是军方还是朝堂,还是其余大商行,都不可能查得出这样的事情。

陈妃蓉看着高亚楠,平静而肯定地说道。

不错。

林夕点了点头,大德祥现在的生意在整个碧落陵相当于垄断,实际上就相当于碧落陵最强最大的情报机构。

这几日你和许笙有没有查清楚这些多出的粮食的去处?查出来了。

陈妃蓉道:大多去了落日马场。

天落行省落日丘陵附近原先碧落边军的一个军马场,在战事中废弃之后,划分行省之时,便从军部脱了出去,交给了一名姓卢的商人经营,是河洛行省人士,马场规模不小,不过应该用不了那么多粮,而且也应该没有大规模扩建的态势。

你们查得很细。

林夕想了想,转头看着高亚楠,道:在来时我倒是没有想到丝毫对付神象军和挽救大德祥的这场严重危机的办法,觉得好不容易打造起来,已经有些模样的一个金钱帝国恐怕被这莫名其妙的战事搞得会骤然轰然倒塌,但现在这件事情,倒是给了我一些对付神象军的主意……不管神象军到底是江家的,还是别家的,对大德祥和云秦造成这样的危机,都肯定是要对付的……亚楠,你恐怕要设法帮我主动联系一下你的父亲和青鸾学院,我需要些他们的帮助。

看着高亚楠点头,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接着道:既然有大黑这样的张院长遗留下来的东西出现,又有先前的仇怨在,学院应该也会有所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学院和你父亲,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和我一样的想法,能够帮我准备些东西。

你是什么样的想法,想要准备什么?高亚楠和陈妃蓉互望了一眼,都看着林夕问道。

毒药,大量的毒药。

林夕看着两人,平静道:神象军在唐藏国内也无处可去,不可能就抢了一批东西就走,只要继续停留在碧落陵附近,他们自然还会需要大量的粮食,而且凑巧这碧落陵中供给的粮草,还都是我们大德祥提供的。

而且之前他们也用得惯了,等到苏友记那列车队的粮食消耗光之后,他们自然还会要通过人从我们手中获取粮食。

除非他们要马上开战。

所以你想在粮食里面混入毒药。

高亚楠想了想,道: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想法。

林夕点头,道:神象军的厉害在于那些白色巨象,白色巨象食量又大,在它们的口粮之中混入些毒药,应该不容易被发觉。

所以关键在于接下来我们确定进入马场的粮食一定会去神象军,而且保证粮食不在马场就被发现有问题。

关键还要学院和你父亲帮忙确认哪种食物是白象用的,白象这么庞大的身体的抗药性。

当然学院能够有把握某种毒药连神象军军士都觉察不出来,都能毒倒,那自然更好。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能够能准备得出那么大剂量的毒药。

比如我身上虽然有闻人苍月部下公孙泉的流沙剧毒,但量却太少,不可能用在这种地方。

这些东西学院和我父亲自己应该会权衡。

高亚楠看着林夕道:我们只要准备好我们的事情,先将马场的事情彻底查清。

是的。

林夕微微一笑,又看着陈妃蓉道:柳家方面现在什么动作?陈妃蓉道:已经明确给了我期限,若是这月内我不让出大德祥的部分利益,或者直接为他们所用的话,柳家就会动手。

林夕想了想,道:他们应该是手头已经有些证据,看来龙蛇边关方面的事情也给了他们很大压力,他们也忌惮你的实力,生怕你和他们鱼死网破,不然不会给你期限之类。

你把他们碧落陵中主事人的行踪告诉我,我再给他们些警告……权贵就怕更大的权贵,我让他们觉得自己撞到了个更大的,根本无法惹得起的权贵,他们今后便都不敢插手大德祥的事情,而且还能给大德祥披上另外的一些掩护。

陈妃蓉笑了起来,有些感叹的看着林夕,道:柳子羽还老是想和你斗,以你为敌,每次和你谈起柳家的事情,我就都只是忍不住想,他今后要是知道你是大德祥的大东家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对付我。

林夕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希望今后有机会真的能亲眼看看他知道时的反应。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以真做假,假亦真云秦帝国户司御使税官,正六品,负责一省税收事宜,虽然不是一省之中户司权职最大的官员,然而对于商号而言,权势自然已经大得惊人,从来没有这种级别的官员畏惧大商号掌柜的说法,只有大商号掌柜极力巴结这样的官员才对。

柳宣威是柳家旁系,属于柳子羽的叔辈,在夏至前调至了碧水行省,担任这御使税官,碧水行省刚设省,人口稀少,赋税则大量减免,数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油水,柳家的真正用意,自然就是要针对无声之中已经再次完成惊人布局的大德祥。

在已经有了一些确切证据的情形下,柳家原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然而先前所有和大德祥大交锋,柳家却是连连失利。

柳家派去龙蛇边关调查的人,哪怕实力再强,动用的力量再大,都是一个个有去无回,这便让柳家有些摸不清楚陈妃蓉的手中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实力。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柳家是要用陈妃蓉,而不是要灭陈妃蓉,毕竟在柳家看来,大德祥最大的价值也在传奇般的大掌柜。

因为是柳家的妾出旁系,柳宣威在柳家自小便十分谨慎且懂得观风辩色,所以在到碧水行省,和陈妃蓉约谈的数次,他也表现得并不强硬,只是委婉地表达了柳家的意思,并流露过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意思,这样一来,他觉得如果逼陈妃蓉逼得太过,铤而走险时,可能便给他会带来一线生机。

他也十分清楚,受限于自己在柳家的地位,以及自己的才干,在云秦朝堂之中也不可能获得太高的位置,所以对于他而言,在朝堂之中做事,要追求的只是活得长久一些,平时尽量让自己享受一些。

一路故意步行,好让集镇之中过往行人都看到自己行踪,以免自己直接被无证据的灭了口的柳宣威走进了大德祥一间生意最好的刀削面铺子,在一名伙计的带领下,走到了楼上的一间靠窗雅室的门口。

对于柳宣威而言,面馆里的雅室包厢就是附庸风雅的产物,就相当于明明是庄稼汉的屋子里,偏要放些书柜做摆设,但一碗热腾腾的酸辣面和这里的人流量却是可以使得他在和陈妃蓉谈事情时更加安心。

他跨进了这间雅室的门,但是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他的身形就顿住,眉头便皱成了川形。

因为他的视线之中,这间雅室里面坐着的,不仅是陈妃蓉一个人,还有一名背对着他的年轻男子。

在之前几次和陈妃蓉的见面,都是陈妃蓉单独一个人,现在骤然多了一个人,这便让他觉得有些不对,顿时就踌躇起来。

柳大人尽可放心。

看着眉头紧锁,和柳子羽面相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白面男子,陈妃蓉微笑轻声道:若是想对大人不利,我今日便不会在这里。

柳宣威并没有因陈妃蓉的这句话而丝毫不快,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却是平和道,正是。

转手带上身后的木门,刚刚想开口问询陈妃蓉身旁的年轻男子身份,他却是又怔了一怔,心中顿时又是一阵不安。

此刻坐在陈妃蓉身旁的年轻男子,自然是林夕,只是此刻林夕的面上,却是带着陈妃蓉亲手制的精致面具,在这种时候,自然让人觉得十分古怪。

林夕打量着柳宣威的眉眼,看着对方眼中的谨慎和小心,又看到他的重心微微右倾,身体随时都可以瞬间发力,撞破他右侧墙壁飞临街道上的蓄势模样,他便微微一笑,知道柳家这人的心性和陈妃蓉的描述十分吻合。

陈妃蓉是我的人,要说得准确一些的话,我才是大德祥的大掌柜。

也不先邀对方坐下,林夕平和地说道。

柳宣威心中咯噔一声,眼中不可遏制的充斥惊愕之色,连左眼皮都猛烈地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我知道你们柳家肯定仔细查过大德祥,觉得大德祥的背景异常干净。

林夕的眼神冰冷了些,微讽道:但若背景真是这么干净,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底气,又怎么能让你们去龙蛇边关的那些修行者都有去无回?柳宣威的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

对方的语气让他觉得事情已经在朝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然而他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于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看着林夕,用一种谦恭的语气问道:不知是何位大人的产业?难道是顾云静?此时最快出现在柳宣威脑海之中的,是这样的念头。

龙蛇边关……权势……对方冰冷似乎有些不屑的态度……以柳家的权势都查不出来,这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之中形成顾云静三字。

以顾云静的权势,要对付柳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你们柳家的谋士,全部都是白痴么?然而他却是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愕然地看着林夕,林夕也看着他,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无礼,更加不屑和冰冷一些。

大人?林夕嘲讽道:柳家最怕的,只是中州城中的某位大人么?柳宣威骤然觉得心脏一紧,汗水如浆涌出后背,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

你们没想过,沐沉允是帮谁做事的?林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在哪里出的事情?当然。

顿了顿之后,林夕接着冷笑道:如果说你们柳家连沐沉允是替谁做事都觉察不出来,那我就怀疑你们柳家还有没有主持一省政务的能力。

林夕这几句话的意思十分隐晦,若是在之前,他或许还不能理解,因为沐沉允的黑市交易背后的是皇帝,一直都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甚至在皇帝和长公主挑明之前,长公主都根本没有想到是皇帝所为。

但出了般若走廊之中神象军和天魔重铠的事后,像柳家这种级别的存在,也终于联想道了沐沉允背后的到底是谁。

而一般的商号,若是虚张声势,也不可能知道沐沉允的事情,也不可能这么快知道神象军和天魔重铠的机密军情。

所以林夕所要表达的意思,此时在柳宣威的心中极其的清晰和明显。

而这个意思,让柳宣威的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难道……是圣上?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和柳家要面对的后果,在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时,柳宣威的双手都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否则你们柳家怎么会根本查不出大德祥的底细?否则沐沉允之前怎么会在龙蛇边关交易?否则哪个官员敢肆无忌惮的在龙蛇边关对你们柳家的人大开杀戒?否则大德祥发展得怎么这么快?林夕看着柳宣威,冷淡的连问四个反问。

这四个反问在平时自然会有许多别的答案,柳家查不出大德祥的底细,自然有可能是大德祥真的没有底细,沐沉允在龙蛇边关交易,也并不代表着皇帝掌控了龙蛇边关的黑市交易,有人敢在龙蛇边关大开杀戒,也可能不是官员,只是南宫未央这种之前在碧落陵由闻人苍月坐镇时都敢大开杀戒的人,大德祥发展得这么快,靠的也有可能只是经营。

然而在林夕的故意引导之下,此刻的柳宣威脑海之中自然是形不成这些假设的,所有的反问,在他的脑海之中答案自然都归结于一点,大德祥是皇帝暗中的产业!因为大德祥是皇帝的,所以就算是以柳家的势力,都根本查不出其后台!皇帝掌控了龙蛇边关的黑市生意,大德祥就是做着一些将黑钱洗白的事情,所以大德祥的投资才那么亡命,才发展得那么快,先前才对柳家这样的势力都根本不屑一顾……杀死柳家一些追查的人,只是为了警告,然而柳家却是根本没有将这些事情联想到一起,依旧不停地想要插手,终于逼得大德祥露出了背后靠山。

可是这个靠山,也实在太大了一些……只需一个旨意,都可以将柳家碾压粉碎。

既然是圣上……那为什么不直接在某些方面提醒一下我们,以至于我们酿下如此大错?柳宣威面色无比苍白,艰涩的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便在等着这句话。

如果不能给出证据,彻底令整个柳家信服,即便今日唬住了这柳宣威,今后可能还会引起某些麻烦。

蠢货!林夕毫不客气的冰冷吐出两个字,看着柳宣威冷笑道:柳家配么?你们最愚蠢的地方,就和你现在心里的想法一样,即便我和你点明,你还是会想要看些什么证据,证明大德祥的确是在为天子做事。

你们还是会惹来麻烦,好歹你们柳家还有些人才,还有些用处,难道直接就将你们柳家的人全部废了,削了官职,你们才能反省?正是因为你们的愚蠢。

所以才逼得我都要因为你们的侵扰而特意见你,好让你们柳家死心。

林夕加重了语气,重重的寒声道:我只望你们今后柳家能聪明一些,嘴巴能严一些,否则你真以为不敢将你们柳家从云秦彻底抹掉?林夕每说一个字,柳宣威的心就猛颤一下。

他听得出林夕这么说,肯定是要展示出毋庸置疑的证据。

是皇帝的信物,还直接是什么斥责的密旨?他看着林夕,看到林夕伸出了手。

然而他看到林夕的手上空无一物,正在惊愕之间,他的呼吸却彻底停顿了,他的目光也彻底凝滞了,身体也彻底僵硬。

林夕的手上十分光洁,有一层魂力的光华开始在他眼前闪亮。

然后他看到,这淡黄色的魂力,在林夕的手上,形成了一条条耀眼的金色闪电。

魂力从林夕的手上沁出的更为迅猛,透出体外更远。

然后他就看得越加清楚。

魂力化成的金色闪电,拧成了一股,就像一条张牙舞爪,金色的龙。

一股异常威严和强大的气息,充斥在这个雅室之内。

每个云秦人都明白这样的魂力转化成金色闪电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

尤其对于他这样的朝堂官员、修行者而言,更是感觉得出这是绝对的真实,没有任何作假。

在大脑空白,身体僵硬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噗通一声,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的柳宣威跪在了林夕的面前,身体战栗,惊惧至不敢抬头。

在双膝重重着地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些思索能力之时,他忍不住想到,这世间按理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然而皇帝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而太子已然死去……难道说太子未死?或者说,圣上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但不管是哪种假设,圣上借太子之死,而发动南伐,逼退黄家和闻人家……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隐秘,绝对不是柳家所能去揣度,所能去插手的,就连知晓这些事情,都是有可能会带来灭族的后果。

此时的他,只觉得圣上太过可怕,柳家发现这个真相太可怕,柳家没有能够极早发现一些联系,真是太过愚蠢。

林夕嘲弄的笑了笑。

此时他的嘲弄之意最为真实。

大德祥和背后的事情,现在只有你们柳家知晓,所以你们应该很清楚怎么做。

他看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柳宣威一眼,淡淡说道。

柳宣威连连磕头,面如白纸,口中道:我们柳家岂敢对外透露半句。

今后有什么麻烦事,都可以让柳家帮忙做了。

林夕做了个你可以滚了的手势,偏过身去,在陈妃蓉的耳边,用唯有陈妃蓉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陈妃蓉似笑非笑,在柳宣威连滚带爬退走之后,在林夕的耳畔道:主人,你好厉害。

林夕呵呵的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抓头,虽然我是有些得意……但你这样我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七辆中轴线上的马车清晨时分,一封密件送入了御书房中。

距离早朝的还有不少时间,但云秦皇帝长孙锦瑟长久以来都是习惯早半个时辰就在御书房先行处理一些事情,此时这封密件,直接送入了他的手中。

此时,许多朝臣都已经和往日一样,依次聚集在宫门外,然而今日,许多官员却是发现七辆黑金马车比平时要早出现很久,而且许多排在前列的高阶官员的脸色,都是异常的严肃和凝重。

难道前线军情又有大变?这些接触不到机密情报或者消息远不如别人灵通的官员心中都开始揣测起来,只是因为宫门前不得喧哗和知道很快早朝时就会知道,所以才按捺住了,不找亲近的官员问询。

云秦皇帝稳定的用手指剔除了漆封,打开了密件。

和文玄枢心中所言一般,这些时日即便因为宇化家令祭司殿给予林夕大祭司的身份,但他的心情却是自去年碧落陵至今最好。

云妃的身体安康,肚子渐大,已过了最容易小产的时段,且太医确定胎儿胎相平稳,这便代表着数月之后,长孙氏便会再得龙子。

这不仅只是意味着云秦再次有了一名小主子,在他看来,更是天命不绝长孙氏,既然能够再添一名皇子,说不定能够有第二个,第三个。

还有让他心情大好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顾云静表现不俗,虽然云秦军队还无力大举反攻,但南陵行省目前的形势已经稳固……维持这样的局势,反而可以利用一些民意和一些文官直臣来推动某些事情。

以一市井江湖人物,成为云秦开国定鼎之臣,拥重权而坐天子之侧,重重帷幕之后,黑金马车直驱帝宫之尊……你也应该满足,也应该退了。

怀着一些满足,在这样的自语之中,长孙锦瑟的目光落在了手中展开的密件上。

只是看了一眼,他威严的五官便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

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他丧失了理智,连连咆哮出了三个怎么敢之后,才轰的一声,拍碎了身前的一切,雷光涌出御书房,江家怎敢有这样的胆子!今日不行早朝!……帝盛怒。

皇城战栗,一声接一声的传报,传至宫门之外。

宫门已将启。

早朝不行?在宫门外候着准备早朝的诸多官员顿时一片哗然,这在长孙锦瑟在位这么多年之中,还是根本未曾有过的事,是什么事情,能令天子下令今日不朝?震惊之下,许多官员哪里还顾得宫门外严禁喧哗,纷纷上前相询,尽是压低了声音的急切议论声。

嗡!便在此时,一声独特如洪流般的金属震鸣声响起,一辆庞大威严的黑金马车,首先动了,直驱将启未启的宫门。

开宫门!一个威严而低沉冷厉的声音,从车厢中发出,冲得朱漆金盘钉的宫门都似乎轰的一震。

站立在七辆黑金马车之后的百官最前,首辅文玄枢微微蹙眉,后方诸多官员却都是心中齐齐一震,一时纷乱声音徐歇,唯有黑金马车前行时的金属震鸣声。

圣上有旨,今日既不早朝……宫门内一人的声音发出,微颤。

放肆!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黑金马车之中,一声怒叱,马车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瞬间扭曲了起来。

不知何处,一声低沉的咳嗽发出。

再度有洪流般的金属震鸣声响起,又有一辆黑金马车开始前行。

这辆马车一动,另外两辆马车也几乎同时前行。

接下来,剩余黑金马车齐动。

宫门轰然打开。

一些内侍都是面色苍白,身形微颤的站立在宫门两侧,不敢有一人相阻。

七辆庞大威严的黑金马车并排齐驱,沿着云秦皇城的中轴大道,沿着金色的蟠龙地砖前行,行向金銮大殿!整个中州皇城的建造,主轴大道,本身便都是按九乘齐驱而设,但平日里这些黑金马车极少聚合,都是故意错开了时段,此刻虽只是七辆,但并驾齐驱在晨光中的皇城中轴大道上,却是分外的惊心动魄。

一名头发如雪的老臣,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时震撼,一时感叹,却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莫名悲鸣,迫得太紧啊。

面上老泪瞬间纵横。

在他脑海的画面之中,上一次出现黑金马车齐驱,已然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后,再现这样的场景,云秦却是风雨飘摇,九辆马车,现在只至七辆。

不少像他这样的老臣,眼睛已然看不清楚,心中却是清楚。

黄家的根基来自直臣,来自民意,来自地方清流,黄家老人病逝,接下来黄家是皇帝借替太子报仇,讨伐闻人苍月的汹涌民意层层削弱,直至今日,黄家氏族及门生之中,就连能够进入金銮殿议事的都一个不留,全部被调任至边疆或者偏远行省。

闻人家靠的是前朝根基,在于声望和老臣支持,然而闻人苍月逆反,云秦皇帝不正视听,借势用之,直接便让闻人家声望无存,接下来一些老臣又在直谏和反对南伐事上死去的死去,告老的告老,闻人家也不可能重返这中州皇城之中。

在许多和头发如雪的老人一样的老臣心中,这江家,本身一直都是帮着长孙氏,扶着长孙氏,是始终向着皇帝这一方的啊,怎么到了今日,竟然会被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殿前,又将生出什么样的祸事?……七架庞大的黑金马车沿着皇城中轴线滚滚向前。

不少官员,尤其是位于前列的官员,在片刻之间,便都是或仰头,或咬牙,或握拳,下定了决心,迈步朝着宫门行去。

这个世界对于林夕而言最为可贵的是民风的淳朴,到处可见的真诚。

而对于朝堂,这个世界最为可贵的是,在一些时刻,总有一些脊梁骨比较硬的人,敢不计生死的站出来。

不要进!然而就在这些人准备抗皇命,试图尽自己的力,改变一些对国不幸的事之时,站在百官最前的文玄枢平缓而坚定的出声,颜面!更乱!在喝止这些官员之后,他只是简单的吐出了四个字。

但这四个字,却让一些甚至准备不顾他的阻拦的官员,都停了下来,焦急而悲哀的垂下了头。

皇帝是需要脸面的。

作为皇帝,比任何人都需要脸面。

无论江家有什么辩驳,皇帝和江家都已经是彻底撕开了脸面。

更多人看着皇帝的愤怒,看着皇帝的失态,反而会令事情朝着更不利的状况发展。

其余的六架马车在这个时候同时进入,便代表着一种态度……他们进去,也不可能比这六辆马车起的作用更大。

所以不管他们平时对于文玄枢是什么看法,他们也根本不可能知道文玄枢此刻心中的真正情绪,但至少所有这些官员都认同文玄枢此刻的做法是最为正确的。

文玄枢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已经预料中,且必然会发生,在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之前,这些都不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在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可以被察觉的真实情绪流露之后,他肃冷的转头,看着身边的中年官员。

站在他身边的中年官员,是冷秋语的父亲,也是已经入主重重帷幕之后的人,绝对有资格此刻跟着那七辆马车一起进入。

此刻,他可以不在意身后那些百官的态度,但他必须在意站立在他身侧的这名官员的态度。

让他真正有些欣喜的是,他看到身旁这名官员,没有动步,只是依旧沉默的肃立在他的身侧。

第五百五十七章 决裂前夕一列列身披银龙铠甲的中州卫潮水一般涌出,使得平素空旷而清冷的云秦皇宫骤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然而不管这些银色的浪潮如何汹涌蔓延,却都不敢踏上皇宫中轴线的金色地砖,不敢阻挡在七辆威严的黑金马车之前。

所有这些银甲侍卫敬畏不安地看着平生第一次见到的七辆黑金马车并驾齐驱的景象,心中不断产生各种震惊猜想,手心之中全是湿漉漉的冷汗,刚刚吃下不久的早饭在肚子里极其难受的搅动着。

最先动的那辆黑金马车略微快了一些,脱离了中轴线,其余的黑金马车三三两两,跟着这辆马车,沿着偏道,绕过大殿,最终出现在御书房前。

黑金马车静静的正对着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是关着的,内里寂静无声。

有两名侍官站在门口,面对着七辆静下来的黑金马车,不敢抬头,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既然敢做,就不需要逃避。

停在最前的黑金马车之中,传出了一声冷漠而暴戾的声音。

还不快走?在这声声音发出之时,后方的一辆马车之中,也发出了一声低声的呵斥。

这个声音,却是对着御书房门口的两名侍官和一些后方的银甲将领所说。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严厉,然而那两名侍官却是如蒙大赦,眼中流露出一些感激的神色,马上低头告退,一时间,后方的中州卫将领也都退得干干净净,御书房周遭,唯有七辆黑金马车,没有其他人迹。

御书房中依旧没有任何的声息。

夏风在殿檐间吹拂,一声轻慢的敲击声响了起来。

这声音依旧是由第一辆黑金马车之中发出,是指节在敲击马车的金属车场。

敲击声缓慢但不停。

一股淡淡的,但令人心悸的气息笼罩在御书房周遭。

声音似乎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许多人,用手指在长巷之中敲打着刀刃的声音。

数只攀附在院间树上的夏蝉,陡然惊恐,振翅欲飞,但在飞起的瞬间,整个腹部便陡然爆开,跌落树下而亡。

朕不想见,便不见,怎么,难道你还敢逼宫不成!一声同样暴戾,更显愤怒的雷声,从御书房中响起,御书房前骤然起风,黑金马车之间风声呼啸。

圣上不想见,不想说,但江某人,却是要将有些话说说清楚。

敲击声停歇,第一辆黑金马车中人冷漠暴戾地说道。

听到他的称呼,后方一辆马车之中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的叹息,似是感叹,又似是略微放松了一些。

好!朕倒是想听听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帝冷笑道。

江某人想说说是因为什么,才有资格坐这黑金马车的。

黑金马车中的声音更加的冰冷,缓慢但不停的传出,云秦立国前二十七年,中州城六帮十三门在建德门周遭街巷,进行了一次大火拼。

江某人帮众千人,最后生还者不过七十三名。

这一役,事关先皇和居留氏的内务工坊之争。

云秦立国前二十五年,江某人接到消息,西侯乘先皇私访好友之际,在阳春巷一带发动刺杀,江某人发现时已晚,根本无力对付西侯数千人马,在当夜刺杀发动之时,但终于被我查到西侯和数名党羽的所在,江某人和数十名兄弟,杀入西侯和其党羽的隐匿住所,斩下头颅,又一夜狂奔,在暴雨之中赶至阳春巷,叛军刺客见西侯授首,心惊而退去,那一夜暴雨之中,江某人的那些兄弟,连带江某人,只活下来四个。

云秦立国前十八年,除大奸臣邬晨罡及父子,江某人身中十二箭,侥幸不死。

云秦立国前十三年,西夷隐然已有乱象,适逢大灾之后,国库空虚,江某人之长子变卖家资,在河洛一带为先皇征兵,后又战死沙场。

云秦立国前七年……够了!御书房中,一声暴怒的雷声打断了黑金马车之中冰冷暴戾而缓慢不停的声音。

圣上说够了,显是知道这些事情,提醒江某人不要躺在过去的这些事情上居功自傲?黑金马车之中的声音依旧暴戾,但却开始充满了讥讽和浓厚的杀意,然而我觉得圣上可能忘记和忽略了一些事情。

在孙某人遇到先皇之时,孙某人还只是一个市井江湖人物,长孙氏虽已称王,但天下群雄割据,即便在中州,也是有居留氏大患,要抢这中州。

在云秦立国之前,先皇,群雄,甚至张院长都算半个江湖人物,打打杀杀,兴之所至,阴谋算计,肆无忌惮。

然云秦立国,先皇正式成为一代伟帝,立下国之大律,立八司,昔日许多江湖人物,都各司其职,分工井然,行的都是朝堂之事。

先皇自那日开始,长孙氏自那日开始,便是圣天子,便是一国之君,自然不再是江湖人物,我们这些人,自然也不再是江湖人物。

既然不再是江湖人物,身在朝堂,便要遵循国之大律,遵循先皇之法。

即便圣上看不过臣子所为,即便圣上想要诛杀臣子,也要按律,也要按照先皇制定的规则!黑金马车之中的声音愈发冷厉,圣上有天子剑,却直接行刺杀臣子之事,这便是已经将己身和我等都视为了江湖人物。

若臣子不行徇私舞弊之事,朕又何须做这样的事情?御书房中也很快传出了一声冷笑声,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觉得可笑么?这世间的许多规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物而言,都是可笑的。

黑金马车之中的声音冰冷道:然而这却是支撑整个帝国的准则……越是我们,越是清楚这些在圣上看来可笑的规则,是我们必须令帝国绝大多数人执行的,而对于我们而言,这便只是一种底线……只是圣上已经越过了这底线!御书房中皇帝寒声怒道:勾结神象军,这也是底线?黑金马车中人冷漠道:我们江家和神象军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御书房中皇帝冷道:有证据?黑金马车之中冷戾的声音道:总会有证据,但圣上恐怕没有这样的耐心。

就如今日圣上不进行朝事,却是留在御书房中,想必是直接便要对付我们江家了。

御书房中皇帝冷笑了起来,冷笑声如雷,那你闯进来见我,只是想告诉朕,朕必须因为你立下的这些功劳,而始终相信你?即便一些证据显示出神象军和你们江家有勾结?不。

黑金马车之中的声音低了些,但每一声声音,却反而像是手指在敲击刀刃的声音,我江某人是想告诉圣上,是因为我许多兄弟,朋友的死,才让我坐到了这样的位置上,不管圣上愿不愿意承认,是我许多兄弟和朋友的死,才让圣上坐上了这样的位置,然而圣上的旨意,却是直接杀死了我的许多兄弟和朋友,我想告诉圣上的是,圣上这样做,便只有将我逼回江湖人物。

轰!御书房中皆是金色雷光。

云秦皇帝勃然大怒:江烟织,你竟然敢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朕!黑金马车之中的声音反而彻底平静,冷漠:不,圣上你可以认为,这是一名江湖人物的最后遗言。

圣上,我相信神象军和江家无关。

圣上,天魔重铠此事,只能化小,不能化大。

一切还需以前线战局为重。

……一声接着一声的声音,从黑金马车之中开始响起。

何须你们言?云秦皇帝愈怒,你们一齐前来,便已彻底表明了你们的态度。

江烟织,你说得不错,朕有圣天子剑,便不该行小人之刺,朕今日便要颁下谕旨,令律政司修改律法,即日起,氏族中但凡有从一品以上官员,氏族其余子弟,便不能入朝为官,以先绝望族之祸,今后再设法绝结党之祸!本身便只是表明态度,既然圣上也已明白,的确不须多言。

后方马车之中,一名苍老带着隐怒的声音传出,圣上想要如何做,只请三思即可。

说完这句,这辆黑金马车动,开始离开皇城。

其余所有黑金马车轰然齐动,也不再多言,纷纷离开。

御书房中,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双手不停颤动,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官聚集在宫门外,等到了七辆黑金马车再次出现在中轴线上。

他们并不知道,在今日,这些元老终于用鲜明的方式,在皇帝不断的逼迫之下,进行了最强烈的反弹。

他们只是觉得窒息,看着这些黑金马车行出宫门,他们只是觉得眼前的天都黑暗了下来。

难道真的只有如此么?不同的黑金马车之中,几个不同的老人,在黑金马车穿出宫门之时,都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喟叹。

即便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弹会这么剧烈,他们这样的表态会来得这么快。

是在骨子里隐藏了许久的真实心性,在江烟织的江湖气中被逼了出来,还是皇帝这样的心性,唯有用和夏副院长一样最直接的手段,才能奏效?第五百五十八章 战长巷一辆黑金马车在麒麟巷中前行着。

一名穿着一件非金非玉的墨绿古袍的浓眉老人眯着眼睛在安静的想事情。

他是胡沉浮,正是他在云秦立国之前做的许多事情,才使得他坐到了重重帷幕之后,使得胡家成为了超级门阀之一。

今日江烟织在御书房前所说的话,虽然传出去,必定会让朝中百官绝大多数觉得过分,然而在他看来,江烟织已经充分顾全大局,江烟织的表现,已经让他们这些人松了一口气。

天子有圣天子剑,在云秦绝大多数人看来,圣意即天意,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国以法治,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长孙锦瑟的表现和在他们的心目中的地位能够超过先皇,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执行长孙锦瑟的任何旨意。

底线自然是存在的。

对于他们这些老人,底线便是辅臣二字,不管他们拥有何等的权力,他们始终是臣子,始终必须承认这云秦是长孙氏的。

而在皇帝一方,底线便是祸不及灭族,不及子女。

这不是默契,而是当年先皇病逝,召他们九人和长孙锦瑟到龙榻前的口谕。

云秦立国二十年之前,整个云秦修行者不及现在十一,整个云秦越是武力值低微,战斗便往往更加凶险,从一个中州,打下世间最庞大的帝国,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难以想象的征战,市井间的江湖人物,便能和帝王结下知己之谊,帝王称帝之前的身份和实力之低,也可以想象,那夜暴雨之中的长巷夜袭,这种市井之战,也的确不是一次两次。

不只是江烟织,他们其余八名老人,对于先皇的救命之恩,开国功勋,又岂是一些荣华富贵可以消融得掉。

之前的长孙锦瑟还是恪守着这条底线,一直等到黄姓老人死去,才将黄家进行一些远调谪守,所以接下来哪怕暗中和胡辟易达成一致,让胡辟易背叛胡家,使得胡家顶梁断裂,胡家和其余这些黑金马车中的老人也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弹。

如果真是不懂得底线,不懂得大局为重的人,恐怕当时先皇和张院长,也不会容许他们坐入这样的马车之中。

毕竟和江烟织所说的一样,现在这庞大的,足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庞大帝国,是他们这些老人,花了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拼下来的,堆砌起来的。

他们对于这个帝国的感情,远超过普通的官员。

然而皇帝在黄家和闻人家退去,周首辅离开之后,权势极度膨胀之下,却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样的底线。

根本不需要什么解释,皇帝令张秋玄和他积累的一些力量进入碧落陵,便是早已经决定大开杀戒,若是有机会铲除整个江家,他必定不会犹豫。

只是他恐怕自己也真的忘记了,江烟织的骨子里是江湖人物的事实。

除了刑司明面上的一些力量之外,在中州城的市井之间,他依旧是很多已经很老的江湖人物的大哥。

所以这件事情,就看皇帝接下来的态度。

只要皇帝接下来还做出过线之事,像江烟织这种已经彻底表明了态度的人,必定会毫不留情的在中州城中大开杀戒!而他们另外几家,也必定会和皇帝决裂。

自古之事,都是不破不立,但真的就要这么没有耐心,等到我们全部老死,用温和一些的手段,都来不及么?胡浮沉听着马车外的蝉声,轻声嘀咕着,看着自己双手肌肤上不管多好的滋补品和多高的修为,都根本不能避免的皱纹和黑色的老年斑,嘲讽的想着,这年轻的皇帝经过今日之事,想必应该不会再那么愚蠢。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许多官员还聚集在宫门外,商议着应该如何做的这个蝉声刚起的炎热清晨中,车厢中这名浓眉老人的眼中,就像是有两团火,陡然烧了起来。

就在他的黑金马车后,跟着一顶红顶的大轿子,也就在此时,轿子陡然一震,抬着这顶轿子的四名侍从全部一声闷哼,一只苍老的,就像是黄玉爪子一般的手,掀开了轿子的门帘,像是在让某个地方传来的气息透入到轿子之中,又像是在等着黑金马车的命令。

去长明巷!最快!胡浮沉的厉喝声霎时响起,响起的瞬间,掀开轿子门帘的黄玉手便消失了。

因为这手的主人,已经化成了一条黄色的流光,发出了急剧的破空声,朝着正南方疾掠。

黑金马车上所有的金色符文开始闪亮,发出一条条游丝般的金色闪芒。

整个车身似乎骤然轻了无数倍,拖曳着马车的骏马,开始疯狂地奔跑。

……七辆黑金马车已经各自归路,距离皇城甚远。

在庞大的中州城,这七辆庞大威严的黑金马车,也只不过相当于七滴水珠。

皇宫前百官或惊,或怒,或彷徨,或担忧,或悲泣,然而皇宫区域外的中州城,依旧十分平静祥和。

有人在走街串巷收废铜烂铁,有捏糖人的引聚了不少孩童,正开始热糖,有许多人正刚刚走进早餐铺子,有想懒睡的被自家婆娘在叫喊……然而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就如一块平静的镜片被打破,这些平静里面,却是骤然多了许多锋利的裂口,割出鲜血,风雷大作。

长明巷中,江烟织所在的黑金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聚集在黑金马车之外的数十人,冷而异常愤怒。

强劲的机簧声响起,暴雨般的森冷弩箭撕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令人耳痛,从四面八方射向这辆黑金马车。

黑金马车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白发过肩,戴着一张雪白面具的男子。

一声清亮龙吟,在强劲机簧声响起的瞬间响起,步行跟随在江烟织黑金马车旁的一名青衫中年文士背后身负着的长剑嗡鸣振鞘而出,在空中化成一片青霞,扫掉过半落下的金属弩箭,在一弹指间,便又陡然快了数倍,斩向正前方道上那名诡异的白发白面具修行者。

跟随着江烟织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兄弟李真石已经在般若走廊中死去。

刑司官阶第三,但修为第一,刚刚突破圣阶的许天望也已经死去。

然而江烟织这样的人身边,却依旧有着圣师,有着强大的御剑圣师。

森冷反光的弩箭下,黑金马车外的数十名侍从,竟也没有倒下一人。

青霞般剑光虽快,但依旧带着一种有余暇的气息,飞向白发白面具的修行者。

修行者的白发骤然全部飘了起来。

御剑的青衫中年文士呼吸骤顿。

无数丝的白发如无数细小的手臂,瞬间缠住青霞般的剑光!青衫文士身上气息一震,剑光如一枝蘸满了青墨的大笔挥洒,瞬间切断无数比钢针还要坚韧的白发。

然而就只是这一瞬间,无数白发断裂的修行者已经转身。

他的手中有一个金黄色的短锤。

当的一声爆响。

金黄色短锤重重地敲击在青霞般飞剑上。

一片葵花般的金黄色闪电沿着轻薄的飞剑剑身扩散。

飞剑重重坠地。

噗的一声,青衫文士口中喷出一团血雾。

飞剑虽然脱离修行者身体,然而在圣师全力御剑之时,身体魂力和飞剑紧紧联系,这一锤击溃他的飞剑,必定令他受创。

这种伤势,自然不可能致命。

然而也就在此时,站立在他身旁的一名持萧男子,伸手一动,从萧中拔出一根长刺,就在他口喷鲜血之时,狠狠的扎入他的口心,锋利纤细如美女尾指的白色细刺,穿透了这名圣师的心脏,从胸口透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声从黑金马车之中震鸣而出。

强大的修行者之间生死相击,受伤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是圣师,也都有做好负伤的准备,然而现在杀死这名圣师的,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来自于自己人!这名青衫文士没有想到自己平时信任的同僚会变成刺杀自己的刺客,他在不可置信的惊惶和愤怒之间,在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瞬间,也发动了决然的反击,体内所有的魂力,从往后挥出的五指间喷涌而出。

持萧男子的面色变得血红,身体在飞退,手中的短萧变成了五截。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已然能够避开这名青衫文士的最后一次反击。

然而就在这时,数声凄厉的蝉鸣响起。

道旁一株树上数只已经噤声的黄蝉腹部全部爆开,他的心脏也骤然出现了数道外人看不到的裂口,他的整个身体僵住了。

他知道江烟织是强大的修行者,然而云秦立国之后,也根本无人看过江烟织的出手,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竟然是如此强大和诡异。

五股已然近乎衰竭的剑气扫过他的身体,这名刺杀了一名圣师的修行者的身体,瞬间变成了很多段,从空中落下。

鲜血在空中和地下铺洒开来。

黑金马车周围的空气,骤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黑金马车的正前方,响起了叮的一声手指弹击金属刀尖般的声音,而黑金马车的侧方和后方,却只是听到了一声奇异的嗡鸣。

白发已经全部被切断的修行者一声厉喝,面上的白色面具震裂,露出一张没有鼻子,鼻子处只是白骨森森的两个鼻孔的苍老面容。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流血的街巷因白骨森森的鼻孔处此刻又染着些微血迹,所以这名头上白发被绞了的修行者便显得更加的诡异。

黑金马车和这名修行者之间的空气中,又响起了无数响动,如同许多蜈蚣在爬行。

无鼻修行者手中金黄色方锤击向前方,嗡的一声,一片金色闪电在前方片片飞散,他的胸口,骤然出现了许多条伤口。

听闻江家老大以长刀成圣,但成就圣师之后,却是悟出音震之法,惊世骇俗之技,今日却终于见到。

就在此时,一名独腿老人,却是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从侧巷之中走出。

这是一名极老的老人,面上的皱纹深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五官。

他的面目肌肤,似乎沁着一层黑色污油,难以洗净。

他只有一条腿,然而却是和平常人走路完全一样,在一步跨出之后,便有一股魂力柔和的冲到地上,就像一条无形的腿在支撑着他前行。

黑金马车外的所有人都身体彻底寒冷下来。

对于他们而言,让他们心寒和觉得诡异的不是这两名修行者的容貌,而是这两名修行者的修为和身份。

这是两名圣师!两名他们所有人都根本没有从记载中见过的圣师!圣师并不是随时可见的大白菜,整个中州城中的圣师数量,都是一定的,都是已知的。

能够让中州城中出现两名不在那些已知圣师之列的圣师,以常理论,整个中州城,便只有皇帝才有可能做到。

皇帝真的疯了?竟真的敢直接如此决裂?所有这些黑金马车旁的江家人都不敢相信这点,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是无比真实。

一道剑光在独腿老人的身后飞腾而起,瞬间越过了独腿老人的头顶,降临到黑金马车的周遭。

这并不是一道笔直的飞剑,而是一道蛇形的,剑身滚圆的紫色小剑。

嗤嗤嗤嗤……一连串的密集兵刃破空声爆响,十余把兵刃全部朝着这道小剑斩去。

然而就在飞绕之间,这柄紫色小剑闪耀着光华,竟是形成了无数幻影,就像有上千道飞剑在射落。

一名修行者的喉管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血痕,下一瞬间,无数鲜血从他的喉管,以及从他身周的数名修行者的喉管上迸发而出!急剧的震鸣声从黑金马车中响起。

空中似乎骤然多了诸多无形的长刀,紫色蛇形小剑的剑光骤然消失,在空中如同凝滞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

黑金马车正前方,手持金黄色方锤的修行者开始朝着黑金马车前行,速度快得似乎直接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顷刻之间已经距离黑金马车唯有十余步的距离。

你们走!黑金马车之中的江烟织发出了一声暴戾的冷喝。

冷喝声中,那柄紫色蛇形小剑剑身上的符文之中都似乎落下许多粉尘,剑身上光纹黯淡,符文都似乎要被损坏。

然而黑金马车旁的所有人都明白此时让他们离开的含义。

没有人离开。

在黑金马车两侧的人全部挡在了手持金黄色方锤的修行者身前。

无鼻的狰狞面目上露出更为狰狞的笑容。

金黄色方锤在空中连击,阻挡在他前方的人全部倒飞而出,身体炸开。

没有军队参与的修行者和修行者的战斗之中,能够阻挡圣师的,唯有大量的大国师阶修行者或是其他圣师。

然而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同样稀少。

且没有人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便发生这样的战斗。

在这种时候,任何氏族的力量,任何官阶权势,都是无用,唯有纯粹的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紫色蛇形小剑身上所有的光线骤然全部熄灭。

蛇形剑身骤然扭曲起来,符文纹理深入剑身,小剑像是被无数无形的钢线切断,在空中变成无数的碎片。

然而与此同时,无鼻修行者吐气扬声,体内所有的魂力,不顾一切的喷发出来,涌入到手中的金黄色方锤之中。

金黄色方锤狠狠地敲击在了黑金马车上。

无数股金色闪电从金色方锤上绽放而出,就像一朵巨大的金色葵花,在黑金马车上绽放。

黑金马车往上掀起。

金色方锤上所有符文熄灭,无数比河沙还要细小的金色粉末掉落,黑金马车上无数玄奥的符文中亦然,金黄色全部褪去。

无鼻修行者胸腹间一条条的伤口全部震开扩大,仰面往后倒下。

黑金马车之中,江烟织的耳洞之中,流出鲜血。

独腿老人已至车前,伸出手来。

他的手距离车门数尺,激荡的魂力,却是在这黑金马车车身符文全部损毁之际,震开了机括,车门洞开。

江烟织的双手原本空无一物,就在此刻,他伸手,抽刀,从座下软垫之中,抽出了一柄很老,很普通,刀刃甚至许多处缺口的百炼钢黑色长刀。

这柄长刀,是他这一生用得最多,最熟悉的刀。

他左手抽刀,右手食指,却是重重地敲击在了这柄刀的刀尖。

无数的光线从他的指尖和刀身上迸发而出。

这并不是他磅礴的魂力激发出的光线,他的魂力,在这个瞬间,在他的指尖压缩和凝聚成一个极小的微点。

这些光线,是人耳所不能听到的某种音频,切割震荡着空气之中某种相合的元气力量,产生的光线。

没有任何声息,江烟织的这柄刀碎裂成了无数碎片,和无数光线,一起冲向了独腿老人。

独腿老人身前的衣衫全部化成了粉末,他的面前,有一股力量一收,一炸,就如同一个黑洞爆开。

所有的光线熄灭。

江烟织眼中的火光,也开始熄灭。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接触到独腿老人,然而独腿老人的腹部,已然洞开一个大洞,内里所有的肚肠全部被震得粉碎,似乎被人全部挖空了。

独腿老人低头,看到了自己洞开的腹部。

然而他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恐和震惊,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脸上却是反而露出了笑容。

江烟织看到了这名老人的身上,除了那一个洞开的大洞之外,肺部和肩部,还有数个完全不能消失的,显然是长时间穿入锁链之后,甚至肉体已经自动愈合避开那些锁链而产生的孔洞。

他骤然想到了这名老人的身份。

你竟然还活着?他不解地看着这名老人,问道:值得么?对于敌人……没有什么比破坏敌人最为在意的东西,更值得的事情。

尤其是在你的敌人或许已经死去,你已然失去直接报复他的机会时。

这句话很长,而老人的伤势恐怖到不能再恐怖,所以只是说完这句话,这名老人便倒下,死去。

……一道急剧的啸鸣掠来。

一名黄袍老妇人出现在江烟织洞开的车门前。

她的身上插满着许多闪亮的金属弩箭,在停住的一瞬间,这些金属弩箭全部裂开,全部变成一条条的金属细丝。

这些金属弩箭,并没有能够在她的衣袍和身上,留下任何一丝破损,反而只是被她的速度,压迫着顶在了她的身上。

在看清江烟织的模样时,这名显得无比强大的老妇人,却是骤然呼吸停顿,双手都微微轻颤了起来。

一辆黑金马车,从远处轰鸣而来。

更远处的街巷之中,也响起了急剧的破空声和黑金马车的轰鸣声。

在第一辆赶到的黑金马车停下之前,江烟织往前倒下。

一股气浪从他的身上震出,似乎体内飞出了无数的尘埃。

在这一瞬间,黄袍老妇的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看到的不是江烟织的死去,她眼中所见的景象,是很多很多年前,中州城的很多条街巷之中,都在流血。

一片血红。

第五百六十章 失控很多年前,中州城不如现在庞大,也不如现在这样井然有序。

一些生意,一些工坊,甚至一些官位,都是中州城很多人明争暗夺的对象,权势消隐、滋生、交换,那时候权贵手中的力量,还不到私军的规模,所以那个时候,是江湖人物的天下。

很多权利的更替,往往都是由数千江湖人物在某一夜的街巷长刀砍杀过后完成。

江烟织便是无数鱼龙混杂的人物之中崛起的枭雄。

中州城越来越庞大,街巷之中也平静了很多年,然而就在江烟织的长刀碎裂、暴戾而不甘的倒下死去之时开始,中州城的很多街巷之中,再度开始流血,铺满血红。

一切来得太快,太过突然,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些没有资格上朝面君的官员,在刚刚走出家门之时,便被人狠狠的撞入怀中,被匕首在胸腹之间连轧了十数个伤口。

这些伤口都很深,昭示着行凶者暴怒的心情,短短的匕首竟然硬生生的刺透胸腹,匕首尖刺穿了后背。

一些刚刚从宫门外离开,还在忧心忡忡的想着明日事态将会怎么发展,明日圣上会不会依旧不举行早朝的官员,都遭受了伏击,有些和车马、随从一起,被长刀斩成了碎块,有些大轿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街巷之中,中州卫和一些手持连弩的人开始了厮杀。

一些手持长刀的人,开始和中州卫进行了厮杀。

一些手持长刀的人,和手持连弩的人开始了厮杀。

恐惧、厉吼、砍杀声、鲜血喷洒的声音,无比混乱的充斥于许多街巷。

许多聚集在宫门外还没有离开的官员面色雪白,不敢相信就在这半日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夕之间,就像回到了七十余年。

当时李真石和张秋玄这样的年轻人,才刚刚走进中州城,感叹不如现在十一的中州城无比雄伟壮观的时候。

……和那名胡家大供奉,黄袍老妇人预见的一样,中州城尽杀声,大乱。

破坏永远比创造容易,要制造混乱,要破坏秩序,比控制混乱和建立秩序简单得多。

江烟织本身是江湖枭雄,虽然坐在重重帷幕之后很多年,但他骨子里,依然留有江湖人物的血。

李真石等人在般若走廊之中死去之后,他的愤怒和暴戾就已经到达了顶点。

他甚至可以先不去考虑神象军到底是出自谁的安排,因为如果不是皇帝要在般若走廊之中暗杀李真石等人,别人也很难用神象军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

一件事归一件事,这是江湖人物的处理方式。

李真石是死在皇帝手中,皇帝要对付江家,所以他自然要反击,要让皇帝付出代价。

若不是对着中州城,对着这个因为许多兄弟和朋友的鲜血才建立起来的帝国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他在得自般若走廊之中的消息之后,便肯定会直接在中州城大杀四方,甚至他会采用江湖人物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刺杀皇帝。

跟随着江烟织和李真石的许多人,也都是江湖人物,这些人,本来就是很多年前在市井之中,明知砍杀不过某些敌手,都会因为义气和抢地盘,哪怕丢了性命,哪怕被对手砍十几刀,也要冲上去砍想砍的人一刀的那种人。

江家的力量,在这个清晨,本身就已经成了一个一触即爆的火药桶。

只是因为江烟织的最后一丝理智和不舍,以及其余那些黑金马车之中的老人的努力和压制,这个火药桶才没有爆炸开来,才给了皇帝处理的余地。

江烟织的死亡,就相当于点燃了这个火药桶的引线。

而且最为关键的在于,在江烟织被刺杀之后,许多江家的力量,也迅速的遭遇到了血腥的刺杀。

就像很多年前的中州城中一样,一个帮派的老大突然被人刺杀,几个骨干又死去,接着许多人又接连不断地被刺杀的情形下,这个帮派剩余那些兄弟,所能做的事情,便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自然会展开最后的反击,杀死他们可以杀死的敌人。

这种只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砍死,不想白白死去的群龙无首的暴戾反击,本身就根本难以控制。

皇帝的力量,当然首当其冲的遭受报复。

一些死忠于皇帝的官员第一时间在各个街巷、家中,遭遇血腥刺杀。

一些已经被江家知道的皇帝的暗线、暗桩,情报单位,被捣毁,密探被杀死。

……在进宫表面态度,离宫之后马上遭遇刺杀,这件事情,在很多人看来,非常有蹊跷。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自然最为清楚,刺杀江烟织的事情,完全和他无关。

尤其是七辆黑金马车并驾齐驱彻底表明了态度之后,即便他想杀死江烟织,也不可能采取这样决裂的手段,他自然不可能这么愚蠢。

然而很多人可以确认自己并不愚蠢,但要让相信自己不愚蠢,却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派出的人,派出的中州卫第一时间开始搜索,追杀的,是那些刺杀江烟织的刺客。

不仅是他,很多元老,以及其余官员的力量,都在追查这个真相。

然而他派出的人,中州卫,也很快绞入了江家的反噬之中。

于是一切都失控了。

一些在他看来并不属于他的力量,并不属于他的官员,也开始遭受刺杀,他当然有一丝清醒,这些恐怕不是江家在最后的反击之中杀死的,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一个上午,在中州城许多流血的街巷之中,死去的许多官员,他被捣毁的许多秘密机构,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一些力量,都是江家的人做的。

尤其是在皇宫之中,都有一些刺杀传出,就连怀着龙子的云妃都遭遇了刺杀,受了些惊吓之后,他在极度的暴怒之中,便明白,自己已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现在所能做的,便只有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将那些正在大杀四方的江家人,全部拔除,全部杀光。

一列列中州卫的军队,开始涌入江家的产业,江家的宅院,开始杀死一些还击的江家人。

……三辆黑金马车再次聚集在彻底清空的某处街角。

倒下的不仅是江烟织和江家,这是一场肆意的刺杀和清洗。

听着远处街巷中一些厮杀和惊恐的悲泣声,胡沉浮的声音,首先在其中一辆马车中传出。

谁有能力这么做?一个苍老平静的声音响起。

另外一个声音又马上从黑金马车中响起,异常冷戾:我们、陈家、钟家、容家、文玄枢,还有圣上。

相比我们,文玄枢和圣上,自然更值得怀疑。

所以最简单一点,先让文玄枢下野,再彻查。

但圣上会如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恐怕反而会觉得我们在铲除他的力量,他恐怕真要疯了。

若是圣上真的这么愚蠢,若是这件事情,本身便是他做的,你们要怎么做?从刺杀李真石开始,或者从碧落陵之乱开始,他就已经很愚蠢了。

若不是他想故意让闻人苍月多消磨掉些青鸾学院的力量,想让青鸾学院的人多死些在闻人苍月的手下,太子怎么会死!愚蠢和玩弄权术的手段……乘着这个时机发动一次大清洗,甚至文玄枢本身便是应承着他的意思,这在过往来看,反而最有可能。

三辆马车同时沉默了下来。

不管到底是文玄枢还是圣上……文玄枢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人,先行逼退他再做计较。

好。

再退,则皆亡。

保江家妇孺。

……文玄枢站在宫门之外,站在一些官员之间,一些中州军的将领和军士,时不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以及等待着皇宫中传出的旨意。

听着中州城中不断传出的消息,以及看着远处的街巷之中开始燃起的一些火焰和浓烟,掌管着中州军的他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真正的震惊和冷厉的神色。

江家的这个引火线,自然是由他点的。

为了让江家彻底的变回江湖人物,他这次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些筹码,消耗一空。

然而此时中州城的混乱,接下来一些老人的应对,却是让他发现,自己依旧小看了江烟织这些老人的底蕴和力量。

所以他此刻虽然并不知道那三辆马车之中的人物已经决定先行采用最为干脆和果决的手段,但他明白,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些微小判断错误,自己的时间,剩余的便不多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便不可能再悠闲和层层推进的在皇帝剩余不多的理智上面压上一根根的稻草,而是必须要很快压上一些决定性的稻草。

这便是风云变化……在对着一支最新赶来的中州防卫军下达保护所有官员家宅的命令之后,文玄枢冷讽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也终于到了真正要搏命,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必须压上那根原本可以为自己赢得更多利益的稻草的时候。

只是祭出了自己原本准备在最后关头压垮皇帝的这根稻草,自己又要如何做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在中州城四处都是血腥刺杀,皇帝开始彻底的清洗江家势力之时,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的交界处,林夕和高亚楠正悄然的跟在一列马车之后。

这列马车里面的人叫卢天福,河洛行省人士,便是那家之前过一阵便会采购超出马场所需的粮食的马场主人。

要想对付神象军,便首先要弄清楚他和神象军是什么关系,以及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本身是唐藏的潜隐,还是云秦朝堂之中某个权贵的部下。

从过往几天的跟踪来看,这卢天福并不是修行者,他接触的人物也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这名马场主人,细查下来,只有一个最可疑的地方,出手十分阔绰,且太喜欢享受。

吃菜肴要吃最好的,玩女人,也要玩花楼里的头牌。

可以用这样一句最为简单的话,来形容现在行走在草甸中马道上的这辆马车中的那名中年发福,些微秃顶的男子。

几乎每隔一日,这名马场主人便要乘坐马车到距离马场最近的戊人城吃最好的酒楼,然后到城里唯一的一家花楼之中,带走里面最红的红倌人。

戊人城花楼中的女子虽然姿色未必比得上一些繁华大城中的女子,但因为独一块,所以价格自然高,且要带出楼去,第二天才令马车送还,这陪夜的银两,自然花费得更多。

以林夕和高亚楠在南陵行省之中面对大莽军队和修行者转战的经验,要在到处都是长到胸口的荒草,可以轻易隐匿身形的草甸之中,悄无声息的跟踪一辆马车,自然没有任何的难度。

草甸之中的青草气息,十分清新。

然而突然之间,林夕和高亚楠都陡然产生了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只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他们的感知之中,一片黑夜从道旁另外一侧的草甸中出现,就如真正的黑夜降临一般,瞬间充斥他们的整个感知。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天赐之动用的力量越大,就越容易留下线索,要想让人理清线索的时间更长,就唯有杀死许多能帮助人追查这些线索的人。

所以在引燃江家这个火药桶时,文玄枢几乎将手上所有的力量都砸了出去。

他要刺杀的,不仅仅是江烟织和江家的一些重要人物,还有许多有可能对他有疑心的官员,很多有可能帮那些黑金马车中的人,帮皇帝追查这些线索的人。

为了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他甚至会牺牲一些自己的人,杀死一些毫无干系的官员,使得接下来一时追查显现的结果,就像是在追查一名毫无理由乱杀的杀人狂。

在他看来,在这样的混乱之下,来自于唐藏的,大莽的,甚至闻人苍月的一些力量,也不可能不出手,不可能不乘着混乱制造更多的混乱,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然而江烟织一开始的克制与忍耐,接下来江烟织遭遇刺杀之后,那些黑金马车之中的元老采取的一系列雷霆的手段,反应之神速,表现出来的实力,却是超乎了他的预计,使得很多他要杀死的人,都活了下来。

在被各种情绪笼罩的一些普通官员看来,中州城许多街巷流淌鲜血,就连皇宫之中都连起数次刺杀,已经乱到就像云秦立国之前,然而文玄枢知道,这种混乱的程度完全不够。

一些局势的被那些元老控制,就代表着他的失控。

有条不紊的主动被打破,接下来他的处境,就开始陷入被动。

任何聪明人都可以做出一个近乎完美的谋划,然而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可以精准的控制一切。

即便只是跟踪一辆车夫和马车中人都不是修行者的普通马车,林夕也遭遇了失控。

因为先前的讯息之中,明确的指出了神象军中大黑的存在,所以在黑夜降临般的恐怖气机出现在感知的刹那间,林夕就已经反应了过来,这应该就是大黑的力量正在迸发。

他不能肯定对方是凑巧和自己遭遇到,还是在戊人城中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和高亚楠在跟踪卢天福这名商人,一直等到远离了驻扎着军队的戊人城,才发动了这样的刺杀,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和高亚楠根本无法阻挡住这人的力量。

感知中黑夜骤然降临。

天空却依旧清明。

林夕感觉到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魂力顷刻间全部击溃,迫出了体内,因为速度太快,完全超过了他此时修为感知的极限,所以他根本无法感知清楚,这是箭矢还是什么别的力量。

然而他却又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不会马上很快的死去。

在长久的磨砺下磨练出来的坚韧心性,使得他硬生生的克服了充斥于他全身的强烈恐惧,硬生生的没有推动他脑海之中的那个轮盘。

……黑夜在感知之中迅速消隐。

强行压住了生死之间恐惧的林夕看到自己和高亚楠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

他和高亚楠周围的草地都没有多少异常,唯有被两人倒飞而出时冲出的一条沟壑。

两人身上的衣物都甚至没有多少破损,只有数个细细的孔洞。

或许是因为觉得林夕等人此刻距离大黑的层次尚远,或者又因为林夕一直没有回到学院之中,所以夏副院长和佟韦之前也从未对林夕讲述过一些大黑的事情,林夕对大黑这件张院长留给学院的强大魂兵并没有多少了解。

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听到箭声。

反正此刻他极度的虚弱,就像顷刻间被废除了修为,但是却还有坐起来的能力。

就在他努力的支起身体,坐起来时,他看到道上那辆马车还在前行,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后方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不要担心,有我。

然后他只是握住了高亚楠冰冷的手,在高亚楠的耳边轻声说了这一句。

时间过得很短。

有没有什么掩饰的脚步声和分开草丛的声音响起。

然而因为林夕在细数着每一息的时间流逝,所以这很短的时间,也显得分外的漫长,令人窒息。

背着一个很大的黑铁皮盒子,双鬓染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林夕的视线中。

你就是那名得了大黑的唐藏将军?林夕没有勉强站起,只是坐在地上,看着这名分草而来的中年男子,问道。

中年男子的眼睛已经很明亮,此刻听到林夕出声,他的双目更是骤然明亮得如同宝石,你们的形容,让我觉得很像两个人。

他深深地看着林夕和高亚楠,你们是青鸾学生?是因为这点,你才没有将我们直接杀死?林夕直接点了点头,道:你的感觉应该是对的,我是林夕,她是高亚楠。

中年男子的眼睛更加明亮,面上出现了欣喜和欢愉的神色,可是你应该是一名灵祭祭司,你应该有两头妖兽伙伴。

林夕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身穿紧身服饰,不便于携带两头幼兽,不如让它们留在城中好好修行,而且你可以看看我的弓。

你说的对。

中年男子赞许的点了点头,毫不客气从林夕的背上取下布条包裹着的长弓。

布条在他的手指接触到弓身之间,便全部碎裂。

深红色的弓身瞬间充斥在他的双瞳之中。

的确是胥秋白的深红。

中年男子笑了起来,笑得眉角的皱纹都尽皆舒展了开来,看来你的确是林夕。

林夕点头,我当然是林夕。

想不到那么多军队和大莽修行者都没有杀死的林夕……传说中青鸾学院拥有将神天赋的天选学生,却是误打误撞的落在了我的手里。

中年男子笑容骤消,无比感慨。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林夕微微一笑,他的神色很平静,但在他的心中,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他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压得他握着高亚楠的手都是开始微微地颤抖,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你可以把我们交给青鸾学院,我可以保证夏副院长不会再对付你,你可以回到唐藏,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

他很快地说道。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中年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林夕的眼睛,若是在之前,我应该会答应你这个提议。

林夕直接道:意思是你拒绝?中年男子有些惊诧于林夕的语速,但还是点了点头,若是青鸾学院不出内乱,我便根本不敢出现在这里,既然现在的青鸾学院没有让我恐惧到唯有躲着的力量,为什么我要交出你们,交出大黑?他转头,目光落在了背着的大黑箱子上。

你不是圣师,也没有用过大黑,所以你还不能体会,拥有这种力量的感觉是何等的美妙。

尤其你还没有想到,你对我意味着是什么。

中年男子转回头,目光落在了林夕的身上,充满感叹,我是唐藏人,我自然明白,谷心音得到的,是般若寺何等强大的秘法。

而一切的证据表明,他将这门秘法传给了你,既然你是青鸾学院最为重要的人物,除了这门秘法之外,你的身上,应该还会有青鸾学院的强大秘法。

这些,不仅对于那些大莽修行者,对于我这样的修行者,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加上大黑,这是足以让我超越这世间所有人,超越夏副院长,超越炼狱山掌教的力量。

我根本无心争这天下,一落魄人,只想求活。

然而天却将这天下,送到了我的面前。

中年男子感慨道:天予之我再不取,我难道会不受天谴么?我不喜欢废话。

只要你答应我的一些要求,回答我一些问题。

我可以将我知道的这些修行秘法,全部告诉你。

林夕看着中年男子,飞快道:不妨告诉你,我有学院的明王破狱,还有祭司院的光明。

当然还有风行者的坠月。

中年男子笑了起来,笑得深入他眉宇之间的落拓神情都消失不见,开始散发容光,我喜欢爽快人。

他看着林夕,道: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放周首辅的女儿离开,我可以让你活着,但我不会让你恢复修为,不会让你离开我和神象军,因为你毕竟是传说中的将神天赋,我不想留这样的人在世间,对我造成威胁。

好。

林夕飞快地看着中年男子,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回答我的一些问题,你们神象军,是和谁合作,进入到这里。

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你以后很快就会知道,因为在成事之前,我不杀死你的话,毕竟要防备你用什么暗记或者暗号,告诉青鸾学院或者外界一些事情。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微笑道:在上天将你送到我的面前之后,我做这些事情,必须要更加小心,因为夺取这个天下,我从很少的机会,到现在却是陡然变成了极大的机会。

你们神象军隐藏在哪里?夺取的那些军械,现在又在哪里?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中年男子,这些问题,你总应该能够回答。

神象军的行踪并不是秘密,就在般若走廊和鬼城之间的黄沙荒原之中游走。

云秦现在并没有任何军队,能够越过般若走廊对神象军造成威胁的。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至于军械下落,倒也可以告诉你。

第五百六十二章 射湖先前苏友记有一支车队,现在这支车队最终落到了我们手里。

仿佛一件生锈的兵刃被重新打磨光亮,焕发出神采的中年男子,看着林夕,微笑道:现在这支车队正行往桂柏草甸方向。

闻人苍月最精锐的一批军械,就都在这支车队里面。

林夕皱眉道:那是天落行省通往山阳道的区域之一,难道你们能够突破军方的封锁,送进云秦帝国?中年男子笑了笑,要想突破军方的封锁,送进云秦帝国,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正是要让这批军械最终落到天落行省的军方手中。

林夕眉头皱得更紧,这又是什么阴谋?中年男子看了林夕一眼,道:这个问题用不着我回答,等到一些消息传过来,你自己便会明白是为什么了。

好。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在戊人城中,还是在这道间荒原中?大约多少停的时间之前?对于这件事情,你居然问得这么仔细,不过我能理解,身为风行者在潜行之时,被人发现,心理上是有些难以接受。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戊人城里面到底有没有青鸾学院的强手,自然不会贸然进入。

我只是在这边等着卢天福要交待一些事情,却正好撞见了你们……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能够发现卢天福有问题的?这么说,最多也就是数停的时间之前,才发现我们的?林夕没有回答中年男子的问题,只是接着飞快地问道。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林夕,但还是点了点头,看清你们的形容花了我一些时间,但最多也就是五六停的时间之前。

很好,这便让我们有机会活下去,可以让你的天赐梦真的变成一场梦。

林夕看着中年男子,认真道。

中年男子呼吸一顿,才觉得有些不对,脸色微变之间,林夕已经在心中习惯性的轻喊了一声回去,推动了脑海之中那个轮盘。

……折断的青草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一切如梦,而梦醒人不知。

双鬓染雪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坐在道旁的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上,和周围的空气融成了一体,等着远处道上那辆马车前来。

他全然不知,就在很短的时间之前,他曾经将整个天下,握在了手中。

他并非是狂妄愚蠢之辈,李苦说得其实很对,这个世上最值得敬畏的,最终还是力量。

无论是皇权,军队,青鸾学院,炼狱山……代表着的都是力量,之所以会乱,会有纷争,那便只是没有一个人拥有强大到可以随意的来去,杀死任何人的力量。

青鸾学院和夏副院长虽然强大,但是有炼狱山和炼狱山掌教。

若是有一个人拥有可以轻易击败夏副院长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两个人联手的实力,那这个人,自然是整个天下的王。

张院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物,所以他一手就建立了整个世间最为庞大的帝国。

李苦也想追求纯粹的力量,但最终却被炼狱山汇聚闻人苍月的力量绞杀。

这名唐藏中年男子已经是圣师,拥有大黑这样的力量,恐怕可以对付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圣师,然而他当然没有信心对付数名圣师,或者哪怕是两名圣师的联手围杀。

但如果拥有了明王破狱,拥有了祭司殿的光明,拥有了般若寺的观自在降魔,再拥有大黑这样的魂兵,已然是超脱一般修行者概念的圣阶的他,很快就会超过谷心音和闻人苍月这样的圣师,接着,应该会很快蜕变成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若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若是他用高亚楠的生死为要挟,以林夕的性格,也应该真的会将这些东西和他交易。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将神天赋到底是什么。

所以这个天下,他只是握住了很短的时间。

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陡然有了一些莫名的警兆,感知之中,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属于修行者的气息,搅动了正常的天地气息和风流。

似乎有修行者在远处活动。

于是这名因为青鸾学院之变,才敢再次在世间露头的落拓唐藏将领,皱起了眉头,弓着身子在草丛中站立起来,身上散发的魂力开始极其轻柔的排开周围的荒草,无声无息的开始在草丛中飞快穿行。

……什么人?同一时间,道中行走的马车很远处的某处荒草丛中,高亚楠紧张了起来,看着身旁的林夕,极轻声道。

她身旁的林夕,面容有些苍白,额头上有些汗珠。

对于拥有大黑的唐藏中年男子而言,方才事情就如同一场记不住的梦,但对于林夕而言,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种压力和虚弱,以及知道一名可以轻易杀死他和高亚楠的强大圣师就在这片荒原之中的感觉,是不可能不让他的身体产生一些直觉反应的。

在正常潜行的情况下,林夕的神色骤然发生急剧的变化,高亚楠在南陵行省也已经见了很多次,她也十分清楚,林夕突然之间有这样的反应,便只代表有极大的危险正在逼近。

林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高亚楠的问题。

拥有大黑的这名唐藏圣师,在某种程度上比佟韦还要可怕,大黑的威力和速度,可以弥补掉一切箭技上的不足。

只要被对方发觉,锁定,他和高亚楠便根本逃不掉。

而他方才动用掉了足足八停的时间,现在他最多还能够回到两停之前。

他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决定怎么做,来保证自己和高亚楠的安全。

有圣师箭手可能会发现我们,跟我来。

在数息的时间之内,林夕便做出了决定,飞速的在高亚楠的耳边说了这一句,坚决而极快的往后沿着先前经过的路线,退了出去。

高亚楠已经许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所以她根本连任何多余的思考都没有,便随着林夕开始了紧张的逃亡。

一股湿润的清亮水汽迎面而来。

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前很快出现了一片清亮的湖泊。

这个湖泊周围没有什么山林,虽然水域辽阔,但一眼还可以望到尽头,湖畔也只有许多数人高的芦苇丛。

湖中心可以清晰的见到数股涌泉,搅动得整个湖面波光粼粼,不甚平静。

湖面上长着一些开着白色小花的浮萍,浅水处,依稀还可见有筷子长的银色细鱼在游动。

这片湖泊自然不是镜天湖。

在西夷人的习惯中,这片湖泊叫做滚珠湖,而碧落陵归属云秦帝国之后,这片湖泊的名字就十分简单,就叫歇马湖。

意思是从戊人城出发的一些商队,到了这里,就可以歇息一下,可以补充一些可以饮用的洁净清水。

跟我进湖里。

林夕和高亚楠来时也经过了这片湖泊,只是在外围芦苇丛中绕过,但此时退到此处,林夕却是仔细地看着湖中的水色,努力的调息着,看着高亚楠道。

高亚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马上开始调息。

林夕看准了落脚点,但就在他已经准备往前掠去的瞬间,他却是又想起了什么,解下了身上挂着的皮制水囊,将水囊之中的水全部倒在了湿地中,然后鼓动魂力,灌入空气,将整个水囊都灌得鼓了起来。

高亚楠不知道林夕是因为陡然联想到了当日在东港镇时张龙王利用井底水道逃脱的事情,因为想到张龙王和他描述过的逃脱过程,他才想到要多带些可以让他和高亚楠换几口气的空气到水下,但她何等聪明,只是见林夕这样的动作,她便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以她和林夕现在的修为,纯粹屏息的话,最多也只能在水下支持二十几停的时间,这样的时间还不够久,出来之后,依旧可能会被那名圣师发现。

然而若是能够多换几口气,她和林夕在水下支撑的时间便能延长数倍。

像圣师这样的人物,除非十分确定,否则绝对不可能在浪费超过五六十停的时间,在一个地方无聊的蹲守着。

越是强大,越是尊贵的人物,时间就往往越是宝贵。

……林夕和高亚楠很快入水。

在入水之后,林夕便一手持着灌满空气的水囊,一手牵着高亚楠,拼命往湖中深处潜去。

有着背上长剑和巨弓这样的沉重之物压身,要让自己的身体不浮起来还是非常轻松,但拥有大黑的圣师的莫名压力,却是依旧让林夕的心脏有种不断抽搐的感觉。

他现在自己的修为远不到圣师,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到圣师的感知到底会到何种程度,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尽量潜得离岸远一些,潜得足够深一些。

在底下越来越冷的湖水之中,林夕努力的张着眼睛,超乎常人的视力,使得他能够看清这个湖底是一个漏斗般的形状,最深的地方明显在湖心,有几股涌泉喷涌往上的地方,那处地方应该深有数十米,原本碧落陵的地貌,似乎到处都是平原,即便有丘陵也是土丘,这个湖周围都是泥土,连块石头都看不到,但那处地方似乎已经到了地下暗河的岩石架,在涌泉的冲刷下,明显可以看到一些嶙峋的石头。

林夕牵着高亚楠的手,不断的朝着那最深处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波浪粼粼的湖边芦苇丛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的身上背着大黑箱子,正是双鬓染霜的落寞唐藏将领。

他朝着戊人城的方位看了一眼,又朝着这个歇马湖看了一眼,略微想了想,他便反手一拍,背上的大黑箱子两个铁扣弹脱开来,内里的大黑从打开的箱子中落入他的手中。

一个漆黑的光团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这名落寞的唐藏中年男子很干脆的,直接用大黑,朝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射出了一箭。

第五百六十三章 落魄人依旧是落魄人无尽天地元气随着弓身和弓弦上符文的闪亮被吸聚过来,然后化成黑暗,凝聚成一道黑色的箭光,落在湖面上。

大黑这件魂兵的外观完全是一具三弦的古琴,然而它的主人张院长说它是弓,它的攻击方式,也和弓一样,所以这世上的所有人,便都自然认为它是一具弓。

没有实质性的箭矢。

从周围空间急剧的抽引出来的天地元气和修行者的魂力,弓身弓弦中的独特力量汇聚,不知形成了何种物质,黑色的箭光在空中飞行,似乎不被任何风流所阻挡,速度自然比普通的箭矢和飞剑更快,且林夕之前的感知是正确的。

大黑发出的一击,全然没有破空声。

就好像这一箭,完全是融化在了风里,只有黑色的光芒。

……黑光以等同于圣师阶修行者感知极限的速度,落在湖面上。

无声的坠落,撞击在湖面,却是骤然化成了一声恐怖的惊雷,就像是一个沉寂在黑夜之中的世界,在这一瞬狠狠的压在了湖面上。

整个波光粼粼但平整的湖面,猛的往下凹陷下去,接着,便是一圈巨浪翻开,一根根如金銮大殿中巨柱一般的水柱,冲出水面。

一道恐怖的冲击波,在黑光坠落之处以惊人的速度,急剧的朝着全湖震荡开来。

在畏惧青鸾学院而躲藏得近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的这么多年里,伴随着这名唐藏中年男子的就唯有修行和这具因为力量而让他舍不得放弃的大黑。

他早已经能够熟悉而精准的运用大黑的各种力量,像他这种人物,也的确不可能因为怀疑有形迹可疑的修行者潜入这个湖中而在这里守上几十分钟。

大人物的想法和小人物的想法是不同的,而每个大人物的想法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却又有不同。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只是采用了自己觉得最不浪费手脚,最干脆直接的手段,全力激发自己和大黑的力量,对着这个湖面,发出了最为强大的一击。

……黑夜降临无声。

在这名唐藏中年男子取出大黑,发动这一击时,林夕和高亚楠已经到了湖底最深处。

一切显得静谧而朦胧。

然而骤然间,在惊雷声刚刚从湖面上响起,声音还未往下扩散,湖底依旧无声之时,林夕和高亚楠的心中,便同时被一种莫名的巨大恐惧所充斥。

在两人的感知之中,就在这一瞬间,两人身周的冰冷湖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压得不再像是水,而是冰冷沉重至极的金属。

两人的身体,就像被凝固在了金属之中,遭受着金属的挤压,两人身体的骨骼,许多处关节都隐隐的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在下一瞬间,透明水泡般扩散的冲击波便降临。

整个湖的湖水,都猛烈的一震,无数的水团,在水中爆开。

然后巨大的声音,再震!林夕和高亚楠的耳膜,如同瞬间被长针狠狠的扎透。

有数十米的柔水缓冲,两人的身体还能够承受得住水压和大黑力量导致的紊乱水流的冲击,然而这种冲击波和音爆,和江烟织领悟的强大音震之法有异曲同工之效,轰然一震之下,这湖中不知道多少游鱼瞬间肠穿肚烂而死去,林夕和高亚楠也只觉得整个脑海轰的一声,瞬间丧失意识,昏迷过去,连身上的弓和剑都被震脱,身体不受控制的浮上水面。

在身体出水和水面相击的瞬间,在阳光的热力之下,林夕才恢复了一些意识,直接推动了脑海之中的轮盘,再次动用了自己的能力。

……时间倒转到一停多之前。

在冰冷的幽暗的湖水之中,高亚楠已经看不出林夕神色的变化,但林夕却是已经紧张得有种浑身都要抽搐和呕吐般的感觉。

这大黑翻江倒海般一击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

在方才那样一击之下,只要自己和高亚楠浮出水面,便必定落入对方手中。

不管对手是否确定他们就在这湖中,不管对手接下来还会怎么做,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似乎就只有保证自己在对方的这一击之下,不会浮上水面。

因为在水中无法出声,林夕强压着自己恐惧和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尽量冷静,他用力的捏了捏高亚楠的手,不容高亚楠质疑的,将高亚楠的双手都抓到自己腰间,让高亚楠紧紧地抱住自己。

然后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背上背着的弓外面的布条解开,将自己和高亚楠的身体都横跨在弓中,即便这样,也觉得不保险,再用布条将弓身和自己以及高亚楠的手紧紧的捆缚住。

接着,他还扯了数团小布,堵住了自己和高亚楠的耳洞。

这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进行,高亚楠感觉出了紧急和他的急切,在配合着他的举动之时,双手也马上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最终,林夕还用数根布条将自己和高亚楠的腰都捆了一捆,然后设法横卧下来,甚至一只脚狠狠的卡入了水底两块石头的间隙之中,将自己彻底固定下来。

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经过十数息令人发疯般的沉寂等待,黑夜降临到了湖面上。

等待死亡比突然迎来死亡的感觉更恐怖。

在周围的湖水骤然凝结的一瞬间,林夕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的收缩,对于修行者而言体内五脏六腑之中平时不会分泌的物质大量析出,在冲击波和音爆在水底炸开的瞬间,他的心脏就似乎停止了跳动,整个人的身体机能也处于一种奇异的急剧激活但又像是突然死亡的状态。

因为自己没有信心控制,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所以这种时刻,比起林夕平时任何一次修行,都要来得恐惧。

整个湖巨震,林夕顷刻间失去意识。

……湖上,水柱喷涌,水浪冲倒了一片片岸边的芦苇。

无数水鸟和虫豸从远处的芦苇丛中和荒草草甸中飞出,惊惶的逃离。

射出一箭的唐藏中年男子双手轻抚着弓身,将大黑缓慢的装回背着的黑箱之中。

死去的鱼虾一层层浮上水面。

很快,整个水面密密麻麻的浮满了死去的鱼虾,变成了厚厚的银白色。

唐藏中年男子的目光扫过这片浮满鱼虾尸体的湖面,在扣上黑箱上的两个金属锁扣之时,他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找出和最终磨死那名学院的风行者,那密密麻麻的无数大莽军人尸体。

事实上他的归隐和躲藏,不仅是惧怕青鸾学院的报复,还在于他当时作为那支军队的最高将领,他必须为自己下的军令负责。

在当时绝大多数的大莽人看来,用整整一支军队,无数人的死亡来最终杀死一名云秦强大修行者,尤其是杀死一名青鸾学院的风行者,和青鸾学院结下这样的仇恨,是完全不必要,不可理喻的。

那些因为他下达的命令而死去的大莽军人的家人,也不停的咒骂着他的名字,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名字代表着耻辱,所以他都甚至强迫自己不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强迫自己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无动于衷。

所以他真的很多时候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是以落魄人自居。

在目光扫过这片湖面之后,这名唐藏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停留,摇了摇头,然后循着一些林夕和高亚楠来时的痕迹,继续以魂力分开荒草,快速的前行搜索。

在三十余停的时间过后,这名唐藏中年男子的身影又出现在湖畔,然后又是看了一眼开始弥漫死亡的鱼腥气,画面就像定格般的湖面,然后退去,离开。

这些时间的搜索下来,他确定自己已经无法找到这里途经的修行者的踪迹。

既然如此,他就不会再无谓的在这里消耗时间,寻找一些可能和自己并无任何联系的身份不明的修行者。

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他自己也必须尽快的离开这里。

至于这片歇马湖,在他看来,除非是圣师,也难以在水里躲藏这么长的时间,尤其是圣师的话,在自己未明对方行踪的情况下,也根本不需要采用这种方式逃脱。

…………在唐藏中年男子离开十余停的时间过后,一片死寂的湖面上有了些异动,一团水花冒出,林夕和高亚楠浮出了水面,泅渡到湖边之后,脸色异常雪白的两人也没有丝毫的停留,在穿过芦苇丛,在荒草丛中穿行之后,才开始压抑着的喘息,开始极低的咳嗽。

每一声咳嗽,林夕和高亚楠都咳出了些血沫出来。

唐藏男子那一击的震荡,对于他们的身体损伤并不大,但是在瞬间被震晕之时,两人却是都呛了些水,接下来屏息的时间实在太久,即便能够勉强换上几口气,两人的肺腑却也已经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然而即便是不停的咳出些血沫,林夕和高亚楠也依旧没有停止逃离,一直等到视线中的戊人城已经极其清晰,两人才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好险,好厉害的大黑。

高亚楠用手拍着林夕的背,庆幸着,却反而露出了笑容。

林夕又咳出了些血沫,血沫呈现粉红色,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然而他却是也笑了起来:是好险……不过总算还活着,这次应该还能让我们的魂力修行提升不少。

对于两人而言,被追杀得狼狈已经是十分经常,十分习惯的事情,所以高亚楠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她和林夕还能笑得出来,还能笑得很开心,落在别人的眼中将会是很变态的事情。

她听到林夕的呼吸终于匀了,便笑得更加灿烂了些,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还不止。

林夕笑得也更开心了些,我们或许有机会可以抢掉闻人苍月的那批军械。

第五百六十四章 等待和白云间的黄光千霞山中段。

望霞关将塔之中。

四名侍女缓缓地在一个青铜大鼎下加着干柴,干柴慢慢地燃烧着,青铜大鼎中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液,浓厚黏厚,不停地冒着一个个泥浆泡般的热泡。

闻人苍月就像泡澡一般,坐在这青铜大鼎沸腾的药汁内。

浓厚的药气,弥漫在整个将塔之内。

两名身穿血样神袍,头戴高帽的炼狱山神官站在他的面前。

闻着浓厚的药气,其中一名面色苍白,带着一些奇异浅蓝,分外威严的中年炼狱山神官伸手扶了扶头顶的红色高帽,声音渐寒道:我知道大将军一生征战,身体必定遭受一些沉疴隐伤,经常用祛伤汤煮煮,的确会对身体好一些。

但前线将士士气低落,连受败绩,大将军甚至只在这千霞山军部休养,这泡药汤一泡便是十余天,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请大将军解释解释。

闻人苍月原本闭着眼睛,几滴细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从睫毛上滴落。

听到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话,他才睁开了眼睛,冷漠的看着这名威严的炼狱山神官,行军打仗之事,我不需要给你什么解释。

两名炼狱山神官的面色都是微变。

是么?面色苍白而带着一丝奇异浅蓝的中年炼狱山神官寒声嘲笑道:是不想解释还是没办法解释?还是说大将军已经胆寒,自认不是顾云静的对手,前线军队被顾云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原本应该足智多谋的闻人大将军,只会下达立地龟缩坚守的命令?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头微挑,看了这名身穿红色神袍,充满威严和神性的炼狱山神官,说道:在我的军中,怀疑和反对统帅者,所言所行不利于军心者,插手军务者,引起不良后果者,皆要诛杀。

你想杀我?中年炼狱山神官平静的冷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你的七军大统帅,是谁给你的,还有你的夺月城大胜,是谁的支持。

我提醒你更不要忘记一点,这整个大莽,包括这七军的主人,不是大莽皇宫,不是你,而始终是炼狱山。

充其量……你只是我们炼狱山养的一条狗。

微微一顿之后,中年炼狱山神官平静而冷漠的看着闻人苍月缓缓说道:若是这条狗不懂得咬人,那这条狗便也自然失去了价值。

可惜。

闻人苍月摇了摇头,冷漠的看了这名中年炼狱山神官一眼。

中年炼狱山神官身体骤僵,他反应过来什么,再次张开口就要厉喝些什么,身上一股爆炸性的气息,正要爆发而出。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口中多了一层冰冷,然后他发现自己舌头已经碎了,他发现一柄铁尺般的魔剑已经嘲笑般的刺入了他的嘴。

紧接着,这柄直接塞入他嘴中的飞剑直接从他的后脑透出,切断了他的颈椎,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和生命。

啪!中年炼狱山神官的尸体往前栽倒在地,头上的血红色高冠碰在了青铜鼎上,从他的头上歪脱了下来。

可惜你不够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可惜你修炼了魔变,却还是太慢,连我的一剑都抵挡不住。

七曜魔剑飞回闻人苍月身后,落在他的衣物旁,而闻人苍月看着倒在他面前的这句尸体,却是嘲弄的冷笑了一声,他身体的姿势都甚至没有任何的改变。

杀死了一名炼狱山的重要神官,对于他而言,却仿佛如同踩死了一只老鼠一般微不足道。

四名侍女似乎也已经见多了这样血腥的场面,只是低垂着头,依旧缓慢的添着干柴。

你……你竟然敢杀死翰神官!另外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兀自不敢相信闻人苍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看着身前那具脑后洞穿的尸体,看着一摊鲜血蔓延开来,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开始恐惧的后退。

我不会杀死你,若是想要杀你的话,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将塔。

闻人苍月微微抬头,看着这名恐惧和震惊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冷漠道:你活着可以让别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你要明白,你们所有人,都不能代表炼狱山和炼狱山掌教。

除非青鸾学院和云秦帝国已经灭亡,否则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具备站在我面前说话的资格。

因为自己无能,出动了这么多人,而根本杀不死林夕这样一名修行者,而想将怒气撒在我的身上,更是大错特错。

还有,若是想私自调动七军中任何的将领和军队,被我知道,无论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我都会毫不留情的用军法处置,杀死。

带走他的尸体。

在闻人苍月停止说话之后,这名先前无比威严,甚至用蔑视不屑的目光看着闻人苍月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才敢动作,他发抖着抱起了地上的尸体,飞快地退出这座将塔。

闻人苍月再次眯上了眼睛,等到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从变得近乎焦黑的药汤中站了起来,跨出了大鼎。

四名侍女马上用准备好的温水和干净毛巾开始擦洗他的身体,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青布衫之中,闻人苍月缓步走出了将塔,走到了这座关卡的最高处。

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开始用魂力震荡身体的每一个细微深处。

想到方才那名炼狱山神官的言行,他的嘴角再次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神色,心想这世间人的愚蠢,真是和身份地位以及修为全无半点关系。

在这样的时局之下,面对顾云静这样强大的对手,现在对于大莽军队和他而言,最好的战略自然只是稳守和等待。

顾云静比他老得多,云秦帝国又比大莽要动荡得多,云秦帝国最糟糕的时候还没有来临,他急什么?这样的战争,胜负之分,根本不在于多消灭一些军队,多杀死一些对方的军士,而在于大势。

…………就在闻人苍月杀死了一名炼狱山的重要神官,觉得身心更加舒畅地进行着他的一些修行之时,林夕和高亚楠速度很快的穿行在如海一般的草甸之中。

在一处很细小的草甸间溪流旁,两人停下来稍作休息。

先前我们说了那么多,可似乎我们说的都是些废话。

在就着清水吞服了一些用于医治肺部损伤的伤药之后,高亚楠倒了些药粉在林夕的手中,看着林夕就水吞服下去之后,认真地说道。

是的。

林夕看着她微垂的眼帘,看着她微微颤动的好看长睫毛,苦笑了起来,先前我们说得那么起劲,那么开心,可是找不到这支车队,一切都是白搭。

真的不能确定那支车队在哪里?高亚楠看着林夕干净而清澈的眼神,轻声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除非是在我的感觉世界里发生过的事情,我才能知道,否则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肯定有这样一支车队在往山阳道行进,可是具体这支车队走的是什么路线,我却是不知道。

高亚楠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不知道时间上还来不来得及。

林夕嗯了一声,道:所以看来我们也不用赶得这么急了。

那名忘记了自己名字的唐藏落魄男子不知道自己错过了青鸾学院的将神林夕,更不知道他在得意和骄傲之下,即便依旧小心,没有说出神象军到底是和云秦的谁有关系,但依旧透露了对他和神象军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但实际对于林夕而言十分宝贵的消息——闻人苍月在碧落陵经营这么多年,累积的大量强大军械的下落。

其实那名唐藏中年男子和林夕说了那么多,透露的消息也只有这一点。

至于他认为这条消息并不重要,可以透露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批军械,本身就是神象军准备让天落行省的军方发现,准备让这批军械落入天落行省军方的手中的。

虽然此时江家在中州城中开始血腥反击,被血腥镇压,整个江家开始在云秦灭亡的消息还未传至碧落陵,但林夕和高亚楠也能隐约猜测出神象军的用意。

因为先前般若走廊之中,皇帝和江家已经撕破了脸面,而有证据显示,天落行省的省督何竹葵是江家的人,那如果皇帝和江家的矛盾激化,天落行省的一些军队又在江家的掌控之中,得到这批强大的军械的话,那就是再一次的碧落陵之乱。

天落行省和碧水行省,恐怕立时就会有一次大战。

能够在军方之前,劫下这支车队,对于林夕而言,那就是黑吃黑,那才是真正的天赐。

至于如何窝藏和运送出去,这也不是问题。

只要随便将这批军械送入某一个荒凉的草甸河谷,保证一定时间不被发现,通知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才智,自然可以解决掉这批军械。

龙蛇边关鳌角山上的流寇,武装到牙齿都根本用不了闻人苍月这么多年的累积,这批军械,完全可以建立起一支更为强大的集团军。

在逃过唐藏落魄男子的追杀之后,林夕和高亚楠只是回到了戊人城中准备了治疗的药物,带上了吉祥和瑞瑞,给陈妃蓉留下了些讯息,便马不停蹄的前来劫这支车队。

想到这是闻人苍月许多年的经营积累,是一批连皇帝都十分垂涎的军械,林夕和高亚楠在一路上,自然也十分兴奋的谈论了得到这批军械之后,接下来怎么怎么用……这自然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开心的事情,然而这批军械诱惑力太大,两人一路聊得极其高兴和兴奋,的确都有些忽略,所有一切都是建立在能够先于军方找到这支车队的基础上的。

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赶路和搜索下来,能够及时找到这支车队的可能性却似乎越来越低。

……就在林夕和高亚楠准备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之时,一道微弱的黄光,却是正在从远处的高空中飞来,飞在天空的白云之间。

第五百六十五章 真实的传说吉祥和瑞瑞骤然醒了。

就像普通的婴儿要比大人的睡眠时间都长一样,几乎所有的妖兽在幼年时都会睡得比较多。

吉祥和瑞瑞的童年又比一般的妖兽要来得艰苦和可怜。

无论是在泥湖上诞生的吉祥还是林夕从大莽军中抢出的瑞瑞,从降临在这个世间开始便是孤儿,就开始随着林夕一路迎接各种残酷的战斗。

所以吉祥和瑞瑞都比一般的妖兽更早懂得如何战斗,更会战斗,更会修行。

林夕修行的时间也很长,所以自幼就在艰辛的环境下成长的吉祥和瑞瑞,修行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妖兽要来得长。

和人不同,妖兽看这个世界,或者战斗,自幼都是依靠自己的一些天赋,依靠自己的本能,都不会借助于任何魂兵工具,在这天地之间,生存了无数年,无数代的进化下来,一些感知,对于一些危险气息的感应,便要比修行者更加敏锐。

尤其是突然有天敌或者比自己更强大的妖兽出现,这种感应便会变得更加的敏锐。

在林夕和高亚楠还没有发现飞在天空白云之间的黄光,还没有发现任何可怕的气息时,吉祥和瑞瑞就感到了恐惧,醒了过来。

……吉祥从林夕背着的皮囊袋口钻了出来。

瑞瑞也随后钻出,畏缩的站在了林夕的肩膀上。

林夕和高亚楠停了下来,两个人极其紧张地感知着,想要找出令吉祥和瑞瑞如此不安的来源,在看到吉祥和瑞瑞都仰起头颅的样子之后,林夕和高亚楠,才看到了飞在天空白云间的那道黄光。

飞机?林夕忍不住吐出了两个字。

现在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高亚楠恼怒地看了林夕一眼,轻声道。

林夕不好意思的纠正了自己的说法:神木飞鹤?是学院的人,还是皇帝的人?高亚楠看着那一道黄光,蹙眉道。

此时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一道飞得极高的黄光是鸟形,这世间,自然不可能有林夕所说的飞机,能够飞得这么高的东西,自然只可能是在学院大变时,才出现在这个世间的神木飞鹤。

只能试试才知道。

林夕想了想,解下了身上背着的长弓,捻起了一枝白色箭矢,行云流水般,往天空射出了一箭。

一声箭鸣。

一道彗星般白光升腾,落下。

这已足够吸引天空之中那道黄光的注意力。

白云间的黄光,急速的飞掠了下来。

一股狂风开路,一头外貌不能用精致,但却是十分古朴、凶猛的黄色木鹤,出现在林夕和高亚楠的视线之中,浑身布满的许多古朴符文,有种说不出的凶恶气势。

只在看清这头木鹤外表和木鹤上面的人的瞬间,林夕和高亚楠便在狂风中站直了身体。

李五老师,凌涵。

好久不见。

林夕有些欣喜,有些感慨的躬身,尊敬的对着驾着飞鹤的黑袍讲师行礼,出声道。

是自己人。

神木飞鹤上,唯有两人,都是林夕很熟的人,一人是李五,一人是边凌涵。

李五的脸上有许多疤痕,两个眼睛已经盲了,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

正是在这碧落陵中,为了阻挡胥秋白那射向林夕和长孙无疆的一箭,李五的双目,才这样瞎了。

是为了自己,李五才会如此,所以此刻在碧落陵中重逢,林夕的心中,自然感伤。

……神木飞鹤落了下来,李五站了起来,认真的躬身回礼:是我的荣幸。

就因为自己是将神么?林夕有些莫名的哽咽,一时唯有再次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背着大木箱的边凌涵从神木飞鹤上跨了下来,她想要微笑,但是看着深深躬身的林夕,却是眼眶微湿。

林夕抬起了头,看着身穿黑袍,似乎长高了些,也长漂亮了些的边凌涵,他却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你不咳嗽了?边凌涵从他的咳嗽里听出了些他肺腑之间的杂音,有些担心的点了点头,我好了,你怎么又伤了?我们遇到了大黑。

林夕看着边凌涵,摇了摇头,总算还活了下来。

李五和边凌涵的身体都是同时一震。

就在此时,地面却也是微微的一震。

吉祥和瑞瑞的身体同时抖了抖。

林夕微怔。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神木飞鹤上还有一只鸭子,一只色彩缤纷的鸭子。

这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鸭子。

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一只鸭子,从神木飞鹤上一步跨下来之时,能够有像帝王从龙椅上起身一般的气势,能够一脚踏地,就令整个地面猛地一震的。

这……这是明教授。

李五顿时紧张而尴尬的对着林夕和高亚楠解释。

生怕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轻慢了这一位学院大人物而引起一些不可控的后果。

明教授?林夕和高亚楠惊讶地打量着威严的鸭子。

在他们打量着对方的同时,这只鸭子也用一种居高临下般的态度,威严地打量着他们。

两人难以理解,这样的一只鸭子,怎么被称为教授?陡然间,高亚楠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掩口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张院长的……李五生怕林夕和高亚楠震惊之下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语句,顿时急切地抢声道:明教授便是跟随着张院长的伙伴之一。

林夕霍然醒悟,再度怔住。

那一名六十年前走入中州皇城的中年大叔始终和他即亲近又遥远,而现在,却是有许多云秦故事和歌谣中传诵的,那一只鸳鸯,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张院长和他不同一般的关系,这种冲击,对他而言便更加的震撼。

……林夕呆着,觉得一些传说中的事情陡然变得更加真实。

威严的明哥,却是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略微的鄙视,觉得林夕太过弱小。

然后它威严的目光,落在了吉祥的身上。

它的目光有些奇特,吉祥却是害怕,马上就缩到了林夕的身后。

它的目光,又落在了林夕肩上的瑞瑞的身上。

此刻金色的云秦凤凰已经明白过来这可怕的东西不是敌人,已经没有那么害怕,被明哥看了一眼,幼小的云秦凤凰顿时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但在下一瞬,它似乎又觉得有些不服气,想要显示一下自己身为坠星天凤,并没有那么不堪,于是它的浑身闪耀出金光,闪耀出森冷厚重的金属光泽,它从未真正张开过的翅膀张了开来,从林夕的身上飞了起来。

林夕和高亚楠有些惊奇地看着这头幼小的云秦凤凰,这是它第一次主动飞翔,真正的飞翔。

最初它的姿势显得有些笨拙,似乎随时都要坠落下来,但在几个扑腾之后,它的姿势开始变得优美起来,身上的金光在空中缭绕出一圈圈好看的光晕。

明哥威严地看着飞舞的金色云秦小凤凰,直到此时,它似乎有些满意,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让金色云秦小凤凰兴奋和欣喜,它落了下来,就像个学生一样,低垂着头,谦逊的对着明哥。

明哥看了它和林夕高亚楠一眼,转身威严的跨回了神木飞鹤。

明教授的意思应该是已经见过了,可以走了。

边凌涵对着林夕和高亚楠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

林夕点了点头,你们是已经接到亚楠传出的消息了?边凌涵转身走回神木飞鹤,同时道:我们是先到了戊人城,然后赶过来找寻你们。

林夕再次点头,看着神木飞鹤那并不宽阔,似乎也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的鹤身,他顿时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声:这飞机……恐怕会有些恐高……第五百六十六章 变革林夕坐过飞机,但从未坐过神木飞鹤这种敞篷飞机。

虽然明知道那条带住自己身上的墨绿色皮扣带是用某种妖兽的皮革制作,绝对不可能让自己从神木飞鹤上掉落下去,但乘坐着这种只是以魂力驱动的死物越飞越高,感觉天空中的气流变得越来越为强劲,林夕还是只能用惊悚两字来形容这样奇妙的旅程。

触摸着极其坚硬且闪烁着黄光的神木飞鹤的木质,林夕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将自己那个世界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高亚楠,但高亚楠却是根本无法理解,只能用她能想得明白的道理来解读。

现在虽然明知道是魂力的力量,使得这神木飞鹤飞在天空之中,但和林夕之前熟悉的世界还是有些抵触,林夕还是会忍不住浮现起一种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飞的感觉。

……神木飞鹤越飞越高。

底下草甸间一些道路,看上去都开始细小得如同符文。

林夕突然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惊悚只是来自于自己潜意识中不可能飞的东西在带着自己飞,现在飞得高了之后,他却并没有什么恐高,反而是之前跳崖修行跳得多了,看到这样的高度,心里都有种忍不住想要往下跳的冲动。

跳着跳着习惯了,看到高的地方就想跳……这可是有些变态了。

林夕在心中自嘲了一句,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十分熟悉林夕心性的边凌涵已经出声道:江家已经没有了。

风声很大。

边凌涵虽然是转着头,在对着林夕和高亚楠说话,但是声音在狂风之中,还是有些变异,显得有些虚无和不真实。

什么?林夕蹙起了眉头,想要边凌涵重复一遍,看看自己是否有听错。

江家没有了。

边凌涵看着林夕和高亚楠,声音更大了些,江家江烟织在面圣之后,回江家大宅途中,便被刺杀,江家开始了反击。

林夕听清楚了这些在狂风中显得有些虚无的声音是真实的,便陷入了微微的沉默之中。

中州城最强大的力量,自然还是皇城和中州军。

江家虽然厉害,但在中州城中,不管反击有多决烈,有多血腥,从开始的一瞬间,便已经注定了江家灭亡的结局。

他和江家之前并没有什么大的纠葛和交情,但这样一个庞大的门阀,陡然轰然倒塌,自然也让他产生了众多的感触。

怪不得神象军要故意让军械落到天落行省的军方手中。

江家的人控制着天落陵,等到这江家的人发现他已经是江家最后的人,得到了这批军械,他当然也会和中州城里江家的那些人一样,不惜一切的展开玉石俱焚的反击。

林夕想象着那座还未踏足过的雄城的街巷中会有多少的鲜血淋洒,想象着许多值得尊敬的云秦人为了某个信念而慨然赴死,他叹了口气,又看着边凌涵问道:其余那些家什么反应?边凌涵沉重道:中州城死了许多官员,目前的形势很乱,情况还不明朗。

按照学院的判断,接下来的走势,主要还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林夕想到了那名唐藏中年男子的态度,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和神象军勾结的决不会是江家,以皇帝前些时候对付黄家、闻人家以及应付其余这些元老的手段来看,他绝对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么愚蠢,即便有一些证据,在一些可疑的疑点尚未彻底查清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愚蠢到直接当街刺杀江烟织的地步。

尤其这么多年培植自己力量的他,绝对不可能在没有彻底做好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就直接动用这样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手段,让自己的许多力量折损在江家的反击之下。

边凌涵点了点头。

学院现在什么态度?林夕蹙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

边凌涵很简单的道:展示一些让人敬畏的力量……开始反击。

林夕和高亚楠的目光落到了李五身后的明哥身上,两人都能理解边凌涵的这句话。

他们其余人怎么样?林夕看着边凌涵的侧脸,问道。

其余人也都已经出了学院,除了张平已经离开了许久,不知去了哪里,其余人应该你很快都会见到。

边凌涵的面容柔和了一些,道:你关于对付神象军的想法,学院觉得可行,已经在准备之中。

不知道我们和那名持有大黑的唐藏将领的遭遇,会否引起对方的警觉。

林夕皱了皱眉头,毕竟我们是在追踪那名马场场主的途中遭遇了那名唐藏将领。

边凌涵平静道:为了有可能完成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自然是值得的。

夏副院长本身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任何事情,不用想着百分之百的成功。

林夕点了点头,感知着李五体内魂力析出,贯注于神木飞鹤符文中的速度,抬高了些声音,请教道:李老师,这神木飞鹤消耗魂力,似乎并不十分厉害?是的。

虽然双目已盲,但听到林夕的话,李五还是习惯性的回过头来,看着林夕,神情专注的回答道:消耗魂力最多的时候只是在升空之时,此种飞到高空之中,就像是用线牵着风筝,利用风流和滑翔,我们付出的魂力,只是相当于始终扯着那一根线而已,并不是需要时刻举起这支风筝的力量。

林夕想了想,郑重问道:这神木飞鹤,难不难制?李五道:一名大匠师约一月的时间,能够制出一只神木飞鹤。

制这神木飞鹤的神木出自登天山脉,大多已被学院控制。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们学院一月的时间,应该能够制出三只神木飞鹤,中州皇城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够制出一只神木飞鹤。

林夕呼出了口气,说道:这么说,这木料当世有产出,皇帝也得到了制作手段,只是材料得不到足够供应……不管怎么说,一个月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四只左右的神木飞鹤出现在这世间,所以虽然稀少,但不能用珍稀来形容。

李五点了点头,你的说法不错。

所以这是足以引起许多变革的东西。

林夕看着身下这头可以用凶恶来形容,但绝不能用优美来形容的神木飞鹤,感慨地说道。

是的。

李五能够感觉出林夕的意思,认真道:神木飞鹤的飞遁速度,至少是奔马的数倍之上,光是一些路途的相应缩短,以及一些传递消息的速度的加快,便能对这个世界造成翻天覆地的重大影响。

林夕苦笑。

比这个世界的人拥有更多知识的他自然十分清楚他那个世界的工业革命便只是来自于一个叫做蒸汽机的东西。

而在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世界里,神木飞鹤这样的东西,便很有可能会是蒸汽机这样的引线。

神木飞鹤的速度、飞行高度,视野,长途飞行能力……使得对手必定要花莫大的力量来研究如何应付这样的东西,必定会引起军械、一些魂兵的变革。

将来的战斗,或许便不止于地面上这么简单。

若是现在唯有学院拥有这样的东西,或许林夕还暂时不需要担忧什么,但皇帝也拥有这样的东西,只要有神木飞鹤流传在外,便会引起很多必须要担心的事情。

神木飞鹤上的敌方箭手和修行者,将会拥有更强的力量。

广阔的视野,会使得许多修行者原本隐匿身形和行踪的手段全部失效。

肯定超过马匹和修行者全力奔行的速度,将会使得修行者的逃遁不像之前一样简单。

要想避免敌手的神木飞鹤的不利影响,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备着一只神木飞鹤。

李五却是笑了笑,道:所以夏副院长让我为你来架鹤,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从一些指示,专门为你架鹤,飞在高空,却是勉强能行。

林夕的心神微微的震颤。

一切为了学院。

李五可以感觉得出林夕此刻身上的气息震动,他也知道林夕的心情,但他依旧只是看着林夕,说了那一句之后,补充道:同样是为了云秦。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在狂风之中微眯了双眼,肃穆而缓慢道:是的……唯有重树令整个世间都敬畏的力量,云秦才不会流那么多血。

车队。

高亚楠和边凌涵几乎同时出声。

神木飞鹤对于这个世间,的确是变革性的东西,林夕和高亚楠本身都已经近乎放弃搜索,然而在这高空俯瞰,却是很轻易地看到了一支车队,在丘陵之间辗转,朝着山阳道方位行进。

而就在高亚楠和边凌涵出声之前,一道柔和的白光,已经从明哥的身上发出,射到了李五的面前。

这道光的热力似乎给了李五很明确的指引,李五准确无误的御使着神木飞鹤,朝着车队行进的方位飞掠而去。

林夕看着明哥身上发出的这道白光,一时不知感知到了什么,怔了许久。

第五百六十七章 刺帝就在林夕看着明哥身上散发的白光发怔的时候,一只大黄蝉在中州城中盛夏的阳光中落到了一株梧桐树上。

在吸食了自己最喜欢的梧桐树汁液之后,这只大黄蝉开始兴奋的引吭高歌,完全没有意识到,虽然这株梧桐距离它的出生地只有千米的距离,然而这株梧桐树周遭却显得分外的安静,唯有它这样一只大黄蝉在发出高亢的声音。

一根黄竹竿陡然从树叶间穿过,准确的刺中了这只大黄蝉,这只大黄蝉急切地想要飞走,然而却是被竹竿上的蛛网死死的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树下一名宫女伸手轻柔的将竹竿收回,取下大黄蝉,浸入了身旁的水桶之中。

真龙山下的云秦皇宫很大,然而有着这些宫女的粘蝉,整个皇宫却是都没有什么蝉声。

没有蝉声,不会让宫中的贵人心中烦闷,然而却显得这整个皇宫更加清冷,更加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云妃正在蕴芳宫中画画。

蕴芳宫是整个云秦皇宫之中,夏日最为舒适的一处宫殿,前后皆有一片荷湖,且几处楼阁都大量饰有沉香木,有一处真龙山上引下来的溪流推动着两架水车,将湖水淋洒到几处楼阁顶,沿着屋面水槽流淌下来,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是十分凉爽,气息芬芳,少有蚊虫。

云妃的五官不算特别,比不得长公主那样的丽质,更不比秦惜月的多一分便太浓,少一分便太淡的美丽,但别有一份恬静的气质,这使得她的面目越看却是越耐看,看得越久,就会觉得越舒服。

琴、棋、书、画,她无一不精,最为关键的是,她极爱看书,各种知识典故,她足以和大学士论道。

且她拥有绝大多数男子最需要的一点:善解人意。

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她便说话,需要她安静的时候,她便只是安静沏茶。

需要她开心的时候,她便会陪着你一起开心,绝不扫兴。

你有兴趣谈论某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也很懂得这件事情,而且会让你产生更多的谈论这件事情的兴趣。

所以即便没有怀上龙子之前,云妃也已然是云秦皇帝最为宠幸的妃子。

……身穿龙袍的云秦皇帝身影出现在了园子里,随行的礼官宫女做了个手势,阻止了看到皇帝驾临而准备通报的侍女,云秦皇帝便安静的穿过了白色的廊桥,进入了云妃所在的楼阁。

呼吸着这个楼阁中芬芳的气息,看着那个正对着阁楼外湖面作画的女子,看着湖面上的荷花,云秦皇帝脸上的戾气略少了几分,眉目间也略微柔和了下来。

皇帝对外是天子,然则实质也自然只是个人。

尤其他是普天下最为庞大和强大帝国的皇帝,然而相应之前这个世界的一些朝代,相应别的国度,他却又同时是一个可怜的皇帝。

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任何决定和意志,都需要受到那九个老人的挟制,令他连觉得在这皇城之中呼吸,都不得自由。

在身为皇帝的同时,他也是一名父亲。

长孙无疆是他看着长大,且长孙无疆的心性和一些品质,让他也十分的喜欢,他对长孙无疆倾注着父爱的同时,也希望长孙无疆将来能够成为他至关重要的帮手,帮他打破目前的处境。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个世上最为重要的人,他最疼爱的儿子,却是死在了碧落陵。

他当然要承担起一部分长孙无疆死亡的责任,因为他的确有着令闻人苍月消磨青鸾学院一些实力的想法,想尽可能的让青鸾学院的力量和闻人苍月去硬拼,但青鸾学院也清楚他的底线……他的底线,就是长孙无疆好好地活着。

不管青鸾学院和他如何争斗,青鸾学院就应该遵循他的这个底线。

然而长孙无疆死了。

他也是个人,同时应该是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皇帝,所以很多朝臣认为他的暴怒不智,但对于他而言,他能够保持一些理智,已经很不容易。

对于他而言,长孙无疆的死,只是让他彻底决心去做一些事情。

为什么不能做?身为云秦皇帝,无论做任何事情,他始终都是占着最大的优势,始终都是有着很大成功机会的。

权力越大,欲望就会越大,一些情绪得不到宣泄,情绪就会更容易失控,性情就会更容易暴戾。

在每次早朝时,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朝臣,看着许多令人生厌的面容,身为一般的权贵,最多只容易在心中产生要对付某人的想法,而身为皇帝,很多时候都会油然产生要将这些人全部杀光的暴戾想法。

云秦皇帝很清楚任何人坐上龙椅之后,恐怕都会时不时有着这样的冲动。

在自然不能真正付诸实施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便只能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心态,让自己不要彻底的发疯和变态。

能够想到控制自己,对于他这样的一名皇帝而言,已经很不容易。

他总觉得,云妃身上的气息,她所在的这些地方的气息,是可以冲淡他一些戾气和不理智的冲动的。

所以尤其是在出了江家的事情之后,他到云妃这里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多,甚至在心理上,对这名善解人意的女子也越来越为依赖。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恬静作画的女子回过首来,看到是皇帝到来,她却是也不吃惊,微微的一笑,放下画笔,然后这才盈盈施了一礼,看着皇帝眉宇间一些未散的戾气,她也没有多少顾忌,就和平时说话一般,柔声道:都已经过去这么多时日了,圣上还被弄得如此烦心?烦心事只会多不会少。

云秦皇帝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云妃好生坐着,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犹有怒气道:时至今日,还依旧有官员被刺杀。

朕要补缺,却还要担心补上来的官员,不是江家或是其它对朕不利的对头的人。

云妃温和的看着他,道:整个云秦都是圣上的,即便出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只是家事,闹来闹去,最后这整个云秦也依旧是圣上的。

圣上耐心些看得清淡些,便不用这么烦心了。

能够应付得过去的事情,便终究不是事情。

只是有些人,恐怕不觉得这云秦是朕的。

云秦皇帝重重冷哼,但脸上的神色,却是已经好看了不少。

云妃微微的一笑,那圣上更不用和那些蠢人置气,慢慢的办就是了。

云秦皇帝看着她恬静和煦的笑容,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骤然变得柔软了起来,森冷的嘴角也微微带起了些笑意。

他有些出神的握住了她的双手,沐浴在清凉微润的风中。

云妃没有再出声,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云秦皇帝在平静地思索着一些重要决策的时候,这个时候她最能令云秦皇帝满意的做法,便是保持着沉默,保持着安静和微笑等到云秦皇帝的注意力再回到她的身上。

只是和平时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心中,看着这名骄傲而强大的皇帝,却是也觉得这名皇帝十分可怜。

因为他最后的一些依赖,也会在今日,被无情的打破。

任何皇帝,因为身份和地位的高高在上,都是孤家寡人,而这个皇帝,将会是比任何皇帝都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代多疑和虚伪,一代睿智和宽厚,这难道是长孙氏一脉的特点?只可惜,睿智和宽厚的长孙无疆死了,这个多疑和虚伪,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多少真正信任的人和朋友的皇帝,今日过后,伴随着他在这个皇宫里的,恐怕便只有孤独和暴戾吧?云妃微笑着,平静而心中冷讽的迎接自己和许多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到来。

……云帘微动,一名宫女端了一份冰镇桂花百合羹上来,送到了云妃的手中。

和往常一样,云妃递给了还在思索着问题的云秦皇帝手中。

云秦皇帝下意识的端起盛在玉碗中的冰镇桂花百合羹喝了一口。

桂花很清香,百合很酥软细腻,只是糖水有些甜腻……且是有些过分的甜腻。

云秦皇帝霍然抬头。

在他的感知之中,这唇舌间的过分甜腻,便已经瞬间变成了吞噬他身体生机的猛兽!噗!一口还未咽下的糖水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在脱口喷出的瞬间,这一股糖水,就变成了一股金色的闪电,直击那名三十余岁面目的清秀宫女!即便是在此处,任何的膳食在端上来之前,便都已经经过尝检,唯一有可能做手脚的,便只有这名最后接手的宫女。

清秀宫女身影飞退。

在云秦皇帝霍然抬头之时,她手中的托盘便已朝着云秦皇帝飞来,一股磅礴的力量,便已推着她的身体急剧的后退。

带着雷声的金色闪电根本没有来得及触及到她的身体,一击落空,炸在当空,就像一根金色数根,骤然产生无数的分叉。

清秀宫女的身上散发着大宗师的气度,她的身体直接撞破了身后的墙体,在还未落地之时,她就已经拔出了扎着头发的一根发簪,轻柔的朝着楼下一名侍卫丢了过去。

身穿银衫的内廷侍卫的身体骤然如被马车撞中,胸前爆出一团血雾,整个身体倒飞而出,狠狠地坠向身后湖面。

只是这一息之间,云秦皇帝的脸色就变得如墨般漆黑。

一丝丝金色的雷电,从他的肌肤下开始沁出来,使得他的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诡异和狰狞。

但面对着飞快逃遁的清秀宫女,他却是并没有追击。

因为这毕竟是在宫闱之中,是在云秦皇宫之中,即便对方是一名巅峰大国师级的人物,都绝对不可能逃得出去。

只在面容冷厉到了极点,黑气开始消退的皇帝站到被清秀宫女撞出的大洞之前时,一道金色的箭光,不知从云秦皇宫何处高处落下,狠狠的坠向化成一条流影的清秀宫女。

清秀宫女的双袖卷出,扫中了这道金色的箭光。

一声巨大的炸响声中,清秀宫女的双袖全部炸得粉碎,身形一顿,落在地上。

一道道极快的身影在顷刻间冲入了荷花湖的这片廊桥,和这名清秀宫女展开了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的交手。

清秀宫女的身影开始连连后退。

在她被逼得反而距离皇帝所在的楼阁不到六十步时,她的身上已经有了六处伤口。

她的身体飞掠了起来,想要落入旁边的湖中。

然后就在此时,一只手掌落在了她的腰腹之间,落时为掌,接触在她腰腹的瞬间,又化为拳,连续发力,轰的一声,这名清秀宫女的身体崩飞而出,没有能够落入湖水之中,反而是被这一推,一崩之力,直接推送出五十余步,坠落在楼阁下方,皇帝的面前。

这围攻清秀宫女的数人或身穿宫女服,或身穿内廷紫官袍,或身穿银甲。

在清秀宫女坠地的瞬间,知道清秀宫女绝对不可能再有站起来的力气的这几名修行者,全部躬身,准备请罪。

然而就在此时,其中一名身穿银甲的年轻将领,在看到云秦皇帝身后的云妃的一瞬间,整个人却是瞬间僵住。

第五百六十八章 女子手中的棋云秦皇帝长孙锦瑟从来没有和天下人交过手。

若是他离开中州皇城,自然会有军队,会有供奉跟着,他从来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战力和修为。

然而谁都知道有着真龙血脉的长孙氏都是天赋极佳的修行者,而此刻那名清秀宫女即便已是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在面对云秦皇帝长孙锦瑟时,身上的气息,却明显要逊色许多。

所以长孙锦瑟的修为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至少躲避过他一击的清秀宫女会十分清楚。

在这一瞬间,云秦皇帝眼中和感知世界中的画面,当然比一般的修行者更多。

他看到清秀宫女在不停的咳着血,但是脸上却是有一种很古怪的笑容。

他看到有不少侍卫和银甲军士正在赶来,但却是已经被一些判断出情形已经彻底控制住的官员喝止住,一些谨慎的搜查正在飞速的展开。

有皇廷供奉出现,在开始询问一些事情。

这些画面之中,身前数十步的地方,那名身穿银甲的年轻中州卫将领脸上的神情,却最为让他觉得突兀。

他的目光,没有聚集在咳着血,还没有死去的清秀宫女身上,而是落在了这名中州卫年轻将领身上。

能够率军在皇城内轮值巡防的将领他自然都认识。

这名中州卫年轻将领姓钟,名天阔,是中州城中年轻人中的俊杰,朝堂未来的大梁之才。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九老中钟暮邻的长子之子,平时也甚得皇帝欣赏,按理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做出任何触犯皇帝威严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皇帝阴沉至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头颅还是抬着,而且他的目光,竟还是没有落在皇帝的身上,而是落在了皇帝的身后。

此刻皇帝的身后,只有一个云妃。

所以钟天阔这名年轻将领,自然只可能是在看云妃。

他失神地看着云妃,天子面前,竟失魂落魄,等到身旁其余人低沉的咳嗽了一声,他才略微回过神来,面容苍白的低下头来。

然而即便不管他眼中莫名复杂的神色,只是方才那直直地盯着云妃,直勾勾地看着皇帝的女人,已是大不敬!……圣师眼中和感知中的世界,和一般人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这一刻,云秦皇帝的脑海之中出现了无数让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色彩,侵入他身体的剧毒已经被他驱除出身体,然而这一刻,皇帝的身体却是反而比方才中毒时还要觉得寒冷,他的双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缓慢地转身,看着云妃。

云妃微垂着头,安静着,如同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他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剧烈,再缓慢地转过身去,看着钟天阔。

钟天阔身旁的修行者都不明白为什么钟天阔会有这样失常的反应,他们只是觉得有种令他们异常不安的气氛在空气中凭空的生出,也令他们觉得异常的寒冷。

挖出他的眼睛。

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缓慢的寒声道。

钟天阔的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脸色变得雪白,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

他身旁其余几名修行者通体彻寒,一时在心中犹豫,要不要遵从云秦皇帝的命令。

云秦皇帝没有出声,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更加的冷厉。

钟天阔咬了咬牙,伸出了手,就要抠出自己的双目。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声音却是在云秦皇帝的身后响了起来,不要。

不要!也就在这一瞬间,钟天阔猛地抬头,也发出了一声同样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身旁数名修行者没有抬头,但心中更加巨震。

云秦皇帝霍然转身,看着云妃,他的面容,也变得无比的苍白。

云妃看着他,就和平时说话时一样,柔声请求道:圣上,让其余人先下去吧。

云秦皇帝的嘴角僵硬了许久,和平时相比却是无比艰难的出声:在蕴芳宫外候着。

这个旨意自然不包括钟天阔。

钟天阔僵硬的站着,其余的修行者,浑身被冷汗湿透,飞快地退出蕴芳宫。

云妃慢慢的跪了下来。

在跪下来的瞬间,钟天阔的身体,便又猛的震了一震。

此事和他无关。

云妃看着云秦皇帝,轻声道:他并不知情。

云秦皇帝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起来,在云妃这句话开口的瞬间,他的心倏然沉了下去,沉到了最低谷。

是我贪图富贵和圣上的宠幸,所以才诱惑了他。

云妃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见他,也都只是用普通宫女的衣衫,他只以为我是普通宫女。

所以一切的罪责都在我。

圣上要杀,便杀我,和他无关。

云秦皇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是一时竟是无法呼吸,整个胸口都开始撕裂般的疼痛。

此时,心中也下了决定的钟天阔却是猛的抬起了头,咬牙强声道:此事和云妃无关,都是我……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团恐怖的雷光充斥在他和云秦皇帝之间,他的身体,往后被震飞出了数米,跌落在地上。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身上,全部缠绕着一条条拇指粗细的雷光,他的一只手,抓在了云妃的头顶,五个手指狠狠地抓着云妃,似是要将她抓着头,直接提起来。

无数条雷光,在他的手臂上吞吐不息,如同一条条金色的蛇,随时就要朝着云妃的面容噬去。

你们……怎么敢……云秦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嘶哑,都完全不像平时的声音。

钟天阔咳出了一口血,但还是站了起来。

他看着云秦皇帝手掌下的云妃,眼神之中充满了悲哀。

云秦皇帝的另外一只手伸了出来,伸出了一根手指,隔空点着他,这根手指,也在不停的发抖。

朕现在只想知道一点。

云秦皇帝用力地呼吸着,看着在自己手下的云妃,用了浑身的力气,才用自己他和云妃听得见的声音,艰难道:你肚子里的种……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

云妃艰难的露出了一丝微笑,认真的柔声道:圣上认为是圣上的,便是圣上的。

云秦皇帝的手一紧,云妃的面目也有些扭曲了起来,到此时你还敢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以为朕真的舍不得杀你么?云秦皇帝脸色铁青,手依旧不放开她,却是弯下腰来,看着她的面目说道。

想到面前这名女子令自己迷恋和依赖的面目和柔软的身体,竟是被另外一名男子亵玩,想到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被另外一名男子肆意的揉捏过,想到自己和她做过的一切事情,她都和这一名男子做过,他就越来越为暴戾,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圣上需要一名太子。

云妃脸上依旧不见痛苦的神色,她依旧柔声请求般道:能否激发出金色雷霆,这只是其次……关键在于,圣上需要有后来接替圣上的皇位。

关键在于,太子是长孙氏。

云秦皇帝笑了起来。

笑得分外的诡异和森寒。

朕平时听些你的意见,难道你便觉得能教朕怎么做了?云秦皇帝笑着,看着她,朕还年轻……还有,朕就算需要考虑你说的方法,哪怕随便掳来一名儿童……难道会容许别人低贱的汗水流淌在朕的女人的身上,难道会容许别人低贱的污秽,注入朕的女人的身体?任何人欺骗朕,欺骗朕的感情,便要付出百倍的代价!云秦皇帝面容扭曲着,异常冷戾道:朕再问你一次,你肚子里的种,到底是朕的,还是这个逆贼的!若是你不回答,我会立时下令,令人对他进行凌迟之刑。

云妃也笑了起来。

他只是见到我的面目,那一瞬间神色有异,你便立时想到了这方面,让我想捏造些别的欺骗你,都根本不可能应付得过你的疑心。

你自身便都已经对你能否在我身上留下种不自信。

她笑着,看着云秦皇帝道:其实我方才的话,你也应该听得出答案了,你只是自己还在欺骗自己……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诉你,是他的,日子清清楚楚,应该是他的,不可能有意外。

很好。

云秦皇帝轻咳了一声,嘴角沁出了一缕血丝,他笑了起来,牙齿分外的白,但唇齿间却全部都是鲜血,异常血红。

所以若是没有今日的刺杀之时,朕不曾发现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云秦帝国的下一位皇帝,便会姓钟,便是钟家的人。

圣上不用想得太复杂。

云妃看着他,道:这只是男欢女爱的事情,且我先前已经和圣上说得很明白,只是因为我贪图富贵和圣上宠幸,所以才谋划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着他此种中州卫将领,根本不可能有进内宫的机会,我便觉得向他借种十分安全,没想到今日有刺客,他却正好统领中州卫在巡防,冲了进来,让他见到了我的面目。

朕想得太复杂?云秦皇帝凄厉的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要忘记,朕当日选你当妃子,便是因为觉得你没有机心,不贪慕虚荣,不假意奉承,你的心性,本身便视荣华为浮云,根本不在意这些,你现在却说,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云妃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圣上,人是会变的。

且你也看得出来,他的确并不知道我是皇上的女人。

他不知道,难道别人就不知道?云秦皇帝在她的耳畔,寒声道:朕当然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爱这名逆贼,难道那些老不死的,便不会故意安排这样的一个男子,入你的眼帘?云妃柔声道:这真的只是我一人之错,圣上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难道连钟老都不相信?云秦皇帝缓缓的直起了腰,用衣袖直接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漠道:连你都欺骗了我,朕还能相信谁?朕对于宫闱一直管理严苛,你是什么时候,能和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看着自己的足尖,寒冷的轻声问道。

在太子死去的那些时日。

云妃缓声道:你在真龙山上的时日很多,那段时间,对我们的一些监控也不甚过问,我便经常命宫女和我调换了衣衫,偷溜出去,到了很多平时不能到的地方,也见了许多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人。

云秦皇帝沉默了下来,他的面容没有太大的改变,就连身上的金色闪电,都彻底的消隐,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是更加的阴冷,似乎有一股死气,在从他的身上透露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云妃在心中笑了起来。

她等待了这么久,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结果,终于将云秦皇帝,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很开心,但看着那名被皇帝重创依旧站起来的年轻男子,看着被自己利用的这名男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她却是真正满含着愧疚和真实情意,看着他,道了声:对不起。

她饱含着真正真挚情意的目光,落在钟天阔的眼中,这名年轻中州卫将领的心脏却更加刺痛。

在他看来,云妃这样的女子,只是一名对外面抱着憧憬的纯真女子,然后在不恰当的时机,遇到了他,今日里,便迎来了这样凄厉的结果。

他的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是我用强……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再次出声帮云妃开脱,想要帮云妃开脱掉一些罪责,尤其今日……他是因为见到云妃鼓起的腹部,震骇的想到云妃肚子里的,有可能是自己那几夜的缠绵的结果,他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才会让皇帝一下子察觉出来。

他毕竟是个入世不深的天真年轻人,他心中还有一点奢望,想要保住云妃的姓名,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住嘴!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刚刚发出之时,云秦皇帝的身体,已经横跨长空,一道金色的闪电,冲击在他的面目上,绞碎了他的舌头,冲瞎了他的眼睛,让他的身体再次往后重重飞出,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云秦皇帝的脚尖,踏在了他的身上,踏碎了他的裆部。

云妃欣喜的心情因为这一幕而难过了起来,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她马上悲哀而自嘲的笑了起来,想着对于一名马上要死去的人而言,这样的情绪真的是无聊而又完全不必要的。

在云秦皇帝转头看向她的瞬间,她伸手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玉簪,然后冷静而准确的,刺透了自己的心脏。

啊!在她心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形成一条鲜亮的红色血箭之时,云秦皇帝尖戾的叫了起来,他疯狂地往外掠了出去。

金色闪电如同狂潮一般,在他的身影出现在那数名在蕴芳宫外候着的数名修行者身前之时,便将那数名修行者全部吞噬。

……同一时间,在文家的宅院里,文玄枢只是安静的在看着面前的一局黑白棋局。

任何事情的诞生,都是有原因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就像闻人苍月的反叛,最开始的缘由,只是因为九老否决了让他替补黄家坐入重重帷幕之后。

就像如果神象军的那一批军械,若是落入天落行省军方的手中,便会让那名江家的人,更有信心的发动一些影响西边全局的兵变。

像他这样的一名云秦重臣,要逆反,要想图谋皇位,自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自然也需要足以对他产生诱惑,让他觉得大有可为的重要原因。

这个原因,便是很多年前走到他的面前,和他下了一盘棋,告诉了他很多布局的女子。

这名女子,就是先前在云秦皇帝和朝臣眼中,平凡的妃子云妃。

但唯有文玄枢知道,这名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女子,她的名字,是居留云颦,是为居留氏。

她是居留氏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从今日起,云秦再无居留氏,复仇的居留氏,便再也无人了。

居留氏再也无人了,长孙氏,也应该绝了……文玄枢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棋盘上,放下了一颗黑子。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天下最强的弓碧落陵中。

用染蜡雨布蒙着的一辆辆沉重的马车在泥道上缓慢地行进着。

所有拉车的马匹都十分的疲惫,这些马车上载着的军械比它们先前拉着的稻谷种子和农具更为沉重,且它们一路上得到的休息更少。

坐在最后一辆马车车头上的南歧岢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带着一顶遮阳的竹凉帽,竹凉帽内里的脑门上,却是剃得精光,没有一根头发。

从头顶到他的后颈,却是有着玄奥的莲花纹刺青,就像一条条符文,色泽深入他的肌肤。

其实他的背上,也同样有许多文字和鲜花般的刺青。

光头、刺青,并不魁梧但异常结实的身体,这都是神象军最鲜明的特征。

只是这些特征平时也都隐匿在金色重甲之下,便是在唐藏,所知的人也是极少。

南歧岢是神象军的将领之一。

世上的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甚至可以用天底下最神秘、最强来形容的这样一支军队,会死守着萧湘这样已经失败的枭雄,不肯臣服于唐藏皇宫。

然而事实却是极其的简单,因为神象军虽说是一支军队,但同时也像是一个宗门。

创立神象军的人,本身便是从般若寺走出来,和般若寺的想法和理念不合的一批苦行僧人。

谁也不知道当时那些苦行僧人是质疑般若寺的哪些道理,和当时般若寺的其余僧人又有什么样的恩怨,但很多年以来,神象军便一直是站在般若寺对立面的教派。

所以很简单,自般若圣女入主唐藏皇宫开始,神象军便自然选择了唐藏皇宫的对立面,皇叔萧湘。

身为神象军的将领,南歧岢很清楚,他们的合作对象是文玄枢。

云秦皇帝野心太大,所掌控的实力对他们而言也太过危险,若是和云秦皇帝合作,难免就会出现兔死狗烹这样的事情,而文玄枢的实力在他们看来不强不弱,刚刚好,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文玄枢和神象军合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把柄,所以这样的合作,双方各取所需,都会很愉快。

在文玄枢那黑白分明的棋局之中,等到天落行省江家的人得到这批军械,和碧水行省的云秦军队战到两败俱伤之后,神象军就可以出来收拾残局,占领整个碧落陵,继续东进,便可以对整个云秦帝国施以巨大的压力。

南有闻人苍月,西有神象军,中州城之中有文玄枢。

庞大的云秦帝国,便很可能土崩瓦解,接下来只是诸强如何瓜分这一块巨大的疆土的事情。

所以南歧岢当然也十分清楚,他的任务,只是将这列车队,送到江家那名省督心腹将领的辖区之内,送到江家人控制着的军队手中。

然而按照极确切的讯息,拥有神木飞鹤的,除了青鸾学院,便只有云秦皇帝。

此刻车队之中的其余人还看不清楚,但他却已然可以看清,那天空白云之间的一道黄光,便是一只神木飞鹤。

所以他沉冷的从身后的雨布中,抽出了一根金色的禅杖。

……可以了。

天空之中,闪耀着黄光,周身篆刻满符文,可以用凶恶来形容的神木飞鹤上,李五转过头,对着林夕点了点头,出声道。

可以了?林夕怔了怔,看着下面还只能依稀看得见装束,但却还看不清面目的车队中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李五这句话的意思。

李五笑了笑,解释道:这便是夏副院长特别让我来为你御使这神木飞鹤的原因。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了一眼,都同时明白。

神木飞鹤的出现,必定会给修行者的世界带来极大的变革,让修行者的战斗方式,出现很大的改变。

将来的一些战斗,恐怕会在天上,将来修行者深入敌后之后,或许在黑夜之中,会有一只这样的神木飞鹤突然出现,将他接走,或者再次发动一次令敌手根本想不到的长途夜袭。

所以李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学院要让林夕尽可能早的适应这样的战斗,适应将来的一些改变。

学院这些时日的损失很惨重。

李五虽然看不见林夕和高亚楠,但是感知之中,却是可以感应得出林夕和高亚楠的动作,以及一些细微的神色变化,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些,反对夏副院长的学院讲师、教授,甚至一些出去的学生,至少占了半数。

虽然自从张院长离开学院之后开始,夏副院长就早知道有这样的一天,虽然获得了这一战的胜利,但即便是那些被杀死的对手,先前也都是学院的力量,尤其很多出去的学生……这种损失,对于学院的破坏,难以想象。

和夏副院长预料的一样,我们的人手变得极其紧缺,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无法像先前一样有很大的保障。

所以不仅是你们,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适应这样的变化。

林夕很能理解这种难以想象的破坏。

他点了点头,取下了背着的深红色长弓。

在抽出了背上箭囊中的一枝箭矢的同时,他却是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大黑到底是怎样的一件魂兵长弓?李五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认真地点头道:威力很大……圣师阶的人施展,其余圣师阶的修行者,在没有强大魂兵或者强大铠甲的情况下,光凭自身的力量,便不可能抵挡得住。

但最为关键的是,它是世间射程最远,箭矢飞行速度最快的弓箭,它是一体的。

林夕想到了那片降临的黑夜,想到了黑光落下时的无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道:它是不需要箭矢的?是的。

李五看着林夕,道:纯粹用魂力激发,且魂力和弓身的力量凝聚成的箭矢,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这种物质几乎没有风阻。

林夕的眉头跳了跳,所以箭光飞行在空中,非但无声,而且可以射得极远,而且力量也不会有多少衰竭。

尤其是在夜间,或者黑暗之地,修行者恐怕根本来不及反应这大黑的一击。

李五的面上浮现出一些难言的意味:不止于此。

他微微的顿了顿,道:大黑有三弦……风行者的三指控弦法的最后一部分,便是针对大黑。

只是佟韦也没有接触过大黑,所以他不能直接教你……但可以肯定的是,通过这三指控弦法,可以令这大黑的箭光,拥有许多不同的箭道。

拥有不同的箭道?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中全是震惊的光芒,这箭光……可以不直直的飞向一个地方?李五点了点头,甚至可以绕一个圈子,射向某处……在一些需要箭师不暴露身形的时候,这样的箭光,便能让对手很难知道箭师真正的方位,所以这是最适合风行者的一具弓箭。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所以这也是整个天下,最为强大的一具弓。

李五道:是的……所以明教授来将它取回来。

林夕看了一眼那头威严的鸳鸯,不再说什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箭矢搭在了弓身上,开始在高空的狂风中,感知着这些风的流动,开始控弦。

……南歧岢等着这只神木飞鹤落下,等着杀死神木飞鹤上的人。

然而让他觉得很奇怪的是,这只神木飞鹤一直在很高的地方,似乎一时根本没有降落下来的打算。

在那样的高度,飞剑不能及,即便是强大的箭师,也会面对强风,恐怕根本无法做到精准的打击。

在强风两字在脑海中划过的瞬间,这名神象军将领的眉头猛的皱了起来,凝成了川形。

天空之中,骤然有凄厉的风声响起。

一道白色彗星,将天空中的无形风流都洞开了肉眼可见的孔洞,带着一条涡流坠落而下。

这一瞬间,在他的感知之中,他已被这一箭锁定。

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来不及闪避。

所以他的整条脊柱骤然绷直,就好像一根柱子陡然坐实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金色禅杖,举火烧天一般,往上撩起。

凄厉的风声骤然化成了恐怖的金属震鸣声。

南歧岢头顶的竹笠首先破碎,接着,他的整个上半身的衣物,都被箭矢和他禅杖冲击产生的无数气流击碎。

他头顶的刺青花纹显露了出来,背后的刺青花纹也显露了出来,整个身体的每一条肌肉,都像岩石一般冷硬,震颤着。

他的整个身体,都往下陷了下去,直至膝盖。

他手中的金色禅杖还举着,但第二道白色彗星般的箭光,又已经降临。

当的一声爆响,他的身体再度下限,近乎大腿根处,他手中的禅杖,被硬生生的挣脱,碎裂的金属箭矢的碎片,细丝,冲击在了他的身上,瞬间深入他的体内,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这些密集、细小,但是却深入内腑的伤口,让南歧岢的身体同时射出了无数股细小的血泉。

他的意识和力量在迅速的消失。

这就是将神?然而此刻,微微抬起头颅的南歧岢却是明白了发出了两箭的人的身份。

第五百七十章 天子的分量……盛夏里的中州皇城依旧和平时一样,让人觉得凉沁沁的,礼天监的议事大厅地上铺着的是平平正正的青玉,更是让集中在内里的数十名官员心中寒冷。

此时正值午后,并不是朝堂议事的时候,礼天监是礼司平日管理祭天、祭司事宜和修改礼法的地方。

然而若是要修改宫中和外面的一些礼法,被传唤到场的官员似乎也并不合适。

所有这数十名官员之中,属于礼司的官员只有四人,其余大多却都是军方的官员和吏司、工司官员。

更为关键的是,所有这些官员之中,大部分,平时都没有机会上朝,根本没有机会面圣。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又有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金边紫服的老人,负手走入了这间大厅之中。

陈大人!数十名官员之中,大半顿时大惊,纷纷躬身行礼。

其余一些原本不知道这名老人身份的官员,听到这样的称呼,再看到那些官阶远高于自己的人都这样的反应,顿时也是心中一震,知道了这名老人的身份,惊恐的躬身行礼。

老人微颔首回礼,两条雪白的眉毛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看着厅中那张已然给他准备好的铺着金色软垫的黑色金属大椅,似是在考虑要坐下,还是要离开。

一些官员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这名老人,在心中愈发震惊地想着,怎么连陈家这名平日里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都到了此处……圣上到底要在此处商议什么事情?既然这种黑金大椅是给他这样的人物备着的,那另外一张大椅,又是给哪一位元老备着的?厅堂中,这些官员的红木大椅的上首,一共有两张铺着金色软垫的黑金大椅。

这些官员心中的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又有脚步声响起,一名同样身穿金边紫服的威严老人走了进来,在看到陈家陈兆吉的瞬间,后进的这名威严老人的眉头便顿时紧锁了起来。

胡大人!厅堂内所有官员,顿时再次震惊的行礼。

这是胡沉浮。

这再次出乎了这些官员的预料。

这两人都是重重帷幕之后的至高权贵,先皇指定的辅政者,且所有中州城的各方势力都心知肚明,无论是先皇近侍出身,配合皇帝建立雷霆学院的陈兆吉,还是先皇座下骁将出身的胡沉浮,和江烟织一样,都是强大至极的修行者。

然而所有这些官员也都十分清楚,陈兆吉和胡沉浮之间,一直十分不合。

究其原因,早在先皇时期,将领出身的胡沉浮便一直看不起陈兆吉,觉得陈兆吉只是阿谀奉承讨圣上欢喜之辈。

一开始能成为先皇近侍,便只是嘴巴甜,说得许多讨喜的话。

在云秦民间广为流传,最为出名的一件事,是在云秦,日食被认为是不吉之事,一次日偏食,陈兆吉正在先皇之侧,便说些吉言,大约是说了些圣上吉祥,日食只缺一角,就像没发生一样,大吉。

此事传到胡沉浮耳中,原本便不怎么喜欢陈兆吉的胡沉浮便冷冷一笑,说了句,只吃了一口屎,就和没吃是一样的么?这讥讽之言被陈兆吉得知,陈兆吉自然大怒,当即要和胡沉浮决斗,虽最终被先皇从中调停,但两人从此交恶,本身不合眼缘,官阶又都越来越高,数十年朝堂明争暗斗之下,其中自然更生许多龌龊。

所以隔着重重帷幕辅政的九老,在外界很多人说来,一是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到对方的面目,容易想到往昔的许多不快的事情,二是都互相生厌,地位绝高,不想掩饰,便不想互相看对方憎恶的脸色。

所以按理来说,要商议事情,若只是召两名元老的话,出现了陈兆吉,另外一人便自然不可能是胡沉浮的。

……大厅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具压力。

胡沉浮在看清厅内有陈兆吉在,且只准备了陈兆吉和自己的两张位置时,他便停了下来,看了陈兆吉一眼。

陈兆吉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面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憎恶的表情,也不知道两人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流了什么样的情绪,胡沉浮开始缓缓地走入了大厅。

只是十余息的时间,在胡沉浮和陈兆吉刚刚在大椅上坐下之时,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便跨入了这间大厅。

数十名官员都是一怔,接着都是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数名每日都要上朝的官员,在跪伏在地的同时,呼吸却都是更加的困难,他们心中震骇的反应过来,胡沉浮和陈兆吉恐怕是感知到了皇帝的到来,才会坐下来……而他们没有能够预先感觉到皇帝的到来,是因为皇帝走进来,似乎根本没有脚步声。

平时在进出金銮殿时,皇帝的脚步声都是异常清晰有力,如同雷霆。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今日皇帝的身体,竟然轻得好像失去了分量一般,而且他的脸色,也似乎比平时要更为苍白一些。

……胡沉浮和陈兆吉不用像这些官员一般惶恐而不敢看长孙锦瑟,且他们见皇帝的次数,比起所有这些官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皇帝和平时相比便显得更加不同。

除了面容略微苍白一些之外,皇帝和平时相比似乎同样威严,但给他们两个人的感觉,皇帝的身体此刻都好像是空的,他身上的毛细孔中,却似有无数冰冷的杀气在沁出来。

这种气息,只昭示着一点,他要杀人。

钟家反了。

像是有一层幽幽的火光在皇帝的眼眸中燃烧起来,他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直接幽幽地说出了这一句。

只是并不大声的一句,整个殿堂之中的空气,便似乎骤然被人抽空,然后塞满了无数看不见的冰块。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全部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胡沉浮的面寒如水,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双手便落在了大椅的扶手上,站了起来,直视着皇帝,寒声道:我不明白圣上这句话的意思!皇帝冷漠的看着胡沉浮,用温和,但显得特别怪异的声音,缓声道:钟家指使钟天阔勾引朕的妃子,并暗结贱种,瞒天过海,今日已经事发,钟天阔和贱妃供认不讳,确凿无疑。

此言一出,胡沉浮的心猛的一落,一股寒气从脚下冲到头顶。

就连原本还坐着的陈兆吉,都是面色霎时雪白,猛的站了起来,颤声道:云妃?……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身体跪伏得更低,似乎想要此刻地上生出一个洞来,好让他们的身体陷落下去,让他们从皇帝眼前消失,让自己从这比冬天还寒冷的中州城中消失。

皇帝看了不可置信的陈兆吉一眼,点头。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阵仗,然而今日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却是依旧无法让自己保持彻底的平静。

钟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他沉冷的看着皇帝:钟家不可能反。

听到这一句,一些已经都心寒得无法呼吸的官员也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大呼出声,圣上贤明,请明察,钟家不可能反!不是你们认为反不反的问题,而是已成事实。

皇帝根本没有看这些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只是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冷漠道:朕已经颁布圣旨,钟家逆反的事实,已经开始昭告天下,朕的军队,已经开始拘捕钟家的逆臣贼子!平整的青玉地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

胡沉浮没有任何的动作,然而无数细微的蜘蛛网般的裂纹,却是从他的脚下开始延伸,延伸到整个厅堂的角落。

他的面色,反而彻底的平静下来。

你做得太过了!他没有再呼圣上,盯着皇帝冷漠如空洞般的双目,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决定对于我而言一直极其艰难,就像一座大山始终压在我的胸口。

皇帝自言自语般,面无表情的缓声道:但真的做了……发现原来也就是如此,朕的心中,此时反而轻松。

胡沉浮摇了摇头,眼睛微微地眯起,讥讽的笑了起来:你真的疯了,既然如此,你将我召到此处,是想要将我也杀死在此处?不。

皇帝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请你和陈院长,在此呆上一天。

然后呢?胡沉浮伸出了手,点了点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冷讽道:然后等灭了钟家,再开始清算这些钟家的心腹一样,来清算我们胡家?这是无奈的事情。

皇帝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自嘲道:在这中州城之中,身为这云秦帝王,朕居然还有许多无奈的事情……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无奈和可笑。

中州城中很多军方的人都是你胡家的,很多雷霆学院的门生,朕却不明白他们遇到这种变故,到底会效忠我,还是效忠他们的陈院长。

朕不知道你们会采取何种反应……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朕不留你们在这里,你们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朕灭了钟家,朕便不可能灭得了钟家,有你们的插手,这中州城,还不知道要产生多少的变故。

为了保持你们的实力和地位,你们会做出许多大胆到可怕的事情。

皇帝再次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朕只是想灭钟家,只是想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第五百七十一章 何来自信陈兆吉没有出声,摇了摇头,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失望至极的神色,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多了几根。

你疯了。

胡沉浮看着皇帝,缓慢地说道。

是被你们逼疯的。

皇帝笑了起来,他此刻的牙齿上没有鲜血,所以显得分外的白,分外的寒冷。

胡沉浮也笑了起来,笑得神容极其复杂,不是反,是被你逼反。

皇帝冷漠的嘲讽道:若是你们真怀着臣子之心,便根本连这样的话都不用说,这云秦,是朕的,所有云秦人的命,也都是朕的。

你错了。

胡沉浮讥讽的笑了起来:这云秦,是我们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

立国易,守成难,我们见不得这中州城乱,然而这中州城,这云秦,还是要乱了。

大破之后有大立。

皇帝笑了起来,真诚的笑了起来,不管你们信不信,今日做出这决定之后,朕每一口呼吸都是新鲜的,朕在这皇宫之中,才算是真的活了,朕真的觉得无比畅快,也是时候了。

你还是错了。

胡沉浮更加讥讽的冷笑道:你以为积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终于等到了青鸾学院内争的时机。

终于耗掉了青鸾学院的大量实力……而且青鸾学院那些反对的势力,活下来的人无处可去,只有投靠你,你反而实力大增……但你可曾想过,当年先皇的处境何等困苦,拥有的对手比你现在的对手都要强大,他拥有的实力,却未必有你的十一,然而为什么终究得到了天下?不是因为你们长孙氏的武力。

胡沉浮似乎完全不在意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嘲笑着,而是因为他有许多人的相助,有许多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视别人如手足,别人才以手足待他。

你视臣子如草芥,臣子又以何视你?云秦皇帝笑了笑。

他完全没有一丝警醒之意,反而也是嘲弄地笑道:那又如何?至少曾经活过。

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即便是先皇,即便是张院长。

胡沉浮的面色变得无比的冷漠,他看了一眼云秦皇帝,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不能随心做你想做的一些胡闹的事,便觉得不像活着?你如此心智不全,又怎么有可能超过先皇的功绩?因你这小儿野性,将这云秦和天下黎民当成玩物来瞎闹,便马上不知要失去多少疆域。

到时我看你即便是死,又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先皇。

各人眼界不同,一时得失,又算得上是什么?云秦皇帝面上没有丝毫的怒色,平和道:你又怎可断定,当朕扫除了这些障碍,不会政令通达,一改先前颓势,不会令云秦变得更为强大?你们都是骏马,拉着云秦这架庞大的马车,只是力不在一处,朕便是要将这所有马匹,都往前方拉这辆马车。

先前云秦刚定,要你们坐镇着,但现在,为何还要这沉重旧制?微微一顿之后,云秦皇帝冷漠而傲然道:朕只是要灭了谋逆的钟家,只是要废了那遮挡在朕面前的重重帷幕,一扫阴霾,朕并不想置你们于死地。

朕相信你们至少对于帝国是忠心的,所以朕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和黄家、闻人家一样,朕可以保你们的子嗣,平平安安的在云秦活下去。

你还是错的。

胡沉浮讥讽道:我不会将我的朋友,亲人的生命,交托到一个发了疯的人手里。

更何况……你凭什么来拉动这庞大帝国?难道凭文玄枢么?朕已然不会相信任何人。

云秦皇帝明白胡沉浮话的意思,却是平静道:朕自然也不会相信他。

胡沉浮深深地看着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认真地道:我真不能理解你何来的自信……你明明知道不管今日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今日的做法,便是将我们彻底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上,你要对付我们,文玄枢又很有可能随时咬你一口,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自信?朕的自信,是因为朕是长孙氏。

云秦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了些狰狞的神色,寒声道:你们很多人都忽略这点,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不管朕做什么,朕依旧是整个云秦,这么多子民心中的皇帝!他们会为了朕,而战尽他们体内的每一滴鲜血!不管这天下,有你们的几分功劳,朕才是他们认定的天子!这是连张院长,都未曾能改变的东西!胡沉浮沉默了下来。

所以不管你和朕的想法有何等的不同,现在的事情也只是选择的问题。

云秦皇帝却是看着他,接着道:你是杀不死我,不可能冲得出朕这皇宫的,朕帮你想过了,你可以做的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在此时刺杀朕,然后死在这皇宫之中,朕也同时开始对付你们胡家。

这样的话,不管你们的反噬和江家一样,给朕带来多大的伤害,你们胡家在中州城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第二个选择,便是在这里呆上一天,等你出去之后,将你们胡家的人,退出中州城再和朕为敌。

朕不想和你们太过两败俱伤,所以朕会给你这个时间。

陈兆吉脸上的皱纹又多了数条。

从一开始的愤怒、痛苦、失望,到此刻,他的心尖是近乎麻木地颤抖着。

他知道这世上先前的许多朝代之中,有无数愚蠢的帝王。

就如唐藏慧光帝,一生便从未早朝过,平生只好雕刻木鱼和听各种所谓吉兆。

有大臣只是在宫廷墙上雕刻出一株白莲,都上书报称是天降吉兆,结果他也信。

反倒是一些直臣纷纷被打压排挤。

就如南摩国的那名末代皇帝,便是愚蠢且好大喜功到了极点,不务政事,只喜给自己加封各种将军,率大军打仗,结果最后在大败回国之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还要亲自率军讨伐某支逆军,结果反而在军中遭遇兵变而亡。

然而陈兆吉却并未想到,在自己先前眼中的圣明之君,肯苦之君,竟然会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他真是疯了。

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麻木的不停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想知道你的选择。

胡沉浮却是转头看向了他,沉静地说道:你应该明白,你我此刻,才是此刻除了他之外,中州城中拥有最大力量的人,才是有可能改变局势的人。

皇帝知道胡沉浮此刻的想法,但是他却是也没有出声,只是平静而冷淡地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

陈兆吉显得更老。

我一生不亏长孙氏……我会选择归老。

他沉默了许久,艰难地说道。

呸!胡沉浮狠狠地吐出了一口唾沫,鄙夷的吐向陈兆吉。

陈兆吉自然能够轻易地将这口唾沫震飞,然而此刻心神激荡之下,他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一口唾沫,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也没有对胡沉浮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转身,灰白着面容,坐了下来。

皇帝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有些时候,不是真正面对一个最为艰难的抉择,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如何的选择,但此时陈家已经做出了他想要的抉择。

有些人觉得玉石俱焚好,有些人觉得在势不可行的时候离开,安度晚年的好。

他十分清楚,这些老人之中,每个人的想法都会不一样。

现在陈家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胡沉浮便也只会接受他的条件,留在这里。

因为胡沉浮是冷静的将领出身,他会很清楚,没有陈家的支持的话,胡家的反击也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像他这样的人,便会将战争留到今后。

和这些人斗……果然比起整理日批复那些惩戒污吏的折子要有趣得多。

皇帝轻快的走在夏日的皇宫里,他微笑自语着,但是他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欣喜。

因为他的心是空的,在云妃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便没有正常人的喜乐,只是充斥着怀疑、野心,和不断膨胀的欲望。

……一名银甲将领快步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在距离他五十步的地方,跪伏下来,语气微颤道:文首辅命我传来消息,律政司替补给事中叶子沁率各司文官二十余人,阻拦军队,称要面圣。

杀了!皇帝冷冷的一笑,此种时候,越是决厉,便死的人反而越少,传下朕口谕,所有阻拦中州卫执行军务者,便是协助钟家逆反!当军格杀!第五百七十二章 烧宫、杀军、看山蕴芳宫所有的人,侍女、内侍、甚至先前进入过蕴芳宫的太医,在云妃死后,便被召入了蕴芳宫,然后全部被杀死在蕴芳宫里,接着整个蕴芳宫封了起来,但那些人的尸体却全部留在了蕴芳宫里,没有收拾。

皇帝不发旨意,谁也不敢去动那些尸体,虽然明知道在此种盛夏天气里,不消两天,一些难闻的气息,就会很快散发出来。

烧了吧。

在文玄枢派来领旨意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起身之时,脸上浮起阴霾冷笑的云秦皇帝,却是又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

刚刚起身,还未抬头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身体一震,他无法凭这三个字理解皇帝的意思。

派人,将整个蕴芳宫烧了。

云秦皇帝没有再看他一眼,从他的身旁走过,冷厉的出声补充道。

……二十余名文官聚集在某条街巷口,平排的席地而坐,阻挡在一列列身上银光闪耀的中州卫前面。

吕灭敌的手掌轻抚在角楼上固定的大型弩机的粗粝金属表面上,手上的肌肤和金属刮擦,竟是发出了一些响声,从他所在的这处角楼望去,完全看不到中州城那条街巷中那些文官的身影,只是因为那些中州卫身上银色铠甲的反光,才隐约看到,那里就像是一团水银被堵塞住了。

他是中州城防卫将,他的身上此刻也穿着银色的铠甲,他身旁站着的络腮胡子,面相粗豪的将领,便是他的副将关勇。

文官和武官的立身处世,的确是截然不同的。

早在御都科设立,云秦名臣姜瑞死去的那天,中州卫防卫军中重要将领之一的吕灭敌和关勇就在这座中州城北角的角楼上进行过一次谈话。

在当时,吕灭敌就觉得朝堂中许多文官是愚蠢的,不可理喻的,尽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此刻,看着那处地方的拥堵,吕灭敌虽然还是在心中骂那些人愚蠢,骂那些文官的脑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但心中却是没有丝毫讥讽嘲笑之意。

因为每到这种时刻,在朝堂之中,反而都是这些文官第一个站出来,做些明知会死去,明知无用,但还是要去做的事情。

大人,都准备好了。

脾性火爆的关勇,今日也少有的有耐心,他也看着那处地方的拥堵,以及看着中州城中许多地方的金属闪光,低声禀报道。

好,我们下去。

吕灭敌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冷厉,语气却是有些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些颤音。

六百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已经在角楼下方等待候命。

所有的中州卫都经过严格的挑选,所以这些军人无一不是身材高大,健壮,且充满坚毅的神色。

他们都只知今日中州城中肯定又有大变发生,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执行什么任务。

在走下角楼的吕灭敌和关勇的带领下,这些中州卫迅速的进入中州卫城防北营。

庞大的中州城一共有三道完整的城墙。

一道中州城墙,一道先前中州城规模还未扩大到如今地步时的老城城墙,还有一道便是皇宫城墙。

老城墙的一些角楼和期间驻军的空地,现今便成了中州卫的一些营区。

此时城防北营之中,一共有一千三百名未穿铠甲的军士,这批军士接到军令,在饱餐一顿之后,便要披挂执行军务,然而此刻这一千三百名未穿铠甲的军士却是都开始昏昏欲睡,失去力气。

在许多人发现不对,开始愤怒的厉喝,冲出休憩的营区,开始抢夺兵刃,并和两百名严阵以待的中州卫开始厮杀之时,吕灭敌和关勇率领的这支军队便到达了营区。

杀死这些未穿甲的叛军。

看着神色复杂的吕灭敌,关勇咬了咬牙,便想替吕灭敌出声,然而吕灭敌却是用力地握拳,往前挥出,下达了军令。

六百名身穿银甲,手持长枪的中州卫出现了犹豫,他们视线之中的那些军士,都是云秦人,甚至许多都是平时他们认识的人,即便是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然而此刻,他们的心中却是震惊而犹豫,迈不动步伐。

这是圣上的命令。

吕灭敌再次出声。

关勇发出了一声厉喝,冲了上去,六百名中州卫在犹豫之中,也终于选择了忠诚的执行军令,朝着那些大多手无寸铁的军士冲了上去,开始血腥的屠杀。

吕灭敌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眼前鲜血纷飞的场景。

他十分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是皇帝和一些人的纷争之中的一个剪影。

和那些文官不同,他是军人,他所认为的胜负,不在这一时,他不会做平白牺牲的事情。

所以他在御都科建立的那时起,所做的事情便坚定而明确:效忠文玄枢,看着文玄枢。

从那时起,一时的荣辱和骂名,他便不再计较。

……和江家展开绝厉反击的那日一样,中州城中绝大多数百姓还根本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因为百万人口的中州城实在太过庞大,有些地方,在流血,有些地方,却是浑然不知,市集依旧在和平时一样交易,一些溪水旁边,捶衣洗衣的妇人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平静。

刘学青从私宅中走出,上了一辆已经安排好的马车。

答答的马蹄声中,他这辆由数名御都科的护卫保护着的马车,开始朝着中州皇城疾驰。

在姜瑞死后,他虽然已经从律政司给事中的位置调动到了御都科,成为了御都科三巨头中为首的一个,权势更大,且看起来,是文玄枢和皇帝的心腹,然而朝堂之中的官员都知道他清正而直,所以在姜瑞死后,他无形之中就已经成了云秦清流和文官的领袖,在朝堂之中影响力巨大。

当听到圣上宣旨钟家逆反,中州卫的一些军队以许多人都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直接冲入钟家的一些宅院,封地,开始抄家捕杀的消息,他面如土色,手中的饭碗直接掉落在地。

和他个人无关。

在任何朝堂大变之中,像他这种直臣,反而是最问心无愧,最不需要担心自己的。

他所担心的,只是这偌大的中州城,这庞大的云秦帝国。

钟家负责铸钱、漕运,本身子弟、门客大多出身于仙一学院。

皇帝这么做,不仅是在对付钟家,还是在对付仙一学院,在抽自己的基石!只有疯狂的皇帝,才会将宫闱之丑曝于天下,尤其在此刻云秦和大莽的战事僵局之时,即便皇帝旨意之中所说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皇帝也必须要采取一些更为稳妥的手段。

而且所有文官直臣,虽然在一些军人眼中愚蠢,但只是有自己的坚持和节气,并不是真的愚蠢。

他根本不相信钟家真的逆反,所以他丢下饭碗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皇宫,去进谏皇帝。

今日的中州城,神秘的影子似乎出奇的多。

就在这辆疾驰的马车进入城中主道,穿过一个还依旧十分平静的街区之时,数名黑衣人骤然沿着屋面的黑瓦狂掠而下,瞬间降落到这辆马车上。

马车中的刘学青眼瞳骤然收缩,只是在他听到异常响动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一名蒙面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割裂了马车门帘,冷漠的看着自己!匕首冷厉的刃尖上在滴着鲜血。

刘学青不知道此刻是谁主导了这样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但光是这名刺客身上冒出来的磅礴气息,便已经压得他在车厢之中的身体不能转动,他根本不可能从这名刺客的手中逃脱。

眼看这名蒙面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即将无情的刺入他的身体,蒙面黑衣人的整个身体却是陡然一震,身上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冲击在马车之上,将马车的车辕全部震断。

蒙面黑衣人转身,借助身上魂力的喷发,就要从马车上震飞而起,然而就只是在他这转身,身体和马车车身脱离一寸的瞬间,一截剑尖已经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刘学青的身上,被刺客魂力一震的刘学青想要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但剑尖继续前行,带着蒙面刺客的身体,轻点在他的胸口,他便脑袋一晕,丧失了所有意识,昏迷在了淌血的车厢之中。

……奉圣意,阻军者,协助逆反,诛杀勿论!就在刘学青不知被何方势力所刺杀,又不知被何方势力所救之时,那处水银凝团般堵塞的街巷之中,一名银甲将领深深吸气,对着坐在地上的二十余名文官,缓缓地说道。

二十余名文官的脸色越加苍白了些,但是没有一个人从地下站起,相反,这些人的手都牵在了一处。

银甲将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

许多银甲军士也闭上了眼睛,手持着森冷的兵刃前行。

银色金属流从这些文官身上涌过,热血噗噗的流淌在地面的青石之上。

……文玄枢就站立在皇宫宫门外主轴线上的一座桥上。

他座下那名儒雅的白衣文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走到了桥上,到了他的面前,微微躬身,低声平静道:圣上果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他已经疯了,但有些地方不蠢,我们不能和他一样疯。

文玄枢平静地看着白衣文士,道:他会看着我……朝中那些官员,也会看着我,所以我不能将那些人的怒火引到身上,所以堵巷格杀这种事情,有益处震慑一些人,让皇帝觉得我们遵守他的意愿,不是乘乱为自己谋利,谋声名,便已经够了。

你让人收好那些文官的尸身,还有,接下来你也管束住狄愁飞他们,不要让他们乘机多杀那些平素和我们不对的官员……相反,你尽可能的保住一些人。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躬身离开。

……狄愁飞此刻在中州城中。

他的大多数部下,都已经在配合文玄枢和皇帝进行云秦立国以来,在中州城中进行的最残酷和血腥的绞杀。

然而他此时却是并没有像文玄枢所料的一样,乘机多灭杀一些他的对手。

他在行走,他在看山。

看着中州皇城后方,那一座撑起整个云秦帝国般的高山……真龙山。

对于他而言,这是进入真龙山的最好时机。

第五百七十三章 吸引、所谓信仰江山社稷之争,从来没有温柔收场的道理。

狄愁飞不仅是仙一学院出身的一名杰出修行者,而且他本身就是龙蛇方面军的一名高瞻远瞩的将领。

他十分清楚这终究是皇帝和那些元老,还有青鸾学院这种层面之间的争斗,要想在这里面浑水摸鱼,就首先也要有那个层面的力量,在这种局势之下,最终能否得到好处,只取决于依靠的大势力最终是否能够胜出,所以在他看来,乘机杀死几名敌手,或是在朝堂之中会对自己的升迁造成影响的对手,完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要想在这个时代,在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中脱颖而出,便必须抓住关键,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当年的张院长在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中州城时,便是以一种无敌之姿出现,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手上有大黑。

大黑不是这个世上的匠师所能制造的魂兵,张院长有,别人没有,所以当时魂力修为并非已经能够压倒中州城许多强者的张院长,却是显得分外强大。

大黑这样的武器,来自世人和修行者的足迹不至的未知之地,不知道张院长是从哪里得到。

这个世间,有许多的未知之地。

比如登天山脉之后的冰原,比如般若寺之后的无尽黄沙,比如炼狱山后的魔原。

而整个世间,人口最为稠密繁华之地的中州城中的真龙山,实际上对于世人而言,却也是一个未知之地。

因为真龙山,在云秦立国之前,便一直都是长孙氏的封地。

长孙氏能够在云秦占据一席之地,能够成为先云秦帝国时期,最强大的诸侯之一,和真龙山的出产,也不无关系。

云秦人对于真龙山的了解,也只局限于真龙山中有金黄色的真龙宝石出产。

这种宝石,纂以一定符文,或是本身用以嵌制一些符文之后,便可以激发出强大的雷霆,炼制出极其强大的魂兵。

一颗鸽蛋大小的真龙宝石,便是价值连城,便能碾磨成许多细小颗粒,嵌入许多具魂兵的符文之中。

雷霆学院特有的可以激发金色雷霆的魂兵,便是都利用了真龙宝石。

云秦围绕着真龙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传说,狄愁飞一直就很想知道,真龙山除了真龙宝石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秘密。

尤其在进入中州城,每日里能够看到真龙山,想要进真龙山看看的欲望,就像春日雨季里的竹笋一般,在狄愁飞的心中无法遏制的疯长起来。

每次看到真龙山,狄愁飞总是觉得,那里面有一个异常神秘的东西,在里面等着自己。

尤其在接触到一些典籍,知道当年连张院长都在先皇的某些委婉意思之下,没有进入过真龙山,他便更加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便就是要进入真龙山的。

这个心念,成了令他痴迷的魔念。

……今日中州城之中,会彻底的变成云秦立国前居留氏和长孙氏相争的那种时代。

各大门阀,必定会先后表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军队和修行者,修行者和修行者的战斗,甚至不知道会有多少场圣师战。

狄愁飞也能理解皇帝的某些做法。

既然本身心中就是抱定了要去除那九道帷幕的决心,豁出去一次性解决,在没有耐心和发了疯的人看来,比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要好得多。

而且瞬间彻底的决裂,反而会打乱一些门阀的部署,让一些门阀有些手足无措。

那些老人都是层层布局的高手,要讲谋略,要用正常人的手段,想要赢这些老人,倒真是不可能,反倒是这种发疯般的豪赌和完全不合常理,昏庸般的不计损伤的决裂,反倒是有获胜的可能。

现在皇帝这一方,在这场大变之中,拥有的优势只是来自于军队,即便更加深远的战斗还远在后面,但在今日,皇帝肯定不会在真龙山中,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他必定会坐镇皇宫之中,调集着他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

这样一来,如果真龙山中还有皇帝的一些外界所不知的底牌的话,今日也应该会聚集到皇帝的身边,或者行走在中州城之中,替皇帝取得一些胜势。

现在,这座山里面,应该是最空虚的时候。

但这座山,依旧是禁地,文武百官,擅闯者,按云秦律,便是即刻处死。

且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是让人会感到恐惧。

但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却是压过了恐惧,让狄愁飞朝着真龙山行进。

这又是他人生之中的一次豪赌!……真龙山有条金色的围墙,这条围墙并不高,只有三米左右的高度,任何修行者都可以轻松的攀越而过。

只是要想接近这条围墙,却是有相当的难度。

即便是今日中州城的局势,依旧有两百名中州卫,在围墙之外的一些园林、林地之中来回的巡逻着。

狄愁飞的脸上带着一个银色面具,在穿过一片园林时,他的身体骨骼就咔咔作响,身体骤然矮小了一些,这样从外貌上来看,便谁也不会联系到他的身上。

就像行走在日光下的幽灵,就在一列中州卫刚刚离开,背影还未消失的瞬间,他极速的越过了金色围墙,一路过花过树过亭榭,朝着真龙山顶端的宫殿群飞速的前行。

第一梯次的殿宇近在眼前。

狄愁飞一甩手,一枝暗镖射了出去,钉死了一名发现了他,张嘴欲呼的宫女。

接着,身穿白色劲装的他就以更快的速度,像一只白色的大鸟,以一种更快,更加粗暴狂妄的姿态,飞掠到一道宫墙上,掠上琉璃瓦屋面。

他需要速度。

他从来没有奢望自己可以直接站到真龙山的某些秘密之前,他十分清楚,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所奢望的,只是真龙山中此刻没有圣师镇守,他便能凭借速度,多搜索一些真龙山之中的地方。

……在中州城中巨浪翻滚,狄愁飞暴戾而急速的掠入真龙山第一片建筑群时,林夕和高亚楠等人,已经降落在了原先属于苏友记的车队里。

被他的箭矢硬生生震得半截身体入土的神象军将领南歧岢虽伤重甚至无法将自己从地中拔出,但却还未死去,也没有像林夕遭遇的一些修行者对手一样,在林夕接近之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一直等到了神木飞鹤降落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等到林夕等人走下,走到他的面前不远处时,他才看着林夕,用唐藏话说出了一段话。

林夕不懂唐藏话,所以他看了这名头顶上和背上全部都是刺青的唐藏将领一眼,转头问高亚楠,他说的是什么?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将神,说你必定会死于他们神象军的复仇之下。

高亚楠看着林夕,说道。

你说得不错。

林夕没有丝毫生气,他转回了头,看着南歧岢,好奇般淡然道: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什么神佛,只是有许多世人不了解的东西。

南歧岢虽然说的是唐藏语,但这只是他表示自己最后尊严的某种方式,并不代表着他不会云秦话,听不懂云秦话。

此刻他已经闭目准备迎接死亡,然而林夕的这句话,却是让他身体微微的一震,愕然的睁开了眼睛。

世人不知神象军创始的那些苦修僧侣和般若寺不和的缘由,但是神象军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因为那些苦修僧侣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认为般若寺的那些教义,僧人,全部都是欺世盗名,捏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欺骗世人。

而这整个世间的人,却似乎都甘心受这愚弄,觉得般若寺所说的神佛是存在的,他却是没有想到,林夕竟是也一口赞同这世间无神,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坚信这世上无神?他看着林夕,忍不住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原来你会说云秦话。

林夕看了一眼南歧岢,自然道:有神无神,还不是要教人懂得敬畏。

这又有什么关系?南歧岢想要愤怒,因为事关信仰之争,因为在他们神象军的典籍之中,当时一些苦行僧侣和般若寺的决裂,也来自于一次辩论之中,般若寺一名大师淡淡地说了句,还不是一样。

是就是,非是非,怎么会一样?然而此时林夕的这句话,林夕的神态,却是让他莫名的愤怒不起来。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对着林夕低下了头颅,死去。

他没有屈从于林夕的战力和箭技,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却是在心中因为林夕的这几句话,而尊敬佩服林夕这个对手,对着林夕低下了头颅。

……林夕掀开了数辆马车的雨布。

闪耀着森冷光泽的闻人苍月积累的军械,展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第五百七十四章 摸鱼者森冷金属光芒的闪耀下,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中闪现出真正震惊的神色。

高亚楠长长的睫毛也轻盈好看的颤动起来。

边凌涵的脸色也是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白皙的脸上有种像玉般的光泽在闪动。

李五的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感知却是让他可以感觉出这些军械的大致形状,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色。

能令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都感到有些震惊的,自然不是寻常的军械。

林夕伸手拿起了距离他很近的一具重弩。

这具重弩此刻看上去只是一个还未完工的半成品,但在林夕的眼中,这却是极有震撼力的一件东西。

这具重弩的旁边,有两种圆盘。

其中一种是扁平的铁带卡槽之中固定着一枚枚极短的金属弩箭,还有一种圆盘,却明显是混合弹性钢绞成的绞盘。

这种绞盘,林夕在南陵战场上,一些破损的弩车内部,也看见过。

究其原理,便是一些军人合力,就像机械手表上发条一般,将这种独特的绞盘上紧,等到扣销松脱的一瞬间,这种金属绞盘疾松,便能通过弩车中的机构,迅速的转化成强大的冲撞力。

在完成一次激发之后,军士便再上绞盘,再次激发。

此刻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还无法看出两种圆盘和林夕手中这架看似没完工的重弩的联系,然而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此刻脑海之中却是异常的清晰……金属弩箭铁带盘和这种绞盘,都是装配在这种重弩上的!等到装上这两件东西,他手中的这具重弩,便能成为一件射速极其惊人的连弩!金属绞盘急剧松脱,力量不断带动重弩机括,牵动铁带,并敲射出铁带卡槽之中的弩箭,等到一块上紧的绞盘松脱,便马上可以换上另外一块已经上好的绞盘……甚至不需要其余的军士协助,一些重骑或是普通的军士在据守战中,便就像拥有了一挺连发机枪一般,会射出恐怖的铁流!当然这个世间的军士都是身穿着铠甲而战,这种小型金属绞盘力量激发的弩箭最多和普通强弓的箭矢力量差不多,甚至连制式金属铠甲还不足以洞穿,还不足以像神木飞鹤一样,有彻底的变革性作用,但在普通军队的厮杀之中,这的确能够带来成倍的杀伤力。

而且此刻这种极具创意的强大非制式军械,远不止一种。

……这种刃车的飞刃是可以裂开的。

高亚楠的目光,落在了一具刃车的上面。

她所看的那架八匹马拉着的重型载重平车上,堆着四具刃车。

旁边另外一辆马车上,却是堆着些刃片和一些重铠铠甲。

那些平薄,却有半个桌面大小的刃片上,有着许多纹路,不是符文,而是特意磨出来的隐裂纹,不难判断,这种飞刃飞出之后,只要稍遇撞击,半片桌面大小的巨大刀片,就会化成上百片小刀片,四溅飞射。

这样一来,修行者想要挺身而出,拦截这种飞刃,都根本无法阻止这种刃片的炸裂。

这种刃车还是多刃刃车,一次性还不只飞出一片刃片。

林夕看着高亚楠看着那具刃车,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着高亚楠,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的手脚顿时微微一寒,她这才看到,那四具刃车前方,有四道狭长的出刃口。

内里机构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将四片刃片带出强大的力量,飞旋出去,同时又能保证刃车的撞击和震动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令刃片在飞出之时便炸裂,这不仅仅是加了一点点构思的精巧,而是代表着制造水准超越了目前云秦所有制造制式刃车的工坊。

这像是抛网机,但却不是抛网机,而是抛的金属锁链。

林夕摇了摇头,沉冷的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边缘十分锋利,就像一个个枪尖连接而成,上面却还带着一些钩刺,将这种长长的锁链抛出,虽然覆盖的面积不够金属网大,但是这种锁链极难切断,一次性抛出许多,对于修行者和重铠,却是更具威胁,缠绕在身上,连修行者和重铠军都一时未必能挣得断。

林夕用力扯动,锁链铮铮作响,却是怎么都不断裂。

看来闻人苍月手下的这名大匠师很喜欢弹性钢。

边凌涵皱着眉头,看着一些军械和大量的重铠,沉吟道:而且这人所铸的弹性钢,品质比起一般工坊的要强出太多。

是的。

林夕将目光从冰冷的军械上收回,转头看着边凌涵和高亚楠,安静道:现在我都怀疑,闻人苍月是不是故意留下了这样一批足以装备一支上万人军队的军械在这里……是不是这些军械,本来就是他备下的一条长线。

这样的一批军械,太过容易引起一些人的野心,引起战乱。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这样的想法。

闻人苍月的名字,总是能让边凌涵的心瞬间冷硬起来,她的面容瞬间冷厉了些,冰冷道:但最终的结果是,他带出碧落陵的部下胥秋白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这批军械,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林夕明白边凌涵的情绪,他温和的笑了笑,道:一名大匠师带着一个工坊是肯定没有精力完成这么多种类的军械的设计和测试改进以及制造的,所以他的部下肯定有不少大匠师和匠师……也不知道这些匠师现在流落到了哪里。

…………围绕着林夕的战斗太多,不用将神这样震慑人心的称谓,便是青鸾学院天选和风行者这样的身份,便已经足以将林夕抬到云秦立国前那种江湖宗师的地步,不停的迎接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和挑战。

所以林夕最多考虑的只能是眼前和他的足迹有关的事情。

所以他虽然很聪明,也有着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不具备的知识和眼光,但他不可能管得到所有的事情。

这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事无巨细的管得到所有的事情。

湛台浅唐是湛台莽甚至不惜和炼狱山开战,都想要将大莽交到他手中的人,所以湛台浅唐自然会极其的聪明。

南宫未央虽然很多时候看上去都会让人怀疑她的年龄和智商,但她当然也是一个聪明到了极点的人物,否则她不可能从闻人苍月的手下逃脱,还让南山暮和他的那支军队存活下来。

林夕和南山暮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南宫未央在碧落陵之中还拥有着一些他想不到的力量。

他此刻也是因为想到鳌角山的流寇军而联想到要是能够得到一些闻人苍月的部下匠师,鳌角山说不定就能够很快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工坊,消化掉一时无法流通云秦国内的东西,并制造出一些耗资巨大,威力也同样巨大的东西。

对于一个帝国,还要通盘考虑全局,不能乱花银两,不能将一支军队装备到极致,而让许多军队饿肚子。

各司银两的支出,还必须小心统筹着,还必须时刻想着国库是否被耗得空虚,但鳌角山却是根本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怕银两和积存的矿石用不完,库房到时候堆不下。

所以林夕也没有想到,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在这方面的脑子,比他动得早,比他动得快得多。

就在直臣领袖刘学青在距离家门不远的云秦街道上遭遇刺杀的时候,一些中州军和一些内廷侍卫,便已脸色极其难看的在朝着皇城角落的天牢赶。

在皇帝连发数道旨意,就连外陵卫的中州军都接到密旨赶往中州城对付钟家时开始,皇宫之中也已经出现了数次针对皇帝和一些将领的刺杀。

让现在这些中州军和内廷侍卫更是觉得钟家和江家一样太过放肆,太过目无圣上的是,在片刻之前,就连皇城之中的那处关押重犯的天牢都被人劫了,所有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

他们十分清楚,这里面至少有过半的犯人是修行者,其中有不少估计还有战力,这些人冲入皇宫之中,可是不会有任何顾忌,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祸事。

只是这些脸色难看而在心中咒骂着钟家的中州军和内廷侍卫,却是没有想到,从天牢之中劫了不少人出去,放了许多人出来的,却不是钟家的人。

……数辆马车在位于天牢这一侧的中州城街巷之中狂奔。

数名追上来的修行者都躺在马车后方不远处的街巷之中,更多的修行者和军队已经彻底清楚了这几辆马车的踪迹,分成数个方向,截向这辆马车。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这几辆马车冲过某处街道时,底部的木板翻了开来,然后很多人从马车底部落下,钻入了一个早已掀开盖板的泄水阴井之中。

最后落下的是一名手臂上缠绕着锁链,手中握着一柄剑的男子。

他在落入阴井的瞬间,无声无息的将头顶上方的那一块掀开的石盖板重新合上。

这一日,在中州皇城中浑水摸鱼者,不止狄愁飞一人。

第五百七十五章 真龙山之秘寻常人看这世界,是用眼睛,然而修行者更多时候,却是可以用感知来看这世界。

天地之间有无数看不见的风和元气在流动。

即便是吹拂不动树叶的微风,在修行者的感知世界里,也会十分的清晰,一些比这种微风还要细小的元气变化,也会被修行者敏锐的感知到。

狄愁飞在真龙山中暴烈而急速的突进,他只是在赌这真龙山中此刻没有圣师镇守,只是想在有圣师到来之前,尽可能的看到真龙山中更多的地方。

他一直都是仙一学院最为优秀的学生,已经是和湛台浅唐修为相差无几的大国师巅峰的修为,他的感知,让他很快发现了有些异常气机的地方,在数息的时间,他便连掠三座殿宇,从殿顶屋面上狂掠而下,轰的一声,直接从那间殿宇的窗户中撞了进去。

殿内没有燃灯,光线随着被他撞开的窗户而洒落,但整个殿内依旧十分昏暗。

嗤!他的双脚一错,于瞬间连掠七步,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正中一名宫女的咽喉。

血花一溅,他的头颅往前微低,一道寒光从他头顶掠过,他手中长剑于腋下反刺而出,再次刺穿一名宫女的咽喉。

不待剑尖和这名宫女的咽喉脱离,轰的一声,气息再震,他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撞入了这名宫女的怀中,将这名宫女的身体顶着,撞到了后面一人的怀中,撞得那人筋骨尽碎。

于这一息之间,狄愁飞一气呵成,瞬间连杀三名修行者,甚至没有让这三名修行者的口中发出一丝的声音。

什么人!然而与此同时,一声厉喝还是响起。

一道剑光贴地飞起,在狄愁飞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直挑狄愁飞的小腹,瞬间刺透狄愁飞的雪白外衣和内甲,刺入了血肉一寸。

狄愁飞一声低沉厉喝,手中长剑倏然如长河滑落,紧贴着这人的剑光,迅速前掠,竟以剑身和剑身磨擦之势,硬生生的黏住了对方长剑,让对方的长剑在这顷刻之间无法再行深入,也无法在他的体内旋转。

他脚下金色地砖在这瞬间尽碎,身体往后退出一步,脱离了这柄长剑。

仙一贴剑击!你是仙一学院的人!对方身上魂力再发,整个殿内如惊涛骇浪,但一时之间,竟发现不管自己的长剑如何细微动作,对方之剑势始终紧紧贴着他的长剑,将他的长剑带得滑向狄愁飞身侧,只在他瞬间反应,发出一声厉喝之间,狄愁飞的身体已经沿着他的剑,滑入他的身体,一肩撞在了他的心口!噗!这名修行者口中鲜血狂喷,冲击在狄愁飞的白衣上,如同开出了一朵鲜艳至极的巨大红色玫瑰。

狄愁飞的身体借势前进,手中长剑脱离了对方剑身,刺入了这名修行者的咽喉。

啪!这名修行者落地。

狄愁飞迅速扎紧了自己腹部的伤口,这一剑创口并不深入,但是剑身上魂力的激荡,却是已经伤及了他的内腑,然而在这略微停留喘息之间,他的眼神,却是越发的火热。

这最后一名被他击杀的剑师,不是女侍,是一名面容五十余岁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和被他杀死的三名宫女一样,双眼都是凹陷的,都是瞎子!所以这四人在这种黑暗的殿宇之中,根本不需要燃灯。

真龙山本来就是禁地,而此刻就连里面的人,用的也都是瞎子,这便更加说明真龙山并不只是长孙氏皇室祖地这么简单,而是肯定有什么不能为人看,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在喘息之间,狄愁飞感知到让自己觉得异常的气机在这殿内更深处传出。

他没有丝毫停留,双足连点,飞快穿过十三道从殿顶及地的帷幔,他看到帷幔的正中心空旷,地面上有一点金色的光芒,然而同时,他的身体却是猛地一震,又倒退了十余米,俯身往脚下看去。

他所站的位置,脚下的不再是金色的地砖,而是某种森冷的青色金属,上面篆刻着一条条深深的沟壑……像是一条条符文!青色金属和金色地砖的交界线,是圆弧的,他屏息连掠数步,便已然确定,他站在一个方圆数十米的金属圆盘上!这个青色金属圆盘嵌在地上,不知道深达多少,而中间那一点金光,却是十余颗鸽蛋大小的真龙宝石聚集在一起。

这完全是狄愁飞没有见过,超出他认知的东西,所以一时间,他有些微微的失神。

……这一日,在中州皇城之中浑水摸鱼者,不止狄愁飞一人。

湛台浅唐带着十余名被他从天牢中劫出的囚徒,行走在中州城下的排水井道之中。

中州城不缺水,且地面不是石条铺地便是泥地,渗水极好,所以排水井道并不像唐藏流沙城一般完美和经过严密的规划,大多排水井道只是简略的通往某条河流,且大多狭小,根本不容人在里面随意穿行。

只是穿行了近百步,湛台浅唐和这十余名囚徒前方就已经十分狭小,根本不容人穿过。

然而跟在湛台浅唐身后的十余名囚徒的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绝望的神色,有的只是震惊。

他们看到,他们的前方被略微挖开了一些,铺着一些干草,而干草上面,有五个很大的,超过半人高度的蛋。

因为这种淡黄色的蛋不仅高,而且直径也是滚圆,所以显得分外的庞大。

在这些囚徒震惊的目光之中,湛台浅唐就走到这三个蛋前,手指轻轻地敲击在了其中一个蛋上。

在他手指敲击发出的沉闷如铜般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些囚徒听到,巨蛋的内里,也开始响起了一些碎裂的声音。

……这一日,胆敢进入真龙山的,也不止狄愁飞一人。

南宫未央不仅聪明,而且她从小都是在中州皇城之中长大,十分熟悉中州城和中州皇宫,最为重要的是,她做事情从来都比这世界绝大多数人认真、专注,而且她也绝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胆大,敢做,不计后果。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云秦的任何律法,世间的任何规则,本身就是浮云。

真龙山,她是早就想进了。

只是在跟着长公主离开中州皇城之前,哪怕是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突破到了圣师修为,南宫未央也十分清楚,中州城里的圣师比任何地方都要多,整个中州城里比她厉害的人物有很多,她还不能撒野,而且她也知道真龙山上平时肯定有厉害人物,不可能一名圣师想进去看看,就能安然无恙的看了就回来。

她和湛台浅唐,本身只是想得到一些匠师和一些其余方面有用的人,才在林夕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到了中州城。

正好撞到皇帝和钟家这样的大变,她的飞剑比起之前已经更强,更会战斗,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当然比狄愁飞更有理由进入真龙山。

在狄愁飞冲入不到半山的某座殿宇,发现自己战立在一个巨大的金属盘上面之时,南宫未央正在后山,将要接近山巅,站在一座很老的殿宇的门口。

这座通体是石制的殿宇位于一片山崖的下方。

这片山崖只有四五十米的高度,但因为尽头就已经是一侧山顶,抬头往上,就像连着天空一般,所以给人的感觉便有些雄伟。

山崖上的青藤都已经成人大腿般粗细,一些分支细藤垂落下来,非但覆盖着整片崖壁,而且垂落到下方很古老,看上去似乎就是就地取材,切了这片山崖上的岩石建立的古殿上。

古藤的枝叶茂盛,铺在石殿上,又遮住了不少阳光,使得这处石殿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恐怖。

南宫未央的感知自然比狄愁飞更强。

她从后山上山,还未去过别的地方,第一时间被吸引到此处,不是因为这座石殿的古老,而是因为这座石殿之中传出的气机。

在这座石殿的前方,依旧是一脸认真神色的南宫未央少见的犹豫了片刻,然后她还是动步,朝着前方走去,沿着布满斑驳阴影的石阶,朝着分外幽静的石殿中走了进去。

……真龙宝石对于狄愁飞而言自然也是极其宝贵的,一块真龙宝石,便有可能为他增添一件厉害的魂兵,如虎添翼,但是这超出他认知的巨大金属圆盘上的气息,却使得他不敢妄动,不敢设法挖掘中心的真龙宝石。

他掠出了这座殿宇,然后继续在真龙山中以最快的速度突进。

感知之中,经过的殿宇之中,又出现了足够吸引他,但是已经有些略微熟悉的气息。

他的眼中开始充斥震惊的神色,面具下的冷峻面具上,也是神色明显变化,出现了震惊神色。

这一股股和方才金属圆盘同样的气机,似乎隐隐的昭示着一些隐秘,但是他却一时无法明白。

蓦的,他霍然抬头,往上看去。

他感知到了一股分外强烈的气机,那股气机,就从无疆大殿下方不远处的一座大殿中透出!这是一种接近某个秘密的结果的直觉,他的心脏微微抽搐了起来,不顾身后一些破空风声,他再次将自己的魂力激发到极致,朝着那座大殿掠去。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两个半秘密同样是一座没有燃灯的幽暗大殿,内里同样垂着重重的,不是用来隔绝人的身影,而是用来隔绝天地元气的帷幕。

在狄愁飞的身影接近这座大殿前门的瞬间,一只干枯老迈的手掌倏然推开了金色大门,不知夹杂着多少年练就的强大魂力,握拳,一拳朝着狄愁飞击去。

魂力聚集在拳上,结成了晶质,前方的空气之中,发出了撕纸般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声音,才显得这看上去柔顺幽宁的一拳分外的霸道和刚烈。

狄愁飞的瞳孔微缩。

这一拳的力量,恐怕和他所能激发出的力量不相上下,但是魂力由体内迸发而出的速度,以及身体出拳的速度,却是显然要超出他许多。

这便只有一个可能,击出这一拳的人,曾经是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堕境,魂力退到了唯有和他相差无几的修为,然而战斗经验和感知和身体以及魂力的力量无关,这样的对手,自然比同阶的对手要可怕得多。

但他的身体没有减速,滚滚的魂力从他的体内涌出,顷刻间贯入他手中的长剑。

长剑递出,剑身拍击在拳上,却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声,硬生生的黏上了拳上。

幽暗的殿内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只在这一瞬间,狄愁飞的身体随着剑身的一震,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殿内切入。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只干枯的手伸了出来。

狄愁飞的呼吸骤然停顿,心中极其骇异。

这只干枯的手在伸出之前,竟没有任何的气息,不仅是身上魂力激荡的气息,就连浑身肌肤上散发的热气,都似乎完全收敛在了体内……这只手的主人和先前击出一拳的主人,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关键在于,在这只手伸出来之前,狄愁飞竟是根本没有感知到还有一名这样的对手,就在自己极近的范围之内。

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迎面给他一拳的那人的一道影子。

嗤!但是这只手伸出来的瞬间,却是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他体内收敛着的力量,就在此刻形成了一柄大剑,朝着狄愁飞猛斩而出。

云秦三方边军的将领,永远是最会战斗的修行者。

在这一瞬间,根本来不及躲闪的狄愁飞将浑身的魂力,聚集到了左手,阻挡这柄无形大剑。

轰然巨震。

狄愁飞的整条左臂衣袖全部炸裂,露出了内里墨绿色的软甲,他的整条左臂软软的垂了下来,也不知这仓促间一击硬挡之下,是手臂脱臼还是骨骼断裂,他的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片鲜血,右手的长剑从手中震飞而出,整个身体也被往后震飞出去。

磅礴魂力的震荡,吱呀一声彻底推开了这座大殿的金色大门。

内里一条条黑色的沉重帷幔猎猎作响,如黑色浪涛,阳光洒落进大门,狄愁飞看到在这些沉重帷幔之前,根本不止两个,而是三个身材魁梧,容颜十分苍老的老人。

而且这三名老人只是眼眸昏黄,却并不是瞎子。

哗啦一声,狄愁飞的背部撞碎了一段玉石围栏。

三名的战斗方式和一些修为手段似乎和现在的修行者截然不同的老人冷漠和惊疑地看着狄愁飞,他们也不知道中州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竟然有人闯入到了此处。

在背部撞碎玉石围栏的瞬间,狄愁飞再次喷出了一口淤血,然而出乎所有这些老人的预料,他并没有借势翻飞出去,他体内的魂力,反而急剧的从他的双脚下涌出,让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一块石头。

这座大殿的侧墙上,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砖石纷飞,一个孔洞骤然出现,狄愁飞的身影,就从这个洞中飞了进来,不顾一切的连过数道帷幔,直扑这个大殿正中。

三名老人同时厉声怒喝。

最先出拳的老人再次出拳,一拳轰向狄愁飞的后背,但拳风冲开了数道帷幔,只有极少数冲到狄愁飞的身上。

狄愁飞一个踉跄,身形往前却反而更快。

第二只手再次并指为剑,凌空刺击,割裂了狄愁飞后背侧腰处的坚韧甲衣,甚至隐约可见血肉中的白骨,鲜血如瀑,淋得他半片身体都是血色。

第三只手就要触及到狄愁飞的后背,然而此时,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因为狄愁飞已经到了这间大殿的中心。

狄愁飞只是看了一眼,便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知道了为什么身后这名老人不敢在此时狂暴的喷涌魂力,硬生生的收势,他得知了真龙山的这一个秘密。

就在他作势要用力往下蹬踏,身后那第三只手的主人昏黄双瞳骤然收缩的瞬间,狄愁飞却是轻咳了一声,再次咳出了一口逆血。

在他的这口逆血喷洒到一条遮挡风流和元气的黑色帷幕上的时候,他的整个人已经掠到了另外的一侧殿墙上,再次撞出一个孔洞,冲了出去。

……同一时刻,这殿中三名老人都是面色再次大变。

一阵低微,但是异常密集的声音和元气波动造成的异样风流,从远处传来,让他们清晰的感知到。

这股异常密集的声音,从后山那座古老的石殿中传出,异常的幽远,似乎这石殿内里,深邃到令人难以想象。

一股狂风骤然从石殿的门口冲出,卷起了门口石阶上无数的黄色枯叶。

一些顺着石殿顶部生长下来的青藤,在一道道急剧震动的狂风撕扯下,显得出奇的脆弱,裂成无数段,飞散出去。

石殿的入口内里,甚至也有一段段碎裂的青藤飞出,像是因为这石殿太过古老,甚至都已有青藤从石殿的缝隙之中,生长到了石殿的内里。

刚刚知晓了真龙山的一个秘密,撞出一间殿宇的狄愁飞也感知到了强大力量的对撞,他的眼瞳之中开始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强压着伤势,拼命的朝着计划中的逃遁路线开始拼命逃遁。

此时,他知道自己期待的完全没有实现,这真龙山之中,没有像他所想的一样,圣师全部抽调去了中州城别处,依旧有圣师在这山中坐镇。

只是这名圣师,此刻恐怕也遭遇了一名像他一样潜入真龙山的人,而且那人,同样是圣师。

……石殿入口出的狂风喷涌在十数息的时间内,便震荡了上百次。

南宫未央的身体首先从石殿入口处出现,她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只是身上的青衫上多了几道细微的裂口。

在她的身体完全退下石阶之后,她那道冰冷的剑光,才从石殿入口飞了出来,悬浮在她的身前。

一名身材佝偻矮小,身穿一件金色大蟠龙古袍的枯瘦老人,接着出现在石殿的入口,踏在了被狂风吹得干干净净的石阶上。

在此刻的云秦帝国,唯有云秦皇帝和长公主才能穿着金色大蟠龙纹饰的衣衫,但在先皇时期,却还有一批人,因为先皇的嘉奖而龙衣加身。

这批人,便是先皇的死士,真龙卫。

你必须死。

似乎直到此刻,这名已经只在云秦有关先皇的传说中才出现的真龙卫才看清楚南宫未央的身形和面目,因为南宫未央的年轻和强大,他的脸上出现了惊羡的神色,然而他却是又马上发出了声音,异常雄浑和肃杀,带着一丝遗憾。

你是云秦立国以来,我见过修行资质最佳的天才……只是孩子,真龙山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面对这名佝偻矮小老人的这句话,南宫未央认真的摇了摇头,却是莫名其妙的说道,你没有手指。

佝偻矮小的双手和身体其余部位,完全笼在威严宽大的蟠龙金袍里,唯有头颅露在外面,听到这句,他却是没有意外,一道金光从他的袖中飞了出来,却是一道金色的,有蟠龙符文的金色小剑。

没有手指,魂力也可以喷涌得很快。

他看着南宫未央,道:而且我也有剑。

可是你害怕我的剑。

南宫未央再次认真的摇了摇头,看着这名面容平静的老人,我还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你确实害怕我这柄剑……所以你的修为虽然比我高,但留不住我。

佝偻矮小老人的身体微微一晃,平静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连脚趾头也没有。

这个时候,南宫未央却是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他的双脚处,我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但是没有脚趾头,毕竟在飞奔逃离的变向时,不如我灵活,所以你更不可能留住我。

说完这一句,这名恐怕是天底下最有个性的圣师,便转头离开。

她的身体行在前方,而她的那道飞剑,却是就像有生命一样,始终跟在她的身后数尺处。

佝偻矮小老人的身体再次微微一晃,金色飞剑上的光芒闪烁不停,然而他却终究没有迈出一步。

我不是害怕你的剑,只是这冰冷的气息让人想起某些往事。

你已经带走了真龙山一个半的秘密,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意识到。

在南宫未央的气息彻底从他感知的世界中消失之后,这名佝偻老人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无奈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五百七十七章 死人会说话真龙山的秘密自然很多。

真龙山里面,有长孙氏的一些起源,一些修行之法,还有许多外面没有的孤本典籍。

但是秘密有大有小,对于这名在外人看来应该已经死去的真龙卫老人的眼中,整座真龙山最大的秘密便只有三个。

这三个秘密,都足以对整个云秦帝国的走势造成决定性影响。

在他的眼中,他无力阻止的南宫未央带走了一个半秘密,只是南宫未央无法从那半个秘密上面,推究出整个完整的秘密。

此刻他却还并不知道,狄愁飞也看到了三个秘密中的其中一个。

而云秦帝国另外一处地方,许箴言却是已经接近了南宫未央估计无法推究出的那一个完整的秘密。

……许箴言在一辆黑色的马车里。

他的身旁,坐着一名面目滚圆白胖的中年锦服男子,脸色始终是笑眯眯的,显得分外的和善。

然而在身上的气息特别阴沉冰冷的许箴言旁边,对着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还能笑得如此和善,好像对着一堆美食一样的胖子,却根本无法让人心中生出觉得他和善的心念,只能觉得他的笑容分外的阴森。

他和许箴言对面的人,是张秋玄。

天子之师,中州城中最为强大的圣师之一,此刻的形容十分凄惨,身体上找不出一块好肉,连一个眼球都被略微挑剔出了眼眶,带着诸多血管耷拉在眼眶上,十分触目惊心。

然而张秋玄的面容却是还依旧十分平静。

花了这么大力气,不惜显露神象军和动用大黑这样的东西,这么大的阵仗,生擒住我,只是为了想要知道那三本古籍的内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就吊着他头顶上方的一个水囊,平静地看着许箴言和文玄枢的心腹之一,洪鲜花,微嘲道:这古籍的内容,对于文玄枢就真的那么重要?洪鲜花,你的名字很有特色,但我没有想到,身为吏司一个文官,刑讯逼供,你的手段却不在这许家小子之下。

洪鲜花依旧和善的笑着,道:这说明文首辅看人看得比你要准。

张秋玄的嘴角出现了些嘲讽的神色:圣上连周首辅都不相信,又岂会相信文玄枢,你们跟着他,最终就是一个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

你应该心中清楚,我们关心的并不是这三本古籍的内容。

许箴言平静的在此时出声,淡淡地看着张秋玄,我们想要知道的,只是那三本古籍和张院长消失在这世间的联系。

微微一顿之后,许箴言看着张秋玄,接着平静道:你在修行和朝堂上,都算得上是文首辅的前辈,你自然应该明白,青鸾学院很多时候采取忍让的态度,只是因为不想搞得云秦生灵涂炭,即便他们想要和皇帝争斗,也会始终将自己局限在一定范围内,采取一些破坏性很小的渐进性手段。

但现在青鸾学院内乱已然平定,若是张院长的消失真的和你那三本古籍有关,若是出于皇帝的原因,青鸾学院便或许会采取和江家一样决烈的手段……可惜青鸾学院不是江家,如果青鸾学院不在意一些人的死伤,我想或许皇帝应该也挡不住青鸾学院的刺杀。

张秋玄沉默了下来。

你说得不错。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所以张院长的失踪自然和那三本古籍以及和圣上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这除了时间上有些巧合之外,根本没有半分的联系。

你们也不可能从我的口中知道那三本古籍的内容。

不一定。

面对张秋玄这样的回答,许箴言冷漠的摇了摇头。

张秋玄的眼神也冷漠了下来,声音微寒道:我虽然落在了你们的手中,但败在大黑这样的东西手中,却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当年张院长在第一次进入中州城时,魂力修为比起那名唐藏将领还略逊,但却击败过不少比我还强大的对手……我说这么多,只是提醒你们一点,不管我现在如何没有反抗余力,修为尽废,但我毕竟是圣师。

像你们这样的修为,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要成为一名圣师,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所有这些折磨,这些痛苦,对于一名圣师而言,哪怕放大百倍,都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

不。

许箴言幽冷的看着他,再次摇头,我虽然无法体会圣师的境界,但我在鬼牢之中已然呆过很久,我逼供的修行者数量,比起绝大多数刑司的人都要多,你的这些反应,你的话多,只能让我肯定,你的心中在恐惧……和那些不怕死的修行者一样,不是因为自己而恐惧,而是生怕秘密暴露。

其实是有一种方法,有可能从你口中得知到我们所需的东西的。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闪电般伸出手,咔嚓一声,卸下了张秋玄的下巴。

张秋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用被侮辱的愤怒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许箴言。

许箴言对他的目光丝毫不在意,只是从袖子之中取出了一个琉璃药瓶。

多说说话,能让人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也能更容易让人的意志松动。

许箴言拔出药瓶的盖子,将药瓶中的微刺鼻黑色药液全部灌入张秋玄的口中,鬼牢里面,为了能够从修行者口中掏出东西,会用一些药物辅助。

其中有些药物能增加痛楚,有些药物能削减些意志。

不过听你的语气和观你的神色,似乎你十分清楚,这世上还没有一种药物能够彻底松动圣师的意志。

这药物,的确也不能。

鬼牢之中很难坚持,一般的掌管鬼牢的官员,很快就坚持不住调走了,而我算是坚持得最长久的人之一了,而且在我任内,恰好有许多特别硬骨头的闻人部下,所以我无意中也发现了一个有可能让你这样的人都说出秘密的方法。

鬼军师的修为不如你,但是意志恐怕不会比你差多少。

他便是我用这种方法撬开了嘴,闻人苍月那批军械的具体下落,就是从他的口中审出来的。

人在濒死之前,意识会模糊,那时意志的强弱,便和能否保守秘密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极短的一瞬间,配合着药物,至少可以让我来得及问几句话。

我称之为……死人也会讲话。

……听到许箴言的这些话,张秋玄面容上的神色瞬间全部改变,他赫赫出声,面容都扭曲了起来,眼中甚至出现了某种请求的神色。

然而许箴言却似乎依旧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这种神色,只是再次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药液,然后缓缓的倒入了张秋玄的口中。

这一瓶气味微甜,却是足以让张秋玄死去的毒药。

张秋玄的意识很快开始模糊。

他很快开始真正的死去,气若游丝。

始终微笑着的中年胖子也开始紧张起来,丝的一声,张秋玄的呼吸彻底停顿,就在这一瞬间,许箴言手中出现了一根长长的金针,在他另外一个药瓶中沾了一沾,猛的刺入了张秋玄的心脏。

张秋玄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再次出现了呼吸。

在张院长失踪之前,你借了三本古籍,然后圣上将整个古籍库房都搬入了真龙山,那三本古籍,和张院长消失,到底什么关系?许箴言俯下身体,用最平静的语气,清晰的在张秋玄的耳畔问道。

登天山脉之后……上古仙魔战……青鸾学院起源……我们告诉了张院长……张秋玄极其细微的声音,却是如惊雷一般,在许箴言和中年胖子的耳廓之中响起,让两人忍不住连呼吸都彻底屏住,放佛他们才是将要死去的那人。

青鸾学院起源,有什么古怪,告诉了张院长之后,然后呢?许箴言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感觉自己接近了云秦最大的秘密,问道。

有传说有可能是真的,不可知之地,有古法传承,我们将张院长引向了那里。

将张院长引向了那里?哪里?登天山脉之后,青鸾学院的起源之地么?具体到底在登天山脉后面的哪里?许箴言知道时间已经十分局促,也开始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焦急地问道。

冰晶谷……冰雪古城之后……青鸾宫……张秋玄的声音开始骤然变得低落。

许箴言的身体猛地一震,嘶声道:张院长到底死了没有!不知……张秋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怎么可能不知的!许箴言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拽紧了张秋玄的双肩,用力地摇晃。

然而张秋玄的气息已经彻底断绝,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张秋玄已经不可能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当一个惊天的隐秘骤然断在此处,使得他的心神承受不住这种冲击。

这么说……张院长的失踪,是被他们故意传给张院长的讯息,引得去了登天山脉之后?洪神花的身体也是不停地颤抖着,他脸上白胖的面皮如同白花花的肥肉一般抖动着,他连连深吸着气,不可置信的自语着:他们从三本古籍上得到了一些线索,后来又经过一些查证……证明登天山脉后的冰原之中,真的有传说中的古修行之地?张院长就被他们设局引入了那些地方?张院长的失踪……竟然真和他们有关?竟然真是事关圣上的某个阴谋?!第五百七十八章 城中的圣师们洪鲜花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和许箴言一起审讯张秋玄,便足以说明他是文玄枢的心腹,同时起着监督许箴言的作用,他的能力和心志,也绝对不会像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普通。

然而这个秘密实在是太过惊人。

张院长在云秦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隐隐超过云秦先皇,这是一个完全被神化了的人,无数云秦人在他的事迹之下寻找着荣光……如果张院长真是被云秦皇帝设局害死,那云秦皇宫,不仅要面对的是青鸾学院的怒火,云秦皇宫要面对的,是所有云秦百姓的怒火。

这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根巨木,完全足以压倒长孙氏的巨木。

如果真是如此……只要能够找出些确实的证据,展现给世人,那长孙氏便自然土崩瓦解。

洪鲜花的身体颤抖着,身上的绸衣全部被一阵阵的冷汗湿透,这天下,自然就是文首辅的。

许箴言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无论是谁,手中骤然抓住了足以砸倒一个庞大帝国皇室的东西,都会如此。

你不要忘记。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转头看着洪鲜花,艰涩而极其阴冷的缓声道:即便证据是否到手,要怎么做,依旧必须是文首辅决定,而不是我们所能决定怎么做的……还有,要找到证据,唯有两个地方,真龙山或者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

这同样是只有文首辅才有可能做的事情。

洪鲜花一滞,明白了许箴言话语中隐含的意思,苍白的笑了笑,背心之中却是又沁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这个秘密,要尽快让文首辅知道,且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否则我们会死得很快。

他看了许箴言一眼,缓解着自己心中紧张和恐惧得忍不住要呕吐的心绪,说道。

许箴言微微点了点头,低垂下头。

不管如何……这至少是杀死将神,或者至少是让将神消失在世间的方法……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杀不死的将神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许箴言无比冰冷的,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得道的声音,缓缓地自语道。

……这一日,真龙山的三个最大的秘密,分别为南宫未央、狄愁飞和许箴言知晓。

这个世上,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其实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朋友,一种是敌人。

有朋友,就会有敌人……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样的公平。

对于每一个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选择自己的朋友和敌人。

……此刻,中州皇城之中,黄雀观前,一场战斗正在进行。

黄雀观只是一个散人道观。

云秦的散人道观,一般都是不得志的文人雅士出世,修身养性的地方。

不讲神佛,只讲清净无为,燃灯点香,在散人自嘲之中,也只是为了烘托些气氛,多些可做的事情。

所以和劝人向善的一些唐藏佛寺不同,云秦的道观反倒是文人雅聚,开导人心性,帮人治病,传授一些养生长寿之道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平时并没有太多的人烟。

黄雀观在云秦立国之前,观主便暗中做过许多帮助先皇的事情,所以在云秦立国之后,先皇赐了黄雀观不少田地,修葺了几栋旧楼,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黄雀观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黄雀观位于中州皇城南郊,是中州城热闹街区的边缘,正是跨在闹静两端,观后有一座秃头小山,小山后便是菜园农田,而前端却是大片热闹的集市。

有两个巷口通到黄雀观,观前有大片平整的石条地,先前观里的散人这片石条地上翻晒谷物时,往往能吸引不少黄雀,有一任观主本身擅长书画,便索性专门画这黄雀,还做了黄雀观的牌匾悬挂,后来这散人道观,便得名黄雀观。

因为有这大片石条地,又是闹中有静之地,和中州城一些湖畔垂柳岸一样,这便成了中州城修行者决斗最多的出名地点之一。

每每有修行者在黄雀观前决斗,便立时会有大量人群涌入石场周围,甚至连临石场周围的商铺酒肆二楼,平房屋面上都坐满了人,然而今日,这里却是没有任何的观众。

因为这并不是决斗,而是一场皇宫和辅臣之间的厮杀。

就连平时喜欢搬个板凳,磕个瓜子看决斗的闲散道人,也都一个没有出现,连黄雀观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

倪鹤年缓缓地从一条巷口走出。

他身上的大袍,是用数种金属丝线编织而成,有飞鹤的花纹,袖口和领边,有小蟠龙纹,肩上有龙鳞纹。

这件大袍,看上去异常的细致坚韧,且异常尊贵,人臣中已经极致。

因为在先皇真龙卫之后,所有云秦臣子,最高的赞誉和赏赐,也没有大蟠龙纹,只能在袖口和领边上有金色小蟠龙纹,至于龙鳞纹,那是皇帝的特别赏赐,寓意着富贵荣华,有我的天下,你的子孙,也可以享受荣华,得到荫蔽,子孙有资格享受封地的显示。

倪鹤年绝对有资格穿上这样的一件大袍。

因为他是云秦皇廷大供奉。

皇廷供奉不止一个,但唯有里面最厉害的那个,才能称为大供奉。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整个中州城最强大的修行者。

他这一生之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强大修行者的挑战,而到后来……很多修行者甚至连挑战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此刻的对手,是站在黄雀观门口之前,一个皮肤黝黑的黑衫中年男子。

这名黑衫中年男子的面容十分普通,但负手随随便便站立在黄雀观前,就像是一座大山镇在黄雀观门口,占据了黄雀观门口这一片足以容纳万人的石板地。

这已经不只是宗师的气度,而是一股人高我为峰,和天争锋的气度。

倪鹤年平静的走来,但身上的气机也都被这名黑衫中年男子牵引,精神也都集中在这名黑衫中年男子身上,所以这名黑衫中年男子,也只可能是一名圣师,而且不会是一名普通的圣师。

你来了。

看着走来的倪鹤年,看着倪鹤年身上极贵的大袍,这名气度平和的黑衫中年男子微躬身,执手行了晚辈礼,如同平静的迎接某个熟识的长者。

钟城,你降了吧。

倪鹤年微躬身回礼,清淡的看着黑衫中年男子,平静但诚切的轻声说道。

为什么?黑衫中年男子平和微笑道:这世上任何事情,总须要理由。

倪鹤年平素并没有多少话语,且与人并不和善,但今日他的面容和语气,却是比平时要平易近人和平和得多。

这是因为平时那些人,并没有和他平起平坐交谈的实力,而在他眼中,这名黑衫中年男子有。

圣命为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看着黑衫中年男子,平静而缓和道:天下之运行,皆需要一个规则,任何人都要遵守这个规则。

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但任何规则的制定,都不脱道理二字,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讲道理的,圣上自然也是要讲道理的。

倪鹤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沉默数息时间,出声道:钟城,你虽是钟家最强的人,但不是我的对手。

整个中州城人口百万,但这百万之中,到圣阶的,也就每家那么一两个,即便是张院长昔日进入中州城,云秦立国前十年,中州城中惊才绝艳之辈云集,圣师最多之时,两双手便也能数得过来。

从那之后,中州城中的圣师越来越少……对于我们而言,这中州城越来越大,眼中的景物却越来越为乏味。

转过一个巷口面铺,便看到一名圣师,转过一片湖,便看到两名比自己还厉害的宗师论道……至于四五名圣师在某座楼中以小手段切磋技艺,互相感悟,修行者盛世……这种时候,今后都不会有了。

圣阶者,都是国之大梁,我是爱才。

你这些话,才是真诚不虚。

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你和我既然都是圣阶,我们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自然截然不同。

一些所谓的规则,在我们的眼中也是淡之极淡。

你惜才,但皇帝不惜。

家父为我取名钟城,其意是取谐音,忠于这座城,忠诚。

然而钟家百年来对长孙氏如此,忠于这座城,却迎来这样的结果,我自然不得不战。

倪鹤年点了点头,但你依旧败于我手,没有任何意义。

我至少知道,你有后人居于这黄雀观中,所以你必定会因为我来这里而来。

我在这里,你来这里,我拖住你,你便不能腾出手来去做别的事情,对我钟家便有意义。

钟城平静地说道。

请。

倪鹤年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静而肃然的对着钟城拱手。

钟城的神色也肃穆了起来,缓缓伸手,拱手施礼,请。

倪鹤年不动。

钟城一步跨出,黄雀观前天地之间,平静的元气被打破,无数的旋风凭空而生。

钟城在这紊乱的风中,朝着倪鹤年前行。

第五百七十九章 相忘于江湖这一日之内,即便是脚程最快的圣师也难以踏遍每一个角落的庞大雄城里面,就像云秦立国十年左右,那个修行者世界中最热闹的日子里一样,注定有很多世间本来罕见的圣师战。

圣师战,就如同发生在真龙山里南宫未央和那名真龙卫之间的战斗一样,一提起,便让人想到强大的飞剑。

但这个世间最大的雄城,本身就是各种流派的超凡脱俗的宗师们,汇聚的地方。

在倪鹤年怀念的云秦立国十年前,用各种方式战斗的圣师,比现在多得多,又岂止是飞剑一途。

他和钟城的这场战斗,也没有出现飞剑。

钟城在无数旋风中行走,走向倪鹤年。

本来阳光明媚的天地,因为无数的风流,而使得周围的景物都好像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钟城就像行走在一片迷雾里面,这片迷雾,遮住了这座城。

他的人在这无数风流产生的光线扭曲之中,也折闪出了许多镜像般的影子,元气的紊乱,使得无论是从感知还是视线,都会判断不清他和自己之间的具体距离。

然而倪鹤年却是神容平静,鹤发被风吹拂得在空中乱舞,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只是看着钟城的接近。

钟城走到倪鹤年的面前。

他的双手抬起,置于丹田之前,虚抱,磅礴到了极点的圣师魂力,从他的双手臂间,胸腹之间,尽情的喷涌而出,顷刻间他双手和丹田之间尽是光华,就如同抱起了一轮明月。

然后他就抱着这轮明月,极其简单的朝着倪鹤年撞了过去。

是为明月捶。

是为一击道。

先前以魂力在体内的蓄势,震动紊乱天地元气,引起风流和扭曲光线,产生幻象和让对手无法判断清楚具体距离,这些在于寻常修行者而言十分神妙和难以想象的手段,却并非是钟城最强的道。

他这名钟家最强的修行者,苦修的最强道,便是一次性将所有的力量迸发出来。

肉体的力量,魂力的力量,一次轰出,只有一击。

一击之下,他便也再没有发出第二击的力量。

成也一击,败也一击,所以这一击,便分外的霸道,一往无前。

钟城抱着明月,身体也彻底化成捶势的一瞬间,他周身地面上的条石,便全部往上震跳飞起。

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魂力的急剧喷发和收缩凝聚,急剧的凝聚在他抱着的那一轮明月之中,跳起的条石,依旧违反了世间重量的规则一般,不见丝毫下坠之势,反而似要悬浮在空中。

这些年里面,精彩的中州城中,常住着的圣师也好,来来往往走入过,走出过中州城的圣师也好,没有几个人敢在钟城的面前动飞剑。

因为曾有那么两个御剑圣师,对钟城用了飞剑,结果他们的飞剑在钟城这明月捶的一击之下,便化成了碎片,碎片便倒飞到了他们的身上。

能够打造成飞剑的,都是这世间最为坚韧的金属或者晶石,否则难以承受住一瞬间无数次的击刺和冲撞,无法承受住圣师本身磅礴的魂力贯注,彻底击溃一柄飞剑的力量,自然恐怖到了极点。

然而面对钟城的这一击,倪鹤年的双手也只是从极贵的袍袖中伸了出来,平静的搭在了钟城的双手上。

无数条石悬浮在空中。

倪鹤年的双手搭在钟城的双手上的瞬间,这所有悬浮在空中的条石通体一震,经过许多修行者踩踏的石头表面骤然出现了许多裂纹。

然而倪鹤年并不是想要以自己的双手硬生生的按住钟城的这一击。

在这一瞬间,他只是平静的朝着钟城的体内贯入魂力。

……在这唯有圣师阶的修行者方能反应的极短时间内,钟城感觉到了对方魂力的迅速透入,冲入自己的丹田,他平静的眼眸之中,出现了难言的光芒。

他终于知道了倪鹤年的最强手段,终于明白倪鹤年为什么是这些年中州城中最强的圣师,唯一不可动摇的大供奉。

每个修行者的魂力,都可以驱动魂兵,对于魂兵而言,就像是魂兵的燃料。

这个道理十分简单。

然而魂力本身实则也是十分玄奥,就像流淌于每个修行者体内的鲜血,精神凝聚着某种独特元气的能量聚合。

每个修行者的魂力就像自己的鲜血一样,性质都差不多,但却又有着细微的差别。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魂力对于魂兵一样,都可以当燃料烧,但是每个修行者的这燃料虽然都能烧,但却又是不同的燃料。

一名修行者体内贯入别人的魂力,完全就像是体内植入了不能相容的别人的器官。

这器官,自然会坏死。

所以即便是般若寺将自身当成容器的绝学,也是用自己的魂力组成晶壁,护住自己的经络,让对方的魂力只是在自己的经络通道中穿行,而并非是和自己的魂力结合。

若是魂力能简单的由一名修行者灌给另外一名修行者的话,那这个世界的修行者的修为提升就不只是冥想修行一途了,只要如故事书里说的那种灌顶大法,功力传继就可以了。

而且魂力这种东西,除非是像云海那样自行抽引对方魂力进入自己体内,否则即便是高出对方一阶两阶的修行者,强行将魂力贯入对方体内的话,都会和对方的肉体,魂力冲撞而震荡开来……所以像圣师这种级别的修行者,随手将一名寻常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轰成粉碎容易,但要将魂力贯入对方体内的某处,却是难以做到。

修为水准接近的修行者交手之中,魂力和魂力相交,便是瞬间冲撞之势,纯粹的力量和力量的对击,绝不可能一方的魂力能够贯入到一方的体内的。

然而此刻,钟城却是感知得清清楚楚,倪鹤年的一股魂力,涌入了他的魂力之中,涌入了他的丹田。

这和力量的大小无关,只可能是某种强大的修行秘法。

这便是这数十年间,无人可以撼动倪鹤年皇廷大供奉的原因,属于倪鹤年的秘密。

……倪鹤年的这一股魂力,就像一支墨笔深深的没入一盆清水之中,一股股浓墨,便瞬间融于清水之中,氤氲开来。

钟城的许多魂力,便顿时如同坏死,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魂力。

他抱着的明月,光华便骤暗,力量迅速缩小,而且不受他控制的坏死魂力,就将他和倪鹤年短暂的僵持之势间,在他的体内乱撞开来。

这就像云秦立国十年,中州城那个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好也是最坏的百花齐放的年代,完全是两种不同修行之道,不同的战斗方法的冲撞,这种战斗,不像两柄飞剑相交一样看上去惊心动魄,但却是更加细微,更加凶险。

而只是这一瞬间,胜负就将分出,倪鹤年依旧是中州城中最强大的圣师,钟城便应该会死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叮的一声响起。

这声音,是有人在敲击着刀尖。

就像是当初江烟织敲击刀尖一样,叮的一声,骤然转化成无数的响声,尤其转化成无数频率高亢或者低昂到人耳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这些声音,如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空中切割而过,又落在了倪鹤年的身上。

倪鹤年身上的极贵长袍上骤然显现出无数光纹。

他的眉头微皱,一声沉闷轻哼,惊诧的转头看向黄雀观关着的大门。

这一瞬间,倪鹤年持续朝着钟城体内贯入的魂力因为这一击而中断,钟城浑身的毛细孔之中,冲出许多道血污和元气,他就在这样的血雾和激起的狂风中往后急速退却。

悬浮在空中,原本已经布满许多裂纹的条石被无声的音线彻底的割裂了,全部变成了一块块碎块,掉落下来。

倪鹤年身上的长袍没有一丝破裂。

黄雀观那扇大门却是裂成了无数块三角小片,就像一片片的刀尖。

碎裂的大门后面,站着一名很老了的老妇人。

这名黄脸老妇人原本是这黄雀观中看看菜园子的闲散人,平时手中拿得最多只是浇水的水瓢,然而她现在的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刀,一柄和江烟织用惯的一样的刀。

她叫夜莺。

在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些岁月里,她只是中州城烟花柳巷中的女子,曾经和江烟织有过一段缠绵,后来江烟织将她赎身赎了出来,她却是厌倦了那些繁华,最后选择在这个黄雀观里归隐,很多年以后,她和江烟织也早已相忘于江湖,江家和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然而江烟织死了,江家彻底亡了,中州城中,已经没有江家的人了,在此时,她却是反而站了出来,成为这中州城中,最后一名江家人。

叮!洗净铅华,忘记了江湖,甚至已被江湖忘记了的这名女子不再柔嫩的手指再次重重敲击在了刀尖上。

想不到江烟织的音震之法,在这中州城中还有人会。

倪鹤年的眉头皱起,伸出了手。

无数破碎的声音有声无声,冲击到他的身前,他身上的长袍上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光纹,他的手上却是出现了许多道光纹。

他的脸色略白。

夜莺手中的长刀,却是碎裂。

然后她也随着钟城,狂退。

倪鹤年开始动步,开始追击。

这对于皇帝而言,是两名可怕的对手和刺客,所以他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中州城。

第五百八十章 那些曾掌管这座城的人们在张院长当年带着大黑走入这座雄城时,倪鹤年还只是个谦虚学习着的修行者,看着那一场场的战斗,试图寻找出自己可以在这座雄城中安身立命的战斗之法,但很多年过去,他悟出了某种妙道,现在已然成为整个中州城最强的人。

所以没有任何中州卫出现在黄鹤楼附近拦截钟城,因为出现任何一名中州卫,都是浪费。

至于已经被相忘于江湖的夜莺,完全只是意外,在倪鹤年和钟城交手的最关键时刻,她的音震之击,救了钟城,伤了倪鹤年,这本身便已经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过往很多年里面,这座世间最大的雄城里面,都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有资格挑战倪鹤年,他这名皇廷大供奉,就像是一块镇城石,是镇住所有圣师不敢乱来的人。

倪鹤年在她的一击之下,闷哼了一声,一名圣师如果无恙,自然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只是这依旧无法改变任何的结果。

这名最后的江家圣师和钟家最厉害的钟城,已经根本挡不住他的一击。

倪鹤年的强大,不只是在于他领悟出了魂力玄奥之中的某一种秘密,拥有极其强大的战斗之法,还在于,他的魂力修为,本身就比一般的圣师要强出太多。

他本身是已经到了圣师巅峰,距离大圣师只有一步的人。

所以他很快,夜莺和钟城穿过了两条街巷,倪鹤年便已经距离两人不到五十步。

钟城咳出了一口血。

他也不认识早已经被这座城忘记的夜莺,但他知道从夜莺出手开始,便代表着这是江家人。

所以他咳着血,平静的转头对着夜莺笑道:我伤得太重,你先走。

夜莺脚步微顿,谁也不知道这名隐居了数十年,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最终隐居成了无数皱纹和记忆的女子此刻做了什么决定,因为就在此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了她和钟城面前的巷口。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感慨而苍老的脸,露出一身红色的祭司长袍。

想不到你还活着。

这名头发是黑色,脸上刻满无数皱纹的红袍大祭司,走下马车,看着夜莺,无限感慨的叹息。

钟城和夜莺都认识这名红袍大祭司,但不明白这名红袍大祭司此时的立场,不明白对方是自己的朋友还是敌人,所以两个人都是停住。

倪鹤年的眉头深深皱起,也是停住了脚步。

这名祭司院红袍大祭司的任何举动,便都能代表着朝堂之中另外一个庞大的门阀,宇化家的决定和立场。

这足以让任何人的心神凝重。

你们上车走。

这名红袍大祭司手指上盛开了一朵光明的花,无比圣洁,花朵转瞬即灭,散成无数光丝,沐浴在钟城身上,沁入他的身体。

只是简单的话语,简单的动作,便已彻底表明立场。

钟城的平静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动和热血的神色,他没有停留,躬身行礼,和夜莺掠过这名红袍大神官的身体。

倪鹤年一声厉喝:诸葛千山!这是你的决定,还是宇化家的决定!是我的决定。

红袍大祭司睿智的微笑着,祭司院还在等待着陈家和胡家的消息,然而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我相信我做的事情,也会帮助他们下决定。

乱臣贼子!倪鹤年的面上出现了真正的杀意,他的身体,破风前行,两侧的街巷,在他身体带出的狂风中,如同纸片一般被撕裂,倾倒。

真正的祭司,代表的永远是光明。

红袍大祭司郑重的宣誓,微笑,然后他的身前大放光明。

无数极其纯净的光线,明亮到根本看不出颜色的地步,瞬间充斥这个街巷。

此刻整个中州城阳光普照,然而这条街巷,却是最为光明的地方。

倪鹤年一声低沉厉喝,双手伸出,阻挡在自己的双目之前。

在这过往六七十年间,他也见过许多祭司院大祭司的战斗,明白这种光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平素这种光明,在他看来,用于治疗的力量远大于用于对敌的力量,和炼狱山的火焰根本无法相比,然而今日,这光线却是分外的强大,强大到令他震惊的程度。

所以这唯有一种可能……这名红袍大祭司,是完全不顾自己的损伤,就像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发出光明。

在这样的光明面前,他无法保证自己最薄弱的双目能够抵挡这种力量。

所以他用自己的双手,帮助双目抵挡。

红袍大祭司依旧平静的微笑着。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线,在倪鹤年双手之前化为虚无。

倪鹤年的魂力在他的双手前形成了无数沟壑,像无数把篆刻着符文的锉刀,将光线锉碎。

红袍大祭司的身体,在此时猛地一震,在这一震之间,他的双眼变得透明,然后射出两道异常纯净,明亮的光束。

这两道光束冲破了倪鹤年双手前的无数透明沟壑,撞在了他的手上。

倪鹤年面色大变,双手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只是一条缝隙,便已足够,许多丝纯净的光线沿着缝隙散开,照落到了倪鹤年的双眼上。

倪鹤年已经闭上了双目,但是这种光线的力量,依旧映透了他的眼皮,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眼球,刺伤了他的双目。

倪鹤年一声厉喝,双目之中留下两条细细的血流,他的身体继续前行,双手分开,印在了这名红袍大祭司的身上。

红袍大祭司微笑着倒下。

他自己的眼睛在射出光束之时就已经瞎了,看不见了,但是因为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事情,所以此刻他死去之时,心中却是一片光明。

因为无愧无悔,心中才充满光明。

……在这名祭司院的大祭司倒下之时,中州城东角的一座城门打开了。

中州城极大,一共有十九处城门楼。

其中十二处是平时正常人等进出所用,其中七处,是应急疏通,或是军队进出等朝堂机务所用。

此刻中州城的有些城门开着,但一些皇帝要杀死的人,却是不可能逃得到那些城门。

有些城门关了起来,有些人即便能够逃得到这些城门处,也无法冲得出去。

城东角的这座城门,应该是关闭着的,上面的守城弩等强大军械,本身也是应该全部锁定着城门处。

然而这座门却打开了,上面本身操守军械的军人,却是被调集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命令!一名随着数百重骑赶到的银甲中州卫将领,面目苍白的厉声狂喝着,追查着这座城门打开的原因。

按理这根本不是那几家门阀能够插手的,这毕竟是中州卫,而且在圣上下密旨之前,所有中州卫都已经进行过清洗。

骤然间,这名银甲中州卫将领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几乎是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曾经掌管过中州卫的人,周首辅?这名银甲中州卫将领惊骇失声。

……这是事关整个云秦的事情,所以所有的云秦人都会做出选择。

在周首辅所在的老宅,身穿着普通布衣的周首辅洗净了双手,然后就像平时出去闲逛一般,走出了宅门。

第五百八十一章 对鸭弹琴?周首辅和平时一样走出了宅门。

他老宅的附近有一条清幽的街巷,有一个豆腐店,兼卖些撒着小虾皮和榨菜末的咸豆花。

和平时一样,他要了一碗豆花,慢慢地喝完了,然后走出了这家豆腐店。

然而在和平时一样走出豆腐店的时候,这家豆腐店的老板,一名五十余岁的灰发跛子却是感觉到了些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跛子明白了些什么,眼中出现了震惊和惊恐,身上开始发出光亮。

但是这家豆腐店,已经开始结冰。

这个跛子身上的光亮刚刚闪现,就开始熄灭,他的身上首先结满了一层透明的坚冰,然后,烫着的豆花大木桶也结冰,豆腐也结冰,所有的一些,迅速的结冰。

周首辅跨出这家豆腐铺子的门槛,身体完全脱离这个铺子的瞬间,这个铺子里的一切,全部都冻住了,连空气里,都是一层层透明的冰晶。

周首辅走向了下一个地方。

中州城在清扫,他也开始在这老宅附近的街巷之中开始清扫。

清扫掉那些对手派来看住他的人。

而这些对手派来看住他的人,第一次惊骇的发现,恐怕昔日整个中州城中,最强的未必一定是倪鹤年,然后这些人就被冻结,死亡。

……一辆马车行走在道上。

马车内,坐着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

南宫未央一直在低着头,眉头皱着,似乎要将面嫩的少女脸上硬生生挤出几条皱纹。

虽然中州卫大多都调往了中州城,且那些方面的势力都在和皇帝争斗,我们行事会更加方便。

湛台浅唐看着已经沉默了许久的南宫未央,忍不住苦笑道:可是我们已经劫了好几个牢,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人要是再多……返回路上可就是不好弄了。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情。

南宫未央抬起了头,皱着眉头看着湛台浅唐,认真道:其实在帮你引走那个影子供奉之后,我进去了真龙山。

什么!湛台浅唐吓了一跳,明显也不知道南宫未央偷入真龙山的事情。

我发现了真龙山的一个秘密。

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真龙山里真的是有龙的。

湛台浅唐再次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白了,真的有龙?已经死了。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认真道。

湛台浅唐一怔:死了?南宫未央点头:真龙宝石已经没了。

若是别人,可能根本无法适应南宫未央这种很跳跃的思绪和对话,但是湛台浅唐却是已经很适应,所以他能够感觉出南宫未央这两句话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

到底怎么回事?所以他也不心急,只是凝重的看着南宫未央,问道。

真龙山有个石殿里面,有个很深的矿洞,里面有一具龙的骸骨,应该是极强的,传说中的那种妖兽,只是死去的时间已经太长了,连骨头都已经变成了石头。

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有些骨头上,有些圆形的凹孔,和真龙宝石的大小一致。

湛台浅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白,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真龙宝石,只不过就是那具龙骨上结出的骨珠,或者是魂珠一样的东西?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是髓珠,就像是琥珀一样,骨髓流出凝结成的宝石。

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点了点头,道:现在那些真龙宝石都已经挖光了……真龙宝石的数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稀少。

湛台浅唐凝重道:你真确定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骸骨,没有真龙宝石出产?那种骨骸的元气十分独特,只要真龙山里还有,我就一定能感觉得到。

虽然后来那影子供奉也追了上来,我没有办法多转真龙山里的别的地方,但是我在山脚下就能感知到那种独特的气息,所以我可以肯定,真龙山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有。

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认真地答道。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湛台浅唐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吐出了这一句。

世间所有人都知道,真龙宝石和真龙山,是长孙氏的命脉。

正是因为真龙宝石的强大和极其珍贵,当年才让长孙氏有了争雄天下的本钱。

如果真龙宝石有一条矿脉的话,那这条矿脉,就是长孙氏的真正龙脉。

可是现在,真龙宝石竟然已经绝了!再也没有出产!不管先前还有多少稀少的存量,只要没有出产,便是绝了。

张秋玄身上那件真龙宝衣,一定让长孙锦瑟非常心痛……怪不得长孙锦瑟这些年这么急躁。

湛台浅唐又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看了一眼南宫未央,接着道:看来这恐怕是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长孙氏的根基已经断了,是人都会急。

有些事情急是没有用的,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肯定有其他把持。

湛台浅唐低头说了这一句,又抬起头来,看到南宫未央依旧紧锁着眉头,已经很了解南宫未央的他便有些奇怪,既然只是这样的一个秘密,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想不通的?因为那个殿里不止有真龙宝石断绝的这一个秘密。

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那里面还有不少棺木,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些当年真龙卫的尸体。

当年那些云秦先皇身边的,云秦最为厉害的一批修行者,真的都已经死了?湛台浅唐眼睛霍然睁大,他没有想到此点,因为当年云秦先皇逝去之后,那批真龙卫的消失也是一个迷,有些人认为是已经归隐,不问世事,有些人便认为是藏匿在真龙山中,守护着中州城。

直到这近二十年过去,即便云秦有些大事发生,也依旧不见一名真龙卫出来,世间人才开始怀疑这些真龙卫都因为什么事情而死去了。

还有一个人活着。

修为比我高,我打不过,但是他追不上我。

南宫未央的说话一直很认真直接,没有多少废话:他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

那些棺材里面的真龙卫尸体,也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

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湛台浅唐愣住,他是绝顶智慧的人物,自然马上明白困扰南宫未央的,是这个问题,而他也根本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修行某种秘法?他也皱起了眉头,探询般问道。

不像,也没见有什么特别厉害。

南宫未央摇了摇头,那些棺木里的尸骨都没有什么外伤,不知道是怎么死去,只是手指头和脚趾头,不是利器切断,倒像是坏死掉落。

就算要试探修行某种秘法,也不会这样。

湛台浅唐想了好久,抬起了头,苦笑:这的确是个想不明白的难题。

南宫未央的眉头微挑:想不明白的,换了那个家伙或许就不会花力气去多想,只是要忍住不去想,倒也麻烦。

湛台浅唐笑了笑,看着南宫未央,一时不说话,好像觉着南宫未央的脸上开出了朵花来。

南宫未央不解地看着湛台浅唐,认真道:你这样子什么意思?最近你提林夕可是越来越多。

湛台浅唐笑了起来。

那这种算是思念么?南宫未央眉头微蹙,看着湛台浅唐,然后你这种算不算吃醋?吃醋?湛台浅唐差点一头撞到车厢壁上,他无语的看着认真探讨般的南宫未央,终于摇了摇头,看来要让你明白什么是强烈的男女之情,真是比想明白这件事情还要困难。

…………你知道张院长去了登天山脉后面么?他把你留在青鸾学院,除了让你帮忙镇守着青鸾学院,有没有交待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还活着?……他有没有交待,如果他在登天山脉出了意外,要我们怎么做?碧落陵里,草长莺飞,这样的谈话正在进行着。

说是谈话,但实际上只是林夕一个人在不停的发问,得不到解答。

他谈话的对象,是一头威严的鸭子,明哥。

林夕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张院长留下来的,这头被他称为鸳鸯的强大存在,到底听不听得懂他所说的话。

因为不管他怎么说,这头鸳鸯只是昂首挺胸,用不可一世的威严姿态看着他,也不发出任何的回应。

好吧。

林夕有些气馁,他伸出了手,一点光亮从他的手指上渗出,变成很多丝比阳光明白许多倍的纯净光线。

明教授,这是祭司院的‘光明’,和你发出的威能,是一样的东西么?他看着威严的明哥,忍不住探询般地问道。

明哥依旧只是威严地看着他,依旧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林夕终于彻底气馁,好吧,我们出发去马场……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大黑。

第五百八十二章 生命的部分林夕垂头丧气的跟在明哥的身后。

明哥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

走向已经在视线之中的落日马场。

它到底能不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在一旁等候的李五和边凌涵、高亚楠也跟上来之后,林夕忍不住极轻声地对着李五和边凌涵问道。

李五似是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当然。

你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边凌涵是佟韦的嫡传,说话起来也带上了佟韦的一些风格,她说出了一句佟韦在青鸾学院授课时经常说的话,然后才看着林夕道:如果听不懂你的话,它又怎么知道落日马场和神象军有关系?又怎么直直的朝着落日马场来?刚刚又怎么会知道单独和你谈谈?林夕无言。

他也是方才不停发问,得不到回答,被弄得实在是太过无奈和气馁了。

因为现在来这落日马场,的确不是他的主意。

虽然今天正好是落日马场又购了一大批粮食入马场,按道理,如果要运送这批粮食到般若走廊之外,肯定会有神象军的人暗中接应,上次林夕是跟踪卢天福的马车便遇到了那名持有大黑的唐藏将领,那负责接应的,便极有可能就是这名唐藏将领。

在这个时候进入落日马场,或者暗中观察落日马场的动静,便极有可能发现运送粮食的车队和这名唐藏将领。

但在林夕看来,这个时候并不是个进入落日马场的好时机,因为先前学院传来的消息,御药系已经在准备对付神象军的毒药,即便能够杀死这名唐藏将领,夺回大黑,也会打草惊蛇,哪怕对方不再用落日马场,换了别的方法筹集粮食,依旧有可能被大德祥察觉,但便又多了无数不可知因素,更难把握。

然而他管不了明哥。

在发现今日明哥带着他们来的地方就是落日马场后,他便请求明哥进行一次单独的对话,但刚刚的结果就是把他气得糊涂,无奈得糊涂了。

不管他说什么,明哥都只是同一个样子,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所做的就只有接受。

你有你的想法,它肯定也有它的原因。

高亚楠看林夕的神色和所问的话,便知道明哥肯定没有给林夕任何的回应,她看了前面威严地走着的明哥一眼,又转头看着林夕,轻声道:就像以前夏副院长他们做的一些事情,我们不能理解,但到后来自然会明白。

林夕心中情绪渐消,他的目光落到了前方昂首阔步的明哥身上。

学院平乱,那最重要的一战发生在张院长在青鸾学院所住的小院中,那座青鸾学院中最低矮的山峰是学院的禁地,所以除了夏副院长等当时在场的人之外,学院其余的人,外界也根本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形。

林夕也并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形,但是此刻看着前方昂首阔步的明哥,他的心中却是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面色蓦的变得凝重起来。

……明哥继续昂首阔步地走着。

就像当年它跟着张院长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踏上中州城的石板路时一样。

它第一次跟着张院长踏入中州城,就有修行者嘲笑它不可一世的威严样子,进而嘲笑张院长。

它发怒,然后张院长笑着告诉它给人一条活路。

然后它便将那个嘲笑它的修行者打得飞了出去,且衣服全部震裂,光溜溜的挂在了一间酒楼的屋顶。

太过强势的外来汉总是会引起更多的纷争。

那时候的中州城修行者的背后,帮派多过师门,有更厉害的修行者找上了张院长。

大大小小十几次战斗之后,整个中州城的修行者知道了大黑。

很多人被大黑打成了白痴。

它和张院长一次都没有败过。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它走路的样子。

大黑、麒麟,都是它生命中最为宝贵的记忆,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它伴随着大黑的时间,甚至比张院长还要早。

在某个没有人迹的地方,它早早的发现了大黑,发现了大黑的强大和不同,所以它守着大黑,下意识的当做自己的私藏,最好的宝贝。

直到有一天,那个中年大叔走到了它的面前,看着它,只是说了一句话,你老呆在这种地方,守着这个东西,守财奴一样,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因为这一句话,它甚至没有和这个中年大叔交手,它便将大黑交给了他,然后跟着他走入了世间,有了这无比精彩的一生。

所以没有人比它更熟悉大黑的气息。

它已经感应到了大黑的气息。

大黑,就在它面前的这个马场里面。

……落寞的无名唐藏将领坐在马场里一间木屋中。

他的身后摆着装着大黑的箱子,前面温着一壶酒,放着一盆浓油赤酱的大块五花肉。

他这一生,也和这大黑休戚相关。

大黑令他变得更为强大,在唐藏一时甚至几近无敌,然而却也使得他不敢出世,或许没有大黑,今日他反而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此刻他微醺。

人之一生之得失,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若是顺风顺水,今日成为唐藏那数一数二的权贵,一直锦衣玉食,不像之前一直居于陋巷,甚至为了暴露身影而只吃自己做的一些食物,今日便不会感觉得出这份红烧五花肉的美味了。

好歹是个更美的念想。

他夹起了一块五花肉,慢慢咀嚼着,感受着浓郁美妙的滋味,自嘲的笑了笑,再次想到了当年自己下定决定不惜一切也要占有大黑的理由。

很多年以前他已经想通了这个理由,今日半醉微醉之间,他不知道为何会再想起,觉得自己居然还在想这个,所以自嘲,然而就在他慢慢咽下这块肉,再次端起酒杯的一刹那,他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还会想到这个,他也瞬间明白了,自己最为恐惧的事情,也终于降临了。

难道这终究是逃脱不过的宿命?这名落寞的中年男子脸色微白,身上魂力震荡,体内所有的酒气,在一瞬间从他身上的无数毛细孔中被震荡而出,整个木屋,瞬间充斥浓烈至极的酒香。

他不甘心。

他的手落在了身后黑色的箱子上,箱子直接震开,他的手落在了大黑上,勾动琴弦,直接射出了一箭。

此时他只是感知到了一股令他心颤的气息。

这股气息甚至不足以让其他圣阶修行者察觉,但这些年,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在担心着青鸾学院的刺杀,所以他对细微天地元气的变化,要比绝大多数圣师都强出太多。

此时凭借着这样微弱的气息,他还根本无法确定对手的方位,但他这些年早已想好了无数应对青鸾学院强者的战斗方法,他这一箭,是直接射向了马场中的一个池塘。

这个池塘是平时饮马所用,岸边都被马蹄踏实,寸草不生,水中却是水草幽幽,十分葱绿。

一股黑色的箭光,无声无息的从这座木屋的后窗窗棂间飞出,画出了一道盘旋过半个马场的弧线,涌入了这片池塘之中,然后化成了一片黑夜,带着大半个池塘的水,顷刻间冲上高空。

黑夜骤然遮住了马场上方的天空。

马场中所有的人看着光明和黑暗分明的天空,没有发出惊呼,也没有发出尖叫,因为他们所受的震撼太大,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被黑夜带起的无数水珠在空中往上飞行,急速的蒸发,化成更小的水珠,整个天空骤然变得冰冷下来,湿润的空气之中,更多的水汽开始凝聚。

这一箭,就像是一个引线,就像是人工降雨一般,一场大雨,骤然笼罩整个马场周围。

……林夕震惊的抬首望着天空。

他震惊于那名落魄唐藏将领真的在马场之中,震惊于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能感知到危险的气息,发动了如此惊人的一箭。

一箭引起一场大雨,这在之前,根本就是他连想象都想不到的景象。

他方才根本没有发觉,这一箭到底是从哪个具体的方位射出,此刻在这样的茫茫大雨之中,想要发现对手到底在哪里,就更加的困难。

他不知道明哥有没有能力确定对方到底隐匿在这场大雨里的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时他和其余人,在这样的对决面前,根本插不上手。

第一滴雨珠掉落在地上。

在数片草叶上淋洒开来。

就在这一刹那,明哥威严地抬头,一道纯净到了极点,也凝聚到了极点的光束,从它的口中喷出,化成一片光明。

黑夜和白昼分明。

就在这片光明化出的同时,一片黑夜也正好降临。

无数黑色的粉末和白色的碎裂光丝,如同火焰在交界处边缘燃烧。

无声无息。

唯有磅礴的气息在震荡,湮灭。

明哥挡住了大黑的一箭。

前一片黑夜还未完全消失,又一片黑夜不知从何处洞穿而来,降临,压在前一片黑夜上。

黑夜更浓。

第五百八十三章 人生便差一步大雨纷飞,黑夜越来越浓,林夕根本感知不出大黑的箭光是从哪里射来。

无数黑色的粉末飞洒,粉末凝聚在一起,越来越大,就好像有无数只黑色的蝙蝠,在明哥的身外飞出。

黑色和白色的交界处,那无数碎裂的白色光丝,却是越来越细小,越来越凝聚,就好像一颗颗无比纯净的细小钻石,每一颗钻石的表面,都在折射和闪耀着光华。

这幕画面看上去很简单,只是越来越多的细小钻石一般的光星飘洒在空中,越来越多的黑色蝙蝠在黑夜中翱翔,然而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站在明哥的身后,只看到这简单的光暗明灭,却是根本没有感觉到力量的震荡,很显然,所有袭向明哥或是他们的力量,都被明哥准确无误的抵挡住。

这种看似简单的对决,却恐怕已经超过了寻常圣阶的范畴。

所以看着眼前的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撼到了极点。

明哥依旧威严而昂首挺胸的站立着,它的身躯很小,但是随着身外光星的堆砌,它的身体,却显得越来越为庞大。

黑夜的力量似乎缓缓出现了颓废,所有的雨丝和黑夜,似乎都要被光明尽数驱散。

但就在瞬息之间,天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道流星。

一道黑色的流星,从天空之中坠落,就像一柄无比巨大的黑剑,一剑将天地之间都划出了一条黑色的深痕。

这条深痕就像最为原始的符文,落在明哥身外的无数光星上。

一颗颗无比璀璨凝聚的光星如同一座座细小的雪山一般迅速崩塌。

明哥的身体,出现了微微的摇晃。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的呼吸骤然变得艰难,从这名无名唐藏将领动用大黑和明哥开始交手,他们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真切的压力。

此时的天地之间,就好像多了一座黑色的巨山,缓缓地往下压落,林夕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上的骨骼开始轻微的发出响声。

更多的光亮从明哥的身上散发出来,林夕等人压力骤轻,然而林夕的双手手心之中,却是不自觉的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从过往的一些经历和见闻之中,林夕隐约可以肯定,夏副院长和炼狱山掌教应该不止圣阶,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大圣师阶的存在。

眼下明哥展现的力量,显然也已经不止圣阶,它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大圣师。

林夕从未怀疑过它的力量,但他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万一明哥不是这名手持大黑的唐藏将领的对手怎么办?毕竟这名唐藏将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圣师。

在得到大黑之后,他又深居简出的修行了许多年。

大黑又是如此强大的一件神兵。

最为关键的是,明哥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世间,它的骄傲和自信,会不会还停留在许多年前对这个世界和修行者的印象上面?会不会因为这点,而产生错误的判断?这一瞬间,林夕对明哥产生了怀疑。

因为即便是明哥此刻又抵挡住了大黑的强大一击,但是他看到,此刻明哥的身体在摇晃着,而且它的身体,明显低矮了下来,头颅都似乎有些低垂了下来,不再像之前始终昂首阔步的威严样子。

大黑和大圣师间的交战,这不是现在的林夕所能理解的,但通过这些细节,他已经感觉到,明哥已经到了极限,开始走下坡路,开始不支。

对于明教授来夺取大黑,夏副院长有没有说什么?林夕忍不住转头,看着身旁的李五,出声问道。

没有。

李五转头对着林夕,摇了摇头,他对明教授来找你,很放心。

林夕怔住。

只是这一句,他黑暗的心间就蓦然闪现了一片光亮。

他骤然明白了。

明哥不是只是因为它自己而有信心,而是因为和将神联手而有信心。

它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当年的张院长是多么的强大。

所以即便林夕只是一个未彻底长成的将神,恐怕在它的心中,也已经足够。

一个和张院长来自同一地方的人,加上曾经陪着张院长在这世间打服所有强者的自己,难道还拿不回大黑么?这个时候,林夕如同走进了明哥的内心,明白了它的骄傲,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伸出了右手。

他的指尖上,也开始大放光明。

一道道透明纯净耀眼的光丝越来越粗,变得浑圆,最终变成一条条圣洁的光束。

放佛无穷无尽的光线,从他的体内喷射而出,让越来越浓的黑暗都似乎变淡了不少。

然而这圣洁纯净的光线,并没有射向那天空之中的黑痕,而是形成了一条光虹,源源不断的贯入了明哥的体内。

明哥再次骄傲而威严的挺起了身体。

它再次张口,喷出了一条光束。

马场外某处,落魄的中年唐藏将领盘坐在地上,他的右手五指都已经肌肤龟裂,鲜血都似乎将尽流干,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在之前那一瞬间,他以为胜利就要来临,然而这一刹那,他的面色骤然雪白得近乎透明。

一口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流淌到了他横放在双膝上的大黑上。

明哥口中喷出的光束,化成了无尽的光星,燃烧起来一般,演变着无数个庄严的日出一般。

所有的黑暗,天空之中的所有黑痕,所有淋洒下来的雨滴,全部被吹散,清空。

光明里,林夕的面容也十分苍白,眉头紧蹙,难掩痛苦,然而他平静的眼神之中,却是现出了一丝欣喜。

整个天地,再次恢复清明,除了少了大半个池子的水之外,整个马场,风淡云轻,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马场外的草甸之中,落魄的唐藏将领想要站起来,然而他的身体晃了一晃,却是被大黑压着,根本没有站起。

不是没有站起的气力,而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明哥昂首阔步,吧嗒一声,跨出一步,朝着落魄唐藏将领的所在行去。

在重重跨出一步的同时,它回首,看了林夕一眼,微沉头颅。

这似乎是有些满意和赞许。

这是它给林夕的第一个回应,虽然它的姿态依旧那么骄傲,但林夕却是没有再觉得无奈,只是心中莫名的肃穆。

明哥走到了唐藏将领的面前。

唐藏将领迷茫地抬起头,他看到了明哥和林夕等人。

看着威严地看着自己的鸭子,他的身体开始发抖,惨笑了起来,我真的是不配拥有大黑,连跟着他的一头妖兽我都不如。

明哥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和面对林夕时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唐藏将领的头颅缓缓地垂了下去。

他看出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将大黑捧起,递到了明哥的面前。

明哥威严的转头,看了林夕一眼。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抱起了大黑。

大黑的入手非常沉重,就像一块沉重的黑色条石。

在抱起这件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三弦古琴形状的绝世魂兵时,林夕莫名的想到了当时张院长带着明哥和那一头麒麟,走进中州城,看着好大一座城时的景象。

是惊叹还是满足?林夕想象不出当时那一名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中年大叔的心情,就如此刻,他也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复仇?传承?责任?这件大黑对于学院和他而言,蕴含的意义,实在是太多。

人死如灯灭,在我临死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落魄的唐藏将领在交出大黑的一瞬间,眼中的神光就开始黯淡了下去,似乎生命的光华也开始消隐,此刻他抬起了头,看着明哥和林夕,面容却是有些平静了下来,请求般问道。

林夕看了一眼明哥。

明哥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威严站着,如同一座雕像。

可以,不过你也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夕沉吟了一下,道。

落魄唐藏将领点了点头,躬身致谢。

朝中到底是谁和你们神象军勾结?林夕看着他,问道。

落魄唐藏将领看着林夕,道:文玄枢。

林夕的眉头微微一蹙,点了点头:你来这里,是帮神象军运送粮草……如果我在粮草中下毒,你不出现,你觉得有没有成功的可能?落魄唐藏将领的呼吸骤然一顿,他的面容微僵,他没有想到林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直接问出他这样的一个问题。

然而想到这世上的一切和自己已经并无关系,他僵了一僵之后,还是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有成功的可能……只要车队正常运送,神象军会有人接应。

平时我担心车队被发现,遭遇云秦军队,也并不跟着车队行动。

林夕想了想,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有什么问题?你刚刚用的是祭司院的光明……你应该就是青鸾学院的天选,拥有将神天赋的林夕?落魄唐藏将领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点头:是的。

落魄唐藏将领有些吃力地呼吸着,难以理解地问道:你是怎么肯定,我就在这里的,如果我没有感觉错,张院长这一头鸳鸯的寿命将尽……只要再差一些时间,你们找不到我,我便可以逃过此劫,你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便能找得到我?其实我们遭遇过,只是你不知道是我们而已。

林夕看着他,道:你朝着歇马湖射出了一箭,而我们那时候就在湖里。

只差一步……落魄唐藏将领呆住,有些失神的呢喃,原来只差一步,我便可以改变这一切。

很多事情,都是只差一步便完全不同。

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在灯已要灭时,再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是没有意思……落魄唐藏将领落寞的低声苦笑着,最终都是不服命。

林夕看着他,看着手中的大黑,没来由的说出了第一次进入青鸾学院就看到的一句话,和命不命无关,这个世上,没有谁是无敌的。

落魄唐藏将领再次一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多谢指教,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一些。

说完这一句,他的头颅就低垂了下去,口中的鲜血开始不断的漫出,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没有人觉得惊讶,因为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就在明哥到达他面前时,这名已经绝望的唐藏将领,已经用自己最后的魂力震断了心脉。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明哥的身上。

因为明哥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看着林夕。

它依旧没有出声,依旧和平时一样的威严样子,但它开始再次发出光明,耀眼而纯净的光明,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中,开始落到林夕的身上。

第五百八十四章 强大之道,宗师之道林夕的面容十分肃穆和尊敬。

他不知道这光明落到自己的身上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他明白这头被当年那名中年大叔从某个不可知之地诱拐出来的强大妖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已经是在做着最后的交待。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让纯净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沁入他的体内。

噗噗噗噗……林夕的身上响起一阵极其细微的轰鸣,无数肉眼都难以看清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带着各种各样的血腥气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体内积蓄了很久的尘埃。

这一瞬间,即便是聪慧如高亚楠,都不可能来得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林夕自己,才感知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进入龙蛇边军开始,在大荒泽,在碧落陵,在南陵行省,在千霞山,他经历了很多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艰苦卓绝的战斗。

许多战斗都是面对修为远高于他的修行者。

即便有着特有的天赋,但很多时候,面对越阶的修行者,他都只能以自己身体的负伤为代价而杀死对手。

他受过很多次伤。

还有许多连南宫未央都忍受不了,都无法做的修行,也给他的身体,内腑留下了很多损伤。

即便所有的伤势表面上都已经好了,但很多暗伤隐疾,很多骨骼、肌腱重生处,都会有些异样,有些创伤复原之后,哪怕是看不出疤痕,有些血肉组织可能就会变得比之前粗粝,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要到老年气血不足,阴天下雨等气候变化时才容易感觉出来伤痛,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些暗伤隐疾都会影响魂力在体内运行流淌的速度,都像是一条顺畅的沟渠之中,有许多堵塞水流的小石子。

一些暗疾的累积,严重,必定会对将来的修为有所影响。

林夕体内有很多的暗伤隐疾。

然而此刻,明哥发出的光明涌入他的体内,却是以强大磅礴到令林夕此刻根本无法想象的力量,直接将堵塞在他体内的那些小石子全部瞬间冲出了他的体内。

只是这一瞬间,林夕的体内便是一片通透光明,在感知之中,林夕甚至觉得自己是纯净而透明的。

所有的暗伤隐疾,在这一刹那便被明哥的力量所剔除烫平般治愈。

这的确是祭司院的光明,但应该是比祭司院更强的光明!林夕的心神震撼着。

然而在他感知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令他的心神更加震撼,令他的身体都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他体内的魂力在对方庞大的光明力量推动下,开始流转,他的体内,开始生出自己的光明,然后他自己生出的无数纯净光线,却是在对方强大的力量推动下,凝聚,极速的贴合在自己魂力流经的每一条经络之中。

他的经络内壁上,生成了一层光明的壁,每一条经络,都如同变成了一条条光明的通道。

这是一种强大的秘法。

林夕可以感知,可以明白这是对方在传授自己这种秘法。

然而这种秘法,似乎和谷心音和自己讲述过的,般若寺云海小和尚修成的那种秘法,极其相似!他失神震撼着,却没有多少时间去思索。

因为他体内有更多魂力化成了光明,然后对方此时发出的力量,却是并没有再推动着他体内的光明汇聚在他的经络内壁,而是顺着他的经络,急剧的喷涌了出来。

林夕的双手十指和双瞳,都开始发光。

开始发出纯净至极的光明。

无数微小如钻石的光星喷涌出来,又形成纯净至极的光束。

高亚楠等人都是骇然地看着这副不可思议的场景。

林夕的双瞳之中,都在发出纯净至极的光线。

在中州城祭司院那名无怨无悔的红袍大祭司和倪鹤年的对决之中,红袍大祭司的眼中发出光明,伤了倪鹤年的双目,但自己的眼睛也被自己发出的光线灼瞎。

但此刻,林夕的眼睛却是并没有瞎,安然无恙。

在他的感知之中,对方传授给他的光明,和祭司院的光明似乎只有微小的差别。

就像是分别由两名大画师,画出来的两朵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花朵。

然而只是画法上面的一些细微改变,他此刻发出的这光明,却更为纯净,力量更为强大。

……明哥身上的耀眼光明开始熄灭。

在林夕的感知世界里,这一段时间十分的漫长,然而实际上,却只是极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明哥眼中的光亮也很快的黯淡了下来。

它看了林夕一眼。

事实上它当然听得懂林夕等人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有些时候,即便连带它走入这个人间的中年大叔都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它便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因为它很明白,那名中年大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的某些决定变成后来人的负担。

它不知道林夕此刻到底有没有完全领悟它传授给他的东西。

但它看着抱着大黑的林夕,感到十分满足。

它已经没有时间……正是因为它本身已经没有时间,所以张院长才将它留在了青鸾学院之中,此刻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光,最后的光阴里,抱着大黑的林夕,让它想到了一生中的很多片段……让它想到了中年大叔走到它面前的那一瞬,让它想到了中年大叔带着它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让它实际上吓了一跳,心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一个雄城的时刻。

如果没有这些画面,那自己的一生,应该真的会变得很无聊吧?它不会笑,但是它的心中,此刻却是在笑着。

它知道林夕已经不会知道,当年它走入中州城时,是并不会这光明的。

它只是和当时还并没有那么谦逊和脾气好的宇化灵毓打了一架,从他的身上偷偷的感悟和学到了这光明,然后将这光明变得更加厉害。

不知道也好……我明明,又怎么可能会偷别人的东西?想到世上终究没有人会知道这样的秘密,它在心中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一生的回忆画面中,在消散的光明中,停止了呼吸。

……李五的身体第一个震颤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肃穆的对着这头守护了学院的强大妖兽深深躬身,行礼。

高亚楠和边凌涵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微白,都捂住了自己的嘴,也都对着它躬身行礼,送它离开这个世间。

林夕躬身行礼,沉默了片刻,才略有些艰涩的微微一笑,看着高亚楠和边凌涵道:应该为它开心才对……至少我们正好来得及帮它完成最后这个心愿。

高亚楠和边凌涵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是都啊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许多点光星从明哥的身上浮现了出来。

这是它体内最后的一些魂力。

它体内的力量已经不多,然而这些却是它已经控制好的,在它死去之后,这股力量便散发了出来,然后它的身体,便在这些光星之中消失,被这些光星净化一般,震成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尘,弥散在天地之中。

很尊严,很潇洒。

林夕看着这种只有在他先前那个世界电影之中才会看到的景象,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忍不住轻叹出声。

高亚楠看着这传说中的强大存在彻底消失在世间,等到所有光星消散了许久,她才转过头,缓缓地问道:明教授它最后做了些什么?林夕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开始有瞬间思考。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了头,它帮我伐骨洗髓一般,驱除了我体内所有的暗伤隐疾……它还教了我两门强大的秘法。

两门强大的秘法?是的。

面对高亚楠等人的疑问,林夕重重地点头。

最为关键的是,它还告诉了我很多道理。

林夕感慨的,轻声又说了一句。

他的心中极其清晰,那在体内经络形成晶壁的秘法,和光明并不是一样的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秘法。

在明哥生命的最后时刻,消散的光明里,林夕并没有辜负它的期待。

林夕懂得了它真正想要告诉他的道理。

修行之法,是可以学的。

张院长这一生之中,走过不知道多少地方,也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强大的对手,或许他也遇到过般若寺的修行者,所以明哥才会懂得这样的秘法。

但学习并不是终点。

通过不同的学习,融汇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令自己变得更为强大,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在它的眼中,林夕当然和张院长一样前程远大,能够成为真正的宗师。

所以在它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它设法告知林夕,不要故步自封,不要纯粹局限于前人留给他的一些东西上。

……高亚楠了解林夕,所以她此刻并不急着问更多的细节,想给林夕更多思考的时间,将思绪理得更为清晰一些。

也就在此时,林夕和她却是同时觉察到了什么,转头往天空看去。

一点淡淡的黄光,飞翔在白云间,然后很快的下落,在他们的眼中,变成清晰的神木飞鹤的光影。

神木飞鹤在他们的注视下飞落下来。

落在他们的身旁。

上面一个人走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着急的出声道:我……来晚了么?听着这人在此刻都依旧有些读书般的语气,看着对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有些书呆气却清秀的容颜,林夕忍不住微微的一笑,躬身行礼,安老师……不算晚。

第十三卷 侠之大者第五百八十五章 新的时代钟家怎么可能会反了?先皇立国都还不是靠着钟家的么?前线不正在打仗着的么,为什么自己反而先乱了起来?我们怎么弄得明白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多谈了,以免惹上祸事。

这样的对话,一日一日,在中州城中不停的发生。

寻常百姓不能理解为什么好好的,闻人苍月就成了帝国大将了,周首辅就告老了,江家就反了,钟家就叛了。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在一丝丝消淡的夏光里,庞大的帝国,举世无双的雄城里,已经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很多他们不知道的大事,一件件在中州城,在帝国之中已然发生,正发生着。

……蕴芳宫被烧成了灰烬。

就连那片小湖中的莲花,都被烧成了黄叶,都在应该怒放的时节彻底凋零败落。

很多年前有一名女子。

她是居留氏最后的一个人。

面对这庞大至极,空前繁盛的云秦帝国,报仇已经是虚无渺茫的事情。

但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选择。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女子,她若是不嫁,居留氏便自然无后,她若是嫁了,子女便也是别氏族的子女。

所以在这个世界的观念里,居留氏注定由她而绝。

所以她拿了一副棋,挑选了一个年轻人,帮助那个年轻人,一步步走向了云秦的权力巅峰。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报仇,为了让她选中的文玄枢足够心动,她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做了自己棋盘里的一颗最重要的棋子。

她下完了自己人生最后的一步,看不到最后的胜负,自己死去,随着蕴芳宫燃成灰烬。

……江家在中州城中,已经无人了。

最后一个自己选择成为江家人的圣师夜莺,和钟家最强大的修行者钟城一起冲出了中州城。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皇帝骤然不顾一切的决裂的事情发生,所以江家的妇孺和幼小子弟,也都没有保全。

胡沉浮和陈兆吉被皇帝在中州皇城中留了一天。

对于陈家和胡家而言,不只是缺少了一名圣师这么简单,而是缺少了一个明确的态度。

每个人的选择都会有所不同。

陈家在这一天里选择了继续忠于长孙氏,然后在这一天过后开始退隐,和黄家一样开始接受调度,和平的交出手中的权力和力量。

胡家选择了一天的忍耐。

在胡沉浮离开中州皇城之后,所有胡家明面上的力量,全部迅速的消隐在中州城中。

胡沉浮的黑金马车,驶出了中州城的东门。

胡家在中州城中的大宅,被他亲手用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在胡沉浮的黑金马车从城门走出的时候,一道新的圣旨,也从中州皇城之中发出,开始层层传递。

圣旨的内容,是胡家也反了,剥夺胡家所有的一切功勋。

同一天离开中州城的,还有孔家的黑金马车。

这辆黑金马车和胡家的黑金马车并驾齐驱出了城门,虽然没有针对孔家的圣旨传出,但是这个举动,加上接下来孔家人都从中州城中离开,便也已经彻底表明了双方的态度。

祭司院的红袍大祭司诸葛千山在黄雀观阻挡住了倪鹤年。

诸葛千山死去,倪鹤年的眼睛被灼伤,从这天开始,原本眼神比鹰眼还要好的倪鹤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只能勉强看得清楚身周五步之内的景物,即便看着远处的耀眼的光亮,也是一层模糊的光影,难以复原。

在诸葛千山死后,祭司院的一些大祭司,开始出现在云秦的街巷之中。

除了诸葛千山和倪鹤年这一战之外,他们没有和任何人发生战斗。

因为中州城中,能和他们交手的圣师本来已经所剩不多,而且……他们是代表着光明的祭司,即便是云秦皇帝,至少在现在,也不敢发布旨意,说他们逆反。

他们只是行走在街巷之中,阻住了一些部队前进的步伐,打开了几扇城门。

阻挡住了一些落向冲出城门的人的强大军械。

这是一幕幕很诡异的画面。

明明已经站在对立面,但却就是没有发生直接的战斗,这种事情,听上去很荒谬,然而却是在中州城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文玄枢坐在内阁府邸之中。

他面前的长案上,堆着许多展开的案卷。

他座下那名儒雅的白衣文士,坐在他的对面。

天生适合朝堂的权贵和不适合朝堂的人在面对浩瀚如海的讯息时,最截然不同的区别是,不适合朝堂的人会越看越觉得混乱,找不到头绪,但天生适合朝堂的权贵,却可以很快地抓住重点,从中找出自己需要的一些线索和讯号。

这几件事,应该是只有周若海才能做得到?文玄枢看着最靠近他手边的几卷案卷,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白衣文士,像是征询最终意见般说道。

儒雅白衣文士微微颔首,道:现在虽还来不及知道他的具体情形,但离中州城近的,他的那几个人,都已经不知所终。

这些事情,即便是他来做,也是必须要做好准备,仓促之间是不可能成事的,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就此退隐。

若是云秦无事,他自然就可以真正退隐,但云秦有事,他当然不可能退隐。

文玄枢微微一笑,道:除了青鸾学院,他始终是我们最难缠和最危险的对手。

白衣文士沉吟道:要不要设法先杀了他?不需要,若是我们出手对付他,反而便输了。

文玄枢微笑道:对手越是强大,皇帝现在便越是要依靠我们,哪怕明知道我们有问题,现在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也只有我们,他所想做的事情,自然只是想利用我们互相厮杀,两败俱伤。

我这些年一直在以他为师,研究他,学习他,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强大睿智,但忠迂痴这三字,他是全占了。

我可以专心玩弄权势,专心下好这盘棋,不顾战场和百姓,但他却不会忍心,所以让他在那些老人那里,反而会互相牵制。

让闻人苍月和他斗就可以了。

白衣文士微微的一笑,道:这布局虽险,但却是依旧有一半一半的机会,且前面步步未出差错,我只顾眼前三步,你却看百步之外。

我自叹不如。

文玄枢摇了摇头,微微沉默道:并非是我看得这么清楚,眼前事,往后局,她看得比我更远,看得更准。

白衣文士微微一怔,居留氏?文玄枢点了点头,他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了不远处茶案上放着的那一副棋盘,看着那黑白分明的棋子,他有些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但不管如此,他此刻对她有着真正的一丝敬意。

而且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他有些怀疑,当年到底是纯粹自己的欲望,是自己利用了这名女子,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被这名女子蛊惑?这名女子,只是在利用自己的双手,下一副和长孙氏的棋?但这恍惚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到底是谁劫的天牢和这些牢房,要查查清楚,这件事,总是透着些古怪。

他又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白衣文士,说道。

……云秦皇帝坐在金銮大殿威严至极的金色龙椅上。

有关祭司院的一些讯息也传递到了他的手中,但他的脸色却是依旧的冷漠平静。

将手中的几份密件放下之后,他抬起了头来,望向前方。

他的前方,有九道如瀑的重重帷幕,从殿顶垂到地上。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些自嘲和讥讽的神色。

来人。

然后他下令,撤掉这些帷幕,它们挡住了我的阳光。

这听上去是一句有些显得可笑的话。

然而这些帷幕,已经在中州皇城之中存在了很多年。

所以这句话,对于那些近侍官员而言,一点都不好笑,而且十分的惊悚。

十余名面色雪白,双手不住颤抖的近侍官员开始卸下这些帷幕。

重重的帷幕落地,发出哗啦的响声。

长公主出现在了金銮殿中,看着已经落下数道的帷幕,她原本白皙的面上变得更没有多少血色,皇兄,您真的疯了么,您到底在做什么!她走到皇帝的身前,说道。

还剩下一家,这些难道还有存在的必要么?云秦皇帝没有怒容,反而看着她薄薄地颤抖着的双唇,微笑轻声反问道。

长公主的身体一僵,双手握紧,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家、闻人家、江家、钟家、黄家、陈家、宇化家、孔家,这些消失的消失,走的走,叛的叛……这先前的九道帷幕中,现在唯有一个容家还在中州城,还未彻底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九道帷幕,的确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有的帷幕全部落下。

一个旧的时代,就此落幕,一个新的时代,就此诞生。

云秦皇帝看着明亮了不少,骤然空旷了不少的金銮殿,十分满足,只是似乎略有些冷清。

皇妹……这世上,恐怕只有长孙氏才值得朕相信,只有长孙氏,才不会背叛长孙氏。

他转过了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身体有些微微颤抖着的长公主:不若你便做朕的妃子,或许这样才能诞下长孙氏的骨血。

长公主的呼吸骤然停顿,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秦皇帝,几乎尖叫了起来,你真的疯了!第五百八十六章 这本该光辉的时代碧落陵的边缘,高空之中,一只苍鹰正在飞翔。

它身下的天地,一侧碧绿如海,一侧却是黄沙万里。

黄沙沙漠之中,唯有很少的沙鼠和一些偶尔进入沙地的野兔,并没有多少它的食物,所以它很自然的在碧绿如海这一侧飞翔,般若走廊就像是天地之间自然给它划定的界限。

越过这条界限,深入炎热的黄沙沙漠,它或许便会很快的死亡,这甚至和食物无关。

黄沙沙漠上空蒸腾的热空气在它即便已经饮饱了水的情况下,都会让它很快陷入热衰竭,等到它觉察出不对,再想飞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晚了,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像一块石头坠入黄沙之中,被风沙掩埋,变成枯骨。

所以天地之间,很多东西,没有谁去规定,实际上也是有底线和界限存在的。

……苍鹰振翅飞翔着,飞在碧落陵上方湿润和寒冷的高空中,它很快警惕的发现从北方的般若走廊之中,悄无声息的行来了一支庞大的部队,如同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充斥在般若走廊之中。

一声鹰啸,它似乎感觉到了这支部队的肃杀和可怕,远远地朝着远处碧落陵的山丘之中疾掠而去。

不知道飞了多久,它破开了一团薄云,却是骤然更加恐惧。

它看到眼前的天空之中,一些薄云之间,有一只大鸟在飞行着,而这只大鸟散着黄光,却根本不是活物,而且这支大鸟的上面,还坐着几个人。

一声惊惧的怪叫,它比平时掠食还要快的速度,疾飞而下,不敢回头。

梵少篁坐在第一头体型最大的白色神象的金色鞍座上,带领着整支神象军在般若走廊之中行进。

无论是什么样的时代,都会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果不是那已经死去的唐藏圣母皇太后和青鸾学院之间达成了某种秘密约定,他毫无疑问的会成为唐藏古国中最为显赫,威震八方的人物。

唐藏和云秦,本来就是敌国。

在唐藏皇太后当政之前,缺水的唐藏就想要占据碧落陵,就和云秦帝国在般若走廊这条边境线上展开过许多场征战。

闻人苍月之所以在云秦军方拥有那样的权力和威势,主要还是因为在早年连败了唐藏数支军队,令唐藏连连挫败。

南宫陌和谷心音,就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分别到了敌国,成为潜隐。

唐藏那些年的战败,很大程度来自于国内的政局不稳,连年干旱,以及青鸾学院那些年的强大。

事实上那些年为了阻止唐藏的东侵,青鸾学院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死在了唐藏境内,或者死在这边境线上。

等到般若圣女成为唐藏的当政者,唐藏的政局稳定之后,她却是将所有的力量用在了内政上面,一直到她死去,都没有再提东进和云秦帝国逐鹿天下的事情。

而在经过了许多年的演变之后,神象军到梵少篁这代,已经积累得分外的完善和强大。

梵少篁研究出来的一些手段,大大提升了神象军神象的繁育能力,神象军的神象数量大量激增,不仅拥有了足够的战骑,而且拥有了足够数量的拖曳神象和备用神象。

神象军已经能够自行带着军备和储备军粮转战。

神象军最为强大的地方,其实除了力量之外,还有持续的运动能力。

所有的神象食量都非常大,一头神象一天要吃掉相当于自身体重数分之一的食物,这就是虽然精粮只占神象食物的极少部分,大部分食物只是沿途的一些荆棘类食物,但没有足够多的拖曳神象的话,神象军先前要出征,就必须有一支庞大的运粮队伍跟着。

要消化相当于数分之一自身体重的食物,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难消化的硬树茎,神象军的这种白色神象,本身就需要大量的活动量。

很多人下意识里面,觉得这种身躯庞大的东西一定每天走的路一定不多……然而这种下意识,却是截然错误的。

所有的白色神象,即便不行军,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运动。

因为体型庞大,一步跨出就相当于普通奔马跑动很多步的距离,所以正常情况下神象军看似已经速度很快的行军,实际上对于这些白色神象而言,只相当于是饭后有助于消化的散步。

这样本身就有利于它们的散步,它们一天甚至可以行进近二十个小时。

白色神象的背部很宽阔,在行进之中,神象军这些自小就经过苦修的人,甚至可以在上面很快地入睡,休息。

所以神象军,完全就像是一条始终运动的城墙,一座座始终移动的堡垒。

只要神象军这样移动着,身为神象军最高统领的梵少篁不知道云秦能够有什么军队,可以阻止神象军的转战,突击。

神象军完全可以一路突进,一路势如破竹的推进过去,配合着其余军队和一些修行者,完全可以将云秦帝国的整个西部在很快时间内彻底冲乱。

这应该是神象军最光辉的时代。

神象军应该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创下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然而没有战争,神象军就不会有这些光辉和传奇。

所以在其余一些神象军将领的心中,神象军脱离唐藏还是因为信仰和看法的不合,但在他的心中,唐藏和青鸾学院的约定导致的没有战争,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按照中州皇城传来的最新消息,和他们合作的文玄枢还没有下台,云秦皇帝却是已经采取了疯狂之势,和那些原本支撑着云秦帝国的门阀一个个决裂。

天落行省针对江家的最后清洗已经将要到来,神象军将不会介意在世人的面前展现其强大,并更加造成他们和江家有染的假象,并再对这崩塌着的云秦帝国施以更多的压力。

现在属于神象军光辉的时代就将来临。

……般若走廊的幽暗神秘光线之中,梵少篁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这一个属于神象军的光辉时代的来临。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鼻中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唐藏古国相对于云秦帝国而言,圣师的数量要少得多,梵少篁是神象军中唯一一名圣师,此刻他感觉到了这一丝异样的血腥气,他身后所有的神象军军士,却还是根本没有任何的察觉,依旧十分平静的休憩着。

没有任何战斗和杀戮的迹象,然而充斥在他鼻翼之中的血腥气却似乎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

只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便发现了这血腥气的来源!这血腥气,来自于他身下白色神象的口中,来自于他身后那些白色神象的口中!停下!他的脸色瞬间剧变,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喝,在所有神象军军士被惊醒,不明所以的瞬间,身穿金甲的梵少篁已经急剧的掠了下来,到了他白色神象的身下。

他看到了他这头白色神象口中的唾液之中,隐隐有了些粉红的血丝。

他的脸色再变,身影在数息的时间便连掠过了数头白色神象。

他的呼吸停顿了,一股凌冽至极的寒意和根本难以形容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全身。

这些白色神象的口中大多都有同样的粉红色血丝。

有毒!怎么可能会中毒的!只是片刻之间,一声声惊惶至极的惊叫声,也接连不断地在这支庞大的军队中响了起来。

一些神象军军士,也开始发现了异常。

梵少篁寒彻心扉。

检查神象军粮!骤然,他反应过来,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喝!数十名面色异常苍白的神象军军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掠到了后方大群拖曳神象之中。

一包包玉米面,苞谷被直接用兵刃粗暴的切了开来,洒落得到处都是。

色泽、气味,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一名神象军军士连切数包数百斤的神象口粮,在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形下,这名神象军军士一咬牙,眼中闪现极其决烈神色,直接将头上的金盔卸除,直接大把大把的从掏开的粮袋内里抓出玉米面和苞谷,塞入自己的口中,硬生生一口口吞下去。

只是连吞了数口。

所有神象军军士看到,这名动作十分急剧的神象军军士身体骤然僵住。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和着他刚刚吞入的玉米面和苞谷,喷洒得他身前到处都是。

他喷出来的鲜血,根本不是极深的鲜红色,而是极诡异的粉红色!有……喷出这一口血,这名神象军军士只是转身,对着所有神象军军士说了这一句,身体便骤然如同一根石桩,狠狠倒下,所有气息,瞬间断绝。

般若走廊之中一片死寂!这是什么毒药!是谁下的毒!在一瞬间的死寂过后,许多神象军军士,发疯般的尖叫起来,甚至有些人开始忍不住的疯狂的哭喊。

那名神象军军士是修行者。

然而只是吞吃了几口……一瞬间,便被毒杀身亡。

是什么毒,如此猛烈,且这么难以发现?梵少篁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走!逃!他骤然想到了只有哪股力量才能做到如此,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吼,掠上口中泛出更浓血腥气的白色神象的背部,拼命御使着白色神象,朝着通往无尽黄沙的通道行去。

在这一瞬间,他眼中那个属于神象军的光辉时代,轰然倒塌。

第五百八十七章 说你能中便能中修行者世界的药理和普通人世间的药理截然不同。

这个世上,能够做出毒药的人有许多许多,一些矿石,一些药草,一些毒兽的体内,都含有毒素,只需要一些普通的提取,便可以做出足够毒死普通人的毒药。

然而修行者的身体比普通人要生机强横,魂力更是可以逼出体内的毒素,世间绝大多数种毒药,最多只能消耗一些修行者的魂力,对修行者根本没有太大威胁。

所以这个世上,能够做出猛烈到让修行者无法驱除,或者来不及驱除的毒药的地方其实很少,唯有青鸾学院和炼狱山等数处地方,以及数名像公孙泉这样的存在。

而且绝大多数毒药即便能够毒死修行者,也都会有独特的气味,颜色,往往都是涂抹在兵刃上,能够制出连圣师阶的修行者都很难察觉出来的毒药的地方,便更少。

在这云秦边境,这样的对手,便只有可能是青鸾学院。

神象军有足够招惹来青鸾学院的理由,梵少篁此时想不明白的只是青鸾学院怎么能够这么快发现神象军的军粮来源。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还是低估了青鸾学院。

在这种时候,他和神象军,唯有一个选择,就是逃跑。

除了必须的军备之外,神象军所有的负重,那些被人暗中下了毒的军粮全部抛弃在了般若走廊里。

神象军的所有人,所有成年神象,那些未长成的小象,全部紧跟着梵少篁所在的领头巨象,涌入了通往黄沙沙漠的通道,穿过了狭长而倾斜的坡面,踏入了黄沙沙地之中。

在座下的白色神象开始奔跑在平坦而无垠的沙漠上的瞬间,梵少篁抬起了头,他看到,天空之中的白云间,飞出了一片黄色的光华。

……神木飞鹤上,林夕神容肃穆的三指勾动了三根黑色的弦。

高空之中的狂风骤然安歇,周围的元气,在他体内魂力涌入这三根黑色的弦的瞬间,便被抽引而至,变成了黑色的箭光。

梵少篁和所有神象军军士看到,高空之中,一片黑夜无声的出现,然后急速的降临。

黑夜无声降临,落到神象军的阵中便是一场飓风,许多名神象军军士惊叫,甚至绝望哭喊,有一名神象军军士厉吼,他座下的白色神象往上猛的躬身。

在这一瞬间,这名神象军军士体内的魂力迅速的聚集到自己的整条脊骨上,他的身体急剧的挺直,他身上金色铠甲的许多甲片缝隙瞬间嵌合,他的脊骨和他身上背部的铠甲变成了一个支柱,将他身下神象的力量,极好的传递到他的双手,往上敲出。

啪的一声爆响!这名神象军军士的双手骨骼和脊骨同时从中断裂,他背后一块块嵌合得紧密无间的金色铠甲也同时错位,嵌入了他的身体血肉之中,他发出一声不甘和惨烈的嚎叫,从象背上倒了下去,坠地死亡。

他身下的白象也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口中喷出一蓬带着粉红的白沫。

这一瞬间,梵少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悲哀,他明白……青鸾学院这是要令世间的一些人感到敬畏,而神象军,便在此刻,成了青鸾学院树立这敬畏的道具。

风沙!在那名脊骨断裂的神象军军士的身体刚刚坠落在沙地上的瞬间,他厉喝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唯有神象军才知道的某个军令。

胡……喝……所有神象军军士发出了整齐而古怪的叫声。

在这样的声音之中,他们身下所有的白色神象,那些原先的拖曳象和备象,除了极少数的幼象之外,全部开始用最大的速度奔跑,而且开始奔跑之时,每一步落地,都是用巨大的脚掌刻意的刨动脚下的黄沙。

所有的神象军军士同时挥动了手中的金色禅杖。

这一根根金色禅杖随着他们整齐的挥舞,震荡出狂风。

无数的黄沙从地上升腾而起,吹拂而出,吹到上空,在空中,竟是真的形成了一场沙尘暴。

……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之中。

一头白色金甲神象轰然倒地。

没有任何的力量击中这头白色金甲神象,它只是难以抵挡得住体内的毒素侵袭,唯有它自己才清楚,它胃部和肠道之类的黏膜已经大片大片的溃烂,变成粉红色的血沫……然后大量的从它的口鼻之中涌出。

在看到粉红色的血沫如同泉水一般,从这头白色神象的口中和长鼻之中不停地喷涌而出时,梵少篁就知道这头白色神象已经完了。

也就在此时,一片黑夜,无声的降临他的头顶。

梵少篁双手举起。

他没有像别的神象军军士一样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一个柱子,而是双手如同各自结了一个法印。

从他手指尖涌出的魂力瞬间纵横交错,一条条金色的丝线在他的双手前形成,一片淡金色佛光氤氲而生。

啪的一身爆响。

他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震,黑夜尽碎,但他身下的白色神象微微一震,口中却是涌出了一口血沫。

这一瞬间,梵少篁无法理解施箭者为什么能够在视线明显已经被风沙阻隔的情况下,还能直接准确的锁定他的身位,但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必须为自己的错误决策付出代价。

分散走!能逃脱多少,就逃脱多少!他放下了双手,落在身下的白象身上,同时发出了命令。

在他发出了这样的一道命令之后,他转过头,看着一直紧跟着他的一名神象军将领,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得见地命令道:梵明宁,你不要跟着我,先走……记住,不要报仇,这是命令!那名比他略微年轻一些的神象军将领面色瞬间大变,但不待他出声,梵少篁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想违令么?那名神象军将领浑身一颤,发出了一声悲鸣,一拍座下白象,消失在滚滚的沙尘之中。

……神木飞鹤上,林夕再次勾动三根黑色的弓弦,一片黑夜再次落入滚滚的黄沙之中,再次落向梵少篁。

神象军的这种风沙,在黄沙沙漠之后自然是十分强大的,这种风沙可以掩护神象军在突袭和撤退的过程中,不被一些强力的军械锁定,可以想象,在黄沙沙漠之中,神象军在面对现在整个碧落陵区域内的军队,恐怕都是无敌的。

但这种战法,对于林夕却是无用。

即便他得到大黑的时间很短,但他之前一直在接受着三指控弦法的训练,在凭借着自己独特能力调教的情况下,在他那十停的时间用光之前,他可以精准的保证大黑的每一击。

而且大黑的强大,还在于它是贯入多少魂力,便会激发出相应威能的魂兵,完全就像是魂力力量的放大器,对于一名箭师而言,完全可以视对手的强弱而自行决定出手一击的威力,魂力都丝毫不会有浪费。

他已经看出了梵少篁是这支神象军的统领,方才针对梵少篁的一箭,虽然被梵少篁轻易的瓦解,似乎即便有着大黑的力量,他也不可能是梵少篁这名圣师的对手,然而他现在是在天上。

即便对方是圣师,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也只有承受大黑威力的份。

一支拥有圣师的军队,和一支没有圣师的军队的战力,绝对是截然不同的。

拥有圣师的军队,即便面对圣师领衔的大队修行者,都有可能占据绝对优势,但若是没有圣师,局势却会逆转。

所以即便有些神象能够在他们这次的追杀下存活下去,但只要杀死这名神象军的圣师,神象军便会彻底的失去独当一面的能力,再次下降一个档次。

……这种战争当然没有任何仁慈可言。

放过一名这种等级的对手,便有可能会导致无数的云秦人死亡。

所以林夕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体内有两碗水,先前射向梵少篁的一箭,完全抽空了他体内的一碗水,而这一箭,他将他体内剩余的一碗水,也毫不吝啬的,完全注入了大黑之中。

梵少篁感知到了这一击的降临,并再次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双手捏出诀印,手上化出金丝,散发出佛光,在他的身体上方,形成了一片淡金色的湖。

所有冲向这片淡金色的湖的黑光,都被强大至极的力量摧毁成了极其细小的粒子,然后消融在这片佛光里。

他的身体只是略微的晃了晃,脸色略微白了一些。

然而他身下的白色神象,在此时,却是四腿都跪倒在地,在一声哀鸣之中,他的这头白色神象,口鼻之中粉红色的血沫,源源不断的喷出,它的身体,摇晃着,想要保持平衡,然而因为身体开始痛楚的抽搐而如一座巨墙,轰然侧倒。

梵少篁站立在了黄沙地上,站立在这头体内脏器开始衰竭死去的白色神象旁。

他此时已经落在了所有分散逃离的白色神象的最后,身影在稀薄的风沙之中,慢慢的隐现出来。

掉落的黄沙沙砾,铺满了他的发丝缝隙,顺着他的面目洒落下来。

林夕将手中的大黑递给了身侧的边凌涵。

你的力量比我要强,一次性用出来吧。

他看着边凌涵,平静地说道。

边凌涵皱起了眉头,沉吟道:我恐怕射不中。

你尽管射便是。

林夕微微一笑,道:相信我。

说能中便能中?边凌涵自己都没有任何的信心和把握,林夕的这种替别人的保证,听上去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然而边凌涵早已见过林夕太多没有道理的事情,所以她虽然眉头还是纠结着,但她却是不再多说什么,伸出了手,接触三根弓弦。

第五百八十八章 将神,便是越阶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自大荒泽之乱开始,碧落陵乱,南伐战场,现今的中州城……还有不为人知的许多青鸾学院和登天山脉之中的战斗,许多老一代的强者,在这些战斗中逝去。

现在的云秦,或许并不像倪鹤年记忆中的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么精彩纷呈,但是却同样惨烈。

一名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退出这个舞台的同时,也有许多年轻一代的强者,在快速的成长起来。

在那个令许多年轻人神伤的夏天,在林夕昏迷着,如同一个随时会彻底碎裂的玻璃人一般从碧落陵离开之时,边凌涵是一路咳着血离开碧落陵的。

而现在,她早已不再咳血。

她成为了云秦唯一一名和长公主一样,拥有镜天人鱼力量的女修行者。

当她的三指落在弓弦上的瞬间,黑色的弓身上方出现一条如梦如幻的镜天人鱼,美轮美奂。

镜天人鱼带着磅礴的力量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片黑夜,落向了梵少篁。

在梵少篁的感知之中,这片黑夜,不再是一片纯粹的黑夜,这片黑夜里面,出现了一条奔腾着的大河。

这股力量,的确比先前林夕激发的力量要强大得多,而且充盈着某种让他觉得有些特别的意味。

然而让他觉得惊讶甚至有些发怔的是,这次大黑的一击,却根本不是落向他,和他相距甚远。

轰!黑夜坠地,足足距离他差了数十步,无数的黄沙飞溅起来之时,真的有无数水汽、水珠炸开,就真的像一条滚滚的黑河落地。

阳光在水雾的折射下,竟然形成了一条很长的七色彩虹。

无尽黄沙,沙尘暴,倒下的白色巨象,站立着的圣师,彩虹,这一切,构成了一副异常壮美的画面。

林夕看得津津有味。

可是不管再怎么壮美,这一箭还是和梵少篁相差得太远了。

耗光自己所有力量发动这一箭的边凌涵有些羞愧,又有些恼怒,看着看景色看得津津有味的林夕,喝问道:你不是说相信你么。

林夕笑了笑,道:不急,再来。

我是将神嘛。

他学着某些经典的电影画面,甩了甩头发,笑着在心中喊了声回去。

……时间回到边凌涵发出一箭之前。

在边凌涵三指落在三根琴弦上,目光落在梵少篁身上时,林夕笑了笑,道:此时你心中的位置,再往后偏四十三步左右的距离,调整一下。

边凌涵目光闪动了一下,手指略作调整。

黑夜坠地。

黄沙之中再现彩虹。

即便梵少篁在先前林夕的两击异常精准的锁定下,已经根本没有闪避。

箭光依旧没有击中梵少篁,只差数步。

回去!……往我手指的方位,略偏四十步。

好,再射!边凌涵松手,大黑的箭光,如同黑夜降临,准确的锁定梵少篁的身形!梵少篁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只感知到这一道箭光有如一条黑色的大河,朝着他落下。

先前躲闪不开,早已放弃躲闪的他举起了双手,朝着感知中的这条黑色大河推去。

河水骤然分开,被他的力量截断,破开。

浪涛四卷,撞击。

无数水汽和水珠飞洒,天空之中,绽放出一条更为壮美的彩虹。

梵少篁的身体往下急剧的下坠。

他脚下的黄沙如同浪潮一般,往外分开,然后又开始反涌回来,要将他彻底掩埋在黄沙深坑之中。

翻涌回来的黄沙,将他身旁的白色巨象掩埋其中,只留下了一层金色的色彩,浮在沙层表面。

但梵少篁却是一步跨了出来,站立在松软的沙地上。

他抬首望天,看着天上的那只闪烁着黄色神光的神木飞鹤。

他站立得似乎依旧很稳,但在这抬头一眼间,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异样的情绪,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便喷了出来。

……不愧是真正的风行者,不愧是大黑。

看着依旧顽强站立着,却口中喷血的梵少篁,林夕发出了一声轻声感叹。

边凌涵拥有镜天人鱼的融魂力量,她魂力喷涌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过初阶的大国师,而且她是真正的风行者,独特的魂力特性,使得她动用大黑时,本身还有独特的加成。

在使用魂兵长弓时,她的力量,恐怕已经等同于中阶大国师。

任何一名中阶大国师,在动用这世间其余的任何一具强弓时,都恐怕还不足以重创一名圣师。

然而她现在手中的是大黑。

是昔日刚刚到圣师不久的张院长带入中州城,就令中州城的众多强者黯然失色的大黑。

初长成的风行者加上大黑,便展示出了学院的力量。

李五的眼睛看不见。

他只是在尽可能的发挥着自己的余热一般,就像一名纯粹的车夫,帮林夕等人御使着这神木飞鹤。

但他感知得出林夕那两箭的威力,和边凌涵这一箭的威力。

他欣慰的微笑了起来。

似乎就真的那碧落陵那一夜之间,这些学院的年轻人,便瞬间长大,开始能够真正的成为学院的依靠。

……边凌涵相信林夕,然而她这一箭真的击中和这一箭的威力,也让她彻底的呆住。

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些不太公平……她知道林夕的修行比她们任何人都要刻苦,但自己射出一箭的威力怎么可能比起他还要强了呢?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便释然。

因为她想到林夕射出了两箭。

林夕是将神。

他有两碗水,他此刻的魂力修为虽然还未到国士巅峰,但是他体内的魂力厚度,却恐怕已经接近中阶大国师体内的魂力总量。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为什么张院长一生之中用过许多魂兵,包括小黑这样的强弓,但最终却是将那些强大的魂兵都舍弃,最终选择了大黑。

因为魂力灌输越多,威力会越强的大黑,本身就是这世间最适合将神天赋的修行者的魂兵!大黑的确是当年张院长进入中州城之后,就创下不败传说的原因……但这内里真正的原因,却还在于张院长的自身。

所以,只要林夕的修为再有突破,到了大国师境,只要不被圣师近身,他便可以拥有越阶而战,威胁圣师的实力!所以,将神始终就有越阶而战的实力!她当然不可能超越林夕。

而且,她不认为在没有林夕在场的情况下,方才她的这一击,能够精准的射中梵少篁。

梵少篁站在黄沙上,轻轻地咳嗽着。

他伤得虽然不轻,但并不致命,但他此刻却已经放弃用魂力压制自己的伤势。

因为在对方拥有神木飞鹤的情况下,对方即便慢慢磨,也能将他磨死。

他此刻的脑海之中,只想到了当年流传在一些修为极高的修行者之间的一句传说:青鸾学院之所以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修行圣地,是因为青鸾学院有将神。

高亚楠也有些震惊于边凌涵和大黑体现出来的威力,她也开始思考接下来林夕会采用何种稳妥的方法来尽快的解决这名神象军的圣师。

然而让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林夕在感叹过后,却是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兴趣试一试大黑?第五百八十九章 将来战,今日战林夕的这种神情,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抽了圣师一个耳光,然后让边凌涵也扇了一个耳光,再问高亚楠,你要不要也扇一个耳光试试?高亚楠有些无语。

你确定亚楠也射得中他?边凌涵虽然很清楚林夕变态,但林夕的这句话,却也让她十分无语。

面对高亚楠和边凌涵的眼神,林夕不好意思地笑道:有些麻烦。

你真是胡闹。

边凌涵将手中的大黑塞回林夕的手中,一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神情,你索性不如让李五老师也射他一下好了。

对不起,李五老师……我只是觉得他太过胡闹了。

一句话出口,边凌涵又觉得对于双眼看不见的李五而言有些无礼,马上不好意思的致歉道。

李五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我明白你自然不是嘲讽我看不见。

就算是胡闹……林夕申辩道:亚楠一箭射不死……李五老师也可以射一箭,可惜这神木飞鹤只能载我们几个人的分量,安老师去省督府江家那边了,不然安老师也来射上一箭。

大家一起把这个家伙给……这不是很有意思的事么,这恐怕会是唐藏修行史上,死得最为憋屈的一名圣师吧?你想想当然觉得很有意思,不过还是胡闹。

边凌涵瞪了林夕一眼,杀个人你也要这么麻烦,而且你觉得对方要是觉得我们并不想和他对话,只是想要这样杀死他……像他这样的人,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我们杀死他,而不会自尽么?林夕一怔,往下看去,神色却是认真了一些,看来你说的是对的……李五老师,您将神木飞鹤飞低一些吧。

飞低一些?高亚楠眉头微蹙,你想做什么?我改变主意了。

林夕脸色又认真了一些,圣师不是经常能遇见的,和真正圣师的战斗,也不是经常能有的,他至少能够让我感受圣师的力量,增加一些和圣师战斗的经验。

毕竟我们将来一定会面对面和圣师战斗。

你刚才是胡闹,现在是疯了?边凌涵眉头皱成了川形,看着林夕,轻声呵斥道:再受伤的圣师,也是圣师,而且你现在魂力消耗殆尽,你怎么和他去战斗?边凌涵的话当然是绝对正确的。

圣师的魂力力量,不知道要高出国士阶多少倍,即便此时梵少篁在伤重的情形下,只能保持平时数分之一的魂力喷涌量,这种力量,恐怕也能将一名国士阶的修行者直接震飞,或者撕成碎片。

然而林夕却是十分平静的认真点了点头:魂力的事情,是可以和他商量的,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有和我战斗的机会,毕竟就算是死,这样他也可以死得有尊严一些。

而且你们放心……我这么做当然有我的把握,当然不可能是自杀。

听上去很像胡扯,但无论是边凌涵还是高亚楠,在林夕十分确定的要做某件事情时,两人却都已习惯不发表反对意见。

所以神木飞鹤缓缓地降落。

……在距离地面还有十余米的高度时,林夕直接跃了下来。

黄沙地面很松软,林夕身形微蹲,身上肌肉松放之间,便轻易的卸掉了冲力,在地上稳稳地站定。

梵少篁依旧站在被黄沙覆盖的白色神象的象尸旁,看着林夕,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但神色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对着林夕行礼:你便是青鸾学院这一代的将神,林夕?林夕微躬身见礼:不知阁下姓名?梵少篁神容更显肃穆:梵少篁。

此战我们是胜在谋略,胜在有神木飞鹤。

林夕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让其余所有神象军将领离你而去,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明知必死却还不死,是有什么话要说?梵少篁躬身,却是再次施以云秦之礼,此战之责全在我,是我对青鸾学院没有足够的敬畏,但我已下令神象军不准再向青鸾学院寻仇,所以还想请求青鸾学院不要斩尽杀绝,给神象军那些人留些生路。

这是很矛盾的事情。

林夕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们杀死过不少云秦人,而你们也有人死在我们手中,有许多神象也注定会死,这种真实的鲜血之事不是简单的宽恕就能解决,就如现在,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决死的神色,你自己都没办法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就算我能保证我不主动对付神象军,你能保证你那些神象军活着的人,真的会一定听从你的军令,不为你报仇?不再渡过般若走廊?这只是一个败者对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的请求。

梵少篁保持着谦恭的姿态,平静的调集着自己的魂力,准备震断自己的心脉。

你的这个请求我会考虑,在将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尽量留手一些。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听到了林夕开口。

他霍然抬起了头,却是看到林夕看着他,道:我需要和圣师战斗的经验……所以你要付出的代价,是和我有一场战斗。

梵少篁深深的吸气,散去涌向心脉的魂力,反而开始调用魂力护住他体内内脏受伤处,开始尽量遏制内脏一些出血,他面上的神色也开始肃穆了起来。

这两年时间里,林夕已经成为整个云秦,乃至整个世间,年轻一代中最为出名的人物,梵少篁自然也知道了林夕和胥秋白以及闻人苍月的恩怨,他清楚就像林夕面对胥秋白一样,有一天林夕肯定也会不可避免的面对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是圣师阶中近乎无敌的存在,他能理解林夕必须要累积许多和圣师对决的经验。

但林夕的这个选择,同样可以让他死得更有尊严。

好气魄。

他并没有觉得林夕狂妄,只是尊敬的赞叹了一声,然后缓缓的坐了下来,看着林夕道:你应该需要一些时间补充魂力。

是的。

林夕微微一笑,也直接坐在了微烫的沙地上,闭上了眼睛,几乎是瞬间便进入了冥想修行的状态。

梵少篁静静地看着林夕。

感知到林夕几乎是瞬间进入冥想修行的状态,补充魂力,他的眼中便又多了几分真正的尊敬和赞叹的神色。

阵前修行,这个世间,也只是唯有寥寥十数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过了许久,林夕睁开了双目。

梵少篁平静的等待了许久,等到林夕睁开双目,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林夕也缓缓地站起。

既然你是想感受圣师的力量,拥有些和圣师战斗的经验,那么等下我和你的战斗,我便不会有留手。

梵少篁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微躬身:多谢。

我此刻大约只能发挥出约七成的力量,且因为体内的伤势,魂力的运转和喷涌上面,会有些迟滞的地方,希望不会对你的感觉造成偏差。

梵少篁颔首,道:我的感知和平时没有差别,这便是此次交手,对你而言最有用的地方。

林夕点了点头,我理解。

请。

梵少篁不再多说什么,对着林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夕动步。

他体内的魂力以完全超越国士阶的速度,从他的全身急剧沁出,如同无数透明的翅膀,带着他掠地而起。

急剧的破空声中,他脚下的黄沙地面竟是只有吹起了少量的浮尘。

林夕瞬间就到达全速。

因为他十分清楚,要真正对敌圣师,尤其是御剑圣师,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完全是属于圣师的距离,唯有尽快的近身,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被圣师利用这段距离直接杀死。

面对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自己身前的林夕,梵少篁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地站着。

这完全是一名非御剑圣师,面对一名敢上前挑战自己的国士阶修行者的正常反应。

在平时,他这种级别的圣师,就只要在对方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不屑的伸出手,将对手轻易地击飞,甚至击成碎片。

……林夕距离梵少篁十步。

他的手往后拂去,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要瞬间拔出背上的长剑,顺着冲势,一剑刺向梵少篁。

然而他的手势刚起,他背上包裹着他长剑的布条便骤然裂开,他的淡青色飞剑一声震鸣,便从背上飞起,飞向梵少篁。

与此同时,一只黑黑的,掌心肥嘟嘟的爪子从他背上皮囊中也伸了出来,一股恐怖的冰霜如洪流般,涌向了梵少篁。

林夕的拔剑,只是虚招。

这一瞬间的真正杀招,是他的飞剑和吉祥偷袭。

飞剑在前,贴地往上斜挑梵少篁的右小腹处,吉祥全力激发的冰寒气息,涌向梵少篁的面目。

飞剑的速度远超冰寒气息的喷涌速度,按理而言,应该更早接近梵少篁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就像是远处的一个湖里被丢进了一颗石子。

梵少篁的身周出现了一声清晰而显得柔和的轻响。

飞剑的速度,骤然减慢!梵少篁的身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道无形的屏障。

这只是梵少篁身上的魂力震荡而出时,压迫身外空气形成的力量……只是这样,林夕的飞剑,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行动艰难,落到了冰雪寒流之后。

梵少篁伸出了右手,扫向了迎面而来的冰雪寒流。

第五百九十章 精彩无悔的一战梵少篁的右手伸出十分柔和,然而林夕的呼吸却是瞬间停顿,心脏剧烈收缩,瞬间就进入了在那片湖中面对大黑冲击时的极限状态,体内平时许多不可能分泌的物质,大量的分泌。

轰的一声巨响。

一股在他的感知之中根本无可抵御的磅礴力量直接将冰雪寒流震碎,反冲回来。

这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像站立在冰雪山坡上,陡然遭遇到了一场雪崩。

他像一座山般倒下,但不是往后倒下,而是往前倒下。

嗤嗤嗤嗤……细小的雪芒倒飞如剑,此时他穿着的只是普通布衣,背上顿时被割裂出了许多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刚刚沁出,就被极寒冻住,整个背部直接麻木失去知觉。

梵少篁的左手往下伸出,屈指,弹在了林夕迟到的飞剑上。

一声震鸣。

空气骤然一凝,然后如惊恐般四处散开,林夕的飞剑凄惨的旋转倒飞,光华熄灭。

林夕一声闷哼,如同胸腹之间被梵少篁的手指直接弹击了一记,一口浓稠的鲜血刹时到了喉间。

这就是圣阶修行者的威势和实力吗?感受着背上麻冷和飞剑直接被切断和自身联系的恐怖意味,林夕的脑海中生起如此感慨。

事实上他已经感知不出梵少篁是如何震飞他的飞剑的。

如果说胥秋白的反应和速度给他的感觉是比他快出一些,此刻梵少篁这种圣师的速度,就完全是接近他的两倍。

在他能够出手一击,做一件事情的时间里,梵少篁却是能够完成两件事情。

若是两名力量相当的武者,面对面持武器对击,在一名武者砍出一刀的瞬间,对方便已经格挡住了这一刀,然后又一刀斩在了对手的身上。

但自从林夕走出青鸾学院至今,他的绝大多数战斗,都是在和比自己力量更为强大,速度更快的修行者战斗,所以在此时,他的潜意识里,都知道恐惧是绝对没有用处的,所以他的身体近乎本能,将极度的恐惧化成了兴奋。

就在梵少篁击飞他飞剑,他内腑因为魂力激荡而受创的这一瞬间,他抬起了头,魂力滚滚的在体内化成光明,然后急剧的从双目之中涌出。

光明大放!纯净的两束光线带着一种外表冷酷而内里炙热的强大威势,射向梵少篁的双目!……梵少篁一直都是很正统的修行者的战斗方式。

压倒性的力量和近两倍于对方的感知速度完全可以让他游刃有余的采取见招拆招,饭后反击的打法。

但林夕却是跟不上他的速度,所以此刻的林夕,完全是用自己在脑海之中预想好的套路式打法,不顾一切的发出自己的攻势。

这无疑能够让林夕相对更快一些。

而且他的魂力调集和喷涌,却也是远超同阶的修行者。

所以在这一瞬间,梵少篁平静的双眸中出现了一丝异色。

两个人的战斗,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丝超出他把握的迹象。

他当然还来得及反应。

所以他很简单的闭上了眼睛,将魂力调集到自己的双目处。

接着一步跨出,右手翻转,食指微曲,一指弹向林夕。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面容微凝,一滞。

他的双目,竟然产生了剧烈的刺痛!修行者的战斗,斗的不仅是修为、秘术,还有经验。

像梵少篁这种圣师,对于祭司院的光明自然也十分了解,到了云秦,他当然也做好过面对云秦大祭司的战斗准备,在他看来,自己只要闭上双目,以一些魂力的喷发,自然就能够阻挡住林夕这样的修为施展的光明。

然而林夕激发出的这两条光束的力量,却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身体对于危险的直觉反应,自然的调集了更多魂力汇聚到他的双目,这一个判断失误,使得他的动作略微出现了一丝迟缓。

然而他依旧比林夕快得多。

这一丝的迟缓,只是为林夕赢得了将双臂横挡在身前的时间。

林夕只是能够抬起身体,双臂横挡在身前。

梵少篁闭着双目,眼睛上光线四溢,一步就到了林夕的身前,手指落向林夕十字格挡的双臂。

喀嚓!在他的手指还并未真正的接触到林夕的手臂时,林夕双臂的衣物上已经被空气割出了许多条裂口,他前方的左臂,已经发出了骨裂之声。

在感知之中铺天盖地的力量,即将从梵少篁的指尖喷发。

在这极短的下一刻,林夕就应该像一团破絮般倒飞而出,浑身鲜血飞洒而死去。

然而他没有死。

喝!在这一瞬间,他狠狠地喝出了憋着的一口气。

流淌在他手臂上的魂力,首先化成无数条金色的闪电细鞭,抽打在梵少篁的手指,抽打在梵少篁的这条手臂上。

这些金色闪电直接就被梵少篁的魂力震成粉碎。

但闪电和身体的接触,自然会引起刺痛和抽搐,在肌肤和肌肉的直觉反应之下,梵少篁急剧输出的魂力,便骤然有些堵塞般,涌出的魂力便不像之前那么磅礴。

就在这同时,一道金光从林夕的身后冲了出来,狠狠地朝着梵少篁的头顶击落!这是已然学会飞翔的金色小凤凰瑞瑞。

在林夕那一声呼喝发出之时,虽然幼小,但已经和林夕一起并肩战斗过很多次的瑞瑞,便不顾一切的出手,攻向这名前所未有强大的对手。

梵少篁此刻双目还没有睁开。

他也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和手臂的刺痛和麻痹让他知道对方的魂力化成了威力惊人的闪电。

他的内心也出现了一丝对于莫名未知之物的恐惧,然而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的手指真正的接触到了林夕的左臂。

喀嚓林夕的左臂震断。

此刻梵少篁手臂流淌的魂力因为电击而不甚通畅,但依旧有一股魂力,在此刻由他的指尖迸发了出去。

……圣师体内流出的这一股力量,已经足以将林夕震飞,或者直接杀死。

然而在下一个极短的瞬间,梵少篁的身体却是颤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恐惧和震惊由内心汹涌而出。

他喷涌出的魂力,冲入了林夕的体内,震裂了林夕的一些经络和血肉,然而接下来却并没有像他脑海中预先出现的画面一样,震碎更多的血肉,让林夕飞出。

他的魂力,就像是涌入了许多条水渠,透过了林夕的身体,在林夕的身后喷发出来!一次次的出乎意料,终于让战局彻底的脱出了他的把握。

当!瑞瑞狠狠的冲击在了他的头顶,他的金色头盔顿时略微凹陷。

一声尖鸣,瑞瑞被他调集到头顶的魂力震飞出去,十分凄惨,好像快要直接昏死过去。

但与此同时,梵少篁苍白的面目上青筋一现即隐,噗的一声,血水从他的口鼻之中喷了出来。

林夕的身体,此时才震退,摇摇晃晃,喝醉般往后连退数步之间,一口鲜血也从林夕的口中涌出。

梵少篁的眼睛到此时也才睁开。

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十分模糊,思维也有些混乱,但有些念头,极短的那一瞬间交手的几个片段,却是极其的清晰。

看着有些模糊的天地和摇摇晃晃,显得过分虚弱的双腿都无法站稳的林夕,他微微仰头,哈哈的大笑了起来,震天的狂笑。

狂笑声中。

林夕终于无法站稳,跌坐在地。

梵少篁也无法站稳,坐在了地上。

然而梵少篁的大笑却是依旧没有停止。

精彩!真正是精彩的一战。

想不到我临死前,竟然还能经历如此精彩的一战。

不愧是将神,竟然能够以这样的修为,便和我拼到如此程度。

梵少篁哈哈大笑着,充满了快意,能够以这样精彩的一战结局,在这样的一战后死去,我死而无憾。

他大笑着,咳着血,看着林夕,说完了这些话,没有再行设法站起,而是运用着体内的最后一丝魂力,冲击在自己已经损伤严重的内腑之间。

破碎的内脏随着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名放在这个时代也是惊才绝艳的神象军统领,快意的死去。

林夕轻轻地咳嗽着。

身前和身后的衣衫都被鲜血浸湿。

他知道以此刻自己的身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动,接受接下来李五等人的疗伤。

然而看着梵少篁的倒下,他还是艰难的站了起来,缓慢但认真地对着梵少篁躬身行礼。

这是一名值得他尊敬的敌人。

在交手之中,同时也教会了他不少东西,而且在最后,林夕感觉得出来对方也略微有些留手。

虽然拥有重来一次的能力,即便梵少篁不可能真正杀得死他,但这种留手,在林夕看来,却也已经是一个人情。

……你怎么样?边凌涵和高亚楠跑到了林夕的身旁,急切地问道。

没有大事,左手臂简单的骨折,经络和内腑的损伤养个十几天也应该可以和人动手了。

林夕说了这一句,摇头之间,一阵逆血上涌,体内余波不惜,他却是很干脆的昏了过去,一头栽入了高亚楠的怀中。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似乎蛮高的,蛮软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这世界的第一次空战天落行省,一只闪耀着淡淡黄光的神木飞鹤飞在淡淡的白云间。

年辰景调兵遣将,半个天落行省如铁板一块,只可惜今日的碧落陵已经不是昔日闻人苍月的碧落陵,修行者的世界已经是一个新的时代。

看着已经在眼前下方不远处的天落行省省督府,神木飞鹤上一名盘坐着的微胖青袍年轻人,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他是程礼数,中州城中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出名的人之一,年纪虽轻,但修为已经直逼大国师巅峰,被中州卫招为供养,被公认为是这些年走进中州城的年轻人中,将来最有可能能成为皇廷供奉的修行者之一。

最为关键的是,他师从山阴行省韩半尺,韩半尺本名韩玉池,是云秦山阴行省过往数十年间出的唯一一名民间圣师,且自悟近身战斗之道,和人战斗都是紧贴对手身前左后,和人的距离始终不脱半尺,几乎黏在对手的身上,这样一来,与之对敌的对手不仅更来不及反应,而且会极不适应。

这种敢于近身,在极短间隙之内挪闪横移,魂力在方寸之地精巧对敌的修行者,自然是极会战斗的修行者。

程礼数在进入中州城时是国士修为,到现在经历和同阶对手二十余战,未曾一败,所以此刻他轻轻揉搓着自己光滑肥嫩的手指,神色之中充满着强烈的自信,还有那么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走吧,让我们去送年辰景这江家外姓人最后一程。

他转过头,看着御使着神木飞鹤的黑瘦中年人微微一笑道。

中州皇城之中早就开始清洗,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放过江家在碧落陵里面的最后一股重要势力。

虽然从般若走廊之变开始,江家这名省督已经在天落行省的军方做了许多布置,军队将很多区域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但年辰景本身只是刚过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他的部下也都最多是些国士阶的修行者。

在碧落陵那场大战,闻人苍月逆反之后,整个碧水和天落行省军方都根本没有圣师阶的修行者。

庞大的军队在去年可以阻止和杀死强大的修行者,但是现在神木飞鹤这样的东西,却是可以轻易的穿过军队的封锁和追杀,现在御使着神木飞鹤的黑瘦中年人是皇帝的近侍之一,修为也已经到了大国师巅峰。

现在有确切的密报,年辰景就在省督府中,且几名得力的部下已经分至天落行省诸军,准备起兵。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程礼数自然坚信下方那省督府中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死这名江家外姓人。

御使神木飞鹤的黑瘦中年人虽然修为比程礼数略高一些,但若是真正的战斗,未必是程礼数这名年轻人的对手,且程礼数是这次斩首行动的主事者,他只是奉命配合,所以自然不可能违抗程礼数的命令,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就要御使着神木飞鹤急剧降落。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头顶上空有些破空声。

这一瞬间,在抬头、扭头往破空声发出的后方上空望去之时,他脑海之中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脸色变得有些微微发白。

程礼数的眉头也在这一瞬间皱了起来。

他的反应绝对不比这名黑瘦中年修行者慢。

这一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某个可能自然也让他心中油然产生恐惧,只是他一向是个骄傲的年轻人,骄傲在此时终究是战胜了恐惧,在眉头皱起的一刹那,他双手便垂下,身体便直接从神木飞鹤上站了起来,转身回望。

此时神木飞鹤在高空,四面自然是天地苍茫,唯见狂风流云。

他傲然的站在神木飞鹤上,便像是一座骄傲的孤峰。

他的双目马上微微眯起,在苍茫空阔的天空之中,在他所在的这只神木飞鹤上方更高处的天空之中,他看到了一条疾落而下的黄光。

那一条黄光,也是一只神木飞鹤。

现在这世上,唯有云秦皇帝和青鸾学院拥有神木飞鹤这种东西,他和黑瘦中年修行者是云秦皇帝的人,那对方自然只可能是青鸾学院的人。

在方才听到来自更高天空之中的衣衫猎猎作响的破空声时,让他和黑瘦中年修行者内心恐惧的,便是青鸾学院四字。

但此刻看清这只疾落而下的神木飞鹤,程礼数的紧皱着的眉头便也松了开来,口中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冷哼。

因为对方的这只神木飞鹤上,唯有一个人。

一名黑袍的年轻女子。

独特的黑袍自然可以更加明确对方青鸾学院的身份,能够穿上这种黑袍的,已经不只是青鸾学院的学生,对方的强弱,也已经不能凭外貌和年纪来判断,但此刻通过气流中隐隐传来的气息,程礼数可以肯定对方的修为也不到圣师。

不到圣师,又要分出一部分魂力始终灌入神木飞鹤,怎么可能和他战斗?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虽然是这世上最为古怪,最为强大的修行者,但总也是个人,总也要合乎这世上的道理。

这名中州城的强大年轻修行者骄傲着。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骄傲却是彻底变成了恐慌,他的身体因为僵硬,而彻底变成了一块石雕。

一声剧烈而充满不可置信的尖叫,从他的口中和御使着神木飞鹤的黑瘦中年修行者的口中同时喷薄而出!对方的神木飞鹤,就像一块陨石一般,直直的撞向两人所在的这只神木飞鹤!程礼数很会战斗,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在恐惧到了极点的尖叫声中,他所擅长的任何近身战技根本无用,在对方的神木飞鹤带着呼啸而来的狂风撞到他所在的神木飞鹤上的一瞬间,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中州城中不会打架的莽夫一般,直直的朝着对方轰出一拳。

所不同的是中州城中的普通莽夫没有魂力,而他这一拳,在他的极度惊恐之中,将他体内的小半魂力一下轰了出来,炸裂了他的整个衣袖。

轰的一声爆响。

青鸾学院清秀且带有书卷气的黑袍女子双手前推,双方的魂力冲撞之间,一声极其的闷哼从她的口中发出。

她的身体和神木飞鹤脱离开来,往后飞出。

神木飞鹤和神木飞鹤相撞,在魂力的冲撞下,两只神木飞鹤不是折断,而是坚硬的木条直接出现了解体,两只木鹤直接崩裂,变成了无数片的木片,如无数锋利的黄色小刀一般溅射出去。

一片木片击打在程礼数苍白至极的脸庞上,留下了一丝血痕。

在无数崩飞的木片上方的程礼数张大了嘴,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切就像定格在空中一般。

这种在极高的高空,脚下陡然失去依靠而下坠的失重感和恐惧感,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难以想象,这一瞬间,他的心脏都抽搐得直接停止跳动,所有的鲜血就好像瞬间从体内飞出,聚集到了他头顶薄薄的一层头皮上,像是心脏和鲜血都一齐要从头顶喷飞出去。

从这样白云间的高空坠落,即便是圣师阶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有足够的魂力喷涌减缓坠落速度,都会在落地时死去。

所以此刻程礼数知道自己和黑瘦中年修行者已经必死。

只是他不明白,采取这样打法的对方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难道这些青鸾学院的人都是疯的么?在开始急剧的坠落,迎接死亡的瞬间,程礼数这名再也没有任何骄傲的中州城年轻修行者看了一眼不远处坠落的那名黑袍秀气女子。

然后他看到,那名黑袍秀气女子扯动了一根金属线。

他的目光凝滞了。

他看到黑袍秀气女子的身后,扯开了一张黑色的大伞,一张兜着风,极其坚韧的大伞。

就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花,盛开在空中。

在相对的视线之下,在他的感观中,这朵盛开在空中的黑色的花,似乎反而带着这名黑袍秀气女子缓缓地往上飘,在空中悠扬。

……这是这个世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发生在天上的战斗。

在空中缓缓飘落的安可依看着恐惧无助而最后目光凝滞的程礼数,平静而略带悲悯的缓缓摇了摇头。

这战过后,皇帝一方肯定也会从这一战之中汲取一些教训,学到一些东西。

但这个世间唯有青鸾学院有将神。

青鸾学院始终有超越这个世间的一些先进意识,和各种各样领先于这世间的想法和创意。

所以注定很多很青鸾学院为敌的人,都会向今日的程礼数一样死去,所以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和教授,才会有着世间人不能理解的骄傲。

……年辰景和许多省督府的人一起仰首看着天上。

程礼数和黑瘦中年修行者在高空发出剧烈恐惧尖叫之时,省督府中的人就有所发觉,年辰景便已经处于数十名护卫的护卫之下,然后他和这数十名护卫,便看到了高空之中这两只神木飞鹤的急剧相撞。

咄咄咄咄……无数坚硬的碎木如下雨一般,开始降落在省督府中,甚至将省督府的屋面,击出了一个孔洞。

在这些细碎的声音之中,响起了两声巨大的沉闷重击声。

程礼数和那名黑瘦中年修行者狠狠坠地,弹起,五内俱裂的瞬间死去。

年辰景掠到了这两名死去的修行者身前,看着两名七窍流血,身体变形的修行者及地上砸出的深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抬头,看着天空那缓缓飘落下来的一朵黑花。

第五百九十二章 没有公道,唯有意义年辰景并不认识安可依,但安可依身上的黑袍,却是已经昭示出安可依的身份。

所以这名身穿省督官服的中年文静男子伸出了手,让所有依旧陷于无比震撼之中的部下全部退出省督府。

碧水和天落行省刚刚设立不到一年,是云秦最为地广人稀的省份,但一省的行政机构,却自然要先行完善起来,这省督府自然也是按照云秦朝堂的规定所建,规模和其余行省的规模一样,所有军士和官员退出之后,这偌大的省督府,自然显得分外的空旷。

安可依缓缓地从空中降落,十分准确的落在年辰景的面前空处。

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可以完成普通人力所不及的事情,所以实施一些构想,对于修行者而言便分外简单,像精准降落这种事情,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只需魂力的一些喷涌,就能改变周围的风流做到,根本不需要其它精巧的设计和技巧。

……等安可依在地上站定,年辰景深深躬身行了一礼,看着安可依平静地道:学院的神木飞鹤,的确是可以彻底改变所有战斗的东西。

安可依并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听到年辰景说出这样一句,她微微蹙眉,一时却是没有应声。

学院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找我。

年辰景也并没有问安可依的姓名,他平静地看着安可依,请教般道:不知学院派你来找我,是要支持我起兵,还是反对我起兵?安可依微蹙的眉头松开了,她用平时读书般的语气平平的道:夏副院长让你放手。

放手?年辰景轻叹了一声,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看着安可依,没有表态,只是平静道:你可不可以先听听我的故事?安可依并不赶时间,而且她既然接受了学院的任务,便必须要确保这任务的完成,所以她当然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北苗行省的读书人。

年辰景看着安可依,平静的开始述说:你也应该知道,北苗行省一直是属于整个云秦最为贫穷和私塾最少,最不开化的地方,种田和经商还好一些,但读书想要读出头,要和钱塘、潇湘等行省以及中州的读书人竞争,通过吏司的考核,获取些功名就非常的难。

我父母只是普通的佃户,连字都不认识,但却是最开明,最真正疼爱子女的那种父母,他们想要我能够不再和他们一样整天面对着黄土和泥水,能够走出北苗行省看看,所以他们便选择让我读书。

一个连能吃饱饭都勉强的家里,要想供出一个读书人,要付出多少,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我的小妹为了支持我读书,便自己装作对读书不感兴趣,早早的出嫁做了一名富商的偏房,只是为了能多收一些彩礼,平时也能多给我些支持。

但我小妹在那家过得很辛苦,那家当她佣人使唤不算,在发现她偷偷支使些自己积存的银两供给我之后,便是时常一顿毒打,经常连饭都不让吃饱,这些我小妹都瞒着我,终于有一次,我小妹只是因为不小心摔破了一个花瓶,便被硬生生的打断了双腿。

我知道了之后,自然愤怒至极,上门理论,但被暴打一顿之后,想去告状,却是反而被诬陷偷了那家的东西。

我小妹也被休了,眼看我要入狱,小妹连医治的钱都没有,我父母都要无奈在刑司寻死,这时,是正巧有一名江家的大人出手,还了我清白。

江家那名大人非但出钱医治了我小妹的双腿,看到我读书不错,甚至出钱资助我读书、习武,后来虽然我也是一步步自己努力,才走到今日的位置,但没有江家那名大人,我们注定便是家破人亡,恐怕我小妹,我父母都是死不瞑目。

江家不止是对我,对我全家都是有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并非只是江家的门生,我这条命,我全家的命,都是江家给的。

年辰景看着安可依,脸上出现了一丝惨然的笑容:然而现在,当年救了我家的那名江大人,他的父亲,他的子女,在中州城中已经全部被皇帝下令杀死,你说我起不起兵?安可依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年辰景便已经看着她,恢复了平静,江家从云秦立国前十年到现在,为了云秦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天下人心中都很清楚……但现在皇帝却是要将江家灭族,这不符合道义,这还有什么公道?我要起兵,并不是要泄什么私愤,只是想要一些公道……青鸾学院想不让我起兵,当然有着自己的道理,但对于我而言,我可以听从你们学院,不起兵,但你们青鸾学院,可以给我一个公道,可以杀死皇帝,给江家一个公道么?安可依安静而耐心的听完了年辰景的话,语气依旧平平,但多了几分凝重之意,张院长在学院的时候,有时经常会嘀咕一些话,有句话他在喝醉了酒的时候经常会嘀咕。

他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想不到我无意之中也当了一回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张院长的功绩和荣光,自然无人可以怀疑。

年辰景微垂着头,道:但这句话,和我此时的处境有什么关系么?安可依看着他,安静道:我是想……江烟织老先生,还有江家的其余几名先生,这一生为云秦……不管最后如何牺牲,但他们这一生,也的确配得上张院长口中的这一个侠字。

其实我们青鸾学院和外面的想法一直有很大不同。

这世间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公道不公道,有的只是更有意义。

我们不是就想劝你不要起兵,就退隐。

安可依想了想,似乎组织语句对于她而言有些困难,但认真而艰难的样子,却反而更加令人可以感觉出她的认真和诚意:我知道黄家有些力量也会在碧水行省配合你起兵,但即便你们能够全部控制住碧落行省,又会剩下多少兵力?你们终究不可能杀得了皇帝,在这里反叛,最多只是能够多杀死一些和皇帝根本没有关系的云秦军人。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年辰景早已下定决心,所以平静,此刻听到安可依这样的话,他却是耸然动容,那学院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学院真会杀死长孙锦瑟么?不一定。

安可依看着年辰景,说道:学院只做对于云秦和云秦百姓而言最好的事情,学院现在并不能给你任何许诺,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学院还在,只要学院有能力……若是真到了逼皇帝退位的时候,便自然会那么做。

但你同样要明白,张院长不在,而长孙氏并非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学院并没有和整个天下为敌的能力。

学院现在所能做的,只能尽力保全任何对云秦有用的势力。

年辰景的脸色略白了些,他接触了许多平时无法接触的观念,明白了许多青鸾学院的道理。

他怔了片刻,又想明白了更多,他看着安可依,张院长不在,但学院有新的将神。

安可依点了点头:青鸾学院和夏副院长比任何人要清楚将神的能力,夏副院长他们始终坚信,将神能够改变云秦……但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年辰景的手心微微渗出些汗珠,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张院长改变了一个时代……他使得青鸾学院变成天下最强的修行圣地,现在张院长不在,青鸾学院没有能力和整个天下为敌,但新的将神,却可以带来一个新的时代。

安可依点了点头,我对他很有信心……所以与其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如有些耐心,等待将来。

年辰景想了很久,然后下了决定,对着安可依躬身行礼,学院要我怎么做?神象军我们会对付,学院要你保证天落行省和碧水行省的平静和平稳,至于你和你部下一些必须离开的人,学院会安排你们离开,去一个地方。

安可依看得出年辰景已经听从学院的安排,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极少见的微笑,微躬身回礼道。

年辰景点了点头,目光中却是出现了一丝震惊,你们会对付神象军?安可依点了点头,他已经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此刻神象军已经被对付了。

他?林夕?他在天落行省?神象军已经被……年辰景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光芒。

除了御药之外,安可依并不太擅长和人交谈,此刻面对年辰景的这种震惊,她就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在心中,她却是忍不住轻声的自语道,接下来你要是去了安排你去的地方……见到那些人,你恐怕会更加的不可置信,还有将来……他做的一些事情让你知晓,你会更加觉得不可置信。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后遗症夜色开始笼罩碧落陵,笼罩般若走廊和般若走廊之后的黄沙沙漠。

越来越多的步履蹒跚的白色巨象和神象军军士聚集在一片风沙流动很猛烈,含有金属的沙砾摩擦之下发出连绵呜咽响声的沙丘之后。

在逃亡的过程中,除了极少数的神象军军士迷失了方向或者遭遇其它意外而没有能够重新会合之外,近千人的神象军军士全部完好的汇聚在了这里。

然而绝大部分白色神象在逃亡的过程中都已经死去。

现在能够到达这里的,唯有三百多头成年巨象和一百多头幼象。

这三百多头成年巨象和一百多头幼象到此刻还能活着,纯粹和运气有关,青鸾学院下的毒应该是复合毒,分下在玉米面和苞谷之中的毒药,掺杂得越多,药力就越为猛烈,幼象只吃玉米面,所受的毒便不深,都活了下来,而这三百多头成年神象相对于其余大批神象中毒也略浅一些,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

一千几百头神象,只剩下了这些,即便如此,这三百多头成年白色神象之中依旧不时有神象悲嘶倒地,口鼻之中粉红色血沫喷泉般喷洒,最终这三百多头成年白色神象还不知道有多少头会死去,会有多少能够撑得下来。

在依旧持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的巨象悲鸣和轰然倒地声中,所有神象军军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淡,从小声的悲号开始,到最终许多人开始忍不住嚎哭,哭喊声响城了一片,甚至遮过了鸣沙沙丘发出的响声。

神象军完了。

神象军的强大和骄傲,全部来自于这些白色神象。

失去这些力量足以掀翻一个角楼的神象坐骑,这一千人规模的神象军又能算得了什么,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一支重铠步军,还是一支失去给养的步军。

这种平时的骄傲和自信的轰然倒塌,让这些神象军军士彻底崩溃,觉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痛苦的哭号不停的回荡,如果没有身上那金色的铠甲和身上的文身,看到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这是曾经的那支甚至连整个碧落陵军方都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强大神象军。

哭喊什么,即便是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一声厉喝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响起。

发出声音的年轻将领身上的金色盔甲的花纹明显要更加细密,隐隐流淌着元气波动,在他发声的瞬间,他身上金色盔甲的这些符文之中发出了淡淡的佛光,映亮了他苍白但分外冷厉的面目。

他是梵明宁,神象军的副统帅,在林夕等人袭来之时,想留在梵少篁身边护卫,但却被梵少篁下令驱逐。

就算这些成年巨象全部死光,这一百多头幼象应该已经撑得住,还能活下来。

你们不要忘记,我们神象军最早,也只不过就是一百余头神象。

梵明宁知道自己此时不能软弱,所以他的脸色越来越平静,越来越为冰冷而没有其它表情。

我们神象军还没有死绝,我们最差还有一百多头幼象,还有翻本的本钱。

可是……有人出声。

但马上被他面无表情的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了军械支持,甚至没有食物,你们依旧怀疑能不能活下去,但你们不要忘记,绝望只能使你们死得更干脆。

你们不要忘记,我们距离水草丰厚的碧落陵并不远,在绝大多数神象已经死去的情况下,我们要找到一处可以藏身之处,维持活下去,并不困难。

连西夷人都可以活下去,我们依旧比西夷人要强大,而且在将来,我们依旧可以变得更强大,凭什么活不下去?鸣沙沙丘周遭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神象军军士开始变得沉默,然后开始检查所有还活着的神象的状况,开始休憩,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梵明宁也沉默的坐了下来,开始休憩。

看着身前的沙地,他知道已经完了的神象军想要翻本实际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之前的神象军能够变得强大,能够有发展,是有唐藏的供养,是唐藏需要神象军威胁云秦,然而现在,他们这支神象军不仅是青鸾学院和云秦大多数人的敌人,而且还是唐藏的敌人。

此刻的梵明宁还根本不能理解梵少篁让他不要报仇的真正含义,他只是沉默的想着,如果这支神象军还有存在的意义的话,那这个意义就只有是为他们的将军报仇,为这些被杀死的神象伙伴报仇。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只鸽子飞入了中州城。

这只鸽子十分熟悉的飞向这世间第一雄城西北角,朝着一条街巷降落了下去。

然而这只已经疲惫至极的鸽子马上变得十分迷茫和无助。

它到达的地方,应该是一个幽静的小院,然后这个小院里的人,会马上供给它最好的清水和食物,让它在这里休憩。

它也依稀明白,自己脚上带着的东西应该对这里的人极其有用,否则这里的人绝对不会给它最热情和最好的招待。

然而现在,这个幽静的小院已经变成了一片断墙残垣,已经是变成了一片烧焦了的地方。

这只精疲力竭,无力再飞的鸽子无助的降落在一条焦黑的断墙上,等待着。

它很小的脑袋里面,想着既然自己的脚上带着的东西对这里的人极为重要,那即便这地方毁掉了,这里的人应该还会时不时来看,这样它就依旧能够得到很好的招待。

然而它等待了很久,等待到更加精疲力竭,甚至无法挪动身体,还是没有人出现在它的面前。

在渡过了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之后,这只始终没有等到任何人前来照顾它的鸽子终于死去。

它的尸体无人知道的在云秦帝国的夏日尾端腐烂,它脚上带着的那个密卷,也掉落在烧焦的墙壁的缝隙里,被雨水冲刷,被尘土掩埋,最终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这只鸽子临死前关于自己脚上东西的所想其实并没有错误,它脚上带着的,的确是对于整个云秦,乃至整个世间都可以说是至关紧要的一个秘密,但它没有想到的是,在它朝着中州城飞来之前,中州城已经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许多人在旧时代的落幕,新时代的到来时死去。

很多隶属于不同势力的人或机构,在一些混乱之中,死去或是消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大浪打来,许多原本无关的小船,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皇帝和江家的决裂,接下来又和钟家等诸多门阀的决裂,使得整个中州城一片混乱,许多人死去,许多机构的被捣毁,甚至都弄不清到底是哪方人做的。

而只是很短时间,云秦的盛夏还没有完全过去,只是略有秋意,皇帝和九老之间的战斗导致的后遗症已经迅速的显现出来。

即便江烟织当街遇刺,其余门阀都依旧保持了克制,都怀疑不是皇帝所为,所想的对策第一步,也只是先逼文玄枢下野。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不顾国体,彻底的发疯……正是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敢冒着整个云秦彻底四分五裂的危险而疯狂行事,所以所有的门阀的应对都是吃亏的,所以接下来和仙一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根本没有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的钟家,才会根本猝不及防,遭受极惨重的损失。

然而这些门阀的实力,以及对于云秦和中州皇城的影响,自然不只是明面上那么多名修行者和几名圣师。

即便是最早自行退出,在皇帝先前的施压下土崩瓦解的黄家,以及遭受血腥清洗的江家,都甚至还有能力进行密谋,联合拿下整个碧落陵。

钟家在陡然遭受变故,遭受中州军和中州皇城的围剿,钟家的许多重要人物,依旧逃出了中州皇城。

这些年这些支撑着云秦的门阀,在朝堂之中的势力纵横交错,将这些门阀的势力清洗出去,也相当于将一些原本完善的朝堂机构彻底铲除。

整个中州城,云秦朝堂,原本就像是无数个链接紧密的齿轮,然而在这些门阀的倒下,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击之下,各司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中的一些机构,都遭受着严重的损失。

有些司职的整个机构,甚至全部被连根拔起。

最为关键的是,其中许多关节上面承接着上下的关键人物的死去,不仅使得这些部门一时根本无法恢复运转,而且许多秘密,上下线的联络,甚至外派的一些人员,便都随着这种关键人物的突然死亡而全部掉线。

各司的一些机构在短短十余天之内就已经全部处于瘫痪状态,甚至有些根本无法复原。

无论是朝堂还是权贵私下的部署,全部骤然多了无数的阻塞和断裂。

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皇城中传出来,往中州军传出去的命令,其中恐怕都会发生许多想象不到的意外,甚至出现军令一时都难以传到有些应该知道的将领的手中。

一些原本应该快速送到某些权贵手中的密报,甚至会因为其中一些环节的彻底断裂,一些关键的秘密人物的死去,而彻底断线,一时根本传递不到那些权贵手中。

……夜已深,但正武司的数名高阶官员,却是正极其急切的坐轿进入皇宫,有紧急事情面圣。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大战来临之前御书房的灯近乎长明。

因为这些时日睡得极少,即便拥有圣师阶的修为和许多珍稀的提补精神的滋补药品,云秦皇帝的双目之中还是布满了血丝,原本平润的双颊也显得有些蜡黄,颧骨凸显。

正武司掌管天下兵马,在这些时日当然也遭受了清洗。

除了司首李成隅之外,其余一名副司首和大督军全部被谪贬派往前线,皇帝的两名心腹,原正武司大统领封千寒任了正武司副司首,原吏司副司首颜少卿平阶调动,任了正武司大督军。

此刻除了这三名实权最大的巨擘级人物之外,主管兵马调动和军械军粮运送的兵马调度都督和监运官也都齐聚在李成隅和封千寒等人的身后,不敢抬头正视有些形销骨立,但比起以往更加威严的云秦皇帝。

只是少了钟家的人,军械和粮草便无法运送往前线?钟家虽然一直负责漕运,但你们不要忘记,这个权力,一直是朕给的,现在握着军队的是你们,有什么人敢使绊子,你们便直接斩了,难道不能令人战栗惊心?不能令人听话?云秦皇帝像看着一群白痴一般看着这些正武司的高阶官员,因为愤怒和失望,他的声音始终带着一丝沙哑和颤音,他用力地拍着案台,斥道:朕已经将漕运收了回来,车、马、路,都齐备,你们身为军方首脑,难道你们就只会述苦?朕让你们坐上这样的位置,不是要听你们述苦的,而是要让你们想办法,替朕分忧的!站于下首的这些军方大人物都是委屈且不知如何言语。

钟家的根基就在漕运,陡然近乎遭遇灭门之灾,地方上的反弹又何止只是杀一些人,换一些人那么简单。

尤其一些车队,一些船队原本都是钟家的,各司衙门,涉及漕运这一块的地方官员和商号,也不知道有多少和钟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光是一些人抱病辞官,或者出工不出力,便不知道要贻误多少时候。

收拾这样的烂摊子,恐怕要从上到下仔细的梳理一遍。

若是在平时只是钟家出了这样的问题,各司运转得都十分顺畅,要梳理起来还不会特别困难,但现在朝堂之中各司都是属于自顾不暇,还在边清洗边重整的阶段,自顾不暇。

圣上您是在中州城中大杀四方,杀得痛快,只是不管不顾的抽出那一根根梁柱,结果整栋大殿塌下来,这样的烂摊子要收拾……如何收拾?想着最近数日地方上的处处受阻,简直有举步难行之感的数名正武司调度都督满腹牢骚,但自然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的异声。

而且此刻,他们也没有心情抱怨或者争辩什么。

胡家虽然至今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但只是单纯的抽身,一些军方的支持也陡然中断,最为直接的反应便是,就连军情传递的速度都不甚通畅,不仅传递的速度大为减缓,就连一些有用的军情都甚至无法传递到正武司军情处。

按照眼下一些比平时迟了一些的最新军情。

在数日之前,大莽军方已经在稳守了许久之后,开始了大规模的突进,有十万后备援军也已经带着大批军械和粮草越过了千霞山。

在此刻云秦后勤保障开始跟不上,军队调度也开始出现问题的情况下,恐怕前线很快就会出现粮草、军械、人员短缺的可怕问题,这种问题,只会导致一种结果,那就是云秦帝国的军队再会遭受一次惨败!曾历任千霞、龙蛇方面大军师的儒将李成隅缓缓抬起了花白的头颅,面对皇帝的斥责,他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和冷峻。

他是最职业的军人,考虑的事情只是如何打仗,打仗自然便不可能永远处于有利的局面,所以现在云秦种种不利的局面,甚至皇帝丢下一个个需要擦,还未必擦得干净的屁股的举动,也没有对他的情绪造成什么影响。

即便钟家不刻意反击,地方上新任上去的官员,按照往常的经验,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事情。

各个环节的磨合,即便采取一些战时的极端的手段,想要恢复顺畅,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恐怕也做不到。

但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前线便极有可能支持不住,最差的估计,四成的军队会得不到足够的军粮和军械。

李成隅保持着恭谨,平静而冷峻的缓缓陈述道:我云秦的主要军力和军方布置,都已经倾向在南陵行省。

如果顾云静将军在那里战败,军方将根本没有能力阻止闻人苍月的长驱直入,到时候的战争,便只能演变成用数倍数量的地方军的死亡来慢慢磨,很大程度还要依赖于地方清流和乡绅,以及民间的反抗。

这样一来,更多不可预知的因素。

军方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恳求圣上,令顾云静大将军有计划的开始撤军,放弃南陵行省。

朕知道你们和各司都需要一些时间,朕也需要时间。

听到李成隅的阐述和恳求,云秦皇帝的面容略微缓和了一些,但他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但朕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李成隅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依旧恭声道:请圣上明示。

朕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最能帮得到顾云静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发动邻近的钱唐、河洛等行省的征粮,以及将那数个行省的地方军,不惜一切代价押进南陵行省。

云秦皇帝看着下首这些军方的首脑,缓声道:朕可以给军方最大的便利,令那数省省督在接下来这个秋季以军方为主,让正武司的军令,凌驾于省督府之上。

李成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和封千寒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圣上所说的的确是一个办法,但这样做,也有着极大的风险。

因为这种方法,实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战法。

那几省的粮草、军械和军队全部抽调,砸进接下来南陵行省即将爆发的大战中,但漕运的问题依然,我们在南陵行省大战分出胜负之前,都不可能补充得进多少力量,所以那几个行省的防卫力量,将极度空虚,可以说都是空城。

这样一来,如果南陵行省前线依旧失利,大莽军队将很轻易的侵吞这几个行省。

钱唐和河洛,都是产粮大省。

尤其河洛,是通往中州的要塞。

朕当然明白这点,但朕依旧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云秦皇帝平静而威严地看了李成隅一眼,道:采取这种方法,即便顾云静还败,至少也可以和大莽拼个两败俱伤,大莽的军队也会死伤惨重。

而且朕的云秦子民重武,数个行省即便没有多少军队,在大莽军队大举侵入的情形下,不知道多少云秦子民会反抗,这便能彻底调集起地方乡绅和民间修行者,百姓的力量,替朕蚕食掉更多大莽的有生力量。

这数个行省,将是一块肥肉,但同时也是一个很大的泥潭。

云秦皇帝自信的微笑道:闻人苍月在你们军方调集起足够力量之前,是绝对没有能力一路杀过来,面对朕的中州军的。

李成隅和数名军方高阶将领都是心中微寒。

不可否认云秦皇帝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其中最深层的,让他们不想采用这种战法的关键,是因为万一真的如此做了,顾云静还是战败了,那数个行省彻底沦陷的情况下,云秦地方自然是会有许多反抗军出现……只是那些地方反抗军对上大莽正规军,死伤恐怕将会比地方军更为惨重。

且即便大莽军队在侵入这些行省之后不尽情掳掠,惊人数量的难民也会在逃亡和饥荒之中不知抛下多少具尸体。

这种战法,的确是最容易消耗大莽军队实力,对于军队而言最有利的战法,但付出的代价,却很有可能异常惨重。

军人的心都比较冷硬,尤其是对于一些将领而言,为了一些战争的胜利,甚至可以牺牲一些军队,但他们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和信仰,是因为军人的天职便是保卫家园和云秦百姓,对于军人而言,军人便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但为了胜利而牺牲许多百姓的性命,这和绝大多数军人的最根本信念却是相悖的。

朕知道你们的顾虑。

但朕需要时间,且朕和云秦,都希望这场战争可以结束得快一些。

云秦皇帝看出了李成隅眼中的一些神色,他的面容也变得冷漠了起来,如果你们不想让你们顾虑的事情发生,便尽力多做些事情,在南陵行省打赢这一战。

李成隅缓缓抬头,他看到了云秦皇帝眼中冷漠和不可动摇的神色,他便知道皇帝的心比自己要冷硬得多,且根本不可能更改这个决定。

于是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的躬身,表示服从。

朕会给你们最大支持,朕会将前所未有数量的修行者,送至前线参战。

云秦皇帝对李成隅的表现有些满意,脸色略微温和的点了点头之后,又说了这一句。

李成隅和封千寒等人听到这句,并没有觉得欣喜,反而却是心中一颤。

……几乎同一时间,倪鹤年和一名身穿灰袍,带着一个灰色面具的瘦高修行者,走在光华的白色山石台阶上,走向仙一学院的山门。

第五百九十五章 仙一学院最强之剑仙一学院的创始人是欧阳无敌。

早在云秦立国前数百年,这名私塾先生出身的修行者游历各国,精修剑技,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剑师之一,在年老时回云秦无名山中隐居,传了数名弟子,开枝散叶,汇聚者众,最终形成仙一学院。

在云秦立国前的数十年间,仙一学院虽然一直有出许多出名的剑客,御剑圣师,剑技也一直以迅疾凌厉独成一脉,如银河泻地而誉满天下,但在那些连倪鹤年都唯有虚心的垂下头颅,强者辈出的年代之中,仙一学院还并不算个中翘楚,也只是和云秦境内的一些宗门相差无几。

云秦立国之后,仙一学院却是凭借着自身的底蕴和来自朝堂的扶持,脱颖而出,成为云秦帝国三大学院之一。

原先无名的山峦早已被命名为仙一山,成为皇城赐给仙一学院的封地。

仙一学院的学生都是主修剑技,前四年是一年斩草、一年斩木、一年斩瀑、一年闭目雕花。

第一年不停地在山间拔剑出剑,切除荒草,荒草只断茎叶,泥上一寸,不准断根,有生长出来,便需马上斩去,要想炼剑山林之中始终荒草不生,每日里,便不知要拔剑出剑多少次。

第二年在山林之中,按照学院要求,以剑修剪树木、花木,令山林不杂枝丛生,气韵秀美,一些树木高大,要攀爬跳跃而行,一年下来,有所成者,剑击之势比山中猿猴更要敏捷数倍。

第三年在学院山中数条流瀑下练剑,修至身稳如岳,面对狂奔的千军万马,抑或是强大的修行者扑面而来的气势,依旧能平静而稳定的挥剑斩杀击刺。

这三年下来的仙一学院优秀学生,便已成为强大的剑手,拥有不俗的沉冷气质,在大军掩杀时,都已然能成为强大的刺客,即便是面对修为超出自身的修行者,都依旧能够对对手造成极大的威胁。

第四年,便是剑势由迅疾凌厉平稳而融入轻灵之道,收放自如。

……在仙一学院修行者的连年雕琢之下,仙一学院的山林清幽秀美至极,如最美的画师画出的画卷,花蝶飞舞于林间花丛,清泉流于石上,白鹤飞翔在云间和流瀑之上。

然而因为这一切都是用不知道多少年的剑势雕琢而出,所以这清幽秀美之中,却是隐隐地流淌着无数惊人的剑意,每一株花,每一株树木之中,便似隐藏着一些透明的长剑。

倪鹤年行走在这如画卷美景中的白色山廊上。

他身上用数种金属丝线编织而成,有飞鹤符文,袖口和领口边有金色小蟠龙纹,肩上有龙鳞纹的大袍,在山风之中轻轻震响,声音如同悠扬的风铃。

许多仙一学院的人已经从山门后方的各个殿宇和山林之间涌了出来。

自皇帝和钟家决裂之后,所有仙一学院的修行者心中都十分清楚,仙一学院也必定会和千魔窟一样,迎来皇帝的一轮清洗,只是先前仙一学院的人并不像青鸾学院一样经纬分明,所以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分不清钟家、皇帝和云秦的区别。

就如此刻,绝大多数仙一学院的修行者都知道倪鹤年的到来必定是彻底接管仙一学院和进行对钟家势力的清洗,但具体要清洗的是谁,绝大多数仙一学院的人,却是根本就不知晓。

他们甚至在心中震惊,在此刻中州城极其紧张的局势之下,在仙一学院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违抗皇帝命令的前提下,仙一学院是什么人还值得倪鹤年冒着危险离开中州城,来到这里?这些震惊和疑问,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归结于一点。

仙一学院中,有能力决定整个仙一学院走势,使得倪鹤年都不得不来到这里镇压的修行者,到底是谁?……倪鹤年走到了白色山廊的尽头。

聚集在山门两侧的数百名仙一学院的人如潮水一般恭立在两侧。

便在此时,仙一学院人群中,一名面如冠玉的白衫中年男子双手微微一颤,不可置信的转身朝着山门后方,某处山林深处望去。

他是仙一学院的圣师阶修行者。

仙一学院自然也拥有强大的圣师,但这名圣师的魂力修为比起倪鹤年却是还大有不如,只是因为他对自身学院的山林、天地元气都十分熟悉,所以才第一个感知到了一丝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强大气息。

在他转头抬头之后,倪鹤年和倪鹤年身后那名身穿灰袍,面戴面具的瘦高修行者,也随即感知到了那一丝不凡的气息。

倪鹤年抬起了头。

他的双眸在被光明所伤之后,黑色的眼瞳呈现出了一些灰白色,那是眼瞳之中的某些液体被永久性的灼伤和凝固无法恢复的缘故。

此刻仙一学院静幽秀美至极的山林,在他的眼眸之中,也只是异常模糊的一片光影,无数许多小窗聚集起来的光影。

但那丝不凡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之中却是显得莫名的清晰。

那片山林距离他此刻很远。

光是平时自然的魂力激荡,不可能搅乱出如此清晰的气息,让他们距离这么远还能感知得到。

所以那人是故意发出了这样的一道气息,是如同挑战一般,等待着他们的来临。

倪鹤年的面目上出现了一丝期待的神色。

他看似依旧不紧不慢的动步,然而只是几步,仙一学院的人便已发觉他已经完全越过了所有人,距离山门已经很远。

所有仙一学院的人恍然回神,纷纷跟在了后面。

后山的一片山林之中,有一条小小的流瀑。

流瀑下,是一个游动着不少红鱼的碧潭。

碧潭边上,有一名白衫赤足的中年男子,头发用一根布条简单的扎起。

贺白荷?不少仙一学院的人在看清这名面容平和的中年男子之时,便不可置信的发出了一声低声惊呼。

贺白荷只是仙一学院之中,教导礼法、园艺、风水之道的教师。

这在仙一学院之中只是杂学,只是让新入学生知礼,教导学生在修炼剑术之时,怎样才能让山林变得更加好看和更有意境一些,他甚至都不算是仙一学院传授剑技的师长,在绝大多数仙一学院的学生和讲师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十分普通,将会慢慢在仙一学院中耗过一生的修行者。

在来时的路上,所有这些仙一学院的人,都知道这里会有一名足以挑战倪鹤年的修行者,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里的,竟然是这名杂学教师。

……所以你才是欧阳伤真正的,最得意的弟子。

倪鹤年看着这名坐在潭边石上,手中无剑,袖中也无剑的中年男子。

看着这名原本普通的赤足中年男子,身上的魂力如解封般自然流淌,在身外形成的一道道如剑般的清晰风流,感知着他身上越来越强的气势,缓缓地出声道。

那名面如冠玉,身背着一柄白玉剑的仙一学院圣师,听到欧阳伤三字,面色顿时大变,眼中顿时顷刻充斥尊敬和敬畏的神色。

欧阳伤,是仙一学院上一代修行者中,最强大的剑师。

仙一学院这数十年间,在世间最为出名的数名修行者,都经过他的指点和调教。

在仙一学院而言,欧阳伤的传承,更是代表着仙一学院欧阳氏的最正统传承,事关一些最玄奥的秘技。

光是欧阳氏真传的身份,便足以和仙一学院的院长平起平坐。

而此刻,目光又落在碧潭之中的红色游鱼身上,这名仙一学院之中的圣师,面上敬畏和震撼的神色,便又是多了数分。

碧潭中的红色游鱼,依旧是自由自在,游动得十分自然。

在贺白荷身上的气息已经震荡得空气凝剑的情况下,潭中的游鱼却依旧不觉恐怖,便只能说明,贺白荷的剑道已经进阶仙一学院所说的天道境界,对于周身的天地元气的感悟和掌控,已经完全超出了一般圣师的概念。

这样的修剑境界,一剑带起的剑风,都极有可能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且临近身前时,敌对者还依旧不觉恐怖。

大供奉所说不错,在下确实是老师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贺白荷微笑,平静颔首,回应道。

每个强大的修行之地,都会有些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你的出现,并没有让我觉得意外。

倪鹤年缓缓的摇了摇头,沉稳道:就如我和钟城在黄雀观前交手时一样……不管如何,你和钟城都是云秦的修行者,且是一时无双,足以开宗立道,或者传宗续道的修行者。

欧阳伤既然在你之后,便没有再收徒,便应该是觉得你已足够能将他所创的剑技真正传承下去。

只是今日你和我为敌,却不怕从此而绝?贺白荷看着倪鹤年,平静说道:我明白大供奉的意思,但道不同,这一战,却是终究难以避免。

倪鹤年眉头微蹙,面上却是隐隐透出些兴奋之态,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看看仙一学院最强之剑。

贺白荷微笑点头。

他的目光落向了身侧的碧潭之中,那些红色的游鱼之间。

所有的人都自然认为,他的那柄剑,就应该藏匿在红鱼下,潭水底。

然而他这目光一落,却只是仙一学院的一道秘剑,眼击引。

他此刻的剑,根本就不在潭水之中,只在心中,只在这天地之间。

在倪鹤年的心神和感知都被他这一眼落而牵动的瞬间,他的手指伸了出来,一股魂力凝成长剑,刺入了前方的地面。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天人剑,将军剑魂力如剑,刺入身前地下。

潭中红鱼依旧平静祥和,然而贺白荷面前的天地间,却是骤然风云色变,剑光大作。

一道道透明的剑光,剑气,骤然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只是这些剑光、剑气浮现的一瞬间,那名身负白玉剑的仙一学院圣师便是面色骤白,一声震鸣,白玉般飞剑已然出鞘,凝聚着他强大的魂力和天地元气,在身周急剧呼啸而行,光影流转间,不停的和周围天地间骤然升腾的无数看不见的线条对撞着。

明亮至极的飞剑,在这对撞之中,剑身上白玉色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所有仙一学院的人,包括这名圣师在内,都在骇然的往后退却。

只是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碧潭前的这一片山林,已经形成了一个惊人至极的剑阵。

一些石粉从草丛、花丛间的石头上掉落下来,露出了原本根本没有显露的剑痕。

一些树枝、花瓣上,也出现了已然消失,但此刻却可以被感知到的剑痕。

强大的剑意和剑气,从这整个山林间的树木花石间弥漫,凝聚,形成天地间无数看不见的线条,就如同有无数人在持着看不见的剑光砍杀。

所有这些剑光和剑意,都是集中涌向倪鹤年,形成贺白荷的一剑,仙一学院的最强一剑。

但即便只是一些流散的剑光,都已经足以对外围波及的仙一学院的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杀伤,只是有那名圣师不惜损耗大量魂力的出剑守护,这一瞬间,那些受波及的仙一学院修行者才没有受伤。

所有这些仙一学院的人都没有见过贺白荷练剑,但此刻这些从无数花草树木,山石之间显现出来的剑痕,却是让他们明白,贺白荷在这片山林之中,不知道曾气神并蕴的挥出了多少间,而他挥出的那些剑,留下剑痕时的元气力量,也使得这些山石和树木花石产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他的这些无数看不出联系的剑痕,却是已经在他的剑下,变成了一条条的符文。

这才是仙一学院最强大的天人之剑!他是汇聚了他此刻最强的力量,和先前在此地斩出的无数剑的一些残余力量,凝成了一剑,刺向倪鹤年!一柄枯黄的金属小剑,带着枯叶蝶一般的符文,出现在倪鹤年身后那名神秘修行者的身侧,这名修行者无法插手也没有办法插手攻向倪鹤年的这一剑,他的这柄飞剑只是阻挡住了十几道飞泼而来的透明剑气,同时往后平静的退却。

倪鹤年的眼眸骤然寒冷。

他体内的魂力在数分之一息之前,便已经从他的体内汹涌的喷薄而出,然而仙一学院这最强一剑的强大完全出乎了他的预估。

这一剑充满了割裂和彻底分解的意味,他涌出体外的魂力尚来不及凝聚成更为强大的力量,就如同被无数透明的符线割裂,切断,失去了和他自身的联系。

在这一刹那,他停止了往外输出魂力,将体内所有的魂力,凝聚在肌肤之下,他的整个人,彻底变成了黄玉的色泽,化成了天地间最重的一个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脚下的地上。

在圣师阶之下根本无法来得及感知和反应的极短时间里,他脚下的地面,以他为中心,如浪涛一般翻滚,翻卷。

磅礴至极的魂力,在敲击的一瞬间,也不管割裂,拼命的从他双脚下喷涌而出。

地裂、泥翻、石碎、花零落成泥、树木碎裂成片。

这一片山林,所有的一些,都在震裂,那一道道剑痕,都在碎裂。

贺白荷的鼻孔中滴出了鲜血。

此刻他和这片天地,就是一柄剑……这柄剑此刻在倪鹤年纯粹的以力破势之下,已然出现崩解,他自然也不可避免的遭受重创。

然而裂开的剑,也依旧是剑。

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色依旧平静。

在他和倪鹤年这些圣师的感知之中,那些碎裂的剑,一片片斩杀在了倪鹤年的身上。

倪鹤年身上极华贵的长袍开始发光,细密的金属丝线之间,浮现出无数金光,形成一条条符线。

这些符线在任何修行者都无法做出举动的时间内如锈蚀般黯淡,宛如从未亮起过。

无数无形的力量切开了这些符线,倪鹤年身上这件极贵的金属长袍上出现了无数裂口,内里黄光涌动,一滴滴的鲜血,从这些金属裂口中渗出。

……剑光消隐。

山林尽毁。

贺白荷轻咳着擦拭鼻孔中流出的鲜血。

倪鹤年身上的大袍上许多极细极狭长的裂口,流淌出一些鲜血。

所有仙一学院的修行者,面容都是雪白,身体都在不住震颤。

以剑痕构阵,以意胜。

倪鹤年沉默了片刻,缓缓出声,仙一学院的这一剑,果然是足以让见者荣幸。

只可惜,我走在你前面。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贺白荷,又说了这一句。

贺白荷比任何人都明白倪鹤年都要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倪鹤年成为修行者,成为圣师比他早出很多年,所以今日在遭遇他这一剑,自身最强大手段发挥不出的情况下,却是依旧以超出他的修为进境,破掉了他这一剑。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年长者对于后辈修行者的最大赞扬。

贺白荷面露满意微笑,正待出声。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飞起,一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以掷剑式,朝着倪鹤年发动了一击,剑光如流星,直击倪鹤年后心。

贺白荷面容微微一僵,心中一声叹息。

他虽然是此间学院之中,皇帝一方的最大对手,有能力阻挡皇帝意志的人,但并不代表着他能掌控所有学院中反对皇帝的势力。

此刻这名出手的仙一学院中人,便是不受他影响的人。

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看出他和倪鹤年是两败俱伤之势,但倪鹤年即便剑光入里,遭受重创,他毕竟也是整个云秦唯一的大供奉,中州城中无敌的修行者,距离大圣师也只差一步的存在,即便是受伤,实力也依旧远在一般人的想象之外,也不是这场间任何人能够杀死的。

一声轻咳声响起。

倪鹤年反手弹了一弹。

叮的一声,那道流星般的剑光反弹而出,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狠狠刺入那名仙一学院修行者的胸口,将那名修行者带得倒飞而出。

这剑,同样是属于云秦的……这剑已经有了传承没有?弹指杀死一名刺杀自己的强大修行者,倪鹤年脸色平静地看着贺白荷,问道。

贺白荷真诚道:尚且没有。

倪鹤年感慨道:只可惜这剑从此而折……到了你这样的修为进境,你也应该明白,即便你能施出这样强大的一剑,却依旧不太可能战胜我,阻止我。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么的意义。

贺白荷莫名的笑了起来,当然有很大的意义,原本如果不出意外,大供奉便应该是目前云秦所有圣师之中,寥寥数名有希望进阶大圣师,而且应该会是最快进阶大圣师的人。

大供奉你这样的修为,这个世间,原本也只有夏副院长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才能胜之。

若是进阶大圣师,那这整个云秦,暂时便不存在能够压制住大供奉您的人物,这样便更加无人能够阻止圣上的一些意志……哪怕今日之战,让我此生无法进阶大圣师,让大供奉你也终究无法进阶大圣师,或者至少可以让你在接下来一二十年都无法突破到大圣师,这种代价,当然是值得……这是圣上发疯之后,世上的修行者和圣上意志之间的最重要一战了。

倪鹤年在贺白荷的笑容里再度陷入沉默。

我知道大供奉您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名一心求道的修行者,希望云秦和云秦立国前十年前一样,充斥各种各样强大的修行者,各种各样惊人的技艺,但晚辈我却是恳请大供奉您想一想,无论是钟城、夜莺,或者是我,都的确是云秦的修行者,但我们这些修行者,为什么却反而和皇城,和您为敌,反而成为一颗颗阻止您修为破镜的石头。

贺白荷肃穆道:大供奉您身上的这件衣袍已经破了,何不如就此脱了这衣袍去?倪鹤年也笑了起来,笑得无限感慨,修行者脱了自己的道,何以成圣?死在眼前,还想游说我?贺白荷摇了摇头,轻叹道:你们今日是杀不了我的。

这名就应该是传说中皇城里面,圣上身边最强大的近侍,影子圣师邱寒影了。

贺白荷转头,看了一眼那名戴着面具的神秘修行者,接着微笑道:但除非大供奉你想伤得更无法收拾,否则他应该无法阻止我离开。

倪鹤年的眉头深深的蹙起。

身穿灰袍的神秘修行者冷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被轻视,悬浮在他身前的那一柄枯黄色金属小剑顿时带起了剧烈的风声,挟带着磅礴的天地元气,朝着贺白荷疾飞而至。

今日仙一学院这种不寻常之地,注定有更多的不寻常之事发生。

平静的流瀑中陡然飞起了一片水花。

一条带着某种宁静之意的剑光,狠狠的斩击在了枯黄色的飞剑之上。

只是一剑,倪鹤年的眉头便皱得更深,如同脸上多了几条刀刻般的皱纹,皇帝身边最神秘的近侍邱寒影便发出了一声沉冷闷哼,枯黄色剑光飞回了自己身前。

贺白荷微微的一笑,从潭石上站了起来,径直从潭后山林离开。

平静的山林间,山道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些先前没有展露身影的仙一学院修行者,发出一声声厉啸,朝着贺白荷截杀而去。

贺白荷微微叹息。

他并指为剑,剑光再现。

一道道极淡的剑意弥漫在他行经的一片片山林之间。

剑断、手断、身断……那些拦截他的一名名仙一学院的人,在凄厉的惨呼声中,被割裂成一块块的血肉碎块。

像贺白荷这种拥有仙一学院最强剑的圣师,和倪鹤年一样,即便是重伤,也不是一般修行者所能杀死的,更何况,在这整个山上,在这整个仙一学院之间,贺白荷不知道斩出了多少剑,这座山上,到处都是他预先埋好的符文一般,到处留着他一丝丝的剑意。

唯有倪鹤年和邱寒影这样的强者才有可能阻止已经完成在此处的使命的贺白荷的离开,然而倪鹤年和邱寒影,此刻却是被瀑布上的那一名剑师所阻。

将军剑……你是东林叶家叶忘情。

昔日你修为连退,连圣师阶都恐怕终身无法达到,想不到今日剑中杀意如千军万马奔行,这修为,已经直逼昔日叶大将军。

倪鹤年抬起了头,看着瀑布上那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剑师的身影,只是圣上对你们叶家一向不薄,甚至你们叶家子弟如亲王世袭,始终坐享荣华安逸。

你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家小而国大,昔日我困于情而丢弃将军剑,今日我能重拾将军剑,又岂能因小家之富贵、个人之生死而不济天下?身穿月白长衫的东林行省第一剑师叶忘情眉宇之间似乎依旧有一种令人怜惜的淡淡忧伤,但是眼神却是已然说不出的明亮而坚毅。

若一日东林行省都失守,我叶家安能有一间平静安逸的瓦屋?听到叶忘情这样的声音,倪鹤年不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叶忘情自去。

此时倪鹤年的脑海之中,不由得又想起了云秦前十年,他行走在中州城街巷之中,观看形形色色的修行者之决的时候,看来不管是换了何种的年代,即便现在因为一些学院的并起,使得修行者大多出自学院派而少了百花齐放,但现在看来,这修行者的世界,却始终有着各种各样坚持着自己信念的修行者,这修行者的世界,依旧精彩。

第五百九十七章 窃世盗名者和真正贤者微风吹拂着金黄色的沙砾,轻轻地撞击在更为金黄的厚重铠甲上,沿着一些繁琐和细致的花纹滑落下来,堆砌起来。

然而堆砌了很久,却依旧无法将金甲掩埋。

因为这些金甲,都穿戴在白色巨象的身上。

这些庞大的唐藏神象,即便是死去,倒下了,依旧拥有着惊心动魄的震撼力。

林夕就站在这样的一具象尸的背风处,仔细地看着手中的一块皂膏。

即便身在帝国的最西端,此刻更是身在般若走廊之后,严格意义而言已经处于云秦帝国之外,站立于唐藏古国的版图之中,似乎远离中州城和南陵行省那诸多的风云变化,但来自青鸾学院、周首辅和大德祥三方面的消息,却还是始终让他和这个帝国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让他始终能够知道此刻整个帝国之中正在发生和即将要发生的一些大事。

高亚楠和边凌涵就站在林夕的身后,看着林夕将手中那块皂膏震成粉末之后,高亚楠才问道:有什么最新的消息?这次主要是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林夕应声了一句,却是有些感慨般说了一句废话,真是有些遗憾不在中州城里。

边凌涵也是十分了解林夕心性的人,听到林夕这么说,她顿时轻哼了一声:肯定是觉得中州城如此风云变幻,如此精彩,你却不能亲身经历这种精彩。

这种时候……中州城的确是最符合我想象中的江湖的地方,这是一种平时不会看到也体会不到的气息……令人神往。

林夕点了点头,微笑了起来,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世间第一雄城,感觉之中的江湖气息便更浓。

那的确是一座很大,很壮观的城。

已经不止一次进过中州城的高亚楠点了点头,想象着其间正在发生的剧变,她却是有些默然。

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比我想得还要快,而且比我的想象还要胆大。

林夕看了高亚楠一眼,道:他们为了找到足够的匠师和找到一些其余方面有用的人,他们居然直接就劫了刑司的一个又一个大牢。

要人就直接从牢房里面去抢……竟然乘乱连皇城中的天牢都直接劫了。

高亚楠好看的睫毛微微地跳动着,她居然也没有丝毫的吃惊,说道:南宫未央就是一个小李苦,是想到什么就无视规则去做的人,只是她比李苦入世更深,更为懂得利用一些资源,估计李苦的死也会给她一些有用的经验。

林夕看着两人,说道:其实最重要的不是她和湛台浅唐成功劫了天牢,最大的事情,是她乘乱进入了真龙山。

高亚楠和边凌涵怔住。

虽然在真龙山里遭遇了一个没死的真龙卫,接下来又有皇帝的那名影子圣师追来,她并没有能够在真龙山之中停留很久,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一个真龙山的秘密。

林夕沉吟了一下,觉得目前只告诉高亚楠和边凌涵这些最好。

于是他看着两人接着道:南宫未央很肯定,真龙山中所谓的真龙宝石矿脉,只是来源于其中一具龙骸的身上,真龙宝石已经断绝。

高亚楠和边凌涵的脸色微白,并不是因为惊恐而只是因为这消息有些震撼。

像她们这种级别的人,自然十分清楚真龙宝石除了是长孙氏起家的基石,相当于长孙氏的一个宝库之外,最为重要的,真龙宝石本身代表着便是强大的雷霆力量。

很大程度上,也是整个云秦敬畏皇城的来源。

想象之中,如果长孙氏拥有惊人数量的真龙宝石,就意味着有许多恐怖级数的强大魂兵。

但张秋玄身上的那种宝衣,其实最多也只有一件两件,甚至今后再也没有真龙宝石的话,那这种无形的敬畏,自然会大大的削减。

这就像一个土财主,到了长孙锦瑟这代,钱却花光了。

林夕刻意的笑了笑,这恐怕也是长孙锦瑟这些年为什么这么着急的真正原因之一。

可能这些年他即便对青鸾学院诸多压制,但雷霆学院没有能够达到他的预期,青鸾学院他也压不下,而今后雷霆学院恐怕又要走下坡路。

所以他才做出了许多不能让人理解的事情。

边凌涵点了点头。

他的性情是有些扭曲和疯狂,不计后果,但不能否认他的确是很聪明和很懂得玩弄权术的一个人。

林夕取出水囊喝了一口气,缓声道:其实真龙宝石只是相当于他的一个宝库,但长孙氏的真正底蕴,却是来自于云秦这几十年的盛世。

这几十年里面,绝大多数云秦人都过得不错,尤其和云秦立国前相比更是过得非常好,所以所有云秦人都有很强烈的归属感和荣耀感,都觉得云秦好,皇帝圣明,哪怕最近有些不满,也只是不满,谁要是公开说将皇帝反了去,那却是不成的。

再拖个许多年下来,要是吏治和云秦因为和外敌的征战,弄得民怨越来越大,民心彻底失了,他就没有了本钱。

微微一顿后,林夕接着说道,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么疯狂行事,的确也是个不错的机会,还是抓住了云秦最大的力量。

皇帝的最大力量,来自于云秦这几十年的盛世。

边凌涵有些恼怒的冷笑道:但云秦这几十年的盛世,大多还不是因为张院长?道理是这个道理。

林夕笑笑:但皇帝借势而为,在他而言自然也没有什么错。

边凌涵看着林夕,那湛台浅唐和你是什么想法,要将这个秘密传播出去么?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只是告诉我,我想他们的意思便也是不想。

我也是这样觉得。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身前庞大的象尸,微微沉吟道:那批军械……我有些改变主意了。

高亚楠和边凌涵同时蹙起了眉头,你是想?……对于我而言,目前最大的敌人,自然是闻人苍月。

文玄枢也比皇帝要危险得多,皇帝最多只是想打乱了重整,他还是想将云秦帝国治理得更为强盛,自然不想云秦帝国分崩离析。

但文玄枢呢,他的野心暂时只是坐上那张王位,即便坐上那张王位,他恐怕也镇不住整个云秦……所以谁知道他到底会打什么样的主意,云秦崩成几块,他只取其中一块,或者到时又和闻人苍月等人联手图谋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要对付,也是先对付闻人苍月,对付文玄枢。

林夕看着两人,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要对付皇帝一时也不一定对付得了……而且还有一个你们知道的小原因,我必须给他留一线。

高亚楠和边凌涵都点了点头,她们都在碧落陵中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事情,当然知道林夕说的这个小原因,就是因为长孙无疆临死前的请求,就是因为长孙锦瑟是长孙无疆的父亲。

你父亲前面那封密件讲述得特别详细,闻人苍月已经觉得机会来临,大举进攻,现在的云秦朝堂就是四处漏水的船,即便做出各种应对措施……但闻人苍月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所以顾云静很危险。

林夕转头看着高亚楠,你父亲应该就是通过这个,传递他请求学院对皇帝再行容忍的意思。

我父亲一直是保皇派。

高亚楠的睫毛跳动着,道:但我明白他的心性,光是他走出来之时,杀死了皇城一些监管他的人,便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态度……他至少是开始对皇帝施压,应该不可能会站在皇帝一边了。

你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

林夕摇了摇头,认真道:学院先前传来的一些消息之中,就已明确指出钟家以及其余几家的一些势力能够撤出中州城,以及一些官员能够保全,就是他在其中出力。

他已经表现出了站在那些老人一边的明确态度……这样做,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是那种将云秦和一些事情始终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担心我的老丈人的安危。

听到林夕堂而皇之的吐出老丈人三字,高亚楠面色微微一红,但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并没有像先前一样羞涩,你认为他会先安外?他和顾云静是一类人,他当然不忍见到数个行省饿孵遍地、白骨累累的景象,所以他必定会将自己最大的力量砸到南陵行省去,如果局势实在险恶,他说不定都会去南陵行省。

这也是皇帝和文玄枢对付他的机会。

皇帝依旧放着文玄枢,就是想让文玄枢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道:鳌角山有足够的时间,可南陵行省没有足够的时间。

私军装备得再好,不对付敌人,也只是金属堆砌起来的废物。

所以你想设法把军械运送到顾云静那去?边凌涵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时间上来不及。

能到哪里到哪里,就走那边路线,万一会用得到,我会让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去想办法和衡量。

林夕的目光转到了面前象尸身上的铠甲上,沉吟道:这些铠甲的材质极佳,我也会设法运送出去,这些铠甲可以送去鳌角山,或许将来能派些大用。

边凌涵看了林夕一眼,所以你也和周首辅他们是一类人。

林夕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怎么能和他们比……我比他们可是自私多了。

东林行省距离那些个行省也并不算太远,我可是不想让闻人苍月能够打到东林行省去。

高亚楠的脸色略白了一些,轻声道:我要去南陵行省。

林夕明白她的心思,当即也挺了挺胸:妇唱夫随,我当然也去。

高亚楠心中感动,但是却真是羞恼了,顿时踩了林夕脚板一脚,你这人,面皮就不能稍微薄一些么?林夕雪雪呼痛,求助般看向边凌涵。

边凌涵却是面无表情,狠狠踩了林夕另外脚板一脚。

你……林夕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能不能顾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不要这么肉麻?边凌涵一副你自作自受,少肉麻当有趣的样子,说道。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这季,你在名单上八月中,在中州皇城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之时,大莽七路大军结束了先前的稳守,开始全线突击,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凶猛进攻。

云秦聚集在南陵行省境内的正规军已经超过了六十万众,在人数上比起连连增补的大莽军队反而有优势,且据守城池的一方本身占据地利,所以在数日之间,大莽军队的死伤就十分惨重。

但即便如此,大莽军队的攻势却不见减弱,南陵行省之内云秦所有将领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为冷峻和凝重。

中州皇城的剧变非但将军方已经开始酝酿的大反攻化为泡影,而且在大莽军队这种自伤一千,伤敌八百的情况下,南陵行省境内的所有云秦大军的后备补给都会成问题。

在大莽军队一日接着一日的凶猛进攻下,双方死伤都是十分惨重,恐怕用不了十余天,双方就将伤亡过半,那时云秦军队在南陵行省的布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整,就像一张雨布被击穿了诸多孔洞。

到时大莽军队就有能力进行一些穿插,战局就会彻底从以正合的阶段,过渡到以奇胜的阶段。

到时大莽军队的数量虽然比云秦军队依旧少出许多,但是他们的补给没有问题,一些箭矢以及弩车等军械上面,会占有优势。

而云秦方面的军粮,恐怕也会有问题,要是某些军队因为大莽军队的穿插和分割,甚至原有存粮粮仓被攻占或者焚毁的情况下,云秦其中的一些军队,肯定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形,战力必定大减。

按照云秦军方自己的预估和对闻人苍月以往统帅记录的评估,没有特别的支持的话,南陵行省的战局,将会极其的危险。

最为关键的是,在闻人苍月目前完全是以光明正大的大集团军数路强攻作战的战法之下,云秦军方还尚且无力阻止战局朝着闻人苍月想要的那个方向发展。

……坠星湖的南畔,闻人苍月骑着一匹战马,看着波光粼粼的坠星湖,在沉思之中。

他脸上先前一直有些若隐若现的蓝色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因为他本身是极强的圣师,即便是倪鹤年这种已近超脱出圣师概念的修行者,和他真正对敌时,真正谁会活着,谁会死去恐怕也不能光凭想象,也要真正生命相决之后才能知道,所以为了不阻止他的魂力喷涌,他身上穿着的只是没有完全密封的大统帅铠,防御力并不能说极其强横,但此刻他身上披着的一条长长的血红色披风,却是火焰山符文缭绕,分外的夺目和威武。

十数名大莽将军在他身后不远处,畏缩和有些心寒的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这条血红色披风。

这些大莽将领其实大多不忍见到大莽军队近日来的惊人死伤,但是他们对于闻人苍月的军令却是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因为在先前闻人苍月给人以龟缩之感之时,面对一名斥责的炼狱山重要神官,闻人苍月就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将那名炼狱山的重要神官杀死,而炼狱山掌教只是送来了一条这样的披风。

这一条如血夺目的披风,便代表着炼狱山掌教对于闻人苍月做事的满意和支持。

所以在这前线,若是有反对之意的大莽将领,便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直接杀死,二是被送回炼狱山,永世为奴。

……在即将逝去的夏末和即将到来的秋之间,炼狱山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少雨。

张平已经穿上了绣有炼狱山火焰符文的红色神官服,带着血红的高帽,他已经脱离了繁重的体力杂役,每日里做的事情已经是监管一些工坊,以及配合一些唯有像他这样身穿红色神官服的炼狱山弟子才有资格进入的工坊,进行一些对于一般匠师而言难度很大,很难保证成功率的魂兵制造。

同时一些炼狱山专门负责修行之事的老神官,也会按照炼狱山的惯例,开始传授他一些炼狱山的修行之法和战斗技巧。

即便已经完全就像是一名真正的炼狱山弟子,和云秦完全隔绝,没有任何的联系,但只是根据一些工坊越来越多的赶工数量,一些相对于普通军队高端的军械都开始大量制造,张平就知道闻人苍月已经在替炼狱山酝酿一场大风暴,或者说,这场大风暴已然开始,大莽军队和云秦军队,正在进行一场比南伐还要残酷的大决战。

每日里张平都已经尽量让自己忘记是云秦人的这个事实,这样他才是个合适的潜隐。

然而即便他已经能够做到见到密密麻麻的森冷兵刃,想到这些兵刃最终会洞穿云秦人的身体,而丝毫不再心颤,但他很多时候,却依旧会忍不住响起常净香,想起这名云秦女潜隐。

她让他要彻底看清楚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他做到了,他看得十分清楚,然后他便更加难以忘记。

许多时候他从噩梦中陡然惊醒,萦绕在她时而火热滚烫,时而冰冷的身体交缠的感觉之中,想着她最后赴死时的目光,他就分不清楚,想到她的每一个瞬间时,他的心是变得更为冷硬,还是变得柔软而脆弱。

炼狱山又下了一场雨。

对于苦役奴隶而言,又是一场盛宴。

听着雨声和隐隐传来的奴隶的欢呼声,看着目光有些空洞的张平,传授张平修行之法的老炼狱山神官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轻叹道: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我却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当日还是会揭发常净香?张平的心脏瞬间抽搐,但变得极为冷硬,他抬头,看着这名脸庞上布满一些蓝黑色斑点,额头上有数条如刀刻般皱纹,但眼神之中却是带着和蔼和怜惜之意的炼狱山老神官,又垂下了头,我想到恐怕因为她会有很多大莽人死在云秦手里,还有……我想她即便是逃,也已经没有可能从大莽逃回云秦。

老炼狱山神官轻叹了一声,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后者?张平的头垂得更低,却不再出声。

不管身份尊卑,我们始终都只是个人,炼狱山里面,像你这样的弟子不多。

老炼狱山神官看着张平,声音却是骤然低了下来,低到只有两人之间才可以听到,语气却是骤然十分严肃:人都是有些私心,我也自然有些私心,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所以你要认真听好了……你的做事态度,以及先前的表现,上面都十分满意,且你已经通过了忠诚于炼狱山的考核,所以这季,你的名字在上面。

张平听不明白什么季,什么名字在上面,所以他的嘴角有些微颤,忍不住又抬起头来。

然而不等他发出任何的声音,老炼狱山神官却是又已经极其严厉的一声极低的低叱:魔变……你的名字,在修行魔变的名单上。

张平的呼吸骤然一顿,面色微白。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所以一时间,他只是有些麻木,根本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惊喜,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你不要认为修行魔变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老炼狱山神官的眼睛眯了起来,低声肃冷道:魔变……谁都知道是炼狱山最强的修行之法,修成了魔变的炼狱山弟子,便成使徒,今后更是能成为长老,不知晓的人,自然认为这是一种极大的荣耀,一步登天,今后便自然成为大莽最为尊贵的人。

但你要明白,修炼魔变极难,且极为危险。

十名有资格修行魔变的炼狱山弟子之中,能成功者,唯有十之一二,而且那些不成功的,大多都会直接死去,只有少数才会幸运的能够活下来。

张平嘴唇轻颤,看着老炼狱山神官,一时依旧发不出声音。

我就是运气好,活了下来的人,但这些年髓骨之中的疼痛,一般人难以体会。

看到张平似乎理解其中的利害,老炼狱山神官面容平和了一些,缓声道:我们那季一共有二十六人修行魔变,最终成功只有三人,加上我和还有一个运气好,修炼不成却身体抗住了,没有死去的,其余二十一人全部死去了。

老师,您的意思是?张平深吸了一口气,伏下身去,对着老炼狱山神官行大礼。

老炼狱山神官沉声道:我们炼狱山绝对不会给弟子选择的权力……这些事情,我透露给你知道,便是属于违反炼狱山的规矩,要是被长老知晓,我便要受严厉责罚。

一切核查和挑选,都是在暗中进行,你们这些上了这季名单的人,在接下来数十日里,会被安排做一些事情,你们根本不觉得有异,但是你们做这些事情的表现,将会最终决定你们会不会被挑选出来修炼魔变。

这季上了名单的人,一共有五十余名,最后应该也会挑选出来二十多个。

如果你因为接下来安排的任务,表现不俗,落在这最终的二十多个人里面,你就必须修行魔变,否则要么死,要么被丢进最深处的矿洞,一直至死。

我告诉了你这些事情,要不要修炼魔变,你便有了自己选择的机会,都只在你的决定……你要是想修炼魔变,你便可以选择在接下来数十日,更是加倍的努力和表现,若是不想修炼魔变,你可以故意表现不佳。

多谢老师厚爱,给我自己选择的机会。

张平伏在老炼狱山神官的身前,一时不起身。

老炼狱山神官看不到他的面目,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此刻这世上,也没有人知道张平的真正心情,和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中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唯一可知的,是他的决定。

老师,我决定要加倍努力,拥有修炼魔变的资格。

他伏了许多,最终老炼狱山神官听到了他这样一句话。

老炼狱山神官尊重张平的决定,点了点头,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五百九十九章 行走在前线的年轻人们南陵行省的战事一天比一天紧张和惨烈。

设置在如东陵的军部,相当于半个前线部队的大脑,许多和后方有关的军情都汇聚到这里,然后一个个军令会从这里发出,指挥一些后援部队的穿插,以及调动后方更深层的部队。

此时军部每日里发出的各种军令,已经相当于平时的三倍。

因为许多军情都是极其的紧急,所以军部在一些细微之处,已经根本来不及做沙盘演示。

军机处都统曹征看着站在自己下首的肥胖年轻人,揉了揉因为高度紧张和长时间劳累而隐隐发疼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你说这六七三四号军令有问题?是哪里有问题?肥胖年轻人恭声回报道:和六五九五号军令有冲突……六五九五号军令已经命令那支军队急行军穿插往刹马镇方向,虽然那支军队此刻应该的确在那里,但六七三四号军令再令其急行军穿插五天……那支军队是绝不可能做到,不可能在规定期限内到达军令指示地的。

那支军队本身的任务就是接应一支押粮军,因为沿线有渗透的小股大莽军队袭扰,若那支军队根本无法按时到那个区域,那支押粮军便很有危险,日程或是路线上,就必须下达新军令做出调整。

曹征的眉尖缓缓挑起,他冷峻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在战事极度紧张,根本来不及做沙盘演练的情况下,一些调动小股部队的军令出现错误是难免的事情,在军部的统计之中,不超过百分之五的失误,也已经说明负责军方的指挥阶层能力极强。

此次战事牵动整个云秦,已然从一开始南伐时的强国复仇征讨之战,变成了事关云秦生死存亡的大战,所以现今整个如东陵军部,各个部门,汇聚的都是军方精英中的精英,智囊、名将汇聚于此,难免的失误将会被压得更低,眼前这名肥胖年轻人也只不过是前些时日调来,应该只是在军机处负责快速核阅一些普通军令中的文字有没有错误,会不会引起歧义的近乎打杂的年轻官员,在连日里的繁忙事物之中,曹征甚至连其名字都没有在意,想不到今日这样一名打杂人员,竟能从无数军令之中,敏锐的察觉出两道军令之间的联系,从中发现失误。

你叫什么名字?曹征看着这名显得拘束谨慎的年轻肥胖官员,没有先行给出答复,只是出声问道:这些经手你的军令,你都能记得清楚?年轻肥胖官员拘谨道:我叫蒙白……不是全部,但大多都还能记得住。

六六二四号的军令大致内容是什么?曹征目光微动,随口问道。

年轻肥胖官员习惯性的搓了搓白皙浑圆的手指,有些紧张,但还是马上道:是有关调集军马的命令。

很好,等下你让吏司的人将你的履历送到我这里来。

曹征眼中闪现过一丝惊喜之色,面上却是依旧平静冷峻,缓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便调到我这里,我会让你负责一些军令的事情。

直接从下阶打杂单位调动到军中大佬的下面做事,这自然是遭遇贵人,飞黄腾达的事情,但年轻肥胖官员却也是神色如常,不见特别欣喜,只是依旧恭谨谨慎的模样,躬身遵命。

……南令行省和南陵行省交接处,一处要塞外不远处的荒坡上,一名青年军官身上的黑色金属轻甲擦得锃亮,看着清旷的荒原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千霞山,剑眉微皱恼火道:圣上这么做,明面上自然是给顾大将军最有力的支持,但南陵后面三省全部空了,却无疑也是将顾大将军架在了火上烤,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在南陵行省死战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这一战如果能够打赢,至少也不会一直这么拖着。

这名青年军官身旁一名黑甲年轻将领转头看了他一眼,劝诫道:在军中你便不要发这样的牢骚了,除了影响士气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名黑甲年轻将领身材普通,甚至略显瘦弱,但眼神坚定,面上别有一番热诚铁血的神光,却是林夕的另外一名好友李开云。

青年军官姓方,单名一个竺字,是出自雷霆学院的学生。

虽然雷霆学院在皇帝的意志之下,和青鸾学院一直不合,但军中前线,尤其是低阶行伍之间,却自然不论出身,根本不妨碍这些热血青年成为好友。

我在军中自然不可能这么说。

方竺的心情这些时日显然有些烦闷,但对李开云却似十分服气,沉哼了一声之后,点了点头,又想了片刻,认真道:开云,我想请调去坠星陵,若是不成的话,接近坠星陵的那几个陵城也可以。

李开云转过身体,拍了拍这名青年军官的肩膀,摇了摇头:你是身怕处在这场大战的边缘,即便想着为国捐躯,也恐怕出不上力?如果真是这样想的话,就根本不必离开这里了。

方竺愣了愣,为什么?坠星陵当然是闻人苍月必须要攻占的,因为坠星陵是整个南陵行省最大的要塞,前线别的城池和军队的军械和军粮,也都是通过坠星陵中转,一打下坠星陵,整个南境就崩溃了。

但闻人苍月又没有数倍云秦的军力,又不可能真的一路硬推一个个城池过去,目前的情形下,只要再破几个城池和要塞,大莽军队就可以开始穿插,他肯定是设法进一步切断后方补给。

后方抽调来的地方军大多都是后备军,有些甚至训练时间都不足,数量不少但战力很成问题。

李开云沉稳的解释道:大莽军队要将云秦军队切成几块还是有可能的,这样他必定会设法用一些军队的损耗,将某些区域孤立起来,甚至不惜代价攻陷一些地方,对某个地方形成合围之势,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内,将那个地方强攻而下。

方竺的眉头皱了起来,寒声道:那个地方,只可能是坠星陵。

李开云点了点头,看着他笑了笑,道:我们这里,也是很适合大莽的后继部队突入的地方,而且我们这后方的确也有数条南境要道。

方竺霍然转身,看着后方的那个要塞和更远处的一些地方:所以说时机一到,我们这里恐怕也是主战场之一?至少是很关键的地方之一。

如果前线坠星陵最终的结果是树上结出的一颗果子的话,那我们这里,至少也会是一根供给大树的主要根系之一。

李开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所以我们留在这里,需要担心的只是有没有命留下来,根本不需要担心没有仗打。

对于一场绝大的战役而言,有些地方是可打可不打,敌方有可能会进攻,有可能会绕开的,但有些地方,却相当于双方军队呼吸之咽喉,是必定会有血腥争夺的,方竺也是一名优秀的将领,他先前只是有些钻了死胡同,现在和李开云这样的交谈之下,他却是有些霍然惊醒,再细想到这些时日附近一些军队的调动和一些传递下来的军令,他便极快的想明白这片目前看似平静的区域,恐怕很快就极有可能成为要冲之地,于是他便心中兴奋和紧张交杂,有些坐不住了,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对着李开云道:你今日辛苦了,先继续休憩一下,我先回营看看,那群兔崽子们干活实在太慢了。

……兔崽子们!连挖些沟,让你们挥挥铁锨就这么慢,到时候让你们挥刀砍人,你们不更加脚软手软?给我提起精神来,快点!你们不想想,现在别的地方有我们的兄弟在砍人,在被人砍,你们不挖深一点,怎么多砍几个大莽土胡子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一声声粗话喝骂声在后侧的军营外围栏栅间响了起来。

听着方竺的这些喝骂声,和一些军士回应般扯直了声音的叫声,李开云疲惫的笑了起来。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能在这种时候还肆意的笑骂,只是能够说明他的成熟。

在这一两年间,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有经验的军人,一名有着敏锐直觉的将领,尤其碧落陵之中的战役和发生的事情,也更加让他和其余一些年轻人的心智变得更加的成熟。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进修,而是真正的战争,即便是在碧落陵那种时候,还是有大量的师长在牵扯着一些高端的战力,还有许多师长在他们的身旁守护,而在学院之变之后,他们这些年轻人便已经成了学院的主要力量,在这样的战争之中,能依靠的便唯有自己。

但让他心情沉重的,不只是南陵行省境内的战事,还在于更远一些的事情……现在学院已经开始安排他们这些年轻人进入军方,进入朝堂之中,以学院的能力,在如此乱局之下,安排一些学生在各司成为一些官员,自然是很容易做得到的事情,但今后要查,中州城的一些权贵和皇城,自然也会发现。

以前极其单纯的李开云未必会想得明白深层次的原因,但现在,李开云非但理解这是学院的反击……学院会利用一些朝堂和世间其他的力量,而且李开云还能隐约感觉得出来,一些牵涉到学院的云秦之内的争斗、大变,恐怕也会很快地到来,在中州城和皇城之中的一些权贵发现学院的这些动作,并开始干涉和对付之间,就会到来。

……李开云在前十余天,已经连续执行了数个军务,他在其中的表现,也很快像当日林夕在羊尖田巡牧军中的表现一样,很快让这里的军人对于他一开始的不信任,到极度的信任。

因为身体的确已经十分疲惫,所以他也不再多想,在坡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放松的小睡片刻。

就在半梦半醒间,他隐隐听到了一些车马的声音,他也并不惊慌,知道这是今日一支要沿途经过的运送军械的云秦队伍,期间会在他所在的这处要塞短暂停留,放下一批增强此处要塞军力的军械。

他先伸了个懒腰,然后揉了揉眼睛,不慌不忙的转身朝着要塞后面的道路望去。

那一列车队距离要塞还很远,车队里面所有人的面目轮廓在他的视线之中还不清晰,但目光扫过那车队之中一人面目的瞬间,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心脏就不受他控制的如怦怦跳动起来。

第六百章 一朵爱情花,一场刺杀李开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会在这种时候再见到冷秋语。

其实和学院的很多学生爱慕秦惜月一样,他一开始看到冷秋语怦然心动,主要还是因为冷秋语那极美的容颜。

冷艳、女神,这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天地的林夕,在单独调侃李开云时,对冷秋语下的评语。

当然林夕还开玩笑的拍着李开云的肩膀说过,小伙子,你要屌丝逆袭啊。

只是让当时林夕有些遗憾的是,李开云根本不懂他这句胡话的意思,不能领略他这句话中的精髓。

反正年少时,爱情这种东西,是在一场春雨下莫名其妙就会绽放在心间的花。

或许在某一个瞬间,这朵花的种子便已经毫无理由的种下,然后缓缓地开放,然后在你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甚至当成一种信仰之后,这朵花便开的更加凶猛,开得更加刻骨铭心。

……夕阳下,李开云和冷秋语缓缓地走在军营外的草坡上。

冷秋语拔下了盘着头发的一根金属簪子,自然的拢着发丝,乌黑的秀发从她的右肩滑落,就像一条直直的黑色流瀑。

她的肤色天生比秦惜月和高亚楠都要白一些,放在别人的脸上可能显得过分的苍白,但是在纤细的眉毛,微红的双唇的映衬下,却是陡然又生动了起来,真是书籍中描述的玉人儿。

李开云有些不敢看她。

只是觉得许久不见,和学院时相比,她似乎也变了许多……她眉宇间的神色多了许多坚毅,眼神中少了几分冰雪,却多了几分沉静。

你写给我的信笺我都收到了。

冷秋语将头发再次盘起,看着李开云,反而是她第一个出声,轻声说道。

在她的眼中,李开云也不再是学院之中那个青涩的少年。

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李开云,已经是一名拥有一切优秀军人气质的年轻将领。

李开云依旧紧张,想着自己终究不如林夕那么脸皮厚,他有些艰难的羞涩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些岔子,都失在路上了,不过其实也都是些琐事。

谢谢你。

冷秋语看着他,说道。

李开云更加紧张,手足无措,不知道冷秋语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林夕说得不错,被人喜欢,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总比被人讨厌要好。

冷秋语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千霞山,眼帘微垂,虽大多是些琐事,但军营里大多时候很无聊,收到信笺,读着的时候,还是很开心。

李开云的心莫名往下微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轻声道:那为什么不回封信笺呢……至少让我知道你安好。

有想过,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冷秋语安静地说道:我之前听说了秦惜月的不少事情,她抗住了家里的意思,宁愿参军也拒绝了柳家和周家的提亲,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其实我和她也是一样。

我父亲一直做不了我的主,所以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我决定的。

如果当初不是我硬要参加青鸾学院大选,不进入青鸾学院,就也不会认识你们。

我生怕有些东西会养成习惯,从而对我产生一些误导……我想着我和你在学院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比陌生人稍微互相了解一些,如果我给你回了信笺,养成了习惯,我或许便会因为信笺里面的你,而让我接受其实还并不熟悉的你……其实只是看你的信笺,不给你回,到现在见了你,我都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古怪感觉。

这不是我想要和能接受的感觉,我想要的……是那种见了面之后很熟悉,信笺里面也很熟悉,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那种。

李开云咽了口口水,他的心中更加冰冷,艰难的出声:所以……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冷秋语似乎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第一次有些躲闪李开云的目光,轻声道:所以……我只是想给大家多些时间。

或许……其实这名冰清玉洁的少女此时想说的,是或许再给大家一些见面接触的时间,会更好一些,或许一切会更加真实,能够让她找到心动的地方。

因为对于她而言,若是没有某些特别的情感,却因为习惯而去接受某个人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只是她面上虽然如冰山般冷,但却内心毕竟和大多数少女一样羞涩,所以说到此处,她的勇气也是有些用尽,一时说不出口了。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李开云,只是在此处骤然重逢,她才有了这么多坦诚的勇气。

她的话没有说完,然而李开云却是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之间的单独谈话才进行了没有多久,但是此时李开云的心情就像是在黑暗之中沉沦了许久的人陡然之间见到了一片光明,一股难言的欣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看着冷秋语,有些结巴道:那……那我先少给你写些信笺?若是林夕此刻在这里,听到他这样的话,肯定会忍不住用手头最坚硬的东西在他的头上猛敲一下,然后恨铁不成钢的骂:你白痴啊!换了林夕,林夕肯定会说,那我先给你继续写着,你先不用回,然后我们设法多见些面?所幸的是,李开云在接下来,终于说了一句若是林夕在这里都觉得可以挽回许多分数的话。

只是接下来这南陵行省的战事……不知道我们今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李开云看到了前面远处若隐若现的千霞山,有些沉重地吐出了这一句话。

牵扯到生离死别的事情,女生的心总会更加柔软一些。

这个时候冷秋语的心便分外的柔软,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这段时间也应该会一直跟着这支军队,你记住我这支军队的旗号,留意着,或许便能知道我大致在哪里,若是有机会,便能再见。

李开云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些,但心中却是因为激动而更加紧张,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正在此时,军营中的车队却是已经开始整装。

知道短暂的见面过后离别的时候又要到了,李开云的眼眶骤然有些微红,一时只是猛的点头。

如果我有机会经过的话,我也会过来的。

冷秋语又犹豫了一下,看着李开云,轻声说道:保重。

保重。

李开云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

看着在夕阳的余晖下离开的少女,他的心情,只能用艰难两个字来形容。

…………一辆马车正朝着中州城前行。

距离前面最近的一个驿站,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距离中州城,还有两天的时间。

这辆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一名脸庞滚圆的白胖中年男子,脸上始终挂着天生般的和善笑容。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正是文玄枢的心腹之一,吏司资库官洪鲜花。

任何秘密,尤其是对于一些身居高位的人极其有用的惊人密报的传递,都绝对不可能是单线。

洪鲜花自己,便是其中一条线。

一些事情,他到了中州城之后,便自然会极其详尽的朝着自己效命的主子汇报。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行进过程中,在清晰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中,骤然插入了一声极为摄人心魄的巨响,就像是一个铜锣骤然被一根巨木撞破。

洪鲜花本身并不算厉害的修行者。

他只是刚进魂师的修为,且一直是在中州城中文职,恐怕军中随便抽出一名低阶修行者,都能将他杀死,所以在这声巨响发出的一瞬间,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

而帮他驾车的马车,却是一名中州城中略有些名气的厉害修行者。

只是此刻这声巨响,却就是在帮他驾车的修行者身上发出。

在洪鲜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帮他驾车的修行者的身体已经撞在了车厢上,撞碎了半边的车门,连车厢夹层中的钢板都硬生生的折弯。

洪鲜花看到,他的这名护卫高手手中的一件环状魂兵也已然弯曲,而他的头颅,则已经完全凹陷下去,根本没有了任何的气息。

车门碎裂,陡然看到这样景象的洪鲜花,才彻底反应过来,方才的这声巨响,竟是对方的某件兵刃敲击在他护卫高手的魂兵上,然后再瞬间硬生生压打在头颅上发出的声音。

他骇然的往前看去,只看到一名上衣完全炸裂的魁梧络腮胡子汉子手持一根赤铜色魂兵长棍,冷冷的笑着。

这名身上肌肉如岩石一般高高鼓起的络腮胡子汉子身旁,站着一名手持着黑色长枪的妇人。

是皇帝的人,洪鲜花,没错。

只是看了他一眼,面色如铁的妇人便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说,嗤的一声裂响,直接一枪如电,刺向车厢中的洪鲜花。

在这一瞬间,洪鲜花想到了这两人是常继和祁红,都是属于钟家的军中高手,之前都是在中州卫中当教习,分授棍技和枪术……很显然这只是一次钟家的人对于皇帝的报复性刺杀。

洪鲜花明面上是皇帝的心腹之一,但实际上,却早已是文玄枢的人,所以这是一次阴差阳错的刺杀……而在这一瞬,洪鲜花却无法辩解,也来不及辩解。

霸烈的军枪狠狠的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钉在了车厢尾,他的身体撞裂了整个车厢尾部的木板,枪尖洞穿了车厢尾部夹层的钢板,在剧烈的旋转中,收缩回去,整柄长枪在面目如铁的妇人手中瞬间安静,唯有手掌和枪杆剧烈摩擦处有些热意还在散发。

鲜血如柱,从洪鲜花身后那个车厢孔洞中喷出。

洪鲜花眼神空洞的贴着车厢滑落,死在车厢最后的角落。

第六百零一章 视死如归的人们月明。

一只木鹤飞翔在淡淡的白云间,对于木鹤上的林夕等人而言,头顶上方的一轮明月就显得分外的圆,分外的雪白,让人不由得产生就像飞翔在明月中的奇妙错觉。

当然在夜色和云雾的掩映之中,这种奇妙之旅在地面上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发现的。

下方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城。

这是湘水行省最繁华的大城之一,昌运城,距离南陵行省之间,还隔着三个行省。

再快的军情传递都总需要时间,前线的一些城池和军队之间的联络,都有时间上的延迟,更何况在民间。

昌运城的民众还依旧安静祥和的生活着。

……就在这同一时间。

南陵行省九安陵的南城门楼上,陵督卓贺之站在猎猎作响的军旗下,看着黑暗中密密麻麻的大莽军队,眼睛缓缓的眯起。

在白天的时候,九安陵这一带也依旧十分平静,然而到夜幕降临之时,密密麻麻的大莽大军便出现在了侦察军的视线之中,揭开了一场大战的帷幕。

总数绝对超过六万的大莽军队,已经对南城进行了三次强攻。

城外纵深超过五百米的一些沟壑和防御工事已经在战斗之中全部推平……这数日之间,九安陵周遭并没有下雨,但这五百米区域之内的地面,已经全部被战士和马匹的鲜血浸湿,变得泥泞不堪。

城中云秦军方的最高将领陈墨青都在防御一段被敌方云梯强袭的城墙时战死。

卓贺之自认统兵能力比不上来自龙蛇方面的陈墨青,但此刻,看着远处密密麻麻又一次开始推进的大莽军队,他的心情却反而出奇的平静。

在前一次攻城之中,对方的一些大型云梯和移动投石车大多都已经被城中西门冲出的一支云秦军冲毁,现在敌军这样的动向,便表明了对方想要在天明之前,便彻底分出胜负。

加上云秦这方这侧城墙上守城军械也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的情形下,接下来的战斗,便已经和谋略无关,便只是赤裸裸的血肉厮杀。

他所需要做的事情便也变得极其单纯,便是战在这城墙上,和城中所有云秦军人一起战斗,拼命死守。

战死或者守住,最终就是这样的结果。

为了云秦!山崩地裂般的吼声很快再次响起。

在前面只有短暂停歇的三次连续激战之中,已经疲惫不堪甚至带伤的云秦军人开始拉动弓弦,更加决烈,但更加珍惜的射出已然为数不多的箭矢,已经损毁的弩车等重物,直接掀翻当檑石一般砸了下去。

大莽军中的箭手在盾牌兵的掩护下,也拼命朝着城楼上方激射,箭矢凄厉的破空声在平时令人足以头皮发麻,然而在此刻,所有城楼上的云秦军人似乎耳膜已经自动将这些恐怖的声音排除在外。

所有这些军人只是毫无停顿地执行着校官厉声呼喝下的军令。

城墙上,城墙下,血浪都在尽情的泼洒。

血浪之中,大莽军队由数十名魂兵重铠扛起的撞木开始撞击城门,在南伐失利之后,才开始急促开挖的护城河被堆砌出了数十个冲城点,上万名的大莽军士通过这些区域,依靠少数的大型云梯,大量的长梯等物,在箭军和一些抛射类军械的重点掩护之下,像一群群蚂蚁拼命往城墙上涌。

一批批的云秦军士在厉喝声中,不顾箭矢的杀伤,配合着同伴强力掀倒架上来的长梯,拼命砍杀着已然攀爬上来的大莽军士,倒下一批,又填上去一批。

……攻击的重点在城门附近。

上面的重物已经全部砸下,被大莽军以抛下许多具尸体的代价,清出通道。

箭矢根本射不穿聚集在此处的魂兵重铠和重铠骑军身上的铠甲,大批的军士已经聚集在城门的后侧。

撞木前方包着的厚钢皮头和极厚城门的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至极的轰鸣声和木条的爆裂声。

在一次接着一次不停的冲撞下,极厚的城门彻底开裂,后方堆着堵住大门的土方和石块彻底松动,崩塌,出现了缺口。

内里手持着战斧的数十名云秦重铠军士同时发出了一声吼声,决然的填向那个缺口。

在这些云秦重铠军士的下意识中,对方第一时间,强行拱穿更多的泥土和石方,撞入进来的,必定也是不惧寻常箭矢和长枪捅刺的魂兵重铠,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眼瞳中的,却是四条如梦魇般的锁链。

黑色的锁链上带着一些熔岩般的赤红色符文,在穿过孔洞游蛇般挥舞在空中的刹那间,通体便燃起了真实的火焰,锁链便直接变得通红。

锁链横扫,缠绕在一名又一名云秦重铠军士的双腿上,锁链上蕴含的力量,不足以将这些云秦军士全部掀倒,但惊人的热量,却是迅速通过传热极佳的金属,透入了重铠内里。

这些云秦军人的意志都是极其坚韧的,在魂兵重铠的缝隙之中都甚至冒出皮肉烧焦的烟气时,都只是发出一些极其沉闷的厉喝声。

两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在十余尊大莽魂兵重铠的护卫下,穿过了破开的门洞,烈焰和火星从两名炼狱山神官的双袖中喷涌而出,分别从他们双袖之中飞舞而出的这四条锁链缠绕住了更多的云秦重铠,以极高的温度,迅速的瓦解这一尊尊云秦重铠的战力,将这些云秦军人杀死。

以重铠配合掌握如此修行之法的炼狱山神官,简直是云秦重铠的克星,眼看这里的大莽军队突入即将势如破竹,完全不可阻挡,就在城门楼旁堆砌的泥土之中,陡然冲出了一条身影。

在一名炼狱山神官做得出反应之前,这条身影手中的一道寒光,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咽喉。

鲜血从这名炼狱山断裂的喉管从狂涌而出,他身上的火光瞬间急速熄灭。

另外一名炼狱山神官发出凄厉的大吼,双袖横扫在这条身影上,这条身影的上半身完全燃烧了起来,但是在一声惨呼声中,这条身影的一只脚已然踢在了这另外一名炼狱山神官的身上,脚尖弹出的利刃,狠狠的刺入了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腹部。

这名炼狱山神官惨叫,坐倒在地。

因为这名云秦修行者最后的刺杀魂力没有能够来得及彻底发出,他腹部的伤口不至于让他死亡,然而这样的一击,已经让这名炼狱山神官失去战力且彻底胆寒。

……就在不远处,一名凝立在阴暗处的老年文士模样的云秦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而肃然的朝着那名上身燃烧着死去的云秦修行者行礼。

那名云秦将领的修为甚至比不上任何一名炼狱山神官,但是他却是比这些炼狱山神官更会战斗,更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在躬身行礼之间,这名年迈的云秦修行者拔出了背上的长剑,也抱着必死的意志,开始朝前奔行。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这名年迈的云秦修行者急剧加速的身影陡然停住。

他仰头望向一侧的城墙。

在那处地方,此刻正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吼声和惊呼声。

一架云梯,正凌空架向那段城墙。

云梯上面,有一条身穿着将铠的魁梧身影,背后披风如血,长长的飘扬在空中。

第六百零二章 胜负之关键此时的九安陵,完全是铁与血的世界,无比的纷乱,然而这一刻,看着那云梯最前端如铁铸般的身影,所有云秦军人的目光都有些凝滞,他们的神情都非常复杂,有些鄙夷和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惘然和恐惧。

即便是心怀必死信念的陵督卓贺之,此时也是同样的心情。

闻人苍月这名大莽七军的最高统帅,就这样亲临前线,亲自攻城……城中没有任何一名可以阻止他的修行者,那九安陵怎么办?死便死吧。

云梯在无数的流矢之中架向城头,在还有十余米才能相接时,一名手持长枪,始终战斗在城楼上的私塾先生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奔跑,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飞了起来,飞向云梯上的闻人苍月。

这是一名九安陵民间的修行者,军中绝大多数人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先前战事紧张,九安陵中的百姓大多撤离时,他却和一些青壮年留在了城中。

此时他朝着云梯之上,落向城楼的闻人苍月飘飞,刺出手中长枪,闻人苍月的身体未动,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简单的看了他一眼,一道剑光便已经越过了长枪,切过了这名私塾先生的头颅。

这名私塾先生的头颅和身体分离,掉落在下方城楼上。

鲜血喷洒。

这一名私塾先生先前的一声叹息并不响亮,一招之间便被闻人苍月斩下头颅,根本没有抵抗能力……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却是没有带给所有的云秦军人更多的绝望,而是让所有的云秦军人心中和眼中燃烧起了火。

叛国贼!一名黑甲校官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鄙夷的笑了声,然后朝着闻人苍月冲了上去。

……一名名云秦军人倒下。

闻人苍月行走在城墙上。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不知道有多少军士和修行者,倒在了他的魔剑之下。

但朝着他冲来的云秦军人却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他虽然能够依旧前行,但身后左右,却全部和潮水切断,淹没。

他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黑色的潮水和血雨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潮水渐渐消失。

闻人苍月的身体缓缓显现出来,他双手各持着一柄卷口了的黑色边军长剑,站在其间。

他的身周全部都是重重叠叠的尸体。

整个九安陵开始逐渐变得宁静。

一名大莽将领突然觉得莫名的疲惫,恐慌。

先前他们也已经参加过数次攻城战役,但是这次和前面几次都不一样,不知道是否只是因为那一名被斩了头颅的私塾先生……九安陵已经被彻底攻破,但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巷战,所有陵中能战斗的人,全部冲上了城楼或是冲到了城墙附近。

这样完全是不合战法的,根本不能杀死更多的大莽军人……然而比起杀死更多的大莽军人,此刻的这座城,却是更让这名大莽将领感到疲惫和恐慌。

他的身体晃了晃,视线之中,有数十名已经被团团围住的云秦军人,在大莽军人各种长兵刃的攒刺之下,还在试图朝着闻人苍月此处逼近,反倒是那些围着这些云秦军人的大莽军人,在恐惧的后退。

这名大莽将领还看到,即便是强大到足以将这座城里任何人一个呼吸之间便杀死的闻人苍月,他身上的将铠也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就连脸面上,都留下了一些兵刃斩杀的白痕。

在战斗的最后,为了节省魂力,闻人苍月也甚至不再动用飞剑,只是用肉体和战斗的技巧来杀死近身的敌人。

闻人苍月身上的这些痕迹,骤然让这名大莽将领的心中有些莫名的绝望。

闻人苍月没有管那些零散被围的云秦军人。

他缓缓地走下城楼,走到一列已然集结,在等待着他的轻骑军之前。

即便他身上的铠甲在走动之间都不停流掉落着一些金属尘屑,即便他的魂力都已经几近耗竭,但他的神容却依旧强大平静坚毅。

他上了马,直接闭上了眼睛,很快的进入了冥想修行状态。

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帮他牵引着马匹,这一列轻骑军,急速的穿过九安陵,继续不停的突进。

这一夜,闻人苍月骤然亲临战场,坠星陵西侧屏障之一的九安陵破,四万云秦将士战死,闻人苍月毫不休憩,率骑军再突三百里,焚了天平遥粮仓。

……在天平遥这个足以支持南陵行省三处要塞十余日军粮的粮仓被焚毁之前的一个时辰,一支从衡安陵收到消息出发,赶往九安陵的云秦大军,在一片平原上遭遇了一支大莽军队。

这支大莽军队按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区域的。

能够出现在这里,便只有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急行军,体力会严重透支。

事实也是如此,这支大莽军人中很多人都是极其疲惫,甚至不少都出现了轻微脱水的迹象。

这支衡安陵出发的云秦军队数量是三万,而这支大莽军队的数量也只在三万左右,且根本没有来得及在这片平原地带上布置任何的工事。

在先锋军将这些确切的消息传递到中军时,军中军衔最高的云秦将领的双眼瞬间变得明亮若星辰。

他没有什么犹豫,便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九安陵需要时间……哪怕九安陵已然失守,他们越快到达,便越有机会替九安陵的将士们报仇,夺回九安陵。

一对一比例的云秦军队从来不惧大莽军队,尤其是在对方的体力已经超过极限,战力大大下降的情况下,上至这名云秦高阶将领,下至每名士兵,都有足够的信心将这场战斗很快变成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血战很快开始。

然而在许久之后,开始在血泊之中艰难行走,清理军械和退往九安陵方向的,却并不是这支认为必胜的云秦军队,而是这支大莽军队。

…………夜色再度笼罩坠星陵。

一名身穿素色长衫,脸兜着沿途官道上遮挡灰尘的围布的中年男子,走入了坠星陵,走入了顾云静放置着巨大沙盘的营帐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许多沿途因为近日来的不利战事而忧心忡忡的云秦军士们,都是在心中惊疑地猜测着这名中年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需要顾大将军座下那名贴身将领离开坠星陵去迎接,需要顾大将军早早的备好沙盘等着他的到来。

偌大的营帐之中,只剩下了三人。

须发皆白,眼角开始布满皱纹的顾云静。

那名始终追随着他,面上始终蒙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军。

还有这名身穿素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解开了遮挡风沙的围布,露出了面目,抖落着身上的灰尘。

他是周若海。

文玄枢之前的云秦首辅。

没有任何多余的辞藻,只是互相颔首行过礼,满身风尘的他便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沙盘,然后认真请教般,道:现在看上去似乎还是均势?看上去是。

顾云静看着他,微笑道:但实际上不是,闻人苍月前面大多靠大莽和夺取我们云秦的一些大型军械在硬撑,但事实上他已经囤积了大量来自炼狱山一些工坊的军械。

这些军械都是轻型军械,在攻城时用处并不明显,但是在接下来的穿插突进之中,同等数量的云秦军队,根本无法战而胜之。

他考虑的就是这几日。

周首辅眉头微蹙,沉吟道。

顾云静颔首道:大多数地方军还在行进途中,只要在这几日攻下坠星陵,整个部署就全乱,后继的这些地方军根本派不到用处,战争就已经接近尾声,在混乱中闻人苍月绝对有能力一支接一支的去歼灭这些群龙无首般乱撞的地方军。

双方便只争这几日。

周首辅沉静道:他累积到现在的轻便军械优势也只能维持几日,大莽军队的快速穿插,也只能坚持数日。

云秦内乱,身后三省抽调一空,这几日是首尾还未彻底衔接之时,闻人苍月是真正枭雄,只抓这个时机。

顾云静微笑道:不过这对于我们而言,也同样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在他这砸出所有力量的一击之下抗住,我便能发动反击。

微微一顿之后,顾云静点了点沙盘之中的坠星陵,道:坠星陵,不是此次决战之地,但是我反击开始之地。

看着顾云静的手指所点,又看着沙盘上其余各处的动向,周首辅似已彻底明白,凝重道:决战之地在何处?天安陵已失、衡安陵必失,大莽军从西侧已经可以轻易突入,兵临坠星陵城下已成定局。

顾云静拈起了两面黑色的小旗子,分插在东北两面,决战之地就在这韶华陵和东景陵。

从大莽军开始攻坠星陵开始,胜负之数在三天,我会坚持三天……韶华陵只要不失,带着大量重型军械的南令行省地方军主力将会通过韶华陵,三日内到达坠星陵。

有一路大莽大军,同时会取道东景陵,对坠星陵呈夹击之势。

若是三天内东景陵陷落,那支大莽军也抵达坠星陵的话,我就算再怎么拼了老命,把老底全部砸在这里,也不可能守得住坠星陵。

坠星陵中粮草和军械一失,接下来闻人苍月就只要不管那些陵城,只要玩狼逐肥羊,一支支歼灭地方军的游戏。

此刻大莽军队在很多处地方穿插,到处都在爆发着大战,战局极其纷乱,然而对于顾云静这样的人物而言,战局发展到了现今这种阶段,眼前的那些迷雾便都已经散去,这一战的症结所在,便已经清晰的浮现出来。

双方在此时的大局方面,只是光明的阳战,唯有在这些关键点的争夺和战斗过程之中,反而才有各种各样的计谋和用兵之道。

周首辅眼中的战局也不见纷乱,十分清晰,所以他只是简单的抬头,看着顾云静,问道:我要去哪里?韶华陵还是东景陵?韶华陵。

顾云静看着他,说道:东景陵会有青鸾学院。

周首辅点了点头,再次围上遮挡干燥的路上尘土的围布,告辞道:好,我这便去韶华陵。

一名去国之首辅,风尘仆仆的来到坠星陵,又没有任何的停留,转身离开,奔赴最危险之处。

顾云静的神容却是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朝着他行了一礼,以作告别。

第六百零三章 生死之间的意义清晨,东瓦当要塞,王南走出军帐,习惯性的绕向后方的马场。

在查看过了粮草饲料和马匹的状况之后,他绕向要塞前方,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浑身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的侦察骑校官直接驱马奔到了他身前,从马上跳落下来。

王南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怎么?前面哨卡已经有确切回应了,是大莽东军主力。

校官脸色极为紧张,声音微颤道:前面八千轻骑开路……大人,我们该怎么做?八千轻骑开路?王南眯起了眼睛,缓缓的重复了这一句话。

作为只是统领两千兵马的驻防将领,这名五十余岁的老将不可能对整个战局知晓得十分清楚,但军部的所有军情,便是通过侦察骑,通过他们这些镇守要塞的军士传递上去,只有他们这些军人把守的要塞像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云秦的土地上,大莽军队才不能肆意穿插,其中一些大部的意图和行军路线,才会被发觉。

此前一日,王南已经从前方传递回来的军情中得知前沿三个要塞已经被攻陷,一支数量至少超过七万的大军,正快速突进,目的地应该是东景陵。

王南也不清楚东景陵对于此刻整个战争全局的意义,但他至少十分清楚,东景陵若是失守,坠星陵的东翼便完全暴露,这支大莽军队可以随意的从东侧穿插,涌向坠星陵。

东景陵在此之前也根本不是王南所要考虑的事情。

他所要考虑的,只是守住这个要塞,不让一些小股的大莽袭扰部队从这处要塞通过,对后方的后援部队和一些运送部队造成一些破坏。

还有另外一点,便是要确定这支大莽东军主力军队的行进路线和推进速度。

这样东景陵方面和整个云秦军方,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

这支大莽东军,至少有五条行军线路可以选择,然而现在他们的运气似乎极好。

其余的行军线路上,只有小股的大莽军队,而他们的这个要塞,却就在这支大莽东军主军的行军路线上。

王南经历过许多次战斗,但他知道两千驻守军面对至少七万大军,这和之前他所面对的所有战斗都完全不同,他现在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们只有两百余匹军马,既然对方是八千轻骑开路,即便我们全军撤退,也来不及跑到后方东景陵,有可能逃掉的,最多也就是一两百人。

王南的眉头缓缓的松开,脸色很快开始变得平静,你让老徐他们来见我,还有……你让老张用最快的速度挑选一下,年幼者、家中独子者、家中已有阵亡者、还有其他一些原因的,让他自己权衡,挑个理由,发个军令瞒着那些人,让那些人走。

校官得知了王南的最终决定,眼眶微润,面容却也镇定了下来,好。

他深深躬身,朝着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人行礼,然后快步奔入后方石城墙围着的营帐内。

……两百余骑从要塞后方离开,朝着东方狂奔。

王南站在石墙上,目送着这些手下的儿郎离开,他灰白的头发在晨风中挥舞,不等这两百余骑彻底跑出他的视线,只是确定这两百余骑不再可能听得到他的声音,他便转过身来,看着在校官的命令下,已经快速聚集过来的所有一千七百多名云秦军人,开始和平时一样,冷静而有条不紊的述说实情。

抱歉,我们的运气很好,正好在这支大莽东军主军的行军路线上,很快……对方的八千先锋骑军就会到我们这里,后方应该是至少近七万大军。

所有的军士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当然知道王南为什么会首先说抱歉两字。

大人,我们的云秦是很好,将来云秦的史册上,会记载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的。

一名校官突然笑了起来,单膝跪地,拔出了腰刀,在手心中拖出了一条血口,认真道:现在……请大人安排我们接下来的战斗。

请大人下令吧。

所有的军士全部仰起了头,单膝跪地,看着王南,低沉的发出声音。

王南看着手下所有这些儿郎,缓缓的点了头,开始发布军令。

砸毁所有搬不动,无法藏入地道和地窖内的弩车。

所有的粮草,全部烧毁,除了战斗所需的兵刃箭矢之外,其余所有的东西,一律损毁,连铁锅和营帐,都不要给这些大莽人留下一件!弄得乱一些,一队人马弄出些脚印,造成我们离开的假象。

所有的人全部躲入地道和地窖,等这些骑军入营,我们再杀出来!……极其忙碌的东瓦当要塞很快重新变得安静、死寂下来。

原本极其整洁有序的军营变得无比的杂乱,如同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并不算高的石围墙上的所有守城军械全部被翘翻,砸毁,一堆堆的粮食,粮草,燃烧着,变成了黑色的余烬。

整个要塞之中,空无一人,如末日之后。

很快,这要塞外的原野开始震动起来。

石墙和要塞之中的土屋,以及被推倒的角楼不停的颤抖,倏倏落灰。

黑压压的大莽骑军,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一批数百骑的先头部队很快的进入了云秦的这个要塞,在空空荡荡的残破要塞之中经过了快速的搜索之后,在要塞后往东发现了大量逃离的马蹄印和脚印,以及许多仓促间掉落的东西。

骑军中一名接到这样消息回报的大莽将领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披挂着黄铜色鳞片甲的大莽轻骑军开始继续前行,潮水一般或从两侧,或径直穿过要塞,将这个要塞彻底淹没。

突然之间,一声声不协调的厉叱和惊呼声响起。

整个要塞陡然变得沸腾。

十数枝从地窖中射出的弩机弩箭直接洞穿了地窖的隐蔽木板,洞穿了土屋房顶,坠落在骑军之中。

一名名云秦军人,从隐蔽的地洞口疯狂涌出,带着浑身的尘土,和这支大莽骑军绞杀在了一起。

这一年近秋。

东瓦当要塞所有剩余一千七百多名云秦军人,全部壮烈牺牲。

然而这些云秦军人,也让装备比他们更为精良的两千九百余名大莽骑军死在了东瓦当要塞。

……大莽东军主力,通过东瓦东要塞,继续快速逼近东景陵。

时光流逝,南陵行省境内,许多大莽军队和云秦军队的局势,就像一个个齿轮紧紧咬合,很多能够得到足够军情,哪怕水平不足的云秦和大莽将领,也已经看出云秦和大莽在这南陵行省之中的决战,已然到来……而此时这些将领看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在此之前,闻人苍月和顾云静,已经将手中所有来得及部署的力量,全部砸了下去。

南陵行省之中,有十五万地方军在朝着战团行进,但时间已然来不及,相当于淤积在这场决战之外。

此刻已经十分清晰,对于整个决战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两个区域,韶华陵和东景陵方面,韶华陵的守军四万,逼近韶华陵的大莽军也在四万左右。

东景陵守军五万,突进东景陵的大莽军至少在七万。

在其余区域的总军力方面,大莽军队是占着劣势,然而在这两个关键区域,大莽军队能够拥有这样的军力,便只能说明闻人苍月在前面十余日的战斗之中,甚至占据了一些上风。

按照平时而言,即便是东景陵的五万守军对七万大莽军,守军的一方这样的军力也不算弱,韶华陵的四万对四万,更是大有优势……然而这不是平时普通的战役,而是事关云秦和大莽国战的决战,在这种情形下,决定战役最终结果的,除了军队数量和构成之外,还有军械和修行者。

这种时候,这样决定两国命运和后方无数百姓生死的战斗,必定会出现大量修行者的身影。

顾云静也不知道这样的战争谁会获胜。

周首辅也不知道谁会获胜。

许多知道目前形势的云秦修行者,也都知道唯有战争最后结束,才会知道到底是云秦这一方胜,还是大莽这一方胜。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级数的战争中,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有可能死去,任何一名修行者的战力,都会相应显得渺小。

……林夕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无论是夏副院长,还是顾云静,还是周首辅,都从来不会逼他做出任何的决定,尤其是在学院大变之后,青鸾学院甚至都只是将一些消息和人送到他的身边,都不对他的行动做出任何的建议。

神木飞鹤上的林夕,自觉自己在这样的战争之中,也是同样十分渺小。

但他已经融入这个世间,已经无法和这个世间割舍开来,更不可能做到平静地看着无数人的生死。

所以即便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他还是行向了东景陵。

神木飞鹤飞翔在南陵行省的白云间,飞向东景陵。

第六百零四章 阵中的巾帼这个世上的修行者,可以轻易抛起巨石。

可以仅凭双足轻点,便可以登上笔直的城墙。

可以将身体变得如钢铁般坚硬。

甚至像闻人苍月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可以用飞剑尽情的斩杀数百步之外的战士,可以轰飞极重极沉的城门。

这个世界的战争和林夕一开始觉得的冷兵器时代的世界的战争是完全不同的。

正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强大的修行者的存在,这个世界城池的城墙便分外的高,分外的厚……然而即便如此,这个世上依旧几乎没有守得住的城池。

……东景陵方面不会有我们的接应军队过来了。

靳特镇,谢赢脸色极其难看的对着身旁的另外一名将领黄霆迟沉声说道。

黄霆迟看着远处那支密密麻麻的大莽重骑军,沉重地点了点头。

靳铁镇是东景陵北侧的一处云秦重镇,原先只是一处有数个炼铁工坊的普通市镇,在之前的数个月时间,围绕着这个集镇的外围,云秦军方修筑了一道城墙,使之也变成了驻军的要塞之一。

谢赢和黄霆迟便是此处驻军的统领和副统领。

在半日之前,一支运送重型军械的云秦军队便已抵达靳铁镇要塞,但这支大莽重骑军便也随即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靳铁镇原有守军两千三百名,押送军械到来的云秦军队建制在两千五百,加起来人数是接近五千,而这支大莽重骑军的数量在三千名左右,人数上面他们一方是绝对占优,但关键在于,他们这五千军士,是以普通步军、轻骑和箭军为主,纯粹的重骑军,完全是云秦这样构制的军队的克星。

若是这支大莽重骑主动进攻,他们还能够利用要塞之中的军械解决这支大莽重骑,然后此刻这支大莽重骑只是始终游离在他们军械的射程之外,只是看住他们,看住了这支运送军械的车队。

现在半日过去,东景陵方向早就应该察觉了这批军械的运送出了问题,然而到目前为止,连侦察骑甚至信鸽都没有见到,这便说明东景陵方面本身就已经吃紧。

如果情况更糟糕一些,可能东景陵方面已经开战了。

谢赢咬牙道:这些大莽重骑完全可以等到合适的时候再离开,跑去东景陵,他们的速度始终在车队之上,到时候他们能来得及投入战斗,或者已经不需要投入战斗,但我们运送军械的车队,不可能在战斗中投入东景陵……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黄霆迟紧锁着眉头点了点头,我们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关键你准备怎么做?谢赢沉声道:拆封一部分军械,和这支大莽重骑拼了。

黄霆迟看了谢赢一眼:私自下令动用封装军械,这是重罪。

顾大将军不是迂腐之人。

谢赢冷笑了起来,且出去拼命,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条条框框。

黄霆迟也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着某种令人心颤的肃然和铁血:也对,哪怕这批军械最终来不及运送得到东景陵,拼光这支大莽重骑,让他们不可能加入东景陵之战,也总是有意义的。

我们全军出击?全军出击。

谢赢重重地点了点头,冷笑道:除了拆封的,我们能用的军械之外,车队也全部跟上,逼着这支重骑必须拦截我们!……终于忍不住了么?大莽重骑军中,一名大莽中年将领卸下了头上的头盔,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冷冷的笑了起来。

视线之中镇区内的云秦军人,以毫不掩饰的态度快速的集结起来,那扇石制的闸门也在数十名云秦军人的呼喝声中,通过绞盘的绞动徐徐上升,打开了镇区和外面的通道。

莫轻敌。

他身旁一名和他一样同样身穿锁甲,但头盔内面目却是苍老的男子,淡淡的提醒道。

这名大莽中年将领冷笑收敛,面容却是变得肃然:一千七步军尚能灭轻骑近三千……面对云秦军队,谁敢轻敌?他身旁面容苍老的男子沉下了眼睑,点头,不再出声。

……神木飞鹤依旧在天空之中,朝着东景陵疾掠。

骤然,林夕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此时无论是靳铁镇中涌出的云秦军队,还是列阵的大莽重骑,都还没有办法看到远处的高空之中,正有一只神木飞鹤飞临,然而林夕在高空之中,视野极其开阔,且他的目力,远超常人,所以他已然发现,靳铁镇外,黑压压的大莽重骑,至少有数千之众!他也看清楚,云秦军队正护着一支车流,开始朝着这支大莽重骑逼近。

依稀可依看清这支云秦军队的构成,看着并没有大量重铠的反光,他的眉头便深深的蹙了起来,他不认为这样军力构成的云秦军队,可以击溃这一支大莽重骑。

李五老师,能不能再快一些?所以他虽然知道持续不断的沁出魂力是一件极其枯燥且极其耗费精神,极其劳累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对着李五出声,说道。

……浑身黑甲的谢赢略落后于整个云秦军队队列最前方的十余名云秦军人,他的手隐蔽性的伸了出来,准备发出军令。

只要再过二十余米的距离,列阵的大莽重骑便会彻底落入贯月弩车的射程,许多刚刚拆封,还在散发着油脂和金属混杂的独特气味的弩箭,将会第一时间给这支大莽重骑沉重的打击。

然而就在这一刻,地面陡然一震,一阵整齐的金属轰鸣声在他们的前方震响。

大莽重骑动了。

原本以方形阵列排在最前方的五百大莽重骑急速的开始狂奔,散开。

与此同时,一阵金属弓弦的震鸣声也同时响起。

谢赢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这五百重骑挽弓射箭,一枝枝箭矢发出凄厉的风声,抛飞在空中,坠落下来。

这一瞬间,拥有足够经验的谢赢可以极其肯定的判断出来,这些箭矢的射程足以落到他们的阵中!御!放!就在这一瞬间,谢赢的手握拳往下挥出,两道截然不同的军令,急剧的从他的口中喷出。

当……弩车的金属销扣脱开时的响声响起。

同时,带着森冷气息的箭矢,带着一道道气流,坠入阵中,发出各种各样的撞击声,带出了一声声厉吼声和沉闷地喝声……以及溅射出一条条血浪。

有更剧烈的破空声响起。

随即,是一声声战马的凄厉嘶鸣声和重重地倒地声。

一支支强劲的巨型弩箭,直接洞穿了许多骑士和马匹的身体,将这些骑士和马匹掀翻在地,溅起一蓬蓬的草屑和泥土。

然而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谢赢、黄霆以及许多校官的脸色都已经变得有些发白。

那些射出了一箭的重骑没有继续突进,只是在两侧迂回着,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所有这剩余的四百多名重骑,全部将弓身挂在了马脖上,弓弦朝着下方,然后双脚缩起,猛的往下蹬踏在弓弦上。

弓身上有卡槽。

一根细细的原本折叠的金属圆杆,随着弓身的弯曲,在弓身一侧的卡槽中滑落,支撑在弓弦上。

这是个精巧的设计。

在这些大莽骑军的双脚脱离已经被拉扯到一定程度的弓弦时,这一根金属细杆并直撑住了弓弦,使得弓弦保持着不松脱的状态。

这已经不算是弓……对于军方的概念而言,这就是脚弩,重型脚弩!但之前的制式脚弩,都是需要军士半躺在地上,用双脚不停撑开弓弦,然后半躺着发射,根本无法像现在的这种大莽脚弩一样,做到可以如同弓箭一般激发。

最为关键的是,这种脚弩的射程,已经接近了这些弩车的射程。

现在云秦这方虽然因为拆封运送到东景陵的军械,而拥有着上百架的贯月弩机,还有数百的重型臂弩,但在对方这么多重型脚弩的压制下,他们这一方,在军械方面几乎没有太大的优势!这一刻,谢赢将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但却陷入了微微的犹豫。

如果在这种硬拼之下,不能拼掉这支大莽重骑军,最后活下来的不是少数云秦军人,而是不少大莽重骑的话,这便不只是这些对于东景陵十分重要的军械不能在关键时刻送到东景陵的问题,而是这些军械反而会落到大莽手中的问题。

也就在这一短短的一瞬间,云秦阵中,陡然发出了一阵急剧的惊呼。

谢赢的瞳孔,又急剧的收缩、放大。

一名云秦这方的将领,已经脱离了阵营,急速的朝着那四百多重骑狂奔而去。

这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将领,身后带出了一条条的残影,脚下溅出的草皮和泥土,就像一片片的浪花,奔跑得比最快的战马还要快。

这显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且还是一名女子。

这是一名即便穿了黑甲,看上去身材也是极其窈窕、背影也是极其曼妙的云秦女将。

此刻是这样一名女子,在舍生忘死的冲向敌阵,便更加显得惊心动魄。

她是谁?谢赢震撼且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他自身是修行者,所以他看得出,这名应该很年轻的女子是比他修为更高……已经到了国士阶的修行者。

不知道,是随着押送军械的刘坤大人来的。

黄霆也震撼的看着那名女子,他也只知道这名女子是护送军械车队的将领之一,却不知道更多。

第六百零五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她是谁?同一时刻,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龙蛇方面老将刘坤的身旁,也有数名将领心中震撼着,在问同样的问题。

秦家小女,青鸾的学生。

手持着一柄缠满染血粗布条的长刀的老将应声,又轻叹着自语了一句,秦家的小女,了不起啊。

秦家的小女,青鸾学院的学生,便是秦惜月。

秦惜月了不起的地方有很多。

能进入青鸾学院,在云秦帝国就已经很了不起。

毅然从军,立志成为前线将领,这也很了不起。

尤其她是一名极美的女子,是拒绝了地方大员柳家和掌管工司的周家的提亲之后,再加入军旅的,这便更加了不起。

只是此刻这名老将感叹的了不起,只是因为这名连背影都极其美丽的女子的勇气,为她此刻所散发出来的荣光。

……美貌,是一种天生的资本,因为爱美,是人之天性。

但美貌,有时候却也是一种负担,也会成为祸水,带来很多的压力和烦恼。

秦惜月此时脸上蒙着黑巾,穿着普通的云秦黑甲,然而即便如此,在狂奔之中,她的身姿也依然极美。

她凌厉却依旧给人曼妙之感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飘荡的美丽花朵。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但同时她迈步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已经微凉的空气,擦着她美丽的眉角往后掠过,带出呼啸的响声,吹得她的一些发丝不停的舞动,吹得她的蒙面黑巾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皱纹冷厉坚硬得如同一条条刻上去的铁线。

碧落陵一役之后,她和边凌涵、姜笑依等一众林夕的好友,全部被召回了青鸾学院。

因为夏副院长已经坚信这是一个新的时代,她们这些人将来注定伴随着将神林夕这颗耀眼的星辰一起成长,将来必定会改变云秦这方天空……夏副院长认为时候已到,所以他将青鸾学院自张院长离开以后,这十几年来隐忍积蓄的力量,全部放在了这些年轻人的身上,哪怕在皇帝断绝了一些材料的供应之后,青鸾学院的一些魂兵,一些灵丹将来甚至会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彻底绝迹,他和整个学院也没有丝毫的吝啬。

所以她和边凌涵等人的修为,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提升,都到了这个世间针石药物手段所能到达的极限,都跟随在林夕的身后,突破了国士的修为。

哪怕在之前中州城那些个流血的街巷之中,有不少圣师的战斗,哪怕此刻南陵行省之中,修行者的数量很多……但绝大多数,依旧是魂师、大魂师阶的修行者,国士阶之所以称为国士,便是因为稀少,便也已经是极强的修行者。

只是哪怕是再厉害的国士,也不可能是上千重铠军的对手。

此刻她的冲阵,对于身后云秦军队的意义,便只是吸引这些重骑的箭矢,只是扰乱一些这些重骑的节奏,可以让云秦的军械有更大程度的发挥。

……秦惜月的美也让大莽重骑有更多的震撼与茫然。

一名在如此情形下都显得极美的女子的冲阵,总比一名普通的男子云秦将领的冲阵要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一些。

但这是事关生死的事情,所以这支大莽重骑之中,无论是校官还是普通军士,都很快地做出了反应,密集的箭雨准确的预判了她前进的方位,覆盖性的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

秦惜月不可能闪避过所有的箭矢。

所以她只是微微的垂下头,避免自己的双目等最脆弱的部位被箭矢击伤,同时将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的沁出身体,弥漫在她身体的表面。

急剧破风的箭矢带着沉重的力量,重重的坠击在她的身上!一枝枝箭矢刺穿、钉在了她身上的厚皮甲上,无法刺入她的身体。

数枝箭矢击乱了她盘着的青丝,甚至在她面上的黑巾上切开了两条裂口,使得她的头发散开,如流瀑在她身后狂舞。

所有云秦军人的心脏中似乎有巨鼓在擂动,热血全部涌上头颅。

即便秦惜月此刻的魂力还足够,即便在魂力没有耗尽之前,她的修为使得她能够不被这些箭矢刺入身体,但是所有这些军人都十分清楚,这些箭矢冷硬的箭簇冲击在修行者身上时,修行者的身体依然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然而秦惜月依旧平静,动作依旧没有任何的停顿。

她快得就像一个妖灵,顶着密集的箭雨,冲入了这四百余骑的阵营!和她相距最近的一名大莽重骑心脏剧烈收缩,再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情和没有任何震撼和茫然,只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一声尖厉至极的厉喝,砸出手中的脚弩,拔出后背的褐色重剑,狠狠地朝着秦惜月斩下。

无论是云秦还是大莽,所有能够成为重骑的军士,首先便是气力要远超一般人,能够承受身上披挂铠甲重量的武者,在披挂重甲之后,即便转身翻跃等动作会有所不便,但正面的冲击力,这种挥剑斩杀之力,却自然远超一般的军士。

这支大莽重骑所配的重剑,也是比起普通的长剑,要长出近一半,也要宽阔许多。

秦惜月伸出了手。

她的手细腻如玉,和这柄重剑相比显得很是纤细,手中也没有任何兵刃,唯有手腕上缠绕着五个小小的淡绿色铃铛,好像五朵淡绿色的小花。

她在军中,随身也没有带一般青鸾学生会带的大木箱子,所以先前甚至没有多少人将她和强大的修行者联系在一起。

此刻她伸出了手,却是并没有直接伸向这柄斩向她的重剑,只是手腕震了震,摇了摇。

有明显发出黄光的魂力如欢呼雀跃着缠绕、渗透进她手腕上的这些铃铛,有叮咚如水滴般的声音响起。

她身外透明的空气之中,骤然浮现了许多淡绿色的符线。

符线一闪即没。

噗!手持重剑正在劈杀的大莽重骑口中的鲜血从面甲缝隙中喷出,在空中拉成了许多长长的丝缕,他的重剑已经将近接触到秦惜月的身体,但却再也没有往前递出的力气。

他的重剑在秦惜月的面前坠落。

他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得住身上铠甲的重量,坠地。

不止是这名重骑,秦惜月身周数米区域内的另外数名大莽重骑,也是同时口中鲜血狂喷,从马背上坠落,死去。

战马未死,惊惶的后退。

她的身外一时变成了一片空地,坠着几名重骑的尸体。

青鸾学院毕竟是青鸾学院,不仅有着一些天下最强大的修行秘法,还有着天下最强的一些魂兵。

先前那名曾卸下头盔透气的大莽将领目光微寒,他都甚至没有看清这些军士是被秦惜月用什么样的手段瞬间杀死。

也就在此时,秦惜月仰起了头。

她的目光穿过了无数战甲和纷乱的兵刃,也落在了正举手在发令的这名大莽将领的身上。

然后她平静的眼眸中骤然闪现出了一丝更决烈的神色。

擒贼先擒王。

此刻这样的处境,唯有击杀对方的最高统帅,才有可能扰乱对方的军心和士气,改变这一战的结局。

于是她迅速的弓下身体,再次急剧的奔跑,朝着那名大莽将领奔跑。

她再次变成了一条魅影。

一条条淡绿色的符线不停地闪耀在她的身外,迅速熄灭,就像有无数微小的绿色小花在生长,枯萎,同时发出无数清脆流水的声音。

一名名在她身体前方的大莽军士,全部鲜血狂喷着倒下,死去。

看到这样的情景,谢赢厉喝一声,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带领着身后的步军和轻骑军,疯狂地往前冲锋,朝着大莽重骑军冲出。

在他们的身后,原先那些护卫着车队的云秦军人,也全部离开车队,开始了冲锋,唯有那些使用军械的军士,还在不停的绞动绞盘,装填弩箭。

秦惜月单人冲阵的决死勇气,早已让所有这些云秦军人的热血燃烧,此刻又见秦惜月如利剑般切开大莽重骑,直逼中军,这支云秦军队的冲锋,更是气势如虹!……看着秦惜月朝着自己冲来,阵中的大莽将领的眼眸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惶的神情,只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做了个手势。

秦惜月身前的大莽重骑不再接近,反而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这名大莽将领看来,这些大莽重骑虽然可以消耗掉对方的魂力,但在这个战局,在整个南陵行省现今的战局之中,这些大莽军人的命留着,会有更大的作用。

大莽重骑在秦惜月的后方围合,断去了她的退路,然后如金属城墙一般,压向冲来的云秦军队。

秦惜月没有看后路。

她只是冲到了这名大莽将领的面前,然后再次伸出了手。

她的眼睛明亮若星辰,无比的坚定。

这名大莽将领的眉头深深皱起,手中一柄如生长着无数青苔般的惨白色和淡蓝绿色交杂的长枪,没有刺向秦惜月,而是刺入了一条条淡绿色的符线之中。

符线消隐。

长枪上的光华黯淡。

仍有一股莫名的震荡力量,通过他的长枪,震荡在了他的体内。

这名大莽将领一声闷喝,嘴角沁出了一缕鲜血。

就在此时,这名大莽将领身旁一骑上的那名面容苍老的男子,从马背上飘落了下来。

似是相比这些重骑而言有些羸弱的身体根本不适应身上的重铠,在未落地时,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片片从他的身上卸脱。

一柄属于千魔窟特有的软剑,从这名内里穿着普通素色长衫的面容苍老的修行者手中弹出,刺向秦惜月的咽喉。

秦惜月脸色骤然雪白,一声轻咳,脚步变得异常沉重,身体也明显变得虚弱起来。

一条淡淡的绿色符线切割在面容苍老的修行者手中五光十色的长剑上,剑身剧烈的颤抖,停顿在空中。

面容苍老的修行者闷哼了一声,掌间和剑柄之间,一片耀眼的淡黄色光华飞洒。

然后他再次握住了这柄散发璀璨光华的剑。

再次朝着秦惜月刺去。

第六百零六章 不浪费秦惜月退出了一步。

这是她从出战至今退的第一步。

这一步退出,她就咳出了一口血。

随着这口血从口中震出的一些破碎的魂力,也彻底撕裂了她脸上蒙着的黑巾。

她的身后退路已经被重骑堵住,一名重骑看到她受伤咳血,倒退,便认为机会来临,驱马,重剑一剑刺向她的后背。

然而这名重骑的眼神瞬间凝固,他看到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绿色符线出现。

他只觉得自己的肌肤和心脏同时巨震,然后心脏破裂,这名重骑眼睛瞬间变得血红,鲜血以极高的压力从口中喷出,坠落,死去。

面容苍老的修行者掌指之间依旧有耀眼的淡黄色光华在剧烈的震荡,他这只右手的肌肤,却是变成了黑青色,就像僵硬的岩石。

在淡淡的绿色符线的切割下,他这一剑依旧没有能够真正刺出,没有能够落在秦惜月的身上,但看着秦惜月脸上的黑巾碎裂,看着她的咳血,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容颜,这名面容苍老的修行者却是惋惜的轻叹了一声,再次朝前跨出一步,递出一剑。

这一刹那,刚刚跃上对方一匹战马,一肩将一名重骑撞飞出去的谢赢大吼了起来。

刚刚背上被一柄重剑斩出了一道血口,但同时长枪狠狠的扎入了那名重骑眼眶,硬生生的扭断了那名重骑脖子的黄霆迟,也厉吼了起来。

许多的云秦军人,也叫了起来。

因为无论是这些军中的修行者,普通的精锐军人,他们都已然看出,秦惜月已经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一剑。

……秦惜月平静的仰起了头。

她没有看刺向自己的这一剑,她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这一剑的存在,哪怕这柄千魔窟的宝剑上光华极其的璀璨,如同无数颗色泽不同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

她只是看向那名手中持着斑驳长枪,还兀自在调息和指挥着整支重骑军的大莽将领。

这名大莽将领悚然一惊。

他感觉出了秦惜月的意图,体内魂力拼命的涌出,压得他座下马匹的骨骼都发出了响声,他的身体,就要脱离马鞍,往后倒飞而出。

面容苍老的修行者也感觉出了秦惜月的意图,面容一肃,由他的手臂涌入长剑的魂力,瞬间又剧烈了数分,剑芒大盛。

这一瞬间,秦惜月将自己剩余的魂力肆意的贯入手腕上如绿色小花般的铃铛,让淡绿色的符线在惨烈的空气中朝着那名大莽将领蔓延,同时准备迎接死亡。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许多的画面,出现了很多人的面容。

她即将和那名大莽将领同归于尽。

……然而这个时候,林夕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热爱美景,热爱这个世间的很多事情的林夕来说,生命,尤其是自己的生命,都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如果要救一个人,代价是要付出自己的命,你救不救?曾经这样的问题,林夕自己也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除非自己真正的面临这样的时刻。

但在碧落陵里面,姜钰儿挡在他身后,她死,他活下来,醒过来之后的一刹那,那种心痛,他便根本不需要再考虑这样的问题,他可以十分肯定,如果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刻,除非他先死了,否则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他在意的好友死在他的前面。

神木飞鹤距离战场还极远。

甚至在这名面容苍老,应该是出身于千魔窟的大莽修行者前面第二剑递出之时,除了林夕之外,高亚楠和边凌涵还甚至看不清秦惜月和这名大莽修行者的对敌状况。

战场上的重骑,在高空中看起来都非常细小。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尤其是在高空风流中施射这种以前没有过的战斗方式之下,即便是佟韦,都几乎不可能精准的命中目标。

但是林夕可以。

他心情平静着,用自己的最佳状态,从边凌涵的手中接过了大黑,然后勾动了三弦,射出了一箭。

……天地间好像骤然出现了一道裂口。

一股诡异的力量,如黑线从空中坠落。

这道在空中蔓延的黑线速度太快,快得超过一般人甚至一般低阶修行者目力的极限,所以战场上绝大多数人都根本无所察觉,都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变化。

然而在手中持着璀璨长剑的大莽修行者的感知之中,这一道黑线,却是一片几乎直接出现在他头顶的黑夜。

并非是力量强横到就像一个天地直接降临,而是因为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他根本无法感知出这一股力量是从何而来,甚至来不及感应这一击的具体轨迹。

所以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这是一片黑夜,一片让他根本摸不透,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哪里的黑夜。

他的心中被无穷无尽的恐惧充斥,一声凄厉的厉啸声从他的口中发出,在这一刻他也做出了选择,他只想杀死面前的秦惜月,和秦惜月同归于尽。

然而魂兵箭矢的速度甚至比一般的飞剑要快,当然比他的身体去势和手中的长剑要快。

于是他的身体骤然僵住。

在他的剑尖已然接触到秦惜月胸前的甲衣时,这片黑夜落到了他的身上,这时他才终于凭借身体肌肤的触觉,感知出了这一击落在自己身上何处,在他的感知世界之中,这一片黑夜才终于变成了一条黑线,落在他的双眉之间。

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急刹车一般,顿住,然后往后仰面倒下,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裂口,脑后也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裂口,鲜血带着强大的力量,从他脑后裂口中噗噗的喷出,射在地面上。

淡淡绿色的符线切割在那名马身上往后倒飞的大莽将领手中的长枪上。

长枪如迅速锈蚀般光华黯淡,大莽将领握不住这柄长枪,看着继续朝着自己胸口蔓延而来的淡淡绿意,他的眼中出现了异常决然的神色,松手,魂力全部涌聚在左手上,一拳轰出。

绿意消失,覆盖他整条手臂上的魂力和铠甲全部碎裂,他的整条左臂,碎裂,从他的身上掉落。

秦惜月第一时间感到失望。

她没有能够杀死这名大莽将领,只是断了对方一条手臂。

然而在下一瞬间,她的心中却是充满了惊喜和温暖。

她没有死去,对方的剑尖只是在她身上的甲衣上拖出了浅浅的划痕,本来能够杀死她的人在仰面倒下,在她的感知之中,这一击来自天上。

……断臂的大莽将军惊惧而痛苦地仰头看向天空。

直到这时,双方的军士才开始有所反应,才开始震骇。

秦惜月转头看向天空。

她看到了,淡淡的白云间,一只神木飞鹤,正以陨石般的速度,急剧的飞落。

她的嘴角开始浮现出一丝更温暖的微笑。

因为她可以肯定,只有那个家伙,才有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隔着这样的距离,瞬间射杀她对面的修行者。

好久不见。

她注视着这只神木飞鹤,在心中温暖和感慨地说出这句话。

神木飞鹤对于绝大多数世人还是根本未知的东西,对于未知的东西,任何人都会有天生的恐惧感,看着天空中飞坠下来的这一道黄光,依稀看到黄光上一个个人的身影,双方激战的军士,在此刻都甚至出现了些微的停顿,被心中的惊恐所主宰。

林夕却是没有停顿。

他再次勾动了三弦,射出了一箭。

他只是贯出了少许魂力,因为大黑比起小黑的好处,便是涌入多少魂力,便能激发出相应多少威力的箭矢。

对于这名已然内外俱重创的大莽将领而言,少许的魂力,就已经足够将之杀死。

黑线降临这名大莽将领的额头。

大莽将领的额头和后脑裂开,往后倒下,死去。

这一箭的速度,依旧超过普通人目力和感觉的极限,所以绝大多数军士依旧不知道这大莽将领是怎么会死的。

这种莫名的死亡,更是让他们感到更加的震惊和恐惧。

原本在很有章法的冲击云秦军队的大莽重骑出现了些微的骚乱,至少双方所有的人都可以肯定,这从天空中飞落下来的人,绝不是大莽一方的人,而是来自于云秦的修行者。

但大莽重骑毕竟在大莽军中也是最精锐的部队,这些微的骚乱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控制,一名将领厉喝,接替全军的指挥权,然而他的手才刚刚扬起,第一道军令还没有发出,他的整个人便已经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倒飞出了十余米,胸口和后背飚射出的鲜血在十余米的空中形成了一片清晰的血炼。

有些浪费。

神木飞鹤上,边凌涵看着林夕兀自在颤抖的手指,轻声说道。

一次消耗太多魂力的林夕认真轻声道:不浪费,可以慑敌。

战场上骤然寂静了许多。

所有大莽军士的面色都有些发白甚至发青。

他们依旧不明白自己这方的将领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打击,而无声无息的骤然死去的,然而这倒飞十余米……空气中飘洒如长旗的血雾,却是可以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力量的磅礴和强大。

难道是林……是林大人!骤然,一声叫声划破了冻结般的战场上方的空气。

林夕林大人!有人认出了林夕,这样的声音,迅速如海啸般响起。

是林夕?!一些大莽重骑手中的重剑都坠落到了地上。

因为林夕先前在南陵行省之中的刺杀和对敌大莽修行者的种种传说,此刻他的名字对于这些大莽重骑的震慑甚至不亚于他手中的大黑。

第六百零七章 怒放的红莲树的影,人的名。

云秦重武,尤其对于随时都可能要面对一场生死厮杀,终日只是构筑一些防御工事的云秦前线军人来说,周首辅的女儿在坠星陵擂动将星动,林夕在将星动中决斗杀死胥秋白这样的事情,是不论提起多少遍,都依旧不会让人觉得厌倦,依旧会让人提起时就有些热血沸腾的。

对于所有的大莽军人而言,林夕在坠星陵越阶杀死胥秋白,在无数大莽修行强者的截杀之中转战千里,反而杀死了诸多大莽修行者和数名炼狱山神官……在大军之中刺杀了大莽太子……林夕的名字代表着某种可怖的死亡阴影,在大莽军中的名气,比在云秦恐怕还要响亮。

即便大莽军人谁都想林夕死去,但提起林夕之时,很多大莽军人还是忍不住要竖一竖大拇指,道一声了不起。

这便是敬畏。

……大莽重骑已经有些真正的乱了。

一名身为修行者的大莽校官光听显得杂乱的马蹄声,不用多看,就知道自己这方的军势已经因为林夕这样的出场方式而彻底的崩塌。

即便是圣师,连斩我们一千人,也会耗光魂力!我们即便只剩两千重骑,也未必不是五千这种杂兵的对手!林夕再强,他也不是圣师,死便死,有什么好怕的!杀!这名大莽校官知道这样下去必败无疑,他也明知自己这样做肯定会死去,但他还是决烈的举起了手中重剑,发出了将喉咙撕裂般的厉吼。

诡异的杀意瞬间降临。

这名不顾生死为了全军站出来的大莽校官的头颅整个消失了,强大的力量直接摧断,轰碎了他的头颅,而他的身体却还直直的坐在马身上,他手中的重剑还在依旧往上举着,举了一举,才颓然放下,整个人骤然垮塌。

在别的很多时候,这名大莽校官的死,或许能够和九安陵城破时,那名被闻人苍月一剑斩了头颅的私塾先生一样,激起己方所有人的决死壮烈之志,然而只可惜的是,他和这支大莽重骑面前的五千云秦军士,虽然在军力构成上面,天生对重骑是弱势,但绝对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杂兵。

想到一名出身名门,本该锦衣玉食坐在雕栏玉砌的宫阁之中的女子却是反而是比他们冲得更前……眼睛之中又是看到秦惜月就将战死,所有这些云秦军人,早已经彻底疯狂。

即便是有些被重骑的重剑洞穿身体的云秦军人,在临死时都反而是发出了狂吼,扑向马上的重骑,依旧想将马上的重骑抱住,拖下来。

此刻再加上林夕这样在他们心中传奇式的将星陡然出现,连箭杀死对方军中的统领……此时这支云秦军队的气势,已成巨澜,已是必胜之势。

绝大多数大莽重骑被激起的勇气,只是出现了一瞬。

在前面的重骑在云秦军队的冲击下,抵挡不住倒退,队列越加混乱,甚至马匹互相撞击,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和倒地声时,这些大莽军人的勇气,便瞬间被不可挽回的败势所吞噬了。

……神木飞鹤已经掠近地面,进入阵中。

不要浪费。

林夕对着边凌涵说了一句,然后对着木鹤旁一名云秦黑甲军人说道:弓箭借给我用吧。

这名背着普通铁胎强弓,却已经手持着长刀开始冲锋的云秦箭手,激动的,受宠若惊的飞快取下身上的强弓和箭袋,递给林夕。

边凌涵也嗯了一声,在旁边另外一名受宠若惊的云秦箭手手中接过了弓箭。

神木飞鹤降落在地上,疲惫至极的李五直接开始休息。

林夕、边凌涵和高亚楠开始奔跑。

在接过弓箭,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往前飘飞出去的瞬间,人尚且在半空之中,林夕便已经柔和的拉开了手中的云秦制式强弓,射出了一支黑色羽箭。

第一步落地,脚底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时,林夕已经射出了三箭。

三枝黑色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射中三名秦惜月身侧的重骑,或从眼眶中,或从脖颈锁甲的间隙中狠狠扎入。

只是普通的制式弓箭,但一箭,便让一名接近秦惜月的重骑倒下。

边凌涵的射速也几乎和林夕一致。

一枝枝黑色羽箭如流水般极其顺畅的从她和林夕的手中射出,秦惜月身周的一名名重骑不停的坠落。

行云流水般的开弓引弦之姿,箭矢急促的破空声和一声声连续不断的箭簇刺破血肉的沉闷声,竟然形成了某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和美感。

……这样的箭技让人惊艳的同时,也更加让人绝望。

杀了她!数十名大莽重骑全部发出了惨厉的喝声。

他们已经不奢望能够赢得这一战,此刻充斥在他们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拼了命也要杀死秦惜月。

在战马都因为阵脚大乱而有些回转不灵的情形下,其中许多大莽重骑甚至直接跃下了马,爆发出自己所有的潜力,冲向秦惜月。

在突进的林夕和边凌涵、高亚楠的前方,一些因为绝望和察觉那些军士意图的大莽重骑,也嘶吼着挤向了林夕和边凌涵。

林夕等人的身侧已经有许多云秦军人,且有高亚楠,这些冲上来的重骑无法真正威胁到林夕和边凌涵,两人的施射依旧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冲向秦惜月的重骑纷纷倒下。

然而在对方这样决厉的冲杀之下,还是有数名大莽重骑冲到了秦惜月的身前。

秦惜月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倾注在了对那名大莽将领的最后一击之中,所以她此时她已经比起这些冲近身边的任何一名大莽重骑都要羸弱,她已经不可能阻挡这几名大莽重骑的刺杀。

距离她最近的大莽重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她的虚弱,看到她没有做出任何迎击之势,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丝欣喜,狠狠的仰起了手中的重剑。

他身周的数名大莽重骑,也是狠狠的仰起了手中的重剑,心中都是充满了绝望和残忍交织的莫名快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很可爱的黑色爪子从秦惜月身旁地上伸了出来。

也只是到这个时候,因为被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心脏都瞬间抽搐,这几名大莽重骑才注意到了,一只浑身黑色绒毛柔软的可爱黑狐猫,正看着他们。

这只黑狐猫,有三条尾巴。

一片雪花出现在空气中。

这第一片雪花出现的时候,这几名大莽重骑的身体就被冻僵了,眼睛直接被冻成了凝固蛋清状的模样,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重剑,第一时间爬满了白色的霜花。

然后更多的雪花飘落,将这几名大莽重骑要堆成雪人。

急促的惊叫声响起。

本来还在急速冲向秦惜月的所有大莽重骑都停住了脚步,有些被身后的马匹冲撞,或者来不及勒住自己座下马匹的大莽重骑依旧冲入了寒气爆发的区域,然后这些大莽重骑也变成了雪白的雕塑。

有一匹战马前半截身体在寒气爆发的区域,在最后的惊恐之中,这匹战马的双蹄离地,前半截身体抬了起来,被冻住,僵住。

然后这匹战马变成了前面半截身体是白色的雕塑,因为一时的重心没有失去,而僵在空中,足足维持了数息的时间,才轰然往一旁倒下。

吉祥收回了爪子,黑色圆亮的眼睛看着周围这些重骑,偷偷的喘气。

所有逼近秦惜月的大莽重骑如一圈潮水般往后惊恐的退。

这些雪白的冰雕和兀自在飘落的雪花,再次提醒了这些大莽军人林夕的另外一个身份。

杀死秦惜月,已经是在这样的溃败之势之下,这支大莽重骑唯一的威严和对林夕的反击,这样唯一的愿望都已经不可能实现,那便是真正的绝望。

这支大莽精锐重骑彻底的溃败,混乱,所有人不再想战斗,都开始四散而逃。

林夕冲到了秦惜月的面前。

他身外的青布衣衫有了几条裂口,他只是沉吟了极短的时间,便将这件青布衣衫直接震裂,从身上脱落,露出了耀眼的红色大祭司长袍。

这一瞬间,整支云秦军队便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呐喊。

好久不见。

林夕便放下了弓箭,看着秦惜月,真诚而温润的微笑道。

很好看。

秦惜月看了一眼林夕身上闪耀着动人光彩的大红祭司袍,露出了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微笑:比你当天参加青鸾学院大选时那件红衫还要好看一些。

啊?林夕有些傻眼,你当时都看到我了?不要说这么白痴和无聊的话好不好,当时灵夏湖边只有你一个穿那么大红的衣服,想不看到你也难。

边凌涵瞪了林夕一眼,和秦惜月点头致意,揉捏着自己酸麻的手指。

高亚楠微微的一笑,继续往前奔行追杀。

林夕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让气氛变得轻松的话,他此刻身上的红色,比起当日灵夏湖畔那件母亲亲手给他缝制的衣衫上的红色,多出了许多的意义。

此刻他也必须承担更多的事情……他动了,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莲,行在军中,一股比此刻阳光还要明亮的光明,从他的手中涌出,落到一名受创极重,已经无法呼吸的云秦军人的身上。

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战场。

林夕知道接下来他还要迎接更为惨烈,甚至他都无法应付的艰难大战,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救下所有这里受到致命伤的军士,但他知道自己可以给这些云秦军人更多的勇气和信仰。

无法呼吸的云秦军人身上一片光明,开始恢复自由的呼吸。

看着在光明的闪耀下更加明亮和耀眼的红色,所有的云秦军人,再次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和欢呼声,他们的体内,瞬间充满了更多的力量。

五千杂兵,将三千重甲骑,杀得溃不成军,尸横遍野。

第六百零八章 一时死寂的大战林大人!靳铁镇军方的最高将领谢赢和黄霆迟,以及护送军械的护送军方面的最高将领刘坤到了林夕的面前,对着林夕深深的躬身行礼。

事关生死和对于这些云秦军人而言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国之大事,此刻这样一个简单的行礼,便分外的诚挚和庄严。

在这三名云秦将领躬身对着林夕之时,几乎所有的云秦军人,哪怕是那些受了伤,在同伴的帮助下包扎着的云秦军人,也都开始对着林夕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你们也应该明白,这根本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事情。

林夕转头看了看秦惜月,然后看着这三名年纪都比他大出许多的云秦将领,自嘲般道:况且即便现在吏司还承认我的官阶,我的官阶也应该在诸位大人之下。

林大人,您是祭司院的大祭司……谢赢轻声提醒林夕。

林夕原本还想笑着说一句还没彻底转正,但充斥在鼻中的血腥气却是也提醒着他此刻不是废话的时候。

于是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这三位将领,问道:我知道大莽有主军压至东景陵,要通过东景陵,合攻坠星陵,目前你们了解的最新军情如何?三名将领互望了一眼,刘坤首先开口,道:我们这批军械一共有贯月弩车两百架、旋刃车两百架,其余都是些弩箭、箭矢,以及东景陵守城弩所需的巨型弩箭,还有一批夜战照明所用的浸油绒线团。

林大人您在军中呆的时间已然不短,所以您应该知道……这批军械的分量对于守城而言已经十分重要,我们在这里被这支重骑拖延了半日……这里距离东景陵本身也就只有半日的马车车程,已经不远,但东景陵方面甚至连侦察骑和信鸽、烽烟等都讯号都没有传递给我们,恐怕大莽大军,已经压至东景陵。

林夕想了想,点了点头:连信鸽和烽烟都没有……的确只能说明东景陵已经自顾不暇,侦察军更没有办法突破压至的大军封锁。

有可能此时大莽军队已然开始进攻东景陵。

这比军方预计的时间要早至少三四个时辰?四个时辰。

刘坤沉重地点头,看着林夕说道:这支大莽军队本身属于大莽的后继援军,本身行程便是落后攻向坠星陵的大莽主军两天多,在先前五六天里面,这支军队的赶路和沿途的战斗都非常的急……所以按照军部最快的估计,如果这支大莽重骑不出现,以我们的正常速度,到达东景陵之后,我们还有至少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足以拆封和装备这批军械。

连日急行军之下,再硬挤出两个时辰的时间。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这种超出了极限之后,再超出极限的行军,这支大莽军队是怎么能够做到的?药物。

一直在沉默的听着的李五平静的出声,道:千魔窟有种魔花,汁液提炼出来的药物,可以大大激发人的精神和体力,甚至可以使人连续四五天都处于精神亢奋状态,甚至不用睡觉都精力饱满,只是药效过后人会极度的疲惫,最为关键的是,会有很大的依赖性,今后得不到这种药物,会极其的难受,甚至不思茶饭,体质也会越来越差。

罂粟花?鸦片?林夕怔了怔,千魔窟这种花很多?千魔窟叫魔眼花。

李五点头道:千魔窟的一些山坡上,漫山遍野开得都是,只是因为害处多于益处,平时应该只是做一些药物的辅药所用。

闻人苍月要是不惜代价,在过往的一年里面,积蓄让数万军队使用一次的药物,还是足够。

看来闻人苍月是将大莽能榨取的资源,榨取到了极致……估计他也没有考虑过这些大莽军人最终能活下多少。

林夕冷笑道:快了两个时辰,便能打乱我们云秦军方的许多部署。

东景陵危急,请林大人统领全军,请林大人发布全军急行军的命令。

谢赢、黄霆迟和刘坤互望了一眼,再度深深躬身,诚挚而焦急的请求。

林夕沉默了许久,然后平静的抬头,看着三名将领道:好,我答应你们,我来统领这支军队……但接下来,你们要听从我的任何一道命令,哪怕我的命令毫无道理,你们可以提出疑问,但我如果能解释的,我会解释,不能解释的,我便不解释。

我不会问任何的问题。

谢赢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们军中,谁敢违抗大人的命令,我会砍下他的脑袋,包括我自己的。

刘坤平静而尊敬地低声道:我军亦然。

林夕点头,认真地对着这三名云秦将领行了一个军礼,平静道:全军按平时正常行速前行,仔细清理战场……这支大莽重骑所有能带走的有用军械,哪怕有些微损,不影响施射的羽箭,也全部清理,放在车队带去东景陵。

……为什么?倚靠在马车上的军械遮雨布坐着的秦惜月,看着发布完了军令,让人甚至把神木飞鹤都堆上了一辆马车的林夕,问道。

东景陵五万多对七万多……双方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

林夕说道:我们这里的这么多力量,不算什么,如果在我们赶到之前,东景陵已经支持不住,那我们到不到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将士们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休息和冥想修行补充魂力。

我明白你是想我们这支军队能以最佳状态,当成一支生力军投入战斗。

秦惜月静静地看着林夕,摇了摇头,我刚刚问你为什么,不是问为什么下这个军令,是为什么你犹豫了那么久,才答应他们,做这支军队的统领?你是学院这一代的将神,想必已经很多人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地方了。

林夕看着她平静美丽的容颜,苦笑。

他发现自己虽然和秦惜月接触得时间不多,但似乎自从学院误解自己那次之后,她就和高亚楠一样,很懂自己。

纯粹把自己当成一名修行者战斗,冲锋陷阵,和指挥一支军队是完全不同的。

林夕看着她,解释道:尤其是在这种大战的时候,作为一名统领,一个命令,就是关于很多人的命令……因为有时候或许为了保全更多的人,获得胜利,你就甚至必须要让一些军人执行必死的命令,将一些军人填到必死的地方去。

接下来去东景陵,你很有可能真的必须会面临下这样的命令。

秦惜月静静地看着林夕,她清楚林夕的这种情绪在有些人看来是妇人之仁和不必要的纠结,但这恐怕却是她们所有人会和林夕一起战斗到底的原因。

她看着林夕,平静地轻声道:但你必须承担起这样的事情……因为这事关更多人的生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以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以为这是句很搞笑的话,但是现在却知道,这是句很痛苦的话。

林夕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边凌涵看着林夕,如果在很早以前,她说不定又会和佟韦一样说林夕是在说很白痴愚蠢的话,但是此刻,她却是可以设身处地的理解林夕的情绪,她只是沉默的坐在了旁边一辆马车上,闭上了眼睛,开始设法进入冥想修行,恢复魂力。

…………东景陵。

大战的确已然爆发。

东景陵地带,依旧是平原地带,但沿线,却是有大片的树林和河道、水稻田星罗密布,一些轻骑军、步军尚且能够快速穿越这些地带,但一些重铠军,以及运送后继军械的军队,便唯有通过东景陵,从东景陵后方的大道走。

大莽军队也自然生怕绕路时,东景陵中的五万余大军从后方掩杀,和坠星陵方面来个包夹。

消灭这里云秦的大股力量,原地构筑防御,切断后继的一些云秦军队的补给和穿插,大莽军队自身的推进所需……种种原因,便使得这里的战斗,决定着云秦和大莽这一次决战的胜负。

沉闷而宏大的军械运转的轰鸣声,覆盖着整个东景陵的上空。

陵城内的投石车和守城弩和外面的大莽军队的投石车,不断互轰着。

因为突进速度所限,这支大莽军队所带来的,都是小型可拆卸型的投石车,抛射距离和可抛动的石块重量,自然不能和城池内的大型塔式巨臂投石车相比,然而这支大莽军队的目的性十分明确,他们投石车抛出的,都是尖锥型的重木,前端包以坚硬的钢嵌撞头,所有的投石车目的都不是用以杀伤城墙上的云秦军人,所有投石车的调校,只是调校到堪堪可以投中城墙的极限距离,所有的抛出的撞物,全部是冲击在城墙半墙以下的部位。

这一架架大莽投石车,就像一个个凿子,在不停地敲凿着东景陵的城墙。

东景陵中的投石车,调校的目标,却是这些大莽的投石车。

大莽潮水般的大军,都是距离这些大莽的投石车一定的距离,大多都位于陵城内投石车的攻击距离之外。

一时之间,虽然不时有大片大片的碎石在城墙上崩塌,石烟弥漫,不时有巨石砸倒大莽这方的投石车,巨木和碎钢条乱飞,但整个场面,一时却是显得分外的沉冷,在巨大的声音之中,相对于这种大战,都一时显得有些死寂。

第六百零九章 平静和热泪大莽那些投石车的后方,密密麻麻的大莽军队的最前沿,都是骑军,此刻无论是身披着锁片甲的重骑,还是身披着链子甲的轻骑军……这些大莽军人和坐下马匹的双目,都有些微红,眼神之中都充斥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以至于阵列中许多神容看上去疲惫至极的校官,都在不时的发出低斥,甚至直接挥舞马鞭,抽打一些在队列之中显得有些不甚安分的军士。

陵城中云秦经验丰富的瞭望卫清点下来的结果,这支最终汇聚到东景陵的大莽军队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七万之数,接近八万。

东景陵守军五万,加上城中一些留下来的青壮年,一些不肯撤走的居民,以及自发从不远处城镇赶来的云秦百姓和修行者,总数也只在五万五千余。

这样的军力对比之下,在此刻大莽军队好整以暇的摆开阵型之时,云秦军队自然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理由。

虽大军压境,但军械互轰,对于城墙上许多冷峻的云秦将领而言,依旧是十分无聊的阶段,所以城墙四周角楼上,即便已经都架上了一面面金色的云秦战鼓,一些云秦鼓师也已经登临角楼上,但此刻却还没有任何一人有兴趣将战鼓敲响。

……东景陵城,是南陵行省中的一座大城。

在云秦立国之前,这里本身是属于一个夏姓诸侯王城的卫城。

平日里,东景城常住人口也超过三十万。

所以东景城很大,不是大莽魔坛城和夺月城那种城所能相比。

三十万百姓在最早坠星陵第一次被大莽水军偷渡坠星湖偷袭而失守时,便已经撤离了大半,此刻城墙周围尚且轰鸣声震耳欲聋,只是因为声音单调沉闷而显得有些死寂,在这城中,却是真正的宁静。

城中南角,有座道观叫做无为观。

黑色瓦檐的古道观群落里,所有的道人都没有撤离,依旧有平时烹茶饮茶时的击钟声响起,香炉中依旧有熏香在燃烧,紫烟袅袅,依旧充满着这道观的主旨,不争不抢,清心寡欲,安养天年的气韵。

放佛外面,依旧没有战争在发生。

曾柔此时就在这座道观里,在一片茶场前的木楼里。

他的五官很秀气,看上去很文静,即便身穿着黑甲,都给人有些感觉像文弱书生。

然而这只是欺骗目光的假象。

他一直是云秦军方的一名悍将,东景陵军方的最高将领。

无为观里的这座木楼,现在就是东景陵的军部所在。

只是这处地方,并不是他所选定的。

因为和此刻和他同处在这座木楼里,做主将军部定在这里的那名眼角有着代表着苍老的细密皱纹,五官却只有四十如许的面目古板的青衫文士来说,他自认为自己不算什么。

他是云秦军方的悍将,但这名面目古板的青衫文士,却是云秦军方的教官,专门负责教进修的将领打仗的人,而且最擅长的,便是守城……且他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军师。

他叫唐初晴,在南摩国三十万大军进攻坠星陵,张院长站立在坠星陵城头时,他十三岁,是坠星陵城防将唐离人的儿子。

在那时,他就开始了战斗,开始了守城。

这一战,顾云静已经将整个云秦帝国军方所能来得及调集来的最有用,最强的人物,全部砸入了坠星陵、韶华陵、东景陵这三个城池之中。

此刻的唐初晴在虚心的朝着面前的一名道人请教观里的茶艺。

他的身旁,还坐着一名面容有些苍白的中年男子,坐着一名身穿着普通农妇服装的老妇人。

曾柔的目光冷静如水的投射向远处。

在这座很大的城池,很多条街巷之中,许多云秦军人和一些自愿赶来的云秦青壮年,正在有条不紊而平静的封堵一些宅院,撬松一些石板、甚至抽掉一些屋面的支撑梁木,将一些墙体弄得松动……将一些原本平整的地面,弄得出现坑洞,伏下一些肉眼难见的钢丝,设下一些自动触发的弩箭。

守城这种东西,最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

这城中,最为冷静的地方,反而是这个所有道人都视死如无物的道院。

所以唐初晴这名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痕迹的守城者将军部最重要的指挥处放在了这里。

而从一开始,他就从没有想过,要将战斗放在城墙上。

他要带着这整个城,和这支军力远超于他们的大莽军队战斗。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名年轻,但却已然拥有一种经历过许多厮杀和大战才会自然散发的铁血气息的黑甲将领,正穿行在东景陵的街巷中,指挥着十余队人马,分别用泥土和石块堵住一些巷口。

这名年轻黑甲将领,正是林夕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姜笑依。

他要指挥着这些军士,将这一片原先的繁华集镇,变成一个迷宫。

他们会让大莽军队进入这个城……在每一条街巷之中,和大莽军队进行决战。

从头到尾的巷战,这是云秦军人的选择。

且这支大莽军队不会有选择。

东景陵只要坚守超过三天的时间,在三天之内,大莽军队不可能拆得到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建筑,尤其在云秦军队的刻意堵塞和各条街巷之中都埋伏着军队的情形下。

即便是想放火烧城,都不可能。

因为城中的云秦祭司十分肯定,从今夜开始,东景陵时而会有些雨水。

这些雨水带来更浓的秋意之时,还能让整个城池在未来的几天都处于十分潮湿的状态。

只是此刻面容平静的姜笑依的心情其实却并不平静。

五万多云秦军人,面对近八万大莽军人,凭借这座城池,能够多耗掉三万名大莽军人么?此刻的姜笑依已然知道林夕会来,所以他对这一战的胜利,有着极大的信心,只是不管如何,他知道这一战,注定会非常惨烈。

…………东景陵之战,陵城内和大莽军队的军械互轰还在继续。

此刻数处最关键的战点,因为大军压境,反而已经接受不到来自外界的军情……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唯有进行着眼前的战斗。

东景陵城中很平静。

明知自己和身边的同伴,绝大多数人可能会在这一战之中死去,明知自己这里的战斗,最终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依旧还要看别的地方的战斗胜负,但依旧平静……东景陵中的云秦军人的这种平静,本身便值得敬佩。

此时,在南令行省和南陵行省的交接处,在那个隐约可以看到千霞山的要塞,李开云和方竺站在一处高坡上。

在他们视线所及的东南方远处,有纷乱的尘嚣。

虽然根本听不到那处地方传来的声音,但光是看那纷乱的尘嚣,李开云和方竺的耳边就似乎可以听到许多刀兵相击的声音,听到许多惨呼和惊叫声,喊杀声。

来了!面容一直十分紧张的方竺呼吸急促的发出了一声低喝,数骑以急剧的速度从一条小道的树影中传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方大人!李大人!得到传报!破风营遭遇两支大莽军夹击,已被冲散、围困!大莽军数量尚至少三千之上,且至少有两百重铠,魂兵重铠数目不明!只是双方能够看清面目的瞬间,数名侦察骑中为首的一名已经对着李开云和方竺发出了急促的大喝。

三千,有重铠?!方竺脸色大变,陡然破风营三字又排开一切,充斥在他的脑海,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转头望向李开云。

李开云此时如同雕塑,眼神很空。

你写的信笺我都收到了……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想给大家多些时间……我这段时间也应该会一直跟着这支军队,你记住我这支军队的旗号,留意着,或许便能知道我大致在哪里,若是有机会,便能再见。

李开云的胸口此刻也很空。

他的脑海之中,在听到破风营三字时,便一直在回荡着冷秋语这样的声音。

破风营……就是冷秋语跟着的那支军队。

那支辗转在这处边境,负责押运粮草和军械的军队。

看着李开云的样子,方竺的喉咙里也好像骤然堵住了,他当日也远远地看着李开云和冷秋语并肩谈话的模样,他看得出接下来的时日里,李开云眼睛里的高兴,所以此时,他感同身受。

我要去。

李开云出声,声音平静。

方竺知道以那支击溃破风营的大莽的军力,去了恐怕也是必死无疑,但他没有阻拦,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你必须留在这里,你要执行军令,镇守要塞,而且我们这里大多都是步军,去也赶不及。

李开云摇头,不要更多兄弟陪我送死。

给我三匹最好的马,我去,能救就救,救不到,就多杀几个给她报仇。

方竺想说什么,却是哽咽,说不出话来,他咬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抱了抱李开云,重重地拍了拍李开云的背。

保重!他眼中有热泪涌了出来,重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

他发出了厉喝,最好的马!三匹!快!没有什么,比亲手送自己的朋友去送死更悲伤。

但他知道,他无法阻拦李开云。

保重!李开云在他的胸甲上敲了一拳,躬身行礼,这是致谢。

然后他决然转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那三匹送来的战马。

第六百一十章 血战寻常时候,云秦军人对于军马伺候得比自己都要好,不仅是夜晚都要上一次草料添食,平时还会有不少军士执勤,帮战马梳洗毛发,驱赶蚊虫等等,就是生怕战马在用时出问题。

军中的战马,在一些紧要的时候,就相当于是军人的命。

平时李开云自然也是对军马爱护有加,甚至和其中数头常用军马感情极好,然而今日他的马鞭,却是第一次落在了身下的马身上。

军马吃痛,便感觉得出来急切,也是拼命的发足狂奔。

蹄声如雷,眼中景物急速倒退,李开云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若是冷秋语已然出了意外,那他便也不活了。

……时间在这个时候对于李开云已经完全不准确了。

军马已经速度如电,但每一步对于李开云来说都是十分的漫长。

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的时间,在换了一匹马之后,他视线中的地上开始到处都是散的旗帜、兵刃、破碎的马车、尸体、砍得支离破碎的残肢……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马蹄不时踩踏到软绵绵的血肉残肢。

云秦军人和大莽军人的尸体都有,但却见不到一个站着的人。

李开云的身体晃了一晃,他大声地喊了起来:冷秋语!秋语!……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却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李开云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强迫着自己将目光聚集到地上那些身穿黑甲的云秦军人的尸身上,陡然,他听到了没有死去的伤员发出的呻吟声。

那是一名胸口插了两根云秦黑色羽箭的大莽军人。

李开云掠到了这名大莽军人的面前,身体几乎趴了下来,双手用力抓着这名意识已经在溃散的大莽军人,发出了厉吼:还有活着的云秦军人么!往哪里去了!你们大莽军往哪里去了!这名大莽军人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指一个方向,但只是抬起了数寸,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呼吸断绝。

他的呼吸停顿,李开云的呼吸,也是骤然停顿。

就在此时,李开云陡然听到,远处的风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刀剑相击声传来。

一股气从他的口中如箭一般射出,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他已经跃上了旁边的战马,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位,狂奔而出。

也不知道狂奔了多久,地面都似乎在隐隐的震动,刀剑声大作,李开云看到,有两股各两百余人左右的云秦和大莽军队,在原本的一片稻田中战斗。

此时双方已经战至白热化的程度,许多军士都是在贴身砍杀,很多人甚至已经都跌倒在地,在泥浆之中滚爬,用自己一切可以动用的工具,和对方对敌。

双方都是没有想到在此处还会陡然冲来一名李开云这样的落单云秦军士,都是大为吃惊。

一瞬间,就有一名大莽军人驱马,朝着李开云冲了过来。

这名大莽军人手持一柄青褐色长刀,身形威猛悍勇,那股铁血杀气一看便知道是经过了诸多生死大战。

李开云原本身形还微顿,目光还停留在那些身穿黑甲的云秦军人身上,此刻这名大莽军人一冲来,他却是啊的一声狂吼,驱马朝着这名大莽军人狂冲。

这名大莽军人目光一闪,有些不明所以,用并不顺畅的云秦话厉喝道:让你们知道,杀你们的是大莽铁翎军下骁骑校藏青雄!死!两人在狂风中接近,李开云只是简单至极的发出了一声厉啸。

这名名为藏青雄的大莽骁骑校莫名的心悸,他抢先出手,手中的青褐色长刀骤然光芒大盛,浮现出一条狰狞的斑斓青色蟒蛇,一刀横扫李开云。

李开云背上缚着一柄剑,然而在这一刀之下,他的右手反手握住了微紫色的剑柄,却是并没有任何的魂力从他的手中涌出。

他的魂力,全部从他的双脚下剧烈涌出,铮的一声裂响,两个马镫全部断裂,他身下马匹一声悲鸣,四蹄都被压得往下挫去,近乎要直接被压倒。

李开云的身体,在这一刹那脱离了马身,从横扫的长刀上跃了过去,直接双腿伸前,整个人冲撞进藏青雄的中线,一下子骑在了藏青雄的身上。

藏青雄从未见过修行者如此战法,大惊失色,身体顺势就往后翻倒下马。

李开云左手一肘如锥,狠狠的扎向藏青雄的面目。

藏青雄厉吼,声音之大,压倒了所有厮杀之声,他手中长刀回旋,斩向李开云的后背。

这一肘要是落实,他这一刀,也注定能斩下李开云的半边身体。

然而李开云的右手,还始终握在他那柄从青鸾学院带出来的剑上。

李开云此时出剑。

他的剑微微的上翘,就像翘起了一根扁担,以身体肩膀为架子,挑住了藏青雄的这一刀。

是为青鸾背剑式。

蓬!他的肘尖如枪,狠狠扎在藏青雄的面目上,一击便将藏青雄的脸上击得血花四溅,如一个杂酱铺。

藏青雄的刀力压下,李开云的身体继续骤然压下,肘尖再度拥有往前寸劲,在急短促的空间内,再度重击在藏青雄的面目上。

藏青雄口鼻中的声音全部断绝,七窍都震出粘稠浓厚的血出来。

噗!这名一息之前还极其威猛,要这战场上所有云秦人都记住他名字的大莽将领坠地、瞬死。

李开云从藏青雄的尸身上站起。

所有这块战场上的云秦军人和大莽军人都是被他的气势不由得一滞。

李开云继续前行。

战场上的大莽军人如梦初醒,数名大莽军人厉吼着,扑向李开云。

李开云出剑。

青鸾拔剑式。

他的剑的剑身是墨绿色的,闪耀着晶光,而且剑身并非扁平狭长,却是近乎圆柱形,就像一根墨绿色的冰棱。

只是一剑,便洞穿了前方两名大莽军人的身体,将两名大莽军人如同糖葫芦般串在一起,顶着撞在后方第三名大莽军人的身上。

那第三名大莽军人也顿时如被一辆疾行的马车撞到,胸口尽是骨骼碎裂的声音,口中喷出一团血雾,往后便倒。

一刀斩到李开云腹部的黑甲上,在刀锋切开一浅层薄甲的瞬间,李开云转身,顺着刀锋切入那名大莽军人身侧,肩膀撞在那名大莽军人的身上。

那名大莽军人倒飞而出,狠狠坠地,李开云身上的甲衣上,只是多了一条浅浅的划痕。

在碧落陵之后,和边凌涵姜笑依等人一起重回青鸾学院的李开云经受了止戈系最会阵中冲杀的秦疯子一对一的调教许久,即便在接下来的学院内乱之中,在秦疯子的要求下,李开云也参加了一些学院内的战斗,所以此刻的李开云,不仅极懂得战斗,而且他杀敌很快,杀敌起来,比一般的修行者更懂得节省魂力。

又有四个人冲到李开云身边。

然后四个人又在一瞬间倒下,喉咙全部被剑光一挥之间切开,其中甚至有一名大莽的修行者。

剩余的大莽军人骤然胆寒。

原本明显还是这批大莽军人占据优势的战场,瞬间失衡。

在他们自己做出考虑之前,李开云又行了六步,六步之间,便又倒下了八名大莽军人。

大莽军人开始四散溃逃。

李开云一手便按住了一名方才被藏青雄斩断了半条手臂的云秦将领的伤处,以极快的速度在扯出了黑色绷带,帮助这名云秦将领止血,包扎。

你们是破风营?其余的人和大莽军队呢?同时,他急切出声,问道。

因为伤口被李开云压迫止血时的剧痛,这名三十余岁的云秦将领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还是极其沉稳的回应:我们属于游击三军,是来接应破风营的。

我们来时破风营已经被打散,我们主军战场在那边。

说话之间,这名将领便伸出完好的左手,朝着一片废弃农庄之后远处点了点。

李开云的脸色骤然更加黯淡数分,破风营的残部也在那里?这名将领不知李开云的心情,此时他也只是想着战局,诸多人生死之下,他甚至也不问李开云的姓名,只是点头道:破风营没有剩下多少人……那里战斗也很吃紧,你马上赶去,应该能帮得上忙。

这名将领的话音还未落,李开云就已经狂奔回去,飞身上马,朝着他指点的方向狂奔。

废弃农庄之后,是一片缓和起伏的土丘陵地带。

就在这片长满细长树木的丘陵后方的一片河滩上,一场厮杀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还站着的云秦军人和大莽军人约有两千余,已经不成阵型,分成六七个战团,在拼命绞杀着。

在河滩上,河水中,树林间躺着的双方军人的尸体,却是远不止两千。

这些战团忽分忽合,在河岸线上混乱地移动着,双方人马已经彻底敌我混杂,且交战时间已长……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光是跑步都足以耗光一个普通军人的体力,更何况还要冲杀。

所以战团里绝大多数军士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手中的武器都已经挥动得不太灵便,完全是依靠求生的本能和意志在战斗。

李开云一眼扫过,根本不可能看得清里面有没有冷秋语。

骤然,他看到了一些未残破的车辆,聚集在一个战团的中间,他浑身的热血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颅,一声厉吼,便驱马从高坡上直直的朝着那处地方狂冲而去。

……李开云冲入了战团之中。

一名名大莽军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他从一个个战团中穿过,要冲向那列车队的所在。

他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大莽军人,他座下的马匹也倒下了,他也没有意识到,因为陡然有他这样一名强大的生力军修行者的加入,整个战场形势大变,一些重铠等在此时这支大莽军中属于最强战力的存在,也在一些命令下冲杀过来,甚至有战团围绕着他生成。

一名面目森冷的大莽修行者无声无息的快速突进到了李开云的后侧,在李开云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入一名大莽重铠军士眼窝的瞬间,他手中一柄长枪如毒蛇般电闪,狠狠扎入李开云的后心。

枪尖直接穿透了李开云身上的黑甲,轻松得如同穿透了一块豆腐。

然而让这名眼中才刚刚闪现一丝欣喜之意的大莽修行者心中寒意骤然上涌的是,他的枪尖,触碰到了一层柔软的内甲,却是怎么都刺不进去。

墨绿色的剑光从李开云的手中飞起,向他袭来,他自然的想要拔出长枪格挡,却是拔不出来。

他的枪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牢牢的吸附在李开云的身上。

李开云反手。

剑光脱手,洞穿这名震惊莫名的大荒修行者的额头。

当的一声,长枪从他的背后掉落。

李开云倒退,看也不看,拔出他的长剑,格挡住斩向他的一刀熔岩般的刀光。

一团恐怖的力量从刀剑相交处发出,化成了一圈狂风。

噗!李开云和从侧方袭来,斩出这一刀的大莽修行者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李开云没有丝毫的停留。

挺身,一剑刺向身穿普通大莽步军衣甲的这名大莽修行者胸口。

这名大莽修行者双腿一软,顷刻间竟已来不及躲闪,在这一瞬间,这名大莽修行者咬牙,一刀斩向李开云的脖颈。

李开云的身体略微往上拱起,刀光落在了他的肩头,削掉了他肩头大片的黑甲,却是根本切不进去,他手中的剑,狠狠的洞穿了这名大莽修行者的身体,往后推出。

噗!李开云再喷一口血。

但从这名大莽修行者身后的透出的剑尖,却是瞬间又扎透了一名大莽军士的身体。

第六百一十一章 哭得像个孩子此时这支大莽军队的主将距离李开云已然不远,这名手持着一柄雪亮魂兵战斧的大莽主将面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魔鬼铁面具,他已经看出李开云是一名和自己修为相同的,刚过国士阶的修行者,原本他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杀死李开云这名莫名其妙陡然杀入阵中的年轻云秦修行者。

然而看到李开云势如疯虎的决杀打法,看到和自己一齐冲来的两名副将竟然在一息之间就被李开云击杀,这名大莽主将骤然胆寒,一时不敢冲上,连声喝出数道军令。

周围的大莽军士,如潮水一般涌至。

李开云想要尽快杀到破风营的那列车队那里,看冷秋语是否还活着,然而因为他体现出来的实力,反而使得最大的战团超移动,反而使得他身陷在了最大战团的中心。

一名名大莽军士冲向李开云,然后一名名在李开云的身周倒下。

……李开云左手握拳,一拳轰击在一尊大莽魂兵重铠的身上。

他的拳头不足以洞穿这尊夜魔铠甲的胸甲,也根本不如这胸甲坚硬,他拳头上一片血肉模糊,在这尊夜魔铠甲的胸甲上留下了一个血印,但他这一拳,却使得这尊夜魔铠甲的胸甲在震荡间,出现了一条缝隙,他右手的墨绿色长剑,便在此时狠狠的从这条缝隙中硬挤了进入,将这条缝隙撑得更大。

坚硬的剑身和铠甲的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带出一条条的火星,然后坚硬的剑尖狠狠的扎入了内里大莽重铠军士的血肉之中。

墨绿色长剑拔出,魔神般的重铠在他身前轰然倒下。

这个时候,看不清外界情形的李开云心情很绝望。

他的魂力快要耗尽,他的手背,包括后颈,也都已经有伤口。

后颈上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经流入到他的内甲之中,湿漉而冰冷。

但他此时的绝望,却和自己的生死无关。

因为他的视线全部都被大莽军士和云秦军人遮挡,他的周围,依旧是敌人,或者是正在厮杀的云秦军人和大莽军士,那列车队都被这些人影挡住……他此刻连那列破风营的车队都看不到。

手持雪亮双刃战斧,面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魔鬼铁面具的大莽主将,此时的心情也很绝望。

因为李开云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杀敌有多快,有多冷酷。

他行进的路线上,至少躺下了一百名大莽军士。

而且这些大莽军士,还是此刻这战场上的大莽军队中,最精锐的力量,其中有不少,都是重铠,甚至有数名修行者。

原本在击溃了一支云秦押运军队,又遭遇到这支云秦的接应军队,连番战斗之下,他们最后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一部分魂兵重铠、重铠、以及少数修行者。

哪怕李开云这名年轻的强大修行者再晚出现五六停的时间,或者杀敌杀得慢一些……他们的魂兵重铠可以解决掉此刻场上云秦军队的重铠和重骑,这场战斗他们即便输掉,云秦军队最后能站立的,恐怕也不会超过两三百人。

现在李开云是脸上都被自己和大莽军人的鲜血所糊满,视线也被周围的军士所阻挡,看不到外面,但是这名始终在看着战局的大莽主将,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他们已经完了。

因为数名修行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这名突然出现的云秦年轻修行者杀死,一些在他的命令下杀来的魂兵重铠也反而很快死在这里,外面那数量本身不多的云秦重骑,主导了外面那些零散战团的局势,除了他们这里……其余的地方,云秦军队已经在扫尾一般,甚至一些大莽军人力尽之下,已经丧失斗志,跪了下来,等待着刀锋斩过自己的头颅。

……这名绝望的大莽主将悲恸莫名的发出了一声嘶吼,冲向了李开云。

布满山字状古朴符文的双刃战斧流淌出耀眼的诡异橘黄色光华,顷刻切断了李开云左侧一名大莽军士和一名云秦军士的身体,带着一蓬血雨斩向李开云。

李开云的瞳孔瞬间收缩。

绝望的大莽主将想要最后杀死这名无形中决定了最后双方生死的云秦年轻修行者。

绝望的李开云也感觉出了这名大莽主将的强大,他也自然的想要拼尽自己的最后力量,杀死这名击溃了破风营的罪魁祸首。

他的身体骤然如同一株被伐倒的大树一般,往后倒下,但是双脚脚尖,在这一瞬间却是急搓地面,使得他的身体,就往后倒着,平平的,往前急速的滑行,从斧面下滑过,一剑,刺向这名大莽主将的小腹。

大莽主将嵌在铁面具上一般的双瞳也骤然收缩,他的手臂急震,手臂上的一条条肌肉竟似要扭结起来,沉重至极的双刃战斧,在这一刻竟如绣花针般轻巧,轻柔的止住了去势,往下切下,切向李开云的身体。

这一个凝固的瞬间,斧刃至李开云的身体的距离,要比李开云的剑尖到这名大莽将领的腹部要近得多。

此时这样的距离,在修行者的战斗之中,便意味着这名大莽主将杀死李开云之后,李开云的剑尖,才有可能触及到他的身体,而且会因为魂力中断,而根本无法刺透他的甲衣和血肉。

然而青鸾学院的强大,不仅在于其战斗技巧和修行之法的强大,还在于……青鸾学院拥有着许多不凡的魂兵。

李开云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就在这一个近乎凝固的瞬间,产生了变化,以和他魂力喷涌近乎同样的速度,伸长。

滚圆的剑身,直接变得扁平、狭长,变成一柄特别细长,比一般的长剑近乎长出一倍的长剑。

这时的剑,几乎就像是一柄枪。

这是摩柯剑。

一共有三种形态。

翅飞剑棍剑枪剑。

此时,便为枪剑。

所以长剑如枪,将这名大莽主将的身体直接洞穿,往后挑得弓起。

大莽主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手中的战斧从口中掉落。

斧刃压在李开云的胸口,压在李开云的额头上。

失去魂力支持的斧刃切开了李开云胸口的黑甲,却是切不开他内里一件覆盖了他整个身体的轻薄淡黄色丝甲,斧刃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口。

……大莽主将的尸体坠倒在地。

李开云持着自己的剑,就像拄着拐杖一般,站立了起来。

所有他身周的云秦军人,看着他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最真挚的敬佩。

十数名云秦军人已然聚集到他的身边,以防有大莽军人乘这个时候冲杀过来。

外面的战斗已经零零星星。

百骑云秦重骑在追杀着一批鬼哭狼嚎的大莽军士。

这是一场异常残酷的战斗,在李开云到来的时候,这片战场上云秦和大莽双方的军士加起来还有两千余人,但此刻,获胜的云秦军人,也只不过六七百人。

李开云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和眼眶,擦掉了糊在自己脸上的很多血污。

在此时已然变得有些空旷的战场上,他又重新看到了破风营的那列马车。

他有些粗鲁的推开了两名像盾牌一样守护在他身前的云秦军士,拖着自己的剑,奔向了那列马车。

有没有看到一名女将领……她叫冷秋语!马车周围,有数十名云秦军士最终站立着,他揪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大声的问着。

这些云秦军士有些看到了他在方才的战斗中的表现……只是这些云秦军士此时都无法明白他的情绪,这名被他抓住胳膊,被抓得半边身体发麻的云秦军士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些军士,摇着头:不知道……我们都是游击军的,你说的女将领,是破风营的?有破风营的人么!破风营的人在哪里?李开云放开了这名云秦军士的手,大叫着。

好像那名有名女军士……只是……骤然,他听到有一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看到了那人,看到了那人的目光。

顺着那人的目光,他看到了有一群云秦军人在围着一群重伤员,紧张的救治着。

在那些站着的云秦军人之中,他没有看到任何一名女子,他的胸口骤然空了,好像所有的力气,身体里所有支持着他的骨头都在这一刻被人抽空了。

他朝着那群云秦军人跑了过去。

其中有数人已经听到了他方才的喊声,看到李开云跑过来,这几名云秦军人都围了上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李开云骤然僵住了,他依稀看到,有名女军士横卧在地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已经一动不动。

你还在流血,我来帮你包扎……一名云秦校官按住了他,拿着绷带要帮他包扎后颈的伤口。

让我过去。

李开云一把推开了这名云秦校官。

这名云秦校官和周围几名云秦军士的脸上骤然出现了莫名的神色,他们都伸出了手,要拦住李开云。

都给我闪开!李开云的声音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放开我,你说过再给我多些时间的!为什么我都活着,我还在这里,你却不给我时间了!李开云拼命的挣着,几乎要将自己摔倒,他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嚎。

然而后面的人依旧没有放手,反而抱住了他,扶住了他。

我在……一个声音传入了李开云的耳中,李开云的身体僵住。

他侧转过身,看到了那个让他胸口发空的人。

浑身黑甲糊满了鲜血,就连头发上都染满了干结的血,就像顶了一顶头盔一般,甚至几乎难以看出是个女子的冷秋语,紧紧地抱着他,扶住了他。

她的呼吸十分剧烈,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时气喘得根本说不出话,显然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不知道跑得多快,跑过来。

她的眼眶中全是泪水。

你……李开云终于活了过来,一口堵在胸口的气终于出了出来,他一下子就抱住了这个和自己一样浑身鲜血的女子,像个孩子般的号啕大哭。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闻人苍月和青鸾女学生林夕和李开云都很年轻。

但是国之兴亡,无数人的生死,却使得他们必须承担起原本并不需要他们承担的事情。

……就在李开云像个孩子般的哭泣时,闻人苍月正在休憩。

他才是大莽七军的最大支柱,这一战胜负的最大变数。

因为在他最后真正出现在某个城池之前时,云秦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道他最终会出现在坠星陵、还是韶华陵、还是东景陵。

他的个人战力,太过强大,甚至足以影响一个地方的最终胜负结果。

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某座陵城最为关键的时刻。

他需要休憩。

同时他会乘着休憩的时间,处理一些曾经差点令他全局失败的事情。

他在一个山坡上的一顶营帐里。

营帐地面上都铺着大莽最好的胡狼皮毛,他缓缓的喝着一罐熬煮着很浓的血燕窝,鲜红的汁液,使得他的唇看上去更是如血。

帐帘是分开着的,对着山坡下方。

山坡下方,有数千军队,整齐的列阵着,而这些军队的中间,却是聚集着六七十人,其中有些是大莽的官员,有些看上去是修行者,甚至有数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

喝完了罐中的滋补药膳,闻人苍月将微烫的瓦罐放下,看着山坡下军队包围之中的那六七十人,开始平静出声。

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令军方花不少力气,将你们聚集到这里,聚集到我的面前。

但你们之中有人知道原因。

闻人苍月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自嘲神色,南伐,夺月城之战,是一定会记载在史册之中的一场以弱胜强的我的最得意之战,我为之也筹谋了整整一个秋冬的时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直接改变了云秦和大莽国力对比,使得大莽此刻有能力收复千霞山,并逼得云秦和大莽在南陵行省决战。

然而我就在二十余日前,收到的一则密报,却是让我知道,我这目前为止最得意的一战……却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差点注定失败,注定夭折。

闻人苍月的声音十分清晰,有力,斩钉截铁,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人苍月在军中,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所有下方数千大莽精锐军人,不明闻人苍月的意思,只是心中都略有些寒意。

在那时,我便差点因为你们中的这人,直接就败在了胡辟易的手下。

闻人苍月嘴角冰冷自嘲的神色更浓,我在碧落陵,面对整个云秦和青鸾学院,都没有败,而差点直接败在你们中这人手里,所以费这么多手脚,我觉得是值得的,我想亲眼看看差点成功的你……或者说,是已经成功,只是败在那些云秦军机处人手里的你。

依旧没有人能理解闻人苍月这些话的意思。

闻人苍月却是依旧清晰而有力地说了下去,我在二十余日前,收到云秦国内潜隐的一封密报,这份密报指出,早在南伐之前,就有一封密报,由云秦潜伏在大莽的某个潜隐,发送回了军部,上面指出了我可能从炼狱山调了炼狱山百年积蓄下来的黑磷和鬼油木,很有可能是要进行恐怖的火攻。

但这样的一封密报,却是并没有引起云秦军部一些谋士的高度重视,因为云秦的南伐还未开始,在过了一个冬季之后,这个极有价值的消息也因为没有后继的证据,而被规划为可能是误判。

坡下所有的大莽军人全部悚然一惊。

他们顿时明白,闻人苍月的意思,是此刻他们围着的这六七十人中,便有一名云秦潜隐,且在南伐之前,就将一些极有价值的消息传递到了云秦,只是没有能够引起军方的高度警觉,否则云秦南伐……或许便已能成功!有一丝可能接触到我从炼狱山运送库藏消息的人,哪怕是曾经在车队运送沿途路线上,未必看得到车队的,只要有一丝可能的人,现在都已经在这里,便是你们。

闻人苍月平静地看着坡下那六七十人,他的神色和语气,使得那些原本都已经惊骇得想要跪下申辩的人,都根本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闻人苍月说完了这句,平和的朝着一列军队做了个手势。

那列军队迅速的动作,从后方的一些营帐中,押出了一些云秦难民,几乎都是妇孺,有一百二十余名。

我想这世间,应该没有人会怀疑我的话,怀疑我的军令。

闻人苍月再度平静的开口,道:你必须站出来……否则我会杀死你们这所有人,同时杀死所有这些云秦的妇孺。

一片哭喊和哀求、申辩声顿时响了起来。

只是那批云秦妇孺,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六七十人之中,不乏大莽的高阶官员,甚至还有炼狱山的红袍神官,但是没有人会怀疑闻人苍月的决心和军令。

坡下六七十人中,一名从一开始就垂头站着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了头。

从一开始闻人苍月说话,这人就已经明白,今日注定不可能逃脱出去。

而就在这人叹气,抬头的瞬间,闻人苍月便也已注意到了在此时还面容平静的这人。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异色。

这是一名女子,一名皮肤有些略黑,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

是你?他看着这名女子,平静的发出声音。

这名身穿着大莽礼官官服的年轻女子没有动作,她身旁的其余许多大莽人,却是哗啦一声,都惊恐的远离她,生怕和她沾染上什么关系,她的身周,顿时空出了很大一块。

这名年轻女子面容依旧平静,微仰头看着营帐中的闻人苍月,道:是我。

闻人苍月点了点头,给我证明。

年轻女子微微抬手,一股黄光从她的手上升起,然后她做了几个动作。

这样的年纪,已至国士……青鸾二十四式,你是青鸾的学生。

闻人苍月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只是宫廷礼官,是如何发现这件事情?年轻女子平静道:宫廷礼部库房,有许多用于防宫中盘香等物受潮的石灰石,库存骤然大量减少,我便依这条线追查,又有迹象工坊制造了大批可以用于引燃黑磷的束草线。

这两个迹象,一些数量的惊人,我便怀疑是大莽军方从炼狱山暗中运送了库存的黑磷和鬼油木出来。

只是从石灰石和束草线这样平时看起来和战争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便做出了其实已经准确的推断,你的细致和洞察力,便是我昔日碧落陵全军,都根本无人能及。

闻人苍月眼中和面上全是真正的赞赏之意,只是你是青鸾的学生,这消息按理能够至青鸾……以你们哀牢后山那些人的能力,这道消息,便应该能够得到足够的重视,为什么这道消息,只到了中州军部?如果用我们青鸾学院一些讲师的话。

年轻女子看了闻人苍月一眼,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闻人苍月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请教般道:请直言。

年轻女子微讽道:还不是因为你刺杀了长孙无疆……皇帝和青鸾学院在你的碧落陵之变之后,便已经和青鸾学院决裂,我们青鸾学院的一些线路,有些也遭到了破坏,有些也被皇帝的人所掌控,我们学院要修复这些,当然也需要时间。

而对于我们而言,将消息传递回云秦,这是我们应该和必须做的,至于最后能够起到什么作用,这不是我们所需考虑的事情。

闻人苍月微微颔首。

对年轻青鸾女学生的回答致谢,同时也对这名只差一线运气便差点令他彻底败亡的年轻青鸾女学生致以敬意。

有这样的能力,又在云秦几乎没有什么记录,让我查了这么久,都只有这种方法将你请出来。

看来你是青鸾这届的学生?你应该和林夕很熟悉了。

闻人苍月微微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了这名年轻青鸾女学生一眼,说道。

这名身穿大莽礼官官服的青鸾女学生微微蹙眉,只是从闻人苍月此时的目光,她便敏锐的直觉出了闻人苍月此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话。

不错……所以他一定会为我报仇,杀死你。

她说完这句,便没有任何的犹豫,鼓动自己体内的魂力,朝着自己的心脉涌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就在她身外那些似乎害怕得索索发抖的人群中,一名头发花白,似乎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的老人,却是朝着她伸出了手。

五根细如绣花线般的极细锁链,带着令她都根本难以感知的速度,刺入了她的体内,急剧的在她体内穿行,将她体内的魂力,破碎,驱除。

无数的细小气流和一些血腥气,从她的肌肤毛细孔中喷了出来。

这名心细如发,已然感觉出闻人苍月的某些用意的青鸾女学生已然无法动作,心彻底沉了下去。

兵不厌诈。

闻人苍月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她身旁这些人里面,并不全部是他怀疑是奸细的人,还埋伏着大莽军中一名圣师阶的存在!没有能够自杀成功,她的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冰冷和沮丧,因为她也了解林夕,在外人看来,林夕自然是一个十分光明,极其重情义的人,但她也可以肯定,林夕是那种不会做出无意义的傻事的人……换句话说,如果自己在林夕面前被杀死,林夕也绝对不会选择和她一起死,而是会活下来,为她报仇。

只要你无法亲手杀死他,终有一天,你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所以此时,她只是心头略微沉重的,在心中如是想着。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天知道、将神降临闻人苍月对林夕的了解并不深刻。

在碧落陵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将林夕视为对手。

但在林夕到了南陵行省,击溃了偷袭坠星陵的守军,决斗杀死胥秋白之后,他便已经不只是将林夕视为对手的问题,而是感到了最直接的威胁……宿命般的威胁。

云秦皇廷大供奉倪鹤年所说的云秦立国前十年的那些年代里,之所以是修行者最好的时代,最精彩的时代,那是因为没有张院长这样的人物出现……很多修行者都极其强大,但谁都不可能将其余那些人打服,都是耀眼的星辰,但谁都无法彻底遮盖住别人的光芒。

张院长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中州城之后,这样的时代便开始结束。

而张院长重新消失在世间之后,他闻人苍月,已经隐然有凌驾于同一时代的所有修行者之上的趋势,即将成为最耀眼的星辰。

然而青鸾学院却是又出现了林夕。

天空之中可以有许多繁星,但是绝对不会出现两颗最耀眼的星辰同时并立的情形。

这一个叫林夕的年轻人,以及围绕在他身边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已经让他越来越感到威胁,这种宿命般的威胁感,在他的心中甚至超过了他身后炼狱山掌教的威胁。

所以他会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来设法杀死林夕。

只要有一丝可能打击到,或者可以杀死林夕的机会,他就会去做。

他看了一眼被制住的青鸾女学生,想到这名曾经差点让自己满盘皆输的云秦潜隐,竟也是围绕在林夕身边的青鸾这一届的学生,他便更有了些宿命的感觉。

作为一名杀人无数,脚踏无数白骨走到今日位置的大元帅,他自然不会信世间的鬼神,但是他知道世间有运气这种事情存在。

夺月城他没有败,便是因为运气。

现在,又到了他要看看自己运气的时候。

在目光从那名青鸾女学生的身上离开之时,他捏碎了身旁的那个瓦罐,从中取了三片碎瓦片出来,然后放入了自己的将盔之中,像摇骰子一般摇了摇,然后伸手进去,捏出了一片。

这整个过程之中,原本以他的感知,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感知清楚那三片碎瓦片在头盔内里的每一次跳动情形,判断出那三片碎瓦片最后落在哪里。

但他却没有去感知,只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纯粹看运气,随手摸出了一片。

要让敌手完全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意图,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这样,连自己都是凭运气,抽一个地方前去。

其余人不知道这三片大小不一的瓦片在此时闻人苍月的心目中的意义,但闻人苍月却很清楚,最大的瓦片,代表着的是坠星陵,最小的,代表着的是韶华陵,中间大小的,代表着的是东景陵。

所以对于这整个云秦和大莽一战,最为关键性的,他会最终出现在哪个陵城,此刻只有天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南陵行省许多云秦人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流血牺牲,而站出来的时候。

云秦国内的许多地方,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为了这一战而奔忙着。

走吧。

神容极其疲惫的安可依走入了一个无人荒庙后的林地,对着一名守候在神木飞鹤旁的黑袍学院讲师点了点头,然后这只神木飞鹤,便载起了她,朝着下一个城池飞掠而去。

阻止天落行省和碧水行省的兵变……因为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的行踪连林夕都根本不知道,要想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他们的手中,便唯有通过大德祥的皂膏,所以她必须依靠学院的神木飞鹤,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云秦的许多城镇,将需要印在皂膏上的独特文字,传递到一个个的大德祥工坊……同时,她还要刺杀学院交给她名单上的一些敌人,这里面有云秦的一些官员,有大莽的潜隐,当然也有厉害的修行者。

所以她虽然不在南陵行省,但实际上,她和青鸾学院的很多人一样,在这些天里面做着很多的事情,只拥有很少的休憩时间。

……一辆马车里面,南宫未央翻着一本册子,有些吃力的对照着看完了一块皂膏上的内容。

这个世上熟记了林夕先前那个世界的文字的,只有陈妃蓉一人。

南宫未央虽然拥有超过绝大多数人的记忆力,但是她觉得将力气花在记这样的文字上面,是十分无聊的事情,而且她认为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抢走这样的一本小册子,所以她便只是随身带了林夕留给她的这一本小册子。

其实每次这样翻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真的还不如直接记住了算了。

湛台浅唐看着她翻阅小册子对照的样子,忍不住轻声说道。

是有些麻烦。

南宫未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这本质是很无聊,很没意义的事,关键在于我为什么要花力气记只有林夕知道的这一套字,为什么不是我弄些鬼画符,让他去记……所以还是不想记。

湛台浅唐忍不住笑了笑。

南宫未央的精神世界真的不是这世上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但笑了笑之后,他的神情却又马上凝重了起来,怎样?云秦和大莽的决战按这日子算,已经开始了。

林夕给我们的消息说,如果云秦战败,南陵后面三个行省根本没有什么抵御力量,且粮食已经被大量征调,秋收时间还远不到,如果百姓被迫逃亡,流离失所,那都是饥民,会死许多许多人。

南宫未央低头认真地想着,说道:我们要分开走,你回螯角山,安顿好我们带回去的人,还有如果能行的话,设法带些人去南陵行省。

我先去南陵行省……林夕得到了一些闻人苍月的军械,应该来不及运到南陵行省,不过应该可以运到那三个行省。

我们的人和这些军械来不及参加这大战,不过如果云秦战败,我们在这三个行省里面,至少有些作用。

湛台浅唐已然很习惯南宫未央的谈话方式,他从南宫未央这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里,也已经清楚了目前的局势……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反对过南宫未央,但是此次,他却摇了摇头,不,换成你回螯角山,我去南陵行省。

南宫未央没有恼怒,只是探讨般看着他,简单至极的道:为什么?行军打仗的事你虽然不如我,但管流寇这种事情,你却比我更擅长,更镇得住。

湛台浅唐看着她,道: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你是云秦人,是云秦的圣师,而我是大莽人……你要尽快带人到南陵行省后面,便只有可能沿着龙蛇边关走,遇到龙蛇边军的可能性很大。

龙蛇边军可能未必会和一名带着私军去南陵行省的云秦圣师拼命,而且你救了南山暮的事情,有据可查……但云秦边军,绝对不会让一名大莽重犯带着私军去云秦军队的后方。

这是最基本的信任和原则性的问题。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有道理。

湛台浅唐看着她,道:我单独一个人赶路,会比较快一些,而且或许能够借助青鸾学院的力量……你大概忽略了我的一个身份。

我是先师指定的大莽皇帝。

我不知道闻人苍月会不会将我的因素考虑在内,但不管他考虑不考虑,我都会是一个变数。

湛台浅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我能出现在战场上,面对大莽大军……对动摇大莽的军心,到底会不会有些作用。

南宫未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再次点头认同:你的确会是一个他难控的变数……对这战的影响,只有天知道。

……东景陵。

云秦军械和大莽军队的军械互轰将近尾声。

陵城内,几乎所有矗立如擎天巨人的云秦巨型投石车还完好着,大莽军队的小型投石车已经毁坏殆尽。

投石车的残骸和云秦投石车抛出的巨石下方,依稀可见殷红的血依旧如蚯蚓一般流出,流淌。

以数百架投石车和上千名大莽军士生命为代价,大莽军队已经在东景陵的城墙上敲出了十余处缺口,使得从高空看下,这东景陵的城墙,就好像被人这里啃了一口,那里啃了一口一样。

天空之中开始飘荡起细细雨丝,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然而大莽军队却依旧没有大举攻城的态势,依旧只是摆开阵势在等待着。

陵城内,云秦巨型投石车全部停歇,但却并没有大量的云秦军人出现在那些残破的城墙后去封堵……在时间的流逝之中,整个东景陵内外开始寂静得可怕。

骤然,城墙上最高的一座角楼上,一名瞭望卫猛的抬起头来,他看到,头顶上方乌压压的云层和细密的雨丝之间,有一条黄色的流光透了下来,就像一条流星。

在大型黄铜鹰眼的帮助下,他很快看清,这是一只飞在空中的木鹤。

他首先感觉到震撼。

接着在看清鹤头附近那名修行者身上的黑袍时,他就顿时振奋……而接下来,等他看清神木飞鹤后方的三个人,看到其中两人身上背着的木箱,看到其中一个人身上红色的大祭司袍时,他就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嘴巴张开了,林……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发出一声呼喝,但是马上硬生生的忍住。

在他拼命挥动数面小旗发出的旗语下,城中一名云秦将领在雨丝中仰面望天,尊敬且激动地等待着将神的降临。

第六百一十四章 城在手中黄光的降落地点是城中心某处,在阴郁压城的乌云和雨丝的遮掩下,城外的人即便能够看到一些隐隐的黄光,也看不清黄光到底是什么,更无法看清其中到底是些什么人。

但随着神木飞鹤越来越为接近地面,城中却是有越来越多的云秦人意识到这是谁来了……在一些将领和校官的命令传达和约束之下,所有这些人都理解是尽可能不让大莽军队知道,他们保持了绝对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呼喝,但因为激动,很多人的身体都在沉默中颤抖着。

姜笑依还在城巷中穿行,指挥着。

他知道距离大莽军队进攻恐怕只差一个契机,一个命令,大的厮杀随时有可能开始。

为了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和体力,他拿着一块干布在擦拭着脸上和滴到脖颈中的雨水。

然后他也看到了空中降落下来的神木飞鹤。

好久不见。

和秦惜月意识到是林夕来了的时候一样,他微笑着,却是有些肃穆和难言感慨的在心中说了这一句。

来了?无为观里,接到消息的唐初晴也撑了一把黄油纸伞走出了木楼,在观中空地迎接林夕的到来。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但他实则却是和顾云静一样,是整个云秦军方最有资格和最有实力的存在。

只是在这场决战里面,可歌可泣的人太多,唐初晴自觉即便是在一些普通军士的面前,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自傲,而现在这名在风雨之中到达东景陵的人,更是值得他放下所有的身段去尊敬,甚至敬畏。

……林夕没有浪费什么时间。

在一名云秦将领的指引下,神木飞鹤直接飞入了无为观,落在了这名曾参与过坠星陵守城,所以眼中的沧桑便似乎永远比一般人更多一些的老人面前。

林夕第一个跨下神木飞鹤。

高亚楠和边凌涵在他的身后走下。

李五直接撑开了一柄伞,躬身朝着唐初晴行礼,然后直接将伞柄搁在神木飞鹤上,自己马上在伞下开始休憩。

林夕对着唐初晴行礼,行的是云秦弟子礼。

唐初晴并没有任何惊异的表情,他先对着林夕和身后的高亚楠、边凌涵行礼,然后又看了一眼边凌涵背着的那个箱子,郑重的又对那个大箱子躬身行了一礼。

因为他感觉得出那个箱子里大黑的气息。

这样,才能代表他心中对于张院长的敬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和想问的?在郑重行礼之后,抬起身之时,他便平和冷静地看着林夕,说道。

我是和靳铁镇的驻守军以及运送军械的军队一齐来的。

军械没有什么损失,还有四千多人能投入战斗,他们在迂回朝着东景城前进着……接下来的雨会冲刷掉他们的一些痕迹,最终他们会到达五柳镇附近,目前肯定无法突破大莽军队到达城中,我和他们约好了,以烽烟为号,看到我发出的烽烟,他们就会全速朝着东景城突击。

在先前青鸾学院的密报之中,林夕早已经知道了唐初晴的身份,也知道了这是整个云秦最会守城的人,所以他也没有任何有关身份的寒暄,只是以请教问题的姿态,先行说了这一句。

先前我们得知有一支重骑军已经去拦截靳铁镇出发的我方军队,只是城外已经全部被大莽军队控制。

现在你能令他们保存这样的战力,接近到五柳镇这样的地方,这便又给我多了分信心。

唐初晴真诚的赞赏道:你的安排很好,在必要的时候投入这支军队,应该会起到不小作用。

林夕点了点头,我在高空看,大莽军队似乎还不急着进攻,您也根本不浪费军人的力气去堵那些城墙缺口,是想直接进行巷战?唐初晴看着林夕,平静而耐心的缓声解释道:这大莽八万大军,既然有信心攻克我东景陵,必定还有些厉害手段到战时才会展示出来,对于我而言,人口越是密集,这种风险就越大。

这种级数的战斗,注定是一场死战,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死去,无论是云秦还是大莽。

我会物尽其用,会以一部分军人的死亡为代价,用完城墙上的军械……城墙在这战里面的意义也仅限于此。

东景城很大,越是纵深的战场,越是可以布置更多的陷阱,即便这支大莽军队会有些厉害的杀手锏,这样大的战场,我们也会拥有更多的变数。

我没有藏着掖着,我不修补城墙,一方面接下来的战斗必定不会很快结束,必定艰苦卓绝,我必须尽可能的保存军人们的体力,另外一方面,我让大莽军队很清晰地看到我的意图,他们就必定也会权衡,必定也要重新制定很多计划……眼下这样的成效已经显现,现在他们没有进攻,便说明他们在犹豫,在权衡,在布置……这样可以花去他们不少时间,我们是守方,我们有足够时间,十天半个月我们都可以守,但是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这样一来,越耗费多时间……他们到最后时间越是不足的时候,就越是会急躁,会越没有选择,甚至做出一些为了赢取时间而损失很大的事情。

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更多机会。

顿了顿之后,唐初晴深深地看着林夕,道:对于守城者,对于我们云秦人而言,城其实不重要,这里面所有这些房屋,这些楼阁,全部毁了,将来都可以造。

只要我们的人在,云秦的精神在,我们就能守住这座城,将来这些东西,就能重造。

守城,最为关键的是意志。

如果一开始就让城内所有人忘记城墙,城墙在不在,对我方反而没有任何影响,而对于对方……攻下城墙也不会有任何欣喜,反而会在接下来的巷战之中,越来越没有信心和意志。

有些道理林夕没有想到,有些道理林夕原本就懂,有些话,让林夕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他想了想,在这个安静得可怕的雨中大城里,看着极远处那模糊的城墙,问道:现在需要我做什么事情么?昔日坠星陵应对南摩国三十万大军,我的父亲是城中守军的最高将领,但实则总指挥是张院长。

现在的东景陵,我是城中军方的最高将领,但实则总指挥,当然会是你。

唐初晴在这个阴郁的细雨天气里,在无为观飘洒的黄叶里,微笑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卷轴,递给了林夕:东景城这一张棋盘,我已经帮你铺好,一横一竖,盘上的纹路画好了,城里的所有力量,都在这份资料里,你接下来,便是要用最短的时间,看完这卷资料,然后开始下这盘棋,指挥这场战斗。

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等着你在某一个时刻,将我填到某个我应该去的地方。

林夕沉默,面容沉静没有太大改变,但是他知道这其中的分量,接过卷轴时,手有些微微的震颤,睫毛微微跳动着。

我知道这对于你而言会十分艰难,即便当初张院长……在做许多决定时,也非常的艰难。

唐初晴看着林夕的眼睛,微笑道:我从你的眼中,也只是看到了和张院长当初一样的不忍和沉重,但没有看到那种不确信自己的实力的惊惶,所以不仅是因为我了解夏副院长……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确是和张院长是同样的人,所以你也应该明白,只有你能承担起这个使命。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十三岁那年便经历过坠星陵之战的老人,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转身和林夕并立着看着远处烟雨空蒙中东景陵的城墙,肃杀道:当年张院长和十七名学院强者,对抗南摩国大军……现在你虽然还没有张院长那么强,我们也没有当年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但我们有这么多云秦军人,对方也不像当年南摩国大军那么强。

我们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夕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只是因为他在很快的思索。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最近的木楼里,展开了手中的卷轴,展开了这一个城,展开了这一个城的人。

……一条条雨水,顺着雨檐落下,洒在芭蕉叶上。

数名无为观里的普通道人,开始安静的抚琴,观里另外的一些人,安静的烹煮着热茶,热羹。

在林夕最早的一些命令中,两名军中的将领带着高等级的黄铜鹰眼和边凌涵上了神木飞鹤。

一些军中的传令官、旗语手和烽烟手,也开始在城中重新布置。

林夕在手中的卷轴中看到了姜笑依的名字,看到了另外一些熟悉的止戈系学生的名字,想象着他们在这座城里,林夕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

而后,他又看到了很多前不久在中州城中刚刚出现的名字。

这些名字所代表的强大,所代表的态度,让他肃然起敬,让他胸中的火,也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战场上的众生申屠念站在一架倒塌的投石车旁,静静地看着云秦细雨之中的这座城。

他身上的炼狱山神袍,在细雨之中滴雨不进,甚至散发着丝丝灼热的气息,将身外的雨丝都蒸干成白色的雾气。

此刻他眼前的东景陵,看上去十分的安静,那些城墙破口的后方,隐隐约约的青檐黑瓦,一些斑驳的白墙,在细雨之中,别有美感。

然而身为大莽七军统帅之一,此刻聚集在东景陵城外的所有大莽军队的总统帅,他十分清楚,这座平静的城里此时会有无数的陷阱,还有许多平时恐怕在中州城都未必能够见到的修行者。

到底谁是守这座城的主帅?看着这座城摆出的如此姿态,申屠念的眉头紧紧地拧结在了一起,知道这人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从后方走向了申屠念。

细细的雨珠流淌在他长长的金属披风上,金属披风上细密到了极点的金属纹理拉成了一片片鳞片般的形状。

申屠念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拳。

现在就开始?这名大莽将领下意识的回了这一句。

申屠念并没有恼怒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些对手的用意,越等便越是对我们不利。

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不再任何的废话,转身做了个手势,发出了一声低喝。

一面黑红色,布满各种兵刃洞穿的孔洞的军旗,在大莽中军中一座移动将台上擎了起来。

一阵海浪般的呼喝声在密密麻麻的大莽军中响了起来。

东景陵的城墙陡然一震,许多处地方,许多在投石车的轰击下都没有落下的积年灰尘扑扑而落。

所有的大莽军队动了。

……神木飞鹤上,在一阵陡然席卷整个天地的海浪般声音之中,边凌涵的面容骤然变得十分的肃穆。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高空之中湿冷的空气,让她变得更加冷静和清醒。

因为从此刻开始,她便是林夕的眼,她便是林夕传达某些指令的手。

……咚!四方角楼上,已经等待许久的云秦鼓手们,同时敲出了一声响声。

这沉闷而有力的响声,穿透了雨雾,传入城中。

城中一条两侧都是平矮店铺的街巷之中,身处一群黑甲云秦军士之中的姜笑依骤然顿住,回首望向了后方远处城墙的方向。

在回荡的鼓声之中,他听到了咕噜一声,身旁一名云秦军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转头,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名面目普通的矮壮云秦军人。

他呼出了一口气,缓解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然后随口问这名矮壮云秦军人,道:你是哪里人?矮状云秦军人又吞了口口水,紧了紧手上连着长刀的布带,嗡声道:云秦人。

轰的一下,周围的云秦军人都发出了一声哄笑。

这个时候,这些云秦军人似乎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有一名云秦军人在哄笑中,出声嘲笑道:余铁柱,谁不知道你是云秦人啊,姜大人问你是云秦哪里人,你却说是云秦人,你这不是要把人笑死。

这名矮壮云秦军人却是有些恼了,粗声道:反正我是云秦人,也不错,我就是云秦人。

这一声出口,这条街巷里面,却是骤然一片安静。

姜笑依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们都是云秦人。

对,管哪里来的,我们都是云秦人!有不少人,喊了起来。

……唐初晴此时站立在城墙上一架守城弩旁。

他已经将他一手布置了的这个城交给了林夕,在接下来,他便只需像一名普通的士兵,一名普通的修行者一样,接受林夕传达的命令去战斗。

所以他此时,便已经彻底放下了身上的担子,变得十分空闲,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城头上来看看大莽军队。

看着大莽军队中升起的那一面很古老,被鲜血浸染得极其厚重,经过岁月唯有剩下血渍的黑色的破烂军旗,他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神色,对着身旁的十余名负责这架守城弩的云秦军士,道:都什么年代了,南摩国都灭国多少年了……居然还把南摩国当时进攻坠星陵的军旗拿出来,用这么古老的仇怨来激起士气?这也实在太无聊了些。

他身旁这些云秦军士却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听到他这么说,数名军士却是也大声冷哼附和道:的确,这群大莽蛮子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连这样丢人的东西都拿出来。

唐初晴看着这群可爱的云秦军人,笑了笑,认真道:等到让你们从城墙上撤退的命令发出,你们到时一定要跑得快一些。

这些云秦军人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没有放在心上,还是无暇听他这话。

因为此时,大莽军队已经由东景陵四面,同时整齐的开始推进。

这还有点意思。

看着密密麻麻,似乎充斥外面整个阴郁天地的大莽军队,唐初晴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却是自语了这一句。

此时大莽军队中,行在最前的,不是以往攻城时最常先用的重铠军或是重骑军,而是普通的刀盾步军。

这些步军三人一列,前后左后,都隔着一定的距离,且前进的速度,也并不那么迅速。

只是想在天黑之前,占据城墙?唐初晴想了想,轻声自语,然后撑着伞,沿着城墙,朝着下一座角楼行去。

神木飞鹤围绕着东景陵的城墙在急速的飞掠着。

东景陵极大,即便是神木飞鹤的速度数倍于奔马,一时都难以环绕全城。

嗤!一枝深红色的箭矢从无为观中射出,准确无误的钉在相隔足有四百步的一座简陋木瞭望塔上。

一名黑甲云秦将领用最快的速度拔下了身旁木桩上钉着的这根箭矢,解开绑在箭身上的小卷看了一眼,马上挥起数面旗帜,开始打起旗语。

旗语极快的传递到城中数个高处。

神木飞鹤上一名始终举着黄铜鹰眼的军中将领在呼啸的风雨声中,大声的对着边凌涵传递林夕的命令:林大人命你自行按四面大莽军队接近城墙的速度,安排城墙守军的撤退!就只是这样?边凌涵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挤出滴入眼中的一滴雨水,在心中如此说道。

她此时的目光平静且极其的冰冷……只想着,按照林夕和她先前的约定,除非见到大国师巅峰阶以上的修行者,或是见到对方的主帅,才让她动用大黑……这样的话,最好对方的主帅能够进入她的视线,她便可以全力动用大黑,发出一箭。

……大莽军队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越来越多的身影显得大,在细雨之中凸显,城墙上的云秦守军,甚至开始隐隐可以看清这些大莽军人紧张、焦躁、狂热等诸多情感汇聚的面目。

军鼓声已经有节奏的响起。

四面城墙上的诸多战鼓,都是同一节奏,每一声声音响起,都是震动天地,让人心头一跳。

城墙后方的云秦巨型投石车已经开始轰鸣,抛出一块块半个房屋般的大石,震碎了雨丝,带着死亡的啸响,砸入到大莽的阵中,每一块大石的落下,都能或多或少的溅起些血肉残肢。

以松散之势,密密麻麻的从四面逼近城墙的大莽步军超过三万。

此时这三万步军中的绝大部分,早已经进入城墙上守城弩和大部分固定式弩机、刃车的射程范围之内,然而城墙上却依旧是一片死寂,依旧没有一根弩箭落下。

在阵型漫长的大莽军中,有一名大莽军人骤然承受不住来自面前这座城池,来自这寂静的城墙上的巨大压力,骤然面色变得惨白,丢下手中的兵器,就要转身而逃。

但不等他转身,后方一名背上绑着两面青旗的大莽督军瞬间连跨五步,手中长刀一闪,便直接斩下了这名大莽军人的头颅。

这名大莽军人的面目上还残留着恐惧的表情,头颅在空中翻转,脖颈中的鲜血却是冲得比他的头颅还要高。

怯战者,死!一刀斩下这名大莽军人头颅的大莽督军面无表情的高高举起手中还在流血的大刀,冷漠的出声,说不出的威武。

战场上有众生。

这只是众生相中一个很小的画面。

然而却正好落入了城墙上一名黑甲云秦将领的守将眼中。

老程,有把握射中那名大莽督军将么?这名黑甲云秦将领沉冷的出声,问身旁弩机上一名头发花白,身体有些佝偻的老年军士。

应该可以哩……要做?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笑了笑,操着浓厚的云秦北部口音,回答,额头上布满皱纹。

让他阵亡,要快!黑甲云秦将领一声冷笑,他此时显得嚣张,我们要比他更嚣张。

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没有任何的迟疑,通过弩机上的准星,马上开始飞速地转动几个调整弩机的手轮,原本对准了城墙一处缺口附近的弩机,在一阵顺畅的金属低沉摩擦声中,转动、定位。

此时城墙上的云秦军人,算上瞭望卫和鼓师,也只有两千五百余名。

然而面对推进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三万大莽步军,所有这些弩机旁的云秦军人,却是都显得异常平静,异常的嚣张,不可一世。

死哩!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用力地挥了挥手,用浓厚的云秦北部口音发出了一声厉喝。

咔!一名早已经准备好的壮年云秦黑甲军士手中的金属锤落了下去,敲脱了弩机上控制绞盘的卡销。

在方才的转动中都显得平静的弩机骤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声响,似乎要将积蓄在所有这些云秦军士胸口的战意和怒火全部喷发出来。

在急剧的金属铰链震鸣声和弩箭的破空声中,一柄儿童手臂粗细的弩箭,顺着设定的轨迹射了出去。

那名大莽督军才刚刚放下流血的大刀,正继续前行,没有来得及做任何闪避的动作,这枝巨大的弩箭,便如从天空破空而下,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整个人带得倒飞出了五六米,然后伴随着巨大的血花,将他狠狠的钉在了地上!干得不错,调整得这么快,射得这么准,肯定是老程的手笔。

城墙上,很多处的云秦军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其中一处远处的一名黑甲云秦校官赞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近处那道城墙缺口,点了点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咔!就在他的声音刚落,手刚刚举起的瞬间,他身旁的数架弩机,同时发出了震鸣,一枝枝弩箭带着死神的啸响,狠狠的坠入缺口前方的大莽阵中,带出一蓬蓬的血雾。

这几枝弩箭,揭开了序幕。

整个宁静的城墙上,瞬间金属震鸣声连成了巨浪,无数的弩箭,震碎了雨雾,出现在空中,坠落。

第六百一十六章 秋意浓、有雪落在第一枝守城弩箭发出凄厉破空声,准确的将那名大莽督军钉在地上的瞬间,许多大莽军人的脸色变得雪白。

接下来在凄厉的啸鸣连成一片,一枝枝巨大的弩箭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的坠入城墙缺口附近时,绝大多数的大莽军人都马上清醒,城墙上的云秦守军,并没有任何直接放弃城墙的想法,迟迟不发动,只是为了让他们的阵型尽量密集一些。

不管在外围的阵型如何松散,在贴近到城墙时,在没有大型云梯的情况下,大莽军队的突破口只能是那些城墙的坍塌处,在涌到这些缺口时,大莽军人自然会变得很密集,每一枝弩箭,每一片旋转飞刃,往往便能够像犁田一样,犁出一片翻滚的血浪出来。

只是一些经验丰富的大莽将领有些不明白……在大莽军人已经开始攀爬这些城墙缺口的情况下,且视线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云秦重铠和重骑,那云秦军方,如何能够阻止大莽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冲上城墙,涌入城墙内里?一架守城弩的总杀伤,不仅在于每一枝弩箭带来多少杀伤,最为关键,还在于一共能够射出多少支弩箭。

没有充足的时间……只能来得及射出三四枝弩箭,这又有什么意义?一名普通的大莽校官心中怀着这样的想法,快速地在崩塌的碎石上攀爬。

这段城墙坍塌得十分厉害,一些被巨大弩箭洞穿了身体的大莽军士,永远倒在了这段坍塌的城墙前,但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被弩箭射中的人而言,只是不到三停的时间,便已经攀到了倒塌城墙的最高处。

这名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大莽校官在心中依旧的不解之中,看到矗立在面前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巨木和钢铁构筑的巨物,这世间唯有云秦的工匠和云秦的国力,才能够大量建造的巨型固定式投石车。

在纷乱的雨丝里,在这令人值得敬畏的庞然大物的阴影下方,这名大莽校官看到了七八名云秦黑甲军人。

射!没有任何的犹豫,这名大莽校官急剧的发出了军令。

他身周密密麻麻的大莽步军之中的箭手,在此时城墙上方巨大弩箭的死亡威胁之下,也已经超出了平时的极限,即便剧烈地喘息着,但都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取下背着的弓箭,放出了一轮箭雨。

这名大莽校官看到,这七八名云秦黑甲军人全部中箭。

其中有数人,甚至中了二十余枝箭矢。

然而他看到,这些云秦黑甲军人即便是在倒下时,脸上都似乎有着一种冷讽和不屑的笑意。

这种笑意让他的浑身如坠入冰窟之中。

他想到,这种巨型固定式投石车,并不是七八个云秦军人便能配合使用的……而且,光是甩动抛臂的转动半径,就能决定即便能够抛出最后一发重石,也绝对不可能落到缺口附近,至少要落在城墙外百步的地方。

轰的一声巨响。

他面前的这架云秦巨型投石车倒了。

在那些云秦黑甲军人中箭死去、倒下的瞬间,这架巨型投石车,便倒了下来,就像一个散架了的擎天巨人,朝着他所在的这个缺口,扑了下来。

这名大莽校官的眼眸中,最后充斥满了绝望恐惧的神色,充斥满了无数巨木和钢铁构件的阴影。

这一处城墙缺口,顿成人间炼狱。

沉重的巨木、铁板砸落到大莽步军的头顶,发出沉闷如捶衣的撞击声,然后带着鲜血和肉泥,崩断,在碎石间冲撞,弹跳。

石屑、粉尘,在雨雾中都升腾城了浓烟。

而且不止是这一处缺口,几乎所有城墙上缺口后方的巨型投石车,全部陆续倒塌了。

沉闷的撞击声和雨雾、浓尘中大莽军士的惨呼声,凄嚎声,让所有缺口之外的大莽军人都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虽然说,这种杀伤力依旧有限,但这种手段,却是有足够的震撼和威慑力。

因为巨型投石车上的那些巨木,甚至比宫殿大梁还要沉重,若是此刻填上去的不是普通步军,而是重铠和普通修行者,在这样的倒塌下,一样要死。

……这种抛弃城墙界限,全城迎敌的巷战战法,最为关键的不是有没有勇气这么做,而是能不能在城中构筑比坚守城墙还杀伤更多的陷阱,以及有没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化整为零的军队的部署和调动。

在此刻前进着的大莽整支大军的后军之中,有一辆六匹战马拖动着的舒适马车。

马车车门帘子是青竹制成,没有卷起。

有七名佩剑,身穿大莽华丽宫廷服饰的俊逸修行者,面上始终带着面对师长的真正谦恭姿态,听着这辆马车中人的教诲。

云秦帝国内,最懂得守城,也最有能力将这整一个城摆成杀阵的人,是唐初晴。

云秦军方的总教习之一,负责整个中州军的防卫。

至于这种将巨型投石车当成武器砸下,也并非那么简单。

马车中人安静的娓娓道来:即便你们想弄倒这些巨型投石车,你们能保证这些巨型投石车可以遵循你们的意愿,倒向你们想要它倒去的地方?能够让它崩解得这么彻底,变成无数的撞木和飞铁?能够这么了解云秦巨型投石车,且能令这些云秦投石车朝着他想要倾倒的地方倒下的,唯有云秦军方的大匠师楚夜晗。

所以现在唐初晴是否在这东景陵还不能一口肯定,但楚夜晗,却肯定在这东景城里。

师尊。

七名佩剑大莽修行者中,其中一名剑鞘是藏青色,布满蝙蝠状花纹的三十余岁俊逸男子恭敬出声道:只是即便如此,这些巨型投石车的倒塌,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我常教你们,看事情,要从大处着眼,且要换些眼光,切莫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事情。

因为你们面对的敌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脑海之中想的,也绝对不是普通人想的普通想法。

马车中平静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便从来不去考虑这时间的问题,一计不成,便自然会有更多的手段来拖延一些时间,最为关键的是着眼点的问题……唐初晴是圣师,楚夜晗虽然只是巅峰大国师,距离圣师还有一步,但他有金铁人的外号,身上有诸多奇特魂兵在身,战力也不亚于圣师。

再按照先前确切的情报,若是唐初晴真的在,那城中的云秦圣师级高手,便至少已有四个。

这样一来,到真正交锋时,东景城中圣师战的数量,将会超过半个月前的中州城。

相对而言,军队多了,修行者很少,决定胜负的就在军队,但若是修行者的力量分外强大,有些时候,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反而在于双方这些强大的修行者,能否出现在最适合的位置上……还有,在于双方出奇制胜的一些手段。

即便是我,想要从东景陵活着离开,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听到马车中传出的这句话,七名正听得心有所得的佩剑修行者,都是心中一凛,直觉得秋意已浓。

……差不多了。

依旧是在那名调教守城弩车一击,精准的射杀了那名大莽督军的一段城墙上,那名冷峻的黑甲云秦将领,对着身旁那名叫老程的老年军士不疾不徐地说道。

此时,已经有不少大莽士兵在最初巨型投石车倒塌的杀伤和极度恐惧中回过神来,有不少已经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城墙断口处攀爬上来。

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点了点头,飞快的调整弩车,其余十余名云秦军士只是冷静的等着。

好哩。

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很快发出了声音。

就在此时,一阵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一名年轻黑甲军士,直接站到了他的身前,身上顿时多了六七支箭矢。

死哩!这名老年军士扶住这名挡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云秦军士的身体,眼含热泪的发出了一声大喝。

咔!一名手臂上中了一箭的黑甲军士动作没有任何的迟钝,手中的重锤再次敲脱了扣销,在这名老年军士的大喝声中,守城弩的弩箭再次朝着城墙缺口处飞了过去。

这次的守城弩弩箭的箭头上面,拖着十数根绳索。

十数根绳索的后方,是一个个用军械的浸蜡防水雨布包着的包裹。

这些包裹的底部已经被扎穿,只是用一张张油纸随意的封着,就像云秦一些城里乞丐的补丁衣衫。

这些包裹并不轻,砰的一声,所有绳索在顷刻间一声闷震,即便是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守城弩弩箭在空中的去势也是陡然一滞。

在这一震之下,这些包裹底部的一些油纸便被震裂、撕裂了。

一些极细的略带些微红的白色粉末,从这些裂开的口子里纷纷扬扬洒落了下来。

包裹虽沉,但显然已经做过测试,依旧被守城弩的恐怖力量带得凌空而起,在空中急速前行之间,所有的裂口之中涌出的这种白色粉末,就像是无数人在空中倾倒着面粉。

东景陵的城墙上,同一时间,许多弩机之中射出的弩箭,都扯起了这样的包裹。

铮……铮……铮……当许多弩箭力尽掉落之时,东景陵的城墙上,就像是下了一场场的雪。

这些白色微红的细腻粉末,在洒落之时是如同岩石般冰冷的,然而在雨丝之中,却是迅速的变得灼热,在洒落到大莽军士的肌肤上,眼睛里,甚至顺着呼吸进入口鼻之中后,便变得更加灼热、刺痛,如一颗颗极小的火焰,在燃烧。

啊!无数的大莽军士惊骇欲绝的惨叫了起来,他们的眼睛如同瞎了,他们整个口鼻、肺管刺痛、灼烧得根本无法呼吸,许多人拼命地往外逃,甚至从城墙上跳下,许多人倒下,在地上,翻滚,抽搐,但更加的痛苦。

这是什么!一名大莽将领脸色惨白地看着前方城墙缺口中弥漫的雪,震惊地问身旁一名的中年文士模样的大莽修行者。

不是毒药,是石灰粉……还有大量的辣椒粉。

中年文士模样的大莽修行者鼻翼微微地颤动着,捕捉着风雨中传来的一丝气息,凝重地说道。

东景城盛产辣椒,有辣东景的称号,云秦军方能够准备大量的辣椒粉混杂在干石灰粉中根本不稀奇……无论是很辣的辣椒粉还是遇水会迅速发热的石灰石粉,一时都不会致命,然而正是因为这两种东西不致命,但入眼和吸入之后会极其的痛苦,便更加能够制造出恐怖和混乱。

在大莽步军的极度混乱之中,所有城墙上弩车旁的云秦军士,依旧只是继续不停地上弩车绞盘,将一枝枝弩箭,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大莽阵中激发出去。

第六百一十七章 长歌当哭咚!原本激越的战鼓声陡然一变,一声低沉,一声变得异常悠长。

老程,要准备走了。

冷峻的黑甲云秦将领转头,看着身旁依旧在调整守城弩的头发花白的老军士,沉声说道。

还能射出一轮,你们先走哩。

头发花白的老军士,看着身旁地上那一名帮他挡了数箭而死去的年轻云秦黑甲军士,依旧扛起一根弩箭,装填进守城弩中。

黑甲云秦将领看了一眼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处城墙缺口,马上摇了摇头,不行,来不及了!我老了,拿不动刀哩,离了这守城弩,没什么用哩。

你们快走,还能多杀几个大莽蛮子哩。

头发花白的老军士嘀咕着,却是依旧没有停止动作。

冷峻的黑甲云秦将领此时明白了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士不是觉得来得及,而是根本就不想走。

对于军人而言,这是违背军令的事情,然而此时,无论是这名黑甲云秦将领,还是身旁六七名还活着的云秦军士,却都是生不出什么怒意。

他们都看得出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士的决心。

走哩!头发花白的老军士陡然发出了一声怒吼。

冷峻的黑甲云秦将领嘴角微微抽搐,走!他对着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士最后行了一个军礼,发出了一声厉喝,开始拼尽全力,朝着城墙的一处下口狂奔。

老程!他的身后,其余几名云秦军士都是一声悲鸣,泪水夺眶而出,不再回头,也跟着开始狂奔、离开。

头发花白的老军士没有出声,又看了地上那名帮他挡了数箭的年轻云秦军士的尸身和一旁另外几名云秦军士的尸身一眼,然后提起了重锤,稳定的一锤接着一锤,敲击在守城弩旁数架已经上好绞盘的贯月弩机的扣销上。

数根弩箭激碎了雨雾,将十余名刚刚冲上城墙的大莽军士射得倒飞出去,但有更多的大莽军士从那处缺口爬到了城墙上。

头发花白的老军士躲身在守城弩后。

越来越多的大莽军人如潮水一般冲向这架守城弩。

听着已经极近的密集脚步声,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士笑了笑,然后闪身出来,挥起了手中的重锤,砸向守城弩上的激发扣销。

嗤!嗤!……数枝箭矢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数团血雾从他的身上爆开,他的身体晃了一晃,往后倒下,但手中的重锤已然敲击在扣销上。

当!扣销松脱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士大叫了一声,死哩!一枝手臂粗细的守城弩箭在他最后的一声嘶吼中飞出。

云秦士官老程玩了一辈子的守城弩,他这最后一枝弩箭,却不是射向面前的那些大莽军人,却是射向了旁边的一架弩车。

守城弩的弩箭出口,就对着旁边的这架弩车。

当!弩箭还未完全脱离守城弩,就撞击在了旁边的弩车上,一时无数的金属破碎声响起。

弩箭断成数截……守城弩猛地一震,内里无数机括断裂,那辆贯月弩车的厚壁上,被折断的弩箭撞出了孔洞,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击在旁边一辆弩车上。

这些弩车的撞击,损毁,许多冲到前方的大莽军士面色惨白的倒退,被激飞的金属碎片洞穿身体,惨叫倒下……这一幕幕画面之中,老程嘟囔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在这同一时刻,城墙上很多架弩车都在倾覆,损毁。

不要过去!快退回来!一名大莽校官发出了急剧的嘶吼声。

数十名已经占领了一架完好的守城弩车和数架穿山弩车的大莽军人惊诧的转过头,看着这名发出命令的大莽校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下一刻,他们陡然觉得头顶上方出现了巨大的阴影。

轰!一架崩塌的云秦巨型投石车砸了下来,将这些弩车和大莽军人一起砸碎,掩埋。

所有的云秦巨型投石车都在倒塌,或倒向城中,或直接砸向城头,一蓬蓬巨大的烟尘,使得这个城池充满了史诗和毁灭的气息。

……云秦战鼓声仍在继续。

最后城墙上的鼓声,来自于城墙上的四座角楼。

一群群面色极其难看的大莽军人,在血与尘中涌到了这四座角楼楼下。

角楼周围的空气,都在鼓声中震动着。

通往角楼的楼梯门完全是洞开着的,听着依旧响起的鼓声,其中一座角楼的楼梯门处,一名大莽校官想象着角楼上面的云秦鼓师狂放而不可一世,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姿态,想着沿途弟兄们的死伤,他的脸色阴沉难看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然而就在这名大莽校官厉声地喝骂声中,数名大莽军士才刚刚跨入角楼的楼梯,四座角楼上的云秦鼓师,便同时敲出了一记最强音。

这声音,像是无数人在狂笑,像是无数人在怒吼,在咆哮。

在这一声鼓声之中,四座角楼同时震颤,轰然崩塌。

角楼上,四名云秦鼓师傲然的迎接死亡。

角楼下的城墙上,许多大莽军士面如土色,在崩塌的角楼下陪葬。

在四座角楼崩塌之时,东景陵的阴霾天空之中,隐隐约约,多了许多声音。

许多大莽军人倾耳听着,然后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声音,是歌声,是许多云秦人在一起歌唱,发出的肃穆的歌声。

这是云秦人的荣光。

一名大莽将领看着前方城墙上倒塌着的云秦巨型投石车的残骸,在这蒙蒙细雨和歌声之中,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神木飞鹤还在空中飞掠。

神木飞鹤上面,边凌涵的双手已经按在了装着大黑的箱子上。

她已经尽力按照每处城墙缺口大莽军队的登墙速度,尽可能快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战斗中有各种各样的偶然因素,任何人也不可能彻底的掌握全局,各段城墙上,有些云秦军士本来就承担着掩护别的云秦军士撤退的使命,还有一些云秦军士,也在大莽军队的堵截下,无法从城墙上顺利的逃入东景城中的街巷。

此刻她下方的这一段城墙上,便是有一百五六十名云秦军士被两股大莽军队堵截住了。

若是她用尽所有的魂力,激发大黑发出一箭的话,或许能直接射塌一段的城墙,这些云秦军士或许有机会能从一段城墙的缺口处逃生。

然而她必须遵守林夕的命令。

她若是耗光了自己的魂力的话,要数天不间断的冥想,才能补得回来。

战争才刚刚开端。

她在这场战争之中,只能全力出手一次。

这一次出手,只能留给这支大莽军队的主将,或者圣师,只能留在可以挽救更多云秦军人生命的时刻。

所以她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触摸在了装着大黑的箱子上,却终究没有打开这个箱子。

她看着那一百几十名云秦军士发出了歌声,决然的展开了最后一次冲锋,然后壮烈。

雨丝一直飘洒在她的脸上。

她冰冷白皙的脸上,一直有水在流淌下来,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无为观的木楼中。

哪怕是此刻东景陵最宁静祥和的地方,林夕也可以听到微风细雨中传来的歌声,传来的一声声云秦巨型投石车和四座角楼如山般崩塌的声音。

林夕放下了手中的卷轴。

这卷轴中所有城中布防,兵力布置,各处陷阱,以及城中所有的军队构成和修行者的介绍,他都已经仔细看过了,记下了。

在这种时候,他的记忆力都似乎比平时要强出了太多。

然而他依旧将这卷卷轴塞入了怀里。

因为他十分清楚,唐初晴的这些布置已经足够完美,这座城拥有这些人,已经足够强大。

这场仗,没有他,也能打。

但既然他来到了这座城里,那他就必须让这座城里的云秦人少死一些,他就必须……赢得这场战斗,除非他死在这里。

以前,甚至在他成为青鸾学院的学生之后,他都依旧有些不太理解,有些人为什么最终能跑,却都要和一座城池,一个要塞共存亡。

他觉得自己是很灵活,很不迂腐的……真的最后还是打不过,跑了就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跑了之后再打过。

然而此时,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在这样的歌声,在每一口呼吸都是呼吸到的空气都是充满了悲壮的气氛里面……在那么多人都在和敌人玉石俱焚,在那么多人都在忘却的自己保卫自己的祖国……在那么多人都不会因为怕死而离开……在那么多人都已经因为要保住这座城,要保护更多的人不被敌人杀死而已经死在这座城里的时候,充斥在一个人体内的,便唯有和对方决战到底的气息。

林夕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灿烂的大祭司长袍上。

以前他也总觉得祭司就像个神棍,他只觉得多一个祭司的身份,只是多一份力量。

然而此刻,他明白了更多的意义。

在碧落陵的夏天,他和边凌涵这些学院的年轻人,似乎骤然长大,而在这东景陵这初秋的雨里,他们这些年轻人,却骤然变得更加的成熟。

他走入了细细的雨丝之中,开始行走在东景陵的街巷之中。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大莽的箭,云秦的箭申屠念的面容十分平静。

即便是在四座角楼塌掉的时候亦然。

因为他和此刻大莽大军后列那架七名宫廷剑师环卫着的马车中人的看法一模一样。

要攻克东景陵的城墙,本身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些步军的死伤,原本就在他的预计之中,最终能够决定东景陵这场大战的胜负归属的,除了双方强大修行者之外,只在于双方出奇制胜的一些手段,只在于双方军士最后的体力和意志、士气。

大莽军队一刻不能贯通全城,不能杀死城中绝大多数的云秦人,这战斗便一刻不会结束。

所以这场战斗的持续时间不会短。

现在云秦军方的这些手段,这些持续到鼓师牺牲的鼓声,角楼的崩塌,都大大的影响了大莽军队的士气,但不管这些大莽军士的意志和士气到最后如何低落,他的手中都拥有可以到时让这些大莽军士的意志和士气重新变得疯狂的力量。

所以在他看来,云秦军方这些摧残大莽军队意志和士气的手段,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空中那道淡淡的黄光上。

这是青鸾学院的神木飞鹤。

青鸾学院根本不缺强大的箭手,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可能不出现。

他微微往后侧转着头,缓声说道:而且就算不去考虑箭手的因素,这种东西,也始终是个悬在空中的最高瞭望塔,看见我们的动向越快,他们的调动就越快……最为关键的是,这神木飞鹤可以带着对方最为强大的人物,随时降临到某个地点。

在前期的大军之中,利用这种东西降落刺杀是自寻死路,但在战斗的后期,这种东西却是十分致命……所以这神木飞鹤,始终是个大麻烦,必须要先解决掉。

此刻他的身后,站着的除了那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将领之外,还站立这一名身穿着蓑衣,带着竹笠的男子,连面目都隐匿在竹笠的阴影里面。

听到申屠念这样的声音,却是这名男子出声,听上去声音平和且充满磁性,是名中年男子的声音:要飞得近了,才有可能将之击毁。

可以把它引过来。

申屠念平淡道。

身穿蓑衣的男子道:但未必只有一只神木飞鹤。

申屠念道:按照情报,青鸾学院在内变之后才有神木飞鹤,得到神木飞鹤的制造之法时间尚短,即便已经能够制造神木飞鹤,短时间内神木飞鹤的数量不会太多,到现在也唯有一只神木飞鹤出现,这便值得一赌。

你现在就出手,接下来可以马上冥想恢复魂力,在战斗的最后阶段,你便还会有足够的魂力可以出手。

身穿蓑衣的男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好,赌一赌。

……林夕走在东景陵的城巷之中。

此时东景陵的各处城巷已经被堵得彻底像个迷宫,即便是驻扎在一处的一些军队,没有其余地方的将领指引的话,进入别的区域的街巷,也会不可避免的迷路,除非全部在屋顶上面翻越,或者一路破墙而行。

然而因为有着唐初晴的城防布置图,林夕行走在东景陵的街巷之中没有任何的障碍,他一路走向接下来会最早遭遇大莽军队的最外围。

云秦的大祭司袍自然能够第一时间吸引云秦军士的视线。

当看清楚火红的大祭司袍上的花纹,看清这名大祭司还背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又看清林夕的面目是如此的年轻,所有沿途看到林夕的云秦低阶军士,也都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是谁。

他们瞬间变得激动、振奋。

在一处街巷,数名军士正在奋力搬动一块厚门板,想要将之覆到一处掩体的孔洞上去。

陡然之间,他们觉得这块厚门板一轻,惊讶地抬起身来时,他们发现是一名身穿着大祭司袍的年轻人帮了他们一把。

他们看到了祭司袍上的花纹,也看到了周围军士激动、尊敬的神色,他们也顿时反应了过来这名年轻人是谁。

林大人……在纷纷心头震颤着对林夕行礼之后,有一名军士忍不住问道:林大人,我们这一战,会胜利的吧?不知道。

面对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林夕摇了摇头,看着他和其余的军士,道:但不管如何,我们不会让出这座城……除非我们都战死在这里面。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这个回答,更是让这些军士心情更加激动难言,他们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都对着林夕肃穆的行了一个军礼。

就在此时,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

一声尖锐的箭啸声如鹰啸般在空中响起。

他眼睛的余光里,始终注意着的那道黄光,开始略微往下降落。

这是他和边凌涵约好的,发现敌军主帅时的讯号……在他和边凌涵的约定里面,发现对方主帅,便可以尝试刺杀,毕竟边凌涵所有力量配合大黑发动一击的话,即便不能直接杀死一名圣师,也能让圣师受不轻的伤势。

只是在林夕此刻的直觉里,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哪怕他相信边凌涵的判断力,但他直觉对方的主帅露面的时间太快。

只是觉得有些不对,他也没有时间太多的思考,便行云流水般掀开了背上的木箱……木箱里面,有两具弓。

只是一息的时间,他便拿起了那柄相对略微节省魂力的深红色巨弓,朝着黄光的方位,射出了一枝响箭。

……一道火光出现在云秦城墙上方。

出现在那面很老很破的南摩国军旗下方。

申屠念展示自己身份的方式十分简单,只是释放出了一道唯有炼狱山申屠氏才能释放出的恐怖火焰,将一架残破的云秦守城弩车直接烧成了融化的铁汁,顺着城墙像熔岩流下,在细雨中冷却,灼得雨丝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此刻大莽大军中,身穿炼狱山神袍的修行者有不少,然而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却唯有他一人。

这便足以证明,他便是大莽七军统帅之一的申屠念。

他认为在自己身份的吸引力之下,神木飞鹤上的人自然会找到他露面的理由,譬如说此刻大莽军队的士气,需要他的出现来提振。

事实上,在他身上发出耀眼火光,身上红袍的符文如同熔岩一般散发出火星和浓烟之时,神木飞鹤上负责瞭望的一名云秦将领,就已经断定了他的身份。

对于边凌涵而言,申屠念至少是圣师,即便不是总统帅,也至少是副总统帅,已经满足了她出手刺杀的条件。

但她此刻不是她自己,她是林夕的眼,是林夕的手,所以听到林夕发出的那一声响箭声,原本已经取出大黑的她没有任何犹豫,停止了出手的准备,神木飞鹤马上朝着林夕发出响箭的方位飞掠了过去。

……大莽的步军已经彻底占领东景陵城墙,后继的部队也已经到了城下。

七名佩剑的宫廷剑师此刻都皱着眉头,看那只神木飞鹤掉头飞走。

他们环卫着的马车之中,又传出了温和的声音,你们现在又看到了什么?这七名修行者互相望望,都是面露尴尬和羞愧之色。

他们明白马车中他们的老师当然不想听到他们回答看到神木飞鹤飞走这样浅显的东西,此时他们也已明白,他们马车中的老师是担心不能在东景陵一战中活下来,所以这一路上,这一战开始之后,才会比平时多许多话,想要尽可能的多教他们一些东西。

但他们此时却是谁都想不出这只神木飞鹤掉头飞走,其中蕴含的深层次的意思。

中州城里的修行者,曾用烟火气来形容修行者的战斗。

修行者的战斗,也有如做菜,色香味俱全。

马车中人一声轻叹:方才两声响箭,你们也都应该隐约听见,只是你们只是听见响箭,却没有注意到两声响箭间隔极短,唯有控弦纯熟到了极点的,才会如此流畅的马上回应一响箭……所以那发出第二声响箭的,便极有可能是一名强大的箭手,再观这神木飞鹤往那处响箭处去,这个可能性便更加大了数分,再做推测的话,便极有可能是去接那名强大的箭手过来,一齐刺杀申屠将军。

七名俊逸的剑师互望了一眼,细想之下,心中既是尊敬,又是羞愧。

观烟火气,同样是立身保命之道。

能够知道有强大的对手来临,才能做出选择,逃离或者应战。

否则已有风吹草动而尚且不知,等到一名超出你许多的修行者突然杀到你面前,再跑就来不及了。

修行这种东西,不仅靠毅力,还靠活得长。

你们能再活个三四十年,即便际遇差一点,也至少能够成就圣师吧。

马车中人语重心长的轻叹道。

一名剑师尊敬道:多谢师尊指点……既然如此,申屠将军会不会有危险?他当然是主动吸引对方出来,有什么危险。

马车中人一笑,道:接下来,当然只是要欣赏我们大莽公孙先生的箭技,或者欣赏这名云秦箭手的箭技。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临阵学习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第一。

第一剑师,第一箭手……围绕着第一两个字的,往往是许多场强者之间的战斗。

云秦有强大的箭师,大莽自然也有强大的箭师。

在云秦修行者的世界,公认的第一箭师是佟韦。

至于胥秋白这样的强者,也只是碧落陵第一箭师。

在大莽的修行者里面,公认的第一箭师是公孙羊。

就如同云秦很多人想通过挑战倪鹤年而一举成为中州城中的最强者,成为皇廷大供奉一样,在大莽,自然也有很多人想要挑战公孙羊,夺取大莽第一箭师的名号。

原本公孙羊接受一切箭师的挑战,但在五年之前,公孙羊分别在清晨、黄昏、深夜三个不同的时刻,在大莽王城中不同的三条街巷,朝着大莽王城的城墙一块突石上射了三箭,然后从那时开始,大莽便再也没有挑战他的箭师。

因为所有的大莽箭师都发现,自己用和公孙羊一样的弓箭,在同样的位置施射,都不能和他一样射得那么远,入石那么深。

而且公孙羊是在三个不同的时间,其中的黄昏和深夜,更是属于光线暗淡,甚至完全看不到目标的时段……大莽的箭师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公孙羊的箭技已经到达了自己有一箭在先,便已对箭道和目标所在清楚在心,甚至在看不见、移动了的情况下,都能射中的惊人地步。

这完全是箭技熟练到了如同意识一般,到哪便能射中哪里的程度。

先前公孙羊还接受大莽强大箭师的挑战,是他还觉得能够和从这些大莽箭师的交手中学习到一些东西,但从他射出这三箭之时开始,他已经从大莽其余箭师的身上学不到什么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再战的必要。

于是明白了这些的云秦修行者都尊称公孙羊为公孙先生,许多原本还想挑战公孙羊的强大箭师,都甚至纷纷拜在了公孙羊门下,成了公孙羊的弟子。

一名修行者到了如此程度,是真正无愧的一代宗师。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存在,在事关无数人生死的国与国战中,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期间,只是成了大军之中一道强大的武力。

公孙先生,自然就是那名身穿蓑衣,戴着竹笠,声音充满磁性的男子。

因为也唯有他这样的存在,才能对申屠念表达一些质疑,进行一些平等的商榷。

此刻他正站立在一段城墙上,微仰着头,看着那只去而复返的神木飞鹤,露出了竹笠下的半张面目。

他露出一半的面容,冷静得近乎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熟悉弓箭,已经如同自己的指掌一般熟悉,他更能感觉得清楚那两声响箭之中的烟火气。

此时这只神木飞鹤上面,至少便有一名强大的云秦箭手。

这名云秦箭手,会不会让自己看到些惊喜的东西?公孙羊此刻的心中,平静且充满了期待。

……李五、林夕、边凌涵在神木飞鹤上。

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神木飞鹤在林夕的指示下,直直的飞往申屠念所在的城头。

视野十分清晰。

融化的铁汁在凝结之时释放的热力,使得雨丝变成了蒸汽,形成了一股冲天的白雾,而申屠念就站在那条烽烟般的白雾旁边。

怎么做?边凌涵看了一眼申屠念,问林夕。

林夕看着边凌涵,道:到你确定肯定能射中他的地方,动用大黑,全力射他一箭。

边凌涵眉头微皱:只是这么简单?林夕笑了笑,道:就是这么简单。

边凌涵转头看着林夕:你的笑很重很僵,看上去有点假。

很重很僵是因为这座城和这么多人生死的压力,和这没什么关系。

林夕看着她说道:越是心里沉重和紧张,多笑笑,反而能让我轻松一些,可以让我的思维更清楚一些。

反正现在就是这么简单,你能保证这一箭落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像你一样移动中施射,我还做不到。

边凌涵的手落在了大黑的三根弦上,道:停在他头顶,直接施射?林夕笑了笑,道:好。

神木飞鹤直直的飞向了申屠念,在申屠念头顶的高空中悬浮住。

大莽绝大多数军人都看到了这只神木飞鹤的动向,此时看到这只神木飞鹤悬停在申屠念头顶的高空,他们顿时都停止了一切交谈,整个战场上骤然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公孙羊缓缓的摘下了头顶的竹笠。

此时对于大莽整个王国其余任何箭师而言,神木飞鹤的高度还太高,箭矢根本不构成威胁。

然而公孙羊已经能够出手。

只是他必须确定,这只神木飞鹤上的人,有没有资格值得他全力出手一次。

在这场大战之中,若他只能出手两次,那这两次,自然都要确保能够杀死对方一名至关重要的人物。

所以他要见到神木飞鹤上的人出手之后,才会出手。

边凌涵却并没有什么迟疑。

她是林夕的眼,林夕的手,所以她此刻只是完全抛弃自己的想法,忠实地执行着林夕的意图。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她体内所有的力量,便从她的三指之中喷涌而出,灌入三根黑弦之中。

天空之中的无数雨滴,在这一瞬间骤然被她身周涌出的气息所吸引,全部汇聚到她身周。

神木飞鹤的周围,骤然出现了一条透明的,由无数雨珠凝聚而成的人鱼,因为晶莹剔透,而没有镜天人鱼的妖魅气息,只是让人觉得异常的震撼和美丽。

在所有看见这条镜天人鱼的大莽军士还来不及思索的瞬间,镜天人鱼崩散,一片黑夜降临而下。

公孙羊的感知之中,出现了一片黑夜,黑得惊心动魄。

然而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却是亮得耀眼,亮得如同阳光下最耀眼的钻石。

他知道这片黑夜是大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大黑发出。

只是这样一件神兵,便已足够值得他出手。

所以他根本没有看申屠念如何抵挡这一箭,在感知中出现这片黑夜之时,他身上的蓑衣便已经粉碎,变成无数碎末,如无数枝小箭往外飞射。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具洁白无瑕的长弓。

一枝孔雀尾羽般色泽的长箭,以旁人根本来不及感知,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瞬间脱离他的长弓,脱离他的手指,射向神木飞鹤。

一声凤鸣。

弓身上的元气震荡,和箭鸣声,化成了一声洞彻九天的凤鸣。

洁白无瑕的长弓上,符文散发的白光,形成了一朵朵的祥云,而那枝长箭上散发出来的光华,却是如同孔雀开屏,异常的绚烂。

这一箭的威势,无比的狂暴,就如同一条天河倒卷。

公孙羊根本不需要射神木飞鹤上的任何一人,只要击溃神木飞鹤,上面所有的人都是必死。

然而公孙羊并没有只射这一箭。

只在这第一箭飞出的瞬间,他便再次以旁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又射一箭。

一刹那,连射两箭。

他的第二箭是火红色的,就像天边的一道火烧云。

这第二箭比他第一箭的速度还要快,追上了第一箭,狠狠的撞上了第一箭的箭尾。

如孔雀尾羽般的箭矢,瞬间再次加速,力量变得更为强大。

林夕感知到了近身的这两枝箭矢。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察觉这两枝箭矢是从何处射来。

于是他直接动用了自己特有的能力,直接回到了一息之前。

在边凌涵射出一箭的瞬间,他的整个人,就狠狠地朝着前方的天空,跃了出去。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这一举动。

边凌涵和李五无法理解,已然朝着神木飞鹤施射的公孙羊也不能理解……然而这次,林夕却是看清楚了箭光飞起的地方,看清楚了举着弓的公孙羊,在空中下坠之时,他看到身后的神木飞鹤彻底被震得粉碎,他也看到,申屠念的身后,骤然浮出了一柄奇异的橘黄色短飞剑。

这柄飞剑不知是谁施展,但绝对不可能是申屠念自己的飞剑,因为申屠念此刻张开了口,喷出了一朵火焰,一朵比这柄飞剑元气波动还要强大的火焰。

这朵烛光一般的赤红色火焰准确无误的迎上了落向他后脑的黑色箭光,接着,在黑色箭光被这朵火焰略阻的瞬间,飞剑也捕捉到了这一箭的轨迹,拼命的斩了上去,在空中拖出无数道光痕。

林夕没有浪费时间,在空中失重下落的恐怖感觉之中,直接再次动用了他特有的能力,回到了半停的时间之前,边凌涵问他怎么做的时候。

李五老师,你先不要急着接近,略微在这边盘旋一下,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回答边凌涵。

边凌涵的眉头微蹙,她有些不能理解,林夕怎么会到这个时候还没想好。

看到了那名站在申屠念往左三百步城墙上,那堆投石车残骸上的男子没有?就在此时,林夕问她。

边凌涵顺着林夕所说遥遥望去,道:是那名身穿蓑衣的男子?林夕点了点头:现在是身穿蓑衣的。

边凌涵皱眉:现在是身穿蓑衣……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你不用管。

林夕看了她一眼,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一名比我们还要强大……或许不亚于佟老师的箭师。

边凌涵目光一闪,她已经习惯了林夕这种突如其来的论断,所以此刻根本没有问林夕为什么。

李五却是眉头微跳,出声道:如果你可以确定如此……那只可能是公孙羊。

林夕眉头微蹙道:我现在考虑的是……这一击是要直接刺杀掉申屠念,还是刺杀掉这名箭师?这名箭师甚至有能力在这样高度的情况下,摧毁我们的神木飞鹤,只要我们接近他的上空……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五道:你都有把握刺杀掉?林夕点头:我从这名箭师的身上学到了些东西,所以无论刺杀哪一个,我都有把握。

李五也没有问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形下,林夕就已经能够从公孙羊的身上学到些东西……他只是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杀死公孙羊。

边凌涵看了林夕一眼,我也会选择杀死公孙羊……毕竟大莽此次肯定有许多大人物降临,少了申屠念这样的主帅,最大的影响只是士气上的,要找出一名配合申屠念的副将,来指挥这场战斗的大人物应该还是能够找得出来。

但这名箭师的存在……不仅意味着我们的神木飞鹤接下来随时会被击落,而且可能至少会付出一两名圣师的代价。

林夕笑了笑,虽然笑得依旧有些艰难,但他毕竟还是能够笑得出来。

既然这样,我们的意见就完全达成一致了,那我们就先杀这名箭师!第六百二十章 是幸运还是不幸?神木飞鹤在天空中飞行着。

战场上骤然安静下来。

申屠念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双眸中闪现出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

神木飞鹤没有飞向他,而是飞向了公孙羊所在的方位。

军中的每一名圣师,都是很高的机密,即便云秦军中有潜隐能够察觉公孙羊的身份,在这样的战场上,又怎么可能将情报传递到东景陵中?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神木飞鹤的动向,却让申屠念越来越觉得并非是巧合。

……公孙羊的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的目力远超一般人,而且他和无数强大的箭手对敌过,感应和一般修行者截然不同……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某种气机,感觉到神木飞鹤上面的人的目光,已经牢牢的钉在了他的身上。

申屠念是极度怀疑,然而公孙羊却已经肯定,肯定神木飞鹤的人已经明晓了他的身份,已经选择了要对付他,而不是对付申屠念。

神木飞鹤上的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样的大军中,就轻易的锁定自己?公孙羊的脑海之中,这样的问题一闪而过。

然后他就不再想任何事情,脑海之中一片澄净,唯有无数条清晰的箭道。

……神木飞鹤突然停住。

就停在公孙羊的头顶上方高处。

在这神木飞鹤停住前的数息,七名俊逸的宫廷剑师环卫着的马车之中,传出了一声极其惊诧的声音:他们怎么会知道公孙先生在那里的?这马车中人极其吃惊。

连他都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他马车外的七名弟子自然无法解释,而且也根本来不及解释。

他的话音还未落,神木飞鹤之上,高空之中,已经一声震鸣,无数的朦胧雨丝,骤然收拢,形成了一条晶莹的镜天人鱼。

云秦长公主?马车中人愕然,脑海之中第一直觉产生这样的念头。

然后在他的感知之中,便马上出现了一片黑夜,降临而下。

大黑!他的心猛烈的一颤,整辆马车和马车下的地面,也猛烈的一颤。

……圣师的心念,永远比任何箭矢飞行的速度要快。

这一瞬,公孙羊的眼睛也变得无比的明亮。

他身外的蓑衣,震得粉碎。

他的手中,出现了洁白无瑕的长弓。

但他没有马上出箭。

因为像他这种级别的箭师,自然不会认为自己面对大黑毫无生机,所以和平时的决斗一样,他必须先确保自己能够活着。

此刻他还感知不清楚大黑这一击的箭道,但他知道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他感应清楚这一箭具体落下的方位——那就是这一箭的威能已经和他相距十分近时。

所以他只是先等着。

也就在这时,神木飞鹤上,手持小黑的林夕,射出了一箭。

林夕是和边凌涵同时施射。

只是他用的是小黑,无论是实质箭矢本身,还是这一击所蕴含的魂力力量都无法和边凌涵的这一箭相比,所以箭矢的速度自然比起大黑的箭光要慢,显得略微落在了后面。

公孙羊也感知到了这一箭。

他精于箭道,痴于箭道,所以在这除了圣阶的修行者之外,根本无法来得及反应的极短等待时间里,他甚至能够直接感应出来,这是用小黑,用风行者的坠月箭技射出的一枝重金箭。

所以神木飞鹤上,应该是青鸾学院两名强大的箭师,而不是一名。

然而他没有觉得任何不公。

因为这是战争,唯有生死,而不是平时的决斗。

能同时面对小黑和大黑,这两件张院长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使用的两件重要兵器,这何其幸也?公孙羊只觉得幸运,欣喜,兴奋。

他平静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狂热的神色。

然后他出箭。

因为此时他已经感知出了大黑这一击的真正箭道。

大黑的这一道箭光,此时在他的感知之中已经不是一片黑夜,而是天空中一道清晰的黑痕,射向他左侧的太阳穴,距离他的身体,已经不到五米。

已经在他指尖不断发亮的一枝孔雀尾翎般的箭矢,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撞向这一道黑痕。

与此同时,一股已经蓄在脚下的磅礴魂力,推得他的身体,朝着斜右方飘飞而出。

也就在这时,他的感知之中出现了第三枝箭。

对于他而言,这是一枝只以速度见长,不以威力著称的穿云箭矢,同样是手持小黑的箭手,以风行者的坠月手法射出。

在平时,这样的一箭不会让他产生多少的感慨……即便从小黑这两箭的威力和手法,他都甚至已经隐隐判断出来这手持小黑者的身份。

然而此刻,这单独而言寻常的一箭,在他的感知之中,却是惊艳到了极点。

因为这枝穿云箭,在急速的,准确无误的追赶着前面那枝重金箭。

嗤!他射出的那枝孔雀尾翎般的箭矢,在大黑的黑痕前方开始裂解,在威能的冲撞中,碎裂,甚至因为强大的力量的摩擦,融化成金属液体,但这些金属液体,却依旧消磨着大黑这一道黑痕般箭光的威能,阻挡住了边凌涵的这一箭。

与此同时,穿云箭追上了重金箭,急剧旋转的箭簇狠狠的撞在了重金箭的尾端。

就如一只手,用力再推了重金箭一把,重金箭周身旋转的白色涡流,瞬间变得更加恐怖。

这原本是公孙羊自己所创的箭技。

他命名为叠浪击。

用后一枝箭矢,再度提升前一枝箭矢的速度和威力。

他之所以创出这样的箭技,那是因为世上唯有一具大黑。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弓箭已经成为了他出箭威力的阻碍……因为只有大黑,才能让圣师阶的高手也在一击之内用出自己的所有力量,而这世上除了大黑之外,其余的弓箭,都无法一次性让圣师阶段的强大箭手消耗光自己所有的魂力,爆发出所有的力量。

不能一箭爆发出所有力量,对于公孙羊而言,便是不能发出最为凌厉的一击。

他的天降祥瑞弓,虽然也已经是天下最佳的名弓之一,但也只能承受他小半魂力的贯注,所以他便创出了叠浪击这样的箭技,尽可能的提升出手一击的威力。

他的这叠浪击,看上去简单,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要想精准的把握自己前一箭的箭道,而且第二箭必须更加精准的击中第一箭的尾部,对第一箭起到恰当的推动作用。

在他的十余名学生之中,也唯有两名箭师,能够掌握他这叠浪击。

然而神木飞鹤上这人,却是轻而易举的就在他的面前用出了叠浪击。

而且此刻,让他觉得惊艳到了极点的,并不只是这叠浪击,而是林夕的这第二枝穿云箭,不仅是加了一把推力,还略微改变了重金箭的飞行方向,使得这枝重金箭,准确无误的坠向他的心口。

原本他已经能够阻挡住大黑这一击,并能避开林夕这一箭。

在他的感知之中,林夕这一箭,原本已经根本不可能落在他的身上,但因为这样的改变,他却已然无法闪避,也已经来不及再调出魂力,抵挡这一箭。

林夕的这一击,已经不只是精准,而是对于他这种级别的箭师而言,最高的境界,真正的料敌先机。

在一箭射出之时,已经无形之中锁定了敌方的下一个身位。

出箭时,便已经预知到箭落时对方会在哪里。

所以公孙羊才叹服,才感到不如,才感到敬畏,感到极度的惊艳。

一蓬血雾从他的胸口喷洒而出。

原本就十分沉重的金属箭矢带着涡流,狠狠的穿透了他的身体,绞碎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身后穿出。

他的身体,如同被一架疾驰的马车撞中,在空中猛地一震,倾斜着倒飞而出。

公孙羊在极度的惊艳之中,死去。

……无论是边凌涵全力激发的大黑一箭,还是公孙羊的一箭,一闪,还是林夕的两箭,都是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发出,在这样的时间之内,绝大多数的大莽军士和修行者,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恐惧。

七名俊逸的宫廷剑师环卫着的马车再度震了一震。

就在公孙羊中箭的一刹那,一只白玉般,每一根手指都是修长如剑的手,从马车中伸了出来,有些失态的要掀开车帘。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这只手停顿住,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地缩了回去。

神乎其技啊。

一声幽幽地叹息,从马车中传了出来,即便是我,也挡不住这两名箭师的合力一击。

公孙先生!在他这样的叹息发出之后,七名环卫在马车旁的俊逸剑师才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发出了一声失神的惊呼,声音里充满颤抖。

可为大莽所有持弓者师的公孙先生,竟然就这样被对方用箭射杀!强大到了极点的公孙先生……竟然就这样阵亡了!你们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马车中人在这些剑师的发抖之中再度出声,轻叹:决战三城……偏偏我们这一路,遭遇了青鸾学院的将神。

将神?一名剑师失声道:师尊……您是说这神木飞鹤上的,是那林夕?大黑小黑齐相逢,坠星陵下决胥秋白,以国士越阶挑战,箭箭追箭,除了林夕……还有哪个箭师,能施出这样的神技,让公孙先生都折腰?马车中人幽幽道。

在他这样的声音发出之时,大莽军中许多修行者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通过那几道箭光明白了公孙羊的身份,一时间公孙先生四字的惊呼声无法遏制四起,震惊、恐惧和慌乱,如同瘟疫一般在军中蔓延。

申屠念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是林夕。

不知是说给他身后面容失色的大莽将领,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冰冷至极的声音从他的口中缓缓淌出,东景陵的主帅,是林夕。

第六百二十一章 云秦剑果真是大莽第一箭师公孙羊。

神木飞鹤上,李五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感慨地说道。

他双目看不见,然而即便在这样的高空,他却都已经足以感觉到公孙羊阻挡大黑一击时的惊世力量。

青鸾学院对于公孙羊这种敌国的顶尖强者,了解的自然也要比寻常修行者更多。

公孙羊在大莽王城于清晨、黄昏和深夜分别射出的一箭,学院也有人到现场看过,那三箭的出手位置和入石的力量,一切的数据也都准确的传入了学院,得出的结论是,如同在用同等的魂兵弓箭的情况下,佟韦也未必有必胜公孙羊的把握。

所以公孙羊在箭道一途,是一名真正的天才,一名真正宗师级的人物。

放在这场战役之中,也是大莽军方最为仰仗的一件绝密杀器,足以灭杀云秦这方的一两名圣师。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物,还没有真正出手,就直接折损在了这里。

即便是身为林夕这一方的人,李五此刻的情绪也是不由得十分复杂。

林夕转头看了边凌涵一眼,道:算是扯平,不赚不亏?李五微怔,听到林夕平静的声音,想到自己此刻是因为对手的死亡而产生了惋惜等诸多不必要的情绪,顿时觉得自己对于战争的理解和情绪控制,尚且不如林夕,不由得自嘲的笑笑,点头:凌涵只能全力出手一次,一名可以杀死圣师的箭手,换对方一名可以杀死圣师的箭手,再加上你的暴露,你的魂力也大量消耗,差不多便是不赚不亏。

林夕想了想,道:既然对方肯定知道是我……那索性便嚣张一些,再做些打击对方士气的事情,多捞回一些本钱。

李五笑了笑。

他不知林夕要做什么样的事情,但他却十分清楚,既然林夕这么说,接下来林夕做的事情,便也会十分精彩。

如果你们认为会胜,那便错了。

林夕出声,鼓荡魂力,平静的声音在高空之中清晰的落下。

接着他的身上大放光明。

纷乱的雨丝,阴霾的天空之中,如有一轮旭日,陡然升出。

接着林夕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枝红色的箭矢,一箭射落。

箭矢的目标,是那面破旧的南摩国军旗。

红色的箭矢带着恐惧的白色涡流坠落时,便变成了一团耀眼的火焰,带着滚滚的浓烟,就像一颗真正的流星。

持旗的是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修行者。

面对这一箭,这名想不出其余阻挡方法的大莽修行者一声厉喝,奋力的往后抛出了这面军旗,沉重的身体,轰然一震之间,高高跃起,直接以身体为盾,阻挡在军旗之前。

他的气势极其的决烈。

然而这一道火流星在撞击到他身上的瞬间,便彻底暴散,变成了无数的细小火焰,变成了一团更大的火,直接将他的钢铁身躯和身后那一面军旗淹没。

几乎所有的大莽军人和修行者,都看到了神木飞鹤上的光明,都看到了这一箭。

虽然林夕根本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但此刻所有的大莽军人和修行者,却都已然知道,神木飞鹤上的,便是先前在南陵行省之中对于他们如同噩梦一般的林夕。

而此刻,林夕已经变成了压在他们头顶一个更大的噩梦。

即便是那些专门斩杀临阵逃脱军士的大莽督军将,此时握刀的双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战之最高境界,便是未战而屈人之兵。

七名宫廷剑师环卫的马车之中,又传出了一声幽然的感慨声:若在平日里,林夕只至于此,这一战便胜负已分。

七名平日里在大莽也已是天子骄子,远超出同龄修行者的俊逸剑师,都是面容苍白的沉默不语。

看着那团直接吞噬了南摩国军旗的火焰,再看着神木飞鹤上放出万道光明的身影,他们原先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唯有恐惧和敬畏。

……神木飞鹤上光明收敛,朝着东景城中飞回。

一名身穿黑衫,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巾的男子,缓缓从一列大莽军士中走出,走到申屠念的身侧。

怎么,连你都丧失了信心?微眯着眼睛的申屠念转过身去,看着这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黑衫男子,微讽道。

黑衫男子淡淡地看了一眼申屠念:你我本就是同一根上的蚱蜢,申屠将军又何出此言……我并非是全军统帅,有没有信心倒不是紧要的事情,只是申屠将军平时想必不会说出如此的话来,我倒是担心申屠将军的情绪和心态出现问题。

申屠念的眉头猛地一皱,沉默了数息的时间,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怒意,反而平静了下来:即便是张院长,当年也是战得极其辛苦,按照后来炼狱山的可靠情报,不仅是追随着他的那些强大修行者死得七七八八,就连他也是身受重伤,归根结底,还是当时三十万大军之中的所有人,所有还活着的修行者都已经彻底胆寒,按后来的情报来看,当时也有不少可以杀死他的机会。

即便林夕是同样的存在,但毕竟林夕只是国士阶的修行者。

施出方才三箭,再加上放出那光明,此刻他便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将神也不可能直觉所有事。

否则坠星陵一役,追随着张院长的那些人便不会战死。

恐怕即便是他,也会认为我会充分利用两三天的时间……但兵者,诡道也,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知道,我的胜负之分,只在一天之间。

黑衫男子霍然抬首,看着申屠念。

申屠念只是伸出了手,对着身后数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竖直五指,做了一个手势。

数名大莽将领顿时齐齐一声厉啸,往外奔行而去。

……在同一时间,在韶华陵。

依旧白衫赤足,头发用一根布条简单扎起的贺白荷手中握着一柄红色,布满细小鲤鱼游动般符文的长剑。

他在仙一学院,和倪鹤年对决时,都没有用过这柄剑。

此刻他正在韶华陵城中的一条宽阔街巷中挥着这柄剑。

他每挥出一剑,或是这条宽阔街巷的光滑青石板路上,或是路旁的树木上,或是两边店铺的墙壁、木柱,牌匾,屋瓦上,都出现一道极细的剑痕。

因为剑痕太过细微,出现之后,便很快被灰尘填满,竟是很快看不出痕迹。

剑势如行云流水,如春风,如细雨吹拂。

然而他的身体,却似十分沉重。

每一剑挥出,他的呼吸之中,都似乎带出些血腥气,他的脸色,便显得更为苍白,更失一分血色。

远处,四面八方,风雨之中,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厮杀声,传来无数军械震鸣的声音,如翻江倒海一般,然而他的出剑却显得异常专注和平静,以至于这整条街巷,在他的剑下,都如同变成了一卷平静的画卷。

他在这片街巷之中,已经不知挥出了多少剑,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依旧在不停地挥洒着剑光,身体虽重,但剑势和剑意,却说不出的快意和酣畅。

每一剑,如饮烈酒。

烟雨中,周首辅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贺白荷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微微一笑,以手抚胸,停了下来,喘息着,轻咳着。

周首辅情绪复杂地看着他,含着苦意道:你真的还要这样做下去?贺白荷扬了扬手中的红剑,看了一眼这套街巷尽头一座屋顶全是蒿草的老茶楼,笑道: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自然要保证这一战胜利……否则付出这么大代价,岂不是也全无意义?周首辅微微沉默,他知道这城中很多人都会死,且他清楚,能够荣辱不惊的来到此处的人,对于一些事情,自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他也知道自己的劝诫没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死了,仙一的天人剑,便失传了。

周首辅你是国之大才,平日足以做我的老师,但这……我却比你想得开。

贺白荷微笑道:哪怕是云秦立国至今,短短数十年间,云秦消亡的一些强大修行之法,已有多少?失传的强大修行之法那么多,多了一门天人剑,又算什么?只要云秦在,修行者心中的道在,少了一门天人剑,今后自然还会有其它精彩的绝学创出来。

在其它方面,我或许可以做你的师长,但眼界心胸,你可以为我的师长。

周首辅轻叹了一声,深深躬身,对着贺白荷行了一礼,先生剑,已不是天人剑,而是云秦剑。

贺白荷摇了摇头,笑了笑。

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继续如饮烈酒一般,快意而酣畅的,以自己的生命为剑,化成一道道挥洒的剑光。

远处的街巷之中,有琴声响起。

琴声呜咽,然又悠扬,满怀壮烈。

第六百二十二章 第一件致胜之器韶华陵中,仙一学院誉满天下的天人剑即将成为绝响,而在距离韶华陵百里之遥的一片山坡上,一批大莽的官员和修行者正在迎来死亡。

这些大莽的官员和修行者,包括几名炼狱山弟子,都是闻人苍月花费了很多手脚,和那名云秦女潜隐一起,从大莽国内抽调过来。

在那名云秦女潜隐走出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些大莽官员和修行者便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在此处山坡的营地中,用过了一餐在前线已算是十分丰盛的宴席之后,这批人中的绝大多数人,便都认为接下来自己将会被送返回国,然而很快,所有这些人的腹中都是一阵绞痛,痛得肠子都似乎在一寸寸断裂,痛得连其中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调用自己的魂力。

饭菜有剧毒!所有这些人都反应了过来。

为什么!一名面色无比苍白,额头上全部都是滚滚而落的汗珠的大莽修行者,对着负责看守他们的一名身穿鳞片甲将领,愤怒而不解的喝问道。

这名将领转过头不去看他,只是冰冷道:你们应该明白,闻人大将军要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为了怀疑我们这些人里面,还有那名云秦女潜隐的同党,就要我们所有人为她陪葬?这名大莽修行者凄厉的笑了起来:原来闻人苍月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我们,这一餐只是给我们吃饱了上路的送行饭?这名身穿鳞片甲的将领依旧不看他,只是冷漠道:为了大莽,为了这战的胜利……无论是你们这些人,还是我们的生命,都不算什么。

好一个为了大莽。

大莽修行者厉笑道:只是被逼着这种死法,和自己甘愿为大莽而死,是不一样的。

身穿鳞片甲的大莽将领微微垂头,没有应声。

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其余所有人都明白了迎接自己的结果,闻人苍月这个狗贼,我和他无冤无仇,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我对大莽忠心不二,为什么要我陪着那云秦潜隐一起死!一时间,怒骂声,哭号声响成一片。

麻将军!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中年大莽官员对着这名身穿鳞片甲的大莽将领哭号了起来:麻将军,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书簿官,又怎么可能和云秦潜隐扯上关系,你快救我一救!这名大莽将领嘴角微微抽搐,却是依旧摇了摇头,这是军令,我不得不执行。

中年大莽官员哭喊了起来,麻将军,我还请你吃过饭的……这名大莽将领在心中默然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远,只当没有听到。

……夕阳渐落,随着夜色渐浓,东景陵细雨倒是停了,只是秋意更浓。

唐初晴站在距离城墙不远的一条民巷中,看着被大莽军队占据的城墙。

他已经知道了大莽传奇箭师公孙羊的死亡,但对于林夕能够从千军万马中将公孙羊找出来,杀死公孙羊,他却并没有感到什么惊奇。

因为当年的坠星陵之战里面,张院长也曾数次直接杀死对方的最为重要人物,引起的慌乱甚至一度影响了对方的大军行动。

林夕在大莽军中的名气,似乎还要超过他的想象,大莽军队在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死伤的情况下,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在之前的十余停时间里,城墙上大莽校官的喝骂和厉叱声此起彼伏,根本就不停歇……一支需要靠低层军官不停以责骂鞭笞等方式来约束的军队,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这样的气氛之下,甚至那些低阶将领也会出现动摇,而到那时,整支大军便会直接变成一盘散沙,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大面积的溃败。

然而就在此时,唐初晴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他听到城墙上那些大莽低阶军官的厉喝声越来越少,却是有许多从喉咙里发出的沉重呼吸声,像远处的浪潮声一般滚滚响起。

……城墙上,城墙外的大多数大莽军人都在服药。

服一种白色的,略带青黑的药丸。

千魔窟有一种花,十分漂亮,开得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花大多都是紫红色,色彩鲜艳,花瓣上有黑色如眼的色斑,被称为魔眼花。

这种花的茎叶、果实中的汁液,只是经过简单的提取,炼制成药,便有麻醉镇痛,治疗腹泻、痉挛、甚至提振精神,让人在重伤之下支撑过去的惊人功效,但因为这种药物会使人产生很大的依赖性,常用或者过量之后,会对人的神经产生永久的伤害,所以在千魔窟,这种魔眼花一直被作为双刃剑,受到严格的掌控。

然而李苦死后,昔日足以和炼狱山并列的千魔窟,便不再是以前的千魔窟,这种花,更是被引种到炼狱山后面的肥沃火山灰荒原中,大量的种植,成为了炼狱山的另外一项重要资源,成为了大莽军方此刻手中极为重要的一项秘密武器。

原本绝大多数大莽军人的士气已经低落到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然而在服下了两颗这种药丸之后,很快,这些大莽军人眼睛里的血丝就变得更红,呼吸更为燥热,神情便渐渐的不再恐惧,而是开始充满了亢奋。

且他们经过了长途急行军和攻城的身体,似乎将疲惫全部驱逐了出去,显得比平时还要精力旺盛,每一个人都不想安静的坐下或是依靠在哪里休息,都显得有些多动。

申屠念平静地看着这些变得亢奋的军士。

这是他砸出的第一件致胜的武器。

他一共有三件这样的致胜的武器。

地面开始再次震颤。

东景陵的城中,云秦战鼓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大莽军队,在夜晚来临之际,并没有以城墙为防线停歇,而是直接对着东景陵城内发动了进攻。

而且是大军的全线突袭。

除了一万后军之外,其余大莽近七万大军,分别从数十个方位,同时进城,和东景陵之中的云秦军队,开始战斗!……你的魂力消耗得很厉害。

无为观的军部之中,曾柔看着林夕,道:申屠念直接就在此时发动全线进攻,你没有什么时间冥想修行恢复魂力。

林夕看着这名面容文静的军方高阶将领,道:这不是最为关键的……最为关键的,是申屠念和闻人苍月一样冷酷,根本不在意这八万大莽军人的生死,而且天已经黑了,神木飞鹤飞在天上,也已经看不到太多东西。

曾柔点了点头,你需要什么?林夕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句话,却道:我认为,申屠念这种打法依旧是孤注一掷的打法……即便他的手中有这么多惊人数量的药物,可以使得这些大莽军人至少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体力和斗志亢奋得甚至超出平时,但进行巷战,他们的损失还是会比我们大出许多,他们的七八万军队,如果就这样打下去,是耗不光我们这城里的云秦军人的。

曾柔明白了林夕此时的意思,道:我和你的看法也是一样。

想必你也认为,他还有其它可以对我们造成惊人杀伤的手段。

我的确也是这么认为。

林夕看着曾柔的眼睛,想了想,道:我不可能掌控这城里所有的战斗,这城里的战斗,都需要你们军方和唐大人的指挥和统御,但我有可能能够改变一些其中最为重要,能够决定胜负的战斗的结果……所以我需要尽可能快的军情传递,我需要城中各处的比较重要的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能让我知晓,不管那战斗是刚开始,还是已经要结束。

曾柔微微沉吟,认真道:已经要结束,或者已经结束的战斗情况,也要传报到你手中?一定要!林夕深深地看着他,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为了这里数万人的生死,为了之后更多人的生死,请将军一定要相信我……即便是刚刚结束的战斗,尤其是死伤最为惨烈,我们的重要力量折损的战斗,也必须以更快的速度传递到我的手中。

而且一定要设法在四停的时间内,就传递到我的手中。

曾柔没有出声,只是对着林夕行了一个军礼。

这个军礼,在军中,是下阶将领对高阶将领行的军礼,这个军礼,便已经充分表明了曾柔的态度。

曾将军你对于大军统帅的经验远在我之上,自然判断得出哪些战斗对于东景城更为重要。

我需要将军做的,是最快的情报传递……而我,要找出申屠念其余致胜的地方在哪里,并设法阻止他。

林夕并没有说什么谦虚的话,只是看着曾柔,说道。

曾柔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很快,十数名军官到来,在原先的沙盘两侧,又开始布置两个沙盘。

林夕看着黑下来的天色,看着这四面皆是杀声的城池,知道这必定是自己生命里迄今为止,最为漫长,最为艰难的一夜。

第六百二十三章 足够的代价涌入东景陵的大军就像是水,大大小小的街巷,就像是沟渠。

即便七万名军士,这种级数同时涌入城中,已是洪水之势,然而即便是洪水,能够摧屋毁墙的同时,也会被这无数街巷,分割成无数股细流。

这种巷战,云秦军队固然是想将一股股细流全部堵住,消磨掉,而大莽军队,却也想着进行纵深的切割,依靠兵力上面的一些优势,将一片片街区之中的云秦军队分割包围,像切蛋糕一样,将云秦军队一块块吃掉。

……一片民居巷道之中,密密麻麻的大莽步军正在推进。

骤然,前方的一大片民居中响起了如无数蝉翼震动般的弓弦声,在下一瞬间,无数黑色的云秦羽箭刺破了屋瓦,从那片民居之中狠狠的抛射而出,如暴雨般坠落在大莽军队阵中。

一名名大莽军士在惨嚎中倒地,有的甚至身上同时中了二十余枝黑色箭矢。

三军!上!一名大莽将领看着不停倒下的部属,面色极为难看的厉声发出了一声军令。

一列身披钢板甲的持斧轻铠军士从他的身后狂奔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入那片民宅之中。

轻铠军、重铠军,都是箭军和普通步军的克星,然而这批大莽轻铠军冲入箭矢发出的民宅时,内里却都是已经空空如也,除了屋顶上的许多箭洞和地上一些纷乱的脚印显示出这里的确有数量不少的云秦箭军行动之外,根本看不到半个云秦军人的身影。

……一列大莽骑军在城主轴线上的一条宽阔主道上行进着,两侧的步军,正如水流般朝着两侧商铺、楼阁间的巷道中渗透。

五十余名身穿夜魔重铠的大莽重铠军士在最前方开道,以免云秦布置最擅长的绊马索以及钢丝线。

正前方,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一块块青石板被撬了出来,和一些泥土堆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很宽厚的土墙,将这条宽阔的主道完全堵塞住了。

看着这道只有两米不到,只能阻挡些军械运送的土墙,一名身穿着普通大莽军甲的大莽将领轻蔑的做了个手势,五十余名身穿夜魔重铠的大莽重铠军士直接从土墙上翻越了过去。

一匹匹军马也开始加速,直接冲刺,踏着略微倾斜的坡角,冲跃而过。

在过往的一年之中,这支大莽骑军和绝大多数大莽正牌军队一样,训练得极苦……极苦的训练和闻人苍月治军一贯的赏罚分明之下,换来的便是极娴熟高超的骑技。

若是有谁翻跃不过,便是训练不力,便是拖累军队的废物,就地处决算了。

这名骑军的将领在翻阅这道土墙时轻蔑的想着。

前方的大莽重铠军士视野中并没有云秦军人的身影,然而就在这名心中如是想着的大莽将领的战马跃起,就要跨越这座土墙的瞬间,土墙上,那些被翻掉青石板的泥地里,一柄柄黑色的长枪,倏然从翻涌的泥土或是石块的间隙之中,闪电般刺出。

足有数百柄黑色长枪以极快的速度洞穿而出,就像林夕玩过的某个游戏之中的地矛乱刺。

一柄黑色的长枪狠狠的洞穿了这名骑军将领的马腹,锋利的枪尖直接刺透了马身,从这名骑军将领的臀部再狠狠的穿刺入他的体内。

每一柄伸出的黑色长枪,都似乎带着这种决然无匹的力量。

因为每一名埋伏在下方地坑之中的云秦军士,都将自己忍耐了许久的全部力量,狠狠的用在了这一击上。

骑军将领的轻蔑瞬间消失,化成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枪柄和木头碰擦的声音,他便反应过来,这地下,包括那土墙之中,都铺了厚厚的门板,上面再垫以土石,内里的坑道之中,却是藏匿着云秦军人!就在前方的许多重铠军士厉吼着冲回来,后方的许多骑军悍不畏死的冲上来,手中长枪顺着冲势不停地往地下狠狠攒刺之时,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声呼啸的声音。

一块块重石从夜空中狠狠砸落,一片片的血浪,在大莽阵中再次飞腾而起。

这片街巷之中,是没有投石车的。

然而在附近的一条街道中,有许多株树木。

这些树木被一些皮绳硬生生的弯成了弓形,在这一瞬间,一些黑色的刀刃狠狠的斩断了这些捆缚着的皮绳,终于再次挺直身体的这些树木,将一些磨盘石便狠狠的抛了出来。

……这样的伏击,在同一时间,在东景陵城中不同的街巷之中不断的上演着。

占据了绝对地利的云秦军人利用许多阴险的陷阱,使得大莽军队每一停,每一息的时间,都在迎来大量的死伤。

但几乎所有云秦军人,都发现这些大莽军士始终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面对一些惊人的死伤和原本绝对会令人惊恐和慌乱的陷阱,许多大莽军士竟然丝毫不觉得恐惧,甚至反而一反常态的好像更为刺激一般,悍不畏死的冲杀。

且在很多局部的区域,可以自由分配兵力的大莽军队在人数和军力配备上,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云秦军队的伤亡也依旧十分惨重。

城中无为观的云秦军部之中,各处最新的军情如同流水一般送入,三个沙盘尽可能的演示着最新的战况,以及曾柔和其余云秦将领的应对,对于一些军队的调动情况。

林夕面容肃穆的看着这三个沙盘。

上面每一面代表云秦的小旗的倒下,被代表大莽的小旗占据,他都知道代表着许多云秦军人的壮烈牺牲。

就连潮湿的空气中,都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哪怕不去多想,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此时外面的战况有多惨烈。

林夕不想任何一支云秦小股部队牺牲,然而唯有他才真正清楚……他真正强大的能力,是唯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现在是黑夜,在神木飞鹤无法第一时间看到的情况下,真正至关重要的战局,传递到他手中,他再调动力量……至少也要数停的时间,所以他在这一天一夜里面,最多也只有两三次机会。

所以申屠念的决策,其实相对于他的将神而言,也是十分正确。

因为若是将战局的时间拖得越长,他能动用这能力的次数便越多。

现在申屠念这样的攻势,恐怕这一夜下来,最迟到明天整整一个白天,东景陵的胜负,便会彻底的分出来。

他无法挽救所有这些云秦军人的生命,只能将自己的力量,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以关键的点来破面。

……曾柔以及数名军方的谋士、将领,都和林夕同在三个沙盘前。

因为林夕唯一的要求便是绝对的信任和最快的情报传递,所以任何一道军情传递过来,都是直接对着曾柔和林夕口述。

更加紧急的,便是通过箭附的方式,直接通过一枝箭矢由沿途固定的云秦箭手的施射,连续不断的以极快速度传到这座木楼。

咄的一声,一枝通体金属的黑色箭矢,直接从打开的窗口中射入,射在一根竖立在窗口,挂着一盏灯笼的木柱上。

在声音未消,箭矢还在颤动之时,曾柔便已最快的速度,直接扯断了捆缚着一卷小卷的铁丝,展开了箭身上捆缚着的小卷。

只是看了一眼,曾柔文静而冷峻的面容便骤然变得雪白。

同时看清上面文字的几名谋士和将领,双手也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其中两名将领忍不住转头看向林夕,他们担心林夕在看到某些人阵亡的消息时,会心情激荡至做出某些不理智的行为,然而他们看到,林夕的面容依旧肃穆和冷峻。

只在这一瞬间,林夕便直接在心中喊了声回去,推动了他脑海之中的那个轮盘。

一两名圣师的生死,以及一支敌军一支重要军队的能否消灭,已经足以让他动用这样的力量。

在熟悉的景物流转中,这军部的一切回转到数停之前。

我去虫鸣巷!如果有最新的紧急军情,直接送到虫鸣巷来。

在曾柔和数名谋士、将领,还在沉冷的听着一名军士的快速口述时,林夕清晰平稳地说出了这一句,接着没有任何的停留,直接跃了出去,跃上了等在门口的神木飞鹤,神木飞鹤瞬间飞掠而出,化成了一条淡淡的极速黄光。

虫鸣巷?!曾柔和这屋中所有云秦将领浑身微微一震,目光都马上落在了沙盘上一处。

他们此刻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在脑海之中思索虫鸣巷代表的意思,沙盘上一面小小的朱红色旗帜,便让他们的呼吸微顿。

那一面小小的朱红色旗帜,便代表着他们这一方的一名云秦圣师。

那处地方,有一名云秦圣师在坐镇。

因为在那一片密集和狭小的市集后方,会有一片空旷的林地,只要那处地方一破,大量的大莽军队就可以从那里快速涌入,对一些街区形成切割。

眼下林夕就往虫鸣巷去。

这是否意味着……那处地方,将会有足以灭杀圣师的力量投入进去?传令下去,如有紧急军情,设法向虫鸣巷传递!曾柔在这沉滞的气氛之中,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继续!他十分清楚,不管如何,林夕已经去做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插手,他只需要做自己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第六百二十四章 化身青鸾虫鸣巷里又飘起了雨丝。

东景陵的虫鸣巷因师虫鸣这个人而得鸣。

师虫鸣本是城中一贫寒人家的顽童,年少时和别的伙伴一样,偷山芋、掏鸟蛋,一日误入私塾,听到先生讲课,却是听得入痴了,一直偷偷翻墙爬树,在各个私塾听课,只如此数年,竟是识字断文,眼界开阔,后成为城中一家商行,做些掌柜的下手活,经常随商队车队游历,见识多了,读的书也越发多了,最后才华出众,竟是鹤立鸡群,小湖容不了大鱼,最后竟是到了中州城,成为了云秦先皇最重要的谋士之一,在云秦立国之后,更是成了吏司第一任司首。

虽在任上只得五年,便因患重病而逝,但这份传奇和荣耀,却是未被抹杀和忘记。

不仅东景陵人为了纪念这名立国功勋重臣,将其幼年所居的一片街巷命名为虫鸣巷,先皇还特命地方,在虫鸣巷立了一块牌坊,牌坊唯有三字,师、志、贤。

师字是一语双关,既指这牌坊是圣命为了纪念师虫鸣所立,又指师虫鸣甚至可算先皇的师长。

志字是赞扬师虫鸣的志气,家贫之下,翻墙攀树偷听亦然成就大才,贤,自然便是称赞师虫鸣的贤能。

此刻,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正带着二十余名身穿夜魔重铠的大莽军人,行走在虫鸣巷中,走向虫鸣巷一头历经风吹日晒数十年都并不显得沧桑的高大石牌坊。

因为视野之中还没有任何云秦军人的踪迹,所以这些军中修行者还没有动用丝毫魂力,只是依靠铠甲自身的弹性钢机簧行走,然而身上符文丝毫不发出亮光,越是显得冰冷肃杀没有人气,且机簧弹动间,喀嚓喀嚓的声音,就像链条在地上滚压,越发让人觉得此刻行走着的,不是身披着高大金属铠甲的修行者,而就是一具具没有生命的钢铁军械。

一滴滴极细的雨水在金属表面流淌着,最终汇聚在铠甲表面深陷下去的符文里,又随着金属铠甲的震荡,而震碎,飘洒。

为首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身后长长的金属披风在地上拖曳,在两侧边缘撇开了两缕淡淡的水痕。

满封的金属头盔内,这名大莽将领面容紧张冷峻,虽然眼前的世界十分安静,密集的街巷和墙道似乎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和兵刃相交声都切割消化掉了,最为清晰的反而是落在自己铠甲上的细雨声和两侧水檐滴落在石板路上的水滴声,但他十分清楚,这种区域,在此刻的东景陵中,是十分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平静,随时都会被打破。

有节奏的金属机簧的弹动声在虫鸣巷的高大石牌楼前骤然停顿。

这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低下了头颅,他眼前的两片唯有炼狱山的大匠师才能打磨出来的白色晶片,使得景物落在他的眼中,比平时还要略大,还要清晰……所以他敏锐地看到了脚下一条条微弱的金属光泽。

一些雨丝在这些金属闪光处停顿,凝成更大的水滴掉落。

通过这些水滴,他看得更加清楚,这是一条条很细,但很坚韧的黑色钢丝线。

云秦的国力和百炼钢的熔炼、锻造工艺,在这样一根细小的钢丝线上,便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这名大莽将领十分清楚,这种百炼钢钢丝线的坚韧和锋利程度,足以轻易的切断奔跑中的士兵的小腿,甚至切断轻铠骑军披着轻薄链子甲的马足。

大莽帝国的匠师也能够做出这么细,这么坚韧的钢丝,但却没有办法大量的制造,明知道这种钢丝在固守战,设伏战之中都非常有用,却根本无法投入制式军用。

眼下,在这名大莽将领的目光里,前方就十数步的距离里,便拦着纵横交错数十根高低位置不同的这种钢丝,即便是疾行中的修行者,撞上这些钢丝,也绝对会被切成一地的碎块。

怀着最真的敬畏,这名大莽将领伸出了脚,将天魔重铠上如骨刺般的锋刃,将这些钢丝线切断。

天魔重铠是整个大莽,乃至整个炼狱山最强的魂兵重铠,身上外表任何金属构件,自然比这些钢丝线更为坚韧。

铮!……这名大莽将领的动作虽然因为受力而有些迟滞,但是一根根钢丝,还是如同琴弦一般,被轻易的切断了。

他可以清晰的见到,绷紧的钢丝在断裂的一瞬间,朝着两边飞舞,如细小的长鞭在抽打着雨水,将雨滴震碎,切开。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面前的牌坊上,也响起了无数细碎的声音。

这名大莽将领看到许多石粉倏然而落,在雨水来不及将这些石粉濡湿的极短时间里,他看到面前的这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也有许多游动的金属光芒。

那同样是许多百炼钢丝在深入一些已经切割出的纹理。

这一瞬间,这个极有励志意义的御赐牌楼上就像骤然多了许多根金属的符线,然后轰然倒塌,变成许多块沉重的碎石,朝着这些大莽重铠军士狠狠砸下。

重铠森冷的金属表面,骤然通电般亮起无数光环,激荡的魂力和光华,将符文纹理内的雨水全部震飞出去,金属的震鸣声和内里军士的厉喝声,如同魔王的怒吼,但这牌坊倒得极快,在绝大多数重铠才刚刚来得及贯注魂力,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双臂时,沉重的石块已经和金属撞击,发出了撞钟般的轰鸣声。

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只维持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整个高大的石牌坊不复存在,唯有一地的乱石和乱石下压着的金属身体。

唯有六七名重铠军士站立在其中。

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硬生生的震飞了两块砸向他的大石,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是他满封金属头盔内的嘴角,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这些杀伤对于整个大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关键在于这些云秦人的斗志和决心……他们竟将这样的御制牌坊都当成武器砸了下来。

还有,这样阴险的埋伏,是被他亲手触发的。

那些被砸倒的部下,其中一些已然死亡的,便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失误而死,这让他此刻的心中十分痛苦。

……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在此时从他面前的夜色中,从倒塌的牌楼后方不远处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面容平静的年轻云秦将领,手持着一柄黑色的长枪。

他是姜笑依。

在两年多前,他还是一名青涩的云秦少年,但此刻,因为这风起云涌的天下,因为那些生死之事,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成熟的年轻将领。

我想师老学士若是能够知晓,他一定也会因为这座牌楼能够杀死这么多大莽重铠军士而感到高兴。

姜笑依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站定,看着这名大莽将领,平静的出声道。

救兄弟们!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发出了一道军令,让身后那些还完好站着的重铠去翻动乱石,救出被压倒,但还不至于丧命的部属。

同一时间,他身上所有的符文再次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身后长长的披风在夜空之中如雨蓬一样翻飞起来,让他的整个人,如同一艘在海上滑行的帆船,朝着姜笑依飘飞而去。

他并不知道姜笑依的身份,只是姜笑依的话,更是让他的心神有些震动,越是和这些云秦军人交战的时间长,见到的云秦军人的表现越多,他就越是有种根本无法战胜这个帝国和这个帝国军人的感觉,而抹消这种感觉的唯一办法,便只有尽快的杀死面前的敌手。

他能感觉出来,姜笑依的修为恐怕和他相差无几,但自己身上有整个大莽,乃至整个世间最为顶尖的魂兵重铠,战力有如提升一阶,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能够很快杀死姜笑依。

面对前方骤然狂暴的天地元气,姜笑依缓缓的握紧手中的黑色长枪。

就在这名大莽将领因为身后披风的御风,双脚都脱离地面滑行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黑甲微微一振,他平静的面容骤然变得杀意凛然,放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外的凄清雨丝仿佛感觉到害怕,倾斜着避开,没有一滴敢再沾染上他的甲衣。

身穿天魔铠甲的大莽将领顷刻距离他只剩十步。

他身上的黑色甲衣,就在这时,从内里被许多刺出的青色金属薄片切破,骤然在他身外分解。

一片片如青玉般圆润的金属甲片,像潮起的海水在沙滩上蔓延一般,在姜笑依的身上滑行,以玄奥的方式连接,嵌合,形成了一件青色的,同样满封,身后飘动着数条金属青色长翎的威严铠甲。

身穿天魔铠甲的大莽将领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眼中的黑甲云秦年轻将领,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之中,变成了一头威严的青鸾。

青鸾战神甲!他的脑海之中,一时被这几个字充斥。

同时,姜笑依出枪。

他手中的黑色长枪宛如和身体的铠甲连成了一体,抖动,旋转着刺向了这名大莽将领。

黑色的长枪上,却是也隐隐泛出一层青光,昭示着表面的黑色,只是和云秦的一些魂兵一样,只是涂抹了掩饰的黑色涂层,遮掩了这柄长枪本来的色泽和符纹。

大莽将领在这一瞬间因为恐惧和震撼,动作出现了迟缓,伸出的双手甚至没有能够触碰到这柄长枪。

枪尖带着强大的力量,撞击在他身前的胸甲上。

一些火星冒了出来。

然后天魔铠甲几乎完全不可能被毁坏的强大合金,被锋利的枪尖直接刺穿。

姜笑依一枪,将这名大莽将领前冲的身影定住,一枪,将他的身体定在雨丝中。

鲜血滚滚从这名大莽将领的胸口洒落,流淌在他脚下石板路的沟壑之中。

天魔重铠的确是这个时代了不起的铠甲,然而……这天下谁都知道,最强的铠甲,还是在青鸾学院。

第六百二十五章 道理如果你不凭借这些外物,你未必胜得了我。

你这简直就是屁话。

你虽胜了我,但以粗俗鄙语辱我,不能以道理服我,你怎能让我认败?什么道理?依你的道理,魂兵都是外物,那修行者交手,都只能大家赤身相博,什么都不用?你醒醒吧,我们的力量,很大一部分都是用魂力融合天地元气,冰霜雪雨雷电……这些力量,有本事就借用,有符文你就能聚,有修行之法你就能调集……这些都不能用?那大家坐着,用魂力对撞?这样才叫交手?那还打什么打,比谁的年纪大,比谁修行的时间长就好了。

修行者的交手,自然是谁能站着算赢,谁躺下打不动算输,哦,我用去那些你们不敢去的地方得到的东西打你们,我花去的时间,去那些地方的找寻,这就不叫修行?只有你们闭着眼睛修炼,这才叫修行?这是昔日发生在张院长和某名中州城的圣师之间的对话,在张院长的这一连串反问之后,当时那名被张院长依赖大黑和其他魂兵击败的强大圣师最终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诚心认败。

张院长和林夕一样,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见过很多可以省力,威力甚至远比这个世间最强的魂兵还要厉害的武器之后,要让他循规蹈矩,那是不可能的。

他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懒,想尽一切办法找寻更厉害的武器,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他的一些理念,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自然超前,谁也搞不清楚,他在当年第一次带着大黑进入中州城之前,就已经去过多少这世间的修行者足迹不至之地去淘东西……而这样的历程,不仅使得他在走入青鸾学院之后,很快成为青鸾学院的院长,而且带给了青鸾学院很多修行之法,很多别人根本不知道的符文,还有一些如文物般的古代强大魂兵。

因为他的理念不一样,眼光不一样,所以在游历天下之时,还带回了许多怪人痴者,这些人贯彻了他的一些想法,研究出了很多东西,所以这些年,云秦军队的军械,始终是最多,最强大的。

而且,青鸾学院拥有一些孤品级,这个世上的工匠已经根本无法仿造或者再造一件出来的魂兵,其中,便包括墨凤、傲凰、青鸾战神铠等铠甲。

天魔重铠虽然强大,但这名大莽将领当然不可能认为它比青鸾学院最强的重铠青鸾战神甲还要强,所以在看到姜笑依的身后生成那数条如神鸟长尾翎的金属长翎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然必死。

……此刻姜笑依的身形已经比平时至少高出了一个头,但这具青色铠甲却是显得分外修长和挺拔,神威凛然的同时,却是又给人一种分外的纤细轻盈之感。

他抽出了长枪。

枪尖上的黑色涂层和天魔铠甲摩擦已经消失,露出了青色的质地,枪尖到枪身,全部都布满着繁如星辰,细小如蚂蚁的符文。

七八名身穿夜魔重铠的大莽军中修行者在他抽回长枪的这时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他们身穿天魔重铠的将领竟会在对方的一击之下就死去。

一名原先身穿普通黑甲的云秦年轻修行者,陡然身上出现一具重铠,这样的事情,即便落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也一时让他们觉得根本不符道理。

咣当!被长枪上凌厉绝杀的力量撕裂了内脏的大莽将领带着沉重的天魔重铠重重地摔倒在略微积水的石板路上,激起了许多细薄的水花。

在这样的声音发出时,这七八名身穿夜魔重铠的大莽军中修行者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嘶吼,朝着道上这一尊分外挺拔修长的青色重铠飞扑了上来。

姜笑依手中的长枪垂在了地上。

青色的枪尖落在坚硬的石板上,却如同一根削尖了的筷子坠落在一块嫩豆腐上一样,仅凭自重,就轻易的刺入了进去。

这种锋利坚硬的程度,使得这些拼命冲上来想为自己的统帅报仇的大莽军士心中都瞬间充满寒意。

姜笑依看着这些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活动金属堡垒,没有多少情绪。

他体内的魂力,缓缓的析出,沁入他身上这副铠甲之中。

他身上铠甲一些嵌合的极微小缝隙,便自然形成了符文,发光,这些青翠的光华,流散在空中,在他的身后,形成了数十条青色的耀眼尾翎,如孔雀开屏一般。

他身后那七条实质的金属长翎,却是飘飞了起来,飞绕到他身前,然后解体,变成了许多片锋利的飞刃,在一瞬间,激射而出。

这每一片锋利的青色飞刃的尾端,还有比百炼钢丝还细小的青色金属丝连着。

所有飞扑而来的夜魔重铠军士的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

他们视线之中,完全看不到姜笑依的身影,前方的空间,全部都是这种密密麻麻的青色飞刃。

夜雨之中响起许多金属破裂的声音。

因为这破裂似乎来得太过轻易,所以听上去反而给人一种就像是一片片纸张被轻易撕裂的声音。

这一尊尊夜魔重铠被这些青色飞刃刺出了无数孔洞,无数条滚烫的鲜血从中喷射而出。

青色飞刃迅速的收回,又在姜笑依的身后组成七条长长的金属尾翎。

所有这些高大的金属身影,全部在他面前倒下,当当撞地。

一名先前在这些重铠军士的帮助下,从乱石下爬起,因为身上的铠甲构件有些损毁而坐在地上的大莽军中修行者,看着这一幕,心中绝望的情绪甚至压倒了魔眼花的药力。

然而他的身后,响起了轻盈的布底鞋踩踏在潮湿的石板路上的声音。

有积水溅出的啪嗒声。

但布鞋底却一直没有发出那种黏湿布匹拍打石头的声音,似乎那布鞋底却始终奇异的干燥着。

姜笑依在铠甲内的眉头,缓缓挑起。

……先前那名出现在申屠念身旁的黑衫男子,出现姜笑依的视线中,走向倒塌的牌坊,举步间,风雨皆不能近,手中提着一柄盈盈一尺有余的橘黄色短剑。

今日得见天下第一重铠,实乃此生之幸事。

在倒塌的牌坊碎石前,这名黑衫男子陡然站住,伸臂,将短剑横于前方,缓缓出声:你可是林夕?姜笑依眉头虽挑,但脸色却依旧平静。

此刻听到对方提及自己好友名字,他心中没有被错认的丝毫不舒服,却是涌起一股温暖,我不是林夕。

黑衫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依旧只是横剑持守势,只是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姜笑依的身上,而落在姜笑依身后的一座小院中。

他是圣师,即便姜笑依此刻身穿青鸾第一重铠,能够越阶而战,但自然还无法越到他的头上,他的这守势,自然不是针对姜笑依。

吱呀一声,那座小院的院门开了。

因为雨季轴木膨胀,开门声便显得有些怪异。

一名和普通云秦农妇打扮没有任何异样的老妇人,提着两柄厚背长刀,从院门里走了出来。

黑衫男子短剑略收,剑势更加凝重,黄雀观前一战,已天下知,阁下是江家夜莺?提着两柄长刀的老妇人看了他一眼,你又是谁?黑衫男子微微垂头,轻叹道:以二战一,胜之不武,微名便更不值得提起。

姜笑依听出了些什么,面甲内的面目骤然有些发白,双手缓缓收紧。

或许我可以杀死一个。

老妇人将其中的一柄刀丢出,插于前方数尺的地上,看着黑衫男子道。

黑衫男子没有应声。

他后方的夜色之中,又走出了一名蓝衫男子,面带白铁面具。

他的身上,同样干燥,不带一丝雨丝。

姜笑依的背心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对方身上的气息,即便隔着这么远,都让他可以肯定,这名蓝衫男子也同样是一名御剑圣师。

同阶的一名圣师,是根本无法来得及应对两名御剑圣师的进攻的。

而且他也十分明白,在两柄飞剑之下,百步的距离,便拥有无数次必杀的机会,逃也不可能逃得掉。

他十分清楚周遭的兵力部署,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改变某些结局,所能做的事情,真的只能和夜莺的提醒一样,只能尽力看能不能拼掉对方的一名圣师。

上次你救我一次,这次却轮到我救你一次。

但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是从后方的一处街巷中飘了出来。

姜笑依陡然怔住。

他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同时肯定,这人此刻按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后他便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骤然被狂喜充斥。

一名同样是身穿黑衫的男子走了出来,他面容普通,但却是堂堂正正,一副温和中正的宗师气度。

这下扯平了。

夜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这下变成二对二了。

钟城?牌坊碎石旁,手持橘黄色短剑的黑衫男子沉声道:即便这样,你们还是会输。

为什么反派总喜欢说这么多话呢?一个年轻的,让姜笑依更加轻松,面甲内的脸容上不自觉的浮现笑容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林夕和高亚楠两人,在钟城走出的陋巷中走出。

多话,便只有可能是没有自信的表现。

微笑着说了这一句之后,林夕看着姜笑依,看着姜笑依身上的铠甲,忍不住赞美道:这件铠甲真好看,挺适合你的。

……这件铠甲真好看,挺适合你的,这样的一句话,在此时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即便对面是两名圣师,却也没有一人觉得可笑。

林夕?手持橘黄色短剑的黑衫男子更加凝重,出声道。

是我。

林夕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你们身后还有一千重铠军士……你们会不会更没有信心?会。

手持橘黄色短剑的黑衫男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但他随即微仰起头,看着林夕:但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要合乎道理的,我们两个,加一千身穿夜魔重铠的重铠军,如果死在你们手中,是不合这世间的道理的,我不相信世上有不合道理的事情存在。

真有一千重铠军?夜莺忍不住想问林夕。

但是她已经用不着问,因为这时,她已经听到了许多机簧的声音,和无数金属敲击在地上的声音。

我解释不通道理……修到圣师的人,性格自然更加固执,打是肯定要打的了。

林夕在此时对着她和顾城轻声出声,两位前辈只管对付这两人,其余重铠军士,交给我们。

第六百二十六章 唐藏的两柄剑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万物变化,不管是细微还是宏大,总有既定的轨迹可循。

抛起的石头,不管往天空丢得多高,终究会落下,同样大小的黄金,比起同样大小的白馒头,总归是沉重,水流总归会往低处流……这些都是天地之间的轨迹和道理,生长在这个世间的万物灵长,不管有多强大,都不能脱离这个本源。

一千普通重铠,尚且可以耗尽一名圣师的魂力,可以堆死一名圣师,更何况是一支全部身穿夜魔重铠这样的魂兵重铠的千人军队。

这支军队,已经是大莽主军中最为重要的一支战力。

这就像大人和小孩打架,大人怎么会反而被小孩一拳打倒?在钟城和林夕相继出现时,手持橘黄色短剑的黑衫男子信心的确已经动摇,他也直承了自己没有足够信心,但若是基本的道理都被推翻,那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他的修行,也根本没有意义,如果不战,难道去怀疑这整个世界,怀疑自己过往的整个人生?修行者的力量来源于自身和天地,而即便是自身,也只是立足于这天地间的灵长,若是连这天地都无法依靠,那如何还能在这天地间立足?所以这名手持橘黄色短剑的圣师,最终还是决定一战。

他身旁的蓝衫圣师亦然。

……一尊尊钢铁侠般的夜魔重铠已经进入虫鸣巷。

手持橘黄色短剑的黑衫男子看到林夕还在和夜莺、钟城等人说话,只是声音极其低微,又侧转着身体,在雨雾夜色之中,这名黑衫圣师也不可能通过读唇等手段,看得出林夕此刻在说什么。

让魂兵重铠军先行消磨一些对方的魂力,应该是此刻最好的对敌方式,然而这名持剑的黑衫圣师觉得已经不能再等,因为再等下去,他的信心会更加不足,意志和剑势将会更加软弱。

于是就在此时,在他深深的一个呼吸之间,他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橘黄色小剑,便一振飞起,直往高空射出,一闪消失在雨丝中,再一闪,就已经化成了一道惊虹,出现在林夕的头顶上空,在空中绕出弯曲的弧线,切向林夕后侧脖颈。

林夕没有动作。

他身旁的高亚楠和姜笑依也没有动作。

因为他们还没有这种和圣师直面为敌的能力,这两名御剑圣师的对手,是钟城和夜莺。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不让那些大莽魂兵重铠来阻挠钟城和夜莺与对方两名圣师间的战斗。

动的是钟城。

这一道剑光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已经快到了极点,如从秋雨中直接透出,但他却偏偏还来得及往前跨出一步。

一步跨出,便烟火气大作。

他的身外激起了一道道狂风,无数细小的雨珠往外吹出,旋转着,形成了一面面透明的镜子,使得他和林夕等人身外的空间,都变得朦胧且不太真切。

同时,他的双手抬起,虚抱,双手间尽是光华,如同抱起了一轮明月。

一击道,明月锤。

他很简单干脆的,一锤砸向了这道橘黄色飞剑。

然而就在此时,在林夕等人已然来不及反应的极短时间里,这道橘黄色飞剑的光华急速黯淡,两团更为猛烈的元气波动,如同两朵莲花一般,在黑衫圣师和蓝衫圣师的面前同时泛开。

凌冽的剑气将雨丝激成了一道道白色的细丝,在空中蔓延,且因为带着的力量,在空中经久不消,形成了一副副凝固的画面。

一道象牙小剑,和一道蓝色的小剑,同时从黑衫圣师和蓝衫圣师的袖中飞出,带着磅礴的力量,贴地疾飞,一齐刺向夜莺!黑衫圣师面上的黑巾和蓝衫圣师脸上的白色面具在此时都已被两人身上狂暴的气息所震碎,然而此时两人的身份,也已经用不着掩饰。

在昔日谷心音和云海联手刺杀唐藏皇叔时,这两柄飞剑也曾出现过。

象牙小剑名为圣天象,蓝色小剑名为智慧海,皆出自唐藏。

所以这名黑衫圣师便是昔日唐藏皇叔萧湘座下第一高手,唐藏第一剑师韩胥子。

蓝衫圣师,自然便是萧湘的养子,萧慧海。

无论是韩胥子还是萧惠海,在萧湘被谷心音所杀,唐藏新皇和夏副院长之间达成了一些秘密协定之后,在唐藏便已无立足之地,所以这两人,便最终加入了大莽和云秦,炼狱山和青鸾学院的战争之中。

对于韩胥子而言,在和云海的一战中,他输掉的不只是立足之地,输掉的还有骄傲和勇气。

在面对修行和战斗都会产生畏惧之时,即便是圣师,也就像是越过了自己一生中的最高峰,然后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恐怕只有击败一名名强大的对手,才能令自己恢复先前的境界,才能将自己从末路上拉回来……所以韩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谨慎,他和萧惠海脸上的黑巾和面具,不只是要掩饰他们的身份,而是要掩饰他的这出手一剑。

那一道橘黄色小剑,看似凌厉,实则只是假剑。

这种瞬间放开一柄飞剑,将全部的力量切到另外一柄飞剑,说起来简单,但实则就像将水贯入一个大缸的瞬间,又要将那个大缸的水马上弄出来,放到另外一个缸里。

要做到行云流水,不露痕迹,不知要多困难。

韩胥子不知道除了自己,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够做到。

且他也从未在世间正式动用过这样的假以致真剑……钟城的明月锤一击便动用全身的力量,最为暴烈,如将自己都搬了起来,砸出去,在已经被他假剑所吸引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来得及变势的。

而夜莺虽强,却依旧不是倪鹤年的对手,自然不可能抵挡住他们两人的全力一剑。

所以在他的心中,这一剑,夜莺已然必死。

两道飞剑,极为默契,一前一后的分别飞刺夜莺的心口和后腰,且其间间隔出了一丝极小的,圣师都不可能反应的时间差。

面对这两柄飞剑,夜莺做出了选择,她一指敲击在了手中提着的长刀的刀尖上。

数十条细如蛛网的裂纹沿着刀身弥漫,如同骤然形成了许多条符文,当的一声响起的同时,无数丝力量震荡出的音波,骤然降临她的后方,击中那一柄先至的蓝色飞剑。

夜莺只可能阻挡一剑。

她选择了阻挡先至的蓝色飞剑。

韩胥子的象牙小剑如魅影落向夜莺的心脉,感到成功就在眼前,感觉如自己指掌一般的飞剑已经要刺入对方的血肉之中,韩胥子难以抑制的振奋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中充斥极为复杂的情绪。

因为他感知到,钟城的所有力量,从怀中喷薄而出,如一轮明月压下,钟城的明月捶砸下,砸的不是他的那一道假剑,而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真剑,和他身体魂力气息相通的圣天象剑上!这一瞬,已然无法更改。

蓝色小剑猛地一震,剑身上出现了无数透明的丝缕。

萧惠海的脸色变得雪白,手指间洒落数滴鲜血,蓝色小剑急剧的掠回。

明月崩散,钟城的两道袖口全部裂开,破碎,肌肤上出现一条条极细的割裂伤口。

他吐出了一口血。

同时,象牙小剑全部碎裂。

一些碎片倒飞落在远处韩胥子的身上,无形的力量顺着他的魂力通道,震荡着,冲入他的体内,如一些明月的碎片,也打入了他的体内。

韩胥子的身上出现了五六个细小孔洞,象牙小剑的碎片从他的身后飞出,掉落。

他身上的这几个细小孔洞都射出了一道细细血箭,他的口鼻之中,也同时流出粘稠的鲜血。

钟城摇了摇头,直接坐了下来。

他和倪鹤年的一战,已然受了严重的内伤,这一击之下,他也已无再战之力。

只是他能肯定,自己也至少换了对方的韩胥子,所以他虽有些遗憾,脸上却还是浮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韩胥子也跌坐了下来。

飞剑碎,内腑重创,他的伤势比钟城更重,然而伤得更重的,是他的内心。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尤其是到了圣师这一阶,战斗往往是表面上看似简单,实则玄奥,极快便轻则负伤,重则分出生死。

圣师之间,一两个呼吸,一个回合之间便分出生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在旁人看来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面,圣师却是将自己一生所悟,一生修为都砸在了里面。

所以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重创到不可收拾,对于韩胥子而言不难接受,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没有道理。

所以此时他的大脑还是空白的。

……萧惠海受的内伤要略轻一些,依旧能够出手,且双方各去一名圣师,这整体局势依旧对他们这方有利,所以他的内心激荡也要略轻一些。

此时他更多的只是恐惧。

他们只有这几个人,杀死他们!他召回自己的蓝色飞剑,悬于身前,同时对着身后已经涌至的一尊尊夜魔重铠厉声发出了命令。

他不会再选择自己去拼命,而会选择依靠这些重铠,磨死眼前的这些敌手。

第六百二十七章 到底是谁可惜屋毁、墙碎、瓦飞。

顷刻之间,虫鸣巷的两侧民宅、院墙,便被一尊尊浑身闪光的魂兵重铠野蛮的冲撞崩塌,数十尊高大的金属身影在碎石碎瓦碎土飞扬中悍勇的从四面袭来。

钟城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已经没办法动。

夜莺也没有动,因为她的对手,始终是那柄蓝色小剑,且先前林夕对她和钟城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所以她更加确信将神的传说是真的,她此刻的眼中便只有萧惠海和那柄蓝色小剑,没有周围涌来的重铠军士,她便等于将自己的性命全部托付给了林夕等人。

因为谁都清楚在对方飞剑的牵制下,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这些人就会被团团包围,成为这支重铠大军的中心,前后左后全部都是一样,所以林夕、高亚楠和姜笑依三人只是随意的品字形站立,将钟城和夜莺护在了中心。

……魂兵重铠,本身就是战场上对付强大修行者的最强大手段。

即便是从这些铠甲中的最薄弱处攻入,同样要消耗不少魂力,圣师的千人敌,其自身的魂力,也只够杀死千名普通重铠军士。

所以如果圣师要是不逃,就站着和一千尊魂兵重铠打,是绝对打不过的,在杀死一千尊魂兵重铠之前,圣师的魂力,也早已经耗尽了。

圣师当然可以比一般修行者更精准的控制魂力的消耗,只是打破一块豆腐,就只需要很少的力量,但要打破一块钢板,不管怎么控制,却势必要有那么大的力量才行。

这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一千尊魂兵重铠……是极其恐惧的力量,也唯有在这种六七万数量级的军队,且在这种重要的战役之中,才有可能出现。

在数十尊夜魔重铠像一具具通电的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涌至的瞬间,后方稍远一些的地方,汇聚而来的夜魔重铠也已经形成了一道环形的金属围墙。

这是会令圣师都惊悸和绝望的景象。

然而林夕和高亚楠的面容却十分平静,青鸾战神铠的内里,姜笑依的面容也十分平静。

细细的雨丝落在林夕身上的大祭司袍上,凝结成一颗颗的水珠,显得十分美丽。

林夕反手打开了身上负着的很大木箱,从中取出了一件黑色的东西。

夜莺和钟城动容。

远处的萧惠海面容微僵,后退了半步。

这世间,唯有一件魂兵,在展露的瞬间,就可以让三名强大的圣师如此表情。

所以林夕手中这件黑色的东西,只可能是大黑。

林夕的三根手指落在了三根黑色的弦上。

一道极细的黑光随着三根黑弦的震荡,倏然飞出,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准确的绕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尊夜魔重铠的后颈,从两片铠甲的嵌合处钻了进去。

一蓬血雾震开,这尊急速前冲的夜魔重铠骤然失去了力量,随着惯性,堕落在地,在一地的碎石和泥水中滑行,直到林夕面前三尺处才停住。

林夕的三指不停地在三弦上跳动,淡黄色的魂力光华在黑色的弦上就像精灵般跳动,他就像在奏琴一般,不停射出一道道细细的黑光,每一道黑光飞出,他身前便都有一尊夜魔重铠在惨嚎中倒地。

他这种对敌的景象很优雅。

相比他,吉祥和高亚楠的对敌便很野蛮、暴戾。

吉祥黑黑的,肥嘟嘟的爪子在高亚楠的肩膀后面伸了出来。

然后它面前的所有雨滴,便全部变成了一片片鹅毛大小的雪花。

数名夜魔重铠军士的身上爬满了藤蔓般的白霜,不知因为寒冷还是惊惧,动作骤然变得缓慢而僵硬。

高亚楠的动作更加的粗暴,她毫无淑女风范的一拳击出。

那一片片雪花,在她的一拳之下,便变得更加寒意大作,变成了一小片薄薄的兵刃,随着狂风,冲击在一尊尊夜魔重铠军士的身上,从铠甲的最薄弱处,切了进去。

姜笑依的对敌,相比之下,看起来很效率。

他先用手中的长枪刺杀了三尊夜魔重铠,等到他面前的夜魔重铠已经聚得十分多了,他身后的七条青色金属尾翎便飞绕到了他的身前,解体,变成无数的青色飞刃,激射而出,将他面前聚集的十几尊夜魔重铠全部击倒。

真正的青鸾学生和青鸾学院讲师、教授,都是不能用一般修行者的标准来衡量的。

这样的杀伤,使得服用了魔眼花炼制的药物的这些大莽重铠军都陷入了惊惧,位于前列的军士甚至一时不敢上前。

然而和所有军队掩杀修行者的场景一样,前方的军士惊惧,后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前方景象的军士,却依旧士气十足,依旧在前进,尤其看着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自己的同伴,他们便会觉得自己极其强大,所以前面的军士,即便想往后退,也根本退不了,依旧被后面的军士堵着,挤着,往林夕等人的身前压来。

惨叫声,咆哮声,魂力在魂兵重铠符文中流动时金属的独特嗡鸣声,沉重的金属身躯洪亮的冲撞声,在林夕等人的身外不断的响起。

倒下的重铠军士,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在他们的身外,形成了一堵金属斜坡墙,鲜血从金属的间隙中不断流出。

夜莺的眼瞳猛地紧缩。

倒下堆积的重铠让她的视线有一个间隙无法看到萧惠海,就在她往旁边跨出一步,再次从魂兵重铠的缝隙中看到萧惠海时,她看清楚一直悬浮在萧惠海身前的蓝色小剑已经不见了。

萧惠海身外的雨丝全部在沸腾般的震动着,只是这种程度的磅礴魂力震荡,便足够说明他在御使着这柄飞剑。

然而这柄飞剑去了哪里?在被这密密麻麻的魂兵重铠身上的魂力震荡得支离破碎的潮湿空气里,她一时无法感知到这柄飞剑。

她的心中,寒意骤生。

……铮的一声轻响。

这是林夕面前的一尊夜魔重铠后颈处铠甲内里的锁片被箭光刺透时的声音。

这尊夜魔重铠的颈椎被切断,如同一摊烂泥般倒下。

然而就在他倒下的瞬间,那柄蓝色的小剑,贴着他的后背铠甲,飞滑而出,挑向林夕的喉结!对于萧惠海而言,林夕始终是最大的威胁。

杀死林夕,接下来重铠军自然也可以逼得夜莺出手,将这几人全部磨死……哪怕只要杀死林夕,他便退走,林夕的死亡,或许也能彻底决定整个东景陵的战局。

夜莺没有很快感知到这柄飞剑。

所以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应对。

这一瞬间,她的苍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决然的神色,手指再次狠狠地敲击在刀尖上。

她手中这柄已经布满无数蛛网般裂纹的长刀骤然分解,每一条裂开处,都发出了一道凄厉的音浪。

蓝色飞剑像飞蝉的翅膀一般急速震颤,往后飞退。

噗!噗!噗!……数声,蓝色飞剑的退路上,林夕正前方的数尊夜魔重铠中的军士,全部肠穿肚烂而死。

萧惠海的身体晃了晃。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连续灌输了多少道魂力,才削减掉了飞剑的震颤,令得自己的飞剑没有损毁。

他的双手酸麻得都令他自己有种想要扯掉自己双手的冲动,然而远远地看着夜莺,他的眼神之中却是闪现出了一丝欣喜。

江家的音震之法的确很强,甚至可以隐隐克制飞剑……但可惜的是,你原本就带着伤。

他看着夜莺,遥遥的出声。

此刻的夜莺,已经拔起了插在她面前的另外一柄刀,只是她脸上的每条皱纹中,都在渗出血水,看上去异常的惨烈和凄厉。

林夕和姜笑依、高亚楠击杀这些夜魔重铠军士的速度很快,此时依旧没有一尊夜魔重铠能够对他们造成真正的威胁,但就算是动用大黑,使用起魂力来最为节省的林夕,魂力的消耗速度也是十分迅速……更何况林夕体内的魂力本来所余不多。

接下来林夕等人的死亡,最多也只是半停之内的事情。

虽然我很擅长装酷这种事情,但这种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心情装酷装冷漠装玄虚。

然而神色疲惫的林夕,却是反而平静的笑了笑,可惜是可惜,只是可惜的是你们……你们的动作太慢了一些。

因为你们的没有信心和一些废话,不敢决然一战,所以你们自己浪费了一些决定胜负的时间。

你是圣师,你仔细听听的话,便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了。

萧惠海的脸色大变。

飞回他身前的蓝色小剑倏然一低,差些直接落地。

他耳中充斥得最多的,依旧是魂兵铠甲的震鸣声,然而此时,他终于听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震鸣声,不属于夜魔重铠的震鸣声。

他的呼吸停顿了。

一声声厉吼声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下一刻就轰然响起。

就像整个天地都变成了金属,在他的脑海之中撞击、轰鸣。

咳……他发出了一声轻咳,咳出了些血丝。

此时,就如当天和谷心音战斗一般,他的斗志和信心已经全部瓦解。

他的身体往外飘飞而出,直接不管这里的大莽夜魔重铠军,直接乘着夜色,往外逃离。

第六百二十八章 第二件东西前赴后继,几乎要将林夕等人淹没的夜魔重铠军士也发现了这种异音,这种异音就像巨大的浪潮,反而从数个方向要将他们淹没。

在终于弥漫到全军的惊恐之中,这些大莽军士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尊尊比他们的身躯更为庞大的青色金属身影。

云秦的制式重铠中,比夜魔重铠一眼就看上去庞大的重铠,便唯有青王重铠。

青王重铠的重量本身要比夜魔重铠沉重许多,平时夜魔重铠还有比较轻灵和节省魂力的优势,但此时在这种密集冲撞厮杀之中,青王重铠却绝对是夜魔重铠的克星。

此时青王重铠的数量虽然不明,但光听外围的声音,都绝不会少,且自己一方的圣师都已经开始逃跑,中心区域的军士早就已经被杀得怕了,往外翻涌退却的军士,便很快占据了主流,这支在整个大莽前军都可以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强大魂兵重铠军变成了互相挤压的金属潮水,然后彻底开始散乱,混乱,溃败。

此刻的萧惠海强迫自己根本不想这一战的过程,因为他在逃跑前的那一瞬间,便已觉得,如果自己仔细去想的话,便会觉得这整个世间都欺骗和背叛了自己,他便或许逃都不想逃了。

现在,他唯一的想法便是不想死,想活着逃离这个让他绝望和觉得毫无道理的地方。

只是有些人不想让他逃。

因为他毕竟是圣师。

即便再落魄的御剑圣师,哪怕再被押着上战场,一柄剑也依旧可以杀死许多人。

在他开始逃入黑夜之中时,夜莺便已经提着刀,开始追击。

在混乱轰鸣的无数金色身影中,脸上的皱纹里全是血水的夜莺像最快的风一样穿行。

她就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夜莺。

景物在萧惠海的视线中飞速倒退,全部都是黑色的流影,他根本不管是哪条街巷,只往城墙方位逃离。

厮杀的重铠军的滚滚声浪都被他甩在了后面。

夜莺的身影在云秦重铠军的外围便停了下来,她身体微晃,但没有倒下,然后她一指,敲击在手中的长刀上。

这一指落下,她的手指震得粉碎,她手中的长刀,也震得粉碎。

萧惠海一声惊骇的大喝。

他袖中的蓝色飞剑再度飞起,在身后一瞬间不知划出了多少道剑影,形成了一片蓝色的流瀑。

蓝色的流瀑上瞬间出现无数条白色的丝痕。

然后他这柄蓝色飞剑上的光华彻底黯淡,蓝色飞剑上的符文之中掉落出不少细微的金属粉末。

这柄飞剑,就如变成了一截锈铁,就此掉落在地。

萧惠海喷出了一口血,冲得他前面的土墙上如有无数朵红梅开放。

他想要继续跑,想要跃过面前的土墙和宅院。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土墙上出现了一个洞。

一双比铁还硬的双手从洞中伸出,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身体还在往上跃出,但是咔嚓一声,他听到了自己颈骨的碎裂,他看到了自己原先看不到的身后的夜空。

这名唐藏御剑圣师最后的意识,便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脖颈被人扭得连头颅都翻转到了后面。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死在了云秦人的手中,死在了云秦的土地上。

……姜笑依和林夕、高亚楠都停留在了原地,没有追击那些溃散的,或在逃离的过程中和云秦的青王重铠厮杀的夜魔重铠,在连续不断的急剧喷涌魂力下,他们身体的每一条经络和每一块肌肉也在抽搐。

时间虽短,但三人的身外,也已经躺下了近两百具夜魔重铠。

这种每一击都要面对数名扑上来,近乎大魂师战力,且身体比大魂师还要强大的重铠的战斗,也让他们很快接近了极限。

这世间果然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是无敌的。

林夕将大黑装回木箱,忍不住轻声说道。

就在此时,满是血水的乱石间,突然站起了一个人。

他是和钟城两败俱伤的唐藏第一剑师韩胥子。

他显然已经伤重到没有极佳的药物就会很快恶化死去的地步,连站起来都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持,也不知道在方才那些夜魔重铠的溃败中,是如何才不被那些沉重的金属身影踩中、撞中而活下来的。

林夕揉捏着自己酸疼发麻的手指,平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城,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那些青王重铠会及时赶到。

那些青王铠甲的魂力也所剩无几,分明是长途奔袭,直冲这里……唯有早就知道这里会有夜魔重铠军和这样的战斗发生,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韩胥子突然身体又矮了下去,他是对着林夕跪倒了下去,想要在临死前,乞求获得一些解答:为什么,为什么钟城能知道我那一柄假剑……这根本是不合道理,没有道理的事情。

林夕有些怜悯的看着这名跪倒在地的唐藏第一剑师,摇了摇头,轻叹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能预知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又会相信么?韩胥子摇了摇头,他依旧乞求般的看着林夕,他依旧认为必定有别的原因。

哪怕林夕告诉他,他的感知天生比别人奇特,能够感知到这里所有人的气息,他也还能够勉强觉得这有些道理。

我选择尊重你,至少尊重你的修为和成就,所以我也不想欺骗你。

林夕看着他,认真道:这个世界的人不能飞出这个世界,但不代表着不存在这样的道理,不代表着不合道理……只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不理解,不是不存在道理。

不理解,不是不存在道理?韩胥子惨笑了起来,又很快的哭了起来,这让我怎么理解?他哭着,声音越见低落了下来,垂下了头,慢慢再也没有声息。

看着这名圣师最后犹如精神失常般死去,林夕摇了摇头,心想,即便我对亚楠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她都不能理解电视电脑是什么,都只能理解为我和张院长做了同样一个梦,你又怎么会能够理解什么叫做能量,更怎么可能理解什么平行世界平行宇宙,时间空间的概念呢?更何况,这些东西,那个叫爱因斯坦的老头都未必全部搞得懂,自己和张院长都懒得去想,你又怎么会明白?…………细雨又有些停歇。

申屠念站在东景陵西南侧的一片街区前,他面前的街区已然成为一片废墟。

废墟之前,更深处的街巷之中,却是各种兵刃声音如同潮水一般翻涌,甚至超出夜魔重铠军和青王重铠军交战的烟火气。

这片街巷本身是一些挑夫、租住户聚集之地,但在战斗爆发之后,大莽军方将领敏锐的察觉出这一带云秦军方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多少布置。

诺大一个城池,在大莽的一些战略意图明确至今,唐初晴的时间并不宽裕,当然不可能将整个城池都布置得固若金汤。

这西南侧,方圆数里的地方,便相当于就是云秦军方的一个软肋。

大莽军队自然想从这个可以损伤较小的地方切入,云秦军队自然要设法封堵,在双方的调集之下,大莽军队总共砸入东景陵的七万大军,倒是有一万六七千聚集在了这里,云秦军队投入在这里的军队,恐怕也和大莽军队的数量相差无几。

所以这一带的街巷,反倒像是成了东景陵的主战场之一。

厮杀十分惨烈。

大片大片的街巷在来回的抢夺和战斗之中彻底变成废墟。

往往要街巷彻底变成废墟,无法藏匿和阻碍大规模军队穿插和阵型推进之下,云秦军队才会放弃这些地带的争夺。

照这样下去,双方目前投入的超过三万的总军力,倒是有可能在这里到城中心的地带耗光,但在耗光之前,却恐怕无法推进到一定深度,让后继的大莽军队形成有意义的穿插分割。

数名骑者从夜色中冲出,在距离申屠念还有百步之时,其中一名骑者便扬手开弓一箭,射向了申屠念。

申屠念伸手,如捉一片树叶般,捉住这枝没有多少力量的箭矢,扯下箭杆上缚着的羊皮小卷。

只是看了一眼,申屠念身外的空气,便骤然炙热了数分。

有何大变?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发出。

他的身后,便是七名宫廷剑师环卫着的那辆马车。

申屠念转身,缓声道:韩胥子和萧惠海这两柄剑折了,夜魔重铠军被城中青王重铠军击溃。

七名面容俊逸的剑师闻声面色都是更加苍白,马车中人一声轻微叹息,不再出声。

申屠念对这马车中人的态度,却依旧保持着尊敬。

他身上的气息炙热,但心中却是寒冷……这两名原本承担着突袭打通那条要道的重任的御剑圣师的死去,以及最为强力的夜魔重铠军的溃败,已经让大莽这一方陷入了劣势之中。

现在,只有看他手中的第二股决定性的力量,能否彻底扳回这样的劣势。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申屠念伸出了手,对着后方等待着的军队发出了一道军令。

第六百二十九章 生化危机十几辆马车从申屠念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大莽军队中行驶而出,这支大多由骑军组成的大莽后军之中,绝大多数将领看着这些马车,心中都开始弥漫十分异样的气氛。

粮草等物资、尤其是军械和一些修行者,是一支军队的机密,唯有军中一些最高阶的将领,才会知道整个全军的机密。

军中的中低阶将领,也绝对不会去管不属于自己部属的事情。

先前看着这些都用黑雨布蒙着的马车,所有这些大莽将领自然认为也是一些强力军械,然而在先前的攻城战中没有动用,到此时寸土必争的雨夜巷战之中受命而出。

而且所有大莽将领看到,赶着这十几架马车的,都是身穿血样神官袍的炼狱山神官……这便让这些用黑雨布蒙着的马车,显得分外的诡异和神秘。

马车在街巷废墟中前行,接近大莽军队和云秦军队的交战处,周围已经偶有流矢落下的地方,才在一列大莽箭军后停了下来。

这一列数百名大莽军士在药力的作用下,丝毫不见疲惫,十分亢奋,且没有多少恐惧,然而见到一名名身穿神官袍,头戴着高帽的炼狱山神官,这些亢奋中的大莽军士还是都陡然紧张起来。

这些炼狱山神官冷漠的看了一眼前方的这些军士,然后掀开沉重的黑雨布,进入了车厢。

位于最前的一辆马车车厢内里的,是一名面色雪白的年轻炼狱山神官,他缓缓的打开了车厢中唯一一个长方形赤红色金属箱子的锁扣,然后手指一弹,弹入了一些药末。

这个赤红色金属箱子内里原本十分平静,但这些药末飘洒进去的瞬间,便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

只是两三息的时间,整个沉重的赤红色金属箱子轰然一震,两个黑色兽头从箱口探出,雪白森森的牙齿直接就往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腿部噬去。

这名炼狱山神官没有任何的动作。

然而这两个兽头却似嗅到了某种令其不敢触碰的气息,猛的一僵,然后砰的一声,一团黑影掠过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身侧,撞在车帘和车帘外的雨布上,发出一声大响,冲撞了出去。

……所有这十几辆马车前方的大莽军人不知道车厢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只是看到这些炼狱山神官掀开雨布,进入马车之中后,这些马车之中,便响起了一些令人心悸的沉重呼吸声。

接着,蓬蓬蓬的声音连起,一道道显得强健至极的身影,便如电般从这些马车中射出!一名大莽校官瞬间惊呼失声。

他看到,这一道道黑影,全部都是一头头身上皮毛黑得近乎流油的黑犬。

这些黑犬的身体只有普通土狗的一半大小,但身上的肌肉,却是一条条鼓起,如同钢筋一般,最为关键的是,每一条黑犬,都有两个头颅……两个极其狰狞,犬牙如同雪白锯齿,眼睛是血红色的头颅!只是那雪白锯齿上流淌的长长唾液,和那血红色的目光,这名大莽校官就直觉说不出的恐惧。

也只在这一瞬间,距离他最近的这头双头黑犬便已经从他的身旁掠过,他只觉得身体一晃,腿上一麻,差点摔倒在地,低头看时,只见自己左腿覆着的皮甲已经被咬掉了一块,小腿上血肉模糊,已经被咬掉了一块血肉。

一阵阵惊骇的呼声之中,十几头狰狞黑犬从这一支大莽箭军中如电穿过,一路低吼着消失在前方夜色笼罩的街巷之中,更远处,很快一声声惊骇的叫声不断响起。

传令下去……传令至全军。

我军凡有被咬伤者,立时撤退,以最快速度到达此处,到我等这里准备接受药物治疗,否则必死无疑。

为首那名面色雪白的年轻炼狱山神官,看着面前惊恐和慌乱的这支箭军,看着数十名军士腿上或是臂上淋漓的鲜血,冷漠的对着身旁一直在等候着的数名大莽将领出声说道。

…………雨夜凄冷。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数十名身穿黑甲的云秦军士藏匿在一间杂货铺里,听着外面越来越为安静的声音,其中一名眉毛很浓的冷峻中年军人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忍不住低声道:怎么这些大莽军队退了?我出去看看。

一名云秦军人低声道。

浓眉中年军人摇了摇头,再等等。

再等得片刻,这间杂货铺后门处悉索一响,一名云秦军人猫腰轻步进入了这间已经显得有些拥挤的杂货铺。

敌方陡然全线撤退了。

这名云秦军人喘息着,但极快地说道。

浓眉中年军人眉头依旧不松,看着这名专门负责传递军情的侦察卫:知道原因么?这名侦察卫摇了摇头,原因不明……但有确切消息,就在半个时辰不到之前,虫鸣巷处,我方杀死了对方两名圣师,且重创了对方的一支夜魔重铠军!轰!因为敌军已然撤退,隐匿在此间的云秦军士也不必刻意不发出声音,一时间这间拥挤的屋子里顿时一阵沸腾。

圣师、重铠军,这都是整场大战中决定性的力量,这的确是一个极其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你受伤了?在这欢腾之中,浓眉中年军人看到这名侦察卫的一条腿上绑着的厚厚黑布,依旧在渗出血来。

没什么事情,被大莽放出的狗咬了。

这名年轻的侦察卫毫不在意道:你们到时当心一些……对方放出的黑狗动作快得很,且都是两个头颅,十分凶恶。

两个头的狗?屋内云秦军人都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跑得的确快,一刀砍下去都跑得影都没了。

年轻侦察卫笑了笑,牙也特别利,估计一口得少半两肉……不过我看也很胆小,只敢腿上咬一口就跑有什么用,我看这些大莽蛮子也是技穷了,人不敢来打,居然放点狗出来,真是人不如狗。

说的是,居然人往后跑了,弄出放狗这种把戏。

浓眉中年军人忍不住也笑了笑。

怎么回事?同一时间,林夕正站在距离他们这些军人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之中,问着面前一名身穿黑色锁子甲的云秦将领。

姜笑依和高亚楠,以及神木飞鹤和李五都在他身后,而他面前这条街道两侧,至少聚集着数千云秦军士,且一些屋顶上、院落间,隐隐可见弩车及旋刃车等重型军械的影子。

这条街道,就是东景陵西南侧挑夫里的一条主街,这方圆数里的地方,就是云秦军方的一个软肋,就是双方之前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超过三万。

然而在六七停之前开始,大莽军队在这一带却是骤然停止了进攻,且各处侦察卫传来确切消息,大莽先前投入的军力,都在这片地区全线撤退。

这种诡异的情况,使得林夕等人没有过多休憩,便到了这里。

这些军队似乎只是后退重整集结,还没有马上调集到别处的意图。

身穿锁子甲的云秦将领尊敬而快速地说道:只是有些不对劲的是……之前他们放出了十几头黑犬,且那些黑犬都是双头,动作如风,咬伤了不少军士。

这种时候不是故弄玄虚的时候。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从一侧传了出来。

在一些云秦军士纷纷让路的衣甲和手中兵刃的震动声中,唐初晴从那条窄巷之中走了出来。

看似缓慢,但只是数步,便走到了林夕等人的面前。

他的手中,提着一头黑色双头犬的尸身。

即便是已经死亡,但这头黑色双头犬身上如钢条般的肌肉,和口中如锯刀般的雪白利齿,还是让人直觉强壮有力和凶残。

这其中必定有联系。

唐初晴看着林夕,凝重道:申屠念是七军统帅中,唯一一名出身于炼狱山的统帅,且是申屠氏嫡系,抛开闻人苍月的关系,他都能得到甚至比大莽皇宫还多的支持。

这种犬类,是炼狱山双头烈狱犬,但炼狱山双头烈狱犬,只是炼狱山用来守山,示警的犬类,外表虽凶,平素却是连最低等的妖兽都算不上。

连魂士的战力都根本不如。

林夕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他听明白了唐初晴的意思,看着那显得异常壮硕和有力的黑色小犬的尸身,他忍不住问道:现在这种狗的战力比平时强?速度、力量,堪比大魂师,且体积比人身小,四肢灵动,和人战斗方式不同,按战力而言,恐怕比起大魂师更难对付。

唐初晴看着林夕,点了点头,这肯定是加诸了某些手段的烈狱犬,已经是强大的妖兽,只是明明这些烈狱犬有着杀死普通修行者的能力,为什么只是轻微咬伤些人,便马上离开?这只可能是平时训练得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高亚楠沉吟着,语气微寒:会不会有毒?我已经查检过了,不像是有毒,但我的感知很奇怪,连我也不敢轻易让这样一头烈狱犬咬上一口试试。

唐初晴看了她一眼,道。

高亚楠的呼吸骤然一顿。

圣师的感知世界,和普通的修行者有截然的不同。

感知到一些危险的时候,即便不能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必定不会出错。

林夕的身体在此时也骤然僵硬。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嘴唇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看了唐初晴一眼。

唐初晴的眉头一跳。

林夕伸出手来,触碰到了双头犬口中锋利的雪白牙齿,然后略微用力,让锋利的牙齿在他的手指上割出了数条伤口。

第六百三十章 呕吐着的林夕高亚楠看着林夕,她知道林夕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然而林夕的神情却依旧让她很紧张。

林夕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

在他的感知之中,除了正常锐器割伤的痛楚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出声。

但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他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人看着他的神色,都知道他找不出答案,且眼神中有种面对未知之物的莫名无助。

一名面容忠厚的云秦黑甲军士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出声,林大人……我的浑身似乎有点发烫。

这名普通的云秦军士十分淳朴,他出声的目的十分单纯,只是不想见到自己敬爱的林大人这么为难,只是想要尽可能的帮一帮林大人。

然而他这一声声音,在这一瞬间,却使得这条街道中的空气变得更加冷凝。

林夕霍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唐初晴的眼睛些微眯起,一步跨出,狂风大作,一息间,便已到了这名面容忠厚的云秦黑甲军士面前。

这名云秦黑甲军士连直觉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唐初期的右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额头上。

唐初晴的脸色骤然大变。

这名云秦黑甲军士只是自觉浑身有些发烫,但他触手上去,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额头,却是滚烫,比起受了风寒,发了高烧的病人的额头,还要烫!他的手没有缩回。

圣师阶的强大感知,使得他的手掌只是通过这名云秦黑甲军士额头上一些血管内的气血流动,就让他确定,此刻这名云秦黑甲军士体内气血的流动,甚至超出一般低阶魂士动用魂力时,体内气血流淌的速度。

这名云秦黑甲军士此刻自然已经反应过来唐初晴是在探查他的身体状况,所以只是有些拘谨的不好意思的笑着,一动不动。

唐初期的心颤了一下,他的手也微微地颤了一下。

若是毒药,气血流淌得越快,毒效表现得也就越快,此刻他可以用魂力催动着名云秦黑甲军士体内的气血流动得更快,但这样做的结果……却使得这名云秦军士就是试验品,或许比平时更快毒发而亡。

他自然明白此时该如何取舍,然而这名云秦黑甲军士质朴的笑容,却是让他产生了犹豫。

就在此时,他的身旁有风雨轻拂。

脸色苍白的林夕也已然到了他的身边。

林夕的手指也落在了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额头上,在唐初晴转头看向他时,林夕的手指已然发出淡淡的黄光,他体内的魂力,已然丝丝的侵入这名黑甲云秦军士的体内,推动着这名黑甲军士的气血,更快速地在体内奔行。

这名云秦黑甲军士一声闷哼,感到了痛苦。

只是数息的时间,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目上,却是开始充斥一股难言的暴戾和狂躁的神色,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血红。

唐初晴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他感觉到的,更多的反而是林夕的痛苦。

所以他此时只是在心中佩服林夕的坚强,以及震惊于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变化。

吼!这名云秦黑甲军士陡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任何一分人气,任何一分神色,陡然伸出了双手,就要抱住林夕,张口一口朝着林夕的脖颈狠狠地咬下!朱北!你疯了!数十名云秦军人的惊呼声和大叫声同时响起。

在这些云秦军人的心目中,哪怕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痛苦是因林夕而起,此时对于林夕这么做,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林夕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抓住了这名云秦黑甲军人的双手。

其中传来的力量,使得他甚至必须动用魂力,才能够克制。

不要动!他对着唐初晴发出了一声低声,但决然的声音。

喀嚓一声,他的双手上黄光大作,这名云秦黑甲军人的双臂被他像两根棍子般往前推出,两条手臂肩膀处的骨骼一震之间全部碎裂,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身体,也往后翻出,跌入后方数名军士怀中。

他的出手远比那些云秦军人的惊呼声还要快。

此时惊呼声才刚响起,这名双臂折断的云秦黑甲军人撞入后方数名云秦军士怀中,在这几名云秦军士想要搀扶住他的瞬间,喉咙里却是赫赫出声,直接一口咬在了其中一名军士的手上。

这名军士一声惊呼,想要按住这名双臂折断的云秦黑甲军人,却是发现怎么都按不住,一挣之下,竟是都被掀得往后跌倒。

你们让开。

就在此时,林夕身影一动,已经又到了这名双臂折断的云秦黑甲军人身前,发出声音。

高亚楠和姜笑依的眉头都深深的皱了起来,林夕的声音里有种异样的冷,这种冷让他们两个觉得不同寻常的同时,也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双臂已然折断的云秦黑甲军士赫赫而呼,再次扑向来到他面前的林夕。

林夕出剑。

四周的空气更加冷凝。

林夕一剑便刺入了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胸口,足以致命,然而这名云秦黑甲军士却似根本无所察觉一般,连疼痛都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竟然依旧顶着剑身前进,血肉骨骼和剑身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林夕一手拍击在这名云秦军士的胸口,将这名云秦黑甲军士胸口骨骼拍碎了数根,将之往后震退,手中长剑再次刺出,一剑刺入了这名云秦黑甲军士的额头。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停顿。

尤其那些和这名云秦军士相熟的军人们,这一剑刺入时,感觉就和刺入他们的额头差不多。

哪怕知道林夕这么做肯定有理由,恐怕这名云秦军士必死,但这样的画面还是让他们的心脏近乎抽搐。

然而让他们的目光更加凝固的是……即便这一剑深深地刺入了这名云秦军士的额头,这名云秦军士竟还没有死去,他的身体还在动作,还在往前……还想撕咬林夕。

锋利的剑尖已经从他的脑后透了出来,然而他的身体还在往前动,剑身和他头颅的骨骼摩擦着,发出更加尖锐的摩擦声,令每个人的面容都十分苍白。

林夕的手微微地颤抖。

但他还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剑,然后再次出剑,切断了这名云秦军士的头颅。

这名云秦军士的动作,终于停止,倒下。

长街上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都看着林夕和林夕手中滴血的长剑。

林夕没有停留,他走向了那名被这名死去的云秦军士咬到手的云秦军人。

这事关东景陵里所有云秦人的生死。

他看着这名云秦军人,说了这一句,然后他的一只手握住了这名云秦军人的手,魂力再度由他的指掌之间流淌而出。

这名云秦军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不自觉的战栗起来,但是他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的抵抗动作。

微凉的雨丝不断的洒落。

这名云秦军人的身体,却是不断的发烫,脸上痛苦的神色,迅速变成了暴戾和毫无人气。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再度响起。

林夕的身体微微的一晃,他没有做任何阻止的动作,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用尽此刻浑身的力量一般,推动了他脑海中的那个青色轮盘。

……时间回到数停之前,回到唐初晴甚至还没有来到这条街巷,出现在他的面前之时。

他看着面前的云秦将领,打断了对方还在陈述着的一些话,直接道:帮我传令,传令全军,最高级别的紧急军令!所有人见到大莽放出的那些双头犬,第一时间避开,绝对不要试图近身击杀,绝对不要被咬伤……所有已经被咬伤的军士,全部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到这里来。

这名冷峻的云秦将领一怔,他看着林夕,不明白为什么一息之前林夕还和他好好的在谈论大莽军队从这片街区撤退的军情,为什么此时会陡然发出这样的军令。

而且他看到,林夕的脸色很苍白,就连嘴唇都很苍白。

这名云秦将领惊疑的转身,开始不停的发出疾喝,将林夕的军令严格的传递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林夕十分了解的高亚楠和姜笑依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们忍不住轻声地问林夕。

林夕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在张口的一瞬间,林夕却再也忍受不住,弯腰,不停的呕吐起来。

他吐得似乎他的整个胃都被人揉成了一团,吐得整个人都似乎在不停地抽搐。

所有此间的云秦军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尊敬的林大人,他们想象不出,身为强大修行者的林夕,怎么会陡然这副样子。

这种景象,只有在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新兵,在看到异常血腥的场景时,才有可能发生。

怎么了?提着一头双头黑犬尸体的唐初晴从偏巷里显现出了身影,看着显然已经呕吐了许久的林夕,他紧张而急切地问道。

整个人化成了一条流影,急速靠近林夕。

不知道。

高亚楠摇了摇头,此刻她也不知道答案,但她还是对着唐初期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触碰林夕,因为她明白,林夕的事情,只有林夕自己才能解决。

林夕抬起了头。

他依旧有些难以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抽搐和呕吐感,然而他还是看着唐初晴艰难的出声:要尽快杀死这些所有的双头犬……而且必须在保证不被这些双头犬咬到的情况下杀死它们。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不需为我们伤心高亚楠长长的眼睫毛微颤。

因为她是这世上最了解林夕的人,所以她能感觉得出林夕此刻的反常和这双头犬有关,只是她不明白林夕的反常,怎么会到如此的程度。

连一座城,那么多云秦人的生死都压在他的身上,他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事情呢?唐初晴想问为什么,然而他看着林夕连说话都很困难的样子,想了想,只是问了三个字:很紧急?林夕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般修行者很难杀。

唐初晴看着林夕的目光,点头,没有任何的停留,转身离开,我亲自去杀。

小心……被咬到必死!林夕用力的吞下泛到喉间的苦水,艰难的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唐初晴的身影微微一顿,然而便化为道道虚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高亚楠听清楚了林夕的这句话,两人的身体也更加寒冷了些。

……大莽那十几头双头黑犬都放在了东景陵西南挑夫里这一带,再加上林夕发出的又是军中最高级别的紧急军令,所以很快,一道道急速奔跑的身影冲破了朦胧的雨帘,跑入了这条街巷,出现在林夕的视线之中。

看着这一名名严格遵循军令的云秦军人矫健有力的身影,林夕的眼眸之中,便又多了几分痛苦神色。

被双头黑犬咬伤的云秦军人很多,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有超过四百名被咬伤的云秦军人聚集在了这条长街之中,聚集在了林夕的面前。

林夕止住了呕吐,他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但却依旧显得有些无助……因为他的面容过于苍白,所以此刻他的身体,在宽大的大祭司长袍中,显得有些过于单薄。

所有人都看着林夕。

林夕留给这些云秦军人的所有印象,都是坚定和强大、无畏,然而此刻,他们见到了林夕的脆弱。

他们在等着林夕出声。

林夕没有先行出声,他深深躬身,对着所有这些云秦军人行礼。

对不起。

林夕出声。

他面前的长街一震,所有的云秦军人有些哗然,他们没有想到林夕一开口,第一句出口的,竟然是这三个字。

对不起。

林夕艰难的重复了这一句,看着所有这些云秦军人惊愕不解但真实的面目,痛苦的致歉道:我救不了你们……我已经尽力了。

更是一片哗然。

一名手臂上有咬伤的云秦将领怔住,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随即他越前,尊敬的对林夕躬身行礼,林大人,您的意思是,大莽的这犬有古怪,被咬伤者,无药可治?林夕看着这名平静而真挚的云秦将领,胸口如同被人割开,塞进了许多小石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

这名云秦将领可以看得出林夕眼中的痛苦,然而他却是反而洒脱的一笑,道:为云秦战死,是我等的荣光,林大人何必自责。

就是,死就死,怕什么。

这名云秦将领的声音刚落,外面那些云秦军人还是一片死寂,这些被咬伤的云秦军人,却是已经纷纷痛快的呼出声来。

林大人,能和你一起守城,已是我们的荣耀,我们能够为国捐躯,大人应该为我们觉得荣耀才对!林大人。

这名林夕不知名字的云秦将领恭声问道,不知这毒什么时候才发?不若乘着我们还有战力,将我们派去前沿,我们便能多杀几个大莽蛮子。

所有这些云秦军人全部轰然响应,觉得林夕必然不会拒绝他们的这个请求,然而他们看到,林夕摇了摇头。

我不能派你们去前沿杀敌。

林夕看着他们,艰难道:这并非是毒……你们可以理解为类似某种瘟疫一般的东西,在数停的时间过后,你们就会发病,然后你们就会丧失神智,不分敌我……且被你们咬到的人,也会很快发病,再会攻击旁人,且发病发狂的人,气力会和一般魂士的气力一般,且身体不知疼痛,除非切断脊椎,才会很快死去。

这名云秦将领怔住。

这条街上所有的云秦军人也都怔住。

一片死寂,唯有屋檐上的水滴滴落到水洼之中的声音。

所以我们将会很快变成一名名发疯的修行者……然后乱扑乱咬,将会使得整个东景陵都乱掉,这城里所有我们的人,反而会死在我们手里。

片刻之后,林夕面前云秦将领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认真地看着林夕,所以林大人,才会发布这样最紧急的军令,令我们这些被咬伤的人,全部到这里。

林夕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云秦将领再度对着林夕深深躬身行礼:林大人您将我们召来此处,是要给我们一个交待,要对我们致歉……但林大人您何歉之有?按照此时的情形,大人您的军令中,便应该直接将我们就地处死……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谢谢林大人对我们这一份心意……我们很荣幸和您一起守这座城。

林大人,您不需要为我们伤心,因为我们和当年守坠星陵而战死的那些人一样,云秦会记住我们的名字。

一个年轻却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发出这声音的,却正是那一名年轻的侦察卫。

此刻他年轻的面容上,闪耀着令人心颤的光芒。

兄弟们,为我们报仇,守住这座城。

我先走一步了。

对着林夕行礼的云秦将领直起了身体,对着外围那些沉默的云秦军人笑着说了这一句,然后狠狠的反手一刀,刀光掠过,他的头颅跳跃而起。

手有些软,真孬。

兄弟,拜托你送我一程了。

一名头发花白的军士对着林夕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身旁一名壮硕的军士,摇了摇头,笑道。

好。

他身旁的这名军士点头,眼中有热泪留下。

……刀光飞洒,有男儿大好头颅落下。

高亚楠终于明白了林夕为反常到如此地步。

在这座城里,最艰难的不是看着一些云秦人的战死,而是要亲手将他们送上死亡。

哪怕是让他们去前线,填补在某个必须守住的阵地战死,对于林夕而言还会好受一些,但林夕要做的,却是必须让这些忠诚于帝国,对他无比尊敬的军人,死在他的面前。

一名名视死如归的云秦军人对着林夕庄严的行过军礼,然后坦然的迎接死亡,将自己的热血,洒落在湿冷的长街上。

外围所有的云秦军人,没有人阻止他们这些兄弟的自尽,他们只是全部对着这些云秦军人,行着军礼。

他带着麒麟和神鸳云游天下,他到过没有人到过的荒漠,他斩过妖魔的头颅,他在千军万马中轻取大将的头颅,他在坠星湖的荣光无人可及……肃穆的,记载张院长事迹,同样是感染数代云秦人,追寻荣光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

雨丝绵绵洒下。

林夕的泪水,沿着脸庞无声的不断落下。

高亚楠握住了他的手。

如何能够不伤心?他已经尽力。

然而就和张院长留给他的话一样,这个世上,谁都不是无敌的。

这些军士都是在十余停的时间之前就已经被咬伤,他的时间,只足够将军令传递下去,不让这些被咬伤的云秦军人成为像生化危机中的第一批丧尸一般的存在,然而却已经不够时间救下这些忠贞无畏的军人。

他强大,但又无力改变,所以他无助,悲伤。

他握着高亚楠冰冷的手,在这条湿冷的街中,无声的大哭一场。

……数百名大莽军士聚集在数名身穿红色神官袍,带着高帽的炼狱山神官面前,隐隐可以听到空中不断传来的云秦歌声。

那些双头犬不止是攻击云秦军人,这数百名大莽军士,也是被双头犬咬伤,然后按照军令聚集在了这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名大莽军士也开始觉得身体发热。

在感觉到身体发热之后,他们很快感觉到了非常的干渴,然后开始感觉身体的极度不适,感觉到了异常的心慌,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快要从口中跳出来,一股股剧烈的头疼,也使得他们的脑袋像是中了箭一般。

看着面前这些炼狱山神官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其中的一名身体已经十分不适的大莽将领鼓足了勇气,上前行礼,问道:大人……我们的身体已然极度不适,不知何时开始发放解药?没有解药。

为首的一名面容雪白的年轻炼狱山神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说道。

没有解药?这名大莽将领一呆,一时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冷漠道:这种燥死病……根本没有解药。

这名大莽将领彻底的呆住,那为何还让我们……年轻炼狱山神官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似乎觉得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名大莽将领面容扭曲了起来。

他很想扑上去,杀死这名炼狱山神官,然而不知多少年积累的敬畏却使得他依旧不敢冲上去,只是数息的时间,他的五官变得扭曲,他的眼睛彻底发红,他终于朝着这名炼狱山神官扑了上去,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丝毫的人气,已经就像一头野兽。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皱着眉头伸出了手,他的手上和袖袍之中有些独特的气味飘洒出来。

这名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大莽将领在逼近他的身体时,却是陡然畏缩的僵住,然后咆哮着转身,朝着云秦军队所在的街巷逃离。

此时,他身旁的那些大莽军士,也已经纷纷的在痛苦的嘶吼着,在开始和他一样的变化。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断臂一名云秦黑甲观察哨趴在黑檐屋顶上,抹着脸上流淌的雨水,同时也在抹着脸上的泪水。

就在他后方的一条巷子里,十余名沉默的云秦黑甲军士也在轻声的吟唱着那一首始终召唤云秦人追寻前人荣光的歌谣。

他们这些人中间,也有数名被双头犬咬伤了的弟兄,而此时,随着进一步的军令传递,他们这些人,也都知晓了被双头犬咬伤意味着什么。

陡然,这些云秦军人的身体都绷紧了。

不远处的某间院落里,传出了一声嘶哑的犬吠。

除了屋顶上的那名观察哨略微团紧了身体之外,其余这十余名云秦军人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便紧紧的聚拢在了一起,竖起了盾牌,尽可能的遮掩住自己的身体,并将兵刃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摆出了铁桶防御的姿态。

他们不怕死,也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然而他们怕自己变成拖累全军的人,所以他们必须严格的执行军令。

犬吠只是叫了一声便彻底停歇。

一道流影从那处院落飞掠了出来,带着一股风流,掠过观察哨所在的屋顶。

这道快得让观察哨都有些看不清的身影正是在亲身追杀着双头犬的唐初晴,他的手中此刻提着四头双头犬的尸体,在掠过屋面的时候,这名云秦观察哨看不清他,他却是看清楚了这名云秦观察哨眼中的泪水,看清了那些卷缩在盾牌间的云秦军士脸上的神色。

他的魂力喷涌微顿,在那些卷缩团聚着的云秦军人身前停了下来。

处理掉这些狗尸吧。

他看着这些云秦军人说道:最好烧掉。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再度化为流影,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之中。

这些普通的云秦军人反应了过来这是自己这方在追杀双头犬的大人物,在他们不自觉的想要行礼之时,对方却已然离开。

他们呆呆地看着抛落在他们身前的四头双头犬的尸体,呆了数息的时间,然后他们其中的数人,骤然挥起了刀,狠狠地朝着这几头双头犬的身上斩去。

其余的人也开始挥刀,将所有的恨意和悲恸宣泄出来,将这几头双头犬几乎斩成了肉酱。

一些屋内的干草和木板被搬了出来。

即便这巷中十分潮湿,天空还在飘洒着小雨,这些军士依旧将这些干草和木板用火绳设法引燃了,将这些破碎的血肉,烧成灰烬。

……唐初晴在街巷中穿行。

一条黑影在他面前飞奔着,本能的感到畏惧,但很快发现自己不可能跑掉,便一声低沉的咆哮,转身朝着唐初晴飞扑而至。

这是一头炼狱山的双头犬,浑身的黑毛和黑夜几乎融为一体,在黑夜疾掠而至,看上去便只有眼中的两点红光和口中的雪白牙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四道红色的箭光和两片雪白的刀光。

唐初晴的脚尖点在地上,前进的身影没有任何的停顿,在这条双头犬从地上猛的蹿起,往他腿上噬来的一瞬间,他正在提起的一只脚的脚尖才陡然变得更快,脚尖倏然踢在这头双头犬的颈部。

这头双头犬的体内骤然响起了许多碎裂的声音,有血肉碎裂的声音,有骨骼碎裂的声音……整个身体就如同一条被勾起的破麻袋一般,往上飞起。

唐初晴伸手,抓住这头双头犬的颈皮,继续前行。

一条院墙在他面前崩塌,数条竹篱在他面前碎裂,数百片竹片激射而出,如劲弩一般射入他面前数十米处的一片草庐之中。

一条仓皇的黑影狂奔而出,在他的追击之下,很快发现自己逃入了一条死胡同。

这条黑影翻越不过前方两层客栈的墙面,绝望的转头,黑暗中闪耀着四点红光和两抹雪白的白光。

然而唐初晴的身影却是在此时陡然停住。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缓缓转身,却是将背部卖给了这头双头犬。

一点点红光在黑暗中隐现。

七头双头犬在他方才行进过的区域里显现出来,快速无声的朝着他逼近,反似要将他堵在这个巷子里。

在这七头双头犬闪亮的红色眼睛后方,一抹更浓稠的红色显现出来。

那是一名面色雪白,但肌肤中又隐隐泛出一层诡异靛蓝的炼狱山年轻红袍神官。

他的眼睛也很快闪现出隐隐约约的靛蓝色光华,就像有一些奇特的纹理在瞳孔中生成,果然是云秦中州军教习,最懂得守城的唐初晴。

唐初晴看着他,平静道:魔变修行不易。

年轻红袍神官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声音嘶哑但极具变粗:这算是为我可惜?在两人对话之间,唐初晴一直在朝着这名年轻红袍神官走着。

只是这三句话之间,唐初晴的身体已经越过了数十米的距离,已经到了七头双头犬和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身前不到五米。

数片碎裂的红布如雪般朝着他飘飞而至。

年轻炼狱山神官身上的红色神官袍碎裂成了千片,他的身体在此时完成了急速的膨胀,一条条凸显的血脉,在肌肤上犹如符文……完成了魔变。

唐初晴眼光微闪。

一道铁青色,戒尺般的钝头小剑,从他的衣袖中飞出,飞向完成了魔变,身躯变得比他高出了半个身体的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胸口。

在他出剑之时,那七头双头犬已然发狂般朝着他袭来,然而这一瞬,这七头双头犬全部都像汪洋中的小帆船一般,直接被他身上涌出的磅礴元气往外卷飞。

年轻炼狱山神官同时出剑。

他的剑是一柄和湛台浅唐一样,连着锁链的长剑。

在飞刺出的一瞬间,这柄长剑和连着的锁链,全部变得通红,如同熔融了的岩浆,一股炙热的火山气息,直接将巷子两边房屋上潮湿的茅草都瞬间炙干,烤得焦黑,甚至散发出青烟,就要燃烧起来。

这一剑无疑十分强大。

然而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的眉毛却是在这一瞬间往上挑起。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这一剑若是依旧按势而出,在自己的剑能够触及到唐初晴的身体时,他的身体,便已经被唐初晴的这一剑洞穿。

这个世间,修行者的修为,很大程度也是看谁活得长,看谁修行的时间长的。

这名炼狱山神官知道唐初晴在十余岁的孩童时,就已经经历坠星陵的守城战,他知道唐初晴很强,只是此刻唐初晴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强大。

唐初晴这柄看似十分普通,甚至看似就像一柄剑胚的飞剑,飞行的速度,也是远超这世间绝大多数飞剑。

没有任何的迟疑,这名炼狱山神官改变了剑势,通红的锁链和长剑在他面前陡然旋转,卷向了唐初晴这柄外表平凡,但却十分高阶的飞剑。

唐初晴没有改变自己飞剑的前行方向,这是一份勇气,也是基于对自己实力的强大信心。

火焰和烧红的锁链将他这柄飞剑卷住。

飞剑的剑尖被硬生生的遏止在炼狱山神官的胸口,剑尖几乎接触到炼狱山神官胸口的肌肤,却是震颤不能往前。

炙热的火焰前,唐初晴的脸色依旧十分平静。

他的身体继续前行,在飞剑被遏止的瞬间,他伸手,一拳砸出,拳头穿过了火焰和热浪,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外形简陋的铁尺般小剑的简陋剑柄上。

啪!的一声爆响。

火星四溅,两边茅屋的屋顶,在雨夜中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小剑刺入了炼狱山神官的胸口,即便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血肉已然如同钢铁一般坚硬,都依旧无法阻止剑身的深入,这柄小剑带着锁链,连剑柄都大半没入了这名炼狱山神官的胸口。

这名炼狱山神官的双足点在地上。

地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烧焦的凹坑。

他魔变后庞大的身躯往后倒飞而出,烧红的锁链硬生生的从他的胸口,将飞剑拖出。

唐初晴目光微沉,身上一股魂力,再度涌入天地之间,贯入自己的飞剑之中。

他的飞剑,从锁链中震脱而出,就将再次一剑朝着这名炼狱山神官的伤口中刺入。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飞剑剑光微微一闪。

一只拳头大小,长满雪白色绒毛的蜘蛛,骤然出现在一旁燃烧着的茅草屋顶上。

火舌翻卷在这只雪白的蜘蛛身上,这只蜘蛛却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股磅礴的元气便在此时从这只蜘蛛的腹部喷涌而出,无数丝白色细小的黏液,如同骤然出现在空中的符线,变成了一张带着强大力量的网,缚住了他的剑,甚至阻隔住了他的魂力朝着剑身的灌输。

乘着这一间隙,炼狱山神官继续急速的倒飞着,没入黑暗。

唐初晴伸出了手,抓住了被捆缚得雪白而掉落的飞剑。

雪白的蜘蛛网在他的手触及到剑柄时,便纷纷断裂掉落。

噗!噗!噗!……他的剑在他手中朝着周围刺出,顷刻间,将朝着他跃来的八头双头犬的脖颈全部切断。

然而有一头在被他切断脖子之前,其中一个头颅,却是已然在他的左手手背上噬了一口,掀起了一片皮肉。

在杀死这头双头犬的瞬间,他已经反应过来,这头双头犬的力量和速度,还在其余七头的双头犬之上。

这或许便是这些双头犬中的头犬。

面对一名魔变之后已然拥有圣师实力的炼狱山神官和其拥有些独特能力的妖兽伙伴的联手之下,又同时面对这七八头犹如大魂师阶的修行者一般的双头犬的近身,略微受些损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然而此刻唐初晴已然知道被这些双头犬咬伤意味着什么。

他所有的感知,在此时全部集中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上。

他外面的世界,便在这极短的一瞬间寂灭了……他的感知比林夕强出太多,所以只是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一丝丝异样的东西,沿着自己的手臂,朝着自己的身体迅速的蔓延,连他强大的魂力,都根本无法遏制。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挥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第六百三十三章 如果我们能活着鲜血从肩部断口中狂涌而出,唐初晴的脸色却反而恢复了平静,他的剑落回了自己的袖中,然后手掌按住了自己的伤口。

鲜血渐止。

他伸脚连挑,将被他杀死的这八条双头犬,以及自己的一条断臂全部挑飞而起,落入了旁边燃烧着的茅屋之中。

然后他的身影再度化为流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宁静的街巷之中,再度响起了无数的声响。

挑夫里前沿的某处偏巷之中,四名大莽军士浑身上下都已经插满了箭矢,但却依旧朝着前方的数十名云秦黑甲军人奔行着。

在奔行之间,有些箭矢从创口中掉落下来,拖出了这些大莽军士体内的一些破碎的血肉,甚至牵连出了一些内脏,这种景象,异常的恐怖。

这些人,显然已经不能用活人两字来形容。

然而他们面前的这些云秦黑甲军人却是依旧十分冷静。

全部射腿!瞄准一些!一名校官沉着的指挥着,在这四名大莽军士距离他们还有十余步之遥时,他用力地握拳挥手,发布了命令。

三十余枝黑色羽箭准确无误的射中这四名大莽军士的腿部,沉闷的血肉撕裂和骨碎声连续响起。

这些黑色羽箭自然依旧无法杀死这些大莽军士,但却使得这些腿骨碎裂的大莽军士无法站稳,行动彻底迟缓。

数名持盾持刀的云秦军人飞速逼近,就如同伐木一般,将这四名大莽军士彻底砍倒,头颅斩下。

这样的过程对于这些云秦军人而言非常轻松,然而想到若是林夕不发出那样的军令,此刻自己人里面,也会爆发无数这样如同怪物一般的存在,所有这些云秦军人,便依旧觉得心头缠绕着一丝挥斥不去的寒意。

……林夕依旧在挑夫里的那条大街上。

他的周围依旧有许多云秦军人,有许多重型军械的闪光。

他的面前,躺着一名大莽军人。

这名大莽军人的眼睛是血红的,完全没有人气,他身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创伤,但是身上的大部分骨头都已经被击碎了,所以他此刻虽然还没有死去,然而却无法爬起,只是口中不停的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

林夕的手指点在他的心口处。

他的指尖在闪耀着淡淡的黄光,一丝丝魂力不停的涌入这名大莽军人的心脉附近,推动着这名大莽军人的气血更快的行动。

这名大莽军人的目光越来越为血红,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为狂躁和暴戾,然而随着林夕魂力的不断注入,他眼中的红光又开始黯淡,最终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高亚楠就在林夕的身旁蹲着,她的手也依旧握着林夕的手。

因为林夕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她知道林夕已然十分疲惫,然而他又绝对不能在此时软弱和倒下,那些为了这座城而死去的云秦军人,更加使得他必须守住这座城。

所以她只有用这种方式,给他温暖和支持,陪着他一起战斗。

即便不杀死,还是会发作死的?此刻看着这名大莽军人的死去,她轻声地问道: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姜笑依也就在林夕的旁边,他看着林夕有些干涩的样子,没有出声,递了一个水囊在林夕的手中。

林夕喝了一口水,道:在发作后,差不多能够有二十停左右的时间。

二十停左右的时间?高亚楠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重复了这一句话。

她是修行者,自然十分清楚一个人外在显现的力量,都是体内积蓄的一些力量的迸发,云秦故事书里的僵尸之流,在她看来自然是毫无道理,不存在的东西。

这种发狂,她原本也只是觉得是如同一些癔症发狂一样,只是体内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当潜能彻底激发出来,机能彻底衰竭之后,自然会支持不住而死去。

这些大莽军人不知疼痛,身受重创也不死,也似乎只是大脑已经大部分死亡,身体只是在一些最简单的噬咬意识的支配下行动而已。

现在林夕的试验已经证实了她的这些猜测,但在战场上,数停的时间便都是十分漫长的,若是那些双头犬不被击杀,先前那些云秦军人也全部如此发狂,恐怕不需要二十停的时间,这片区域中便不会有多少正常的活人。

现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大莽军方早就应该已经可以知道我们云秦阵地没有陷入混乱。

林夕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道:他们当然知道投这样几百个人进来已经没有用。

要想真的吃下这里,突破我们的这片阵地,恐怕现下至少要一次性投个数千这样的大莽军士进来才有用。

是的。

高亚楠蹙紧了眉头,道:既然他们能投个几百进来……以炼狱山的手段,是绝对不会怜惜几千大莽军士的。

他们已经有足够时间这么做,但却并没有这么做,这唯有说明,他们能够控制少数这种行尸一般的发作军士,但没有办法控制大量的这种军士。

一次性发作那么多,他们无法控制,到时候反而他们的军队先受其害,被一阵狂冲滥咬。

姜笑依平时并不多话,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多说些话,可以缓解一些林夕的压力,所以他也沉吟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和亚楠一样地看法,这样的军士力量大于寻常军士,数量少,且没有什么协同作战能力,要对付起来不难,但是数千的军士都是这样,一下子混乱起来却不一样,没有一两万阵型齐整的军队,根本无法控制,他们自己的军队反而会直接败光。

他们就算不顾一切也没有用。

林夕点了点头,要是真他们将那两三万军队都直接变成这样的存在,我们甚至都可以大规模撤退,到时候他们大量军队死亡,我们再反杀回来,他们同样不可能占领这座城池,更不可能率不少剩余军队赶至坠星陵。

所以他们这个手段应该已经失败。

高亚楠眉头微松,看着林夕道。

林夕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道:但我们还不知道申屠念有没有其他的手段。

而且……林夕微微一顿之后,用唯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没有什么改变这里战局的能力。

我已经只剩下最后几秒必须留着的时间。

他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又在心中无声的补充了这一句。

他是这世间越来越多的人眼中的将神,可以让唐初晴这些人都将生死,将这座城都交到他的手中。

他和张院长一样,的确是在这个世间拥有最强大天赋的人。

然而他毕竟只有十停的时间。

为了灭杀对方的两名圣师和具有决定性力量的重铠军,再加上为了有足够的时间传递军令,避免就像生化危机一样的末日在云秦军中爆发,他已经尽力。

在碧落陵遭遇了胥秋白一箭之后,从离开碧落陵到现在,林夕一定会留几秒钟的时间,这时间,是林夕留着,为了不让自己的身旁人为自己而死,他宁愿自己当姜钰儿的盾牌……这他一定留着的最后几秒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他再处理类似的危机。

我知道。

高亚楠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

林夕惊诧于高亚楠的反应,他难以理解的看着高亚楠:你知道?将神也依旧是人。

高亚楠看着林夕,道:如果张院长永远拥有掌控一切的强大力量,他也不会让跟随着他的那些朋友在坠星陵中死去……当日夏副院长他们那十七名学院强者,也不至于最终只有几个人活下来。

是人都会疲惫,都会累,力量终会用光,是人就会死……我们也可以死,不过我们会和这座城共存亡。

她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但在此时,却显得分外的坚定。

林夕的心情莫名的平静了许多。

是的,把自己看成和他们一样,也会死去的普通云秦军人,心里会好受很多。

他点了点头,重复道:是人就会死,我们也可以死,不过我们会和这座城共存亡……所以没有什么需要过多担心和害怕的。

姜笑依拍了拍林夕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夕知道自己挺过了最虚弱的时候,他只觉得高亚楠微凉的小手却让他的心中无比的温暖。

这个和他生死与共的女子,不懂他那个世界,却懂得他的人,懂得他的内心。

在缓缓挺直身体的时候,他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怔了怔,只不过在这座夜色笼罩,不知天明时将会何种景象的城里,她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的羞恼,只是手心微热。

姜笑依却笑了起来,林夕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朋友,虽然肉麻着肉麻着我也习惯了……只是你们毕竟还未成亲。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却是不自觉的收敛了,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意味,若是我们还能在这座城里活下来……不如亚楠你便真的嫁了林夕,你们真的成亲好不好?高亚楠瞪了姜笑依一眼,狐朋狗友,你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林夕却是看了她和姜笑依一眼,轻声但认真道:好啊。

高亚楠手心更热,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若是我们能够守住这座城,活下来,笑依,不若你也和王姑娘成亲?林夕转头,看着姜笑依,轻声道。

姜笑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也轻声和认真道:好啊。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多年以前,你在城内,我在城外有些人指天画地的毒誓,却往往说过就算,不见踪影。

有些人的轻轻一句,却是以命相守。

生死之前的情意最真,最浓。

在距离林夕等人不到百步的一间破屋上,静静的伏着一个娇小的身躯,但因为她身外的黑色大袍很大,吸收着她身上散发的一切气息,且似乎像这个世界的一些蜥蜴的表皮一样,会和周围的色泽变得一样,所以这件黑袍笼罩在她的身上,却是令即便在她身侧唯有二十余步的一处刃车旁的云秦军士,都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独自处在黑夜之中。

没有任何人觉察到她的存在。

然而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孤单……尤其在见过那些普通的云秦军人平静而壮烈的迎接死亡之后。

此刻她的耳廓微微的震动着,听得见林夕和高亚楠、姜笑依最后这几句不算低声的对话,虽然她无法加入林夕等人的对话,且她也知道,如同这座城守不住,灭亡的话,她也会和林夕他们一起死在这里,但她此刻,还是因为这几句话而高兴。

……申屠念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街巷。

虽然雨丝还在飘洒着,他根本无法看清前方街巷中的具体景象,然而那些细碎但有序的声音,却让他可以肯定,云秦军队根本没有陷入混乱之中。

他身后那七名宫廷剑师护卫的马车中人,也同样在内倾听着此时前方街巷中发出的声音,慢慢的传出了一声叹息。

师尊!七名宫廷剑师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申屠念霍然转身,只见这辆马车的车帘无风自动,往外掀开。

一名唯有三十余岁面目的白衣剑师,从马车之中走了出来,他的面容很英俊,但更加吸引人的,却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精气神,那种超凡的气息。

如果说这战场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柄兵刃的话,那他便是那种一眼便可看出不凡的神兵,但又不锋芒毕露。

他的身上不见任何的佩剑,但给人的第一观感,便是他就是个用剑之人,就是一名剑师。

七名宫廷剑师十分清楚此刻自己的这名师尊走出马车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然而让他们更为震惊和失声的是,这名面有感慨之色的白衣剑师看了他们一眼,平静而温和地道:你们回大莽吧。

回花盘山里去闭关练剑,若是你们七人此生不能全至圣师,你们便永远也不要出来了。

师尊!这七名宫廷剑师齐齐发出了一声悲鸣,全部拜伏在地。

我意已决。

白衣剑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除非你们不认我这个老师。

七名宫廷剑师悲泣着离开。

申屠念没有阻止。

只是等到这七名宫廷剑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才看着白衣剑师,语气微寒道:君先生也认为我们此战已然必败?白衣剑师摇了摇头,微笑道:若是我认为已然必败,便也会直接离开,我留在这里,便是认为不管生死,最终还有一搏的可能。

申屠念眉头缓缓挑起,道:如何搏?从没有在这世上出现过的事物,便不可能有人了解。

将军你这一击,按理绝不可能落空,等到云秦军队醒悟的时候,应该为时已晚,能够直接作出防备,自身不乱,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然而这种毫无道理却偏偏发生了。

白衣剑师淡淡地看着申屠念,道:所以有关林夕的传说是真的,他的确是和张院长一样,拥有将神天赋的人。

唯有将神,才能做得出这种根本不合世间道理的事情。

申屠念的脸色恢复了平静,看着他:君先生的意思,林夕此刻应该在面前的这片街巷之中?不能说肯定,但此处是最为关键之地,又刚刚遭遇此变,他在此处的可能性自然极大。

白衣剑师看着他,道:他当然也有可能离开,所以我们要快。

所以我才在此刻出来。

唯有杀死他,唯有打开这个缺口,此战才有可能获胜。

申屠念明明知道此时的确需要快一些,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些微犹豫道:此时一战而定,会不会太快了些?白衣剑师自嘲般笑笑:申屠将军难道还需要我提醒……我们能够谋划的,便始终只有我们这座陵城之战。

这是我们尽力争胜的唯一机会,其余那些陵城的事情,从一开始,便根本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

微微一顿之后,白衣剑师看着申屠念,接着道:我当然不知你们炼狱山申屠掌教是怎么想的,但若是换了我,我自然会认为对于炼狱山,杀死将神,比这两三个城池之间的胜负,更为重要。

申屠念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一名赤裸的炼狱山神官从前方黑暗中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他的胸口有一道恐怖的剑伤,剑伤上,趴着一只白色的蜘蛛。

浑身雪白绒毛的白色蜘蛛在他伤口上结出了一口网,阻止了他伤口的流血,但他每走一步,却是都要咳出些黑色的血出来。

…………霏霏细雨之中,唐初晴的身影渺渺如虚影,快如风,柔如纱。

这个世上高阶修行者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身体相对于自身的力量,却依旧很脆弱。

像唐初晴这样的圣师,即便可以一挥袖震飞一具重铠,但大量使用魂力时,也依旧和普通人剧烈奔跑一样,也会累。

一名圣师杀死一千名普通重铠军士,可能都不需要多少时间,然而杀死这一千名重铠军士之后,圣师也会疲惫到极点。

所以无论是任何阶的修行者,持续战斗的时间,都不可能很长。

这便是即便拥有两碗水潜质,魂力积蓄可以比这世间同阶修行者多出一倍的张院长,都要特意留言给后来者,说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敌的人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唐初晴的面容并不太老,但他的实际年纪已经很大,身体机能,自然也无法和壮年时相比,他自断了一臂,虽然已然性命无忧,但毕竟也失了不少血,所以他此时也已经感觉到虚弱和疲惫。

然而他和林夕一样,知道这座城需要他的力量,所以他依旧在战斗着。

在一条沿街的小河畔,他停了下来。

前方的河畔石堤上,有两头炼狱山双头犬。

因为这片城区的云秦军人密度十分密集,这种双头犬时不时遭遇云秦军人,总会弄出些动静,对于他这样的圣师而言,并不难找。

这应该就是大莽军方放出的那些双头犬中的最后的两头了。

这两头双头犬在普通军士和修行者面前十分凶狠,但是却似乎十分惧水,此时这条小河只不过一丈不到,河水又浅,但两头双头犬被唐初晴逼到此处,已经眼看走投无路,却还不敢跳河而逃。

在唐初晴停下来的瞬间,这两头双头犬反而绝望的彻底发狠,朝着唐初晴狂奔了过来。

唐初晴很疲惫,他完好的右手握住了袖中的小剑,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微闪,却是改变了主意。

他松开了袖中的小剑,并指为剑,稳稳的分别刺中两头双头犬的背部某处。

两头双头犬的脊骨都好像瞬间被人抽掉了一般,就在他的身前一尺处软软的坠倒在地,然而却并未死去。

他微弯下腰,就想提起这两头被他制住的双头犬。

忽然,他挺直了腰,身体恢复原样。

他转身,朝着后方的黑暗长巷望去,缓缓挑眉,神情渐渐凝重。

狂风骤起,吹散了他身外所有的雨丝。

嗤……一声轻响,他袖中的飞剑再次震荡飞起,瞬间在空中震动,极其更急切的鸣声,在夜空中,比响箭的声音还来得尖利。

就在他这一声剑啸声响起的瞬间,挑夫里的很多处原本显得安静的街巷之中,再次充斥了无数的声音,地面和空气,都在颤抖。

这是大军再度疯狂涌入的声音。

唐初晴的飞剑下落,落至他的身前。

身穿炼狱山血样神袍的申屠念从他面对的长巷中第一个走出。

在他的身后,一名白衣剑师又走了出来。

唐初晴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的目光只在申屠念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到了白衣剑师的身上,君先生?申屠念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唐初晴,看着唐初晴身后东景陵的更深处。

白衣剑师温和的躬身行礼,道:正是。

唐初晴身前飞剑略点回礼,君先生一直在大莽并不入世,不问战事,为何要参与这征战?白衣剑师平静地看着唐初晴,道:不入世,只为静心修剑。

微微一顿后,他看着唐初晴,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感慨,其实很多年前,我们便已在坠星陵相遇过……只是当日你在和张院长等人一起在坠星陵守城,我和我师尊在南摩国的大军中,我看着坠星陵的战斗,然后被我师尊勒令回去。

我没有能够参与坠星陵的战斗,我师尊战死在了坠星陵。

所以,这算是为师报仇么?唐初晴微讽的笑了笑。

白衣剑师淡淡的笑了笑,算和不算并不重要,最为关键的是,我生在大莽,这便是我的宿命。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申屠之笑唐初晴很能理解这句话,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抓起了旁边靠在墙角的一根木扁担。

这根扁担是之前某个挑夫从河里小船上往岸上挑东西所用,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这个角落。

唐初晴抓起了这根微湿的木扁担,魂力从他的掌指间急剧的析出,摩擦着这根扁担的表面,产生的热力便使得这根扁担很快的燃烧了起来。

他就拿着这根燃烧着的扁担,烫在自己的断臂上。

一阵阵青烟伴随着嗞嗞的声音,从他的断臂伤口处涌起。

用这种手段,他至少能够将自己的伤口封合得更加好一些,到时剧烈的动用魂力起来,伤口流出的血,也会更少一些。

申屠念和白衣剑师都没有阻止唐初晴的这一举动。

等到唐初晴放下了手中的扁担,白衣剑师才看着他,微微颔首,然后出剑。

雨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宏大的剑鸣,一柄淡绿色的薄剑,不知何时出现在白衣剑师的身前,闪电般朝着唐初晴疾飞!在这柄剑出现在白衣剑师身前的一瞬间,白衣剑师和唐初晴之间的所有雨滴,便被这柄剑启动时带起的力量,带得全部朝着唐初晴射去。

这一滴滴透明的细小雨珠,在急速的飞行之中也被拉得细长,也就像一柄柄的透明小剑。

所有这成千上万的透明小剑,在距离唐初晴身前数尺之处,却又遭遇了一堵无形的墙,全部震碎,化成更细的微粒。

唐初晴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雾墙。

白衣剑师的淡绿色薄剑,从白色雾墙中穿过。

唐初晴眼瞳微缩,身前那柄悬浮着的铁尺般小剑一声清吟飞出,后加速,然而却变得比白衣剑师的淡绿色薄剑还要快,当的一声,准确无误的捉住了淡绿色薄剑的轨迹,狠狠的斩击在淡绿色薄剑的中段。

唐初晴的身体一震。

白衣剑师的身体也一震,脚下的泥地出现了两个凹坑。

他看着唐初晴断臂处裂开的几道伤口,看着焦黑之中再次显露鲜红,轻声叹道:好快的倚天剑。

唐初晴的这柄剑外表就像粗陋的剑胎,然而用于御剑,却天生要比一般的飞剑快出许多。

在坠星陵一战之中,张院长从某位云秦修行者的手中看到了这柄剑,发现了这柄剑的厉害,他便惊讶地说了一声,想不到这柄看起来这么丑的剑,居然这么厉害……好牛笔,索性叫倚天剑得了。

当时的坠星陵没有人知道张院长说的好牛笔和倚天剑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所有人便都称这柄剑为倚天剑。

最早拥有这柄剑的云秦修行者,在坠星陵战死了,然后某位跟随着张院长的青鸾学院强者,便用这柄剑镇守坠星陵的北侧墙头,杀得血流成河,那名青鸾学院强者最终战死,然而这柄剑也被当时许多参与了这一战的云秦和大莽修行者记住。

这柄被张院长戏称为倚天剑的小剑,也承载着这名白衣剑师年幼时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的淡绿色薄剑,剑身上有数条深深的符线。

就在他轻声叹息的同时,这数条符线间隙骤然变大,这一柄淡绿色薄剑,沿着这些符线分解,一化为七。

一柄薄剑,化成了七片更薄的剑片,淡绿得近乎透明。

……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同时御使两柄以上的飞剑,因为某一个瞬间,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思想,一个人的精神,只有可能集中在某一个点上,无法同时去感知两柄剑的符文,将魂力精准的隔空分别沿着这两柄剑的符文中行走。

精神和意志融于一柄剑中,要用另一柄剑,就必须将先前的一柄剑松开。

唐藏第一剑师韩胥子的真剑和假剑,便是基于这样的道理。

这世间,也唯有韩胥子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不露行迹的切换,让同等阶的对手都来不及反应。

大莽剑斋的主人君先生,自然也不能同时御使七柄飞剑。

但他的这七片剑片,却并不是七柄飞剑,而依旧是一柄飞剑。

那先前的数道纹理,并不是这柄剑的符纹。

这七片薄薄的剑片本身,才是这柄剑的七道符纹。

白衫剑师的魂力贯入这七片薄薄剑片之中,意念只是同时击于一处,但这七片剑片互相影响,却是凌乱飞舞,就像七人在同时御剑攻击唐初晴,组成一个飞剑和飞剑不会相互撞击影响的剑阵。

这七片剑片,在空中的飞行自有轨迹,如在空中延伸符纹,但这七片锋利至极的剑片,对于修行者而言,自然拥有同等杀伤,只要被一片剑片入体,便足以致命。

这是比韩胥子的真假剑还要精彩百倍的一剑。

若是倪鹤年和贺白荷这样的人物亲眼见到这样的剑,也必定会觉得惊艳。

面对此种明明一剑刺向自己的胸口,但七片剑片却会以各种路线刺向自己身体各处的剑势,唐初晴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他的右手五指巨颤,倚天小剑围绕着他的身体呼啸旋转,只见一片火花四溅,瞬息之间竟是不知和七片剑片相击了多少次!倚天小剑的速度远超一般的飞剑,此刻面临死亡的威胁,唐初晴在强大斗志的支持下,感知也超出了往日的极限,他的飞剑,紧贴着他的身体旋转,组成了铁幕,竟是挡住了所有袭向他要害的剑片。

然而他毕竟也只能阻挡住所有对自己损伤最大的剑片割刺,而不能完全将所有飞旋的剑片彻底的阻绝出去。

只是这一刹那间,他身上便多了无数道口子,虽然这些伤口都入肉不深,但此刻他在更急剧的调用魂力的情形下,鲜血从这些伤口中不停渗出,他便变成了一个浴血的血人。

白衫剑师面容平静,七片剑片依旧在雨夜中高速飞行,发出各种不同的啸鸣,和唐初晴的飞剑不停的斩击,敲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急剧声音。

唐初晴身上的鲜血流淌得更多,血滴被剑片震碎,融化在周围的白雾之中,就像盛开了一朵朵血红色的蒲公英。

就在此时,许多名云秦军人的脚步声和厉喝声响起。

数十支箭矢朝着白衫剑师狠狠坠落而至。

白衫剑师未动。

他的身旁有申屠念。

贵为这一路大军总统帅的申屠念此刻在他的身旁,就像是一名近侍。

数十支箭矢落到他身前还有五六米时,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箭羽和箭杆都迅速烧成灰烬,失去平衡的箭簇轻易地被他身上涌出的炙热气息震飞。

数十名第一时间赶至的云秦军人目光同时凝固了。

他们可以不惧生死的冲向对方的两名圣师,但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唐初晴恐怕马上就会死去,他们冲上去,也根本改变这样的结果。

就在此时,天空中飘下了许多真正的银白色蒲公英花。

一朵朵细小的,可以被风吹动,飘荡在空中的金属蒲公英花。

这些金属蒲公英花很轻,对于疾飞在空中的飞剑本身没有任何阻碍,然而却像无数道符线,切割和吸收着空气中的魂力。

白衣剑师的七片剑片上的光华同时变得黯淡下来。

然而白衣剑师却十分清楚这样的异状是代表着谁的到来,他平静的伸手,七片剑片迅速的合为一剑,飞回他的身前。

一名身穿暗青色薄甲,背着一个和他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扁平铁箱的中年人,从数十名云秦军人的身后快步跃出,阻止了这数十名云秦军人的继续向前。

他身上的铁箱十分奇特,布满了许多个孔洞,内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掉出来。

除了这个铁箱之外,他的手臂上,腿上,也有许多金属的管线和方形的扁盒、圆形的长筒。

这使得他比那些重铠军士还像一个机械人。

他在这个世间的外号,便是金铁人。

他是楚夜晗,是整个云秦帝国之中,制造魂兵技艺最高的数名大匠师之一。

而且,他也是这数名大匠师之中,最懂得战斗的人。

楚夜晗一出现,申屠念便开始前行。

然而他又马上停住。

因为就在此时,漆黑的夜空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黄光。

他仰头。

他身上的炼狱山神袍上浮现出许多火焰,这些火焰从他的身上,飞洒蔓延。

空气变得炙热,形成了一股股上升的气流,卷走了楚夜晗施出的无数金属蒲公英,反而朝着那一道淡淡的黄光吹去。

楚夜晗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但他却没有任何的停留,走到了唐初晴的身旁,熟练的取出一瓶药膏和一卷纱布,飞快的帮唐初晴包扎身上的伤口。

天空之中,突然下起了白色的雪花。

白色的雪花,让炙热的空气变得冰冷,让那些金属蒲公英再度落下。

神木飞鹤从鹅毛大雪之中透下,降落下来,落在楚夜晗和唐初晴的身旁。

申屠念看着这架落下的神木飞鹤,看着神木飞鹤上的人,笑了起来。

自攻城以来,他第一次笑了起来。

第六百三十六章 真空剑遇到光明神木飞鹤上的人是李五、姜笑依、高亚楠和林夕。

林夕看着申屠念。

申屠念是在看着他笑。

在这种充满无数生死离别和惨烈的大战里面,这样的笑自然显得十分诡异。

事实上,之前申屠念的举动,已经十分诡异。

他将手中所有剩余的军力,那一万后军,再加上先前撤出这挑夫里一带的一万几千名大莽军人,全部砸入了这片街巷之中。

然后他将自己和这名白衫剑师,以及十余名炼狱山神官,也都砸了进来,第一时间进入刺杀唐初晴。

统帅和最终极的力量做先锋,置自己于最危险之地,这便是最终决战的姿态。

所以林夕决定出现在这里。

他一定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唯有他自己知道。

你笑什么?亲眼见过许多让他从珍惜自己的生命,到最终让他决定和这座城共存亡的心情改变的云秦军人的死亡后,按理对方的这名主帅应该是他此刻最痛恨的人,但林夕此时的神情却反而十分的平静,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笑着的申屠念,问道。

申屠念看着他,笑道:我笑,是因为你真的在这里。

林夕平静说道:你还有什么手段?申屠念没有回答林夕的话,微讽道:这座城里,最终也只有你们这些人在我们的面前……云秦的圣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少?林夕反而笑了笑,道:云秦的圣师,永远都比大莽多,在这座城里少,便说明在另外两座城里多,那两座城,你们获胜的机会便更加渺茫。

一名将神顶数名圣师?看来你们青鸾学院是这么认为的。

申屠念冷漠的看了一眼林夕身侧的所有人,道:只是现在似乎不需要什么别的手段,我也可以杀死你。

你们只有一名圣师,加一名最多算拥有圣师战力,但却并非是圣师的人。

林夕直接打断了申屠念的话,我们还有很多的云秦军人。

申屠念微嘲道:只可惜他们一时也绝对无法突破到这里。

林夕平静道:那你可以试试。

申屠念点头道:我正想试试。

说想试试的是申屠念,但第一时间出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侧的白衫剑客。

他并指为剑,往前伸出。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时,一股狂暴的剑气,已经如山洪般爆发,破开空气,形成了一道近乎真空的通道。

他的剑,就在这条真空的通道中飞行,一剑刺向林夕。

他的双袖在发出这一剑时,便已经全部震裂,如两道白色的流苏,他白洁如玉的双臂上,肌肤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如一道道符文。

这一剑,是他的最强一剑。

从昔日坠星陵一战,他的老师让他离开坠星陵,回大莽静修至今,他所能修炼出的最强一剑,真空剑。

他将他的双臂中的某条经络,吸入某种流金,也就像炼成了一条符文。

魂力彻底爆发之时,直接催发力量破空,然后魂力贯入飞剑,飞剑在近乎真空中飞行,几无风阻,速度自然更快。

寻常人的飞剑,若是走这直直的通道,即便再快,也是如同一枝箭矢,容易被厉害的对手拦截。

然而他的飞剑,本身便是七宫剑,在飞临对手面前时,他的这柄剑,便会化成七片剑片,行踪骤变不定,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七片剑片的下一个轨迹。

……楚夜晗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这里。

在他看来,在林夕的修为不到圣师之前,他在如此大战之中,最为重要的便是统帅和决策,而不是前来拼杀,所以这种赤裸裸的圣师战爆发的危险之地,越是危险,林夕便越是应该避开才对。

他不能理解,但他可以预感道白衫剑师的出手。

春江水暖鸭先知。

在海中的潮汐即将来临时,有些东西,便已经能够知道潮汐来临。

在白衫剑师出手的前一瞬,他背上古铜色,带着许多细密至极的花纹的大箱子,贴近他肌肤的某处,便已经因为空气中异样的元气波动,而开始自动戏聚他的魂力。

这个大箱子,在外人看来,只是他用于装纳许多武器的容器,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大箱子,才是他的真正秘密,才是他以大国师巅峰,都可以应对圣师的真正秘密。

所以他的出手,并不比白衫剑师慢。

在白衫剑师双臂金铁之气大震,魂力流动便直接破开真空通道时,他背上古铜色大箱子的某一个孔洞之中,也如同老牛喷气一般,喷出了一股气流。

一根银色的杆子从孔洞中射了出来,钉在地上,然后伸长,展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

就像是瞬间撑开了一柄旋转的伞。

但这柄伞没有真正的伞面。

唯有成百上千根银白色的丝线连着的尖梭形尖锥。

就如同无数条细小的锁链枪在他们的面前飞舞,又如同撑开了许多层的金属旋伞。

他没有灌输魂力到这件武器之中。

因为作为云秦最会战斗的大匠师,他也从来不用正常修行者的战斗方法和对方对敌。

他这件不知道是基于何种基理以如此力量旋转的武器,在白衫剑师的薄剑分裂成七片时,一条条银白色的丝线,便已缠住了一片片的薄薄剑片。

薄薄剑片震鸣,一条条银白色的丝线开始支撑不住断裂,一节节旋转的银色杆子,也开始发出无数火星,即将要损毁。

就在此时,林夕看了唐初晴一眼。

此间的夜色,骤然被驱散。

四周亮如白昼。

他的双目之中,发出了无数纯净而比阳光更加耀眼的纯净光线,落在了唐初晴的身上,沁入了唐初晴的身体。

因为大量失血,而变得极其虚弱,甚至近乎无力动用魂力的唐初晴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震惊和明亮。

他手中沾满了他自己血迹的倚天小剑,在这一瞬间,飞起。

因为速度太快,剑身上的空气燃烧了起来,变成了幽蓝色的火焰。

空中一条幽蓝色的火线生成。

而在所有人看到这条火线之时,火线的尽头,他的剑已然狠狠的斩在了其中一片轻薄的剑片上。

任何一片剑片,都是白衫剑客这柄剑的一部分,就是这柄剑的本体。

这一击,就像是白衫剑客在和人拔河,相持之时,被人在胸口狠狠敲击了一棒。

七片剑片依旧挣断那些丝线,飞了回去。

一节节旋转的银色杆子,也在无数火星中一节节折断,掉落在地。

然而白衫剑客也身体一晃,退了一步才站稳。

一口猩红的鲜血伴随着他轻轻的咳嗽,从口中汹涌而出。

他的双臂,一时也无法再行举起。

可惜了这一件巧夺天工之物。

林夕看着折断的那些银色杆子,由衷的赞叹。

震撼于方才的光明,楚夜晗不由得微躬身,叹道:是可惜。

我说了杀不死,事实也是如此。

林夕转过了头,看着申屠念,说道。

第六百三十七章 过了保质期么林夕此时说话的语气和做派,自然会让对手觉得很不舒服,但申屠念却是反而笑了笑。

其实你和我说这么多话,一直是在拖延时间。

他看着林夕笑着,看着林夕后方东景陵的深深街巷,看着那些屋面上抖动着的蒿草,平静而自负地说道:因为我虽然将所有的总军力砸了进来,但毕竟大军被你们所遏,在这条街巷里,我和君先生等人还算是孤军深入,你们有神木飞鹤,调动起来又比我们更快,所以你拖延时间,便是想要曾柔那些修行者,能够解决掉我们那些炼狱山使徒,可以有更多的人出现在我们这里。

但我和你说这么多,甚至让君先生施出真空剑,负这样的伤,我也同样是在拖延时间。

高亚楠等人听到这一句,脸色都是微变,林夕眉头微微蹙起,平静道:所以你还有手段,且这应该是寄托你这战最后希望的手段,否则你也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现在你这手段,已经准备好了?你很聪明。

申屠念缓缓的伸出了手,只是再聪明也是人,不能和仙魔并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申屠念的手中。

除了白衫剑师之外,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惊异的神色。

他的手中,有一颗透明的珠子。

透明得不带任何的色泽和光华,然而表面,却是有着无数细密的纹理,像是一条条符文。

在这颗龙眼大小的透明珠子的最中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光星在闪动。

一闪一闪,像是遥远星空中的一颗星辰,又像是遥远星空之中,一个人发光的眼睛。

这一颗珠子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息,宛如不是该这世间所有。

……高亚楠的秀眉挑起,她看着这颗珠子,一步想要走到林夕身前。

她根本没有想到,申屠念最后寄希望改变这一战结果的,竟然是这样一颗珠子。

她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一颗什么样的珠子,是魂兵还是别的什么,但她此刻的唯一意识,就是想要挡在林夕身前。

只是她的脚步方动,林夕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对着她摇了摇头。

高亚楠的心微微的一颤。

从青鸾学院第一次见到林夕开始,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显得要比林夕强势,甚至在青鸾学院,她还可以痛殴林夕……然而自从林夕在她们御药系的新生殿后放了一把火开始,她心里就很清楚,她和林夕之间,就一直是林夕比较强势。

她一直习惯于听从林夕,尤其在这样的战争之中,林夕是将神……她便更无法拒绝林夕。

她想要上前,却又被林夕这一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林夕决然的朝前跨出了一步,站在她的身前。

就这样吧。

申屠念也感到了疲惫。

无论是谁做统帅,在面对这样的战争,面对这些将荣光视得比生命还重的云秦人时,都会感到由心的无力和疲惫。

所以他此时在心中说了这样一句,不想再多耗更多的时间。

他手中的珠子开始发光,开始发出一种很清淡的光华。

这光华,是由这颗珠子最中心那一点米粒大小的光星扩散而来。

这片清淡的,如同秋天清晨里洒落的阳光一样的光华,落在了林夕的身上。

没有人来得及阻挡。

就连唐初晴快到可以一息间不知贴着自身做多少次飞舞的倚天小剑,都根本不可能抵挡。

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柄飞剑,可以和真正的光一样快。

没有飞剑,可以超越光的速度。

他手中的这颗珠子,发出的是真正的光。

林夕就好像站在地平线上的一片树林里,看着一轮初秋的太阳,在自己面前升起。

这轮太阳很大,就像是将他融入了进去。

这些清淡的光华,进入了林夕的脑海之中。

林夕的脑海之中,有一个青色的轮盘。

此时这个青色的轮盘已经因为他的耗用,而变得十分的黯淡,就像乌云夜里的暗月。

这些清淡的光华扫过林夕的脑海,虽然没有令林夕这个青色轮盘有任何的改变,但却好像吹走了所有的乌云,甚至吹走了夜空之中所有漂浮的尘埃,让这夜空里面一片澄清,干净到了极点。

林夕感到一片清明,他甚至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干净。

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而且他的头脑,似乎变得比平时更为清醒。

他不由得微怔,心中原先的紧张和恐惧,也不自觉的开始消散。

高亚楠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她和姜笑依等人看到了林夕被光华扫过,然后光华消失,林夕却是安然无恙,而且似乎眼瞳还变得更加干净明亮。

……申屠念也微怔。

似乎不能理解和确定目前这状况,他看了一眼林夕,看到林夕微怔着,似乎在感知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感知不出来,他的面容便不由得微僵。

喀的一声轻响,从他的手中发出。

他惊醒过来,垂下头,目光落在他手心里托着的珠子上。

透明的珠子,已经没有任何的光华,内里那一颗细小的光星已经荡然无存,这一颗珠子,纯净和透明得就像是清晨草叶上的一颗露珠。

而此刻,这颗珠子上数条极细的符文中,掉落出了不少透明的粉末,数条裂纹,就像冰川崩裂一般,迅速蔓延,深入到了珠子的最中心。

他僵住的面容骤然变得精彩。

他的嘴唇变得异常苍白,颤抖着,每一丝微小的颤抖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眼中,全部都是不敢相信和失魂落魄的神色。

怎么可能!他失魂落魄的抬起了头,目光似乎搜寻了很久,才茫然、绝望和恐惧的落到了他要找寻的,就在他面前直直过去的林夕的身上。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他的腰都弯了下来,他用一种如小孩般哭嚎的声音叫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没有一点事情的!所有云秦这方的人都不能理解的看着申屠念,他们不明白这颗珠子和林夕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使得这名大莽七军统帅,这名炼狱山申屠氏圣师竟然会失态到这种程度。

唯有他身后的白衫剑客脸色变得雪白……原本他静修了这么多年,静修成了一柄绝世的真空剑,足以睥睨天下绝大多数御剑圣师,他将自己都如同修成了一柄温雅而不变的剑,但此时,他也是失神,他也用一种不像是看着人的目光,看着林夕。

无论是他,还是申屠念此时的神态,都不可能是装得出来的。

林夕在惊讶和不解中感到了欣喜。

不管怎么样,对方好像已经用出了最强的手段,但自己却依旧好好地活着,而且对方因为失败而失态,你们搞什么啊?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这种欣喜,让他甚至暂时从先前战争的惨烈中脱离了出来,让他似乎又变成了最早时那名欢快的鹿林镇少年,他忍不住装出了同情的样子,看着申屠念道:到底什么东西啊?会不会时间太久了,过了保质期,所以不灵了?这个世间,无论是云秦还是大莽,都没有什么保质期的说法。

对于东西的好坏,人们自然有着自己最朴实的判断方法。

申屠念不知道什么叫做保质期,但光是林夕的第一句话,便已然让他更加难以承受。

噗一口在他体内走岔了的魂力,带着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喀,他手中的珠子,便因为他的身体一震,而彻底的裂开,变成了四瓣,就好像变成了四片普普通通的透明玻璃块。

怎么这么调皮。

林夕笑了笑,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吐这么多血出来吓人做什么?你不要以为吐着吐着我就习惯了。

申屠念也不可能知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这句话的真正内涵。

但林夕的这句话,却是让他的一口血,又到了喉间,让他的脸孔都肿胀了起来,变得紫红。

唐初晴虽然也惊讶莫名,但他可以肯定,此刻是申屠念和白衫剑师心神波动最剧烈的时候,也是出手对付他们的最好时机。

所以在申屠念手中的那颗珠子开始发光时,便已经蓄势待发的倚天小剑,便在这个时候,飞了出去。

带着他体内残余的所有力量,贴着地面,挑向申屠念大腿的动脉处。

申屠念的手往下拂了下去。

因为比平时慢了数分,所以他直接掉下了四根手指。

小剑刺入了他的大腿,在此时,一团赤红色,带着紫气的火焰,才在倚天小剑周围生成。

这股唯有炼狱山申屠氏才能施展的火焰,硬生生的在瞬间灼烧掉了唐初晴流淌于剑身符文上的魂力。

唐初晴力尽,咳出了一口血,坐了下来。

这柄看似寻常无奇的小剑,包裹着火焰,掉落在地。

申屠念手掌和大腿的伤口,瞬间被火焰封合,封合处光滑黝黑,如凝固的岩浆。

申屠念的身上,也冒起了熊熊的火光。

他彻底的变成了一个火人,朝着林夕前行。

林夕后方的街巷中,屋面也开始震颤起来,有许多人极快的脚步声,如同云秦鼓师敲击的鼓点一般响起。

就在此时,有数条红影堵在那些街巷之中,有一只雪白色的蜘蛛,不停地喷吐着,在那些街巷之中结出一张张白色的大网,阻挡那些已然赶过来的云秦军方修行者。

呼!楚夜晗背上的大铁箱中又发出了一股气流。

一根古铜色的短棍出现在他的手中。

一根长刺,由这根短棍的棍尖射出,以根本不亚于唐初晴一击的速度,狠狠落向申屠念的胸口。

申屠念双掌收合。

双掌未真正接触这根带着恐怖力量的长刺,一层层挤压上去的火焰,却是硬生生的将这根长刺逼停在他胸口一寸处。

咿……一声奶声奶气的嘶叫响起。

一只黑乎乎的小肉爪子伸了出来。

高亚楠的双手,也伸了出来。

无数白色的冰花在空中生成,涌向申屠念。

申屠念分开双掌,长刺往下掉落,压缩在他掌间的热力轰然爆发,所有的白色冰花瞬间融化成水滴,融化成蒸汽,轰然四射。

这名绝望但依旧强大的大莽统帅,继续压向林夕。

第六百三十八章 最深的黑白色的蒸汽带着炙热的气息如浪潮般席卷。

高亚楠一声惊呼,急拉着林夕倒退。

一层层细密的青色金属在姜笑依的身上蔓延。

神威至极的青鸾战神甲再现。

姜笑依身后的那一条条青色金属长翎再度分解,化成一片片的飞刃。

轰!但只是白色蒸汽一炸,还未真正的和申屠念身上翻滚的火焰相触,姜笑依就已一声闷哼,双足在地上擦出长痕,往后连连倒滑而出。

楚夜晗先前很欣喜,很振奋,然而他此时很紧张。

大莽第一箭师公孙羊来了东景陵。

很多年前就已经进阶圣师的大莽剑斋主人君先生也来了东景陵。

还有唐藏的两柄剑。

大莽出现在这里的圣师,都并非许天望那种很普通的圣师,都是足以让倪鹤年觉得精彩的修行者。

这样的几名圣师,可能相当于平时的六七名普通圣阶修行者。

大莽东景陵方面的力量,因为这些人的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云秦军方事先的想象。

因为如果只有两三名圣师的话,那钟城、夜莺和唐初晴等人已经足够应付。

可以说没有林夕的调度,根本对付不了那唐藏双剑,但即便如此,钟城和夜莺已无再战之力,唐初晴也已经无法出手。

现在对方君先生虽然也已经和唐初晴两败俱伤,但申屠念……却也是一名圣师。

东景陵之中,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出手的圣师。

且申屠念是炼狱山申屠氏,他同样不是一般的圣师。

他有信心阻挡住一名普通的圣师,但是对于阻止一名将来甚至有资格成为炼狱山大长老的圣师,他却是没有丝毫的信心。

面对着瞬间冷凝时会释放出恐怖温度的白色蒸汽,他掠到了倒飞的姜笑依的身前。

此时申屠念已经距离他不到三十步。

即便有着魂力的保护,他身上的肌肤也已经被周围的热力蒸得发红,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撩起了水泡。

但他依旧稳定的将一股魂力,贯入到他背着的大箱子上。

一股气流冲出。

又一根银白色的短棍从他大箱子的顶部一个孔洞中飞出。

只是一飞出来,这根银白色的短棍就马上展开,原来只是由一张极大的银白色金属薄膜,折叠卷曲而成。

申屠念已经距离他不到十步。

他的眉毛和头发,都已经焦黄,燃烧起火星。

这张巨大的金属薄膜,就在此时,像一个被风吹起的帐篷,罩向申屠念。

申屠念的右手手掌只剩下了一根大拇指。

此时,这根大拇指上飘起了一朵紫红色的火花,就像蜡烛上燃起的一条小小的烛火。

轰!只是这一条小小的火焰,他身周的空气便是再度一炸,楚夜晗无法睁得开眼睛,他的眉毛和头发彻底的燃烧起来。

急剧上升的热气,将罩落的巨大金属薄膜似要吹起。

然而这一张巨大的金属膜薄,在这一瞬间,却反而朝着翻滚的元气急剧的收缩,嗤的一声,形成了一个数米直径的金属口袋,将申屠念囚在其中。

直到此时,楚夜晗才开始发出了一声呼痛声,才飞速的倒退,扑打着自己头上的火焰。

……楚夜晗的战斗方式自然也让林夕感到十分的新奇。

这种战斗方式甚至让他觉得就像一个普通特种兵在依靠一些独特的装备,对决一个异能者。

闪亮的银色金属薄膜还在飞快的收缩着,往申屠念的身上继续贴紧。

他看得很紧张。

所有人也都很紧张。

一般的圣师和温度那么高的火焰和蒸汽困在这样小的空间里,也恐怕已经被烫熟了。

可是所有这温度和热力都本身来自于申屠念的身上,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张银色金属薄膜能不能真正的困死他。

……有雨丝在此时飘洒到了银色的金属薄膜上,发出了嗤嗤的声响,马上又被烫成了一缕缕的蒸汽。

咚!收缩的银色金属薄膜骤然往外猛的一鼓,发出了一声敲鼓般的响声。

没有破。

但林夕等人依旧没有丝毫的欣喜,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出来,内里有一股更为可怕的力量,正在震荡。

你们快乘神木飞鹤离开!楚夜晗回头,对着身后的林夕等人厉喝道。

咚!他的声音才刚刚发出,第一个你字才刚刚出口,不到一息,银色金属薄膜便已经再次巨震。

一秒钟的时间,就足以让圣师做很多的事情。

有几条明亮的火线出现在了银色金属薄膜上,从金属薄膜上透出,化成了裂缝。

金属薄膜裂了开来。

申屠念浑身缠绕着紫色的火烟,从裂开的金属薄膜中走出。

一道炽烈的火气,凝结成束,涌向还在厉喝的楚夜晗。

楚夜晗这一瞬间,只来得及转身。

当!和他身体同样大小的古铜色箱子挡住了这一束烟火,使得他没有直接被这一束烟火燃成灰烬,但他的身体也根本无法站稳,往前飞扑了出去,一口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在天上,我拿它无奈。

但降下来,便别想再飞起来了。

申屠念没有看喷血往前摔出的楚夜晗,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夕和林夕身后不远处的神木飞鹤上。

他继续前行,呼出的呼吸,都似乎带着火星。

发生在这座城里和你身上的事情,我不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将神到底算是什么……我也知道你同样也是毫无道理的越阶杀死了胥秋白。

你让我都很绝望……但是我最后还想试试,你的毫无理由的越阶……在你的魂力都已经快要耗尽的情形下,到底还能不能越阶,杀死一名圣师。

他想要完整的说出这句话,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像先前的那么快。

申屠念的这句话,完全是他最真挚的情感。

他已经无奈和绝望到了极点,他将所有能够致胜的东西砸了出去,然而在林夕面前都没有换来胜利,最后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了自己。

他此时甚至想要死了算了,想死在林夕的手里。

然而林夕十分清楚,申屠念此刻的这种方式,却反而是最有效的。

反而在对方最绝望之时,被对方杀死的话,那对方会不会傻掉,这会不会让他觉得太过戏剧化?林夕此时的脑海之中,甚至也忍不住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姜笑依,牵住了高亚楠的手,口中微苦的想到了先前他们三个人的话。

他的祭司长袍宽大的袖中,有金色的光芒闪现,那是金色的云秦小凤凰瑞瑞身上发出的光。

它也想战斗,也想等待出手的机会,然而此时它也很绝望,因为它知道自己一冲上去,就不会再是坠星天凤,而会直接变成一个飞着的烤鸡。

……所有这些和这座城生死与共的云秦人,都已经拼尽了全力,无法再战。

然而此时,有一个还能战的人,却还在犹豫。

这个人就在旁边河畔一座快要烧起来的凉亭顶上,笼在一件可以让她和凉亭融为一体,连申屠念和白衫圣师都无法察觉她的很大黑袍之中。

她的使命,就是保护林夕,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只是她此刻手中的东西,和让申屠念直接失态和绝望的珠子一样,太过宝贵,即便是在学院的内乱之中,即便在交给她这件东西的人被追杀得重伤将死时,都甚至没有动用,和明哥一样,这也是青鸾学院的真正底蕴。

她舍不得。

如果用她的命,可以换这件东西不用的话,那她肯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让学院的这件东西留下来。

但是现在没办法换。

她犹豫,希望林夕还能表现出一些奇迹,让她可以不用这件东西。

但是这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她再也没有办法……她犹豫着,想到交给自己这件东西的人,流着泪,积蓄在手心的魂力,朝着她手心中的这件东西灌入了进去。

她手中的这件东西,像是一片黑色的破布,但世间没有任何一种丝或者棉线,有这片破布的材质那么轻薄,那么柔软。

所以这片破布更像是一片柔软至极的云彩。

只是这片东西又有许多玄奥的符纹,又像是一道符。

在她的魂力流淌进去的瞬间,这片东西,就骤然分解,就像一抹黑色的轻纱,打向了申屠念。

申屠念感知到了身侧高处骤然迸发的魂力波动,他也随即感知到了从未感知过的奇特元气震荡。

他陡然觉得无比的恐惧。

近乎直觉,他的呼吸停顿,身体肌肤所有的毛细孔,也顿时收缩关闭。

他的双手一合,压出了一股如刀般的火焰,倏然斩向那抹黑色的轻纱。

黑色的轻纱在火焰的撞击下,骤然崩解成亿万细小的黑色碎屑,扩散而出,随风而散,不知弥漫多少里的范围。

奇异的是,申屠念发出的这一股带着恐怖力量的火焰,在击散这一抹黑色轻纱之后,便也消失,就像是化成了将这些黑色碎屑吹拂出去的微风。

这种黑色碎屑扩散的速度十分诡异惊人。

在申屠念根本来不及做出第二个动作,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震骇的极短时间里,便有数百粒细小的黑色碎屑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身体本能反应,想将这些黑色碎屑震飞出去。

然而这些黑色碎屑,却似根本不受力,渗入他的体内。

他体内所有的魂力,便在这些黑色碎屑和肌肤接触的地方,不受他控制的,往体外散去,瞬间消逝于空中。

他身上的火焰全然消失,光彩神华黯淡。

从一个掌控烈火的神,瞬间变成了一个没有丝毫魂力的普通人。

林夕也是一样。

他的感知无法和申屠念相比,所以他甚至感觉不到这细微的世界,他只知道在这一瞬间,体内仅有的一些魂力,也迅速的流出了体外,消散。

他身旁的高亚楠也是一样……不仅是他身周的所有人,就连远处那些还在战斗着的云秦军中修行者和炼狱山神官,也是一样。

一声声惊骇绝伦的叫声,从远处,从更远处不断的响起。

所有这些人里面,唯一还算平静的,唯有白衫剑师。

因为他见过这样的黑。

第六百三十九章 你不懂三十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围向一个城池的景象,光是想象就令人觉得震撼和充满真正史诗的感觉。

对于任何亲身经历过当年坠星陵一战的人而言,很多战争中的场景,都是深刻于内心深处,永不会磨灭的画面。

唐初晴当年也在这样的一场史诗之战里面,但当时还很幼小的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协助照顾伤员和搬运箭矢等军械,他没有时刻在战斗的最前线,所以他看到的震撼的画面,要比白衫剑师少得多。

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黑。

然而这名白衫剑师的老师,在当年的坠星陵一战之中,也和这两日的白衫剑师一样,想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弟子多看到些东西,多学到些东西,所以这名白衫剑师当年虽然在坠星陵一战之中也和唐初晴一样年幼,但他绝大多数时候,却都跟随着自己的老师,处在战场的前沿。

他见过许多跟随着张院长的强大云秦修行者的出手……在那场大战里面,因为云秦一方的普通军士数量太少,而跟随着张院长的强大修行者数量太多,所以战场上的主角,始终便是那些强大到非人的云秦修行者。

从那些云秦修行者的出手,从那一战的许多画面中,这名白衫剑师也得到了许多感悟,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成就。

也就在那某一个画面之中,他见过这样的黑。

正是在当时烈日下的一抹这样的黑暗,同时顷刻间化成弥漫数里的亿万黑色微粒,将当时南摩国的两千魂兵重铠军士和数十名其中有许多圣师存在的强大修行者,体内的魂力顷刻间如冰雪般消融。

失去魂力支持的两千魂兵重铠在高速中坠倒,像一块块废铁跌撞在一起,那数十名足以令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仰视的强者,便如同普通人一样,在钢铁的挤压、撞击之中血肉模糊的死去。

这是他脑海之中许多的画面之中,最为震撼的画面之一。

……跟着自己的老师,这名白衫剑师是亲眼见到了南摩国的大军当日何等浩荡无敌,何等风光的直逼坠星陵,又亲眼见证了南摩国的大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节节失利,最终胆寒、陷入必败之中的全过程。

当时他的老师和那些同一时代的南摩国最强的修行者,也不知道这样的一片足以让所有敌人的心头陷入最深沉的黑的东西,到底是药物,还是魂兵,唯一能够确定的,必定不是这个世间的任何匠师能够制造,肯定是和大黑一样,是来自一些不可知之地的遗留之物。

在利用这样的一样东西,杀死了当时南摩国大军最为重要和强大的一股力量之后,整个坠星陵,还有很多更危急的时刻。

在那种时刻里,一些跟随着张院长的修行者,张院长的朋友,甚至是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补着城墙的一些缺口,直至耗尽最后的一丝魂力,流尽体内最后的鲜血,身上带着无数的伤口倒下。

但在很多这些对于张院长至关重要的朋友战死的最危急时刻,也没有再次出现这样最深沉的黑,所以对于当时的南摩国,后来的大莽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东西,便只有一件,已经耗尽,世间再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然而在这东景陵,他却又见到了这样最深沉的黑。

让所有修行者,瞬间由云端跌落成普通人的黑。

这一刻,体内所有残余魂力消散的这名白衫剑师,就像是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宿命,见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一般,他如同再次来到了当日的坠星陵前。

他的心中微苦。

他知道当时的张院长肯定的确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他有,当时肯定也会用掉了……肯定是后来的青鸾学院,在这云秦立国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又找到了这样的一件东西。

而青鸾学院也并没有过分托大,过分看重将神的能力。

青鸾学院,也始终将自己最强的力量,放在林夕的身上。

所以东景陵,便就是这战中,青鸾学院放诸力量最强的一个城。

……从超脱这时间的圣阶,到直接被打落凡尘,身上所有火焰和光华熄灭的申屠念,脸上的神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一个踉跄,前冲的身体差点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林夕也十分的震撼。

这种变化的第一感觉,便让他觉得好像被瞬间废了修为。

但他也很快看到了在河畔凉亭顶端站起的那条披着黑袍的娇小身影,他便知道了这是自己人,他便顿时有些心安,不再彻底的恐慌。

然后他便很快感知出来,自己的身体除了魂力消散之外,没有其余任何的变化,他便明白,这样的一件东西,只是能够摧毁笼罩范围内所有的修行者积蓄在体内的魂力,就像瞬间排空一片片池塘的水,但没有损坏池塘本身……所以只是耗光了魂力,并非是废除了修为,只要有时间冥想修行,魂力便还能慢慢的积蓄起来。

这样的确定感知,便让他心情更加平静和冷静。

申屠念站稳了,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面孔扭曲得出现了深刻的皱纹,他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想到了在炼狱山典籍之中的某个记载。

这样的东西……青鸾学院居然还有。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你们炼狱山有疯狗,我们青鸾学院,当然也会有好东西。

林夕想着这一件东西的强大,感慨着说了一句,又陡然觉得和申屠念说这些没有意思,也喃喃自语道:不过你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和你说了也是废话,你也听不懂。

申屠念的确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张良计,什么是过墙梯。

但听到林夕此句浓浓嘲讽的话,他却就像是炼狱山中那些已经被折磨的彻底麻木的农奴一样,已经根本生不出多少愤怒的情绪。

他只是抬起了头,看着林夕,那又如何?即便大家没有魂力,我依旧是圣师的身体,我的气力,依旧要比你强大。

林夕反手拔出了自己的剑,用一种莫名的语气,带着一丝隐隐的伤感,看着申屠念,你可以来试试。

申屠念的身体微顿。

此时看着林夕的面容,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

林夕平静而略带伤感的面容,让人可以看到强大的自信。

所以即便按理没有魂力的圣师绝对比没有魂力的国士要强许多,且申屠念修炼的时间更长,经历的战斗更多,但没有人想要上前帮他,只是看着他提起长剑,单独面对申屠念。

申屠念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全部抛开脑外,他弯下腰,捡起了一截银白色的金属空心断管。

这是楚夜晗最早用出的,抵挡白衫剑师飞剑的兵器毁坏后的一截,但只要刺入人的体内,同样可以杀人。

申屠念开始小步的奔跑,他的动作依旧很快,一声空气炸响,他手中的银白色空心断管骤然脱手,直飞林夕的颈部,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绷直,一脚,踢向林夕的小腹。

这一瞬间,虚实变幻。

以他一脚的力量,也足以能够踢得没有魂力护体的林夕重伤,或者至少直接失去战力。

然而在他手中的空心断管脱手之时,林夕就已经开始转身。

所以这一瞬间的画面,申屠念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是在配合林夕。

林夕转身,沉剑往下。

空中呜呜作响的银白色空心断管从他的脖侧掠过,申屠念的膝盖,自己撞上了林夕的剑。

所以申屠念这一脚踢出,他的整条小腿,就断了下来。

林夕的身体从申屠念身旁滑步而过。

他的动作在所有人的眼中显得并不算迅疾,但身体的某一部分重量骤然和身体脱离之下,申屠念此时也无法保持平衡,所以他的身体在倾倒。

林夕没有客气,在申屠念的一拳击出,却因为身体的失去平衡而显得姿势怪异且没有威胁的同时,他的剑再撩起,轻易的切下了申屠念这一条手臂。

他站在了申屠念的身后。

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条小腿的申屠念,在他身后重重倒地。

申屠念的身体已经麻木。

摔倒在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到痛苦。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不合道理。

我真是不懂么?还是这只是一个噩梦?他咳嗽了一声,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头颅狠狠的撞在湿润的石板露面上。

粘稠的热血从他破裂的头颅之中飞洒而出。

你错了,错得很离谱。

林夕还没有回头,但通过声音,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在心中说了这一句,缓缓转身。

他的视线之中,如最浓水墨画的东景陵黑暗街巷之中,有许多鲜血在飞洒。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许多云秦人在这里面流下的热血,前所未有的真实。

不是没道理,只是有些道理,你不懂。

他又轻声的在心中说了一句。

白衫剑师看着林夕,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看懂了什么,又看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无声的苦笑,往前躬身。

他双掌夹着,竖起的剑,刺破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背后透出。

第六百四十章 很久的这夜林夕看着布满血迹的地面,弯下腰,捡起了四瓣透明的裂片。

他其实并不想马上杀死申屠念或是白衫剑师,至少他很想从申屠念或是白衫剑师的口中知道这颗珠子到底原本有什么功用。

只是他现在只是一名耗光了魂力的修行者,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也全部都是耗光了魂力的修行者,根本没有人能来得及生擒申屠念和这名白衫剑师。

……没有了魂力支持的炼狱山神官们,也早已失去了平时的威严和骄傲。

即便只是面对普通的云秦军人,他们都已经丧失了信心,就连身上平时尽显神性光辉的红色神袍,在此时都沉重得让他们自己感觉到窒息。

申屠念的倒下、死去,更是让这些炼狱山的神官彻底的绝望。

杀了他!一名斜靠在墙角的炼狱山神官对着他身旁拳头大小、毛茸茸的白色蜘蛛发出了命令。

他便是和唐初晴一战,被唐初晴洞穿了胸腹的那名能够驾驭魔变的炼狱山神官。

此刻失去了所有的魂力,他胸腹的那条伤口也无法镇压得住,翻卷的皮肉直接和那些雪白的蜘蛛丝脱开,内里的肚肠等物都凄惨至极的流了出来。

只是他依旧不甘心就此死去,他还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看看自己的这只白色蜘蛛能不能在史册上留下浓重一笔。

这一抹黑暗化成的无数微尘,不仅消弭了所有这片街巷中修行者的魂力,就连妖兽体内的魂力也不能幸免。

然而即便没有魂力,他这头白色蜘蛛跑动的速度还是很快,而且他很清楚,他这只白色蜘蛛无论是身上白色的绒毛,还是口内的毒牙,都非常的毒。

……这一只白色蜘蛛忠实地执行着临死的主人的最后命令,跑成了一道白光。

然而这名硬吊着一口气的炼狱山神官却看不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景象。

在距离林夕还有数十米之时,这只白色蜘蛛突然停顿了下来,它感觉到了恐惧。

金色的云秦小凤凰从林夕的袖口中钻了出来。

它也已经失去了魂力,但它也依旧能够飞翔。

它飞了起来,就像扑食老鼠的鹰隼一般,直接降落到这只白色蜘蛛的头顶。

它的爪子狠狠的扎入了这只白色蜘蛛的绒毛内,毫无顾忌的啄着这只白色蜘蛛,将这只白色蜘蛛直接啄死,然后一口口啄着吃掉。

坠星天凤,不惧百毒……一些毒物妖兽,对于它,原本就是大补之物。

这名炼狱山神官看到此幕,他痛苦的咳嗽起来,一咳,他的胸腹便流淌出更多的内脏,他便在痛苦和不甘中死去。

上百名云秦黑甲军人冲到了林夕等人的身边。

这些军人里面,便有一个是云秦军方的统帅,曾柔。

此刻他冷峻的面目上,闪现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要燃烽烟么?他用最尊敬的目光看着林夕,问道。

当然要,火烧得尽量旺一些,希望秦惜月她们能够看到。

林夕点了点头,他靠在了自己原先背着的,装着大黑的箱子上,回答曾柔。

此时虽然对方总统帅和圣师已经全部身死,但即便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支大莽军中还有许多将领,不管他们绝望与否,这座城,还是要将数万大莽军队消化掉,战斗还会持续很久,还会有许多云秦人死去。

断了一臂,身上又是无数割裂伤口的唐初晴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却笑了起来。

申屠念最后拿出来的,是什么珠子?他笑着,忍不住问身旁满脸水泡的楚夜晗。

楚夜晗是云秦仅有的数名大匠师,对于魂兵和一些符文的研究,自然是现在所有人之中最高。

不知道。

楚夜晗也摇了摇头,他也转头看着身前的林夕,问道:林夕,你知道申屠念手中的是什么珠子?林夕摇了摇头,将手中拾到的四片裂片递给楚夜晗:不知道。

楚夜晗微怔,只是第一时间肯定,入手的这四片裂片,比他见过的任何宝石、水晶都要更加纯净和透明。

你不知道申屠念最有把握的这件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不选择避开他,却一定要在这里?他忍不住看着林夕,说道:你明明知道,你对于东景陵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重要。

我们可以死,但你不能死。

林夕看了他一眼,擦着流淌到眼睛里的雨水,摇了摇头,轻声道:因为申屠念也会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

楚夜晗眉头微蹙,他不明白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他看到林夕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处,他看到林夕的面容苍白且极其的疲惫。

他便骤然明白了。

不管是风行者或是将神的称号背后,这名青鸾学院的天选学生,毕竟是个人……即便是当年的张院长,也是一样。

是人,就会累。

所以在来这里的时候,林夕已经不像自己和申屠念等人想象得那么强大。

对于这个战局,他已经无能无力。

所以,如果申屠念还有什么极其强大的东西的话,林夕便希望申屠念能够用在他身上。

他或许会死,但能够消耗掉申屠念手中最后一搏的东西。

所以申屠念一开始就错了。

在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申屠念就已经错了。

楚夜晗看着林夕,轻声感慨道:因为他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不惜和这座城共存亡。

……高亚楠和姜笑依都比任何人要了解林夕。

而且林夕已经告诉两人,他在处理那些双头犬的事情之后,便已经没有影响这个战局的能力,对于这个城池的作用,或许便已经不如一名巅峰大国师。

所以两人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林夕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让申屠念的最后手段用在他的身上。

想着那一颗珠子怎么会全无作用,让申屠念这样的人物都失态到那种地步,再看着林夕此刻浑身都在出汗的样子,高亚楠的心情便又紧张了起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林夕的额头,生怕还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有,只是头脑反而更加清醒了些。

林夕看着她和姜笑依,摇了摇头,只是太累了而已。

高亚楠的手微颤。

她很心疼。

林夕一直是一个很阳光,在任何绝境之下都不言放弃的人,然而这战局的大起大落,那么多云秦军人的壮烈牺牲,却是让他都甚至自己寻死,要守住这座城。

这期间多少激烈的情绪变化,这短短的半夜时间里,多少生死变幻,他又怎么不疲惫,不虚弱?…………同一个夜。

在遥远的大莽炼狱山,最高的一座火山口的中部,一座黑色火山石雕琢而成的大殿里,张平和二十六名和他一样身穿红色神官袍的炼狱山年轻弟子盘坐在地上。

六名浑身散发着黑烟和火焰,无比神秘和威严的炼狱山大长老,齐聚在这座大殿里,审视着他们。

唯有炼狱山最重要的日子,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才会聚集在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张平微垂着头,看着已经放到自己手中的东西。

这是一片靛蓝色的菱形晶片,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然而这并不是宝石,而是某种神秘的药液凝结而成。

这是炼狱山修炼魔变的最重要环节,这是修炼魔变必须的秘药,在炼狱山之中,也是极其的珍稀,以至于要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同时出现,监察这一仪式。

所有和张平一起,能够坐在这个大殿里面的炼狱山年轻弟子,都知道如果能够修炼成功魔变,在炼狱山中便是一步登天,但他们也同时清楚,唯有极少数的人,能够承受住这片神秘的魔变药物的入体,能够活下来。

所以很多人的面色都是极其的惨白,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

没有人知道此刻张平的心情,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

他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这片靛蓝色的晶体,在这所有人里面,他第一个安静的将这片晶片刺入了自己的手腕之中,用自己的魂力,包裹着这片晶片,让这片晶片全部融化在鲜血之中,奔行于他的血脉之中。

有两名瘫软在地,不敢使用这魔变药物的炼狱山弟子被带了出去,就在殿门外被杀死,抛入下方的熔岩池中,魔变药物被重新收起。

其余所有的炼狱山弟子,也都和张平一样,使用了这魔变的药物。

一名名炼狱山弟子很快的无声的倒下,死去,身上的所有血脉裂开,流出黑色的脓血。

在死去之前,这些炼狱山的弟子的面孔,已经扭曲得完全不像是人类,虽然时间并不长,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他们似乎已经遭受了无尽的痛苦。

最终,唯有四名炼狱山弟子还坐着。

张平也在其中。

他的肌肤变得苍白了一些,面孔也扭曲着,一根根血管浮现在他的肌肤表面,扭曲如符文,全部是恐怖的靛蓝色。

一名炼狱山大长老点了点头。

能够有四名炼狱山弟子最终承受住魔变的药力,显然已经让他和其余的炼狱山长老非常满意。

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开始离开这座殿宇。

黑色殿宇里只剩下了四个还活着的人,以及一地的尸体。

在林夕和高亚楠、姜笑依还有秦惜月,还在东景陵和大莽军队艰难战斗着的这同一个夜,张平在炼狱山,晋修魔变。

第六百四十一章 雪花神剑天微亮时。

一名云秦军士在数间已成废墟的酒楼之后,斩掉了一名大莽军士的头颅。

他的身旁左右,全部都是云秦军人和大莽军人的尸体。

在这里厮杀的一队云秦军人和大莽军人,在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活着。

这是在韶华陵。

至少有小半个韶华陵已经变成了废墟。

因为死的人太多,还活着的人却已经不多,所以此时这座因为人之间的战斗而破坏得满目疮痍的陵城,却反而显得比平时还安静。

死的人太多,许多原本有的联络,便早已中断。

在这样沉重而寂静的黎明里,这名肩上的黑甲里在渗出血水的云秦军士,甚至不知道这场战争此刻是谁占据了上风,不知道这场战争会在何时结束,以谁的胜利结束。

因为出汗太多,他有些脱水。

他发现身上的水囊早已掉落,所以第一时间想要看看周围那些尸体的身上有没有水囊。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帅铠,帅铠上系着长长的红色披风的如铁铸般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这名走来的铁铸般的将领,举起了手中的黑色边军长刀,冲了上去。

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他手中的长刀折断了,然后他倒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他的骨头断了数根,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我记得你,你在碧落陵帮我洗过马。

浓眉如墨,唇红如血的威严将领平静的出声,他继续往前行,没有理会这名摔在地上的云秦军人,声音从他身影消失处,清晰地传到这名云秦军人的耳中。

这名云秦军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名将领消失的方向。

云秦军方始终在猜测,闻人苍月这样的强者,最终会降临在哪个城池。

现在这名普通的云秦军人,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见过闻人苍月。

就如同闻人苍月所说一样,他曾经在碧落陵帮闻人苍月洗过战马。

他曾经是碧落陵的一名边军。

但他也只是见过闻人苍月一次,也就是闻人苍月在碧落陵巡查他们军队时,随意点中了他,让他帮忙刷洗他的战马。

闻人苍月在碧落陵,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部下的军士,竟然会记得住一名像他这样普通的低阶军士。

闻人苍月没有杀死他,就是因为认出了他曾经是碧落陵的边军,曾经是他的部属。

事实上他在这里的战斗中能够活下来,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在碧落边军接受过的那些训练……碧落边军,本身就是云秦战斗经验最足,最会战斗的军人。

若是在碧落陵时,闻人大将军能够记得只见过一面的自己,他必定会感到极其的荣幸和幸福。

然而此时,看着周围那些死去的战友,这名云秦军人却是不领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闻人苍月背影消失的地方,狠狠的呸了一声,吐了声口水,然后他举起半截的断刀,重重的斩向了自己的喉咙。

……闻人苍月感知到了身后发生的事情,但他的生性冷漠,一时的不杀也只是因为一丝的怀旧,所以这名云秦军人用这样最强烈的手段表明自己对他的态度,也没有让他的心神出现丝毫的波动。

他冷漠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在他强大的感知世界里,出现了一些冰冷的雪花。

这样的感知让他冷漠的面容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兴奋的笑意。

他直直的朝着他感知到的地方走去。

一路有鲜血和尸体,却是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出现在他的身前,阻挡他的前行。

李苦已死,夏副院长老去,炼狱山掌教在遥远的大莽看着他,那么,这世间,还有谁能够阻止他的前行?废墟渐少,尸身渐少,他的面前出现了完整的街巷。

一名身穿银衫的文士,在一条被细雨冲刷得干净的石子路上等着他。

天已暂时放晴。

空气非常新鲜,传来周遭院落间芭蕉叶和青草的气味。

天空中,却是有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飘落。

闻人苍月越加兴奋。

他体内的魂力开始奔行,身上的气息震荡得他身前的房屋都出现了裂纹,崩塌。

他便直直的从倒塌的房屋中穿过,他需要身体做好准备,进入自己最巅峰的状态,他需要这样的锐气。

周若海,很多年前,我统领碧落边军时开始,我就一直怀疑中州城里最强的不是倪鹤年,而是你,于是我便一直想和你战一场,只是像你我这样的人,不到真正的生死对决,又如何能看出谁强谁弱。

不分生死的对决,便如同一盘只是做出来看,却不能吃的菜,令人想想便索然无味。

想不到今日,却是能够一偿多年的夙愿。

他在崩塌的房屋中,片尘不染的走过,走到周首辅所在的石子路上,笑着说道。

他从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笑,也是威严的大笑。

只是为了自己的一个心念,便造成这么多的杀戮,造成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值得么?周首辅平静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痛惜的神色:你难道不觉得生活在许多人真心爱戴的目光里,看着那些人快乐的生活会比较快乐?曾经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人的一生之中会有许多不同的阶段,这个阶段的我,便是想越过世上所有最高的山峰,成为那座最高的山峰,至于我成为世上那座最高的山峰之后,会不会有你现在所说的想法,那也是未知之数。

闻人苍月笑容收敛,冷漠道:对于你我这样的人而言,前面便本身没有几座高峰,且这样的时代,便是登顶的最好机会,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抗拒自己心中这种诱惑,但对于我而言,唯有成为最高的山峰,才有可能畅快淋漓的做事情。

到时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才不会有人阻碍,捆缚住手脚。

你看看你,空有绝世之才,治国之贤,你忠于君,结果到头来,却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周首辅平静地说道:在你的眼中,我的境况可能落寞,但我做的事情,对于我而言便有意义。

而你,心中没有敬畏,将自己脱离众生,到最后便自然不容于这世上。

这便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闻人苍月大笑,道:对于我而言,你此刻唯一的意义,便是整个云秦帝国,尤其是这片战场上所有人之中,我最想杀死的人。

周首辅看着他,道:不是林夕么?他?闻人苍月讥笑道:他太弱……杀死你之后,我有很多年的时间可以杀死他。

周首辅不再说话。

他确信自己根本无法改变闻人苍月的心意。

除非有人能将闻人苍月彻底打服,闻人苍月的心意,才或许有可能改变。

他叹了口气。

呼出来的气温暖,但天空之中飘洒的雪花,却是每一片都变大。

每一片雪花,都变成了一片片梧桐叶般大小。

韶华陵这个平时极少下雪的南方城里,在这条平凡的石子路上,开始下一场云秦立国以来,最大的暴雪。

大到令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雪花极其的美丽,每一片美丽到令人惊艳的雪花,却是飘落的异常缓慢,近乎停滞。

闻人苍月微仰着头。

在第一片雪花产生变化的时,他便已经仰起了头。

七曜魔剑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围绕着他高速旋转,切碎一片片接近他的雪花,将每一片雪花中爆发的凛冽寒气震荡出去。

自创近身剑道,从来都是只知进击的闻人大将军,在这一战中,直接被逼得先行采取了守势。

周首辅在这云秦最大的一场雪中,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这片雪花在他的手中消失。

一朵月季般的透明冰花,却是在闻人苍月的身后绽放,在空气中生长出来。

闻人苍月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头发和眉毛上出现了白色的浓霜。

他身后长长的红色披风冻得比铁片还要坚硬,隐隐出现了裂痕。

喀的一声裂响。

七曜魔剑击碎了这朵冰花。

一朵雪花落在了闻人苍月的肩头。

一条血痕直接从闻人苍月肩头的铠甲上渗出,瞬间冻结,如同在铠甲上,多出了一条鲜红的符纹。

在这一瞬间,周首辅并指为剑,一道惊人的剑意,贯穿于漫天的雪花之中。

无数雪花高速震鸣,凝成了一柄透明的寒冰小剑,顺着他的目光,刺像闻人苍月的双眉之间。

闻人苍月的目光落在这柄寒冰小剑上。

七曜魔剑倏然悬浮在了他的身前,就悬浮在他的双眉之前,等着这柄寒冰小剑。

然而这柄寒冰小剑却并未像他感知中的预判一样,很快地到来。

一片片雪花,依旧不停的覆盖在这柄寒冰小剑的剑身上。

这柄寒冰小剑飞遁的速度越来越慢,剑身却是变得越来越为庞大。

闻人苍月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一抹凝重,代替了他先前嘴角之间的冷漠。

第六百四十二章 断墙、炊烟、手中的剑天刚亮时,云秦军方最为忌惮的闻人苍月已然最终出现在韶华陵,试图杀死自己最想杀死的对手,同时以一人之力彻底改变韶华陵的结局。

东景陵的天刚亮时,林夕倚靠在挑夫里的一座断墙上休憩。

他手上的淡青色长剑的符文里,都淤满了干结的血迹,他身上的大祭司长袍没有丝毫的破损,但是却有许多的污垢,明显有剑锋和刀锋拖曳的痕迹。

此时秦惜月也在他身旁不远处,靠着断墙休息。

高亚楠、姜笑依、边凌涵,还有似乎已经习惯黑暗,而不太习惯日光的艾绮兰,也都靠在这座断墙上。

这群学院的年轻人,身上大多带着看得见的伤或者看不见的隐伤,样子都很凄惨,都疲惫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林夕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刚入青鸾学院时,在直击矛阵之中被刺得爬不起来之后,又被拖进去刺了数遍。

他看着自己这一群人,都有气无力的靠在一条断墙边蹲着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有些觉得好笑,觉得自己这一群人就像是一群为了一颗葡萄干打得你死我活,最终惨得爬都爬不起来,只能一起蹲在这里看日出的马猴。

然而即便是马猴,也是占住了这座城的马猴。

挑夫里是东景陵战斗最惨烈的地方。

有一条原本最多只能塞下两三百个人的小市集街道里,就倒下了两千几百名双方的军士。

在他们靠着的这座断墙周围,放眼所及,甚至难以找得出一座还完好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

但是此刻这片街巷已经安静了下来。

更远处的城里,此时甚至有淡淡的炊烟燃起。

那是有云秦人在做早饭。

然而看着平时这样再普通不过的远处烟囱里冒出的淡淡炊烟,再看着自己身旁这些和自己并排如蹲坐看日出的马猴一般的同学们,林夕却只觉得无比的感动。

你最后用出的,消耗光申屠念和我们体内所有魂力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动着酸疼的颈部,看着身旁高亚楠旁边的艾绮兰,问道。

艾绮兰有些紧张。

她很久没有这样和人交谈,尤其是知道林夕的身份之后,她一直是用追星小女孩般的仰慕和敬畏眼光看着林夕的。

是……张……张……所以陡然听到林夕这么发问,她说话不由得十分结巴。

张张?林夕和高亚楠等人愣住:这名字这么古怪?不……不是的。

艾绮兰红着脸,轻声道:张……张院长把这个叫做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林夕微怔。

艾绮兰点了点头,说道:因为这件东西,能够将很大一片地方,至少四五里左右范围内的所有修行者,体内的魂力彻底消散,就像突然变成普通人。

好名字。

可是为什么学院有这样的东西,不早些拿出来对付闻人苍月?林夕说了这一句,突然又马上不好意思的疲惫一笑,自嘲道: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边凌涵撇了撇嘴。

她本来就想说这一句话的,只是她身体略微一动,两条手臂的疼痛,便让她差点直接痛呼出声。

这的确是个很愚蠢的问题。

如果能用,学院怎么会不用。

这显然是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动用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战,不是因为林夕,这件东西恐怕还根本不会再次出现在世间。

只有一件,用完就没有了。

艾绮兰没有因为林夕的自嘲而真的觉得林夕愚蠢,她依旧有些紧张的轻声解释道:这件东西,计划上,最好是要留给炼狱山掌教的。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云秦和大莽的战争背后,还有炼狱山和青鸾学院的战争。

炼狱山,炼狱山掌教,才是青鸾学院最为强大的敌人。

闻人苍月修为不如李苦,李苦不如炼狱山掌教……炼狱山掌教,的确才是最配得上这一件东西的人。

林夕轻呼了一口气,这算是魂兵还是什么?学院又是从哪里得到的?不知道。

按照一些传说和古籍记载,这和一些不可知之地的遗迹中的东西一样,是很古远的修行者遗留下来的武器。

艾绮兰轻声道:早先在坠星陵一战中动用的这件东西,是张院长在早点游历时得到的,后来学院一直在追查这种东西的具体来源,直到云秦立国后二十年,学院最终才查到,那片东西是某个商队从唐藏带出,后来又细查到,是有唐藏人在前去虔诚的参拜般若寺般若大佛时,无意中在黄沙中触到。

后来学院便在般若大佛的头部,又找到了这样的一片东西。

林夕眉头微蹙,惊讶道:难道般若大佛,也是如同不可知之地的遗迹一样的古迹?艾绮兰点了点头,细声道:唐藏没有任何古典记载,般若大佛是什么时候建造……学院的匠师也不能推断出大佛到底已经存在了多久,所以应该是这样的古迹。

真的是一个文明衰亡,又一个文明兴起的世界么?林夕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废墟,决定暂时不再去考虑这些问题。

帮我找曾柔将军,让他找一名城中此刻魂力最多的修行者,来帮我们御使神木飞鹤。

他唤过了一名原本在此时负责随时听候他命令的云秦将领,说了这一句,又硬挺着站了起来。

半夜的时间过去,他真正的强大,已经回复了不少在他体内,依靠神木飞鹤,或许还能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前,赶到另外的两个城。

只是此时,他无比希望,那两个城的云秦人也已经胜利,不需要再依靠他的一些力量。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韶华陵大雪纷飞的石子路上,刺向闻人苍月的寒冰小剑,已经变得比正常的长剑,还要大出一倍。

这柄无数雪花凝成的长剑,不仅如同真正的飞剑,散发着恐怖的元气波动,而且变得比真正的金铁,还要沉重。

这一剑距离闻人苍月还有十余步,闻人苍月身外的空气中,已经出现了一层层的坚冰。

就连闻人苍月的脸上,都出现了冰光。

这使得闻人苍月看起来就好像冬天浅湖里,被冻在冰里的一条鱼。

在他的感知里面,这一柄剑,已经变成了一座冰川,一座在海里飘动,朝着他压来的冰川。

随着这柄剑的推进,他原本已经凝重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七曜魔剑倏然后退数尺,回到了他的手中。

闻人苍月的剑道,是距离身体越近,力量爆发得更为猛烈。

所以这一退,却是代表着他最为强悍的一击。

他身外所有的坚冰在这一瞬间全部碎裂,每一片冰片里面,都好像有一个闻人苍月的影子,也有朝着他斩来的这一柄冰雪大剑。

他手持着七曜魔剑,一件朝着这柄冰雪大剑刺出。

剑尖正好对着剑尖。

两股磅礴至极的元气僵持在空中,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所以雪花也彻底悬浮在空中。

闻人苍月的身躯,好像真的变成了铁铸。

他强悍的往前压去。

冰雪大剑似马上就要开始崩裂,解体。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这柄冰雪大剑的剑柄。

周首辅穿过了飞雪,握住了这柄剑。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丝毫的温暖,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凛冽至极的寒气,比这柄剑更寒。

他也用力,将这柄剑往前刺出。

七曜魔剑一声哀鸣,大震,后退。

闻人苍月的身体,猛的一顿,在空中往后倒飞。

强大得足以改变一个城池的最终胜负,天下几乎已经无人可阻的闻人苍月,被周首辅一剑震飞!闻人苍月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声闷哼。

他的左颊在倒飞中被一片雪花割裂,脱出了一条鲜艳的血口。

你果然很强,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强大!你才是中州城中,最强的修行者。

然而他的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震惊,反而只有更加的兴奋和感慨。

生死相搏,我原本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只可惜,我的手中,还有李苦修的剑。

他按住了震颤,如恐惧般悲鸣,甚至结满寒冰的七曜魔剑,收入袖中,然后用双指,捏出了一柄小剑。

一柄骨舍利小剑。

……在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决定将皇位让贤给他的学生时,便已经隐然是在挑战炼狱山千年积累的权威,于是李苦和炼狱山掌教,有过一次论道。

那次论道,李苦知道炼狱山掌教的确如传说中的那么强大,炼狱山掌教也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虽然敌得过李苦,但无法阻止李苦的逃。

所以炼狱山掌教开始在这世间寻找一名可以配合他拦住李苦的人,他最终找到了闻人苍月。

而李苦却一直在修着一柄剑,一柄强大到足以杀死炼狱山掌教的剑。

这是体剑,是千魔窟的人王剑,对敌时脱体而出,将会有斩魔灭神的强大。

只是他在逃亡的路上,却最终被快了一步的炼狱山掌教追踪到。

在最终修成这一剑之前,他便战死。

这柄剑被炼狱山掌教赐给了闻人苍月,因为闻人苍月便是他用来对付云秦和青鸾学院的剑。

这一剑虽然还未最终修成,但这李苦一生修行之剑,已然比闻人苍月自身强大。

闻人苍月捏住了这一柄剑,在倒飞之中,朝着周首辅刺出。

第六百四十三章 剑毁人依在这柄剑比起世上的任何一柄剑都要细小。

小得就像一片树叶。

然而在闻人苍月这一剑刺出之时,他往后倒飞的身体便已经顿住,双脚离地悬空着,反而要往前飞出。

这一柄剑的力量,大得让他都无法控制,将他带起。

狂风形成了实质,就像一条条长达百米的巨刀,将他身外所有的雪花都吹走。

这柄剑,就像将九天上的风都带了下来,然后这柄剑上的力量,又将这些狂风和雪花一起扯碎。

细小的剑,在破碎的风和雪晶之中,刺向周首辅。

依旧是剑尖对剑尖。

剑尖和剑尖相交之处,开始泛出一圈圈磅礴元气形成的冲击波。

周首辅的双脚也离开了地面,因为地上有一层层的钻石般冰晶形成,托起了他。

他的身后,是一条绵延很长的冰毯,在街巷中扩散出去,甚至爬上身后的房屋,使得这些房屋也变得雪白,就如同海上的冰峰。

他的身后,就好像变成了一片冰海。

他的人,就和这片冰海凝成一体。

李苦的这柄剑,凝在空中,无法震碎他的这柄剑,无法震碎他身后的这片海。

闻人苍月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面色不再有丝毫狂热。

因为他喜欢杀死强大的,对自己有威胁的对手,但他并不想见到,这世上又多一个比他还强的对手。

传说中冰雪巨人的后代,的确是和长孙氏、申屠氏一样的异类。

即便动用了这柄剑,你竟然也挡得住……所以在修为方面,甚至肉体的力量方面,你都比我强。

他皱着眉头,看着站在冰海上的周首辅,冷漠道:所以我更必须杀死你。

只可惜你比我年纪大,且我的气血比你旺盛。

你没有我那么多血可流。

这一句话冷漠出口的瞬间,他持剑的右手,整条手臂上的铠甲震裂,他这条如铁铸的手臂因为承受不住超过极限的魂力喷涌,而血肉撕裂,肌肤裂开,绽放了一蓬血雾。

小剑前进。

整柄冰雪大剑裂开。

周首辅的手掌、手腕上也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伤口,鲜血急剧的喷洒出来。

一层寒冰封住了所有伤口,然而在下一瞬间,冰壳便在元气的冲击下破碎。

鲜血再度从他指掌和手腕上的无数伤口中随着魂力的喷涌激射出来。

他身后的冰海出现了无数条裂纹。

一座座被冰覆盖着的房屋,开始随着裂纹的出现而崩塌。

这片冰海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然而周首辅的面容却依旧十分平静。

他依旧没有后退一步,平静地站在碎裂的冰海上。

闻人苍月倏然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之中,有一点淡淡的黄光,在此刻清晨的白云间闪耀。

闻人苍月感知到了什么。

他想要收起手中的这柄最强之剑,往后退却。

然而周首辅在这时,他的手却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息,刺向闻人苍月。

他的手中,还有一截冰雪大剑的剑柄。

小剑的剑身没入了剑柄之中。

剑气刺入了周首辅的手掌,然而这透明的冰雪大剑的剑柄,却是牢牢的锁住了这柄小剑,令这柄小剑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

闻人苍月的脸上,瞬间充斥极厉的寒意。

与此同时,天空中亮起了一轮烈日。

强烈的元气波动和耀眼的光华,凝成了九只巨大的金色凤凰。

神木飞鹤上,佟韦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手里,握着一具占据了大半个木鹤的金白相间的斑斓巨弓。

一枝篆刻着凤凰飞舞般符文的箭矢,落向了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决然放手,在放手的一瞬间,小剑的剑气反而反冲回来,冲在他聚力的右肩上。

他右肩上顿时多了一个通透的血洞,原本覆盖着的将铠彻底的摧毁成碎末。

这一股力量,瞬间反推着让他倒飞数丈。

耀眼的金色箭矢,落在嵌在寒冰中的小剑上。

这一支拇指粗细的金色箭矢,所有的力量,却都只聚集在箭尖上最前端半粒米粒大小的一点。

一丝丝看不见的气流,在这点敲击在小剑上的一瞬间流散开来。

这柄带着强大的逆天和不屈气息的小剑,骤然无声的碎裂,如一片纸被撕裂开来。

闻人苍月垂头,他不再看天上的神木飞鹤,他的目光更是冷漠。

在这柄小剑彻底崩碎,变成无数碎片飞射而出的瞬间,他袖中的七曜飞剑再次飞出。

这次的七曜飞剑尾端,连着一条黑红相间,如岩浆般的锁链。

这一剑,再度直直的刺向周首辅!……李苦的这柄剑,是天下最强大的神兵之一,此刻被一击击碎,无论是拥有这件神兵的闻人苍月,还是眼见这样的一件绝世神兵直接损毁在世间的周首辅,眼神却都是十分平静。

周首辅的左手微微弹动。

一朵朵百合般的冰花,在他和七曜魔剑之间的空间中不停的生出。

在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的极短时间里,他身前所有盛开的冰花碎裂,碎裂的小剑的骨舍利碎片冲击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身上湮开了不少血迹。

七曜魔剑这一击的力量在最后一朵冰花碎裂之时,也已经耗尽,后方连着的锁链甚至在极寒之下,已经隐隐出现一丝丝细小的裂纹。

然而看着那些骨舍利碎片刺入周首辅体内时带起的光丝和随即荡起的血迹,对于闻人苍月而言便已经足够。

值得么?他冷漠的看着周首辅,微讽道:只是为了毁掉我手里一柄这样的剑,就不惜让一名已经受伤的风行者伤得更重,不惜拼着将自己伤到即便不死,今后修为也只退不涨的地步?周首辅的身上有更多的血花泛出。

他身上的一件银衫上,如同盛开了许多朵桃花。

闻人苍月的一些力量,以及那柄骨舍利剑的力量,在他的体内穿刺着,所以他体内的情形,远比外表看起来更为糟糕。

然而听到闻人苍月的这句,周首辅却依旧平静的微微一笑。

我原本就不想和人动手,今后即便再也不能和人动手,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微笑着,感慨着:我已经见过了大莽的最强剑……接下来,便要你和我一起看看,云秦的最强剑,这天下的最强剑。

这一剑,会让你明白是值得的。

闻人苍月的瞳孔皱缩,抬头看向周首辅身后的长巷之中,同时,他的身体以比方才还更快的速度,往后退却。

他看向的地方,有一道被冰雪覆盖住的断墙。

贺白荷就在断墙的一头走出,他的脸色很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他就将自己最后的力气,贯入了这道墙上某处,然后他的身体靠在了这座断墙上,看着闻人苍月。

地上的冰雪咔咔裂响。

普通的木院门上吱呀作响。

瓦片上噼啪作响……两边一些残树上咔嚓连声……一道道凛冽的剑气,从上面显出的剑痕中流散出来,汇聚着天地之间的元气,形成了一道道强大至极的飘渺之剑,就像云秦清晨城中燃起的一条条炊烟,斩向闻人苍月。

七曜魔剑在闻人苍月的身外飞旋。

一道淡淡的剑光切入了七曜魔剑连着的锁链上的一道裂纹之中。

这条坚韧至极,燃着火光的锁链断成了几截。

闻人苍月后退的身体再度快了几分。

他的右腿上却陡然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沁出。

他没有停留,快得如同瞬移。

在倒塌的房屋前出现,下一个瞬间,便已经到一圈篱笆墙的破口处,再下一个瞬间,已经到了被他先前身上气息震倒的一座牌坊前。

但他每一步落下,身上的铠甲都会掉下几片,身上就会多出一道剑伤。

在退出有剑气弥漫的这一片街巷时,也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但是他身上的铠甲尽碎,披风也变成了一缕缕的破抹布。

他身上多了的十几条剑伤看上去很细,很长,且都入肉不深,鲜血流淌得也似乎并不多,但鲜血却始终鲜艳,越沁越多。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被人刻入了十几条红色的符线。

他的面色雪白。

前所未有的雪白。

他眼眸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冰寒,看着贺白荷。

不要也问我值不值得。

看着闻人苍月的这种神色,贺白荷轻轻地咳嗽着,笑了起来,笑得比闻人苍月一开始进来时笑得还要大声,云秦的史册会记住我这一剑,天下会记住我这一剑。

天下会记得,因我们,你攻克不下这座陵城,天下会记得,因为我们,你被伤得再过一百年都不可能进阶得了大圣师。

还有什么,比彻底粉碎一个充满欲望的人的欲望,更加开心的事?贺白荷疲惫地坐了下来,眼神开始黯淡,但他却还是嘲讽地看着闻人苍月,说道:被人一下打倒的感觉好不好?胜负乃兵家常事……闻人苍月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色却是平静了一些。

不要说这种废话,没有人会给你翻本的机会。

贺白荷直接打断了闻人苍月的话。

闻人苍月沉默。

沉默着逃离这座城。

第六百四十四章 胜利的讯息一群云秦黑甲军士在一间杂货铺子里睡觉。

地上只是铺着一层薄薄的棉被,睡在上面依旧会觉得十分冷硬,然而这些云秦军人却是睡得极沉。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浪。

这声音十分巨大,地面首先颤抖,然后屋檐间落下许多的灰尘。

数名军人首先在地面的震颤中醒来,这些云秦军人第一时间警觉的抓起了身边的兵刃,但随即弥漫于这个铺子里的灰尘,却呛得他们剧烈的咳嗽起来。

然后所有这里面的云秦军人便都醒了。

这是什么声音?一名看上去入伍时间并不长,连手上都没有被刀柄磨出老茧,应该只是周遭的预备役军士的年轻云秦军人用黑布遮住了口鼻,问身旁的一名四十余岁的平头军士。

这是似乎是这些人的校官的平头军士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冷峻道:有大莽蛮子的欢呼声,应该是南边有大段的城墙又崩倒了。

这些大莽蛮子吃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可以两天了,都不睡觉还这么欢的。

一名云秦军士愤愤道。

继续睡吧,不管他们吃什么药。

我们不睡,更没有力气去砍他们的脑袋。

四十余岁的平头军士看了周围这些坐起的云秦军人,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息睡觉时间,都是前面的那些兄弟拿命换回来的。

远处的喊杀声和震天的欢呼声,还在不断的传来。

这声音比集镇里的叫卖声还要大无数倍。

然而听到这名平头军士的这句话,这间杂货铺子里所有的云秦军人,却是都不再说话,默默的将自己的耳朵塞起,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哪怕他们距离倒塌的城墙都不会超过三里。

……坠星陵的南墙,崩塌了一段百余米的缺口。

大块大块的碎石矗立得如同一个乱石山谷,城外的大莽军队,像海浪一般朝着这个地方涌来。

距离这个缺口不远的城墙上,一名云秦军人正在搬着一根贯月弩箭,想要将之装配进旁边的弩机里面。

然而在弯腰搬起木箱底部的这根弩箭时,这名云秦军人突然觉得头顶的阳光分外的白,他眼前有些看不清了,大脑在这一刻眩晕,他用力搬起的沉重弩箭,砸在了他自己的脚上,让他的脚上瞬间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他晃了晃,下意识的咬牙想要再次搬起这根弩箭,但是再度弯腰时,他却晕倒在了地上。

一名校官大声疾呼,让人替上他的位置,但接替他的人,明显动作也比平时迟缓,显得有些麻木。

和东景陵、韶华陵的性质不同,坠星陵是整个云秦南部最为重要的喉舌之地,陵城是大量军粮和军械中转之地,内里建有许多军需大仓库,这些资源对于整个云秦军方都极其重要,所以坠星陵的战斗,对于守城者而言更为艰难,必须牢牢的将敌军阻挡在城墙之外。

即便是顾云静,先前的预计,也只是能够将坠星陵苦守三日,超过三日,东景陵和韶华陵被攻破其中之一,云秦的援军不至,来的反而是大莽军队的话,那坠星陵便会失守。

然而这战斗,比顾云静最差的预计还要艰苦。

在魔眼花药物的支持下,大莽军队的绝大多数人,即便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却都还保持着亢奋的状态,而云秦军人即便在这两天的时间里面,还采取了一些轮换休息的手段,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极度的疲惫和体力透支,一些几乎没有得到休息的军士,精神都甚至已经有些恍惚,反应也已经下降到了很危险的程度。

刚刚呼唤着替换了一名配装军士的云秦校官,眼睛就瞬间红了。

那段崩塌的城墙缺口太大,对方涌入的人太多,刚刚填补上去的五百多名云秦轻铠军瞬间就光了。

而此刻,对方大军中的一支重铠骑军,已经冲近断墙处。

缺口后方云秦步军中射出的羽箭,冲击在这支大莽骑军古铜色的重铠上,发出密集如雨的打铁声,但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威胁。

此刻缺口后方的大多数都是普通步军,坠星陵中的重铠骑军和魂兵重铠军等部队,在前两日已经几乎全部牺牲。

而此刻,大莽军队之中,竟然还能杀出一千几百重骑。

这名云秦校官此时的思维也有些麻木,他没有去考虑以城内的军力还能不能阻止这些重骑突入,他只是再次发出了一声声沙哑的厉吼:快一些!我们快一些!兄弟们就能少死几个!……一百余米的缺口,已经是很长的一段缺口,已经能够容纳两百骑重骑并排着冲入。

此刻这支上千的大莽重骑军,便是近两百人一列,分成了七八列,并排着冲向这个缺口。

每一并排的前一列和后一列之间,大约隔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这样即便前面的重骑被对方军械所杀,倒下,后方的重骑便依旧有时间反应,马匹可以踩踏着尸体冲过,或者直接跳跃而过。

这种一千几百骑排成整整齐齐的七八个并排,践踏着大地冲锋,是十分震撼的画面,会给任何人带来很强的压迫感和冲击力。

如乱石山谷的断口中,已然密密麻麻的躺倒了上千具尸体。

此刻在这些尸体和乱石之中,还站着十余名活着的云秦轻铠军士。

不知是已然彻底力竭,还是因为已经一天半的时间没有合眼,精神已然恍惚,这十余名刚刚在一场绞杀之中活下来的云秦军人都是依旧显得有些麻木地站着。

在这样狂涌而来的一排排重骑面前,这十几名云秦军人,弱小得有如狂风中的烛火。

快跑啊!跑!后方无数的云秦军人疯狂的叫了起来。

此时无关士气,只关乎生死。

马蹄翻飞,蹄声如雷般惊心。

只是这短短瞬息之间,很多人已经看出,以这些重骑的速度,即便这十几名云秦军人马上往后跑,也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这一段城墙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冲锋的重骑上。

所以没有多少人发觉,天空之中有一道淡淡的黄光,正在疾掠而下。

直到这道淡淡的黄光,降落到这十几名已经不准备再跑的云秦军人头顶上空数十米时,所有人才发现了这道从韶华陵方向的天空中疾赶而来的神木飞鹤。

韶华陵,我们赢了。

闻人苍月被我军重创,败走。

两声冰冷的声音,从神木飞鹤上落下,清晰的在战场上传出。

轰!两种包含着截然不同意义的巨大声响,同时从城中和城外炸响。

一名身穿青鸾学院黑袍的讲师,在神木飞鹤离地还有六七米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站在一块碎石的顶端。

这是一名看上去就像孤鹫一样,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好像谁都欠了他许多银两的男子。

冲锋的大莽重骑也在为这名青鸾学院黑袍讲师喝出的话而惊惧。

但是他们不能肯定对方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

而且他们这个时候的冲锋,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两句话而停止。

即便韶华陵真的败了,还有东景陵……此刻所有的大莽将领,心中还都浮现着这样的声音。

一群蠢货!面对距离自己已然很近的重骑,石上如孤鹫的黑袍讲师先是对着这些重骑狠狠地骂出了这两个字。

不知道将我丢得后面更远一些会更安全些么,真怀疑你是不是得了佟韦的什么好处,故意这么做的。

同时,这名黑袍讲师还很无聊地用唯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冲锋在最前的一列近两百骑重骑,忽然全部消失在城墙后云秦步军的视线之中。

沉重的撞击声响得让人的心脏都要从喉间跳出来,烟尘大起。

所有这些重骑军士座下的马匹,前蹄都少了一个。

平时有些受过训练的军马,哪怕提起一只脚,也能保持平衡,但在高速的冲锋时,少了一只脚,便唯有狠狠的倒地。

造成这一切的,是一道从这名黑袍讲师身前飞出的剑光。

这一道剑光,准确的从一匹匹战马的蹄上铠甲间隙中斩过。

这其中自然有先后之分。

然后因为这剑光实在太快,快得让人几乎根本无法看清。

快得几乎是有些人才来得及眨了眨眼睛。

这最前的两百重骑,就好像在同一时间狠狠坠倒在地。

沉重的战马惨嘶冲地,将地上砸起一个个巨大的凹坑,上方的骑军一个个飞跌出去,撞在前面的乱石间,就像一只只被人提起来,狠狠扔到石头上的蛤蟆,肢断骨碎,鲜血四溅!很多石头上,瞬间堆砌了一堆堆血肉和破碎盔甲筑成的小山。

第二排的重骑全部浑身都在冒出寒气。

又一群蠢货。

也不管这第二排重骑此刻来不来得及思考,石上的黑袍讲师又冷冷的骂出了一句。

他的脸色略白了一些,剑光却已经再次极速的切割而过。

砰……砰……砰……乱石上,又多了一堆堆破碎的血肉和盔甲堆砌而成的小山。

第六百四十五章 欢呼的城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后面所有的重骑全部惊惧勒马,如雷般的马蹄声停歇下来。

后方远处的大莽阵中发出了数声厉喝和怒骂声。

所有这些不敢往前的大莽重骑硬着头皮,开始以缓慢的姿态,压向这名让他们所有人都遍体寒意的青鸾黑袍讲师。

最前一排的重骑,齐齐跃了下马,将身影藏匿在粗壮的马身后,甚至躲藏在马腹下前进。

蠢货!青鸾黑袍讲师不屑的再骂一声,已然回到他身前的飞剑再次变成了一道肉眼难见的流影,飞向了前方密密麻麻的重骑军。

一阵阵惨嚎和惊呼声连续不断的响起。

将身体隐匿在马匹身后和马腹底下根本毫无用处。

飞剑贴着地面行走,这一次切掉的,不是马足,而是一名名大莽军士的脚。

前沿每一名军士都是被切掉了一只脚。

普通的步军没有了一只脚掌恐怕还能勉强前进,但身披着重铠的军士,在少了一只脚之后,却根本不可能保持得住平衡,倒下后不可能再站得起来。

在这种大战之中,让对方失去战力和直接杀死对方,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而且所有有经验的将领,都十分清楚,让对方的军士不停的惨嚎,对于对方的士气,打击更大。

最前沿失去控制的马匹开始乱跑。

后方推进的大莽重骑也开始混乱,许多大莽军士又是惊惧于那一柄专门断脚的飞剑,又生怕自己控制的马匹踩踏到那些已经倒下的受伤伙伴。

踏过去!冲过去,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但是数声极厉的喝声又从后方阵中响起。

听到这样的命令,这些面色惨白的大莽军士双臂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的战马,从那些惨嚎的军士身上,直直的踩踏了过去。

石上的青鸾黑袍讲师看到这样的景象,嘴唇微动,又想再骂一句蠢货。

就在此时,对方阵中又发出了厉喝和怒骂声,放箭!一声声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

石上的青鸾黑袍讲师嘴唇动了动,这次却没有骂出蠢货二字,而是狠狠地骂了声:妈的!然后他从石上跳了下来。

十几名原本在震撼的看戏的云秦轻铠军士在他的骂声中反应过来,纷纷捡起地上的盾牌,甚至附近找不到盾牌的,直接提起周围大莽军士的尸体,聚集到这名青鸾黑袍讲师的身旁。

御剑圣师之所以在世人的眼中显得分外的恐怖,是因为他们的飞剑速度快到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且心意所至,飞剑便所至,和思绪一般灵活,且可以在百步之外,就如切菜一般以恐怖的速度杀敌。

然而御剑圣师同样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在飞剑不在身边时,他自身的防御力量是很薄弱的,甚至一枝箭矢就有可能危及他的生命。

箭矢纷纷扬扬地落下,全部被盾牌和大莽军士的尸体挡住。

这种并不密集的箭雨对这名青鸾学院黑袍讲师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剑光依旧在贴地如幻影般飞行,切断一只只脚,然而只是逼得对方从石上跳下……只是这样的一个画面,就让这些进攻着的大莽重骑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黑压压的骑军死伤很惨重。

但最前沿的军人,距离这名青鸾黑袍讲师却是越来越近。

后方那名不知名的大莽将领的呼喝没有错。

这名青鸾黑袍御剑圣师毕竟只是一个人。

即便飞剑杀人杀得再快,他的魂力也不可能让他斩掉所有这些大莽骑军的脚。

与其抛下几百具尸体之后撤退,不如多抛下几百具尸体,在云秦军队还来不及调集过来之前,冲破这个缺口。

且圣师放在那里都是圣师,这名青鸾学院黑袍讲师既然已经到了这坠星陵,大莽军方便必须要面对,迟早都要付出代价。

……青鸾黑袍讲师依旧满脸不屑。

但随着他的飞剑在空中的不断急速行进,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他笼在黑袍之中的指尖,也开始滴出一滴滴的鲜血。

圣师,是千人敌,可以轻易的杀死一千全身披挂的铠甲军士。

但他眼前的这些重骑,却是远不止一千。

他后方城墙内的云秦步军前方,也已经聚集了三四名云秦军方的将领,这些将领已经准备发出命令,让步军开始冲击,将这名青鸾学院的圣师替换下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街巷之中,有马蹄声响起。

唯有一匹马的马蹄声,却是很快很快的马。

一名神情宁静的月白色长衫男子,骑着一匹黄色的军马,朝着这处城墙破口而来。

看到这名神容平静的月白长衫男子身后背着的一柄样式和普通边军长剑一样,堂堂正正,没有任何多余花哨,且长度都是一样,只是剑柄是古铜色的剑,这些云秦步军的将领便骤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尊敬的看了一眼这名疾驰而来的男子之后,这些将领便马上发出了命令,令所有的步军让开,给这名男子让出一条通道。

这些云秦将领知道,在不久前的仙一学院,出现了两柄足以震惊天下的云秦剑。

一柄是仙一学院的天人剑。

一柄是东林的将军剑。

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天人剑已经在韶华陵重创了闻人苍月,但他们知道,这柄将军剑,到了坠星陵。

……所有大莽重骑和后方大莽军士看着出现在黑袍青鸾讲师身后的这名月白色长衫男子,视线开始凝固。

在对方已经是一名圣师在阻挡大军的情形下,再单独走出的一个人,神情意态丝毫不亚于那名黑袍青鸾讲师的人,便也只有可能是一名圣师。

一道宁静的剑光,从这名月白色长衫男子的背后飞出,冲入大莽重骑阵中。

一名正挽弓施射的大莽军士喉间喷出血光,往后倒下。

这些大莽重骑也根本无法看清这名月白色长衫男子的飞剑,但这名黑袍青鸾讲师却是看得清楚。

他看到这柄剑柄是黄铜色,剑身是普通白铁色的长飞剑,斩击在了这名大莽军士喉间的铠甲上。

看着这剑如用蛮力一般震裂这名大莽军士喉间的铠甲,他便不由得撇了撇嘴,轻不可闻的鄙夷吐出两字:蠢货。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看到那名大莽军士喉间溅出的几片碎裂铠甲,准确无误的穿入了身旁数名大莽军士的眼眶之中,狠狠的贯入了脑内。

他便顿时一愣,转过头来,看着月白色长衫男子,皱眉道:叶忘情?是。

叶忘情微微的一笑,道:你是徐生沫?这名喜欢像孤鹫一样站立在高高的石上,看别人的目光都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人,自然就是林夕在止戈的武技老师徐生沫。

此刻看着微笑的叶忘情,徐生沫却是突然又道:你这将军剑,御剑很独特……不错……只是你的魂力修为差了点。

听到徐生沫硬要挑些毛病的这句话,叶忘情只是又笑了笑,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徐生沫便觉得有些没劲,悻悻然转过头去。

大莽重骑还在前进。

但是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呆滞,有些麻木。

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心寒,彻底绝望。

叶忘情的将军剑在每斩过一个人的身体时,周围往往又会有几个人莫名其妙的倒下。

所有这些大莽重骑都已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任何用处,最终只是倒在对方的剑下。

就在这时,许多人发现天空又多了一道淡淡的黄光。

又是一只神木飞鹤飞来。

从东景陵方向的天空中飞来。

随着这只神木飞鹤的越来越近,很多大莽的高阶将领也开始变得绝望。

这只神木飞鹤上面,挑出了一件衣衫和一件黑红相间的大旗。

衣衫是残破的炼狱山血红色神官袍。

黑红相间的大旗十分古老,比神官袍更为残破,是昔日南摩国大军的军旗。

大多数云秦军人此刻还并不知道这两件东西代表的意义,但是绝大多数大莽将领,却都知道,那是东景陵方面大莽军总统帅申屠念身上的神袍,那是那边的大莽军队带去的军旗。

神木飞鹤上的林夕疲惫得甚至没有力气大呼。

但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东景陵的大莽军也败了!韶华陵我们赢了,东景陵我们也赢了!一声声这样的喊声,在城中的云秦军人口中发出,很快变成了一阵阵巨大的欢呼声。

很多还在熟睡中的云秦军人被这样的声音惊醒。

在城中的很多地方,这些强迫自己睡着的云秦军人在被惊醒之后,听着这样传入耳中的声音,他们不由得站了起来,不再像先前一样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走了出去。

然后他们听得更为清楚,然后他们也开始拼命的欢呼。

欢呼声,开始响彻全城。

是……林大人!很快,很多云秦军人看到了降落下来的神木飞鹤上那红色祭司长袍的色彩,他们再次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妈的!徐生沫也看清了神木飞鹤上的林夕,然后他别转了头,嘟囔骂了一句,然后对着身旁的叶忘情道:你先顶着,我有些事先走。

说完这一句,他掉头就走,躲入街巷之中。

叶忘情微怔,不知道徐生沫是什么意思。

第六百四十六章 谁是乱臣在坠星陵外的密密麻麻的大莽大军中,有十数顶青色的营帐。

其中一顶营帐里面,放置着一个模拟坠星陵周遭数十里范围之内所有军队动向的沙盘。

此时这个沙盘旁的六七名大莽将领也很绝望,他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一名身穿银白色铠甲的中年男子身上。

这名眉毛上有条疤痕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面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神色,他的手按在了沙盘上。

他身上的铠甲有淡淡的光芒闪耀,好像有无数水仙花在银白色的金属表面盛开。

沙盘崩塌,变成一摊四散的散沙。

走。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银白色铠甲光芒消隐,迈步走出营帐。

全军突击吧。

在走出营帐之后,这名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有些耀眼的阳光,看了一眼正前方那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城,淡淡地说道。

大将军!他身后所有的大莽将领全部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面容平常,只是因为眉头上有一条疤痕,才显得有些铁血气息的中年男子。

他们原本以为这名中年男子走出营帐之后,发出的将会是全军撤退的命令,然而此刻,他们听到的,却是完全截然相反的命令。

怎么,你们都想撤退么?大莽七军统帅之一的齐启云脸上嘲弄的神色消失了,他眉头上的疤痕随着眉头的挑起也往上微微挑起,他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

他转头看着身后这些大莽将领,冷淡道:东景陵和韶华陵一败,这次大战,我们终究是败了。

但你们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云秦最多只能通过这种神木飞鹤运送一些修行者过来,他们的援军,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还不可能赶到。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大莽统帅的声音更冷:你们更不要忘记,我们是在云秦打仗,不是在大莽王城打仗。

在我们大莽王城打仗,我们败了,整个大莽就不复存在,但在这里败了,我们大莽不是接下来就不要和云秦打仗了。

我们还必须要考虑后面的事情,必须考虑接下来是否能够守住千霞山,是否能够阻挡云秦军队的反击。

这些军士都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即便是撤退,药效一过,他们自己都会支撑不住,根本就没有什么战力,与其让他们被俘,或者被云秦的追军杀死,还不如战死在这里。

哪怕不可能攻占坠星陵,毁掉一些坠星陵的库房和物资,这样至少也能对我们大莽有些用处。

是,大将军!一名面容苍白的大莽将领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第一个咬牙应声。

看到周围的几名同僚还在犹豫不决的样子,这名大莽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我们大莽都要亡国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其余数名将领的身体同时一颤,浑身也都沁出了冷汗。

那名大莽将领的一句话,可以说是彻底将他们全部彻底震醒了。

这一战关联太大,损失太大,已经是足以伤及大莽的根本,这已经不是军方的一次失败,而是会将整个大莽都拖入深渊。

大莽,的确是已有亡国之忧!这些浑身冷汗淋漓的将领不再犹豫,全部脸色苍白地往外奔行而出,对着传令官大声疾呼着发布军令。

齐启云虽然是大莽七军统帅中修为最低,但如果闻人苍月不去大莽,他恐怕就应该是大莽将领里面,最懂得审时度势,最会打仗的一个。

坠星陵南门城墙上,顾云静的白发飘飘,转头看着身旁面上始终蒙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说道。

这名脸上蒙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说道:我军已经太过疲惫……以我军目前的状况,恐怕已经无法阻止大莽军入城……我们要不要放弃城墙,转为巷战?出现在我们这里的大莽圣师这么少,这便说明去东景陵和韶华陵的很多,连闻人苍月都去了韶华陵……东景陵和韶华陵能够胜利,本身就是奇迹。

顾云静摇了摇头,笑了笑,看着在坠星陵上空盘旋的那一道黄光:现在林夕都赶来了,如果他现在都不急着来给我一些建议,那便说明我们这里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奇迹。

……林夕和坠星陵城墙上的许多云秦军人一样,疲惫到恐怕只要合上眼,就能马上睡着。

但此刻的形势,却让他还不能睡。

他也以为得知东景陵和韶华陵失守的消息之后,围攻坠星陵的这支大莽主军便会开始撤退,然而现在这支大莽军队,却是已然全军皆动,不顾伤亡的压向坠星陵。

此时的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奇迹发生。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在赶至东景陵之前,他就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湛台浅唐也会赶至南陵行省的前线。

湛台浅唐赶来了南陵行省前线,但又没有在东景陵和韶华陵出现……除非他倒霉到了极点,正好撞上了大莽一些厉害的圣师,那他此刻便应该在坠星陵。

既然湛台浅唐是认为自己能够在这场大战之中起些作用,那他在平时不出现,到了这种大战将尽尾声时再不出现,那他赶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潜意识里,林夕认为湛台浅唐会很快露面。

神木飞鹤飞得很高。

天空已经放晴,能见度很好。

所以林夕第一个看到了城内城外的人没有看到的一叶扁舟。

这一叶扁舟,从坠星湖的某个小岛中驶出,以惊人的速度,破开水面,拖出长长的白浪,驶向坠星陵。

林夕嘴角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在这样的战场上,一叶小舟显得微不足道,即便靠岸,也难以引起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但在这叶小舟靠岸之后,不仅是城墙上的云秦军士,就连大多数大莽军士,都注意到了这叶小舟的存在。

因为在天地间,陡然多了一条十余米的火柱,而火柱的上方,站着一个人。

很霸气的出场方式,很醒目。

林夕笑着,做出了评论。

在大军交战面前,显得很渺小的湛台浅唐放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连着一条锁链。

他的剑射出,深深的钉入了前方的地上。

而他的锁链,却是往上绷直,燃出了赤红色的火焰,将他的人带得往上飞起。

他就像踩了一根燃烧着的高跷。

这种出场方式自然很独特,很醒目。

只是站得越高,看到的死伤越多,他眼眸中的神色就越感伤,越复杂。

因为虽然闻人苍月和炼狱山是他的敌人,但他毕竟是大莽人,他建立了这个国度的老师,毕竟是将这个国度交给了他。

我是湛台浅唐……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

他鼓动魂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大一些,更清晰一些,传得更远一些。

闻人苍月阴谋乱政,将我驱出大莽……你们听从他的号令,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大莽得到了什么?除了战乱和死亡,还有什么?从闻人苍月到了大莽之后,一切便都开始变了。

想想先皇在位时的大莽,想想现在的大莽,想想你们在大莽的家人们……你们最该做的事情,便是跟随我,将闻人苍月杀死,而不应该是听从他的命令,在这里为他卖命,唯有杀死闻人苍月,杀死那些将大莽变到现在这种境地的人,大莽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闻人苍月和现在这个窃取了皇位,只听从闻人苍月的傀儡皇帝,不会给你们带来平静和安宁,不会给你们的家人带来以前一样的生活,只会让大莽亡国,消失在这世间。

我才会让大莽,变成以前的样子,人人安居乐业。

……湛台浅唐的声音,比他一生之中任何时候的都要大,都要清晰。

就连城头上的顾云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湛台浅唐?不愧是大莽老皇帝拼着和炼狱山一争,都要扶上皇位的人……的确极有水准。

他发出了轻声赞叹:明明清楚闻人苍月的身后是炼狱山,此时却只字不提炼狱山,只是将矛头集中于闻人苍月……不会因为炼狱山积累的威严而起到反作用……他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确是一个奇迹。

你们服下的药物,是千魔窟的魔眼花提炼而成。

湛台浅唐的声音还在滚滚如雷发出:千魔窟的魔眼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但自古以来,千魔窟却是严加管制,很少动用,究其原因,便是会形成依赖性,损害身体,尤其一次性服用太多,对身体的损伤极大。

闻人苍月给你们服下这么多的药物,便是根本不体恤你们的生命,你们的药性过后,身体将会虚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听我的命令,不要再攻城了!我会设法让你们回大莽,回家。

湛台浅唐这样的声音,在平时对于一支齐整的大莽军队不会有任何的效果。

毕竟绝大多数的大莽人对老皇帝决定传位给他学生湛台浅唐的事情都是将信将疑,宫闱斗争,距离普通的这些军人和老百姓还是太远。

然而此刻,对于这些绝望的大莽军人而言,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声音,却是变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想着大莽之前的统治,想着随着战争的不断升级,而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的家人,想到这些……绝大多数即便是因为药物的刺激都处于亢奋和半疯狂状态的大莽军士,都停下了脚步。

湛台浅唐!一声暴喝在大莽军中响起,甚至压过了湛台浅唐的声音。

这声音是齐启云发出。

这名大莽统帅清楚如果不能再阻止湛台浅唐,他所统御的这支军队便立时会混乱,兵变。

于是他鼓荡魂力,厉声呵斥:湛台浅唐,你这贼子!谋夺皇位不成,今日还想相助敌国,乱我大莽军心么!面对齐启云这一声厉叱,湛台浅唐并没有说任何的话和他辩论,只是反而直接道:齐启云你这乱臣贼子!大莽子民,杀了他!第六百四十七章 战之落幕湛台浅唐的话音未落,数枝箭矢便已经呼啸着,落向了齐启云。

其中一枝声音如鬼哭狼嚎,箭速特别惊人,还是修行者射出的箭矢。

湛台浅唐从未有一天真正在位,在大莽军方也没有任何底蕴,没有任何亲信。

然而他是老皇帝指定的大莽新皇。

在大莽,那些忠于老皇帝的人都似乎已经死光了,被清洗光了,但实际上,他们的许多人只是见不到希望而蛰伏了起来。

湛台浅唐,便是承载着他们忠诚和希望的人。

齐启云抽出了一柄圆月般的弯刀,一刀斩飞了飞得最快、落得最准的箭矢。

他勃然变色。

因为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一名将官,不久之前还无比忠诚的在执行着他的命令的幕僚,悄然的抽出一根黑色的长刺,刺向他的后背。

这种来自自己身边战友的暗杀,最让人心寒,让人极冷。

齐启云左手往后拍出,拍向这根黑色长刺的侧面,与此同时,他的一脚,却已带着真实的杀意,狠狠地往后反踢而出。

他虽然不是圣师,是大莽七军统帅中修为最弱的一个,然而他毕竟也是十分接近圣师的存在。

在他的左手还未触碰到黑色长刺之时,他的脚已经狠狠地踢在了后方将官的腹部,将这名将官的身体瞬间弓了起来,脊骨断裂,往后飞出。

时谦……你!然而因为湛台浅唐的一句喝令而出手刺杀的还有其他人,就在齐启云踢断身后将官脊骨的同时,他的前方,两辆战车的空隙中,一名修行者如风而至,贴在了他前方一名将官的身上。

这名将官只觉得心口一凉,在发出了这一声呼喝之时,他的心口已经被时谦一柄细长的短剑刺穿。

这名将官瞬间迎来死亡。

时谦顶着他的身体,撞向齐启云。

他手中的细长微红的剑拔了出来,从下方斜斜挑向齐启云的腹部。

齐启云面色极寒,一声厉叱,身体卷缩起来,头顶数枝箭矢掠过,与此同时,手中圆月般短刀狠狠斩向挑向自己小腹的细长微红的剑。

刀光落在剑身上。

小剑如同一只飞不动的蜻蜓被直接砍落,掉下地去。

齐启云的瞳孔瞬间收缩。

因为就在这时,那名因为心脏瞬间碎裂成无数瓣而死去的将官,双头突然抬了起来,带着强大的力量,狠狠的锤击在了他的胸口。

死人是不会动的。

更不可能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名死去的将官之所以能动,是因为此时的时谦,左手牵着几根金属的幽蓝色丝线,刺入在和他紧贴着的将官尸体之中。

他的剑,只是虚招。

他手中的这些诡奇的丝线,才是他的真正杀招。

……砰!砰!齐启云的胸口,瞬间发出两记巨大而沉闷的锤击声。

死去将官的双手血肉模糊。

齐启云的胸口将铠微微凹陷下去,往后踉跄退出。

时谦!不要!数名大莽将领同时发出失神惊叫。

他们没有想到,在他们先前眼中十分普通的这名大莽修行者竟然拥有如此恐怖战力。

此时他们所有人都看出,已然身受重创的齐启云已经难以再抵挡时谦的下一击,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里,他们分不清楚自己手中的兵刃,是要击向时谦的身体,还是击向时谦身前的那具尸体,才能挽救齐启云的生命。

嗤……嗤……嗤……数道细细的幽光,从时谦身前的将官尸体胸口射出,狠狠的刺入齐启云身上华丽银白色将铠的缝隙中,深入齐启云的血肉之中,并迅速的刺入了脊椎之中。

齐启云的身体机能瞬间失去了控制,心脏停止跳动,呼吸断绝。

这数名大莽将领的所有想象全部错了,时谦的这一击,既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是他控制的这名将官的尸体,而是几根绣花针一样的细针,以及他手中牵着的幽蓝色金属线。

数名大莽将领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们才只是刚刚反应过来,齐启云已经死去,已经被时谦刺杀……齐启云手中的弯刀,便已经朝着他们斩了过来。

鲜血飞洒。

这数名大莽将领全部惊恐的捂着自己的喉咙倒下。

在时谦和齐启云之间的那名将官尸身因为失去控制而往下坠去。

他的血肉和骨骼和闪着幽光的金属线接触,被轻而易举的切开……切成数片,崩塌在时谦和齐启云之间。

齐启云已经死去。

但他却是依旧站着,被时谦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牵着。

城内城外一片死寂。

时谦微仰起头,眼神无比复杂的望向湛台浅唐。

他是早先进入南陵行省围杀林夕的修行者之一。

他表面的身份,只是大莽一名地方官员的门客,然而他的真正身份,是千魔窟的核心弟子,是李苦那一脉的,得到了千魔窟一些真正强大传承的核心弟子。

在炼狱山对千魔窟的清洗之中,千魔窟最后的抵抗者们烧毁了千魔窟最为重要的几个秘窟,也将他的秘密从世间抹去。

大莽再无人知道,他是千魔窟大长老的唯一传人,是千魔窟最后的余孽。

湛台浅唐也不知道时谦的身份。

他甚至不知道有时谦这样的人存在,在当初走入中州城时,他便已经惘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凭借什么复国。

然而此时,只是看到时谦的出手,只是看到时谦手中的千魔符线,他便已经明白了时谦的身份。

他远远地看着时谦,便也感觉到了温暖,感觉到了希望。

齐启云都已伏诛!你们还在等什么!听我的命令,跟我离开!我会尽力让你们活下去。

他收起了剑和锁链,落在坚实的地面上,缓缓走向前方的大莽大军,将自己的声音,传向面前的这支大军。

许多原本亢奋着,绝望着的大莽军人,在此时感到了无比的疲惫。

不知为何,这名从坠星湖边走来的人,让他们想到了千霞山后面的大莽,想到了自己的家。

他们垂下了手中的兵刃,一些人开始莫名的哭泣,后退,开始退向湛台浅唐。

一些将领和校官的呼喝声响了起来。

但这些将领和校官的呼喝声,却很快被周围响起的愤怒喝声和兵刃挥舞声打断。

这些想要控制住军队撤退,想要控制住军队像湛台浅唐投诚的将领们,很快被斩杀得血肉模糊,倒下。

绝大多数大莽军人,在此时只想回家。

那少数的将领,根本无法阻挡得住大军这样的意志。

潮水一般的大莽军队,开始后退。

……这就是奇迹。

坠星陵城墙上,白发飘飘的顾云静微微的一笑,说道。

他身旁戴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皱着眉头看着聚向湛台浅唐的密密麻麻军队,沉声道: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怎么做?顾云静看着退却的大莽军队,微笑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冷峻将领明白顾云静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顾云静道:这是超过五万的大军。

即便你觉得这能成为湛台浅唐的助力,但这五万大军要吃饭……而且大莽不会让湛台浅唐回大莽,这五万大军要在我们云秦找一个位置……这便始终是个极大的变数。

怎样让这支残军活下去,是湛台浅唐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顾云静温和道:这支残军,现在也是湛台浅唐夺回皇位的筹码和骤然出现的希望。

他现在必定明白,要想这个希望不消失,便不能腹背受敌,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我们一方。

我们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和他联手……但这是个默契的问题。

且他今天在这里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让我觉得可以和他达成某种协议。

微微顿了顿之后,顾云静微嘲道:难道这样的仗一直要这样打下去?打到云秦亡或者攻占大莽为止?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让圣上和湛台浅唐和谈。

这样他便能够应该拥有更多的筹码,来夺取大莽的皇位,解决掉闻人苍月。

中州皇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冷峻将领冷冷的摇了摇头。

皇帝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顾云静笑了笑,道:我只做对云秦有益的事。

至于阳奉阴违,那是你应该学会的东西。

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烈日下。

所有的云秦军人停留在城墙内,看着大莽军队撤退,撤出他们所有人的视野。

第六百四十八章 未死心东景陵的一条巷口,一名云秦年轻祭司学徒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身上的白色祭司袍已经变得污秽不堪,但是经历过东景陵这场大战,见过这两日间许多云秦军人舍生忘死的战斗,这名年轻的云秦祭司学徒却好像经受了某种洗涤,他的神容更加坚定,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身上而已似乎散发着某种真正的光辉。

只是此刻他的眼神里有些许的疑惑。

因为按照前些天的各种迹象推断,今天还会下小雨。

然而今日黎明起,这雨却已经停了,此时偏偏已艳阳高照。

……你真的很美。

在无为观的一个小院里,夜莺看着秦惜月,赞叹道。

秦惜月知道自己很美,即便是在大战之后显得十分疲惫和憔悴。

但这场大战中,那些云秦军人的死伤,却使得她根本不想去想这个问题,她只是有些低落道:美又有什么用,又不能多杀两个敌人。

夜莺笑了起来。

笑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

你不认为美丽是一种资本,但很多人都认为美丽是一种资本。

至少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还冲杀在战场上的,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

她笑着,看着秦惜月,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美。

秦惜月不理解夜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情绪有些低落的她转过头,看着这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然后她很快看出了些什么,她美丽的睫毛开始颤抖,精致的双唇也开始轻颤。

我死之后,中州城江家就没人了。

不过这门音震之法,我却是想把它传下去。

夜莺看了一眼秦惜月精致美丽的面目,看着她手腕上如一朵朵小花般的铃铛,轻笑道:我很喜欢你这个女孩子。

秦惜月之前从未见过夜莺,有关她的故事,也只是听说她在中州城中出手,救下了钟城。

然而此刻,看着夜莺的目光,知道这名出身于柳巷的女圣师即将离开人世,她却不可遏制的深深悲伤起来。

江家的音震之法,和青鸾学院给你的这件魂兵,有些相通之处。

你要明白,任何强大的修行之法,都是站在前人的一些基础上,往前走得更远。

如果早三十年,我有你这样的一件魂兵的话,或许能够感悟出很多东西,在中州城里,能够杀死倪鹤年也不一定。

夜莺缓缓的伸出手来,将一片布满着许多细小文字的鱼形玉佩递到秦惜月的手中,现在这样的事情,只能由你来做了。

玉佩很温很轻。

秦惜月将这片玉佩紧紧地握于手心。

看着秦惜月的坚强和冷静,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件事情的夜莺更加满意的笑着,然后咳嗽了起来。

每一声咳嗽,她的脸上就似乎多出一条皱纹。

这些皱纹好像遮住了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在咳嗽声中渐渐黯淡,她在这个小院中老去,离开这个世间。

秦惜月的确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但看着这名老妇人面带微笑的平静离开这个世间,她却是忍不住和那天的林夕一样,一滴滴泪珠,从眼眶中滑落。

她从夜莺的目光中,看得出夜莺看着她,就想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也感觉得出,夜莺和她的身上,有许多类似的东西。

只是夜莺的出身并不好,所以直到此时,夜莺也只是说喜欢她这个女孩子,并没有说其他的话。

一名出身于风尘之中的女子,最后又是如何成就圣师……她的当年,又有什么样的精彩故事?她和江烟织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纠葛,她最后为什么会隐居在黄雀观里?这一切故事,随着她的逝去,终究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坠星陵里,降落在城头上的神木飞鹤等着顾云静等军方的大将前来。

高亚楠的肩头一沉。

她看到林夕靠着她的肩膀已经睡着了。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睡得非常香甜,像个孩子。

周围有很多的云秦军人。

她有些羞涩,然而想到在东景陵里面发生的事情,想到她和林夕还有姜笑依在那时说的话,她便平静了下来,然而让自己的身体贴近林夕,让林夕睡得更加舒服。

顾云静和一些军方的将领来到了林夕和高亚楠的面前。

看到睡熟了的林夕,这名老将做了个手势,没有惊醒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林夕,直接令人在这只神木飞鹤的外面,搭起了一顶营帐。

很多云秦军人在坐下或者躺倒的瞬间,便和林夕一样沉沉地睡熟。

整座城池的各个角落,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许多先前轮休到的军人接替了这些军人的岗位,所有这些军人都是轻手轻脚,不忍惊醒这座疲惫和熟睡的城。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坠星陵中一座守卫最为森严的库房悄然的打开了。

镇守这座库房的,便是龙蛇边军之中最为强大的黑旗军。

即便是先前坠星陵的战斗最为紧急的时刻,这支黑旗军都始终镇守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

这间库房里面,堆叠着的,只是一个个还未充气的大皮筏。

就在坠星陵的这座库房打开之时,一辆马车载着许箴言重新回到了中州城。

在走出马车之后,这名重回中州城的年轻人发现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他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废墟,废墟里面的一些稻米,甚至已经发芽,在废墟中长得细细长长。

他发现有些人并没有回到中州城。

…………就在差不多的时间。

一群秃鹫在坠星湖的北岸盘旋。

已然换上了一袭普通布衣的闻人苍月,就在这一大群遮天蔽日的秃鹫下方。

他的身前,还站着一名炼狱山神官。

这名炼狱山神官和被他在千霞山中杀死的那名炼狱山神官一样年轻,且修为也差不多。

然而此刻,这名炼狱山神官却比当时的那名炼狱山神官还要冷傲自大,在闻人苍月的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鄙夷。

即便他知道闻人苍月此时若是出手,依旧有杀死他的能力。

他当然不是盲目自大,脑袋有问题。

他之所以如此冷傲自大,在闻人苍月面前还充满威严,是因为他是代表着炼狱山,代表着炼狱山掌教。

他是炼狱山掌教指定的,可以代替炼狱山掌教做出某些判断和决定的人。

申屠师兄死了……连掌教赐给你的李苦的剑,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而且你的伤势足以使你直接由盛而衰,你的内腑从现在开始只有可能越来越衰老,不可能再强盛。

此生你都恐怕难以越过大圣师那一条线。

我想代掌教问问闻人大将军,面对这样的败绩,面对这些难辞之咎,你还有什么资格活着?这名脸上的肌肤有些微蓝色,只是掌握了魔变,修为只有大魂师阶的年轻炼狱山弟子,带着淡淡的鄙夷,看着闻人苍月问道。

要是换了别人,面对代表着炼狱山掌教意思的这种质问,恐怕会惊惶的做很多解释。

但是闻人苍月只是先行平静地说了一句:难越大圣师,掌教自然更为放心。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微微蹙眉,却是沉吟了片刻,道:这是理由,但我不保证这点理由足够。

尤其在你知道不能败,却依旧败了的情况下,你的能力和用心,同时会受到质疑。

闻人苍月依旧平静地看了这名炼狱山神官一眼,说道:任何的战斗,在分出最终胜负之前,要看的唯有所获取的价值。

这一战对于我而言是败了,但对于炼狱山却未必。

我会帮掌教,解决掉他最忌惮的东西。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眼光不停地闪烁着,似乎在不停地思索着闻人苍月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样的意思。

很快,他似乎想明白了,他的脸色不再倨傲,反而是对着闻人苍月躬身行了一礼,礼貌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静候闻人将军的佳音了。

闻人苍月看了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苍白微蓝的脸,看着他头顶高高的红色神冠,眼底流过一些看着可怜虫般的神色。

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他在心中,却是冷漠而讥讽的自语道:再怎么威严,都只是一条没有自己思想,借着主人皮的狗……即便无法触及大圣师,但谁又能说,圣师便一定杀不死大圣师?李苦的剑已然碎了,消失在世间。

但他已然拥有了这柄剑许久。

而且他是这世间,最强的修道奇才之一。

即便像南宫未央这样的人,进阶圣师比他可能还要快,但对于修行之法,武技的领悟,比起他,或许还差出很远。

所以李苦这一柄剑的模样,已经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

对于他而言,这世间最为重要,最强的,也应该就是这一柄印在脑海中的剑。

十年,会不会太长久了一些?在转身,望向天空中盘旋的那些秃鹫时,闻人苍月冷漠的问自己,然后自己回答自己,十年的确太久了……所以我不会给你十年时间。

第十四卷 大行第六百四十九章 普通人林夕在坠星陵的城楼上醒来。

因为先前太过疲惫……且这种疲惫大多来自于精神上的压力和剧烈的情绪波动,所以他看着头顶的帐篷,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的掀开帐门,看到了夜色中的坠星陵,看到许多看见他从帐篷中走出之后,真挚而尊敬的朝着他行礼的云秦军人,然后他才骤然想起了所有事情,想到这一场决定南陵行省后方数省许多百姓生死的大战,已然落幕。

他看到了就站在帐篷旁不远处的高亚楠。

他朝那些朝他行礼的云秦军人回了一礼之后,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轻声道:我睡了很久么?高亚楠摇了摇头:没有多久,只是大半天的时间。

林夕点了点头,望向自己依旧沾染着不少血迹,算不上干净的双手。

他用力地握了握拳,又松开,身体里酸软无力的疲惫感觉,依旧充斥在全身,没有散去,但却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似乎他的身体产生了某种变化,但他却一时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产生了变化。

怎么了?高亚楠看着林夕蹙起的眉头,问道:有什么不对?感觉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申屠念那颗珠子的问题。

林夕皱着眉头道:只是又感觉不出来哪里不对。

这是最紧要的事情。

高亚楠的面色骤变,要不要马上让顾将军他们过来看看?不用着急,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怎么着都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坏的变化。

林夕抬起了头,摇了摇头,他的眉头却是陡然皱得更紧了一些。

因为先前看高亚楠在这里显得有些低落,他以为只是因为先前的战争太过沉重,但此时,十分熟悉高亚楠的他,却是从高亚楠的脸上看到了更多其它的情绪。

怎么了?他的心蓦然往下一沉。

我父亲和闻人苍月交手,伤得很重。

高亚楠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修为可能会一日不如一日,今后恐怕再也无法和人交手。

林夕陷入了沉默,他轻轻的拍着高亚楠颤抖的后背,没有说什么过多的话安慰。

因为他十分清楚,即便像周首辅这样的人物,即便本身便不想和人动手,但作为一名足以伤到闻人苍月的强大修行者,陡然失去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力量,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高亚楠绷紧和颤抖的身体慢慢的放松下来。

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担心我父亲……不过如果自私一些的想法,这样也好,不需要像许多别的圣师一样,一生都在不停的战斗,直到死去。

高亚楠抬起头,看着林夕,现在最为关键的是你……你不要大意,先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对。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就放心了许多。

林夕点了点头,探询般的看着她,要不我先仔细自己感知一下?如果发现不出有什么问题,再请顾将军和学院的老师来帮忙看看?高亚楠点了点头。

她知道修行者的心情越是平静,感知起来就越是清楚,于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她握了握林夕的手。

然后陪着林夕走向那顶帐篷。

她站在帐篷外,等着林夕。

……林夕因为她而感动,因为她而平静。

他闭上双眼,默默地感知着自己身体里的动静,将自己体内那股酸麻无力的疲惫感觉忽略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气血和魂力的流淌在自己的感知之中变得更为清晰,体内一些更细枝末节的地方,在感知之中也变得更加清晰。

这种感觉,就像他可以看到一些植物的根系的更深更细处,且可以感觉出来许多地方比平时似乎变得更茁壮。

他没有太大的惊异,知道是因为经历了这次大战,因为身体和精神意志多次超越了极限,所以在修为上会有比平时更快的进步和突破。

用青鸾学院的修行道理来形容,是人在极限的关头,体内一些平时不分泌的物质会分泌出来,会让修行者不知不觉的产生进步……而用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理解的简单道理来形容,修为就像一株树木,多经历风雨,多折断几次,枝干就会变得更粗壮。

体内的这些变化,包括感知的进步,只是修为在进步所产生的正常反应,并不是他隐隐觉得有些古怪的来源。

很快,他发现,让自己觉得有些古怪的,依旧来自于自己脑海中那团像轮盘一般的光华。

其实这团光华,就是像脑海中记忆深刻的一副画面。

这团光华的本身没有变化,但的确林夕感知这团光华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脑海之中比之前更清晰,没有任何一丝的阻碍,好像迷雾被剥开,他脑海之中的杂质被剔除一样。

但是这种意识层面的东西,却是根本难以捉摸的,林夕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实质性的变化,才会让自己觉得有些古怪。

精神上的?魂力也可以算是精神力,意念力?他的身体顿时微微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迅速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了下来,然后很快的进入冥想修行。

他进入冥想修行的时间很快,足以让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感到震惊,只是在十几个呼吸之后,他的呼吸便进入了某种独特的韵律,天地间一些唯有修行者才能隐隐感知的元气,便缓缓的和他融为一体。

无论是佟韦还是现在不想见林夕的徐生沫,在青鸾学院修行时对于林夕的要求都是很高。

林夕也一直在追求战场上能随时进入冥想修行的境界,事实上他已经十分接近这样的境界,在南陵行省转战时,高亚楠便见过他更快的,只是四五个呼吸便直接进入冥想修行的状态,所以对于此刻林夕这么快进入冥想修行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让她有些惊异和紧张,感觉有些事已然发生的是,林夕这次进入冥想修行极短。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林夕便已经结束了这次冥想修行。

……林夕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才觉得有些古怪,他的眼睛里有些迷惘,但又充满了惊奇和喜悦,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高亚楠此时掀开了帐篷的帘子,看到了他的目光,也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夕的神色让她发怔。

林夕认真地看着她,有些艰涩,有些感慨的笑了笑,轻声道:我现在不算是林二了……恐怕至少是林三了,至少算是正常,没那么差了。

林二?林三?高亚楠已经很习惯林夕的说话方式,甚至已经听得懂林夕的某些胡话,但此刻依旧不明白林夕说林二林三是什么意思,听到林夕的后半句,说自己没那么差了,她的眼中才慢慢闪现了更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光芒:你是说修为资质?林夕看着她美丽的面目,点了点头,感慨道:是的。

高亚楠彻底愣住。

林夕在鹿林镇,被人称为林二少爷,是因为他经常喜欢说人很二,而鹿林镇的人却认为他的脑袋有问题,有点傻,不是普通人。

他在青鸾学院,也有林二的外号,那是因为他在灵夏湖畔青鸾学院大试时,测出来的修为资质是二。

五四三二一,这个世界的修为资质分为五等。

三是普通,二就是极差,一就可以用残废,根本不能修行来形容了。

林夕的修行资质是二,对于所有的修行者而言,便是很差,便是异类……事实也是如此,他的魂力修为提升速度,的确很慢。

你的修为资质,真的差不多可以到三了?没有感觉别的不对,只是肯定有这样的变化?高亚楠知道林夕对自己不可能说假话,但十分清楚这样的改变对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忍不住看着林夕,依旧震惊的再问了这一句。

林夕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感觉得出来,自己魂力修行的速度提升的程度并不多,自己相当于只是从一个资质极差的人,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普通人。

但只是这样的改变,便足以让他惊喜和震撼。

这……真是一件好事情。

高亚楠也陷入了莫名的感动之中,她是看林夕修行和战斗最多的人,她知道林夕的修为进境现在看起来比绝大多数人还要快,是因为林夕比一般人吃了太多的苦,付出了太多的东西。

想到林夕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想到林夕和她一起经历过的那些生死战斗,想到林夕的付出,她的鼻头便酸涩起来,她看着林夕的眼睛,道:这样……至少能够让你修到圣师更快一些。

是的。

林夕看着她的样子,鼻子也是微微酸涩起来,能快一两年的时间,也是好的。

夜色渐浓。

城楼上的这两个年轻人,因为彼此而感动。

第六百五十章 意思夜色笼罩南陵行省,又悄无声息的褪去。

庞大的云秦帝国,又迎来了新的一个黎明。

一支五万三千余人的大莽残军,缓慢的行进在南陵行省的旷野中。

五万余人的军队,在这个世间已经是很恐怖的建制,扼守住某个行省的天险要隘的话,恐怕会令数十万大军都一筹莫展。

然而此时跟随着湛台浅唐的这样庞大的军队,却是一支真正的残军。

在魔眼花的药力过后,这支军队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不只是疲惫,而是已经陷入极度的虚弱,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之后,其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是瞳孔涣散,大声呼喝了许久,才能从半昏睡,半昏迷的状态中醒来。

虚弱到互相搀扶着,甚至要用一些东西支撑着,才能缓慢行走。

许多大莽军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从壮年步入了老年。

所有的负重,甚至身上的铠甲都全部被丢弃了,所有这些大莽军人的身上,只剩下了最轻便的刀、剑等兵刃。

许多军人甚至开始发低烧,迷迷糊糊的说些胡话。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样的一支五万多人的大莽军队,面对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军队,哪怕只是普通的骑军和步军的混合建制,恐怕都会全军覆没。

或许十几天后,大部分人能够慢慢的调养恢复过来,但最为关键的是,现在他们这支军队,对于云秦而言自然是敌军,对于大莽和闻人苍月来说,也是一支叛军,在这南陵行省之中,他们会有十几天的时间么?即便能有十几天的时间,他们也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

所有这些大莽军人的身上,都只带着最多可以维持两三天的行军粮。

两三天过后,他们吃什么?去从大莽军队,去从云秦军队手里抢粮食么?以他们现有的战力?许多大脑还是清醒着的大莽将领虽然知道现在湛台浅唐带领他们的行军路线,是尽可能避开云秦军队和大莽军队的行军路线,但他们此刻只觉得越走越没有力气,越走,天空越为灰暗。

很多人开始怀疑这样做还有没有意义。

是否就在坠星陵下死去,还免得在死前受更多的苦。

为什么选择走这条路?这支军队的最前沿,步行的时谦看着手中的一份军用地图,轻声问身旁同样步行的湛台浅唐,这样下去,很容易遭遇云秦的军队。

我想看看云秦军方的态度。

湛台浅唐有些疲惫的看了他一眼,微凝道:更准确点,我是想看看顾云静的态度,毕竟整个南陵行省的云秦军队,此刻都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时谦吃惊道: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湛台浅唐点了点头:我们身后这些人的生死,此刻并不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而在打了胜仗的云秦军方手中。

再简单一点,便是看顾云静让不让我们这支军队活下去。

看着依旧有些不是特别理解的时谦,湛台浅唐看了一眼前方远处,道:云秦的要塞里,或许会有一些让我们多支持些时日的军粮。

你的意思是,顾云静有可能会直接让出这样的要塞给我们?时谦终于彻底明白了湛台浅唐的意思,震惊地说道。

湛台浅唐看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些苦笑:这就要看顾云静了。

…………同样的晨曦中,距离这支大莽残军并不算远的坠星陵外,一辆马车出现在云秦岗哨的视线之中。

在听到响箭声和接下来的远远喝问声后,一名身穿灰色袍子,头发花白,看上去给人弱不禁风的老文官感觉的老人,出现在了马车的车头。

看着晨光里这座彻底改变了大莽前世今生的大城,这名老人昏黄的眼眸里浮现出了无数的感慨。

他像是有些惧冷般缩了缩颈,然后轻咳了一声,出声道:我是闻人大元帅的使者,前来求见林夕。

他的声音平静,并不高亢,但却传得很远,甚至连数里外的城楼上,都隐隐听得清楚。

这样的声音,让城楼上数名身为修行者的云秦将领都是瞳孔微缩。

……是圣师。

顾云静用黄铜鹰眼看了这名老文官模样的大莽修行者许久,转头看着身旁的林夕道:但是没有在军部的资料中有过任何记载的大莽圣师。

军中没有出手记录的供奉,或是炼狱山的人,或者是大莽皇宫里的高手。

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补充道。

即便是闻人苍月亲自来,只是一个人,他来了,尤其是在这白天,也不可能跑得掉。

高亚楠蹙着眉头看了一眼林夕:还是不要靠近他。

那就直接问问他想要做什么。

林夕明白高亚楠的意思是有神木飞鹤,在这种视野很好的白昼,根本连先行设法断这名大莽圣师的后路都不必要,于是他点了点头,缓缓出声:我是林夕,闻人苍月派你来,是要说什么?因为有着回到十停之前的能力,所以他在面对一些危险,哪怕是生死之事的时候,都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要更加冷静,只是此刻在看着那辆马车和那个老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时,他的手心,却是莫名的出了一层汗。

在东景陵见过了申屠念的那些手段之后,他便更能理解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为什么一直将炼狱山看得那么重。

此刻他看着这辆马车,隐隐都是些不好的想法,只觉得这辆马车里的,也会是炼狱山的一些可怕的手段。

闻人大将军给你带来了你的一个朋友。

头发花白,老文官模样的大莽修行者看着远处城楼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只是说了这一句,然后掀开了身后的车帘。

马车和城楼隔着数里。

然而甚至没有借助黄铜鹰眼,只是看了一眼,林夕的面容便微微的苍白起来。

他在脑海之中想象了许多炼狱山有可能出现的可怕的东西,然而却没有想到此刻落在眼中的是如此的画面。

高亚楠的双手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她只觉得这几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

那些足以让她铭记一声的悲怆画面已经够多。

原本在她看来,上天已经对林夕所遭受的苦难有所回报,至少让他从一个资质很差的人,变成了个资质一般的普通人,或许可以让他今后少受些苦难。

她认为这一场战争已经过去,然而她没有想到,此刻闻人苍月,会派来一辆这样的马车。

那里面的是你们认识的青鸾学生?顾云静再次放下黄铜鹰眼,看着高亚楠和林夕,问道。

高亚楠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但是在这场大战里面,她很多时候却很脆弱,此时只是听到顾云静的这一句,她很想大哭一场。

是花寂月……止戈系的学生。

在碧落陵回到青鸾学院之后,她比我们早先离开学院……高亚楠回答着顾云静,说到这里,她便有些说不下去。

她身上穿着的是大莽礼官的服饰,应该是去大莽做了潜隐。

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寒声道:这名大莽修行者用的是千魔窟的手段制住了她,应该是千魔窟最早倒向炼狱山的一批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林夕听着这些对话,脸色变得更为苍白,但他的神色,却是依旧平静。

闻人苍月要什么?他的声音,再次从城楼上响起。

车头上老文官模样的大莽修行者看了一眼身后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城楼的青鸾女学生,笑了起来,闻人大将军要大黑。

城内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悚然一惊,目光忍不住望向林夕所在的地方。

林夕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的传出,平静而冷:这不可能。

老文官模样的大莽修行者依旧笑着,抬头看着城楼上林夕的身影,说道:你可能误会了闻人大将军的意思。

闻人大将军并不是要完好的大黑到手里。

简单而言……我只要亲眼看到你毁掉大黑,我便可以将这名青鸾女学生交给你。

大黑这样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

在骤然陷入沉寂的城前,这名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又缓缓出声,感慨道。

第六百五十一章 死的和活的所有的人看着林夕,看着这名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神色都非常复杂。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大黑是什么样的一件魂兵……因为云秦有许多关于大黑的传说,所以这座城在秋风中变得沉寂和冷。

大黑是闻人苍月此刻最害怕的东西。

以闻人苍月的伤势,在今后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敢正面大黑,只要有大黑在的地方,他就只能像老鼠一样躲着。

面戴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在这名大莽圣师的感慨之中,冰冷的,用唯有他和顾云静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顾云静,说道:绝对不能让大黑毁掉。

顾云静在清冷的秋风里转头,看着这名冷峻将领,同样用唯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叹道:昔日张院长带着大黑进入中州城,神鬼莫敌……这世间怕大黑的,又不只是闻人苍月一个人。

南摩国坠星陵一战,炼狱山的那几个老不死的长老和炼狱山掌教没有在坠星陵出现,还不是因为害怕张院长和张院长手中的这大黑。

这大黑,始终是遮挡在这些人头顶的阴影。

冷峻将领眼睛微眯道:所以更不能让大黑毁掉。

你说的这话很有道理。

顾云静微微的摇了摇头,悲悯的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林夕,轻声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大黑从来不属于云秦帝国,只属于青鸾学院,如何处置,我们根本没有权力发表任何意见,我们所做的事情便只有看着。

冷峻将领身体一僵,还要再说什么,顾云静却是已经又平静的出声道:城里有的是青鸾学院的大人物,要说反对,他们自然会反对,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凑热闹?……而且,青鸾学院有自己的行事道理,他们或许会认为这样的一个将神,比一名铁血的杀神或者一件大黑这样的神兵更为重要。

冷峻将领目光闪动,微垂下头,不再说什么。

……徐生沫不在城墙上,自从林夕来到坠星陵,他便一直在看得见城墙的某条小胡同里呆着。

在这样的胡同里,普通人已经听不清城墙外那名大莽圣师的声音,但是徐生沫的耳朵要比普通人灵敏许多倍,他一直在听着城墙上和城外的动静。

当这座城沉寂下来之时,他便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先前休憩的小屋,行走在这个小胡同里。

他很快停了下来,因为他的面前站了一名他很不愿意见到的人。

佟韦,好狗不挡道,你挡在我面前做什么?他很没耐心的沉下了脸,沉声骂道。

就像一棵黑色的树一样,静立在他面前巷口的佟韦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想做什么?你是和我一样明知故问。

徐生沫恼怒地喝出了一句在平时听起来好笑,但此时却绝不好笑的话。

他微抬起头,目光越过佟韦高大的身影,落到后方的城墙上: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白痴的学生很容易做出愚蠢的事情?佟韦看着他,冷笑道:他也是你的学生。

徐生沫更加恼怒,尖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白痴?难道你不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就是废话?我只是希望这些废话可以让你不要这么冲动。

佟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你不要忘记,是明哥将大黑交到他手里的……明哥既然这么做,便也承认了他的身份,大黑是他的,他如何处置,我们便都无权干涉。

你这是屁话。

徐生沫怒极反笑道:我不管你那么多道理,大黑就算是他的,我也要阻止他做出愚蠢的事情。

我只管价值……大黑的价值,别说是一名止戈系新生的命,就算是我们的命,都根本比不上。

佟韦冷冷的摇头,我不会让你插手他的决定。

徐生沫厉声道:那我就杀了你!你应该明白,这个时候,我绝对杀得了你。

佟韦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如果他此刻决定用大黑救花寂月,那换了你落在闻人苍月的手里,他也会这样救你。

徐生沫脸上怒容顿消,皱起了眉头,你确定?我确定。

佟韦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因为和你说的一样,他有时候的确很白痴。

徐生沫有些入神的点了点头,他是很白痴。

夏副院长不护犊子,你最后会站在他一边么?佟韦微讽道:你还会平时对他极度不满意,但不管怎么不满意,还是站在他一边?你难道忘记张院长和夏副院长说的,不管值不值,自己人的人命最大?徐生沫眉头皱得更深,他看了一眼佟韦,又看了一眼佟韦身后的城墙,摇了摇头,骂了一声不知道什么,开始转身走回自己先前呆着的小屋。

……林夕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对于很多人而言,此刻就在他身后箱子里的大黑,就是属于他的。

但对于他而言,这柄大黑是张院长留给学院的,是明哥用最后的生命换来的。

这件东西,本身便足以让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敬畏。

但是在沉默中,他还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于是他的心便骤然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了头,安静的看向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定,心脏骤然收紧。

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夕的声音很平静。

他先说出了一句听上去似乎很废很废的废话。

然而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面容微喜。

林夕的声音十分平静,清晰,他接着说道:闻人苍月认为兵器比人更重要,但我却认为人比兵器更重要。

一名青鸾学院的学生,会比一件死的兵器,更有用,更强大。

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明白了林夕的意思,但是他心中的喜悦却是莫名的淡了许多,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连谁更有用都分不清,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闻人苍月还想和天下为敌?他一个人,能够战天下人?林夕平静地看着这名老文官,道: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说明他的状况很凄凉,说明他很害怕,连面对大黑的信心都没有了,他还能在这世上立足?像他这样的人,你值得为他而死?林夕嘲讽的接着道。

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摇了摇头,和声道:我为大莽,且我本身已经很老。

林夕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这名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心头却是有些莫名的烦躁,沉声道:多说无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接受闻人将军的要求。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林夕点了点头,冷然道:我会答应他的条件。

虽然此前谁都听出了林夕的意思,但是此刻听到他这句明确的表态,许多云秦军人和云秦将领,还是忍不住的身形一颤,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心中烦躁之意顿消,清声道:既然如此,便请你听听我们的交换方式,看是否有什么异议。

没有这个必要。

林夕冷淡的摇了摇头,我可以先将大黑给你,你将她交还给我们便是。

直接将大黑给我?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怔怔的抬起了头,他不能理解的看着林夕,想不明白林夕这么做,难道不担心他食言,接到大黑的同时,直接将花寂月也杀死?你不要忘记我的身份。

林夕冷漠的看着他,道:然后你再想想你的使命。

林夕根本没有任何恫吓的话语,然而这名大莽圣师却是瞬间浑身冷汗。

他想到了林夕的身份,又想到了某些传说。

难道所谓的将神,真的有传说中某种惊人的直觉,甚至可以预感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夕此刻为什么会用这样最简单的交换方式……林夕的这种把握,实际只是想要让闻人苍月知道,他的人,永远比大黑更为强大。

他抬着头,看着林夕,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多云秦军人不能理解这名大莽圣师这样的反应,在他们看来,这名大莽圣师是威胁林夕,达成了他所想达成的事情,那为何,此时这名大莽圣师却反而不见欣喜,反而像是被威胁的人一样?让他过来。

林夕出声。

一些严阵以待的云秦军队缓缓的后退,退入城中,并在一些将领的示意下,将城门开着。

老文官看着前方的道路,苦笑了一下,知道此时已经根本不可能有回头路可走。

马车继续前行,一直到城楼下方,才缓缓停住。

许多人的呼吸骤然停顿。

就连这名老文官的呼吸,也陡然一停。

一道黑光从城楼上坠落。

林夕直接将身后箱中的大黑取出,丢向这名老文官。

老文官接住了这具奇特的三弦魂兵。

他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他此刻还充满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感觉,但是这具黑色魂兵上散发出的某种惊心动魄的气息,让他知道,这便是大黑,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黑。

他将大黑抱在怀里。

他身后衣衫的下摆陡然开始抖动。

五根细小的锁链,从花寂月的身上退出。

这五根细小的锁链,连着花寂月和他的身体。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块边缘很锋利的天蓝色晶石。

他握住这块边缘极其锋利的天蓝色晶石,狠狠地割在三根黑色的弦上。

三根黑色的弦断裂了开来。

天蓝色的晶石也在他的手中崩裂。

一股强大至极的力量,将他的这只手都直接震成了片片飞散的血肉。

琴身上也骤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一条条黑色的光华,从这些裂纹中冲出。

第六百五十二章 诛心老文官模样的圣师,从马车车头往前跃出。

连着他身体的细小锁链和身体的花寂月全部脱开。

从弓身裂纹中射出的一条条黑色的光华,扫在这名大莽圣师的身上,没有任何血肉横飞的景象和声音,只是无声的化成飞灰。

被黑色光华扫到的衣物化成飞灰。

血肉化成飞灰。

老文官的身体在空中千疮百孔,然后被散乱的黑色光华彻底的扫成一片片飞灰。

黑色的光华无声的湮灭。

上方的天空高处的云彩,却都被一股强大而磅礴的气息吹开,使得一股明显比别处命令的天光罩落下来。

如柱的明亮天光里,一片片蝴蝶般的飞灰在飞舞,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大黑,在片片裂解。

一名圣师的化灰。

世间最为强大和最富传奇色彩的魂兵损毁。

这每一瞬间的画面,都足以让任何一名修行者战栗难言。

然而林夕的面容,却是始终平静。

……先前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想明白的,不是纯粹的换或者不换,而是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换或不换,都是失败者。

换了,学院便损失了一件威慑炼狱山的东西。

在青鸾学院大变之后,青鸾学院已经到了最弱的时候,在夏副院长还没有最终离开这个世间,学院还有大黑的情形下,炼狱山那六名强大的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或许还会和昔日坠星陵一战时一样,依旧不敢正式踏入云秦帝国的版图。

这些炼狱山的最高位者,最为珍惜的就是自己的羽毛……甚至不敢冒一丝危险,但若是没有了大黑,这六名终日笼罩在黑色的烟火中的炼狱山长老,以及那名炼狱山掌教,却恐怕会正式的出现在世间,进入云秦。

到时,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

若是不换,不毁掉大黑,亲眼看着花寂月在眼前死去,那他根本过不了自己感情这关。

因为如果放弃了一个,今后他或许会放弃第二个,或许要放弃第三个……他会失去他的道。

且如果真的不换,就让花寂月死在他的面前,闻人苍月也会让许多人觉得,林夕也只是为了利益和价值,而会放弃一些人的人。

所以闻人苍月这次的所为,或许并非是想真正的毁掉大黑,他的真正意图,是诛心。

诛许多云秦人的心,诛林夕自己的心。

所以在不管换和不换都是败者的情形下,林夕便已经不用纠结,根本不用去想到底换还是不换,毁还是不毁,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这名大莽圣师,让花寂月活下来,保住大黑!这样,他才能化解闻人苍月的诛心。

才算是真正的胜。

这才是他此刻十分冷静的真正原因!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那五条似乎先前一直贯通在老文官和花寂月身上的锁链,以及花寂月的身上。

他看到,这五条锁链从花寂月的体内抽出之后,花寂月才似乎恢复了自己的呼吸一般,身体才似乎变成了自己的。

还有没有事?有事就点头,没事就摇头!林夕知道此刻最清楚花寂月身体状况的,便只有花寂月自己,所以他看着城楼下的花寂月,直接出声。

花寂月神情极其复杂地看着林夕,摇了摇头。

那五条到底是什么锁链?林夕没有任何的停留,转头看向顾云静身旁那名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

他虽然不知道这名冷峻将领到底有什么来历,但是先前的接触中,他已然发现这名将领恐怕是整个南陵行省最熟悉大莽修行界的人。

同心链。

冷峻将领看了他一眼,说道:千魔窟的小道。

传说千魔窟最早的修行者,就从千魔窟的某个古窟中发现了一截锁链。

通过这截古锁链上的符文研究,千魔窟最终拥有了三件东西。

一件是傀儡针,一件是魔炼,一件是同死链。

傀儡针你已在先前那名千魔窟修行者刺杀齐启云的时候见过,可以通过刺入修行者的脊椎神经,像控制傀儡一般控制对方的身体,并能调用对方体内残余的魂力。

魔炼早些年便和炼狱山交换一些修行之法时给出,闻人苍月和湛台浅唐修的那种锁链,便是魔炼。

这两种在千魔窟都是只有一些重要人物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修习,至于同死链,却只是小道,用这样的锁链将自己和别人连通,自己若是被杀死,体内魂力散失的瞬间,也会将被自己锁链制住的人同时杀死。

除非他自己解除锁链。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冷峻将领看着林夕,接着道:这名大莽圣师最后还是和花寂月脱开,没有拖着花寂月一起死去,大约还是忌惮于你先前说的话,忌惮你提醒他你是将神,生怕你有什么奇特直觉,让他自己最终无法完成毁掉大黑的使命。

那便只有让他自己解除这样的锁链……林夕点了点头,又轻声自语,重复了这一句。

冷峻将领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明白林夕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原来大黑毁灭时,将会是这样的力量,应该足以灭杀一名圣师?林夕又说了这一句。

顾云静奇怪地看了林夕一眼,觉得林夕可能是因为亲眼看到大黑这样的传承神兵毁灭而情绪有些问题,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大黑的确是这世上最强的神兵,便是毁灭时的这种力量,开天辟地一般,一般的圣师,便根本抵挡不住。

世上只有一件大黑,所以大黑毁灭时的情景,先前应该谁都不会知道。

也只是这名圣师本来就怀着必死之念而来……若是换了一名别的圣师,在别的时候毁灭这大黑时,恐怕也要为大黑陪葬。

让顾云静和周围的人觉得更加奇怪和忍不住担心起来的时,林夕在此时却是反而笑了起来,道:或许我要感谢闻人苍月,没有他,我还不知大黑毁灭时,将会是这样的景象。

今天应该不会有更多的事情了吧。

林夕没有管他们的目光,只是在心中想着时间应该还足够,然后他的手握住了袖子里的一个瓷瓶,轻轻地喊了声回去。

…………老文官模样的大莽圣师坐在马车里。

他和这世间除了林夕之外的所有人一样,不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

五条锁链的一端刺入了花寂月的体内,另外的一端,也刺入在他的背部。

这样的锁链刺在血肉之中,自然也会让他觉得痛苦。

只是让他更为痛苦的,却是他体内五脏中的数颗毒瘤。

和许多强大的修行者一样,他也不可避免的经历过许多战斗,也受过不少伤。

早年某次洞穿内腑的严重伤势,便让他的脏腑出现了无法完全复原的损伤,在十余年前,便恶化,形成了数个不停的吞噬他的生命力的毒瘤。

他是圣师,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毒瘤的生长和更加恶化……这种清晰地看着自己死期临近的痛苦,远远超过疼痛的本身。

而现在,他终于快到了解脱的时候。

所以他的心情此刻反而十分轻松。

第六百五十三章 攻心人终有一死。

即便是强大如圣师,也总有死的一天,也总会化成这世间的尘土。

一想到自己会和这个时代的许多大人物一样,被记载在史册之中,会出现在后世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之中,这名穿着老文官服饰,实则是大莽皇宫之中供奉的苍老修行者便在除了心情轻松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冲动。

马车在清晨中继续前行。

然而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平静的眼眸里,突然流露出震惊和极度愕然的神色。

前方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老马,也因为他身上的气息震动,而骤然觉得这辆马车无比沉重,拖曳不动,发出了悲鸣,口中喷出些白沫。

前方初秋的晨光里,一名身穿着云秦大祭司袍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硕大的箱子,缓缓地朝着他走来。

苍老的大莽圣师紧抿着的双唇微微张开,他额头上的皱纹深了数分。

他看得出这名年轻人是谁。

不仅只是对方的外貌和衣饰,还有对方身上的那种莫名的气息,都让他可以肯定,这走过来的年轻人就是林夕。

林夕就是他来这里要见的人。

只是他还没有遭遇云秦的前哨军,还没有标明自己的述求,自己所要见的人,却已经自动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使得他看着这名在黄叶飘舞中走来的年轻人,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某一天突然想要吃块很肥的红烧肉,但是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刚走出门,就看到有人端着一碗很肥的红烧肉递给了他。

这种感觉,特别的不真实。

这使得他很犹豫,一时都甚至没有掀开马车的车帘。

林夕还在继续朝着他的马车前行。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开始觉得马车里的空气太过压抑,终于忍不住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奉闻人苍月的命令而来。

林夕的脚步在对于修行者而言已经很近的距离顿住,他看着掀开的车帘中露出的苍老面目,平静道:只是不知道你的姓名。

苍老的大莽圣师心中微微一颤,眉头皱起,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可置信:你知道我是奉闻人苍月的命令而来?林夕看着他昏黄的双眸,说道:所以我才出城来等你。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着他,皱着眉头,一时不出声。

无论我答应或者拒绝闻人苍月的要求,你随着我的这名青鸾同学一起死去,或者你随着大黑一起毁灭在这世间,这都是注定会被记载在后世史册中的事情。

所以你才会来这里?林夕却是看着他,平静道:所以你总该有个名字。

苍老的大莽圣师霍然挺身、抬头。

喀嚓一声,他身下的数块车板,因为他身体的震颤而直接断裂。

如果说从一开始林夕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到先前说知道他奉闻人苍月的命令而来,是在他心中掀起了一些波澜的话,那现在林夕的这句话,便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能够成就圣师者,无一不是大勇无畏、意志异常坚韧者,但面对这样完全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即便是想掩饰自己震骇的情绪,都根本无法做到。

然而让他更为震骇的,还不止于此。

你姓春?名剑南?春剑南,这是个很独特的名字。

林夕看着他,又缓声道。

苍老的大莽圣师的身体不再震颤。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僵硬。

如果说先前林夕知道闻人苍月派他来的来意,还可以用对方一些潜隐传递的消息或者对方纯粹的猜测来解释,但现在他的这名字,却是根本无法解释。

因为他可以肯定,在大莽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知道他真正的修为和名字,知道他想要留在史册上的这个真名。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看着林夕,用一种变异的声音,说道。

林夕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的反问道:你觉得大黑可怕,还是张院长更可怕?这个问题似乎和先前的对话完全不相干,然而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却是听出了林夕的意思,心底深处骤然生出了浓重的寒意:是因为将神?世上没有人知道将神真正意味着什么样的能力,但现在你知道了。

林夕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一叶未落而已知秋……我可以提前预知很多事情,你因为什么事情而来……敌人的军队从哪里来,敌人会用什么手段……所以当年的三十万南摩国大军攻不下这座城。

所以现在你们的七路大军攻不下这座城……你认为你现在做的事情有意义?你有没有想过,大莽在闻人苍月的统御下,始终要和我、和云秦决一胜负。

大莽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觉得,你们会胜么?林夕的声音始终很平静,和柔和。

然而就像一把把小刀,刺入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的心脏,让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的心脏甚至体内所有的内脏都要抽搐起来。

这就是林夕所要的结果。

因为闻人苍月采用这样的手段,是要诛心。

而他现在,所要做的,便是攻心。

他已经见过不少大人物、圣师,在遭遇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时的失态,失控,所以他很有信心,他现在所要做的,便是让他在这世间,在这名大莽圣师的心中,显得更不合道理。

……大莽圣师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因为完全无法理解,不能相信,所以他浑身都异常的痛苦,不舒服。

用不着怀疑。

林夕平和地看了他一眼,道:譬如现在,我还知道你用同死链和我的同学连着,我还知道,你身上带着一块坚硬锋利到足以割断大黑琴弦的宝石。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怎么能知道!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终于因为太过痛苦而陷入崩溃,他不听地咳嗽着,身体微微的抽搐着,像一只脱水快渴死的大虾:怎么能有人,可以预知到这世上的事情!不是所有,但却是可以预知到很多针对我的事情。

林夕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和柔和,所以闻人苍月注定会死在我的手里,所以请你想想你的国家,想想你的家人……你难道想你的国家,你的家园,都随着闻人苍月一起,湮灭在这世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存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这名大莽圣师开始不停的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比白纸还要苍白。

我和大莽原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和我有仇的,只是闻人苍月,我要杀死的,也只是闻人苍月。

林夕看着这名大莽圣师,认真说道:杀死了闻人苍月,这场战争便能结束……便不会有那么多云秦人和大莽人死去。

你现在,是想我杀死闻人苍月,早些结束这场战争,还是想让大莽和我之间越来越多的仇怨,最后拖着大莽随着闻人苍月一起堕入深渊?苍老的大莽圣师痛苦地咳嗽着,看着林夕:云秦不会灭大莽?林夕看着他,说道:张院长在的时候,云秦可以灭掉大莽的时候,都没有灭大莽……我们青鸾学院想要的,只是和平。

苍老的大莽圣师惨然笑道:你们青鸾学院不想灭大莽,但中州城的人想。

林夕平静道:我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的承诺。

苍老的大莽圣师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看着林夕,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想让你放开我的这名同学,然后离开,回大莽,平静的渡过你的余生。

林夕看了他一眼,史册上依旧会出现你的名字,后世依旧会记得你的选择给大莽带来的意义。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又沉默了片刻。

再抬起头时,他的面容依旧十分痛苦,但眼神却已然平静了许多。

我已经很老。

他看着林夕,怀着敬畏,认真而缓慢地说道,越老考虑的事情便越多,我可以相信你会阻止中州皇城灭大莽,我可以相信你们最终要的只是和平,且会容许唐藏和大莽存在下去。

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青鸾学院不在了呢?万一你不在这世上了呢?人都是会死的,将神也是一样,哪怕你不被人杀死,很多年以后,也会老死。

你能保证世上还有张院长和你这样的将神出现?云秦这么强大,今后或许会变得更加强大,到时如果青鸾学院都不在了,谁来管制这样的一个帝国?将神或许未必有,但长孙锦瑟、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物,却会常有。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脸上浮现满了难言的苦笑:不要说我想得太久,想得太远。

我和闻人苍月接触的时间比你长许多,我或许比你更加了解他的强大。

而且我还见过炼狱山更加强大的人,和这些人比起来,你还是太过弱小。

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出现,恐怕你明知道他们要来杀你,你都根本无法可逃。

而且希望你死的,恐怕不止炼狱山和我们大莽的许多人……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大黑这样的东西,又落入你们云秦皇帝这样的人物的手中,那我们大莽还能存在么?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不起,即便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将神,但我依旧无法将希望寄托于遥不可知的渺茫将来上。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着林夕,而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很多时候,即便你知道了一件事物如何发展,也会无力去改变,就像知道江水会暖的鸭子,无法阻止江水的变暖。

就像你知道我会来,知道我来的用意,但却依旧没有办法杀死我,而让你的同学活着,你只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和我说这么多,只能寄希望于我改变主意。

或许,连我现在都可以杀了你。

我想不到和你说了这么多,还是这样的结果。

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你杀不了我,最终的结果,只有拖着我的同学一起死去,大黑依旧在我手中。

苍老的大莽圣师沉默了片刻,出声:如果你有绝对的信心,你可以选择毁掉大黑,我会将你的同学好好的交还到你的手中。

林夕的眉梢微微的挑起,冷漠道:这并不算什么人情,你应该明白大黑的分量……而且你也明白,这种事情如果我向闻人苍月屈服,便或许有第二次,第三次。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着林夕,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算不算提醒,或许你自己也知道,这种放弃,有了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微微顿了顿之后,苍老的大莽圣师依旧敬畏,但有些感叹的看着林夕,而且你不知道你和我说了这些,我依旧会做这样的选择,所以可见,即便你是将神,一切事情,也依旧无法按你的意愿而行。

这个世间就是一条大河,在这条大河里面,即便是再大的鱼,都不可能彻底改变这条大河的走向。

但我们至少能决定我们游向何处。

林夕看着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道:或许我们可以选择都后退一步。

苍老的大莽圣师微微一怔,怎么都后退一步?大黑是张院长留给学院的东西,在青鸾学院和云秦人的心中,价值和意义不只是一件最强的魂兵这么简单。

林夕看着他,平静而清晰的道:所以我不会容忍大黑被毁……但我青鸾学院也曾失去过大黑,即便再失去大黑,我和青鸾学院的人,也有信心再把它夺回来。

难道你想将大黑直接交给我?苍老的大莽圣师浑身一震,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不会将大黑完整的交给你,不会让它成为闻人苍月和炼狱山屠戮云秦修行者的武器。

林夕冷漠的摇了摇头,我会卸下它的三根弓弦,将弓身交给你。

我想闻人苍月和炼狱山,也绝对有兴趣研究大黑的符文,绝对舍不得将它毁去。

总有一天,我会将它取回……如果你能答应这么做,我依旧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我会承你这次情,我会保证大莽可以存在,除非我死了。

你真的可以这么做?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浑身再次开始颤抖起来,对于他而言,得到大黑的弓身,自然比起毁坏大黑要有用得多。

林夕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后背着的大箱子打开。

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呼吸骤然停顿,他感觉到大黑独特的气息从这个铁箱子里喷薄而出,然后他看到了黝黑的弓身,卸下了三根黑色弓弦的,如无弦琴般的弓身。

林夕将这具无弦的大黑取出,走到这名大莽圣师的面前,将这具无弦的大黑,递到他的手中。

这名大莽圣师接触到了大黑。

这件世间最强,最富传奇色彩的魂兵,让他的灵魂都似乎颤抖起来。

他再度充满不真实的感觉。

林夕和他相距这么近,不怕被他杀死?林夕真会将大黑给他带走?可是如果反悔,他也可以直接将大黑毁去,对于他而言,这根本是万无一失。

看着往后退却,平静站住看着他的林夕,这名浑身颤抖着的大莽圣师终于点了点头。

他将大黑的弓身抱入怀中,贴着自己的身体。

他背上的五根锁链,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从花寂月的体内退出。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我的命,你的命细小的金属锁链从血肉之中缓缓剥离。

林夕先前所说的话,以及此刻怀中的大黑,叠加在一起,便由震骇变成了彻底的诱惑。

苍老大莽圣师的面前,就像有一扇充满无数诱惑的大门在打开。

他似乎可以看到这扇大门后面,自己带着大黑回到大莽,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些说书人写在斑驳的城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记载在史书之中留传后世。

然而就在五条森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锁链将要彻底从花寂月的肌肤内剥离出来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一颤,悚然一惊,身上的衣衫,瞬间湿透。

他霍然抬起,脸色苍白,但面色从之前的震骇、狂喜,变得彻底的阴沉,肃杀。

林夕一直没有催促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

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看到这名大莽圣师如此的神色变化,他的眉梢也顿时不可遏制的缓缓往上挑起。

林夕,你的确很厉害。

苍老的大莽圣师的面容变得更为冷硬,只可惜功亏一篑。

看着眉梢挑起,眉头却皱起,目光也沉冷下来,却沉默不语的林夕,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冷笑了起来,缓缓的伸出了手,他的手中握着那块如匕首一样,边缘很薄很锋利的天蓝色晶石。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我会毁掉这大黑。

林夕看着他手中的天蓝色晶石,依旧平静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会觉得我另有算计的?你的攻心之术的确很厉害,先以将神的秘密来令我震骇得几乎无法思考,让我甚至怀疑这世间的真实。

接下来,便用大黑这样足以乱所有修行者心神的东西,来乱我心神。

面对你这样的手段,恐怕所有人都无法有平时的思考能力,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这名大莽圣师冷讽道:只可惜你这攻心之计里,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我倒是想不到我的破绽在哪里。

林夕看了一眼这名脸上的神色由敬畏而彻底变成阴冷的大莽圣师,微微躬身:请先生指教。

苍老的大莽圣师看了林夕一眼,冷笑道:这个破绽,就来自于将神的秘密……将神的真正强大,本身就来自于这世间根本没有人真正知道将神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能力。

如果炼狱山的那些无比珍惜自己的羽毛的大人物,那六名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知道你竟然能够预知这世间很多事情,竟然拥有这样远超出他们想象的强大能力的话。

他们肯定坐不住,会亲自降临在世间,乘着你还未成圣,杀死你,哪怕出现死伤。

所以你绝对不会让我将你这样的秘密带回大莽,你绝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

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破绽。

林夕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的确没有想到,在这样最后的关头,你还能够陡然想到这点。

看来你先前说得不错,年纪越老的人,的确会想得越多,也的确会想得越细一些。

听到林夕的亲口承认,这名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的苍老大莽圣师的身体再次震颤了起来,身体的无数毛细孔中,再次涌出了冷汗。

他开始感到惊恐和极其的后怕、以及愤怒。

如果自己没有在最后时刻发现,那最后的结果,必定是自己死去,然后这名青鸾女学生以及大黑依旧完好的回到林夕的手中。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来对付我?路上埋伏什么陷阱截杀?他开口,忍不住想再次质问林夕。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和身体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惊恐、后怕和愤怒而导致身体颤抖,但此时,他却发现还有其它的原因。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发现自己体内的水分还在不停的化成冷汗从肌肤毛细孔中流淌出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变冷,而且在这瞬间的感知之中……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无论是血肉、经络还是骨骼之中,都似乎充斥了无数的细砾……似乎要将他体内的一切东西,全部堵住,将他体内的一些水分,都从体内派出。

你!他反应过来了什么,惊恐的厉喝了一声,目光聚集在自己怀里的大黑上,他的手用力地抬起,魂力拼命的朝着手中的天蓝色晶石涌去,想要直接将大黑,将这世间第一魂兵毁灭!然而就在他体内魂力涌动的一瞬间,他体内又骤然浮出无数更多的细砾,就好像他体内的许多血肉骤然化成了无数的黄沙。

他体内的魂力流动,瞬间变得无比的拥堵……魂力被无数的沙砾切割、消磨。

他的手指上,只有淡淡的黄光闪动。

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汗水涌出,甚至形成了成片成片的水,在身体上流淌而下,就像在洗澡……然而这水,却是来自于他体内。

喀的一声,他手中的晶石落在了大黑的弓身上,但似比普通人更为软弱无力,甚至没有能在大黑光华黝黑的表面上,留下一个印记。

流沙!这名苍老的大莽圣师终于反应了过来,导致自己体内充斥无数沙砾和让自己瞬间将尽油尽灯枯的东西是什么,他从口中挤出了两个字,因为头顶和额头上大片水流的流淌下来,他几乎难以睁开自己的眼睛。

林夕点了点头,冷漠地轻声道:你虽然发现了我最大的破绽,但你和我所有的对手一样,从面对我开始,便已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苍老的大莽圣师嘶声出声,他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好像有无数的黄沙在磨擦,好像他的声带和喉咙、舌头,都已经干燥得彻底变成了沙石。

因为你们都会用正常的道理,或者说用这时间的道理来思考事情。

但却会忽略了一个事实。

林夕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本身便不合道理,所以你们用这世间的道理来想象,来猜测,来揣摩我的意图,本身便是错误。

很多肯定、没有意外的事情,在我的面前,会变成意外,很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会做,我会保证变得有把握。

你说得不错,现在谁都知道你是将神,但谁都又会忘记你是将神。

大莽圣师惨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因为所有人从心里还是不相信有特别的将神,所以越是修为高的人,就越不服气……所以还是会有许多人,会要杀你,与你为敌。

就如现在,哪怕你算计了我,但最终你又能改变什么?我还是会拖着你的这名同学一起死去。

你知道同死链又如何?我现在虽然已经无法驱动魂力又如何,我不妨告诉你一些更多的细节……在我体内彻底衰竭,最后魂力消失的瞬间,同死锁产生的震荡,就足以破坏她体内的一些重要脏器,让她迅速死去,甚至可能会比我还要快的真正死亡。

所以我在弥留之际,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应该还能看到她的死亡。

你还是错了。

听到这样的声音,林夕看着这名身体已经干瘪得近乎只有先前一半大小,但还在努力地睁大眼睛,侧身看着他和花寂月,满脸怨毒的大莽圣师,摇了摇头,依旧平静地说道:你还是忘记了我方才的话,不要用你自己的道理,来衡量我。

体内还在流出水滴的大莽圣师声音骤停,他的感知之中,体内已经全部都是沙砾。

他无法想象林夕还能有什么确定可以救花寂月的办法。

流沙被安可依称为天下第一毒,毒性自然比起世间那些十几息的时间便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更为猛烈。

即便是圣阶,这名大莽圣师在此时,体内的魂力也已经彻底的衰竭,就像一条水管里最后一丝水流,被充斥的黄沙堵塞,吸附。

在这魂力断绝的一瞬间,这名即将死去的大莽圣师努力的瞪着眼睛,看着花寂月。

连通着他和花寂月身体的同死链,上面所有细小的符文中骤然出现了一丝光亮,然后这五条细小的锁链,同时开始巨震,震荡出来的力量,就如一条条透明的琴弦,在花寂月的体内纵横穿刺,切割。

也就在这一瞬间,这名大莽圣师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白色。

白色,是因为太过耀眼、明亮,而看不清了颜色。

这一刻,林夕大放光明!林夕的身上,他的双手、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甚至发丝之中……全部都在放出无数纯净而耀眼的圣洁光线。

仿佛无穷无尽的光线,从他的身体内喷涌而出,冲在花寂月的身上。

这是真正的光明。

林夕也从未如此汹涌的喷涌过光明。

这光明的汹涌……甚至在他和花寂月之间,形成了一条耀眼的,实质般的光桥。

这种光亮,甚至照耀得花寂月的身体都显得有些透明。

这每一丝纯净的光线,都是用自己的生命力转化而来。

所以,林夕现在,就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将自己的命,变成花寂月的命。

他就像在将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给花寂月!花寂月口中涌出了一口血。

她体内的许多致命伤因为林夕此刻的一半生命,而变得不再致命,但她依旧重伤。

林夕也如何和她遭受了同样的创伤,也吐出了一口血。

然而两个人毕竟只是受伤,没有死去。

看着花寂月的目光,感觉到花寂月的身体没有变得冰冷,而是依旧温暖,他的心里便骤然暖了起来。

他咳着血,但一丝微笑,却是浮现在了他的嘴角。

好久不见。

因为咳血,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嘴型,却分明在说这四个字。

……大莽圣师发出了极度痛苦的嘶嘶声,就好像干渴了六七天,又被人在嘴里塞满了黄沙。

他此刻双眼都已经彻底干枯,身体已经不只是干瘪,在开始溃烂,肌肤一层层剥落,开始真正的化成沙土。

他看不见,但是他却是可以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可以感觉到花寂月并未死去。

之前我对你躬身行过礼,其实不是因为请教你的问话,而是因为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大黑的更多东西。

还有谢谢你的失败……你的失败,就是闻人苍月的失败。

我要让他在我的面前,永远失败,我要让他发现无论做什么,在我面前都是失败……直至最后被我杀死。

林夕咳得顺了些,看着这名浑身都充斥着不甘和怨怒的大莽圣师,认真地说道。

他的这些话,让这名大莽圣师更加痛苦和怨毒。

但是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他的意识也很快的涣散。

只是剩下了最后对于死亡潜意识里的恐惧,药……药……药……他干枯溃烂沙化的喉舌中,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最后的潜意识里,不知是惊恐这毒药带来的死亡,还是想要解药。

药……药……药……听着这名代表闻人苍月的意志和手段而来的大莽圣师这样的声音,看着嘴唇微动,嘴型同样是好久不见四字的花寂月,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咳嗽着,笑着清唱,用唯有他知道意义的语调清唱:药……药……药……切克闹?第六百五十五章 不要质疑我的权威药药药,切克闹……林夕嘴角流淌着血丝,咳嗽着,笑着,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抱着花寂月走在坠星陵外的道上,走向这座对于云秦而言意义非凡的城池。

花寂月听着林夕这有趣的歌谣,笑了起来:你又唱些什么胡话。

她笑着,眼睛里却是流出了泪水,在她微黑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的晶莹。

坠星城城楼上的人,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但他们看到林夕怒放的光明。

看着林夕和花寂月的笑容,看着两人身上的血迹,嘴角还在流淌的血丝,城楼上的许多人,先是震惊,然后不知为何,眼角也是忍不住微涩起来。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在世间最大,最雄伟的中州城里,有孩童也在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

一辆马车穿行在中州城的街巷里,来到了中州城的一处城关口,例行接受出城查检。

一名黑脸中年城关守将本身只是在随意的走动,漠然的看着从城门口进入的形形色色人群,但不经意间看到这辆马车掀开的车帘缝隙中的容颜,他的黑脸却是微微一白,接着他快步地走到了这名马车面前,示意两名军士将赶车的老人带到一边盘查,而他却是走到了车帘旁,用极低的,凝重且微颤的声音,对着马车中的女子道:长公主殿下,圣上已经颁下特别口谕,不准长公主殿下出城,违者斩立决。

刘孝。

马车中的长公主通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他,我不想让你违背圣上的命令,但我留在皇城里,便活不了。

所以我才选择从这里出城……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查到你的头上。

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我让你看到我的面目,希望你能让我出城,接下来几个关卡,你帮我关照一二。

黑脸中年城关守将身体微僵,不再出声,只是从马车旁走过,漠然的对着那两名在盘查赶车老人的军士挥了挥手,示意没什么问题,让马车出城。

赶车老人狠狠地瞪了这名黑脸中年城关一眼,心想自己一个月都不知道要进出城门多少次,城门关上的有些军士都认得他这张脸了,此刻还有什么好查。

马车辘辘,驶出了中州城。

在城楼上连黄铜鹰眼都已经不可能看到她面目的古道上,长公主让赶车老人停下车来,她走出了马车,转身回望这座世上第一雄城。

她深深地看着这座她深爱着的,无比壮观的大城影子,她的眼角出现了泪痕。

皇兄,你怎么能疯成这样子呢?你现在这样做……即便有后,这座城今后还会是长孙氏的么?赶车老人看到了她远眺中州城的样子,看到她眼角的泪痕,他不仅想到,生得这么好看,嘴唇这么薄,相貌薄情……不是个戏子或许就是个柳巷红牌,兴许是入了什么富户,又被大房赶了出来吧。

……天下入秋。

炼狱山中却依旧是到处都是冲天的烟柱,呛人的气息。

这一日,许多农奴,甚至许多身穿红袍的炼狱山弟子,都不顾身下的尘土和污垢,惶恐至极的拜伏在地,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面目,埋在漆黑的尘土之中,来显得自己的畏惧和虔诚。

因为六名炼狱山长老,在这一日再次各自走出了自己平时所居的洞窟、殿宇,朝着炼狱山中最高的火山口上那座殿宇走去。

这六条身影,因为浑身散发的浓厚黑烟和火焰,而显得无比的高大。

除了那最高火山口殿宇中的炼狱山掌教之中,其余所有的炼狱山弟子和长老,都没有见过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的面目,甚至绝大多数人,都甚至不知道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活了多少年。

因为在他们的师尊、师叔入门时期,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便已经在炼狱山中存在。

但所有炼狱山弟子却都清楚,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一样,是大莽乃至这个世间最为尊贵的人,就连大莽皇帝,都不如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尊贵,他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恐怕不及这六名大长老的命宝贵。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要是触犯了这六名大长老的威严,恐怕便立时会被丢到不见天日的采矿洞窟之中,再也见不到阳光,受尽万般苦痛后死去。

六名手握着镶嵌着黑宝石骨杖的炼狱山长老从拜伏在地上的农奴和炼狱山弟子身前走过,走向以一块块墨黑色光洁玉石雕刻堆砌而成,用和红宝石一样耀眼的红色晶石镶嵌出无数火焰符文的大殿。

张平也是拜伏在地的人的其中之一。

他的额头和脸,也几乎埋在污黑的道边泥土中,但是在一名炼狱山长老走过他的身边之后,他却是微抬起头,眼睛的余光,贪婪地看着那名炼狱山大长老手中的权杖,拼命的看着那权杖上的符纹。

炼狱山掌教坐在宝石王座上,沐浴在宝石王座上散发的红光之中。

六名炼狱山大长老走进了这座大殿。

在走进这座大殿的瞬间,他们身上的火焰和黑烟便顿时熄灭。

他们身上的黑色神袍在光滑的黑色地面上拖动,其中一名瞳孔之中似有火焰符文在不停闪耀的大长老出声,恭谨道:掌教,连申屠念都兵败身死……必须杀死闻人苍月谢罪。

他的野心始终太大,且已失去利用价值。

他只是一个太过狂妄的废物。

炼狱山掌教微微抬首,冷酷而强大的目光透过红光,扫在这些拥有银灰色肌肤的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上,闻人苍月是我挑选,是我同意他如此做,你们这是在质疑我?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全部头颅微垂,眼中光芒闪动。

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闪耀的大长老再次出声,宏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我们不敢质疑掌教的决定……只是我们提供了闻人苍月这么强大的力量,他却浪费了我们这么多的付出,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哦?炼狱山掌教发出了一声戏谑的声音,看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如同可以看到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内心深处,看来你们只是怀疑我是否在和李苦的对决中遭受不可恢复的重创,怀疑我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强大……所以你们才会怀疑我的权威。

六名炼狱山长老都霍然抬头。

炼狱山掌教身外的红光开始涌动,他戏谑的目光,盯在眼中似有火焰符文不停闪耀的那名大长老身上。

这名大长老的身上,同时冒出滚滚的黑色浓烟和黑色火焰。

他手中的黑色骨权杖上也在发光、发烫。

跪下!炼狱山掌教冷酷的出声,因为从今天起,你已经不是炼狱山大长老。

无数朵莲花般的赤红色火焰,带着恐怖的热力,充斥了他面前的整个天地,也充斥了这名大长老面前的整个天地。

啊!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大叫声。

一张魔王的脸在无穷的火焰中伸出,吞噬了他身前汹涌的浓烟和火焰,吞噬了他的双腿。

火焰消失。

恐怖的火焰涌动声浪消失。

魔王的脸消失。

他的两条小腿也齐膝消失。

银灰色的血液从他的膝盖断口处流淌下来,就像一条条沉重的水银。

啪!他的断腿着地,伤口处着地,跪在地上。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虽失去了两条小腿,但依旧可以不用这种方法坠地。

然而此刻他不敢。

他的面孔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的扭曲,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威严。

他只敢这样跪着,任凭伤口硬生生的贴在地面上,银灰色的血液在黑色的地面上泛开。

另外五名炼狱山大长老陷入了沉默,眼中也充满了恐惧和臣服的神色。

他们不讶异于炼狱山掌教猜测到他们的来意,他们只是没有想到,炼狱山掌教非但没有变得不强大……而似变得更为强大。

闻人苍月永不能至大圣师,岂不是更好,至少你们不用担心将来随时被他杀死。

我留着他,自然有用。

他依旧可以去杀青鸾学院的人,难道夏副院长不死,你们就敢亲自去云秦杀人?炼狱山掌教平静地看着这名跪在地上的大长老和另外五名炼狱山大长老。

你们不该来质疑我的能力……申屠念死了,你们应该质疑,应该去查的是,为什么我们炼狱山唯一的洗魂珠,在传说中上古仙魔的战争中都起到重要作用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林夕的身上失去效应。

必须加紧对我们炼狱山后的魔狱原的探索,我们炼狱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至于你。

炼狱山掌教看着断腿跪在地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冷漠地说道:你便也去探那些未知之地吧。

只要你能带着有价值的东西回来,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责。

说完这句,炼狱山掌教不再出声,不想说话。

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全部如潮水般退出这个大殿,就连地上银灰色的血液,都被那名断腿的炼狱山大长老离开时用火焰烧掉。

这座大殿沉寂了下来。

沉寂了很久,然后可以听见红光中炼狱山掌教的轻咳声。

第六百五十六章 你原本就想占有一切秋风起。

中州城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厚。

一场足以砸落所有黄叶的大雨倾盆而下,洒落在中州城的每一条街巷。

华美富贵,但没有什么人间气息,分外凉沁沁的真龙山殿宇楼阁里,一名坐在榻上的长发女子缓缓抬头,平静地看向门口。

这名女子的面目,和长公主甚至有八九分相像,就连在很多人显得有些薄情,但却又十分好看的薄唇,都极其相似,唯一不同,只是她的双唇要红润一些。

宫门在吱呀声响中被推开,一名面容苍白瘦削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身上金黄色龙袍上绣着的龙,在这阴郁的天气里,似乎显得分外狰狞,就要冲出来。

没有雷声。

然而唰的一声,殿宇里雷光大作,金色的闪电将这殿宇立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明亮无比。

整座殿宇都似乎颤抖起来。

云秦皇帝愤怒而压抑的身体,显得分外的霸道和强大。

然而同时站在门口,也显得分外的孤独。

门在他后面咯吱一声关上。

他缓缓地向前走着,走到了这名长发女子面前。

他的面容,已经彻底扭曲。

她去了哪里?他看着这名就如长公主孪生姐妹一样的美丽女子,一字一字地问道。

不知道。

这名女子摇了摇头,看着云秦皇帝,歉然道:圣上,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会去哪里。

您要明白,她既然想逃出这座城,就会尽可能的做到万无一失,不会留下什么让圣上您将她抓回来的线索。

云秦皇帝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缓缓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为她卖命?你总该知道,你代替她骗过一些人,代替她留在这里,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连这样的事情你都敢做,你难道疯了?我不想这么做,但我没有选择,我不能看着她死在中州城里。

拥有长公主一样的美丽容颜,但却少了些长公主高高在上的气息的女子,看着云秦皇帝,平静的摇了摇头,我没疯,是圣上您疯了……她是您的亲妹妹,您居然想要占有她,将她当成替您繁殖后代的工具,这是乱伦理五常的事情。

父不淫其女,兄不侵其妹……这是没读过书的云秦人都懂得的道理,圣上您若不是疯了,怎么连这都会不管不顾?放肆,圣天子岂是你能妄加评论!殿宇中又亮起一片闪电,耀得任何东西都闪闪发光,便在这一瞬中,愤怒的云秦皇帝伸出了手,死死的扼住了这名美丽女子的咽喉,往前推着,踩过床榻,撕裂了垂幔,一直将这名女子顶在了宫墙上!这名美丽女子洁白如天鹅细颈被皇帝的手扼住,白皙的脸慢慢憋红,然而却是没有任何乞怜的神情,只是喘息道:圣上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连自己最亲的人都容不下,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呢?云秦皇帝的手上青筋涌起,似要再度用力,然而从这句话里,他却是听出了什么,手略微缓了一些。

我记得你这双眼睛了,你是洛云灵,是她小时的玩伴。

他看着这名美丽女子的面目,厉声喝道。

圣上竟然连这都记得清楚,居然连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都还记得。

美丽女子喘息着说道。

云秦皇帝阴厉地端详着这名美丽女子的面目,这么多年不见,想不到她居然花了这么大功夫,将你变得和她这么相像。

可是她会以为,你和她相像到这种地步,朕就会舍不得杀你么?你当然舍得。

和长公主面容十分相像的美丽女子喘息着说道:连那些为云秦为长孙氏出生入死的人,你都可以杀掉,还有什么人你舍不得杀?放肆!云秦皇帝怒斥了一声,手上用力,将这名美丽女子提得近乎离地,只有脚尖才能接触到地上。

他嘲讽和怨毒地看着这名因为双唇张开喘息,脸上潮红而显得有些莫名的魅惑的女子,残忍的俯身上前,说道:朕不会杀你,既然你敢代替她,朕就让你代替她。

哧啦一声。

空旷清冷的殿宇中再次闪现耀眼的雷光。

这名美丽女子下身的所有衣物,被云秦皇帝一手扯得粉碎,洁白的胴体,在电光之中显得更加的耀眼。

云秦皇帝伏在了她的身上,像野兽一样粗暴的进入了她的身体,狠狠地撞击着。

这名美丽女子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乞怜的声音,她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上方的殿顶。

云秦皇帝发出了如同野兽一般的声音,似乎痛苦之中夹杂着无尽的欢愉。

这名美丽女子听到了他这样的声音。

她低下头来,看着这名将自己顶在墙上,满脸也尽是血红,拼命揉捏着自己身体的云秦皇帝。

她空洞的双眸中顿时流露出浓浓的鄙夷和讥讽的神色,原来你根本不只是想要替长孙氏传宗接代……你根本就是野心太大,欲望太大,太想占有一切。

越是难得到的,美好的东西,你心中的野心,都驱使你想要占有。

所以你心里,恐怕早就有想要占有长公主的欲望……只是正常人都会感到羞耻,将这种欲望消磨掉,但你却是真正的疯了,你却想做这样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

云秦皇帝放开了她被掐红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将这名美丽女子顶得悬空压在墙上,他不停的发泄着,喘息着,含糊道:这整个云秦都是朕的!任凭你说朕疯了又怎么样,朕今后每天,还是能像今天这样对你!朕每天都会来这里,像今天这样对你。

那又怎么样?美丽的女子也笑了起来,她反而夹紧了双腿,勾住了云秦皇帝的腰,配合起他来,皇兄……皇帝哥哥……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呻吟着,当云秦皇帝的喉咙里发出海啸般的咆哮时,整个人都似要爆发时,她在他耳边平静地轻声道:不管你怎么想象,我毕竟不是真的长公主,你逼得她离开了中州城,你今后在我身上这样的时候,或许便有男人在她身上这样,而你却连她的手指头都碰不到。

云秦皇帝的身体骤然绷直,他僵硬着,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尖叫声,就如真正的疯子。

……冰凉的雨水顺着雨檐滴落,落在下面地上的水洼之中,发出啪啪的声响。

云秦皇帝走出了真龙山。

所有的雨丝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排开,没有一滴冰凉的雨水能够滴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是干燥的,然而他的身体似乎比雨水还要冰寒,他就像行走在皇宫里的一座威严的冰冷雕塑,没有生气。

一名身穿着黄布衣衫,头颅用一块黄布兜起,面容和云秦人有些明显区别的年轻人在一间偏殿中等着他。

看着他最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名年轻人冷厉的看着他,微讽道:既然是陛下您想要见我,想必要摆出一些礼贤下士,招揽的诚意,又为何还要让我等待这么长的时间?梵明宁,朕知道你一路过来十分危险,但朕认为你到我面前,是对双方都十分有利的事情。

云秦皇帝看了这名面容冷厉的年轻人一眼,冷漠道:既然如此,便不要计较于耽搁的一点时间,朕的直接,可以免去更多不必要的时间。

文玄枢能给你们的,朕可以给得更多,他们能够给你们的,朕能给,他不能给你们的,朕也能给。

微微一顿后,云秦皇帝看着这名神象军的新统领,接着说道。

神象军的新统领梵明宁微沉下头,自嘲般道:你和文玄枢现在之争,不知鹿死谁手,神象军现在太过弱小,我们所想的事情,只是尽快变得更强大,拥有可以自保和被利用的能力。

若是确定被某一方所用,这一方若是败亡,那我们神象军,便会彻底消失在世间。

尤其我们此刻若是答应你的要求,文玄枢恐怕会第一时间除去我们,我们便会成为他登天的第一块磨刀石。

云秦皇帝冷酷的摇了摇头,朕不需要你们现在就倒在朕一边,朕只知道你们和朕有同样强大的敌人,青鸾学院。

所以朕只需要你们一个承诺,在你们认为合适的时机,加入朕的阵营。

在这段时间里,朕会让你们变得更强大,朕会给出你们需要的东西。

梵明宁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一眼面容瘦削孤冷如雕塑的云秦皇帝,道:我不明白陛下明知道文玄枢之变,为何还不动手,任凭他布局,只是图谋今后之事。

我不明白,陛下何来的信心。

朕的信心来自何处,你们不需要知道。

云秦皇帝看了一眼这名神象军的新统领,你们只要看结果。

梵明宁微躬身,按云秦礼对着云秦皇帝行了一礼,陛下你说得不错,我们只要看结果……陛下你也说得不错,我们终究有同样的敌人,所以我们只需要等着陛下的结果。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人间易老,将军已白发韶华陵中,燃起了一蓬大火。

一名名为贺白荷的男子的尸身,在他战斗过的石子长街上,燃成了灰烬。

在东景陵中,唐藏折了两柄剑,而在韶华陵中,云秦也折了一把足以代表整个云秦人的精神的剑。

周首辅和无数军士聚集在这蓬开始燃烧得越来越旺,然后渐渐熄灭的大火之前,送这名在仙一学院时默默无名,但可以称为真正的侠之大者,称为大宗师的人离开尘世。

很多人都在思考,是什么使得这名强大的,足以笑傲天地间,过着游戏人生的生活的圣师,在身负重伤之后还来到这里,最终为了重创闻人苍月,赢得这一战而死去。

这一柄剑折了。

天人剑并没有流传,今后便成绝响。

然而所有在韶华陵活下来的这些云秦人,他们都深深的记住了贺白荷的名字,他们的脑海里,都深深的烙印下了这一柄天人剑。

……同一时间。

一名身穿黑甲,神容憔悴但神情坚毅的云秦将领在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千霞山。

他身旁另外一名云秦将领也眺望着远处的千霞山,感叹道:听镇南营的兄弟们说,顾大将军的一支奇军已经渡过了坠星湖,连克了对方三个要塞,夺了对方一个重要粮仓,想必这次可以乘势一举收复千霞山了。

神容憔悴但神情坚毅的云秦将领却摇了摇头,恐怕未必。

为什么?他身旁的将领皱眉道。

闻人苍月毕竟还未死去……即便是我来应对,我都会尽快将所有军队撤到千霞各处边关之后,带不走的粮草,我会选择全部焚毁。

神容憔悴的将领默然道:我军虽大胜,但后方保障却无法跟上,后劲不足……若是国内安定,和先前一样供给没有问题,这次非但能够一举收复千霞各边关,恐怕还能一路南进,打得大莽彻底一蹶不振。

但这一场大胜,已经用尽了后方数省的力量,如涸泽而渔之胜,如果攻克千霞山没有实质性的战略意义,又何必要在我方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以很大的牺牲强行收复千霞边关?顾大将军不是好大喜功之人。

所以此时战,何时能真正收复千霞边关,何时能让大莽认败,主因已不在我们军方,而在国内之局势。

神容憔悴的云秦将领再度摇了摇头,内乱不止,何以平外敌。

基石都没有……脚都断了,手上的兵刃哪怕还要砸向敌人的身上,自己的身体是会马上倒下的。

大多数人的脚断了,自然无法站得稳,无法再和人去战斗。

这名某个南陵行省边塞的普通云秦将领的比喻没有任何的错误,但对于世上已经超脱了普通人范畴的强大圣阶修行者而言,没有脚,也依旧可以行走,也依旧可以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在大莽真正的权力至高处的炼狱山黑玉大殿里,沐浴在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看着手中一页密谏,微讽的对着拜伏在殿外的数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发出了命令: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让申屠宗辛去炼狱山之后的不可知之地去了,让他去中州城吧。

虽然是断了腿的,至少比起现在中州城那些长了腿的人要强一些。

至于炼狱山之后……每月再多派些人去。

数名平日里已经在炼狱山地位极高的红袍神官全部称是,敬畏的退下。

割南陵、南令、东林三个行省给我,来换取我的些许帮助?大殿里,宝座上的炼狱山掌教戏谑的自言自语道:文玄枢你倒是有些胆魄,敢和我谈这样的价码,也不怕我觉得你太过轻视我……不过我对于这种价码没有兴趣,却对皇帝和真龙山有些兴趣,现在也是让云秦人认识一下炼狱山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名断腿的蠢货。

……湛台浅唐在思考着。

每每在感知之时,他都似乎能感觉到自己面前横亘着一座大山。

这座大山,就是他和圣师的距离。

可以感知到圣阶的强大,但却知道自己距离这种强大依旧还有很长的距离,这就是他这种大国师巅峰修为的修行者所处的境地。

平日数日的修行,自己面前这座大山都似乎感觉不到明显的缩小,似乎站在大山的哪个位置,就依旧站在大山的哪个位置。

然而在带着这五万余大莽军队行进的数日,他只是在每日夜间休憩时修行,却感到自己在这座大山上,前进了一大步。

湛台浅唐是这个世间最为睿智的人之一。

他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便很快想出了原因。

是因为他的精神上,之前从未有过这数日这样大的压力。

之前他的老师,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将亲手打下的王朝交给他,但一个王朝,更多时候在脑海中是虚幻空泛的幻影,不像此刻这五万多名大莽军人这么真实。

这五万多条鲜活的生命背后,都还有无数的家庭。

他自己也是大莽人,就和林夕是云秦人,无法忍心见到云秦人的死亡一样,这些大莽人和他们身后牵动的无数家庭,更多的人,让他背负着前所未有的真实压力。

精神、意志,便是修行者的道。

一人生死的压力,无法和无数人生死的压力相比。

然而首先要真的在意,才会有真的压力。

所以军队之中常出强大修行者,不只是经历的战斗更多,还因为会比别人担负更多的生死。

在身后数万生命维系在他手中的大莽人的脚步声中,他对修行者的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时谦走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渐渐松开,最终豁然的眉头,时谦又忍不住低声问道:既然顾云静掌控的这边军方,真的原意给我们一条活路,将那处要塞的人都调空,留给了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离开?人以礼待之,我需以礼还之。

这是中州城里私塾教导很幼小的学生时,便会说的话。

湛台浅唐解释道:顾云静给我们留了一条活路,我们不能不给他活路。

他是云秦的将领,做这样的事情,他不光明正大摆明了做,别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堂而皇之,毫无忌惮的做,便会给他招来祸事,让他也无法交待。

所以我们岂可占据客地……顾云静会把那里当成一扇门,我们走过,他的军队,会帮我们扼守住那里,阻挡住闻人苍月的军队。

时谦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打算?现在我们朝着千霞山而行,遭遇闻人苍月军队的可能依旧很大,且更难找得到补给。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湛台浅唐看着他,道:她到了,才有可能让我们这些人活下来。

……有一支来自龙蛇方面的军队,正试图进入南陵行省南部,那支军队不属于云秦军方,要不要让它过?坠星陵的一个长满桂花树的清净院落里,顾云静温和的看着坐在对面软垫上的林夕,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让它过。

无论是顾云静还是林夕,都没有谈及这支军队的归属和来历,但两人只是这样的两句对话,便都再也不提及这支军队,而是转而谈论其它。

夜莺死了,贺白荷也死了。

顾云静看着林夕地说道。

他没有用任何的词语修饰,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生死之事,他已经经历得太多,所以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掩饰。

林夕微垂下头颅,沉默。

唐初晴和钟城重创,周首辅也已不能再出手……自江烟织死去开始,我们云秦的圣师们,已经死得太多,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个。

顾云静叹息了一声,脸色却慢慢肃然了起来,多事之秋……云秦真正的危机,真正的多事,恐怕由这个秋起始。

我接到消息,中州城会出问题。

微微一顿之后,顾云静看着林夕,接着说道:文玄枢将要动手……云秦的圣师死得太多,且活着的,许多也在南陵行省之中,从这里到中州的军队,不可能赶得回去。

这是中州城里圣师最少的时候。

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机会。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他看着顾云静,平静且有礼道:文玄枢会反,这是我在碧落陵遭遇神象军时就已经知道的事情,迟早而已。

这种时候他动手,我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是皇帝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前辈您特意和我单独面谈这件事情……我想知道前辈的意思。

顾云静无奈般微微一笑,看着他,认真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你会帮哪一边,或者说你会先对付哪个对手。

您是担心我先设法对付皇帝?林夕想了想,看着顾云静摇了摇头,虽然皇帝已是青鸾学院最大的敌人之一,但经历了这里的战事之后,我对乘着这战事而图谋云秦的文玄枢更无什么好感。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不会利用文玄枢的一些力量,一起对付皇帝。

我会选择看着。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顾云静接着说道:毕竟皇帝还是长孙无疆的父亲……毕竟我不想和您成为敌人。

我还有我的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这些事情对于我而言,比争权夺利这种事情更有意义。

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容忍和退让,看到了真正的青鸾学院。

顾云静微微躬身,对着林夕行礼,他微笑着,心中却是在叹息。

因为他知道任何的容忍都有限度,他知道青鸾学院等到要收回失去的东西时,必定会让敌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也知道,容忍和退让根本无法消除有些人的野心和欲望。

对于这个蹒跚而行的帝国,他对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信心。

自己已经和很多人一样老了……这个帝国,将来便只能靠这些年轻人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秋祭告天秋,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对于这个拥有修行者而发展出强大武力,但生产力和林夕所认知的冷兵器时代的社会没有差别的人世间而言,这样的季节,便有着更大的意义。

这一年秋里的丰收,对于一些相对穷苦的云秦百姓而言,便意味着来年可以吃饱肚子,桌子上可以多些肉食,过年时期屋檐下可以多挂些腊肉咸鱼。

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秋里的丰收,便是支持整个帝国运转的血液。

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能够让国库丰裕。

连续几年的天灾丛生,便能让国库空虚。

在过往的三年里,从龙蛇边关穴蛮之乱,到碧落陵之乱,再到南伐失利……这一连的大战,已经让这个帝国步履蹒跚,牺牲军人的抚恤,大量的征兵、蓄粮,青壮年劳力的减少,已经让云秦的米粮价格上涨了不少。

这种时候的风调雨顺,对于一个帝国而言便更为重要。

每年入秋时,云秦帝国便会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乞求的便是风调雨顺。

云秦秋祭的地点,是在中州城南门外祭天台。

祭天台共有三层,台上不建房屋,对空而祭,称为露祭。

唯有距离祭天台三里处,有一座行宫名为斋宫,因为祭天时辰为日出前七刻,所以在前一日,皇帝便就寝在这斋宫之中,斋戒沐浴淋香,时辰一到,便亲持大典。

因为这年的风调雨顺对于整个云秦帝国而言显得分外重要,所以这年的秋祭也分外隆重,在前些时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连中州城至这祭天台所经的各条街道,都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大修葺,面貌一新。

已经接近大典开始的时辰,天空还是一片暮沉,一根根长杆挑起的天灯将斋宫至祭天台的道路照耀得气势恢宏。

祭天台上用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已经全部就位,最上层设主位,皇天神位,第二层东西两侧设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

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

最下层陈设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三层祭天台下,此时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礼司常卿已经进入斋宫迎请皇帝,按理,此时皇帝早就应该出现在斋宫的门口。

然而直到此时,皇帝却还迟迟未露面。

一些准备礼器燃火和奏乐的官员,手里的东西已经握了许久,然而神经紧绷着握得手酸,也不见皇帝露面,脸上全部都是惊异不定的神色。

……身穿华贵祭天服饰的礼司常卿和一众相迎官员已经在斋宫中皇帝寝室外站了许久。

看到时辰将至,皇帝再不出现,将恐延误吉时,礼司常卿便再也按捺不住,冒着触怒龙威遭谪贬的危险,一拜及地,对着寝宫内里大声道:圣上,良时已至,臣等恭迎圣上主持秋祭大典!这名礼司常卿热血已经涌到头上,声音已经极大,甚至斋宫外的云秦官员都隐约可以听见。

然而连呼三遍,寝宫内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时间,这名礼司常卿身体僵住,他想要冲进寝宫内去查看,然而三呼圣上,最多只是谪贬之罪,若是冲撞龙榻,这却是杀头之罪,且圣上是修行者,若是在修行的紧要关隘被骤然打断,恐将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斋宫里的气氛一时僵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许多官员的脸色慢慢变白,礼司常卿终于按捺不住,喝令两名宫女打开寝宫门。

圣上呢!圣上到哪里去了!在寝宫门打开的瞬间,这名礼司常卿便失魂落魄的惊呼了起来。

寝宫之中空空荡荡,哪有皇帝的身影?……什么,圣上不在斋宫!圣上不在斋宫!他又去了哪里?消息传出,祭天台下官员一片哗然。

整个天下谁都知道云秦皇帝是强大的圣阶修行者,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声无息将他带走,他不在斋宫之内,便只有可能是自己离开,可是他自己离开,谁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圣上有旨,令我代其主持秋祭大典。

一声平静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响起。

祭天台下瞬间寂然无声,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聚集到百官最前,发出声音的云秦首辅文玄枢身上。

许多人的眼神之中皆是不信,若真是有旨,岂会到这迫在眉睫,良时已至的情形下才宣布,徒令群臣恐慌?然而其中大部分人觉得,秋祭大典若是未开便废,便是对上天的极大不敬,此时文玄枢站出来,至少可以做些补救。

唯有少数官员,从一些人和文玄枢脸上的过分平静,隐隐嗅出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良时已至!一名礼司官员还在犹豫之间,他身旁的一名礼司官员,已经面容冷厉的对着一众礼司乐师发出了命令。

钟声起。

鼓乐声起。

柴炉燃起,西南燃三米巨红烛,东南燔牛犊。

秋祭大典正式开始。

文玄枢面容镇静,缓步上前,从祭天台左门进入,至中层平台拜位,上香。

接下来祭皇天,献玉帛,献礼……一应程序,文玄枢不折不扣完成,井然有序,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许多官员也暂且平静下来,只是不安的猜测圣上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竟然会错过这样重要的大典。

献礼毕,祷天词。

文玄枢从一名礼官手托的金盆中接过青玉祷天词板,开始告天。

方今外贼横行,云秦不宁,然外贼,皆为云秦国主长孙锦瑟所引,罪臣幸蒙天恩为云秦之辅,自当不恤己身,故陈长孙锦瑟七大罪,请皇天圣主裁决。

一大罪,是非曲直不分,坏祖宗之成法,戮立国之功臣。

二大罪,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听谏言,反逐良臣。

三大罪,勾结敌国,换购军械,为立私军而不顾国体国仇,为国之耻。

四大罪,逼迫青鸾,以武犯乱,无视荣光。

五大罪,吏治不力、贪腐横行。

六大罪,推诿罪责,巧取虚名,授军令而兵败责将。

七大罪,无视人伦五常,兄欲淫其妹。

此七大罪,望皇天圣主明视,若有片语失实,得望神雷天诛。

实则请皇天圣主令长孙锦瑟退位,令长孙慕月即位,以复云秦清明,安邦定国。

……文玄枢这告天词只是第一句落入下方百官耳中,绝大多数人,便第一下蒙了,被震得彻底呆住,傻掉,浑身不停的发抖。

这哪里是什么乞求风调雨顺的告天词,这分明是陈述皇帝一条条罪状,面天废帝的讨伐文书!文玄枢,竟是要逆反!一名礼司老年官员浑浑噩噩的站着,他有种完全不真实的感觉,茫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看到了很多人都掩饰得很好,只见紧张,没有动容。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觉得如此陌生。

然后他开始记起了刚才听到的是什么语句。

然后这名唯有五品,平时见着文玄枢唯唯诺诺的官员在这样一个其余官员都没有发声的时刻,他却是张臂狂吼了起来:文玄枢,大胆!你竟要谋反!这名老礼司官员的一声大喊,让许多官员从眩晕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他们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明白了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之中,他们的双手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微微抽搐起来,但心里却是异常的清晰。

听着这名老礼司官员的大吼,文玄枢眼睛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很多原本对自己极其畏惧,尊敬的官员们的眼中充满了愤怒、怨毒、杀意。

这些平日里怯弱的官员,此时似乎变成了一群野狼,随时就要将他撕碎。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更加平静,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暮蓝色的天空,反问这名老礼司官员,黄中侍,你说我逆反,请问我说的哪一句非真?你……你这逆臣!老礼司官员一口气血堵在胸口,满脸都变得紫红,一时甚至不知如何辩驳,只是吼道:你说的,岂有哪一句是真?我来告诉你哪一句是真。

文玄枢平静地看着这名老礼司官员,冷漠道:九位元老,乃是陛下亲赐黑金马车,重重帷幕,乃是先皇教训,却被一夕废除,且不提江大人等元老乃先皇遗命免死之身,却横死中州街头,你说这坏祖宗成法,戮立国功臣一句,可有失实?谁都知南伐太过急迫,吏司数位老大人死谏无果,周首辅提出有效之计,却反而被逐,即便不提长孙锦瑟即位来和唐藏、大莽战事连连,你说我这第二句好大喜功,不听谏言,反逐良臣,可有失实?谁都知道张供奉至碧落陵带有大批天魔重铠,昔日沐沉允只是长孙锦瑟傀儡,以建自己私军而外通大莽,你说我这第三句可有失实?逼迫夏副院长退位,以至青鸾学院内争,死伤无数,动我云秦根基,且林夕功绩天下皆知,长孙锦瑟却以一己喜怒而横加迫害,你说我第四句可有失实?这些年贪腐横行,民怨四起,你说我可有失实?南伐不利,明明是准备不力,不听谏言所至,致无数云秦男儿战死沙场,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明明是长孙锦瑟之责,却怪罪于胡辟易,你说我可有失实?长公主已然被迫逃离中州城,你说我这第七句,可有失实?噗的一声,在他的连连反问之下,老礼司官员一时竟不知从何条开始辩驳,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仰面往后倒下。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关闭的皇城所有先前根本不知道文玄枢会在这云秦秋祭上告天伐帝的官员们心中此时都是凉沁沁的,发麻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如文玄枢所说。

只是有些事情,他们也并不知情,或者所知的有些出入,然而此刻,文玄枢的这些话,却也让他们不由得去想,如果文玄枢所说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真的,那圣上便也实在是太过了。

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圣上不在秋祭现场,文玄枢又敢如此发难,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事后到底如何,恐怕此刻站出来,便顿时有血光之灾。

所以一时间,老礼司官员黄中侍激愤攻心,口喷鲜血倒下,他身周的官员,竟一时无一人上前搀扶。

刘学青此时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在文玄枢开始宣读伐帝时,他的目光,便已停留在了他身旁的工司司首周由简和周由简身前的冷镇南。

这里的官员虽多,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能够对这里的形势,乃至整个中州城的形势起到一些决定性作用的,便只有他和周由简、冷镇南三人。

然而周由简和冷镇南并没有看他。

他们甚至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这里没有人是瞎子。

想看见的自然会看见,看不见的,便是不想看见。

他摇了摇头,在叹息之中轻蔑地看了周由简和冷镇南一眼,然后由最前列,走到侧列,走到倒下的老礼司官员黄中侍身旁,将这名老礼司官员扶了起来。

这名老礼司官员因为刺激和愤慨过度,此时已然有些中风,半边面目歪斜着,半边身体不停地抽搐着……然而平静地扶着他站立的刘学青和他的身影,在此时却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刘学青是云秦的刚正名臣,在南伐数名直臣死谏之后,他本身便已经隐然是天下清流的领袖。

设御都科之后,他的权力和威望,甚至压过各司司首。

此时,他自然是此处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不忠不义不仁不礼,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

刘学青抬着头,轻蔑地看着祭天台上的文玄枢,再舌灿莲花,也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文玄枢眉头微蹙,看着台下的刘学青,叹道:刘大人,你是天下所知的清正不阿之臣,但你敢说,我说的不是实情?是实情又如何,不是实情又如何?刘学青冷笑道:天子犯错,亦是天子,臣子谏之,又岂是你这种贼子可以告天讨伐的?文玄枢摇了摇头,人有错会改之,牲畜会受谏会改么?更何况牲畜不如之辈。

你们年年谏,月月谏,结果如果,碧落陵死了多少云秦男儿?南伐死了多少云秦男儿?你自谓清正,可曾听到那些孤儿寡母在深巷中的夜夜哭声?放屁!刘学青原本面容平静,到此句,他却是额头青筋暴起,伸指朝着文玄枢厉声大喝:你这贼子还敢提南伐之事!若你真如你所说为天下请命,在南伐之时,你也应该跪地死谏!逼退周首辅,你继任首辅,南伐之事,还不是你一力促成。

若南伐之罪分三,你至少也占其一!还敢以此来告天伐天子?!只此一点,你便立身不住,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我又何必一一辩驳,你说的,全部都是屁话!你说圣上有罪,你说的要是有误,上天就降下闪电来劈你,现在我说你就是逆臣贼子,若我说的不实,上天就降下闪电来劈我,上天现在劈是不劈?你要反便反,何必做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当然你做了婊子想立牌坊,自然是想蒙骗世人。

刘学青厉声冷笑道:但我自然会揭穿你的龌龊丑事!放屁,屁话,婊子……这些词语极其粗鄙,平日在刘学青这种云秦名臣口中说出,必然让人觉得太失斯文,然而此刻,却是足以让许多不怕死的硬骨头心头滚烫,脑门也滚烫。

一名名官员走出,也走到了刘学青的身后。

只是数息的时间,经纬分明,祭天台下的官员形成了两列,一列以刘学青为首,人数较少,一列以冷镇南和周由简为首,人数较多。

然而人数较少的这一列,所有的人都是昂首挺胸,人多的一列,却是大多低垂着头,羞于面对对方的目光。

文玄枢的眼神渐渐寒冷起来,一股在他身上极少散发的强横气息,随着他的出声,在祭天台上震荡开来。

要杀便杀……有四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刘学青的身旁发出。

这声音,却是刘学青身旁已然中风的老礼司官员黄中侍发出。

诸位大人都是云秦的真正大梁,我受天意伐逆君,又怎会为难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就请诸位大人在斋宫之中静养,等到中州平静,要让云秦百姓安居乐业,还要诸位大展拳脚。

文玄枢摇了摇头,略带歉然般说道。

日已初升。

一片银色从祭天台后的原野中接近。

呸!一名文官狠狠的口吐唾沫,吐在了接近他的中州卫的闪亮银甲上。

……日出。

中州城的百姓们还和平日一样起居,生活。

有人捧着一个瓢在井口旁洗漱,有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边胡溜溜的吃着,一边和身旁同样蹲着吃面的人闲聊。

绝大多数的中州城百姓都没有感觉到今日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然而居住在各处城门附近的云秦百姓,原本准备进出城门的人,却是都发现这秋祭之日绝不寻常。

他们的心中也开始变得凉沁沁的,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许多原本让寻常百姓和过往商旅进出的城门,全部关闭了,而原本只让一些宫闱车队以及军队进出的城门,却是打开了。

在阳光下,他们看到了大批大批的中州卫,在通过这些城门进城。

一列列中州卫身上银甲的闪光,闪花了他们的眼睛。

也就在此时,整个云秦皇城,所有的宫门,也死死地关闭着,将整个云秦皇宫,变得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瓮。

第六百六十章 叛中州城是世间第一大雄城,一共有十九处城门楼。

其中十二处是平时寻常车马进出,另外七处,是应急疏通,朝堂机务、军队进出所用。

若是平时这十二处寻常车马进出的城门楼只要有一两处关闭,便不知道有多少商旅车队会怒骂连声,因为绕路出行,恐怕会至少耽误一天的行程,然而此刻,这些城门楼全部关闭,积压着的商队,不管是小商行的,还是在云秦数一数二的大商行的商队,却根本没有人出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州卫不停进入城巷道间,所有积压在城门内的人们,心情都越来越紧张,纷纷想即便是上次皇城对付江家和钟家,都没有这么多中州军进入中州城,眼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出什么事了?中州城主道上的一间茶楼上,许多人都已经凑到了茶楼的栏边。

金属的震鸣声由远及近,一列身上银甲闪闪发光的中州卫沿着这条主道,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走过。

这列中州卫面容的冰冷肃杀,让这些茶客面面相觑。

又来了!一名年轻人失声叫喊了起来。

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远处的街巷之中,又有一面银光闪动,又有一支中州卫,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只是盏茶的工夫,已经有三批中州卫出现在这一片区域之中。

十几处城关附近的惊恐和紧张,开始朝着中州城内里扩散。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全城的人,都可以隐隐听得到或远或近的中州卫行进时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这声音十分整齐,以至于显得十分平静,但这种平静的推进,却使得整个中州城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必将是中州城有史以来的最大变故。

很多人开始发现,所有这些中州军行进的方向,都是朝着中州皇城,朝着皇宫而行。

咚!咚!咚!在接近正午之时,中州城所有角楼里的大鼓,发出了缓慢、沉闷而震人心魄的鼓声。

凉沁沁的威严皇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这些最接近天子和最高权贵的人们,对于阴谋和动荡的气息天生分外的敏感,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文玄枢告天伐罪的消息,然而仅凭一丝猜测便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多嫔妃的宫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

宫门都已经关闭了,皇城的城楼很高,然而比起中州城的外城和内城的城墙,却要矮上许多。

这样的城墙,能够抵挡得住外面的那么多中州军么?然而在满城的银甲逼近死瓮一样的皇城,皇宫里到处都是隐隐的哭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时,云秦皇帝长孙锦瑟却是平静的坐在御书房里。

他冷漠威严的脸上,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解脱之意。

似乎他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终于到了一样。

随着他抬起的手落下,御书房门口垂首等待着的数名云秦官员躬身退行离开。

殿宇回廊里,一些宫女和嫔妃从门窗的缝隙之中看到,出现许多之前没有见过,身穿淡黄侍官服的人,这些人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刀剑,不是朝着外面的皇宫城墙,而是快速穿行在殿阁楼宇之中。

有兵刃相交和鲜血喷洒的声音传来,这些人开始杀人,开始在皇城内里杀人。

……许箴言站在皇城的阴影里。

他身前的刑司差官们在皇城外的鼓声和皇城内里的杀声里面色惨白,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

他的面色也很白,只是面上的平静却使得他的脸上好像镀着一层白瓷般的光泽一般,即便他并不算是个强大的修行者,在此时也显得分外强大。

两台原本用来救火的水龙车已经运到了天牢门口。

在数名刑司人员的合力转动绞盘之下,轰隆一声,沉重的铁闸门落了下来,激起了一蓬尘土。

天牢的两扇大门也全部关闭了。

一些水牢原本用于排水的排水口,也全部被用乱石和油布堵塞住。

两架水龙车开始运作,不停的将水流沿着天牢的两个通气孔贯入。

让所有在场的刑司官员的脸色更加惨白的是,随着水流的不断涌入,死寂的天牢之中,传出了无数蓬蓬的巨响声。

这声音,是铁索、巨石、手掌包裹他们其他想象不出的器具砸在千钧铁闸上的声音。

就像一头头恐怖的蛮牛,在不停地撞击着极厚的铁墙。

尤其是那种肉掌、拳头狠狠敲击在铁闸上,发出的恐怖声响,更是让这些刑司官员浑身的毛细孔都在不停地流淌出冷意。

天牢里的犯人之中,的确是修行者占大多数,然而无论是镣铐还是药物,或者其它刑具,都应该让这些犯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牢房之中,不可能冲出来,更不可能在铁闸面前还有这种恐怖的战力。

此时的声音,只能说明这天牢里已经被人早就做了手脚。

若是他们这些人下去杀死这些犯人,或者这些犯人冲出的话,那他们就会像被丢入狼群的小白兔一样,被撕成碎片。

许箴言冷冷的听着那一声声垂死挣扎的轰然巨响声。

这些刑司官员根本不知道这天牢里被人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但他却是十分清楚。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这鼓声三巡之时,他便要安排这些天牢里的人冲出来,指引他们让他们出现在此刻要在的地方。

天牢,是皇宫里配合外面中州军,里应外合,砍出的第一把刀子。

然而许箴言却直接折断了这把刀子。

所以在这场中州城的告天伐罪之战里,他便成了第一个叛卒。

文玄枢信任他,不是信任他的忠诚,而是信任他的野心和冷酷。

因为许箴言可以为了权力和野心,甚至杀死自己的父亲许天望。

他可以比皇帝给许箴言更多的权力……而且皇帝这样的人,谁都看得很清楚,即便是九道帷幕,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出现比九道帷幕中权势更大的人物。

鸡要吃米,狼要吃肉。

像许箴言这样的人,必定会选择吃肉,这是天性。

然而这世间有太多的变化,本该肯定站在文玄枢一边的许箴言,在这场大战,在无数个这样的阴影角楼的阴谋里,他却成了第一个反叛文玄枢的叛卒。

……中州城里鼓响三停后,正武司巡察使洪六度面色沉重的走到了司衙门口。

洪六度虽官阶正二品,在整个中州城中平时并不算特别高位的人物,但此时,整个中州城里,唯有他一支平日里配合刑司的巡察军是不属于中州军管制,巡察军本身零散分落于中州城各区,配合一些其余各司的人,也能进行许多巷战,对中州军造成很大的影响。

所以此时他的地位,在整个中州城里,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便在十数个呼吸之后,脚步声如雷而至,身穿中州卫统领银甲的狄愁飞和大批银甲军士如潮水般行来,涌到他的面前。

洪六度脸色微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狄愁飞平和地看着他,问道:文首辅令我来问洪大人,洪大人此刻想好了没有?洪六度微垂下头,点了点头:臣之巡察军,愿听文首辅调遣。

说出这一句话时,他的鼻梁微酸,几近落泪。

他心中想着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部都在中州军中,且自己的官印,在夜间被窃,等到今日日出大变,他发现之时,一些命令已经用他的名义发了下去,许多地方的巡察军甚至已经在搜捕一些忠于圣上的刑司和正武司低阶官员。

在这样的大乱之中,恐怕没有人会听自己辩解,皇帝一方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倒向了文玄枢。

所以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若是文玄枢能胜,自己和三个儿子,还会有条活路。

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文玄枢没有任何道理不胜。

在先前对付江家和钟家时,文玄枢已经乘势对着中州军尤其是城门守军进行了一次大清洗,现在中州军几乎已经全部都在文玄枢的彻底掌握之中。

南陵行省战事剧烈,中州城中的那些圣师们,在江家和钟家之乱后,大多都已经在南陵行省战斗。

从南陵行省到中州城这一条线路上,那些省份的后备军,地方军,重心都彻底集中在南陵行省,根本没有任何军队会来得及赶回来威胁到中州军……所以别说会有军队能够及时赶到对皇宫增援,恐怕在这场讨伐之战结束后十余天,都未必能够有和中州军相提并论,数量级接近的军队,能够赶到中州军的边缘驻守地带。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圣上的退位?向文玄枢屈服的洪六度,满怀悲戚的想着,他只是想不明白,圣上虽然这些年的确太过激进,甚至疯狂,但绝对不是愚蠢之人,他难道会对文玄枢彻底放心,放心让文玄枢对整个中州军换血,都不做防备?怎么会反而让文玄枢动手在前?狄愁飞让身后的部属上前签署一些文书和军令,他转身,默然地看着皇城的方向,看着真龙山的方向,心想此刻在这种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背叛。

第六百六十一章 父子天麒大道,只是中州城八横八纵十六条主道之中的其中之一。

然而此时,这条街道却是成了中州城中分量最重的一条街道。

因为文玄枢的车驾,此时正行进在这条街道上。

他乘坐的只是普通的车马,然而此刻整个中州城流淌着耀眼的银光,他身后的一些马车里,还震荡着一些强大的气息,所以此刻的中州城里,还有谁敢阻?然而却又有人敢阻。

一名身穿黑衣的长发年轻人站在这条大道的正中,正对着文玄枢的车驾。

他是文轩宇。

他和林夕、高亚楠一样,是这一代青鸾学生的天选。

尤其随着云秦皇帝和青鸾学院之间的决裂,青鸾学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大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天选学生。

这名面目和文玄枢有七八分相像,但更为俊美,瘦削一些的年轻人,自然在整个云秦而言都是极其优秀的,只是因为和林夕生在同一个时代,被林夕遮了锋芒,再加上他平时行事十分低调,所以他的名字在这两年间都甚至有些被人遗忘的趋势。

然而他一直在朝堂之中任职,许多人都知道,他在中州城中……正因为他在中州城中,又是文玄枢的儿子,所以此时他的名字,便已经被许多人再次提及。

……文玄枢远远地看着和自己年轻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微微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朝着身旁一名中州卫的将领点了点头。

那些身穿银甲的军人和车队依旧不停的前进,只是在接近文轩宇的时候,银潮朝着两边分开,谁也不去干扰这名站在正中的首辅之子。

文玄枢的车驾在文轩宇的面前停了下来。

其余的车驾继续前行。

文轩宇走上了文玄枢的马车。

用一种深沉且溺爱的目光看着他的文玄枢微微的一怔,眉头微微蹙起。

原本他觉得自己了解自己儿子的一切,哪怕文轩宇站在这条街道的正中,然而文轩宇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

你可以继续走。

文轩宇这名近年来实际修行的速度比绝大多数青鸾学生要快,但却有些慢慢淡出所有云秦人视线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父亲,平静地说道。

文玄枢眼睛微眯,却不多说,手指在身前车厢上轻敲了一记。

马车继续前行。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文轩宇直接在车头上坐了下来,面对着文玄枢,背对着马匹,黑色长发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在身后冷寂的飘洒。

我以为你第一句会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文玄枢看着他,笑了起来。

文轩宇冷淡地说道:有区别么?知子莫若父。

文玄枢微笑道:我既然这么问,当然有区别。

不管有没有区别。

文轩宇怒声道:我只想你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告不告诉你,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文玄枢摇了摇头,感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今日之事,甚至在你懂事之前,便已经开始,一条没有后路的路,便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下去。

文轩宇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情。

文玄枢摇了摇头,我比这世上任何人更了解你,你必定会设法阻止我这么做,在木已成舟之前,你或许会尝试着做很多的事情,我不提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做出什么傻事。

文轩宇再次沉默。

文玄枢看着他,感叹道:我之所以选择送你去青鸾学院,便是想让你接受些青鸾学院的思想,便是为了今后你面对这样的事情时,能够容易接受些……我知道你一向忠君爱国,恨不得在前线死战,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皇帝,真值得为他这么做,这样的皇帝,难道不应该反么?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文轩宇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你应该信任我,毕竟我是你的儿子。

文玄枢皱了皱眉头,他此刻的确有些不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

若是你告诉了我,我或许可以让你变得更加耐心,或许我们可以等待更好的机会。

文轩宇看着他,沉声道:现在军方无人可阻中州军,这看起来的确是最好的机会……然而即便是胜了,云秦会怎么样?南陵前线更加得不到支持,将会怎么样?会有多少云秦人因之死去。

即便父亲您胜了,您又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文玄枢抬起头来。

他的心头微颤。

即便是在秋祭告天之时,他的心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射出去的一枝箭,根本没有任何回转的可能,然而此时,自己儿子的态度,却是让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面容微僵,然后却是笑了起来,极其欣慰的笑了起来。

原来你真的长大了,我真的没有认识到你身上的一些改变。

他认真的,歉然的对着文轩宇说道。

或许杀死皇帝,今后云秦的确能够好许多……在一切没有回旋余地的情况下,即便和您站在一边,会负云秦天下人,但您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能负自己的父亲。

文轩宇微微躬身:这条路,我会和父亲一起走下去。

只希望若是父亲能胜,今后能不负云秦。

文玄枢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秋光里,他伸出了手,落在了文轩宇的肩膀上。

他感觉出来,文轩宇的肩膀不再像他想象中和印象中的那么单薄。

你走吧。

他深深地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孩子,缓声道。

文轩宇霍然抬头,已经冷静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你此时越是不反对我,便越是要离开。

文玄枢看着远处皇宫顶上反射的淡淡金光,轻声道:你现在还年轻,有些道理,即便你懂,也未必能够理解得深刻。

人的一生中,眼中所见的同样事物,都会在不经意间产生很大的变化。

我自认为自己一直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在居留氏的女子和我下了一盘棋之后,我便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路。

然而在这条路上走得越久,却越是觉得自己当时的野心浅薄得可笑……就如此刻,恐怕一名市井人物来看着中州军和皇城的话,就会觉得五千中州军就可以将皇宫湮灭,但越是走到这中州城的最顶端,便越是觉得恐惧,越是觉得自己当时怎么会选择走这样的一条路,自己的信心基于何来?皇帝一直不发动,在等着我发动,肯定有什么后手。

虽然人力毕竟有穷尽之时,张院长那样的人物,都无法避免跟随着自己的亲友在坠星陵中死去。

没有道理一座孤零零的皇城,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的大军。

但不到最后揭晓之时,我始终没有必胜的信心。

文玄枢看着文轩宇,充满真正的慈爱道:所以我要你离开,若是最终胜了,你自然还可以回到中州城。

但若是我败了,我们之间,至少你还能够活下来。

陪着我在中州城一起死去,这是毫无意义的事。

你母亲去世之后,我没有再娶,但毕竟有了一个你这样让我骄傲的儿子……你至少也要为文家留个后吧?在之前的所有谈话之中,即便是面对君臣、大义之论,文轩宇都是极其的冷静,然而此刻听到文玄枢这最后只是父亲交待儿子的话语,他却是再也无法平静,眼中瞬间模糊。

去十三城门楼出城,你舅舅在那里,是出城最为安全的地方。

应该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离开中州。

文玄枢拍了拍他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还能出现些意外,连你舅舅都无法保证你安全离开,那你便战死吧……我不想面对敌人拿你来要挟我的那种时刻。

去吧!轻声的在文轩宇的耳畔吐出这两个字之后,文玄枢发出了一声暴喝。

你这逆子,竟敢逆父!他温和的手中瞬间涌出恐怖的气息,之前温和父亲的手,化成了重锤,狠狠的冲击在文轩宇的身上。

文轩宇的身体像一捆柴草般被高高抛起,越过数间店铺,撞破一间屋顶,坠落下去。

文玄枢看着自己儿子坠落的地方一眼,在心中和自己的儿子告别,希望文轩宇会一切顺利的远离中州城。

人生如戏亦如梦。

在这种时刻,这名云秦的枭雄心中却是有些苦笑,他此时才明白,许多野心和欲望,很多时候只是来自于人生某个阶段的不成熟想法。

人的一生,总有越过了一座山头,便想再越过一座高山去看看的想法。

哪怕越过了这座高山之后,发现或许还不如先前一座山的风景好。

但不管怎么说,这才是真的人生。

这样的人生才精彩。

所以文玄枢此刻并不后悔,他只想翻过皇宫,翻过这座不可一世的真龙山看看。

……就在文玄枢解除了心中的唯一羁绊,目光重新往向前方的大道时,银色潮水的中州军,已经开始进攻。

第一轮箭雨,已经带着刺耳的啸鸣,落入皇宫之中。

第六百六十二章 秘密武器数场秋雨过后,秋意分外的浓烈,窗外的黄叶飘落于黑瓦白墙的如画般院落之间。

林夕伸手轻抚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咳了数声,咳出了些黑红色的血沫之后,重重地喘息了数声,然后缓缓坐回床上,开始用魂力震荡着自己的身体。

从东景陵到坠星陵,他的每一个命令都牵涉着许多人的生死,他的命令,甚至让许多云秦军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且这一场大战的后方,还有数省的百姓……再到最后见到花寂月,他所受的压力,比湛台浅唐还要直接,还要沉重百倍。

期间种种最真实的痛苦和心神冲击,极度的疲惫,让他的魂力修为有了不少的增进,且他现在的资质已经不是林二,而是林三,这便使得他到达圣师的时间,可能能节省数年的时光。

但他最后救花寂月时,相当于用自己的身体帮花寂月挡了许多刀,所以他伤得也十分沉重,一歇下来,甚至有举步维艰之感。

虽说顾云静已经送了军中最好的药物过来,但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此刻最多有平时的六七分实力,可能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休养,才能和人正常的交手。

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看向门口。

林夕?一声轻柔的声音响起,却是秦惜月的声音。

请进吧,我现在又变成个病号,就厚着脸皮不起来给你开门了。

林夕微微一笑,说道。

吱呀一声,身穿一件普通青布衫的秦惜月推门走了进来,微微一笑,道:需要这么客气么?林夕微微一愣。

秦惜月奇怪地看了看林夕,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怎么?没什么。

林夕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先前一直看惯了你穿甲衣的样子,现在陡然看你穿普通的衣衫,一时有些不习惯了。

那是不是我要回去换身甲衣来再和你说话?秦惜月瞪了林夕一眼,满不在意的样子,但脸上却是某名的有了些绯红。

林夕笑了笑,说道:我又不要和你打仗,换甲衣做什么,再说了,就是好看我才有点发愣的,穿成这样挺好。

林夕,你还真是敢说。

秦惜月摇了摇头,在林夕身前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幸亏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换了别人,肯定以为你是三心二意的登徒子,口无遮拦。

林夕看着这名面目精致到了极点,只能用美来形容的女子,笑了笑,说实话难道也不行么?油嘴滑舌。

秦惜月看着林夕,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座城里的人看着林夕,大多都是用看着高不可攀的高山般的敬畏眼神看林夕,然而她看林夕,却是心中柔软,有莫名的怜惜。

因为其余的人都只看到了林夕的强大,看到了林夕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下达最正确的命令,总是能够解决最强大的对手。

然而只有她们,才见过林夕在青鸾学院时的弱小、狼狈,才见过林夕在碧落陵里的悲伤无助。

在她的眼里,林夕也是一个普通人,分外的真实。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秋里,她看着林夕,想着发生过的事情,脑海里的林夕,就像一只力量有限,却背着比自己身体重许多倍的东西前行的蚂蚁。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秦惜月将一缕发丝夹到耳后,轻声说道。

林夕又是微微发呆。

秦惜月的这个动作自然极美,但他此刻却是又不自然的想到了安可依,因为安可依也一直习惯性的做这样的动作。

又怎么了?秦惜月心中微恼,耳廓却有些微微的发烫,不知道今日林夕为什么这么古怪。

安老师也经常做你刚才的动作。

林夕看着她,轻声道:不知道算不算所谓的战争后遗症,在东景陵我曾经以为我会守不住那座城,死在那座城里,最终活下来之后,我总是觉得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应该珍惜。

秦惜月的眉头微微蹙起,恼羞尽去,心中却是沉重了几分。

其实在碧落陵回到青鸾学院之后,我们每个人也都一直觉得都是自己太弱,帮不上什么忙。

她微垂下头,莫名想到了跳崖的蒙白。

不说这些了。

林夕笑了笑,看着秦惜月,道: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张平……先前战事紧张,都没有什么闲暇,现在别人的消息都有,唯独没有他的消息……我怀疑他也和花寂月一样,去大莽做了潜隐。

我问过花寂月,她却也不知道,只说张平离开青鸾学院前一天,好像去找过你,我便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他在青鸾学院一共和我见过两次面,都是在试炼山谷外面。

秦惜月疑惑地看着林夕,他离开前去找过我么?我没有见过他啊。

林夕愣了愣,然后看着秦惜月,苦笑了一下。

秦惜月也蹙了蹙眉头,知道只有一个可能,张平去找过她,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和她见面。

林夕叹了口气,道:算了,有机会问夏副院长再说。

这一句话出口,他却是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惜月看着林夕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不自觉的伸出了手,就要拍拍他的背,然而伸出了手之后,却是又轻垂了下来。

林夕的咳嗽声渐小,呼吸再度平顺下来。

你的伤到底怎么样?秦惜月看着他,问道。

林夕笑了笑,道:咳着咳着就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咳出块肝啊肺啊出来。

没个正经。

秦惜月微恼,很快却是又沉默了下来,文玄枢和皇帝之争,你觉得谁能胜出?林夕也认真了起来,轻声道:这不好说……从表面上来看,光是中州军就能将皇帝淹死。

但就如炼狱山一直将闻人苍月当剑使一样,皇帝也一直将文玄枢当剑使,用来对付那些元老,他虽然疯了点,但他或许比我们还要聪明点,所以他手里肯定有些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

所以这次,终究还是看双方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更为强大一些。

就看谁的秘密武器更多。

秦惜月点了点头,但不管谁胜谁负,对中州,对整个云秦都会没有好处。

所以现在我都甚至懒得去想中州将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

林夕也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秋风中的坠星陵,我考虑的是我们这边的事……如果接下来的冬季,这边得到不到充足的粮草和军械供应,情况也会变得很糟糕。

秦惜月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她顺着林夕的目光看出去,看到许多屋檐上的荒草,她忍不住想着……林夕既然考虑这样的事情,便是想要解决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样困难的事情,他又能做到么?她此时没有想到的是。

林夕在心中忧愁的考虑着的,还有更严重的事情。

林夕在此刻想着,无论是皇帝和文玄枢哪个胜利,顾云静此刻都是云秦最举足轻重的存在……甚至换句话说,顾云静甚至拥有和皇帝、文玄枢抗衡的力量也不一定。

文玄枢胜了,自然要和顾云静一战,顾云静这里到时便是腹背受敌。

皇帝胜了,皇帝连那九名元老也容不得,等到边关平定,他又会容得力量对比到时候显得比九老还要强大的顾云静么?这才是他在云秦帝国的这个秋里,真正最为担心的事情。

…………全部身穿银铠的中州军,在整个云秦而言,或许相对于碧落和龙蛇边军,算不上是最会战斗和最强的军队,但绝对是装备最好的军队。

无数的箭矢在嘶鸣中坠落在云秦皇宫的金黄色屋瓦上。

一枝枝巨大的弩箭和刃片,狠狠地砸在皇宫内里的墙上。

银潮般的中州军并没有第一时间用人去冲锋,只是利用军械的力量,将森冷的金属尽情的洒落在云秦帝国最为威严的地方。

金黄色的屋瓦上出现了无数的孔洞,飞檐上精美的雕刻和吊着的青铜檐兽纷纷破损,墙体上也出现了无数洞窟,有些宫殿甚至倒塌了半边。

世间最为富丽堂皇的皇宫在肆虐中呻吟,毁坏。

对于很多在宫里呆了许多年的人而言,这种景象就像是家中最精美的古董花瓶被人一个个打碎一样,一般的感觉,令人心痛到了极点。

然而在皇宫深处的御书房里,透过打开的门户看着流瀑一般的金属洪流,看着汇聚着数代云秦杰出匠人心血的殿宇损毁得不成样子,云秦皇帝却是没有任何心痛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如燃烧般冒着烟尘的殿宇,带着一些快意,轻声自语道:破吧……都打破了,才能造就新的……在这种变态般的无人听见的自语之中,他对着等待在他御书房外的数名将领做了个手势,发出了一个命令,砸出了他手中的第一件秘密武器。

第六百六十三章 第一个变数一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校官在指挥着数十名军士极有效率的利用数架刃车,将一片片旋转的巨刃砸入到皇宫的宫墙之后。

此时皇宫的宫墙已经出现了数处破口,然而依旧没有任何一支中州军发动冲锋。

所有的中州军只是继续不停的施射、继续不停地使用弩车、刃车,尽情的朝着皇宫内里宣泄着金属风暴。

在不发动冲锋,逼迫皇宫内里的守卫出来战斗时,这种箭雨和军械的攻击杀伤是有限的,然而这却是能够表明一种态度……中州军完全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推进,将整个皇宫吃掉。

云秦的大多数制式军需工坊,本身就在中州城的几个陵卫之中。

此刻皇宫已经成为中州城中的一座孤岛,所有这些工坊自然全部落入了中州卫的掌控之中。

所以夸张一点而言,这些工坊刚刚制造出来的箭矢、弩箭,都甚至能够马上运送到中州城,飞入皇宫之中。

平时工司的库房、军需库、甚至这些大型军械工坊本身的库房之中,都有大量的精钢等原材料,足以让这些工坊维持很多时日的不间断出产。

换句话说,中州军在中州城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有用之不竭的箭矢、弩箭。

这些工坊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会像流水一样送到中州军手里,然后被中州军变成无情的铁流,丝毫不怕浪费的射入皇宫里。

云秦皇宫毕竟是对于一般云秦军人而言最为威严,最为敬畏的存在,和这样的地方对敌,这样麻木的操作军械,会让他们的心里更加容易接受……而当你能肆无忌惮的对你平时最敬畏的东西狂轰乱射很长时间后,这种敬畏自然也会不自觉的消隐下去。

此时这种中州卫校官的心情便已经有些麻木,他已经渐渐不自觉的觉得,这和平时的战斗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此时,他陡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金铁杂音。

这种来自于他身旁的数辆刃车之中的声音不能引起一般军士的任何注意力,然而对这种刃车已经使用了很多年的他而言,这种声音是极其异常的。

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发出了命令。

然而就在他发出命令的瞬间,他的胸口便已经喷出了数股血柱。

随着他的大喝声,他胸肺之间发出了空气和鲜血喷射的丝丝声。

数片刚刚飞离刃车的刃片在此时炸裂了开来,其中两辆刃车的前端某块盖板,也陡然在震颤中碎裂。

金属碎片在空中激射飞舞,穿透着周围一名名军士,包括他的身体。

无数闷哼惨嚎声在这一瞬间响起。

同一时间,许多军械本身的某块盖板,或者某个机构,如同爆炸手雷的弹片一般飞溅,在中州军的前沿造成了一片惊人的杀伤。

一名中州卫的校尉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脸色铁青。

所有出问题的军械都是旋刃车和穿山弩车……在无数金属碎片溅射出来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感到震惊和不解,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刃车和弩车同时出现问题。

但在下一瞬间,他从牙缝里面便已经挤出了两个字:容家!云秦的所有制式刃车和弩车,耐久性和安全性早就经过了很长年月的检验。

一辆两辆出现问题,还可以归结为保养或者操作上面出了问题,但这么多数量的同种军械几乎同时出问题,便只有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且只有可能是被极其熟悉这两种军械的高级匠师做了手脚!然而即便一些匠师有心做手脚,也不可能能够对这么多数量的军械做手脚!整个中州城里,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容家!在所有先前那九个鼎足般的门阀里面,也唯有容家一直没有明确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接下来皇帝撤除那九道重重帷幕之后,容家也似乎在中州城里销声匿迹了一样,然而今日,容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彻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容家是完全坚定的站在皇帝一方的!即便那些工坊被中州卫控制了,所有军械都在军方的监察下生产运送,然而容家竟然依旧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在这些军械骤然爆发的金属风暴中,前沿的中州卫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齐刷刷的倒下,所有站立在军械间的军士,唯有少数还能和这名幸运的校尉一样站立着。

很多后方的中州卫开始秫秫发抖。

因为和死伤相比,让他们更加畏惧的是这样的死伤后面代表的力量。

或者说,在之前的尽情宣泄铁流下,一些消失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体内,而且变得更为强大。

文玄枢的车架已经和平时参加朝会一般,来到了皇城的中轴线上。

他的车帘始终是掀开的,这样中轴线上很多中州卫的军士能够看到他,而他也能看到沐浴在战火中的皇城和中轴线上紧闭着的皇宫宫门。

他此刻自然也见到了这样的变故,也见到了这样的死伤,然而他的脸色却是依旧十分平静。

虽然考虑不到容家的正式出现是以这种方式开场,但容家的出现,却早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以开始了。

他只是平静的对着身旁的一名中州卫将领发出了命令。

他身旁这名冷峻的中州卫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厉喝:攻!就如一声巨雷在空中炸响。

咚的一声,最后列的战鼓敲响,四面八方城门楼上的战鼓也同时敲响,整个中州城的空气,都似乎在震动着。

一声声急剧的厉喝声在四面八方的中州军中炸响。

刚刚涌起的恐惧情绪被这些鼓声遏制,所有的中州军如条件反射般迈动步伐,越跑越快,朝着前方的皇宫城墙涌去。

密集如雨点的马蹄声响起。

数列战马拖着城中的撞车冲向了各处宫门。

沉重的宫门在如巨船相撞的沉闷轰响声中急速的变形。

……轰!皇宫中轴线上的正宫门在一阵颤抖中轰然倒塌,沉重至极的宫门倒塌时涌起的气流和声浪,甚至让数匹最前方的战马猛然摔倒在地。

许多中州卫的银甲将领眉头在这一瞬间深深皱起。

他们的视线之中,竟然没有什么多余的防御工事,一片坦途,倒塌的宫门后方,是布满龙纹的金色巨砖路,一直延伸向金銮大殿。

数十名中州卫带着茫然和恐惧冲过倒塌的宫门,冲入了足以让九辆黑金马车并行的中轴大道上。

当他们的脚踏在金色的地面上时,他们变得更茫然和更恐惧。

这是他们之前一生都不可能踏入的地方,这种莫名的情绪,让他们奔跑的速度在茫然和恐惧之中变得莫名的越来越快。

直到奔出了数十步,这最先冲入的中州卫银甲军士,才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前行太过轻易了,竟然根本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

他们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这时他们脚下的金色大道开始像地震一样颤抖。

无数重物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们不禁回首往后看去,然后他们看到了充斥视线的密密麻麻的白色重铠,浑身缠绕着光辉,在狂奔而来。

白虎重铠!中州军特有的白虎重铠!这些最先冲入的中州卫纷纷骇然的往两边避开。

一尊尊庞大的金属身影,带着一股股狂风,从他们的缝隙间冲过,他们甚至不敢动上一动。

这些白虎重铠,似乎要将整个中州皇城,全部推平,撞成齑粉!……一道幽幽的剑光陡然从第一进大殿的某个转角显露出来。

这一道剑光极其的轻灵,迅捷,就像是一道高山流瀑上溅落的泉水,但剑光又灵巧至极,就像在雕花。

这一剑贴着最前一具白虎铠甲裆部缝隙刺入腹部,又轻巧的抽出,然后刺向下一尊白虎重铠。

这是带有鲜明仙一学院风格的剑。

使用这柄剑的,也是一名身穿仙一甲的修行者。

仙一甲是普通的长衫式样,用极密极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不会影响这些修行者的魂力喷涌和出剑的速度。

就像切割着仙一学院中的花草树木一样。

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在顷刻之间,便连杀六名重铠军士。

只是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在中州军面前已经太过渺小。

这支白虎重铠军便超过两千,而在宫门之外,这支白虎重铠军的身后,还至少聚集着两万中州军。

从来没有修行者,能够阻挡大军,即便是圣师,也会被大军的洪流彻底淹没。

在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身周第六尊重铠军士倒下之时,空中已经响起了许多不同于箭矢的飞行声。

一张张抛网和一条条抛索已经朝着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无数幽幽的剑光从殿宇中闪现出来。

一名修行者不足以阻挡大军,要想凭借修行者阻挡大军……唯一的可能,便是要有许多的修行者。

在这一瞬间,云秦皇城的这条中轴线上,便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持剑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全部身穿着仙一学院的服饰。

原来那些被调去南陵行省的,只是伪装者……真正的仙一学院的剑师们,全部都被调到了皇城。

文玄枢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才是他的情报之中所没有的第一个变数。

第六百六十四章 城门变云秦皇宫的中轴线上,到处都是剑光。

一名名仙一学院的剑师,就像是在空旷的原野上斩草一样,轻易的切碎了钢网,切断了链刃,刺入了对手的咽喉。

那些身躯极其沉重的重铠军士,就像一片片草一样倒下。

云秦军方之所以对修行者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自傲,并不是因为军械的强大,而是因为修行者数量的稀少……修行者在这个世上始终是稀少的,军队在面对修行者之时,总是能够占据数量上的巨大优势。

当这种数量上的巨大优势不存在之后,普通的云秦军人,在大量的修行者面前,就真的像是一株草一样,被对方随意斩割。

数百名仙一学院的剑师肆意的泼洒着剑光,绝大多数云秦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修行者,没有见过这么多修行者穿刺在军队中,如斩草切瓜般的景象。

前进的中州军看起来就像在退却,但实则他们却是依旧在往前冲,只是因为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杀人的速度太快,前行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给人造成了这样的视觉错感。

这些比山间的猿猴还要敏捷轻灵的仙一剑师们,脚下的鲜血和倒下的中州卫形成了红色和银色相间的潮水。

数百名出身于同一修行之地的剑师屠杀军队的景象,就连中州卫资历最老的将领,都根本没有见过。

只是此刻,文玄枢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

一名儒雅的白衫文士骑着一批青色的马,从他后方的大道上奔行而来,缓缓到了他的马车边,停了下来,然后马车上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也只是平静地看着皇宫里中轴线上这样的杀戮。

他走了?文玄枢没有转头,轻声地问这名儒雅的白衫文士。

白衫文士点了点头,他毕竟还有个青鸾学生的身份,至少青鸾学院不会为难他。

这就好。

文玄枢笑了笑,你有没有后悔过做这样的事情?白衫文士温和道:到这种时候,你怎么还会考虑这种问题。

可能越是到最后的结果揭晓的时刻,人想的东西反而会越多。

文玄枢微笑道:不过到这种时候,一切也都会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始作俑者在这个时候,也和普通的看客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白衫文士平静地点头,看着皇城中轴线上的屠杀,轻声道:仙一学院完了。

文玄枢在前一刻,脸上还有些慈父的温情,但此时,却是已经弥漫着枭雄的冷酷和强大。

在天人剑贺白荷离开仙一学院的时候,仙一学院就已经完了。

他微讽道。

……一名中州卫校尉的脚步迟缓了下来。

因为他的身周已经全部是尸体。

上千名身穿白虎重铠的重铠军士,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就像站在一片漂浮着沉重银色金属的血海中央。

他开始看到彻底的心寒。

他往后看去。

他身后的战斗还在继续,那数百名剑师还在不停的出剑,屠杀着银色潮水般的中州卫。

他和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的百步距离之间,也有五六名孤零零的,和他一样的中州卫银甲军士站立着。

这些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军士,和他一样,并非是因为武技特别高超,所以才在这些修行者的斩杀之中活了下来,而是因为这些仙一学院的修行者的剑光漏过了他们……在田里除草的无数农夫,总会遗漏掉一株两株的杂草。

他们便是田野里,那漏掉的一株两株的草。

很多和他一样的中州卫校尉都已经心寒,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见过这样的杀人。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忍不住回头朝着远处文玄枢的马车望去,他们已经潜意识想要听到撤退的命令,然而始终没有任何撤退的命令下达,马车之中的那名首辅,依旧冷静的坐着。

他们开始变得绝望。

然而在绝望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其它选择,依旧只能被后方的军队压迫着往前冲。

一名中州卫银甲军士绝望的朝前狠狠刺出自己手中的银色长枪,就如平时的练习击刺一般。

看着身前手中剑上不停地流淌着血珠的仙一学院剑师,他只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死去。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下一刻,他没有感觉到有冰冷的剑锋刺入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的长枪骤然撞中了某个物体,然后噗的一声,深深没入进去。

他睁开了眼睛,在下一刻,他便呆住,然后发出了一声欣喜若狂的欢呼。

他的长枪,从他前方那名仙一剑师的仙一甲的裂缝中穿透了进去,刺穿了这名仙一学院的剑师的肺叶。

这名仙一学院剑师的长剑还僵在空中,却是距离他有半尺的距离,再也无力刺到他的身上。

这是皇宫中轴线战场上,中州军中爆发的第一声欢呼声,片刻后,中州军再次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般的欢呼声。

一名仙一学院的剑师额头中箭,缓缓倒下。

虽然此时在这些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身后,已经不知道倒下了多少名中州卫的军士,然而这一两名仙一学院剑师的倒下,却是给了这些已经绝望的中州军陡然注入了莫大的勇气,让他们觉得,这些就像斩草一样可以轻易杀死他们的仙一剑师,也是会累的……也是可以被他们杀死的。

……一名仙一学院剑师到了一名因为恐惧和压力而甚至僵在那里的中州军军士面前。

他没有留情的出剑。

然而在出剑的瞬间,他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

因为他已经酸疼的手臂,在此时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握在手里已经显得越来越重的长剑,在此时就如一根巨大的铁棍一般,将他的手臂往下压。

啊!他面前的这名中州卫军士到此时才回过神来般胡乱地挥刀。

这名仙一学院的剑师手中的剑依旧刺中了这名中州卫军士的肩部,但是他的眼珠却是瞬间鼓了起来。

他的喉管被乱挥的刀刃切断,鲜血从中狂喷了出来。

他往后倒下,死去。

杀死他的这名中州卫军士十分年轻,满脸的稚气,看到这名仙一学院的修行者被自己杀死,他不知道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肩头剑伤的痛苦,一时竟号啕大哭了起来。

在他的哭声里,中州军中一声接着一声的欢呼声爆发而出。

一名名先前飘逸如仙的仙一学院剑师开始倒下。

以大量的修行者来阻挡军队,当然是很好的方法,只是关键在于,再大量……相对而言也是稀少的。

中州军有超过十万的驻军,平时足以镇压来自周边行省的叛乱,在利用先前的时机,完成了大换血的文玄枢,已经拥有其中绝大部分的支持,此时进入中州城的中州军,便已经超过了三万,再加上刑司等各司人马,以及数千巡察军,这些数量已经显得十分可怖的仙一学院剑师,自然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中州军,只可能杀死一部分中州军。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出现在这里的仙一剑师的结果便已注定。

这些仙一学院的剑师,自然不可能是仙一学院所有的修行者,但拥有这样战力的,绝对是仙一学院最中坚力量。

在天人剑贺白荷被倪鹤年和自己仙一学院的人驱出学院之后,失去了精神的仙一学院,便实际已然不复存在。

而这些中坚力量消失之后,仙一学院便是连名存实亡的外壳,恐怕也会不复存在。

……连仙一学院此种,在你眼中都属于隐患。

看着一名名倒下的仙一学院剑师,文玄枢看着皇宫里御书房的方位,他总觉得皇帝此刻会在那里。

你不是就想毁掉仙一学院么,打破这些东西么?,那好,我就毁掉这些你想毁掉的东西,看看你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对着身前一名中州卫将领挥了挥手,接下来可以快一些……一鼓作气,至少让他们快些通过前方重铠军士的尸体。

密密麻麻躺倒在地的重铠军士尸海足以唤取人心中的恐惧,但战鼓声陡然变得激越。

所有的中州卫军士开始全速的奔跑。

零散的,魂力已经耗尽的仙一学院剑师已经无力阻止这样的洪流推进,他们的身影迅速的被湮灭在银色洪流之中。

杀死修行者的振奋还来不及重新被恐惧吞噬,最前方的中州军军士已经冲过了死去的重铠军士的尸海。

皇帝此刻的确还在御书房中。

距离浑身闪耀着银光的中州卫的前锋部队已经并不远。

然而他此刻依旧十分的平静。

听着数名官员在御书房门口的回报,他只是冷笑着点了点头。

一丝丝白色的烟气,在皇宫的深处飘了起来,然后很快形成一条冲天的白色烽烟。

……整个中州城一共有十九座城门楼,现在这十九座城门楼已经关闭得只剩下六个还开着。

在这一道冲天的白色烽烟出现在天地之间时,奔袭在皇宫里的中州军还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变化,但东南角一座开着的城门,却是陡然关闭。

和皇宫里面的天牢千钧门一样,中州城的大多数城门也是绞盘控制的金属闸门而并非吊桥,只是这种城门关的城门比起天牢的牢门要不知道沉重厚实多少倍,此刻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冲击在地上,顿时如同一记神王重锤狠狠砸击在地,爆开一团轰然的气流,发出的沉闷声音,甚至压过了城墙上的鼓声。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大供奉再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座城门关的城墙上响起。

一名中年城防官员脸色极其难看的带着一众部将朝着绞盘位置奔行。

开着的城门,自然有开着的用处,中州远郊的一些中州军、一些工坊运送来的军械,都要通过这个还开着的城门进入中州城……对于他这种必须确保这座城门一直开着的人而言,这城门就是他的身家性命,这座城门可以在别的时候出问题,又怎么能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出问题!在视线之中刚刚出现城门绞盘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剧烈的收缩起来,铮的一声,拔出腰刀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厉喝:是什么人让你们这么做的!十余名城门守军,正在合力翘弯一根金属锁柱。

任何一名城门守军,都十分清楚,这根金属锁柱是用来防止绞盘逆转的。

在升起城门时,绞盘的巨大齿轮每前进一格,这根金属锁柱就会滚入后退的齿轮格中,这样即便转动绞盘的军士不再用力,齿轮都不会倒退,上升的城门都不会再度坠下。

这种绞盘虽然是数十名军士一起推动,但中间也必定要停歇,推动的军士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毫不停息的将城门升起。

最为关键的是,没有锁止装置,城门哪怕升到最高,还是会再度落下,除非一直有数十个人能够有力气顶着。

实际的情况下,瞬间的爆发力和这种持续的顶着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数十名军士在一声齐声呐喊之下,同时发力,可以轻易地将绞盘转动一格,然而却不可能一直持续的发力,吊着这样的一座沉重闸门。

最简单而言,此刻只要这根金属锁柱损毁,这个城门,在绞盘修复之前,便根本不可能保持开启!面对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气急败坏的厉喝和直接拔刀出鞘,这十余名正在破坏绞盘锁止装置的城门守军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问题。

其余所有站立在这十余名军士周围的云秦军人,只是冷冷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关大人……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手中的腰刀咣当一声掉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此时他才发现,那些云秦军人之中,有一名官阶比他高了数阶的人存在。

官阶远远超出他的面容粗豪的云秦军人,是原正武司城关戊守统领关勇。

在云秦皇帝和江家决裂的那些个流血的日子里,关勇和他的上级吕灭敌都得到了提升,成为了中州军中的重要将领。

在这名中年城防官员的认知里面,按理而言,关勇和吕灭敌比他更应该保证这座城门的通畅。

当的一声。

是撬棒从绞盘金属锁柱中松脱开来的声音。

极强韧的云纹钢制成的金属锁柱只是出现了微微的弯曲,已经无法起到锁止作用,但那十余名城门老守军并没有停歇,开始卸除绞盘上其它机构的卡销,以造成更大的破坏。

关勇依旧没有出声。

他冷冷地看了一名这名中年城防官员之后,便似乎将他当成了空气,眼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开始发冷,浑身开始不停地流淌出冷汗。

他彻底明白了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明白此刻最需要做的事情是顺从,否则他根本等不到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就会和绞盘上拆卸下来的某些部件一样,从城门楼上当垃圾一样丢出去。

咚!就像是某种奇特的连锁反应。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和关勇所在的这处城门楼附近因为城门坠落而产生的尘嚣还在升腾而起,又一声同样沉重,令整条城墙都在隐隐颤抖的巨大响声,便从西北角响起。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连续五声像身躯无比庞大的巨人踩踏的声音,在中州城的不同方向响起。

加上这里,一共六声。

这名中年城防官员此刻在心中唯一思索的问题,是怎么不是七声,而是六声。

然而就像在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一般,只是间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咚的一声,城墙再次震颤。

即便是在皇宫中奔跑的中州卫军士,都听到了这此起彼伏传出的巨大响声,只是他们一时还来不及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七座原本开启着的城门,全部关闭,将中州城里的人全部关在城里的同时,也将城外还在陆续赶来的中州卫和运送军械的车队阻挡在外。

文玄枢在这七声巨大的响声中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是皇帝手里的第二张掀开的牌。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马上的白衫文士,沉声道:吕灭敌和关勇叛了。

先前以上千名他们舍不得杀的人的性命,来取得我们的信任,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白衫文士点了点头,沉静道:狄愁飞也叛了,否则光凭他们两个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文玄枢阴沉了下来,不错,狄愁飞也叛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点。

白衫文士看着面色极其阴霾的文玄枢,道:狄愁飞不是朝堂中那种墙头草一般,只知随风就倒的愚蠢官员,他是龙蛇边军的杰出将领,像他这样的人,可能比我还要懂得打仗。

他就算是想叛,也应该在他能够取得最大利益的时候叛。

此刻我们和皇帝的交手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根本就是未知之数,他在这样的时候便选择了叛,也实在太早了一些。

如果说皇帝还有能够对付我们数万人的东西,那这破了的皇宫里是塞不下的,只有可能在真龙山里面。

文玄枢看着皇宫里那座真龙山,冷笑了起来,难道你相信这真龙山里真的和传说里的一样,藏着一条龙?一条可以一口吞掉我们所有人的龙?白衫文士笑了笑,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所以吕灭敌和关勇叛不叛,这座城关不关,都没有什么关系。

文玄枢冷冷地说道:如果我们这城里的所有人还不足以战胜这个残破的皇宫,那城外的中州军,也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白衫文士平和道:我也是这样的意思。

如果皇宫里还有足以对付我们的力量,我们转过头去对付城墙守军,反而会被两边夹攻。

所以就让这座城关着……看这座关着的城,最终是谁的吧。

文玄枢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拳头,向前挥出。

这个命令,便是不顾其尾,城中所有的中州军队,全力进入了皇宫。

有银色潮水一般的中州卫军士涌入了金銮殿。

这更是寻常人一生都不可能进入的地方。

有些军士甚至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脚下,他们在剧烈地喘息着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着的竟然不是战斗,而是脚下这金色的,显然很厚的地砖,到底是不是用纯金制成的?看上去似乎又不像是纯金,像是烧制出来的砖,但什么样的粘土,又能烧成这样沉重冷凝的色泽?一名银甲军士忍不住将手中的长枪用力地往地上刺去,他得到了答案。

地上出现了一个极细的斑点,斑点里面的粉末,不像是金属,却像是某种陶瓷的粉末。

也就在他有些可笑的探索出这个问题答案的同时,这个大殿之中,闪现出了许多缠绕着金色闪电的刀光、剑光。

一名名身穿淡金色衣衫的修行者,开始在这座皇宫的许多处地方显现出身影,和仙一学院的剑师一样的速度,斩杀着中州卫。

整个皇城尽杀声。

残破的皇宫里面,开始到处铺满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尸体。

从外面看起来,不停的从各处涌入皇宫里面的中州卫,就像一群群被赶尽屠宰场里的羊一样。

这种死伤的速度是惊人的。

然而文玄枢的心情却依旧十分平静。

对于他而言,这也只是双方的不断相互压榨出对方手里真正力量的过程。

皇帝是雷霆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在这样的大战里面,既然都已经出现了这么多仙一学院的修行者,那再出现许多雷霆学院的修行者,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他所要担心的,只是像吕灭敌这样他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随着一名名雷霆学院修行者和中州卫的不断倒下,原本显得到处都是人的云秦皇宫重新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一名身穿华丽大袍的老者,不知从哪一座殿宇中走出,出现在了金銮殿后的皇城中轴线上。

文玄枢的马车已经到了金銮殿前的一座宫桥上。

或许也正是他的车架才让得这么老者出现。

不管如何,此刻文玄枢看到了这名老者漫步在铺满尸体的中轴线大道上,朝着他的车驾走来。

这名老者,是皇城大供奉倪鹤年,是整个中州城中,最强大的修行者。

这样的人无论朝着中州城中的哪个修行者走来,这名修行者总会感觉到极强大的压力。

然而此时看到倪鹤年的出现,文玄枢的嘴角却反而泛起了一丝笑容,他不由在心中想到,长孙锦瑟你终于快要技穷了么?第六百六十六章 神仙打架倪鹤年走在铺满修行者和中州卫尸体的中轴大道上。

曾有那么一两名中州卫军士冲向他,然而只是接近他身边,便已经飞了出去。

他的双手根本连动都没有动上一动。

或许是对于超脱这个世间的强者的本能畏惧,就如老鼠发现是只猫走来一样,接下来便没有任何中州卫接近他的身边。

一辆马车缓缓地从文玄枢身后的车队中行出。

这辆马车很新,只是这两天似乎连续赶了太多的路,车轴磨损得十分厉害。

马车的车窗和车门都是关着,溅了太多的尘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从泥土里刚刚挖出来的棺材。

倪鹤年看着这辆行出的马车,若有所思,停了下来。

要上真龙山,终究还是神仙打架。

看着从身侧经过的马车和皇宫里大道上的倪鹤年,一名中州卫传令官面容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不管是平时浑身银甲、威武光鲜的中州卫,还是平时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一学院剑师,以及现在还在皇宫里和中州卫激战的雷霆学院修行者,都只不过是这些大人物手中的牺牲品。

这场战斗注定是以文玄枢一方杀死皇帝,或者皇帝一方杀死文玄枢而结束。

皇帝一方要杀死文玄枢,就必须消磨掉文玄枢手中的数万大军,让倪鹤年这样的修行者,能够穿过大军来到文玄枢的面前。

文玄枢一方想要杀死皇帝,至少要冲上真龙山,将皇帝找出来。

在此刻,不管皇宫里那些中州卫和雷霆学院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到底如何,只要那些中州卫已经不足以阻止圣阶修行者的行动,那这场战斗,便已只剩下了神仙打架。

……倪鹤年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在普通人的眼中,也的确已经和神仙没有太大的区别,自然不会注意到普通军士的神情,他的眼睛在被光明灼伤之后,便已经看不太清楚,然而他还是转过头,将模糊的视界从那辆行出的马车上移开,他看着文玄枢,平淡地说道:昔日先皇和张院长立国,但有一批居留氏的修行者阴谋叛乱,做出了一些让张院长难以忍受的事情,按理那些曾以为可以战胜张院长的修行者,都会被处死,然而因为有些地下极珍稀的矿脉,唯有圣师阶的修行者才有能力采集得到,所以张院长和先皇便没有处死他们,只是令他们服苦役赎罪。

文玄枢自信微笑道:兵者凶器,贤者用之,倪大供奉此时再来说这些人的来历,是否已经有些为时已晚?倪鹤年永远是一副前辈看着后辈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告诉你,那些人已经死了。

文玄枢笑容收敛,神色变得冷漠而强大,在七座城门落下,狄愁飞反叛时,这些人就注定会死,但他们是圣师,即便老了些,残了些,你们要杀死他们,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想必就是容家那两名供奉和那些匠师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的那些人,是要在皇宫后方攻进真龙山,容家的人是在真龙山脚杀死他们的么?恐怕这些为长孙锦瑟拼命的人,长孙锦瑟连山脚都不会让他们进吧?微微一顿之后,文玄枢又讥讽地说道。

这一句话听上去似乎毫无意义,然而像文玄枢这种级别的人物,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这种话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倪鹤年冷漠的看着文玄枢:我的兴趣不在真龙山或者其余的哪个地方,我只在意我的修行。

对于我而言,像你这样的人的价值,还不如钟家的钟城和仙一学院的贺白荷。

这中州城便是人世间,我在这人世间成圣,这人世间便已经足够我修行。

阴谋算计,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因为我在这座城里是无敌的,谁也不能阻止我杀死你。

这句话霸气到了极点,然而此时没有任何人出声嘲笑倪鹤年。

因为倪鹤年在中州城里,的确是无敌的。

在很多年前开始,中州城的修行者便都承认他在中州城里的无敌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有倪鹤年的存在,很多在世间已经强大到了极点的人物,才一直不出现在中州城。

对于中州城里的人而言,倪鹤年的这句话无法反驳。

文玄枢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他身侧前方的那辆很新,但显得分外风尘仆仆的马车。

……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他身前那名心情悲哀的中州卫传令官震惊地看着那辆马车。

在他所处的这皇宫中轴线附近的战斗力,他已经看到了很多惊人的画面,看到了皇帝和文玄枢不停地推倒手里的一张张底牌,而倪鹤年和文玄枢的对话,让他这种普通将官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皇帝和文玄枢也已经推倒了手中更多的底牌。

而现在,这辆马车里的到底是谁?分量竟然比那些底牌还要重?马车紧闭的车门,就在这一刻打开了。

任何普通的木制马车,在车厢门打开的时候,都会有声音,然而这一扇车门打开之时,却是没有任何的声音,因为这扇车门在打开的瞬间,就已经燃烧了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火焰是黑色的,灰烬是黑色的。

然后黑色的浓烟从车厢里冒出。

一条浑身包裹着黑色火焰和黑色浓烟的身影,从车厢里走出。

马车前的两匹马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它们已经恐惧得蹲踞在地,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车厢也在这条身影的身后燃烧,化成一片片黑色的灰烬,就像传说中魔王降临时,虚空中生出的罪恶之花。

马车厢并不高,任何正常的人走出都要弯腰,然而这人却是挺直着身体走出来,根本没有弯腰,因为他没有双腿。

这条身上的浓烟和火焰漂浮到两层楼阁高度的身影,继续前行,他身前的两匹马也燃成焦炭,发出刺鼻的味道,一些流散出来的黑烟,却是涌入这条身影的体内,就像是献给魔王的祭品。

中州卫传令官和他身后的一些中州卫将领震骇到了极点,张开了口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我能阻拦你。

这条浑身包裹着黑焰和浓烟的身影,冷冷的出声。

他的云秦话听上去十分生硬,执拗,就好像两块燃烧着的石头在摩擦。

倪鹤年如松花蛋一般的眼瞳发出些异样的光亮,他看着对方身上布满玄奥符文,像岩浆一样流动的黑袍,看着对方手中的权杖,他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个断腿的。

他的面目间,开始散发出炽烈的神色,如同一朵花开到最浓烈处。

断腿的炼狱山大长老微微一怔,旋即大笑起来。

笑声中许多黑色火焰和烟气飞散,就像一只只黑色的燕子在空中飞掠。

虽然被炼狱山掌教炼去了双腿,变成了一个残废,且剥夺了炼狱山长老的身份,但他毕竟在炼狱山,在这个大莽比皇帝还要尊贵的位置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

甚至在他这样的人看来,整个天下,整个人世间,他也只是一直在炼狱山掌教一人之下。

所以他自然有积威。

笑声里自然还蕴含着那种将天下众生视为蝼蚁的强大威严和自傲。

你也只是个瞎子。

他鄙夷的大笑道。

倪鹤年不再说话。

他开始前行,走向这个从未真正出现在世间,出现在云秦的神秘对手。

每走出一步,他身外的气息便越加的收敛,一层层的空气,都向他身上收缩,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片薄薄的晶壁,就像是披了一件透明的甲衣,他的脚步不急不缓,落脚很轻,和正常人走路并没有任何两样,也没有摧毁沿途的任何东西,然而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却骤然明亮了起来,一道天光,从上方的天空中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断腿的炼狱山大长老笑声收敛。

有些意思。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

然后他也开始前行。

他身上的黑色火焰,随着他的前行,往后拉伸,而他身上冒出的黑烟,却是片片如雪,朝着前面飞洒。

他伸出了手里的宝杖。

天地间的元气很快做出了回应。

数千片纸片灰烬般的浓厚黑烟,汇聚在一起,隐隐凝成一个黑色骷髅的形状,涌向倪鹤年。

这个骷髅头十分庞大,比倪鹤年的身体都要庞大,令人说不出的恐惧和心生畏惧。

倪鹤年的面目也变得极其凝重。

他伸出五指,有五股透明的元气在空中发出奇异的啸鸣,然而迎面而来的黑色浓烟,如一个牢笼,依旧将他笼罩其中。

他身上的元气、头顶落下的天光,表面都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一丝丝元气,不停的和他的身体脱离,就好像一条条烛火般燃起,便成黑烟。

巨大的骷髅头,好似在狞笑。

倪鹤年眼中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距离,陡然变得无比的遥远。

倪鹤年的眉头,开始深深的皱起,开始沉静的思索。

他在这种旷世大战之中,宁静的思索。

因为他很清楚,除非自己能够想通些什么,否则自己绝对会在这段看似已经永无尽头般的距离中倒下。

就在此时,一道淡淡如月夜下柳枝影子的飞剑,倏然从文玄枢左侧的空中飞来,疾速的刺向文玄枢的脖颈。

……第六百六十七章 强音中州城是世间第一雄伟大城,是决定整个云秦的城。

决定中州城谁属的这场战斗,势必比发生在东景陵和韶华陵的战斗还要剧烈,还要残酷,牵扯的超凡脱俗的人更多。

皇宫正门发生的战斗,只是这场惊天之变中的一个剪影,即便是无数的仙一学院的剑师,无数的雷霆学院修行者,都只不过是为真正的大人物登场清扫出一条道路的牺牲品,在中州城的其余地方,已经有些单独提出来,都能算是传奇的大人物的死去。

只在倪鹤年和文玄枢交谈的只字片语里被提及的一些圣师战已经结束。

然而除了倪鹤年这名在中州城里无敌的圣师之外,竟又有一名强大的御剑圣师出现。

任何圣师,都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此时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激战正酣……一名是中州城中无敌的修行者,一名是炼狱山最强大最神秘,身份比大莽皇帝还要尊贵的大长老,这样的战斗,对于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一生难得一见,必定会是记载在后世故事中的传奇一战,且最为关键的是,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的存在,他们的交手,恐怕会极其的短暂,因为一息的时间,对于他们的感知和反应而言,恐怕就会十分的漫长,就可以让他们做很多的事情。

所以这样的交手,自然牢牢地吸引着所有修行者的心神,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一直不眨眼的看着这两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惊心动魄的画面。

在这种时候,这一道淡淡如影的飞剑刺杀,自然更显阴险,更具威胁。

文玄枢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倪鹤年和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上,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道如影的飞剑,然而他的左袖却是微震,嗡的一声,似有一只蜜蜂飞舞。

没有飞剑飞出。

只有一只紫砂色的金属小手掌伸出。

这只金属小手外观就如云秦人常用来挠背的挠手差不多大小,但五根手指却是分外纤细优美,惟妙惟肖,五指曼妙,就像是在虚空拈花,又像是在采摘一片新茶。

这样的一只金属小手,更像是一件玩具,而不像是一件魂兵。

然而只在这只金属小手从文玄枢的袖中露出的瞬间,一声骇然至极的尖叫,便从某处琉璃瓦破碎的飞檐上响起。

居留手!文玄枢……你……你竟是居留氏后人?!……得到居留氏魂兵的,就一定是居留氏的后人么?在这一瞬,文玄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和自己下了一盘棋,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女子的身影,同时响起了这句话。

然而他此刻根本不屑解释,所以他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紫砂色的金属小手往那道如影的飞剑稳定的伸出。

叮!在这只小手出现的同时,如影般的飞剑便已震颤着狂退。

这只金属小手并没有能够直接触及到这柄飞剑,然而却是凭空一摘,直接就将这柄飞剑摘到了金属小手之中。

居留手,专锁天下飞剑!西夷十五部的某些幡类武器,据说便是昔日西夷某位修行者有幸见到居留手之后,从居留手上的某条符文得到的领悟。

这道如影飞剑在那名飞檐上的御剑圣师的失声惊呼中被牢牢摄在金属小手的手掌中,文玄枢的手臂只是微微的一震。

然而这一剑刺杀并未结束。

就在这一道飞剑被居留手拘锁的前一瞬,一道更细更薄的剑影从这一道飞剑中分化了出来。

这是一柄真实的,截然不同的飞剑。

御使着这一柄更薄,更像影子的飞剑的,是一名站立在金銮殿某根大梁上的灰衣修行者。

他是云秦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听说过,但却没有见过的影子圣师,是云秦皇帝的最强近侍。

他最擅长的,一直都不是守护而是刺杀。

只是那些企图刺杀云秦皇帝的人,却往往在他的悄然刺杀中死去。

他这一柄飞剑,是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先前那一柄飞剑的剑下,阴险的藏匿在了那柄飞剑的影子里。

所以从一开始,袭向文玄枢的,便不是一名御剑圣师,而是两名,从一开始,便不是一柄飞剑,而是两柄。

在文玄枢轻易的锁住一柄飞剑的同时,这柄更薄更阴险的飞剑,便已经倏然飘飞,刺向文玄枢的眉心。

……这一瞬间,倪鹤年对敌炼狱山大长老,还在宁静的思索。

文玄枢同时遭遇两名御剑圣师的刺杀。

然而还不止。

在叮的一声,他手中的居留手锁住一柄飞剑的同时,他身后的一辆车驾上,工司司首周用贤一声惊呼,被震飞了出去。

云秦以武立国,以军功升迁,能够成为工司司首的,自然也是强大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面对身旁气息的迸发,他显然还不够强大。

此时出手的是冷镇南。

自从文玄枢成为首辅,而他代替黄姓老人坐到重重帷幕之后,便一直坚定的支持着文玄枢的每一个政令,没有他的支持,文玄枢也不可能在秋祭时压得住百官,也不可能轻易的带军进入中州城。

云秦皇帝很快就撤掉了九道重重帷幕。

冷镇南便成了最短命的元老会成员。

所以冷镇南和文玄枢站在同一战线,在所有云秦官员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知道他也是皇帝握在手里的一张牌。

现在这张牌落下。

冷镇南的手里有一张弓。

一张赤金色,唯有正常强弓一半大小的短弓。

这具短弓的弓弦是银色的,赤金色的弓身上的符文粗大且充满古意,就像一头流淌着赤红色鲜血的狼。

所以这柄弓就叫射天狼。

这是曾经的云秦名箭师赵弥伦的佩弓,在昔日坠星陵一役,赵弥伦战死之后,这具射天狼便不知所终,直至今日,在冷镇南的手中出现。

也直至今日,在场许多原本已经知道冷镇南是圣师的人,才知道他竟然是一名箭师。

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只会动用自己最强的手段。

……冷镇南的身周有飓风,风云色变。

仅是他全力施箭时,身周产生的飓风,便将已经是巅峰大国师的周用贤硬生生的震了出去。

仅此一点,便可知他这一箭是何等的强大。

且他距离文玄枢极近。

这种距离,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就好像用弓箭在顶着文玄枢的后脑激发。

所以这一瞬间,文玄枢是面对三名圣师的陡然联手刺杀!所有他身旁不远处的中州卫将领脸色全部瞬间变得惨白。

然而面对三大圣师的联手刺杀,面对冷镇南在这时的背叛,文玄枢的嘴角,却是泛开一丝冷漠讥讽的意味。

在这样的一场厮杀里,他当然不会认为皇帝手里的力量到倪鹤年便已为止。

他自己的手里的力量,自然也不可能只到炼狱山大长老为止。

面对这样阴险而强大的刺杀,他没有管刺向自己眉心的飞剑,只是右手反手往后拍出。

飞剑剑尖已然触及了文玄枢眉心的肌肤。

天地间却又多了一道剑气。

文玄枢马车旁那名儒雅的白衫文士眼光死死的锁定了影子圣师的这柄轻薄飞剑,一道不知从他身上何处飞出的洁白剑光,点击在影子圣师这柄轻薄飞剑的剑身上。

绕指柔!影子圣师的厉喝声响起。

洁白剑光和他这柄飞剑并没有发出任何撞击声,只是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

洁白的小飞剑柔软地缠绕在了他的飞剑上,硬生生将他的飞剑,从文玄枢的眉心间拖走。

文玄枢的眉心间,出现了一道红痕,鲜艳欲滴。

冷镇南手中的银色箭矢,已经发出了恐怖的爆音,箭尖已经震断了文玄枢头上箍发的玉环。

文玄枢的耳朵里,有两条淡淡的血痕在流淌出来。

他的手根本就不可能拍得到已然要落在他后脑的这根金色箭矢。

这一瞬间的画面若是凝固,便会可以看到,很多中州卫和跟随在文玄枢车驾后的许多官员,嘴巴都是张开的,然而他们的声音,却都不如这一箭快。

文玄枢已经被这一箭的音波和气浪震伤,他的头颅,就将像一颗西瓜一样爆开。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嘴角冷酷而讥讽的意味却没有丝毫的减少,一股更为暴戾的气息,却是从他的身上喷薄而出。

他身上的首辅官服碎裂成了无数片,被箭风吹拂,就要往前飘出,然而却还来不及飘出。

碎裂的官服下,皆是比纯金还要金黄的颜色。

一颗颗,皆是真龙宝石。

世间唯一的一件真龙宝衣,现在在他的身上。

而且他身上此刻喷涌的气息,比皇廷供奉张秋玄还要强大。

所以他是比张秋玄还要强大的修行者,他自己本身,也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

轰!金黄色的闪电,就像风暴一样散开,淹没了飞剑、淹没了箭光,无比明亮耀眼。

所有的中州军军士和官员都双目刺痛,他们惊恐地用力睁着眼睛,一时看不清这闪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百六十八章 难渡城在耀眼的金黄色闪光弥漫时,倪鹤年依旧在思考。

浓厚的黑烟形成的骷髅头和金黄色的雷光,就如同两个不同的天地。

他就像一个真在被抽丝的蚕茧,身上的一丝丝元气,就像被无数看不见的黑色小手在从他身上抽离出来,然后反而变成这无数黑色小手的力量。

黑色的骷髅头在晃动,那狞笑。

倪鹤年在思索。

在他的感知之中,他身外无数丝黑烟就是无数条符线,那他牢牢镇锁在这片天地里。

这些符线的源头在炼狱山大长老的手中。

这使得他就好像是炼狱山大长老手里提着的网笼里的一条鱼。

鱼不可能强横过渔夫,所以他此时已是必败之势。

然而不知为何,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总是觉得自己只要找出这个问题所在,自己便肯定能战胜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这种直觉,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便往往意味着就是事实。

他宁静地思索着,就在金黄色的光芒扩散到他的视界里,他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眸里出现了耀眼的光亮时,他的脑海之中也产生了一道光亮。

他想通了是什么问题。

所以他抬起了头,他依然是中州城里最无敌的修行者。

他什么都不做,缓缓的收回了伸出的手,只是静静的让身外的黑烟一丝丝的抽离他身上的元气。

这就像是在等死。

然而炼狱山长老却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上的黑烟和黑色火焰往外狂喷,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

原本只是停留在当地等着倪鹤年的他,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冲向倪鹤年。

他身外不断膨胀的黑烟和火焰,使得他就像是一个在不停的变大的巨人。

然而他没有双腿,此时挥舞着权杖咆哮着奔跑,却显得非常的可笑。

……潮水般的金黄色雷光从往外扩张,到缓缓消隐。

冷镇南首先从收敛的雷光里跌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然而他的双手不停地抖动着。

对于一名强大的圣师阶箭手而言,都甚至无法握稳手中的弓箭,便说明他已经根本无法战斗。

于是他在踉跄中不断后退,撞倒了数辆马车,不停的退向皇宫外的中州城里。

雷光依旧不停收敛,接着露出文玄枢的身影。

让远处一些身体已然摇摇欲坠的雷霆学院的修行者绝望的是,文玄枢稳稳地站立在碎裂的车厢残骸之中。

他双耳中流出的淡淡血液在他的两颊上好像画了两道符文,他身上的真龙宝衣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彩,就好像有无数条小龙游荡在他的身上,让这名先前的云秦第一权臣显得更加冷酷和强大。

影子圣师的那柄轻薄飞剑,依旧和那柄柔软的飞剑缠绕着,就像一对痴男怨女,在剧烈的厮磨,磨出一团团火花。

在此时,藏匿在金銮殿中某根大梁上方的阴影里的影子圣师眼中全部都是骇然的光芒。

文玄枢稳定的伸出手。

他左手握着的那只紫砂色金属小手准确无误的敲在了影子圣师轻薄的飞剑上。

轻薄的飞剑一击而裂,变成数十片飞洒在云秦秋日里的流光。

噗!影子圣师的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大梁上精美的纹饰。

白衫文士好好地站在秋光里。

文玄枢也冷酷而强大的站在秋光里。

……天地间似乎安静了下来,唯有咆哮着的炼狱山长老没有脚,但依旧在朝着倪鹤年奔跑。

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问题,方才终于想清楚了。

倪鹤年依旧什么都不做,只是淡淡的出声,就像在教训一个后辈:如果你有强大到足以杀死我的实力,那炼狱山掌教要杀李苦,便根本不需要非闻人苍月不可。

然而你表面上的实力,却又显得那么强大,强大到连我都无法抗衡。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已经太老了,老得已经无法持久……你看上去像个无比强大的巨人,然而你实际上已经只是一具腐朽的枯骨。

炼狱山长老还在咆哮。

他身上的黑烟和火焰还在膨胀,浓厚得让人根本看不出内里的他,只觉得有一个无比庞大的魔神在不停的膨胀。

然而听到倪鹤年这句已经是一具腐朽的尸骨,他原本自傲和威严的脸上,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就像是那日在黑玉大殿里面对炼狱山掌教时的神情。

他知道倪鹤年很强,然而却没有想到,倪鹤年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咆哮着,奔跑到倪鹤年的面前,就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就像是不懂修行的野蛮人打架,拿着一根骨头往对方头上砸一样,就这样朝着倪鹤年砸了过去。

平实无奇的一砸,他身后的黑色火焰,却是一声巨响,全部卷吸到了身前,形成了一条黑色的火柱。

黑色的权杖带着巨大的火柱,撞向倪鹤年。

炼狱山长老依旧有奢望。

倪鹤年突然有一丝说不出的骄傲。

此刻皇宫的宫门是崩塌的,从洞开的宫门,他可以看到中州城更远的地方,看着沐浴在秋光里的这座雄城,他只是想着,不管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但正是自己的道,让自己走到了这样的一步,让自己能够有资格镇守这座城。

有自己在,这些数十年前不敢入这座城的人,便依旧无法在这座城里耀武扬威。

怀着这样的骄傲,他双手伸出,虚怀若谷。

就像钟城的明月锤一样,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的双臂间生成。

只是这股力量并没有化成那种暴戾的明月,只是变成了一个柔软的气团。

就像一个皮球,阻挡在他和炼狱山长老之间。

挟着巨大火柱的黑色权杖落下,只是将他往后高高的抛飞,弹出。

倪鹤年,难道你真以为在这座城里,你就是最强?!炼狱山长老发出了厉声的咆哮,这话语自信,然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不自信。

他突然想逃。

然而又觉得无处可逃。

然后他又想到若是自己在这样的对敌中真怯弱的逃跑,像个懦夫一样,那自己今后的下场恐怕会比死还要凄惨百倍。

于是他的身体微僵。

倪鹤年的身体落地。

然后他感觉到了炼狱山长老身上的力量已经开始衰落,于是他的脚尖轻点,就像一只真正的大鹤一样,飘飞起来,瞬间飘回炼狱山长老的面前。

炼狱山长老恐惧的吼叫起来。

他再次挥舞着权杖砸向倪鹤年。

倪鹤年的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了他的权杖上。

手指尖微焦。

两股淡淡的元气,顺着权杖的符纹,冲入炼狱山长老的体内。

炼狱山长老惊恐的惨嚎,他手上的血脉开始裂开,溃烂。

谁都已然看得出他和倪鹤年这一战胜负已分,然而他的内心之中依旧充满着不甘。

他手臂上的鲜血狂涌出来。

诡异的银白色鲜血在他的手臂上凝固,甚至急速的蔓延到他的身上。

他的整个人就好像在化成银白色的金属。

喀嚓!一声。

他的权杖从手里落下,握紧的银白色拳头砸断了倪鹤年的两根手指。

一股沉闷的力量,顺着倪鹤年的这条手臂冲入倪鹤年的体内。

倪鹤年的面容骤厉。

一声低喝,他再往前跨出一步,左手再次狠狠点击在炼狱山长老的胸口。

炼狱山长老的胸口顿时被他的手指刺穿。

银汞般沉重的血液汩汩涌出,似要将倪鹤年的这只手凝固住。

然而在这银白色血液还没有来得及凝固之时,倪鹤年的两根如剑般手指已经再度深入,刺破了他剧烈收缩的心脏。

强大的力量在刺破了这名炼狱山长老的心脏后,狠狠的冲击在他的后背,一股银白色的血液如剑,带着许多内脏和骨骼的碎末,从炼狱山长老的背后如喷泉一样喷出。

倪鹤年眯着眼睛,收回自己的手。

炼狱山长老的口中也汩汩的冒出银白色血液。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上的肌肤和血肉,却是如风化般不停的片片凋落。

一股股黑烟和火焰开始伴随着鲜血从他体内冲出。

很快,这名炼狱山长老身上所有的血肉全部消失,变成飞灰。

这名炼狱山长老真的变成了一副枯骨,啪嗒一声,散落在地。

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云秦人都觉得很震颤。

中州城的圣师,面对不可知之地走出的神秘存在,一战而胜之。

只是所有的人看到倪鹤年也已经不停地开始轻咳,不停的咳血。

即便是普通的修行者,也已经看出他已经不可能战胜文玄枢和文玄枢身旁那名白衫文士。

倪大供奉,可以了。

文玄枢对着他微微的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大供奉一心向道,不必要陪着昏君一齐死去。

倪鹤年体内的大部分魂力已然流淌出体外,在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之后,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然而此刻,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真龙山,用一种奇特的语气,轻声道:差不多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雷光里差不多了。

因为在这座城里已经战斗了许久,从一开始觉得这座城已经不像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么精彩,到见过了太多精彩的修行者,此刻倪鹤年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

然而听着他的这句话,文玄枢的心中骤然变得寒冷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觉得要发生的事情十分可怕。

炼狱山大长老死了。

倪鹤年虽然是这座城里无敌的圣师,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已经不能再战。

城门守军叛了。

狄愁飞叛了。

冷镇南叛了。

该叛的都叛了,不该叛的也叛了。

然而他只是借着这些人的势,做到了这样的事情,此时的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依旧保持着胜势。

那这座城里,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摧毁长孙氏,登上这座真龙山?他抬头望向真龙山。

如果在此时,还能再出现什么能够阻止他的可怕事情,那一定只可能来自真龙山。

在他看不见的真龙山那些深深的幽暗殿宇里,一条条重重的帷幕忽然飘动起来,无数的光丝,在这些厚厚的幕布上像流水一样淌下。

……激战着的皇宫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不是因为这世人根本无法看见的景象,而是因为一条明黄色的身影,从真龙山的脚下,沿着皇宫的中轴线,缓缓走来。

所有看到这一条身影的雷霆学院修行者和中州卫,全部不自觉的互相后退,开始放下手中的兵刃。

并非只是因为此时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上威严,更多的,还因为这人是能够彻底了解这场动乱和杀戮的人。

在此时能够起到这样效果的人,自然只有可能是云秦皇帝。

文玄枢阴厉紧锁的眉头松了开来。

看着在笔直的皇城中轴大道上缓缓走来的云秦皇帝,他知道不管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他喜欢这种决战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白衫文士一眼。

白衫文士看着他,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根紫红色的石柱,石柱上没有任何的符文,却是有无数细小的孔洞。

一丝魂力由白衫文士的手中沁入这根一尺来长的石柱里。

一只只很细小,像蚊子但不是蚊子的紫红色小虫,从他手里这根石柱的孔洞里飞了出来。

这种紫红色小虫的数量很多,以至于远远看去,这根石柱一时间好像在冒出一条条细小的紫红色细烟。

这些小虫欣喜的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味道。

于是它们变得贪婪,落入了那些血泊之中,开始吸血、交尾、排出无数更加细小的白色虫卵,然后死去。

白色虫卵孵化,变成更多的紫红色小虫,然后更多的紫红色小虫开始重复这个过程。

进食、交尾、产卵,繁殖后代,这本身是天地间最普通的生息繁衍之道,然而这一切却实在太快。

快得让人感觉极其的恐怖,毛骨悚然。

这种的过程,只在两三个呼吸之间,便完成一个循环。

就好像你在眨眼之前,还是黎明,但眨眼过后,你却发现已经是黑夜降临。

一丝丝细小的紫红色细烟,很快变成了一条条烟柱,变成了一蓬蓬紫红色迷雾。

虽然此刻文玄枢和白衣文士还未做任何进一步的动作,这种小虫也从未出现在某场战役之中,甚至没有出现在修行者的典籍里面,除了文玄枢和这名白衣文士,没有人知道这种小虫到底有何用途,有什么厉害之处,然而所有的中州军和雷霆学院的修行者,都觉得很震撼,都觉得很恐怖。

他们知道,这必定是文玄枢的最厉害手段,用于决战的最强手段。

云秦皇帝依旧在足以并列九辆黑金马车的皇城中轴大道上缓缓走来。

他穿过了残破的金銮殿,站在了金銮殿的前方。

他也看到了这些小虫如同浓缩了时间的生老病死,然而他的眼中,唯有霸道、强大、自信、威严、狂热、甚至渴望……却没有一丝恐惧。

这些都和强大有关的狂热情绪,使得他的整个有些形销骨立的面目和双眸,都在发出炽烈的光彩。

此时面对掌管这云秦的皇帝,文玄枢想要说些什么。

而面对敢于挑战自己的文玄枢,或者说对于那些并没有出现在这座皇城里面的其它敌人,云秦皇帝也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便是云秦皇帝先对着倪鹤年挥了挥手,示意倪鹤年离开。

疲惫的倪鹤年飘然远去,消失在残破的殿宇之间。

如果没有当年走入中州城的张院长,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于是文玄枢首先发声,他冷笑着说道:这个皇位,是天和云秦赐给你的,但你却以为是自己的。

你错了。

云秦皇帝并没有发怒,只是带着诸多和强大有关的炽烈情绪,看着文玄枢,朕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只是像你这样的蝼蚁,并不知道。

文玄枢眼睛微眯。

但不等他出声,云秦皇帝却已然傲然地说道:青鸾学院一直在教人敬畏,今日……我便借你祭天,让天下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云秦秋祭。

他狂热而威严的缓缓说道。

他的身上开始发光。

开始发出真正的光亮。

无数金色的雷丝,从他的身上,肌肤上涌出。

所有的人呼吸都已经停顿。

文玄枢和白衫文士的呼吸也都已经停顿。

连眯着眼睛,静静的行走在皇城里,思索着之前一场场战斗,若有所悟的倪鹤年,呼吸也彻底停顿。

倪鹤年的眼睛已经越来越不成了,他已经只能看清面前五尺之类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却是依旧用力地抬起头,看向真龙山的方向。

皇帝的身上在发出雷光。

真龙山上也开始发光。

那一间间幽暗的殿宇里,重重帷幕已经被内里的光线照耀得好像燃烧了起来,这一重重的帷幕,也好像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的光幕。

真龙山这些殿里金属地面上的一个个玄奥的符文,也开始闪亮,就像有金黄色的溶液,流淌在里面。

重重帷幕里的金属巨盘,开始往上升起。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个嵌在地上的巨盘,而是一根根金属巨柱。

……真龙山顶上的天空,只剩下了一种金黄的色彩。

就好像天空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落下无数的金光,将整个真龙山笼罩在内。

中州城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所有原本只敢在家里紧闭房门的人都开始打开了房门,走到了街上。

所有的城门守军,中州城里的中州军和巡察军,都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命令,都停了下来,震骇的看着这样的景象。

整个真龙山在发光,沐浴在金光里。

真龙山上的光形成了冲天的巨大光柱,看上去就像是天空打开了一道通道,有真正的天神要在这样的神光里降临。

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背叛的军队的内心。

难道这真龙山上,和传说中一样,真的有龙的存在?文玄枢也震撼的看着真龙山变成一条难以想象的金色光柱。

一直最为冷静的白衫文士感到了恐惧,他吹响了手中的一根竹笛。

笛声呜咽,一团团紫红色的迷雾,形成一条条飓风,随着他的心意,涌向浑身闪着雷光的云秦皇帝。

轰的一声巨响!一声雷鸣自高空响起!震得所有中州城的人的心猛地一跳!没有人看到天神降临,没有人看到传说中的真龙。

只有一道金黄色的闪电,从高空中落下,落到皇帝的身前,将数十具尸体炸得飞起,将大道上那些缝隙里的泥血,都尽数震了起来,变成了一团盛开的血雾。

云秦皇帝仰首望天。

中州城里的百万人仰首望天。

皇宫上方的天空,无数的白云都变得明亮起来,变成了金黄色的雷云。

雷云的边缘,开始流淌出金色的闪电,就连白云的中心,都开始喷吐出一条条金色的雷光。

倪鹤年看不清这一切。

他只是感到了恐怖的元气波动。

就如皇城上方的天空里,聚集了无数的圣师。

一条过后是无数条。

无数条金黄色的闪电,就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文玄枢和他身旁、身后所有的云秦逆臣,所有的强大修行者,全部浑身寒冷,然后开始颤抖,就像是一个个雪人,在不停地抖落着身上的雪花。

雷光里,云秦皇帝冷漠的看了文玄枢一眼,然后他开始前行,沿着他面前的这支叛军前行。

他的这一眼里,甚至有些感谢的目光。

文玄枢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无数哭喊声、求饶声和恐惧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一道道金色的闪电柱冲击在云秦皇帝和中轴线上这支叛军的世界里,如同无数天罚的神鞭,将一具具尸体抽打成碎片……将一名名恐惧的尖叫着的人,也抽打成碎片。

一道道紫红色的飓风,被无数的闪电抽打成飞灰。

云秦皇帝行走在无数的雷光柱里,行走在这闪电的暴雨里,白衫文士看到,落到云秦皇帝身上的金色闪电柱,只是像一蓬巨大的雨水一样,沿着他的身体流淌而下。

一道粗大的闪电落在了白衫文士的身上。

他的身体飞了出去,裂了开来。

第六百七十章 谁之天下中州城里的人痴痴地看着天上,好像痴呆一样。

他们的一生里,哪怕在想象中,都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一条条比手臂还要粗大的金色闪电,从天空中落下,冲击在皇宫里。

皇宫上方的天空里,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这样的闪电。

很多停留在自己院落里等待着最终结果的云秦官员震撼的拜伏在地,表示他们的敬畏和臣服。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所以这是天威,这是皇天神国落下的惩罚,惩罚那些胆敢忤逆天子的乱臣。

……闪电如柱,如天神不断挥舞着神罚的巨棍,往下乱砸。

一名中州卫将领惊恐的大叫着,想要逃出皇宫,但是他看到周围的视界里全部都是一条条这样的闪电冲击在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雷光巨柱,降临到他的头顶。

他的身体被这条闪电狠狠的镇压在地上,冲击成片片飞溅的残肢。

云秦皇帝就冷漠而威严的从他身旁走过,从他的碎裂的尸骸旁走过,他就像是神国里走出来的神明,在惩罚着胆敢对他不敬的世人。

文玄枢醒了过来。

还没有雷光正好落在他身上。

在白衫文士被雷光击中,死去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这就是你们长孙氏的龟壳!他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行走在雷光里的皇帝,看到金色的雷柱冲击在皇帝的身上,却是像流水一样铺开。

他脸上的愤怒和恐惧变成了微微的激动。

他身上也开始发光,开始流淌出金色闪电。

他看到了金色的雷柱被皇帝身上流淌出的金色雷光隔绝在外,恐怖的力量变得如水般温柔。

他也能发出金色闪电。

因为他的身上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无数真龙宝石制成的真龙宝衣。

他的浑身,也充斥在金色的雷光里。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朝着前面的一条落下的金色闪电,冲了过去。

天空落下的雷柱冲击在了他的身上。

他脸上的激动瞬间僵硬在脸上。

这一道雷柱并没有像他想象和希望的那样,变成一蓬温柔的水瀑,而是如同一根擎天巨柱压下。

轰!的一声炸响。

两股雷光炸开。

文玄枢踉跄跌出。

他身上的真龙宝衣上出现了许多放射性的裂纹。

一颗颗比纯金还要金黄的真龙宝石,从他的真龙宝衣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抛洒下来。

云秦皇帝已经距离文玄枢不远,他用鄙夷和可怜的目光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文玄枢,讽刺道:蠢货……难道你以为这天下所有的雷霆都是一样的么?若是都一样,那这天下,为何还是我长孙氏掌管?在说话之间,他决定给文玄枢更多的羞辱。

于是他伸出了手,将手伸入了前方一道落下的闪电里。

他的手穿过了这条闪电。

这条恐怖的雷光如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文玄枢的眼睛变得血红,发疯般发出一声厉吼,再次直起身体冲向云秦皇帝。

然而他只是跨出一步,又一道雷光降临到他的头顶。

文玄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喝声。

他身上无数的真龙宝石飞洒溅射出来,他的身体,在这雷光中倒下。

这场云秦真正的秋祭已然结束。

因为在看到今日这样场景的无数中州人眼中,这是上天的意志,上天始终是在帮助圣天子的。

然而金色的闪电柱还在不停地落下。

很多想让这一切就此结束的中州卫,等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很多人都已经跪了下来,拜伏在地,然而金色闪电还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云秦皇帝站在皇城的中轴大道上,看着这一场还在进行的屠杀。

……许箴言在天牢外看着这场落在文玄枢所在的叛军里的闪电暴雨。

他也感到震撼,然而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意外。

从那一条条雷光巨柱从天空中坠落下来所搅动的天地元气,他可以肯定,即便是闻人苍月那样的圣师,都根本不可能从这样的雷光里走出来。

所以文玄枢死了。

所以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的嘴角开始浮现出一丝阴冷而得意的笑容,因为他认为那一个秘密,整个云秦,便已只剩下他知道。

狄愁飞也站在某段城墙上看着这一条条不停的从虚空里冲出,又狠狠的冲击到地上的金色闪电。

他是整个中州城里,唯一一个既不觉得震撼也不觉得惊讶,心中异常平静的人。

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真龙山的这个秘密,且正是因为这个秘密,他才会让文玄枢的几名圣师去送死,才会让这里的七座城门楼落下。

他知道文玄枢不会活得下来。

他有些感叹,有些觉得可惜。

因为文玄枢的确是一名真正的枭雄。

只是他觉得即便将真龙山的这个秘密告诉文玄枢,在有倪鹤年镇守的这座城里,文玄枢也未必有能够破解的办法,所以对于他而言,利益最大化,自然便是将文玄枢这名枭雄牺牲掉。

现在在这座被雷光照亮的雄城里面,许多的老人已经死了。

所以这座城,已经到处都是机会,已经是像他这种年轻人的舞台。

雷光很高很粗很亮。

中州城外很远地方的人也都看得到。

行进在城外某条小路上普通马车里的文玄枢也看到了天空中闪耀的那片雷海。

他看得出那是真龙山的方向。

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他知道这样的雷海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开始在紧闭着的马车车厢里失声痛哭。

……雷光在尽情的垂落了数停的时间之后,终于骤然消失。

真龙山上的那些幽暗殿宇里,飘动着的重重帷幕恢复了黯淡一动不动,如同一道道铁幕般沉重。

云秦皇帝走出了残破的皇宫宫门,正对着这座城。

所有在皇宫里还活着的修行者和中州军军士全部跪伏了下来。

很多朝着皇宫眺望,隐约看见他身影的中州城人,也全部跪了下来。

圣上万岁!万岁!一声声这样的声音在中州城里响了起来,扩散开来。

云秦皇帝呼吸着带着血腥气的空气,他听到了这声音里前所未有的敬畏,他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被中州城城墙堵在外面,原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城的中州卫军队,一名名军士全部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也都跪在了地上。

这是谁家之天下?这是长孙氏的天下!云秦皇帝在皇宫门口,喃喃自语道。

第六百七十一章 新生的世界里的年轻人云秦皇帝身后的皇宫无比的残破,他面前的中州城,很多处街巷也因为先前江家、钟家以及现在文玄枢的战斗而变得有些残破,有些倒塌的房屋甚至已经长满了枯草,给人荒芜的感觉。

然而云秦皇帝却是异常的满足。

不破不立。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新生的城,一个新生的世界。

就如那名文玄枢身旁那名白衣文士最后祭出的飞虫,有生就有死,新生,便也意味着死亡。

有太多的老人死去,才促成了长孙锦瑟眼里这样一个新生的世界。

……光阴似箭。

在深秋里,炼狱山的气温也终于降低了一些。

张平握着手里一卷黑红色的文书,面色变得十分苍白,浑身不停的颤抖起来。

在颤抖中,他肌肤下微蓝色的血管凸显起来,就像是一条条符纹,要从他身上飞离出来。

在过往的南伐、南陵行省的战役里,在和庞大的云秦帝国的交战中,炼狱山也损失了很多强大的力量,炼狱山掌教深邃的双眸里,看到了更多更深的危机,所以炼狱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即便炼狱山对于自身起源一直讳莫若深,但到了炼狱山的核心弟子这一阶层,却都隐隐的知道,炼狱山的修行之法,起源于炼狱山后面的不可知之地,天魔狱原。

天魔狱原在世间有很多种称呼,有叫做火狱原,有叫做魔火死域,有叫做炼狱原,但不管何种称谓,任何典籍对于这片不可知之地的描述都是一样的。

这片到处都是活火山口和间歇性热泉、火泉的区域,到处都是流淌着浓烟、烈火和岩浆,里面可能会有传说中的仙魔大战时期的一些遗迹,一些交战之地,一些魂兵,一些强大的修行之法,以及更为现实和确定一点的是,会有很多世上极其珍惜,外界甚至没有的炼制魂兵的宝石、独特金属。

从数百年来修行者世界的各种典籍的记载来看,有关这种强大的修行者足迹都不至的不可知之地,要么没有魂兵和修行之法出现,要有出现,往往就是比现在所有大匠师能够制造的魂兵都要厉害,张院长的大黑,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东西。

修行之法也必定是和青鸾学院以及般若寺那种修行之地的顶尖修行之法一样,十分恐怖的存在。

这数百年来,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都已经形成了共识,不管当年到底是真的如传说中的一样,有强大的异族入侵交锋,还是几个帝国之间的征战,但那场战争必定庞大到难以想象,甚至近乎毁灭了修行者的世界。

那时修行者对于魂兵、对于符文以及对于修行者自身肉体的研究和探索肯定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这个世间。

所以这些不可知之地,一直是许多强大修行者眼中力量的来源,哪怕只是从中能够得到一两件魂兵的残片,或许上面的一些符文,就能够给现在的匠师和修行者莫大的启发,造就出这个时代强大的魂兵。

然而不可知之地之所以被称为不可知之地,便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即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圣阶以上的修行者,进入这些地方,能够生还的机会都很少。

就是因为这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以来,进去的修行者大多都死掉了,死得太多,死得让人寒心,死得几乎没有能够活着的出来,所以才慢慢变得根本没有人敢进入。

然而事实上炼狱山对于整个大莽帝国的最南边,对于天魔狱原这个地方的探索一直在进行着。

炼狱山有足够数量的农奴。

这些农奴在炼狱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这数百年来,一直在驱赶着这些蚂蚁进入火灶里面去找寻东西。

丢入火灶的蚂蚁自然会烤焦,但在长久的岁月里面,也偶尔会有一两只蚂蚁运气很好的活下来,能够带出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让炼狱山一直屹立在大莽之巅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和神秘。

在炼狱山那些最高层的人眼里,炼狱山那些身穿红色神官袍的弟子们,和蚂蚁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要说有区别的话,那就只是高级一些的蚂蚁。

炼狱山掌教损失了很多力量,看到了他即便通过闻人苍月发动了这一场战争,即便张院长依旧没有出现,今后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但他也看到自己依旧无法征服云秦,感到了威胁,于是他更加迫切的需要更强的力量……于是他需要有更高级的蚂蚁。

那名断腿的炼狱山长老本来是一只很好的蚂蚁。

将这名断腿的蚂蚁送到云秦之后,他也需要有很好的替代品。

大批的蚂蚁,也需要有绝对忠诚于炼狱山的蚂蚁带领。

张平并不是绝对忠诚于炼狱山的蚂蚁,然而他却是通过了炼狱山忠诚考验的蚂蚁,在炼狱山所有的上位者眼里,他是最忠诚的蚂蚁之一。

所以,他便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成为了需要带领一批蚂蚁进入魔原的高级蚂蚁之一。

这是张平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功接纳了魔变的药物,必定会彻底修成魔变,必定会成为炼狱山最为举足轻重的弟子之一,却依旧会被派去执行这样的命令。

他知道执行这样的命令比接受魔变的药物还要危险,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小。

所以他愤怒,恐惧,觉得这根本没有道理。

然而在炼狱山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只有顺从、服从、接受,要么死亡。

所以他只能痛苦,痛苦到自己不能接受到怨恨……他想着自己修成了魔变之后,或许有一天便能回去面对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那张完美的容颜,然而为什么好像所有不幸的事情,都要落在他的身上。

但他依旧只有顺从和服从。

……更为寒冷一些的云秦深秋里,一名胖胖的年轻人捧着一堆卷轴行走在南陵行省的某个军部里。

他惊人的记忆力和逻辑推断能力,使得他在军部显得越来越重要,位置也越来越高,只是让军方的一些高阶将领唯一不满意的是,这名叫蒙白的年轻人,似乎太过怯弱和胆小。

想不到真龙山的秘密这么多。

在坠星陵,同样的秋光里,坐在窗畔书桌旁的林夕合上了手上的案卷,发出了轻声的感叹。

他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身穿着普通薄棉衣的周首辅。

仙一学院不复存在,雷霆学院已然成了他的私军,胡家失势,容家彻底表明了态度。

在普通的云秦百姓看来,这是代表着长孙氏皇权不可侵犯的圣迹,他已经扫除了他所认为的一切障碍。

周首辅一声幽然的叹息。

林夕安静地说道:只剩下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周首辅看了林夕一眼,微苦道:所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林夕的神色很尊敬,但他还是看着周首辅的眼睛,说道:我以为你还会设法阻止或者挽回。

周首辅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秋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所以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所以我知道,不管我做任何事情,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和青鸾学院开战。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间的想法,我一直是一个很懒的人,我也答应过长孙无疆一些事情,但我总被人推着做一些事情。

这次,我已经不能再回避。

林夕看着周首辅,轻声道:我只能主动面对这场战争。

周首辅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点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让林夕很欣慰,更加尊敬。

在他以前的印象里,他总觉得周首辅是一个死忠到迂腐的人,然而到现在,他却发现,周首辅只是那个始终想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想用最温和的手段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的那个人。

这场大战皇帝胜了,他重拾了敬畏,但是同样他也暴露了真龙山的秘密……这真龙山必定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否则他不会让那么多人用命来填,拖延时间。

所以青鸾学院和他的这场战争,我觉得还是有胜机。

林夕看着周首辅,深深躬身行礼,晚辈有一个请求。

周首辅躬身回礼,什么请求?请周首辅离开云秦。

林夕抬起头,看着他:我想让您和我的家人一起离开,去唐藏。

因为这场战争已经开始,整个云秦都会是战场,所以我现在就必须开始准备,我必须没有一些后顾之忧。

林夕看着周首辅,认真道:夏副院长也认为,唐藏将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答应你的要求,我去唐藏,或许会有些用处。

周首辅点了点头,看着林夕,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林夕问道:什么要求?在我离开云秦之前,你和亚楠成婚吧。

周首辅微笑了起来,然后又轻声道:帮我照顾好亚楠。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大将军之幼稚夜色笼罩着中州城。

中州城城北,驻扎着中州卫的一个军营。

最中的一个将军军帐内,弥漫着一股酒香。

云秦重武,且认为饮酒者豪,所以军中只要不是正值军务者,便不限饮酒。

正在饮酒的两名将领是关勇和吕灭敌。

这两名武官原本是中州城防军的高阶将领,在先前付出了许多代价,取得了文玄枢的信任之后,又在关键时刻控制了城防军,文玄枢兵败,他们所做的一切,先前很多人的牺牲,终于有了意义,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都是值得欣喜的时候。

关勇一直是个很粗豪的人,他并不懂得察言观色,在军中便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跟着吕灭敌,才获得赏识,成为了吕灭敌的臂膀。

他饮酒的心情是欣喜的,然而这第二壶酒温完,看到吕灭敌原本沉冷的面色变得越加难看起来,他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脸色阴沉难看的吕灭敌问道。

吕灭敌阴沉地看着手中的酒杯,放佛那是他的敌人,他缓声道:今日圣上已经拟好旨,明日正武司的任命就会正式下来,我会升任中州卫中枢将军,你会任城防军大统领。

关勇一愣。

他一时实在想不明白,这明明是两个提升的消息。

中州卫中枢将军,其实便是中州卫的第二号人物,城防军大统领,是整个城防军的第一号人物。

虽说他和吕灭敌在这次平乱之中起了很大作用,然而吕灭敌断然不会觉得这样的奖赏还不足够,还配不上他们的功劳。

狄愁飞任中州卫大统领,加封平波大将军,且兼任正武司大督察。

吕灭敌冷笑了一声,说道。

关勇顿时脸色大变。

他狄愁飞压在我们头上,我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在中州城里,我们原本只是小人物。

论修为,论军功,论统军打仗,我们的确一样都不如狄愁飞。

吕灭敌冷笑着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厉声道:但他狄愁飞有什么资格和顾大将军平起平坐?统领中州军……再加上正武司大督察,这种实权,已经足以和顾大将军平起平坐……他有什么资格?关勇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愈加难看起来。

更何况他只是借着文玄枢的手才从龙蛇边军出来,外人不知道,我们军方的很多人却都知道,他便是在龙蛇会战时想对林大人不轨,所以才在龙蛇边军遭到谪贬,他自然是林大人的敌人,且对顾大将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意,圣上直接将他扶上这样的位置,在这多事之秋,有什么好处!对南边战线,有什么好处!吕灭敌的面容冷厉,但心情却显然越来越为愤慨,激动,他的嘴角都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且今天司里下了一道军令,令山阴军转而向北。

令山阴军向北进?这是什么意思!关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牙齿都格格作响:圣上想要做什么?说是要在山海山脉设边关驻军。

但山海之后是四季平原,四季平原之后是登天山脉,登天山脉里有青鸾学院……这是云秦四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登天山脉和青鸾学院,就是我云秦帝国最北的天然屏障,我云秦立国至今,从未向北设防!吕灭敌厉笑了起来,圣上这么做,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便是困守住青鸾学院。

关勇震惊、愤慨、失望……一时间张开口,竟不知如何应声。

吕灭敌却是接着厉笑道:自碧落陵至今,便是这中州城和几个陵卫里的百姓,生活便变得比之前困窘了许多,更不用说南方数个行省的难民。

我原以为,圣上在秋祭除逆之后,就算不是先行稳定南方数省的行省,不设法通过各种手段让国库再度充盈,让百姓的生活恢复以往,也至少要先行恢复军路通畅,齐心收复千霞山,杀死闻人苍月这个逆贼再说。

然而我却只看到圣上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对付青鸾学院!关勇呆了半晌,终于发出声音,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吕灭敌惨然地笑道:若还是文玄枢这样的人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然而做这样事情的是圣上,是天子!我们还能做什么!说完这句,他提起酒壶,将烈酒倒成线,不停注入自己的口中,腹中。

然而酒入愁肠却更愁。

秋寒更浓。

……夜色里,须发皆白的顾云静正借着烛火,在一个沙盘前紧皱着眉头思考。

随着数声低沉而尊敬的通报声,林夕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顾云静紧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他转身看着走进来的林夕,温和道:你是想要离开坠星陵了?林夕微微一笑,道:大将军料事如神。

顾云静微笑道:真正料事如神的是你。

林夕笑容收敛,恭谨而认真地对顾云静深深躬身行礼:此次正是向大将军辞行,并谢大将军这十余日来对我的照料。

何必这么正式。

顾云静也笑容收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早在龙蛇山脉时便已十分喜爱的年轻人,他感慨地回礼道:若真要说谢,反而应该是我替南陵行省后方的数省难民和这里的军人谢你。

林夕的目光落在了顾云静先前看着的沙盘之上,他伸出了手,点了点上面的某一面小旗,没有任何过渡的直接轻声道:那支从龙蛇方向赶来的流寇军,您可以认为是我的。

顾云静微微一怔,眉头微蹙,神情凝重了数分。

你准备让我怎么做?他也不问其它,只是转过身去,看着沙盘。

林夕走到了他的身旁,也看着沙盘,说道:我想让这支流寇军带着这支大莽军回螯角山。

即便我有些关照,以目前的情形,这支流寇军想要回到螯角山,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云静缓声说道。

现在大莽军对湛台浅唐的军队和这支流寇军是前后夹击之势。

林夕看着沙盘上那两面代表大莽军的旗帜,我只需要大将军拦住大莽后面的追军。

顾云静有些略微惊异道:前面堵截的大莽军七千众,你确定这支流寇军能够对付得了?林夕安静的点了点头:我确定。

顾云静轻声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啊。

林夕摇了摇头,大将军又不是唐牛。

顾云静苦笑:这又是什么胡话……你这么有信心,看来是连这支军队途中的军粮都能解决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以先抢一批堵截的大莽军队的粮草,至于接下来的,可以解决掉。

林夕认真道。

流寇军是流寇军,大莽军是大莽军,这其中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顾云静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林夕,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其实皇帝和文玄枢之争,我并不插手,并不是要看两虎相争,坐收其利,我只是想看看皇帝的态度。

其实还有一句胡话,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九道帷幕都被他拆了,文玄枢死了,整个云秦都已经几乎没有能够阻挡他意志的东西,我想他应该满足,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满足,他不想留一线。

林夕看着顾云静,认真道:想必您也十分清楚,并非我危险耸听,必要的时候,他或许甚至连您都会对付。

很多时候,我不能仅凭我一个人的喜好行事,就如贺白荷他们,即便想要杀死圣上,却都最终来到了这里,死在这里。

顾云静看着林夕摇了摇头,我或许会容忍数千人的流寇军在龙蛇边军身后,但五万大莽军在龙蛇边军身后,这种事情,对于云秦而言,却太过危险。

林夕张了张口,但还不等他说什么,顾云静却是已经盯着他的眼睛,诚挚地说道:最简单而言,我能装作看不到,但不能帮助你推翻这个帝国……其实即便我完全站在你一边,我也没有任何信心做成这样的事情。

虽然从碧落陵之乱开始,云秦的圣师就越来越少,少到连中州城都快要没有……这样一来虽然显得青鸾学院的圣师和讲师们会更加强大,这也的确已经是你们年轻一辈的时代,但这个世界,不是一两个强大的修行者所能决定的世界。

圣上秋祭之后,威望已经恢复到了顶点,身在这样的帝国里,在这样的人世间里,要推翻一个挟带着这个帝国的皇帝,胜机实在太过渺茫,最终的结果,恐怕反而是导致这个帝国彻底走向灭亡。

神仙打架,苦的终究是老百姓。

顾云静满怀希冀的看着林夕,恳求道:以我之见,我觉得目前最为可行的,是你们全部暂避到唐藏去。

您是因为太过担心这个帝国,所以才说出了让我都觉得幼稚的话来。

林夕毫不客气地说道:您竟然想不到,若是真按你这种说法……皇帝就会改变主意,将力量放在对付闻人苍月上面?林夕微嘲的笑了起来,摇头:他恐怕直接就会将战火烧到唐藏去,设法将我们从唐藏铲除。

而且……林夕微微一顿之后,看着面容微苦的顾云静,接着道:我可以将家人送到唐藏去,我的用意自然是保证我家人的绝对安全,然而对于唐藏而言,我的家人也相当于他们的人质,相当于我的承诺……我们云秦和唐藏毕竟是敌国,虽然青鸾学院和唐藏之间有过一次合作,但这天下最强大的依旧是云秦,唐藏也必须时刻担心着来自云秦的威胁。

我将家人送到那里,唐藏皇帝不会担心我青鸾学院再对他们有任何图谋,这是最牢靠的互相信任,然而若是我们青鸾学院都全部过去,若是我们青鸾学院都难以在云秦立足,将军您觉得他们会冒着和云秦皇帝开战的危险,收留我们所有人?唐藏会怀疑我们的实力……而且他们也必定会考虑这样的大战会死多少人,即便他们预估一定可以战而胜之。

更何况唐藏的时局并不算稳定,所以将军您自己也应该明白,即便我和青鸾学院可以显得那么伟大,可以给自己戴上诸如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而忍辱负重等光环,但这的确是行不通的。

顾云静并没有愤怒,只是神情黯淡,他知道林夕说得不错,自己的确只是因为心情激荡而说出了幼稚的话。

他和中州城里那两个借酒消愁的将领一样,也自知无法阻止这种注定是悲剧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条无法逆流的大河。

学院有神木飞鹤,所以消息传递要比军方还要快一些,您可能还不知道,在秋祭文玄枢开始讨伐时,山阴行省的一支大军日夜兼程的赶向中州城,想要和文玄枢一战,虽然那支地方军在时间上依旧赶不及,但却至少表明了对皇帝的忠诚。

事实上这支军队也的确对皇帝十分忠诚,现在这支地方军,已经接到命令,不用再赶至中州城,已经改行北上。

林夕平静道:不知是为了将来直接攻青鸾学院做准备,还是想彻底断绝青鸾学院的一些资源和信息的传递。

顾云静霍然抬首。

就如我和唐藏实际也是一个交易。

林夕对着他再度躬身行礼,凝声道:我请求您让这支流寇军带着湛台浅唐的大莽军队回螯角山,其实也是想恳请大将军和我做一个交易。

第六百七十三章 逆袭的年轻人们顾云静已经很老。

他原本就是整个云秦军方最老的将领之一,且常年镇守龙蛇边关,污浊湿热的空气和常年不见天光,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使得他的面容本身不像一般的圣师一样有光彩。

此时他的面容显得更老了一些。

他看着林夕,肃穆的轻声问道:什么交易?林夕说道:将军不死,抑或皇帝不挥师进入登天山脉,我决不动用这支流寇军和湛台浅唐的大莽军。

顾云静眉梢微挑,说道:你说话倒也直接,怎么连我死不死都成了条件?您不是普通人,行事但求心安,所以你会管眼前事,身前事,所以你不想见到云秦这个由青鸾和先皇一手建立的帝国彻底陷入内乱之中。

林夕看着这名苍老的将军,尊敬道:有将军镇守这里,有将军在云秦军方,我会放心,但若是您不在了,便已无人能让我们放心。

这边关,这天下,身前事,由将军管,若将军不在,将军这身后事,这云秦,就请将军放心交给我们。

顾云静轻叹了一声,微嘲道:看来你们青鸾学院的人,也已经看出我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了?林夕微微沉默。

虽然立场不同,但是经历过东景陵之后,他便更能理解云秦军人的一些固执,迂腐,甚至幼稚。

他知道换了自己,这一生,都根本不可能像顾云静这些人这样,真正的伟大。

这个秋,对于云秦帝国而言就像是一个去旧迎新的魔咒,老人们离开历史的舞台,是难以避免的,然而只是在这个秋里,离开的却似乎太多了一些。

听到顾云静的一声微嘲,林夕的心情,便说不出的复杂。

不出意外,撑个八九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将军难免阵上亡,你也不用多解释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云静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得如同朝阳的后辈,又收敛了自嘲的笑意,认真道:只是即便只管身前事,湛台浅唐的这些大莽军不是五千人,而是五万人。

这是五万人啊。

顾云静重复着,重重道:连在龙蛇边关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你都能将一支流寇军装备得比我的黑蛇军还要好……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装备这五万人都做得到。

一支武装到了牙齿的五万精兵,到了云秦境内就是脱缰的烈马啊,一路的地方军都根本不可能是敌手,都甚至能够直取中州,有能力对付这样军队的边军,也只能在后面追着。

林夕知道顾云静这是依旧重忧而拒绝,但他却没有任何失望之意,只是平静地看着顾云静,说道:所以我也会让大将军您放心,我会告诉您我的一条命脉。

若是我有违我们之间的约定,您可以轻易的切断我的这条命脉。

顾云静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时候的抉择对于他来说很难,然而他这一生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艰难的抉择,这使得他在任何惊心动魄的时刻,都不会有太多的犹豫,所以他眼中随即闪现出亮光,他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林夕也点了点头,安静道:大德祥是我的。

顾云静身上的衣衫一震,他先前唯有担忧和无奈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震惊,这使得他的目光里,似乎有刀剑飞起。

林夕的这句话虽然极其简单,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却十分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义。

这句话,比林夕说还拥有数万大军,还要令他这样的人物动容。

怪不得你先前去了一次碧落陵,谁都不会怀疑你……因为你去是对付神象军,但对付神象军,平定了碧水、天落两个行省的局势,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大德祥。

顾云静眯着眼睛,眼睛里的光芒不断的闪动:民以食为天,云秦的粮食价格将近上涨两成,碧水、天落行省的稳定,那些商行将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对大德祥造成威胁。

你能让大德祥成就这样的传奇,自然能让它变得更强,更加庞大。

所以你有信心解决五万大莽军的吃饭问题。

甚至在将来,在某个时候,你都可以决定让云秦哪只军队得不到足够军粮,让云秦哪只军队,拥有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粮草。

想不到你才是大德祥的真正大东家!大德祥毕竟只是正经的商行,这个秘密告诉了您,您若是要对付大德祥,也只是举手之劳。

林夕看着顾云静,道:所以大德祥是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这支军队的命脉,是我的命脉。

您说得不错,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修行者带着一群修行者就能推翻的世界……所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已经足够强大,但这还不够。

顾云静摇了摇头,看着林夕,认真道。

大将军如果是唐牛,就会知道一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终究是人心之争。

林夕说着玩闹般的话,但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玩闹的表情: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想云秦人,会做出自己最为正确的选择。

顾云静不再多说,只是伸手,沙盘上的一面代表大莽军的小旗,从沙盘上凌空飞出,落入他的手心。

我会帮你对付闻人苍月的这支军队,其余的事情,就看你了。

他充满忧虑,沉重地说道。

…………云秦的朝堂设置和林夕认知中的每个朝代都截然不同。

在皇宫正门至金銮殿的中轴大道两侧,分设有八司的殿阁,八司里的重要官员,在每日早朝之后,便会各自进入各司的这些殿阁里办公。

若是有各自紧急事务,便是送至首辅内阁府,首辅决议不下,或是要请示皇帝批复的,便由首辅批注说明和建议之后,再送往御书房。

祭司殿,便设立在礼司之后,在最靠近皇宫城墙的一处角落里。

因为皇宫本身极大极威严,再位于最深处,所以祭司殿平时便是最为沉寂清净的地方。

今日的祭司殿却是分外的热闹,数十名皇宫侍卫拱卫着数名工司和内务司官员,站在殿口石阶下方,正和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交待着事情。

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原本显得十分配合,然而只是听了数句,脸色便都顿时变得不可置信和愤怒。

这种修缮,我们自己也能做……即便是你们工司和内务司负责修缮,要让我们搬出这里,但为什么要直接让我们祭司殿搬出中州城?听着一名礼司官员的愤怒喝声,为首一名工司官员面容不改,温和道:修缮工作是统一进行,并没有什么针对,届时要搬出中州城的,也不只祭司院一处。

圣上想必也是觉得残破殿宇修缮需要很长时间,凑合一下不现实,索性先行帮祭司院先取一个清幽所在。

迁出祭司殿是好意,那今后祭司进入礼司,不准进入军中,所有军中祭司召回,连进入民间宣教,招收新祭司都需要经过御堵科和圣上核准,这是什么意思?在这名工司官员的平和声音里,一名祭司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难道祭司院已经成了御都科下某个附属衙门,难道云秦已经不需要祭司了么!面容温和的工司官员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温和的笑笑,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想道,圣上的这些旨意,原本就是要将祭司院从中州城彻底清除出去,只是因为祭司院在先前对于某人的支持,以及在江家和钟家的那些事里的态度,触怒了圣上,这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还明声说出来,这便没有什么意思了,陡增大家尴尬而已。

这名工司官员是温和圆滑,然而他身后数名官员却并不都是和他这样的脾气。

其中有一人忍不住便寒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我等只是执行圣上的旨意,若是你有什么意见,自可以现在就去面圣。

难道你还敢指责圣上的不是?一时间,祭司殿前一片死寂。

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都是愤怒得浑身发抖,然而那日天罚的雷光和圣上的威严,却是让他们说不出的畏惧。

心在光明,天下便皆是光明,在哪里都是一样。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平淡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圣上要我们搬走,我们搬走便是,有什么好争执的呢?这个声音一传出来,祭司殿门口数名礼司官员和祭司便顿时愧然而尊敬的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身穿银色、绣着龙鳞纹威严官服的狄愁飞,远远地看着祭司殿门口发生的事情。

哪里是修葺,分明是拆掉祭司殿而已。

祭司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用。

他俊美而骄傲,显得分外自信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和嘲讽的笑容。

看到随着那个苍老声音的发出,再也没有什么纷争出现,他转身上了后方候着的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行出了皇宫,穿过了中州城的大街小巷,到了中州城的一处近郊。

这里有一条并不宽的河道,河道里的水有些浑浊和泛黄,发出一些腐烂的臭味。

河畔有一片工坊,里面有许多工匠在奔忙,一些露天的场地上,堆放着还未处理的牛皮,即便是在深秋里,飞舞的苍蝇都如同在下雨。

这是云秦的一间军需制甲工坊,制作的是云秦最普通制式的轻皮甲。

工坊里正在赶工,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停在河边的这样一辆马车。

狄愁飞掀开了车帘,微皱着鼻子,很有兴致的看着工坊里的许多身影,他的目光,开始一直停留在一名短发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很是壮实,但身体偏偏却有些佝偻。

他盯着这名年轻人看着,看了很长的时间。

等到夕阳降落之时,他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走入了这个工坊。

第六百七十四章 小人物的生活云秦的普通制式黑漆皮甲虽然在边军中属于正常耗品,即便是最普通的边军,一年大概也会发放到两至三套的黑漆皮甲,但用量大,不代表着制造工艺的不复杂,不代表着廉价和防御力不佳。

制作制式黑漆皮甲的牛皮大多来自临川黑牛和北陇青牛,这两种牛的牛皮天生极其坚厚,尤其北陇青牛一直就有北陇十头牛,磨烂一把刀的古语。

大莽制皮铠用革首先是用烟熏,制成的皮革坚硬,但相应较脆薄,且会增加后继工序的难度,制作皮甲耗时比云秦长。

云秦制皮甲用革先是用冷泉水洗,然后用药料蒸煮,趁热加工剪裁,接下来所有后继工作在七天内完成,因为超过七天,皮甲风干之后便会达到很坚硬的状态,再难处理。

剪裁下来的边角料用于熬胶,混杂一些树汁制成的漆,用来粘黏皮甲以及在皮甲外制成涂层,之后还要经过一系列的表面处理。

在繁琐而精致的工艺下,即便是在龙蛇山脉那种恶劣的环境下,云秦的黑皮甲即便经常泡在污水里,历经数月,都不会腐烂变形。

一名身穿普通素布衣,套着一件皮围裙的女子手持着一柄剪刀,正在一个蒸煮工坊外的空地上,对着面前一堆厚皮革,正在进行着剪裁的工作。

这名女子左眼角有一点青记,五官也十分普通,算不上好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手脚粗大,只是这制革工坊里的普通雇工。

刚刚蒸煮出来不久的皮革依旧很热,使得她的周围全部都是腾腾的热气,且这热气混杂着药液,依旧很臭,长时间被这样的热气熏着,无论是她双手的肌肤还是她面上的肌肤都显得有些粗糙,完全没有寻常少女的光泽,甚至还有一些微红的浮肿,好像肌肤的一层色彩是虚浮在上面的。

她身上的气味也绝不好闻,这种气味,除非用上好的皂膏洗上个数天,否则都不可能消除。

身穿着一件工司官服的短发年轻人就在这名年轻女工身旁不远查检一些裁制好的皮革,在仔细的检查了装车的近两百片皮革之后,这名短发年轻人在腾腾的热气包裹中,赞扬和嘉许的对着这名普通女工点了点头。

这名女工略微羞涩的咬了咬嘴唇,用目光无声的对这名短发年轻人致谢。

你就是唐可吧?就在这样白色的热雾里,突然飘入了一个虽然平静,但却显得和这个有条不紊的工坊显得莫名不协调的声音。

身材有些自然佝偻的短发年轻人正是唐可。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他看到在腾腾的白色热气边缘,慢慢显出一名挺拔俊秀,充满着自傲的年轻官员的身影。

唐可并不认识这名风采俊逸,和这间工坊格格不入的年轻官员,但看清对方华贵官服和紫红色犀牛角佩带的瞬间,他便面色微变,躬下身来:参见狄大人。

你倒是认得我。

狄愁飞微微一笑,看着这名在自己面前表示卑恭的青鸾学生,又看了一眼那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低着头做事,都显得局促的普通女工:这名女工是叫洪绣女?女工的手微微一颤,磨得极其锋利的剪刃差点在自己的指节上切出一条血口。

低垂着头的唐可脸色越发难看了些,艰涩的恭声道:正是。

我早些年也在工司见习过,对制甲工坊倒是也略知一二。

狄愁飞看着顺从的唐可,微微一笑,一般制甲工坊都极少用女工,盖因女工手上劲道总是要弱一些,除非女工有些方面特别出色,这洪绣女既然被你安排在这里,是否因为有些方面特别出色,是这剪裁特别的快,或是特别精准,一天之内剪裁出来的成品甚至多过一般的男工么?唐可心里再次咯噔一响,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但却将身体躬得更低了些,显得更加顺从和谦卑:狄大人,并非这个原因,只是因为洪绣女的两名兄长都在前线战死,母亲又患重病……狄愁飞微微皱眉,打断了唐可的话:两名兄长战死,军部应该已经发放了抚恤金吧?唐可卑恭的解释道:她母亲的病情比较重,先前那些抚恤金已经用完,所以这才将她安排在此处做工,以维持生活。

只是因为同情?狄愁飞微笑了起来,看着唐可:不是因为个人的私情?女工手里的剪刀停了下来。

她开始感到害怕,眼睛里开始模糊。

她只是个普通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没有读过书,并不算聪明人,她到此时也不知道狄愁飞的身份,但是她至少看得出,狄愁飞是个很大很大的官,且她也看得出来,狄愁飞是故意在找唐可的麻烦。

唐可声音微颤:狄大人,制坊用工,优先照顾军属困苦,这是惯例。

惯例若是用在男子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非议。

狄愁飞戏谑的看着唐可,摇头轻声道:可是你如此照顾一名年轻女子,却不免惹来非议,让人觉得不公。

唐可身体微僵:我……云秦有法,便是要守的。

狄愁飞负手道:其实你要想帮她,不一定要采用这样的办法……我看你既然对她有意,不若就由我做媒,你便娶了她,这样她和她母亲的生活,便也应该不成问题了。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女工的恐惧和委屈在心中交织,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只是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自己给唐可带来更大的麻烦。

唐可的声音更僵,他用力地咽了口口水,依旧卑谦的躬身身体,轻声道:大人,我从青鸾学院出来,便只是想安静的生活,我不会插手任何的纷争,哪怕只是在这里一辈子做一个小督造。

狄愁飞听到这样近乎乞怜的声音,他俊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了一丝快意的神情,他摇了摇头,平静而微讽道:可是你毕竟是林夕的朋友。

唐可抬起了头来。

他恭谨的面目终于因为愤怒而扭曲,而铁青。

他只是在这里兢兢业业的做事,照应这样的一名女工,也只是任何工坊里的官员分内的事……只是这一切都和狄愁飞的出现无关,狄愁飞的出现,只是因为林夕,只是因为他在学院里面,是林夕的朋友。

狄愁飞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只是转过头去,端详着在留着泪,却不敢发出任何抽泣声的女工。

他看着这名肤色很差,眼角有青记的普通女工,像是明白了什么,讥讽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是觉得洪绣女生得不够好看?不过娶妻娶贤淑,我倒是劝你一句,不需要太过在意外表。

普通女生在流着泪。

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哭出了声音。

她承受不住狄愁飞语气里浓浓的羞辱,她的确是个很不好看,很臭的女子。

她也是个很笨的女子,所以此刻她想不出其它的办法,她只是想到了一种方法,能够不让狄愁飞用自己来羞辱唐可。

于是她在哭泣里,扬起了手中的磨得很锋利,很快的剪刀,狠狠的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嗤!她的围裙上发出了裂响,然而箭刀却没有刺入她的体内。

她的手被一只极其有力的手抓住,就好像陷入了一只铁钳之中。

她看到了唐可扭曲而愤怒的脸,你疯了么!这名面容普通的女工便觉得更委屈,更害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的抽泣声便更大了些。

你不要在这里做工了。

唐可此时没有看狄愁飞,他拿下了这名女工手里的剪子,这名抽泣的女工普通的容颜,在他的眼里在此刻显得更加的柔顺,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你愿意嫁给我么?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为妻。

讥讽的笑着的狄愁飞怔住。

这名年轻女工也怔住。

她又觉得自己给唐可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又觉得更大的羞辱,于是她停止了哭泣,面容苍白着,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唐可手中的剪刀上,她伸出了双手,想要拼命的夺回唐可手里的剪刀。

我是认真的。

但是唐可却是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转头,看着狄愁飞,语气平静道:狄大人你说得不错,她虽然生得在你眼里不算好看,但是我要谢谢你,你让我看到了她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

我需要这样一名平凡但宝贵的女子,做我的妻子。

年轻女工的双手僵住。

唐可丢开了剪刀,握住了她粗粝的双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你愿意么?他含着笑,看着这名年轻女工,诚恳地说道。

年轻女工的眼睛再次模糊,但是她看到了唐可眼中的真诚和快乐,于是她哭泣着,用力地点头。

唐可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狄愁飞,谢谢狄大人做媒。

狄愁飞的面容微僵。

周围的热气里,遥遥的响起了几声工坊工人的喝彩声。

面对着这两个小人物,狄愁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在带着一丝热气和臭气从工坊中走出时,狄愁飞看到自己的马车旁,停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在这个崭新的中州城里,另外一名权势滔天的年轻人许箴言,目光阴冷的站在那辆崭新的马车前。

欺负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想必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快感吧?看着走过来的狄愁飞,披着灰色披风的许箴言,冷漠地道:你要是想真正的激怒林夕,让他自乱阵脚,让他受到更大的伤害,便要伤害对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羞愧和骄傲狄愁飞微笑了起来,看着许箴言,缓声道:欺负小人物的确没有什么快感,但既然没有什么快感,许大人为什么也要到这个地方来?在从龙蛇山脉的矿洞中走出来之后,狄愁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他就像是一柄已经藏在鞘中的宝剑,唯有圆润的剑柄露在外面,而藏匿在鞘中,不能让人看见全貌的宝剑,却总是比一柄露在外面的宝剑要更神秘和强大。

许箴言就像一抹阴沉的乌云,他看了一眼狄愁飞,说道:我不是来找唐可这个青鸾学院的同学,我是来找你的。

哦?狄愁飞戏谑的看着许箴言:不知许大人找我做什么?文玄枢扶我起来,又将你从龙蛇山脉调来,便是想让我们狗咬狗,互相压制。

许箴言阴郁地说道: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像他安排的那样。

狄愁飞笑了起来。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当时进入真龙山的勇气,他的笑声里便充满了骄傲和鄙夷,他笑得身后黑瀑般的长发都在飞洒。

你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文玄枢的狗,而且谁也没有规定,有共同的敌人,便一定会成为朋友。

而且即便只是交易和合作,我也不会和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会出卖的人合作。

狄愁飞笑着从许箴言的身旁走过,上了自己的马车。

许箴言没有动怒,只是眉宇间的阴冷又浓了数分,他也没有回头看上了马车准备离开的狄愁飞,只是冷冷地说道:我听说了一个消息,周首辅已经准备将他的女儿,也是我的同学之一的高亚楠许配给林夕,林夕应该很快就会大婚。

我还听到一个确定的消息,冷镇南的女儿,也是我的同学,冷秋语和我另外的一个同学李开云互生情愫,李开云也是林夕在学院里面最要好,最在意的朋友之一。

狄愁飞平静的进入了车厢,拉上了门帘,没有任何的应声。

他的马车离开。

许箴言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一名年轻的刑司官员讨好的帮许箴言掀开车门帘,狠狠地盯着狄愁飞趾高气扬远去的马车,寒声道:狄愁飞实在太狂太傲了。

他有这样的资格。

许箴言坐进阴暗的马车里,阴冷道:现在军方没什么人比他更有实权了,而且中州城里快没什么圣师了,而按照可靠消息,他恐怕不用等到明年夏,就能突破到圣师了。

毕竟他是整个仙一学院,这十几年来修行天赋最高的学生。

在我还是刚刚进入青鸾学院的学生时,他就已经是龙蛇边军一个方面军的大统帅,他看不起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年轻刑司官员亲自执鞭赶车,恨声道:可是大人您在朝堂之中的权势并不输他……许箴言挥了挥手,打断了这名年轻刑司官员的话,冷淡道: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越是骄傲和自信,越是不将我看成他的对手,他便更会忍不住去对付林夕……而且他也清楚,这是圣上要做的事情,他清楚,那样做会让他更加得到圣上的赏识,会让他从圣上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力。

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看着他和林夕狗咬狗。

年轻刑司官员微微一怔,衷心佩服道:大人英明。

许箴言闭上了眼睛,披上了一条毯子,面无表情道:你帮我留意一下柳家,我倒是不明白,在文玄枢秋祭发动之后,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文玄枢占绝对优势,地方上那些大员都在态度暧昧,为什么柳家这名省督会如此心急火燎的挥军来救,这么急着表明对于皇帝的忠心?是什么让他们认为皇帝必胜?年轻刑司官员又是一呆。

想到那支此刻正在北上的地方军,他才想起其中的确有很多疑点。

他回过神来之后点了点头的同时,心中却是不由得也浮现出一个念头,你又是为什么认为皇帝会胜,这么坚定的站在皇帝一边?只是这个疑问,他自然不敢开口问出来。

…………在过往的十几天里,云秦皇帝的政令前所未有的通畅,他下达了很多道旨意。

一支从山阴行省赶来准备和中州卫叛军一战的地方军,在还未赶到的时候,这场云秦立国之后最大的叛乱便已结束,然后一道旨意让这支地方军一路向北,赶往帝国最北端的四季平原。

狄愁飞受封平波大将军,掌管中州卫……原本在御都科便是第二号人物的许箴言,兼任刑司副司首。

祭司院另行择址,不再设立在中州城中,且一些军中的祭司也受命调回,皇帝隐约透露出来的意图,便是今后的云秦祭司便只能和云秦的一些道观里的道人一样,宣扬一些自己的思想,但无法参与内政,更是和军队完全脱离开来。

林夕的一些敌人们开始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开始做着一些事情。

在他们的消息里,林夕这一段时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的在养伤,然而无论是狄愁飞还是许箴言,都不会相信林夕什么都没有做。

事实上林夕的确已经乘着养伤的期间,仔细地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想清楚了自己接下来所能做的事情。

在这些时日里,他也已经有条不紊的做着一些对于他的对手而言,大到足够可怕的事情。

在许箴言的马车从市郊缓缓驶回中州城时,陈妃蓉正在钱塘行省温岭的一间大德祥铺子里给林夕回信。

她从来没有怀疑或是要反对林夕的某个决定,尤其是在大德祥生意上的一些决策上,她都是百分百的贯彻林夕的决定,只是这次,她还需要做一次最后的确定,她觉得自己需要将大德祥的一些具体情况告诉林夕知晓。

她写了回信,只是交给了就在铺子后面不远处的制皂膏工坊,然后只是等着。

钱塘行省距离南陵行省已经并不遥远,只是过了两天的时间,她便收到了林夕再次肯定的回复。

她便不再犹豫,以大德祥大掌柜的身份,通报南陵、南临、南令这三个帝国最南方行省,再加上钱塘、湘水两个行省的所有大德祥铺子,开始执行这个令她前所未有心颤的决策。

…………一个吮着手指的小女孩站在大德祥一家米面铺的不远处。

她不是乞丐,她穿得干干净净,很体面,扎着一对羊角辫,很可爱,在这条街巷里面也有间门口还种着花草的屋子。

只是她现在很饿。

她现在很想哭。

一半是因为饿得想哭,一半却是因为羞愧。

她觉得这样站在店铺门口看着店里面的米面是很丢脸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去那卖馒头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连看到这样生的米面,都挪不开脚步,很想跑过去抓一把放嘴里呢?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的祖父,一名也穿着干净粗布袄子的老人,看着这名小女孩的样子,他也很想哭。

前线听说已经打了大胜仗,一时半会那些大莽蛮子是不可能打过来了,所以他们回到了自己锁着的家园。

只是农田已经荒废了太久,这个秋天注定没有什么收成,这里的很多生意人也走了,很多行当一时都做不下去,尤其不少像他家这样做些手艺和小生意为生,平时还算是殷实的小户人家,在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逃难之后,回到家中的时候便已经一贫如洗。

大人还能勉强撑着,饿着肚子盘算着想想做些什么事情,慢慢的撑过去。

可是这几天都吃不到一顿饱饭的孩子,怎么撑?看着吮吸着手指头,脸色发黄的孙女,这名想哭的老人心里一发狠,便下决心要将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家里祖传的一块老玉当掉,即便这块亲情价值远高于实际价值的老玉有可能只能让他疼爱的孙女吃饱几顿。

街巷里青石板路上很干净,没有什么乞丐,可是很多人比乞丐还要饥饿,屋子里都是空空落落的,很多人白天都去了田地里挖草根和捉些田鼠之类。

和平时云秦年份极差,连年天灾的时候一样,如果上面的赈灾粮不下来,所有这些街巷里的百姓们就只能以各种方式硬撑下去。

一匹快马带着洗刷不去的风尘到了这间大德祥米铺的门口。

米铺里一名走出来的老掌柜在接过骑者的一份文书时,正巧看着牵着女孩的老人,看着这一对孙女羞愧的样子,这名老掌柜也很想哭。

他也想帮助这些人,只是他的薪金毕竟有限,不可能帮助得了这条街巷里所有的街坊百姓,至于米铺里面的米面,是大德祥的,并不是他的,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职守。

他想着等会再买个白面馒头偷偷塞给那个小女孩,然后他沉重的打开来自他尊敬的大德祥大掌柜的信笺。

至少正是因为他所尊敬的大掌柜先前的决议和规划,才使得至少在这样的街巷中,还有米面可以卖……在这样沉重的思绪之中,在看到信笺中字句的瞬间,这名老掌柜的双手就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他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他的额头有些冷,但是他的胸口,却是说不出的发烫。

本店!他再次飞快的扫了一便信笺上的内容,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他便近乎哽咽着,陡然大声喊出了两个字。

只是这两个字,在此时空旷的街巷之中,便显得分外的有力和宏大。

羞愧想哭的小女孩和老人都站住了,呆着转过头来,看着挺直了胸膛,呼吸急促好像要中风般的老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老掌柜如同受到了更大的鼓舞,胸膛却挺得更直。

他在这很冷的深秋里,像唱戏一样,大唱,宣布道:本店……从即日里,米面可赊欠!第六百七十六章 想哭大德祥疯了么?掌柜,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不仅是南陵、南令、南临这三个行省,就连钱塘、湘水这两个行省的大德祥铺子,米面都可以欠账赊欠。

……听着账房的声音,刘景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甚至托不住一直在手里养着的那个小紫砂壶,嘴里不停地开始喃喃自语。

这名头发花白,远在河洛行省蔺城的老掌柜,是稻花坊在蔺城分铺的掌柜,而稻花坊,便是大德祥一开始在栖霞行省做米面生意时,便敏锐的感觉到大德祥入市的威胁,那十七家联营商行里面的其中一家。

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建立大量农场之前,十七家联营商行已经无法和大德祥竞争,尤其在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行省的布局开始曝光,南伐开始之后,其中有七家商行更是难以为继,全部盘给了大德祥,剩余的大多数米铺要么开始另寻其它生意出路,要么就是像稻花坊一样,自身产粮地没有受战争的太大影响而勉强维持。

现在能够和大德祥竞争的,唯有云秦的三大米行。

然而三大米行之中苏友记的车队在碧水行省出事之后,三大米行都没有能够再有可以遏制大德祥的有力举措,所以大德祥前进的脚步反而显得更加势不可挡。

所有商号,包括不是做米面生意的商号,所有人的看法都是出奇的一致,等到这个秋冬过去,明年秋收之后,大德祥就会彻底变成云秦商号之中的巨无霸,而原本富可敌国,在大商号之中甚至可以用鼻孔看人的三大米行,也注定是败逃的命运。

究其原因,即便南方最富饶的数省几乎颗粒无收,但各大米行在各地粮库里的存粮还可以支撑,但到了明年,以大德祥今年的营收,加上一个秋冬的开垦,到了明年,大德祥在碧水和天落两个行省出产的粮食数量,将会极其的恐怖。

到时大德祥不仅是有米面可卖,而且即便新米和这些米行的陈米卖同样的价格,在成本比这些米行注定低廉的情况下,每卖一车米的盈利都会多出其余米行许多。

若只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夸张一点的比方而言,上千斤的米面,即便每斤米面能够多赚一两银子,也就是多出一千两银子。

但这是整个云秦帝国的生意,每个云秦人都要吃饭,这一年下来,大德祥多赚出的银两,便足以压垮它所有的竞争对手。

且战争还在继续。

动荡还在继续。

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却是十分安定……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已经成为了大德祥的巨大粮仓。

所以大德祥注定会成为云秦的传奇,成为云秦最为强盛,最为庞大的商号。

然而现在,大德祥大掌柜竟然让南方三行省和钱塘、湘水两大行省的大德祥铺子,可以赊欠!这是什么概念?在过往的大半年里,云秦和大莽的征战,不仅使得南方三个行省的百姓流离失所,几乎所有的农田全部荒废,而且接下来为了打赢坠星陵决战,云秦朝堂更是将钱塘和湘水的米粮都几乎征调一空。

云秦的百姓可以在胜利的消息下回到自己的居所,饿着肚子重新开垦、播种,但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贫如洗的饥民。

这和往日的大灾荒年一模一样。

赊账,一时怎么可能收得回来!这五个行省有多少张嘴要吃饭?大德祥的财力哪怕再雄厚,哪怕其余的几个生意依旧能赚取大量银两,哪怕对于赊账的数目也略微有着限制,但是又怎么可能经得住这么多张嘴吃?刘景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分铺掌柜,他的才干并不算特别优秀,他也不可能知道大德祥具体的账目,具体有多少可以流动和挥霍的银两,但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绝对支撑不了多少天。

他都可以肯定,大德祥这么做,完全就是自杀的行为。

一个明明已经注定成为云秦有史以来最庞大和强盛商号的大德祥,却偏偏放弃了这样的前程,将自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这是为什么?刘景根本不能理解。

大德祥这样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之后,像稻花坊这样的铺子的日子注定会好过一些,但是此刻,这名头发花白的普通掌柜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只是觉得大德祥疯了,那个神一样的大德祥大掌柜疯了,他周围的空气都疯了,连他自己都疯了。

但同时,一股莫名的敬畏和前所未有的佩服,却是充斥在他的胸口,却又让他的胸口发空。

他也很想哭。

…………你会杀人么?南宫未央看着站在她身旁石头上的徐生沫,简单而认认真真地问道。

徐生沫看着梳着两条辫子,身穿着一件普通青袍,很是面嫩的南宫未央,觉得南宫未央这句话很白痴,他很想骂人。

虽然他不知道学院和这支流寇军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被秘密派来协助这支流寇军,还有这支流寇军护着的那五万大莽残兵败将,那他当然不可能是来叉着腰看看的,可是这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女的,居然会问他会不会杀人。

你到底是不是白痴?拜托,我虽然只是因为和夏副院长有些过节,只是穿着青鸾讲师的黑袍,可我毕竟是青鸾学院出来的,毕竟是圣师好不好?我被派到这里来,难道是参观你们的迁徙的?你居然问我会不会杀人?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愚蠢到显得我都很愚蠢?他很想这么骂南宫未央。

然而他想到对方也是一名圣师,而且他知道南宫未央这个看上去很像普通小姑娘的圣师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莫名其妙都可以在当日的碧落陵和闻人苍月做对,大开杀戒,且自己身上带着伤,要打起来还未必打得过她。

而且她的身后,还有两三千个凶神恶煞的流寇……而且这些在他眼睛里有些歪瓜裂枣的流寇,身上穿着的铠甲和手里、手臂上、腿上、脚上的各种武器,更是让他一阵阵觉得荒谬和好笑,又笑不出来。

这些流寇简直好像刚刚洗劫过云秦的军研库房一样,一个个都像是把能带的最精良武器,都堆在了自己的身上。

瞧,那边有一个獐眉鼠目的流寇穿了一身弹性钢重铠,还在胸口挂了块云纹钢的护心镜。

瞧,那边有一个矮冬瓜一样的流寇提着两具应该一次性可以激发许多枝弩箭的非制式连弩。

他的视线里,最夸张的一个流寇小头目身上,足足挂着七具连发臂弩,双臂上有两具,身上挂着五具,压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连舌头都吐出来了。

但夸张归夸张,徐生沫知道这个流寇小头目对于普通的轻甲军士的杀伤一定会非常惊人。

除了这些之外……徐生沫此刻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骂人。

因为他的视线里,有一大片阴影正在从面前不远处的阴影之中飞快的倾泻出来。

如雷般的声音和狂风,正在席卷而来。

那是一支充斥着他面前天地的闻人苍月的军队,且大多是身披着轻铠的轻铠骑军。

我当然会杀人。

所以徐生沫只是面色非常难看的回答了这一句,然后他接下来想问问南宫未央到底杀过多少人。

但接下来南宫未央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从石头上一头栽倒下来。

会杀人就和我一起上去杀人……还有,下次和我说话不要站在石头上站这么高。

南宫未央看着他,很正常的,认认真真地说道:看上去很傻,而且抬着头和你讲话脖子会酸。

杀了这些人,你们就能回去喝酒吃肉。

杀不了这些人,你们就去死。

南宫未央的军令和用于临战前提振士气的话语非常的简单。

所有的流寇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叫声,朝着前面异常肃杀的大莽军队冲杀了上去。

接着徐生沫就只能和南宫未央一起开始杀人。

不管如何,他觉得作为一个前辈,不能给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给鄙视了,不能比这样的一个面嫩小姑娘杀人少。

但是很快,徐生沫也开始很想哭。

他的飞剑杀人很快。

南宫未央的飞剑杀人也很快。

可他杀的是敌人。

南宫未央杀的是自己人。

南宫未央杀的,全部是流寇里面那些虚张声势,畏战的,装死的,想要故意躲在后面的。

徐生沫见过不少杀人比他还快的人,可是别人都是杀敌人,南宫未央却是杀自己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像南宫未央杀自己人都杀得这么快,似乎恨不得赶紧将自己人全部杀光了的人。

这让他怎么比?所以徐生沫很想哭。

而让徐生沫更想哭的是,原本那些在他的眼里显得异常歪瓜裂枣的流寇军,在南宫未央的飞剑下,一个个叫得比杀猪还要大声,一个个悍勇得比云秦的精锐边军还要悍勇,面前的这支大莽军队……那些大莽军人的神色……也似乎被杀得想哭。

第六百七十七章 走向末路的大德祥一名高挑的,看上去林夕矮了没有多少的青衫少女和林夕牵着手,站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山岗上,看着落日余晖下远处的一个寻常小镇。

小镇里有炊烟袅袅。

异常清秀和美丽的高挑少女自然是高亚楠,她看着远处那淡淡的炊烟,显得有些忧虑的轻声问道:陈妃蓉给你的信笺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样只进不出,大德祥到下月中旬恐怕就会支撑不住,你到底是什么想法?林夕一只手舍不得放开高亚楠的手,另外一只手却是随意的挠了挠头。

在东景陵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这种孩子气的动作,但此刻和高亚楠在一起,他却是很放松,却像个孩子。

其实不管是大德祥能够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还是我有可以让青鸾学院在云秦存在下去的信心,是因为我脑海里知道的各种战争,各种权力斗争,比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要多,我的信心,大多来自于超出这个世间的见地。

挠了挠头之后,林夕轻声地说道。

高亚楠微蹙着眉头,沉静的想着。

林夕看着她好看的侧脸,轻声的解释道:其实我从来没有觉得能够决定这世间的是多少银两,多少财力或者是一支军队,胜不胜,终究靠的是人心。

云秦人很质朴,这种质朴,甚至能够改变我……在东景陵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城共存亡,但是看到那些慨然赴死的云秦军人,看到那些明知会死还留在城里参战的普通百姓,我却也改变了想法。

云秦人热爱这个帝国,这种热爱,会化成最果决的勇气,我相信绝大多数云秦人到了真正要选择的时候,他们会做出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

所以我赌的就是云秦人的质朴,我赌的就是大德祥为他们不顾一切这么做之后,不会倒下。

万一赌输了呢?真的不行,最多就是逃到哪个皇帝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算了。

林夕看着远处城镇里淡淡的炊烟,骄傲的笑了笑,道:就算输了,至少也让很多人吃上了许多顿饱饭。

……云秦帝国里,有强大的修行者,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像林夕父亲一样的普通人。

张棋就是和林夕父亲一样的普通人。

他也是一名身材微胖、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平时胆小谨慎、待人和气,在南临行省青果镇经营着一间南北干货铺子。

他也有一个读过些书的妻子,有一个十二三岁,很调皮却很聪明的儿子。

当南陵行省战事不利,大莽一些军队时有侵入袭扰的消息传来,他和所有镇上的人们一起关闭了铺子,离开了家园,逃往云秦北方的行省。

一些留在铺子里的干货都没有什么损失,然而镇里的人在经历了一次逃亡之后,都变得异常拮据,他铺子的生意自然也惨淡到了极点,难以为继。

最为不巧的是,他的妻儿都病倒了,哪怕只是普通的染了风寒,但日日饿着,小病也不见愈,反而越来越重。

能找的亲朋都已经找过了,就唯有他的堂兄家里应该还拿得出钱粮来,然而他的堂兄平时便十分势利,有些看不起他,要去借钱粮,要承受多少冷眼冷语不说,能不能借到,还是未知之数。

平时张棋若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困难,都必定不会去求这个堂兄,然而为了自己的妻儿,张棋便已咬牙下了决心,哪怕就是在堂兄家门口跪下请求,也要借出救命的钱粮出来。

只是现在,他已经用不着去求这名平时十分势利的堂兄了,他的手里有一袋沉重的白米……大德祥的白米。

这一袋白米在没有战乱、风调雨顺的年份里,根本不算什么,然而现在,对于张棋这样一名普通的云秦人而言,这却是沉甸甸的救命东西,这却是他的脸面。

这一袋大德祥赊欠给他的白米,可以让他不用去做不愿意做的,让他觉得没有脸面的事情。

对于很多云秦人来说,脸面甚至比命还要重要。

所以此刻的这名普通的云秦中年男子,这名普通的丈夫、父亲,他在心中想着,今后大德祥要是有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自己连命都给。

本店,从即日起,米面可赊欠!在云秦许多个城镇里,这样的声音在不断的响起。

大德祥的很多个发出这样声音的店铺掌柜,都很清楚这样的声音对于大德祥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都挺着胸膛,和那名老掌柜一样,用微颤的,骄傲和尊敬的声音,将这个声音喝得很大声,传得很远。

很多云秦人也知道这样的声音对大德祥而言也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只赊欠堪堪够自己家中生活的米面,在提着米面走出大德祥的铺子前,都对着大德祥的雇员和掌柜深深的鞠躬。

也有些云秦人没有想到这对于大德祥意味着什么,但他们也知道一个铺子里的米面总归不可能无穷无尽,但镇上和他们一样的人家却有很多,所以他们也只是赊欠堪堪够自己家中生活的米面。

农户们用最后的积蓄换取了粮种,在先前荒废的农田之中重新播种……一些没有生意的生意人,也和一些渔户、猎户一样,去采摘野菜,学着打猎捕鱼,一些可以换些钱的货物,舍痛低价出手……日子就在云秦人的苦撑里一天天如流水般过去。

南陵行省的云秦军队依旧在势如破竹的收复着一块块失地,好消息不断的传来。

深秋逝去,云秦迎来了冬。

……那名曾用唱戏一样的声音,大唱宣布本店从即日里,米面可赊欠的老掌柜,早早的,在清晨开铺前,穿着一件皮袄,站在了铺子门口,他身后所有店铺里的大德祥伙计,包括账房、库房,都和平常新年里第一天开业时一样,全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后。

老掌柜的面前,也站了很多人。

而且即便是第一天宣布可赊欠时,都没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今日里并不是来赊欠米面的,而是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了某个消息,特意赶在今日清晨开铺前赶到了铺子外的街道上。

冬天的晨光里,已到了开铺时。

身穿新皮袄的老掌柜缓缓呼出了口白气,然后对着所有聚集在面前街道里的街坊邻居深深的鞠了个躬,慢慢致歉道:昨日里接到消息,大掌柜一时半会筹不出银钱,暂时送不过米面过来,大德祥的铺子会分批歇业,今天是本铺最后一天开业,劳烦大家转告各位乡邻,明日里起就不要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住了。

老掌柜身后所有大德祥这家铺子的雇员们也全部深深的鞠躬致歉。

铺子前街道里聚集的所有民众全部陷入了沉默,一片安静。

掌柜,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开业呢?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然后很多同样急切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什么时候能重新开业呢?在这样的声音里,老掌柜再次深鞠一躬,艰难的摇头,道:对不住各位了……这我真不知道。

街道再次陷入沉默。

随着一天天的过去,很多原先没有意识到一直提供赊欠对于大德祥而言意味着什么的人们,也开始意识到某件事情……而现在,这名老掌柜的神情,也让这些人们真切的知道,或许从今日开始,大德祥的这家铺子,将不会再开了。

或许云秦很多处地方,大德祥的铺子,都将永远不会再开了。

或许那个传奇一样的云秦商号,今后的铺子,都将不会再开了,只剩下大德祥这样的名字。

所有这些人都很难过。

他们难过的不是赊欠不到米面,而是因为大德祥为了他们,最终落到了这样的结果。

……钱塘行省的省城里,一辆有大德祥标记的马车,正从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驶出。

陈妃蓉就坐在这辆马车里。

这条胡同深处,有一片数进的宅院,看上去并不特别起眼,和一般的富户人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里有着名震云秦的天元奎。

天元奎是整个钱塘行省财力最大的钱庄,此刻,也恐怕是整个云秦最有财力的钱庄。

即便南边一直很不太平,先前的难民潮甚至波及到了钱塘行省,但天元奎主事人依旧居住在这一片老宅里。

在陈妃蓉的马车行出这条僻静的胡同时,天元奎的东家沈雨楼和他的几个弟弟,天元奎的几个重要掌柜,请出了创立天元奎的老太爷沈重山。

难哪……坐在锦塌里的天元奎老太爷在许多人的目光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陈妃蓉难……天元奎也难哪……像大德祥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商号,被拖到了关铺的地步,这要亏空了多少银子?你们也觉得难……是因为大德祥不是因为生意,而是因为让我们南方这几个行省的人都能有口饭吃,有口粥汤喝,才落到了如此田地。

否则只按生意场上来,你们还有什么难的,哪里能够答应陈妃蓉,还用得着来问我么?老太爷幽幽的声音响在沉寂的厅堂里,在这样的冬日里就像倏倏的雪落。

而且大德祥不是使虚的,只是算算这时日,就知道大德祥支使了多少银两出去,这是一棵大树的根,都让这么多张嘴给啃断了。

我知道你们请我出来,是都想帮大德祥。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说远的,南边这些商号里头,哪一个不佩服大德祥的东家,哪一个不佩服这大德祥的陈大掌柜?就是那几个眼光比我还长在头顶上的老不死,都对大德祥没二话。

老太爷看着聚集在自己面前沉默着的子孙们,我比你们活得长多了,差的年份,我比你们见得多,我也想帮大德祥……可是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我们把天元奎的所有余钱都接济给大德祥,大德祥能够撑到明年秋天么?如果能够,那我天元奎肯定也和大德祥一起拼了,好歹我这一把老骨头入土前还能做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是你们也都应该明白,这事不能!我们把天元奎填进去,也填不掉这空子,只能陪着大德祥一起死。

我们有很多产业……很多在做的事情对南边的这些父老乡亲还有用。

大德祥倒了,我们好歹还能够顶上做些事情,我们陪着一起死了,这却没有任何的意义。

老太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咳嗽了起来,出些银两吧,除非……老太爷的声音在咳嗽中断了。

然而天元奎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明白他的意思,出些银两只是表达对大德祥的敬意,除非大德祥能够填补些亏空,出现一些起死回生的迹象,天元奎才有可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押上去。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不明白和明白中州城,大盛高盛家的宅院里,别有一番隆重气息。

正中厅堂里,大盛高的十余个掌柜,带着家眷已经齐聚。

东首靠墙处放了香案,置了一个大铁锅,白汤滚滚,煮着一头肥羊,汤水里没有放酒姜等去腥臊之物,只是撒了盐沫和野葱,浓厚的羊腥味和香气热烈的交缠着。

这是大盛高一年一度的羊头宴。

大盛高这样的习俗,是因为源自大盛高创始时,有一年困窘,一群兄弟许久连肉都吃不起,又正值下雪,盛家祖上便想出了个办法,用尽手上的余钱,买了头羊,冒充野羊,设计在宴请兄弟时故意跑入……托辞为是老天都在帮他们,看着他们吃不到肉,都在下雪时送了一头羊上门。

当时那些士气低落的兄弟伙顿时士气大震,大盛高就如此撑了下来。

所以大盛高后来这隆重的大宴,都是在山阴行省第一场雪落的消息传来之后,便马上进行。

然而今年里,大盛高的这羊头宴却是未按惯例,举行的比往年早得许多,未等山阴行省第一场雪落,便已进行。

大盛高的大东家盛满盈并没有解释什么,然而每一名赶来的大盛高掌柜偏偏却都知道为什么。

和往年一样,盛满盈带着全家见过又已替大盛高辛苦奔忙一年的这十几名掌柜家小,热闹一番之后,便一刀切下羊头,切出一块滚烫羊肉大嚼,开始大宴。

一时间欢呼哄闹声震堂,十余名掌柜纷纷切肉,一叠叠热切腾腾的大盆菜也如流水一般摆上席面。

一切都似乎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数杯酒过后,席间却是自然的慢慢沉寂下来。

所有的掌柜,包括那些刚刚才开始学写字的小孩子,目光都落在了盛满盈的身上。

盛满盈端了端酒杯,然后又将自己的酒杯斟得更满了些,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所有在场的掌柜和家人深深的行了一礼:对不住各位……拖累各位了。

所有的掌柜都是鼻中微涩,知道了盛满盈的决定。

来年里,恐怕要请各位另谋高就了。

实在对不住各位……席后给诸位备了些银两,情重礼轻,希望诸位不要嫌弃。

盛满盈的声音微颤,但是脸上却带着真挚的微笑。

许久无声。

一声叹息响起。

显得比去年已老了许多的大盛高大掌柜慕宗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大东家,这一杯我敬你。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已经老了。

他呼出了一口酒气,缓声道:为大盛高和大德祥这样的商号做事之后,也不想再到别的商号里做事,就歇着吧。

多谢大东家的盛情,只是这些年承蒙大东家厚待,生活想必已无问题……如果大东家还当我是朋友,这种急需用钱的时候,就不要再和我提这种算是遣散安老的银两了。

大东家,我们也敬你……席间,数分悲壮,数分不舍。

……在云秦南方肥沃的田野间,有一个村庄。

村庄前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大片大片刚刚烧了杂草,翻过的农田。

最靠近农田的两间矮房里,一个卧病在床,已到弥留之际的老妇人用力挪开了自己的头,让出了自己绣着花的布枕头。

伏在她床前的儿子和儿媳知道她快去了,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她儿子身穿着一件干净的月白布棉袍,看上去应该是一名乡间的私塾老师。

他知道母亲一生节俭,她枕着的这个草芯布面枕头里,就有着她一生的积蓄……这积蓄并不多,只是不会再要增加他的负担,足以承担她去世后丧葬的费用。

脸色蜡黄的老妇人脸上莫名地起了红光。

卧床已经许久的老人已经真正到了最后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她原本已经有些涣散和迷离的双瞳,却变得有神起来。

去给刘掌柜……她挪动了自己的头颅,将枕头让了出来,却是又用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脸,靠了靠她的这个枕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伏在她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呆住了。

这便是云秦所说的真正的棺材本,母亲她……儿子呆着,愣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老妇人却是恼怒了起来,她已经许久抬不起的手抬了起来,似乎要打她这生最疼爱的儿子,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是分外的震动人心,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让你读书……难道你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大德祥是为了我们关铺的……我们赊欠的钱怎么能不还……棺材薄一点,我躺着也安心……老妇人的手僵在了空中,落了下来,再也不会抬起。

跪伏在她床前的儿子再也听不到她的训斥,再也听不到她告诉的做人的道理。

他只能流泪着点头,让离开这世间的老母亲走得安心。

……在距离南方行省很遥远的云秦北方,也有一个普通的村庄。

这个村庄里到处都种着苹果树,收成的苹果,会卖到云秦很多个大城里。

在这个村庄里,有唯一的一个铁匠叫丁铁柱。

名字叫铁柱,长大了真是整天和铁块、铁疙瘩打交道,成了铁匠。

在村子里别的人看来,他是一个极其粗壮,看上去凶神恶煞,声音也分外大声,但实际却是一个脾气不错,对妻子和家里的老人也很温柔,只是有时候性子比较倔的人。

这种倔就体现在,他就喜欢吃带着肥膘的五花肉,若是买不到五花肉了,宁可不吃,若是硬让他尝尝腿精肉,他或许便会生气。

这种倔就体现在,他认定了的东西,便很难改变。

这一天,他伐了很多松木,准备自己烧些冬天里要用的炭出来。

所以虽然已经很冷,但浑身臭汗的他还是准备洗个澡。

然而看到了妻子递给自己的一块皂膏,他黑粗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不喜的粗声道:怎么不是大德祥的?妻子正急着添柴烧热水,生怕自己的丈夫着凉,随口应了句,这是唐青山的,也差不多。

丁铁柱便沉下了脸,没有说话。

正在添着柴火,有些被烟火熏了眼睛的妻子便也没有注意。

啪!丁铁柱便用力地将皂膏拍在灶台上,拍出了很大的声音,怒道:不洗了!妻子这才看到他铁青的脸色,扯住了往外走的他,看着他湿透的棉衣,又是心疼,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没事你又冲我发脾气,你有什么怒气,也先洗过了再说。

妻子的性情温婉,男人便最容易软化,然而丁铁柱却是还直着脖子,连声怒道:还说差不多!唐青山的和大德祥的能一样么!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是东西一样不一样的关系么!大德祥做了什么!唐青山这样的商号做了什么?大德祥让南边那几个省的大大小小有热粥喝,所以我才一定要买大德祥的皂膏!我才认这个理!这不是东西差不差不多的问题,你懂不懂这个理?我懂。

女人心疼,不争辩,只是将他往灶台推,我记得下次一定帮你买大德祥的……只是今天也是因为楚嫂那里正好没有。

而且楚嫂也说了,城里大德祥的铺子关了,以后想要买大德祥的皂膏就难了……丁铁柱呆了呆:大德祥的铺子关了?怎么会关的?今后买困难了……大德祥的铺子关了就不开了?女人擦了擦眼泪,先用一块干毛巾擦着他湿冷的身体,轻声道:说是因为赊账太多,亏空太多,实在没办法周转,所以就关铺了……不是城里一家关,说是外面的都关了。

亏空了这么多……填不上?丁铁柱呆呆地问:不是只有米面生意赊欠么……大德祥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大家又都用他家的皂膏,这皂膏也能不停的给赚不少银两吧,要撑不住,也应该最多要关只关米面铺子,怎么会连皂膏杂货铺子都关了?这个村子里力气最大的粗豪铁匠想不出缘由。

他的女人也和他一样从没有读过书,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冲完了澡,连身上的老泥垢都没有搓一搓,只是混乱的去了去寒意,便穿上衣物去了村长最有见识的老村长家里。

做生意不是像打铁这样,一锤子就是一锤子这么简单的。

佝偻着背的老头叹着气对着丁铁柱慢慢解释,付不起工钱还不要紧,有些原料你必须要花银两买吧……即便也能先赊着,到时候又未必还得上,人家就不会一直赊给你。

而且做生意,别人觉得你肯定不成了,就生怕你先前欠着的债还不出,反而会催着结账,就会更加雪上加霜。

而且大德祥这么大的生意,很多地方都是一环套着一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没有足够的银子去填补,整个链子就全断了。

那么多张嘴吃饭呢,大德祥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先前就已经是这些皂膏铺子也在一起帮着撑着了,现在只是这些帮手一样的皂膏铺子也撑不住了。

老村长说得很详细,甚至解释了即便一个地方的皂膏做出来了,要是运送的环节已经出了问题,那也只会继续亏着……生意就做不下去。

丁铁柱听了许多,听得很仔细,虽然他依旧是似懂非懂,但是他至少可以肯定,自己女人说的是真的,大德祥真的是要倒闭了,关了。

那个曾在大街小巷很多人口里津津乐道的大德祥掌柜也似乎山穷水尽,已经无力回天了。

为什么大德祥这么大的,这么好的商号都会关呢?为什么大德祥都可以不停的赊米面给那几个行省的灾民,为什么别的商号不能也不停的赊给大德祥呢?丁铁柱这个铁匠不懂生意,所以他想不通很多问题,他只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连平时最喜欢吃的五花肉都没有滋味。

在晚饭的时候,他端着一碗米饭,看着面前一碗闪着油花的五花肉,他突然想到那些南方行省的人在吃什么,那些大德祥的雇员今后在吃什么……忽然,他抬起头,对女人说:我们出趟远门吧?他的女人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知道大德祥在碧水行省和天落行省里开荒。

丁铁柱看着他的女人,说道:就算大德祥不成了,田地总归还在,只要有人种,总会有收成……我们家没有什么钱,可我有的是力气,我去那里帮他们一起种地。

女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知道去了那么远的外地,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的生活。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很倔,她又有些为自己的男人骄傲……所以她抽泣着,开始帮自己的男人和自己整理行李。

第六百七十九章 喜在大德祥的铺子开始分批关闭之后,云秦一家百年商号李庄记也被迫转卖,盘给其它商号。

李庄记这个起源于栖霞行省,以香云纱出名的商号,主营的是布匹生意,先前和大德祥根本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之所以会受到大德祥这场风波的牵连,只是因为一个消息的不慎传出:李庄记乘着大德祥的这次难关,想要收购大德祥的皂膏和金丝蜜柚茶等生意,给的价格比正常的收购价格要低不少。

这种乘人之危,压价收购的例子在生意场上层出不穷,在平时也显不出有多恶劣,和普通的云秦百姓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然而这样的消息在云秦的这个初冬传开,却是引起了云秦百姓的极大愤慨。

几乎所有的云秦百姓都自发的抵制李庄记的商品,李庄记的铺子的门口,也经常会在开铺前堆满各种瓜皮烂叶,一些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的老妇人,也会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李庄记的铺子外面闲聊,有意无意的堵住李庄记铺子的路口。

许多原本和李庄记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也很默契的和李庄记停止了生意,所以李庄记的东家很快就觉得大势已去,开始将一个个铺子盘给其它商号。

云秦帝国并不都是质朴和可爱的人。

李庄记自食恶果的大东家便至少不是这种人,只是大多数云秦人,却都是这种人。

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质朴和可爱,那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生活在这样的人中间,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他们唯一清醒的意识到的,是他们热爱这个让他们骄傲的帝国,他们记得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知道这个强大的帝国是怎样建立的。

……湘水行省白沙陵。

张宫山站在一间大德祥关闭的米铺前。

他是白沙陵里最大的香油铺子的老板,但是他平时异常的节省、吝啬,连胭脂水粉都不舍得给老婆买一盒,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咸鱼和青菜。

因为白沙陵某段时间的青鱼大量出塘时会非常便宜,用来腌成咸鱼存起来,自然也要比别的肉菜要便宜得多……而且咸鱼那么咸,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

张宫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在白沙陵里面的外号就叫冷水鸡。

意思就是冷水烫鸡,一毛难拔。

平日里他对大德祥的铺子也没有太多好感,最多的情绪恐怕是嫉妒,嫉妒大德祥铺子的生意实在太好,如果他的铺子生意有这么好,那他就不用吃那么多咸鱼,可以多吃几顿肘子了。

在大德祥铺子关掉之后的前几天里,他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只是随着大德祥铺子关掉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经过走过这里,他看着那一块块封住门的黑褐色门板,和在冬天的风里飘摇的大德祥的招牌,他的心里就莫名的越来越不舒服。

大德祥的铺子门口一直都很干净。

即便很多天没开铺,铺子里的伙计和那个吴掌柜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但铺子门口到铺子上的排门板都甚至比他每日冲洗的铺子门口还要干净。

这一日,他看着已经关了很久,似乎不会再开的这间大德祥的铺子很久,看着那块在风里摇摆的大德祥招牌,他越来越不舒服,不舒服到身体里这么多年吃下去的咸鱼的不舒服味道似乎全部在这一刻泛上来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铺子面前,好像变成了一条咸鱼。

他咬了咬牙,离开了这个关着的铺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从床底下的一个大箱子底里取出了一个包裹,然后他用颤抖着的双手打开了包裹,清点了一下里面的银票,揣入了怀里,走了出去。

这一天夜里,他的家中飘出了红烧肘子的香气。

红烧肘子是对面的郑屠户送来的。

因为整个白沙陵的人都知道了,平日里最为抠门的一毛难拔的张宫山,捐出了足足相当于他经营的香油铺子的银两,捐给了大德祥。

随着大德祥的那些铺子关闭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大德祥大掌柜陈妃蓉在云秦各地奔走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德祥的消亡原本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因为哪怕大德祥给出了可以分出一些股份的条件,也没有足够财力的商号对大德祥进行真正可以救命的注资。

原因都是一样,生意人不怕砸钱,怕的只是再怎么砸钱,都没有回报,都砸入了一个无底洞。

然而因为有着足够多的质朴和可爱的云秦人,大德祥的命运,又出现了一丝转机。

一个震撼的消息传开。

山阴行省第一富商,大盛高的大东家盛满盈开始变卖产业,将所有的银两都投入到大德祥中。

从大德祥开始经营米面生意时开始,大盛高就一直是大德祥最有力的伙伴,虽然随着大德祥的飞快扩张和庞大,大盛高至少有数分之一的命脉也紧紧和大德祥联系在一起,但在大德祥已经出现崩塌迹象的时候,大盛高果断抽身的话,也最多大伤元气,不会彻底的赔上身家性命。

然而大盛高却是彻底的放弃了抽身的机会,将所有的产业都押了上去。

云秦南方的一些商号开始联手为大德祥募集一些银两。

最早从南方数个行省开始,很快到整个云秦帝国,地方上的一些官宦、富商,开始为大德祥募捐。

…………一辆大德祥的马车,正风尘仆仆的赶向中州城。

马车里陈妃蓉合上了手中最新拿到的账簿,有些疲惫的微微一笑,轻声自语道:林夕……你的确又超出了我的预料。

云秦民间的力量是惊人的。

在大盛高的一次全力注资之后,一批批各地募捐的银两也开始涌入大德祥,她无法想象这些银两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像那名枕头里藏着银两的老妇人,多少像张宫山这样平时自己根本舍不得花钱的铁公鸡捐出来的。

但这一批批银两的数目,全部远远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些银两,已经让大德祥一些关闭的工坊开始运转,已经足以让大德祥绝大多数关闭的工坊重新开业。

只是她和林夕要考虑的问题不只是让大德祥的铺子能够重新开起来,而是要让大德祥和那些生活极其困窘的南方行省的人们一起,撑到明年的夏天。

所以目前的力量,对于大德祥而言还不足够。

她和大德祥还需要更多的支持。

所以她的身上,带着一份计划书。

一份来自林夕,然后由她亲笔抄录的计划书。

随着这份计划书传递给她的,还有一个让她替林夕高兴的好消息。

……东林行省燕来镇,一名肤色白皙的女子正提着一个菜篮子走在街道上。

这名女子长得很美,虽然穿得朴素,提着篮子,但依旧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思敏,这是我家刚刚做出来的麻饼,你带几块回去给林掌柜尝尝。

别的我不知道,他这个还是很爱吃的,前些年有时还会到我这念叨。

要是林掌柜责怪起来,就说是我硬塞给你的。

在一家大饼店门口,一个围着花围裙的中年老板娘拉住了这名女子,硬是用布包着,在她的篮子里塞了几块麻饼。

女子推辞不过,只能无奈的致谢。

在将视线从篮子里的麻饼和围着花围裙的老板娘身上离开的瞬间,这名正从这家饼店的廊檐下走出的女子突然呆住了,挽着的菜篮从她的臂弯里滑落在了地上。

那几块用布包着的麻饼也从篮子里掉了出来,散在地上。

刚刚转过身的中年老板娘愕然地望去。

她只看到在这名已然捂住了自己嘴的美丽女子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衣,微笑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很挺拔,显得很英俊,而且绝对不是附近这几个镇子的人。

忽然间街巷里有人惊呼出了声音,姜……这是小姜大人?这名愕然的中年老板娘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听着那人惊呼的声音,看着视线里王思敏的样子,她想到了这个微笑着,眼睛里全部是闪光的年轻人是谁。

小林大人也回来了么?街巷里有人又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然后这名原先来自鹿林镇,在这里做生意的中年老板娘看到了那名安静的迎向王思敏的年轻人谦和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微微地点头。

林二也回来了!这名中年老板娘感到震撼,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啪!的一声,接下来的一瞬间,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呸呸……打你个胡说无礼不懂事的。

林夕都这样了,你还敢喊林二。

她摸着自己的脸,想着林夕终究是自己鹿林镇出来的,越来越感到自豪。

小林大人回来了!什么?小林大人回来了?一声声的大叫声搅乱了平静的街巷,整个街巷开始陷入彻底的沸腾。

东港、燕来、清河这数镇的人们,都开始知道,他们最敬爱的小林大人,从前线回来了!第六百八十章 这就是云秦姜笑依和王思敏回了林家在燕来镇置的小宅。

越来越多的人却是也聚集在了林家的门前,想要看一眼他们最敬爱的小林大人。

从东港、燕来离开时,小林大人是为民请命,不畏权贵的清官,而现在,他们的小林大人已经是名震天下的英雄。

无论是剿灭那支攻破了坠星陵的大军,还是在坠星陵下伴随着将星动的鼓声杀死胥秋白……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早已在云秦人的口中传诵。

寻常的英雄因为形象太过高大,所以会高高在上,显得不真实。

但小林大人却是曾经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这便让他们觉得异常的真实,也让他们觉得异常的骄傲。

林掌柜,您也看到了……我们也不想打扰小林大人,只是大家实在想看看现在小林大人怎么样了。

就让大家看一眼,就一眼……我就让他们走,您看成不成?哪怕只是这么多人见到了,再有人来,他们也能告诉他们现在小林大人怎么样……不然这样也不是一回事情。

林夕卸任后,新任的燕来镇镇督站在林家的门口,看着身后的人群,为难而恭谨地恳求着林夕的父亲。

也不是我把儿子藏着不放。

林夕的父亲歉然的和这名镇督以及聚集在外面的乡邻打着招呼,无奈的解释道:他虽回来了不假,但此刻他实是不在家中,否则他怎么可能不出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听见的人都有些失望,有人出声问道:小林大人怎么刚回来就走了么?这倒不是,只是有事出去,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今日里应该还要回来的。

林夕的父亲,在寻常人眼里非常和气的林掌柜,笑了笑,道:大家倒也不用担心,过两日我们办喜事,大家要是来凑凑热闹助助兴,便都见着到他了。

办喜事?许多人都是不禁问道:林掌柜是办什么喜事?有人想到了什么,惊呼道:林掌柜,难道是小林大人要行婚娶大喜之事?林夕的父亲含笑点头应声。

一片片惊呼声和欣喜的声音响起。

林掌柜,是哪家的千金这么有福分,可以许配给小林大人?有人在高兴之余,欣羡地问道。

是啊。

林掌柜,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能够配得上小林大人。

一片应承的声音哗然响起。

林夕父亲含笑的面容一肃,苦道:哪里是人家的福分,分明是我们林家的福分……是周首辅家的千金。

一片哗然。

许多原本还担心配不配得上问题的人全部释然。

普通的民众不知道中州皇城里具体的权力斗争,但周首辅任首辅的这么多年,绝大多数民众都过得很好,只在先前周首辅反对南伐时,一些民众对周首辅还有些微辞,但等到南伐失败之后,云秦百姓就醒悟过来周首辅当时说的南伐之事要缓是正确的,然后云秦百姓便更加念着周首辅的好。

周首辅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女儿,在这些百姓心中也真是和皇城里的公主差不多了。

对于他们而言,的确,也只有周首辅家的千金,才配得上小林大人。

这次是双喜临门,笑依也是一并办喜事,已经派人去接他的双亲了,等后天到了,这喜事就可以办了。

小姜大人是和王姑娘成亲?这真是郎才女貌……真正的双喜临门啊!一阵阵欢呼声和欣喜的声音,在林家宅院前如潮水般响起。

小林大人和小姜大人的大喜事,我们得大办啊!是的,必须大办,否则我们都来叨扰,这院子里也呆不下这么多人啊。

……东港、燕来、清河……这息子江沿岸的一个个安静小镇,都因为林家大喜的消息而变得骤然热烈和欢腾起来。

那么,在这个时候,林夕又去了哪里呢?……燕来镇的拦江坝很雄伟壮观,因为要蓄水,所以拦江坝比先前的拦江坝更高,如同一条巨龙,横亘在息子江里。

一名燕来镇的农夫正在拦江坝后方的一座山头的梯田里耕作,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三条让他觉得气宇不凡的身影。

他首先觉得陌生,但很快就觉得这两男一女中那名年轻人非常的眼熟。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这人是谁,手中的锄头一下子砸落在他身前的田地里。

他莫名有些哽咽,身体也不停的颤抖起来。

一直等到三人沿着田埂小道走到他面前不远处时,他才能够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怀着最真挚的尊敬,深深的躬身行礼:小林大人!走到这名农夫面前的是林夕、高亚楠和周首辅。

看着这名激动得难以自已的农夫,林夕依稀记起了这人的面目,只是记不得他的名字。

他认真的回了一礼,点了点远处波光粼粼中的雄伟拦江坝,微笑道:不必多礼……这条拦江坝竟然已经完工了,是什么时候完工的?农夫声音依旧有些微抖,尊敬道:因为大人的计划书……各大商号出钱,大家又舍得出力,所以这条拦江坝在今年春便完成了。

看着微笑点头的林夕,农夫接着问道:大人您到这里有什么事么?有什么能帮您的么?林夕说道:我就是来看看这条江坝,顺便来祭奠一下陈老。

陈养之老人的塑像就在那里,我带大人您过去。

这名农夫再激动的躬身行了一礼,马上转身在前面带起路来。

……一尊寻常老人的石像对着平静的江面。

林夕等人来到了这尊石像面前。

早已经听林夕说过这名老人事迹的周首辅和高亚楠对着这尊石像深深致礼。

想到这名老人死去的那个夜晚,林夕一时沉默不语。

带路的农夫生怕打扰到他们谈事情,满怀激动和尊敬的先行告辞离开了。

远处,却是有一名小女孩捧着一束腊梅花,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

这个小女孩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却是不认得林夕。

她好奇地打量着林夕和高亚楠、周首辅,却是首先有些钦羡的看着高亚楠,道:姐姐你好漂亮。

高亚楠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名用很喜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柔声道:小妹妹,你长大会比我更漂亮的。

那可不一定。

小女孩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在镇里可是从来没见过像姐姐这么漂亮的。

姐姐你们是外地来的么?怎么也来看这个老爷爷?高亚楠点头,她看到了小女孩篮子里的糕点,又看到了陈养之老人石像前许多枯萎的花朵,她便又问道:小妹妹,你们经常来看这个老爷爷么?是的。

因为姆妈说这个老爷爷是好人,这个老爷爷救了好多人哩。

我们村里的人,还有别村的人,都会经常来看这位老爷爷,还有姆妈说这位老爷爷也会保佑我们的。

小女孩的回答充满了稚气,却是又让三人陷入了沉默里。

所以这就是贺白荷他们赴死的原因。

周首辅看着石像上老人的眉眼,轻叹道:这就是云秦。

所以这也是我敢让大德祥这么做的原因。

林夕笑了起来,阳光的笑了起来:为云秦真正做过些事情的人,注定不会被云秦人忘记。

小女孩听不懂周首辅和林夕的对话,但她觉得会来看这个老爷爷的肯定是好人,而且还有这样的一个漂亮姐姐,于是她很高兴地说道:漂亮姐姐你们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姆妈烧的鱼非常非常的好吃。

小妹妹,我们家里也有人在等着我们呢,所以今天就不能去你家了。

那明天呢?明天?要不后天?小女孩期盼地看着高亚楠,看着她喜欢的这个漂亮姐姐,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却是不好意思的歉然和忧虑道:后天可能不成呢……我姆妈说了,小林大人家后天可能要办喜事,她准备要过去帮忙,帮忙烧鱼呢。

听到小女孩的这句话,高亚楠白皙的面容微微一红,浅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不用担心呢,后天我们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哦,原来你们也是小林大人家的客人,那就好了,那到时我肯定会去找漂亮姐姐的。

……燕来镇里的这个小女孩高兴的离开。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成一条白线。

这就是云秦,这就是我愿意和东景陵共存亡的原因。

他在心里,轻声的自语。

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

一个质朴和可爱,江山如画的人世间,他所喜欢的人世间。

第六百八十一章 得偿所望东港、燕来、清河等数镇,每家每户都挂出了红灯笼,街坊上到处都贴着喜字,一家家都在杀鸡杀鱼,都在准备着桌案凳椅……今日里是小林大人的大喜之日,是小姜大人的大喜之日,但这气氛,却好像是家家都在办喜事一般。

往日里即便有什么权势极高的大人物要办喜事,要想将事情办得喜庆,哪怕一家家派了喜钱,但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起事来也是应付了事,要想数条街坊真正齐心一起动手,真正人人都像自己家里嫁娶一样,那这家平日在镇里肯定也是德高望重,真正的让许多人尊敬的好人。

现在整个息子江沿岸的数镇,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只为林家这喜事,真是云秦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从息子江中望去,只见沿岸这数镇在冬日之中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艳若霞光,红透了半天息子江。

就连冬日里显得寂寥的荒地里,山坡上,都有人放了一连串长长的蜈蚣风筝,一个个风筝也全部刷成红色,绘着大喜字,看上去就像是天上都开着红花,垂着一个个红色的灯笼。

行经东港和燕来的一些商船、游客的游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首先觉得震撼,等打听道竟是云秦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小林大人回来,大喜之事,顿时许多船只也都停靠在港口,许多商号和游客富商,都真心诚意的准备献上喜礼。

东林行省一带喜宴都是在傍晚进行,这一日只是清晨到刚过正午,东港燕来一带的港口、江面上已经停留了不知道多少船只,船上的人看着连绵的镇区一片大红煞是震撼,而镇区里平时看惯了长帆江影的人们看到密密麻麻的千帆重叠,竟似要将整个息子江彻底堵塞起来的船只景象,也是觉得十分震撼。

……因为婚嫁双方都不是普通人物,且并非本地婚娶,所以订盟、完聘、请期、迎亲等环节之中,已经有两三个环节比正常要精简了许多,然而即便如此,林夕从清晨起就已经开始配合着忙碌。

梳洗、修面、做发等等只是让人面容看起来异常光鲜的活,便已耗去了半天的时光。

接下来还有一层层的穿衣,配饰。

新郎官的大红礼袍竟有数层内里,每层礼服内里更要挂满不同的配饰,口袋里甚至还塞有寓意不同的干果等物。

穿上这数层礼服,林夕只觉得好像比平时在军中穿上黑甲还要沉重僵硬。

又看着旁边还有一些头冠、金片、胸饰、饰金银高靴等一堆的物件,林夕就不由得苦了脸,忍不住转头求救般看着和几个喜婆一起忙得微汗的母亲,轻声道:老妈,能不能稍微简单些?啪!林夕苦着脸的样子换来了母亲敲在他额头上的一个栗子。

说什么胡话!愁眉苦脸的,难道你还不满意?温文的妇人轻声呵斥自己的儿子:亚楠都没觉得麻烦,你还觉得麻烦?这大喜之事,本身便是大事,一生只得一次,岂能从简,你不嫌轻慢了人家,我还嫌对不住人家。

林夕连忙盖着额头求饶:是我错了……来来来,都往我身上加。

一群喜婆全部都笑了起来,温文的妇人又瞪了林夕一眼,都已经成家立业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林夕呵呵一笑,却看到自己母亲的眼角有晶晶亮闪耀的东西,他顿时扯住了自己母亲的手,轻轻的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在她的耳边说道:怎么,舍不得你儿子啊?温文的妇人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快,已经要成家立业了。

……新娘的房口始终围聚着一些好奇的小孩,不时的引起一阵阵的喝骂。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新娘要准备的事情自然比新郎官要多得多。

进入林家宅里的已经是这息子江沿岸最好的红娘喜婆,平日里即便是那些容貌普通的女子,经过她们的一双巧手,也能掩去许多瑕疵,骤然亮丽许多。

然而因为今日里两位新娘的容貌都是太过精致,以至于这些巧手妇人有些难以下手的感觉,光是描眉都描了数遍,时间耗费更多,便显得更加的忙。

林家的宅院外面,就又是一番场景。

一张张方桌沿着街道摆开,竟要充斥整个燕来镇,许多巧手的厨娘都在奔忙,许多人家里的厨房里都是香气和白雾缭绕,镇里的一些人就像指挥行军打仗一样指挥着。

突然之间人群一阵骚动,很多人纷纷让开路来,口中呼道:老寿星来了。

一名须发如雪,雪白的胡子垂到胸口的老人,在数名乡邻的搀扶下,巍巍颤颤的下了马车,提着一份用红布扎着的贺礼,前来祝贺。

原来这名老人是息子江沿岸年纪最长的老人,已经一百三十岁有余,这身为非修行者,已经十分惊人,云秦人信奉鬼神,觉得人能长寿,必定是多行了善事,且云秦民分本身十分敬老,所以对这名老寿星也是极其的尊敬。

也只有小林大人这样的人物,能让这名老寿星从清河镇赶来,为他贺喜了。

又突然之间,一阵锣鼓声从江面上传来。

是张龙王的人!众人抬眼眺望,却发现江面上上百条渔船上铺了木板,连成了一体,上方许多汉子敲锣打鼓,舞狮舞龙,为林夕和姜笑依贺。

这锣鼓声刚起不久,镇区里却是又一片锣鼓唢呐声大响,无数人从东港镇的方向行来,前方数十人远看就像抬着一顶顶轿子,走得近了,却是肉香四溢,赫然是一头头整个焖蒸了的大猪。

这是陈村脆皮香猪!是用整猪腌制,然后设大灶焖蒸出来的!有人叫出了声来。

听到这声音,很多人这才反应了过来,是陈养之老人所在的陈家村的人到了。

陈家村的人到了。

先前林夕在东港镇之中所居临江小楼的莫老人也到了。

东港镇镇督江问鹤到了。

先前刑司提捕房的人也到了。

鱼市的人也到了。

……一份份贺礼流水一般送到林家。

迎客的林夕父亲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有些忍不住要苦了脸。

虽然太过贵重的东西林家是坚决不受,但街坊邻居一些寓意吉祥的贺礼却是推脱不去,架不住的是人多,两间偏房里都堆得满了,不得不堆到院子里。

所有的街坊邻居们都很开心。

除了那一个家里的姆妈烧鱼烧得很好吃的小女孩。

她的姆妈正在镇里里正的指挥下帮忙烧鱼,也没什么空管她,她就站在林家的院外,睁大着眼睛看着,想看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个漂亮姐姐。

然而守了大半天,一直等到宴席都开始摆案,林家宅院里都已燃起红烛,礼乐已然开始吹奏,一切齐备,新人就要出来完礼,喜宴即将开始之时,她都没有等到她喜欢的漂亮姐姐。

于是这名小女孩便有了执念,异常委屈,泪水便盈满了眼眶,心想那么漂亮的一个姐姐,怎么会说谎骗人呢,说好了今日里要来的,怎么能够说了又不来呢?因为又觉得在大喜的时候哭鼻子是很没礼貌的事情,所以这名小女孩偷偷的躲到了无人注意的墙角,只是呆了片刻,抽泣还未止,听到一阵阵欢呼举杯相碰声响起,知道新人已经开始行礼,这名小女孩又按捺不住好奇,抹了抹眼泪,赶到了门边,拨开了几个比她还小的小屁娃子,挤入了进去。

只是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圆了。

她看到了两个新郎官,其中的一个就是那天站在那漂亮姐姐旁边的,然后她看到他旁边的新娘子十分眼熟,她便有些反应了过来,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女孩的惊叫。

两个新娘子的红盖头也还未掀开,然而这个小女孩分明看到那个新娘子的手悄然在背后朝着她轻轻的摆了摆。

这个小女孩便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尖叫,然后开心的在地上蹦了起来。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对拜。

礼成,林夕和姜笑依举起酒杯,感谢宾客。

干!一时间,一声祝酒声在整个燕来镇的无数条街道中响起,彻底驱走了寒意。

林夕的嘴巴微微牵动了一下,泛出些微笑意,心想这一声可谓是含义丰富,又想着自己似乎思想不太纯洁的同时,又有些微微紧张了起来。

入夜,不知多少多少年没有醉倒过的息子江畔的人醉倒在燕来镇的街巷里,整条息子江里流淌的都是微醺的甜美气息。

两对忙碌劳累了一天的新人终于各自送入洞房。

大喜的燕来镇终于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在终于只剩下自己和高亚楠的房间里,林夕搓了搓手,握住了高亚楠露在嫁衣广袖外的纤细双手。

他莫名由紧张变成激动,然后忍不住,唱了起来:今日……终于得得得得偿所望……得偿所望啊。

第六百八十二章 红浪你又说什么胡话。

高亚楠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出,只是此次的声音显得异常的羞怯。

林夕停止了唱声,说道:因为高兴啊。

高亚楠轻声道:平日里也一直在一起,有什么不一样。

你当然知道今日有什么不一样。

林夕伸手缓缓掀开了红盖头,今天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怕逾礼了吧?这一句厚着脸皮的话出口,看着红烛下细细描了眉,施了粉黛的高亚楠,他却是看得呆了。

有什么好看的。

高亚楠如凝脂般的脸上,顿时浮出两片红云。

好看。

林夕恋恋不舍的看着高亚楠的眉眼,真心的赞叹着,原本他还担忧东港镇这一带小地方的那些妇人会化出些什么雷人的妆容出来,然而此时他就知道自己先前的所想完全就是多余。

只是略微修细了一些的眉和染红了的唇,便让高亚楠从清丽彻底完成了艳丽和妩媚的转变。

虽然妖艳一直并不算什么好的形容词,然而此时,却似乎用这个词来形容反而最为贴切。

因为这是一种最能挑起男人欲望的妆容,真正的艳光四射。

祸国殃民的妲己,也不过如此吧。

他的目光顺着她白皙细长的颈脖下落,看到了衣襟间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一个让他口干舌燥的优美弧度。

高亚楠不知道林夕口中的妲己是何许人物,但是看到林夕火辣辣的目光,她的玉脸却是更红。

我们歇息?林夕忍不住了,呼吸有些急促的看着高亚楠,轻声问询般轻声道。

先熄了红烛。

高亚楠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夕。

林夕想笑,但又硬生生的屏住。

因为对于他的目力而言,在这种星夜,有烛火和没烛火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应该是可以在脑海中深刻高亚楠此时的艳容,不会有什么遗憾。

红色的蜡烛在他的一挥手之间熄灭。

淡淡的星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高亚楠闭上了眼睛。

她幸福却又紧张和有些害怕。

这毕竟是她和林夕的第一次真正肌肤相亲。

林夕很急切。

然而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应该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所以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就像掀开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一般,他解开了高亚楠一件件的衣衫。

然后他真的看到了最完美的艺术品,他感到眩晕。

他拥着高亚楠入被,因为清晨起来沐浴过后,又用香薰过,所以高亚楠的身上除了平时少女的幽香之外,还有更浓烈的香气,这种香气和高亚楠此时惊人的艳丽让林夕迷醉,他忍不住亲吻高亚楠鲜艳的红唇,亲吻她如世上最优秀的大匠师用最好的美玉雕刻出来一般,任何部位都是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的酮体,亲吻她的每一寸雪肌。

高亚楠的身体开始颤抖,开始发烫。

陡然间,林夕听到了她的呢喃。

林夕恋恋不舍的从她的雪峰间抬起头来,亲吻着她的耳后,问道:什么?我要怎么做?高亚楠求救般的从唇齿间再次吐出极轻的声音,像是在低泣。

林夕一怔。

看着高亚楠此时莫名复杂的神情和微启的红唇,他体内的火焰烧得更烈。

他本来想说你什么都不用做,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是眼珠子一转……陡然想到这可是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

改变这个世界,那可是太难,改变改变自己的妻子,倒是比较可行……。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不算欺骗吧?三句莫名的,似乎毫无关系的话在林夕的脑海中闪过。

林夕在高亚楠的耳畔轻声道: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可以了。

高亚楠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对于男女之事当然没有任何的经验,林夕这么教她,她自然至少也要看清林夕怎么做。

林夕看到了高亚楠在黑暗里闪亮的双眸。

他当然觉得更加刺激,更加的兴奋,只是为了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他还是强忍着,临阵教导着高亚楠。

……高亚楠相信了林夕的鬼话,开始抚摸着林夕的每一寸肌肤,翻身亲吻着林夕的每一寸肌肤。

林夕开始咝咝的吸着冷气。

高亚楠感觉到了林夕的欢愉,她羞怯的同时,便觉得林夕说的应该是对的,因为林夕这么做的时候,她也应该是这样同样的感觉。

这便是所谓的夫妻之实,鱼水之欢么?真像两条鱼呢。

她在脑海中胡乱地想着,每一个动作依旧十分青涩,但对于林夕而言,却是无法想象的诱惑。

在林夕发出了一声痛苦般的轻哼,高亚楠生怕自己做错,抬头起来看林夕,两个身无寸缕的人儿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夕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翻身亲吻着堵住了高亚楠的双唇,完成了最后一步。

当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被林夕充满的瞬间,高亚楠本能一般有些明白过来,是不是……只是要这样?她发出了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林夕用最后的一份理智坚决的摇了摇头,肯定道:哪里……前戏也是非常重要的!呃……两停都坚持不住……真还是林二,不是林三……回去!……大红的锦被如潮水一般涌动。

这是真正的锦被翻红浪。

这是真正的大喜之日。

这是真正的春宵一刻。

第六百八十三章 权势狄愁飞从听风细雨楼走出,上了一辆等候在外面的马车。

听风细雨楼是中州城一等一的销金窟,说得好听些便是红倌人聚集之地,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最上等的青楼窑子。

云秦重武,对于这风月之事倒也是没什么限制,男人找女人,这在云秦人而言看来十分寻常。

所不同的是,你口袋里银钱有限,便只能去姑娘姿色较为寻常的地方,你本事大,混出了人样,便能去城里最好的去处,连一杯酒都至少要一两银子的地方。

宝剑、玉人、美酒,这在云秦人心目中似乎都是和英雄连在一块的,所以即便是云秦朝堂之中的一些名臣,从这些名楼里赎出一个相好的姑娘,纳为偏房,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像狄愁飞这样的年轻修行者,气血旺盛,之前又常年在龙蛇边军之中,一年也见不到多少次女人,所以在这方面自然也有需要。

今日里,他便是刚刚开了听风细雨楼里最红的清倌人紫嫣的苞,其实他早就知道紫嫣和吏司一名叫卓青盈的年轻官员互有情愫,若不是他的出现,那么紫嫣这名丽人的结局应该就是被卓青盈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员赎身,成就些佳话。

然而他即便暗中知道紫嫣心有所属,却依旧装作不知,而今日里,面对他的索求,紫嫣也非但没有拒绝,非但是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给了他,而且还是百般奉承,用尽了自己的手段来伺候他,取悦他。

想到紫嫣被他破瓜时眼角滴出的一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名年轻吏司官员的泪水,以及即便初次之后十分肿痛都尽力侍奉了他三次,又想到最后他离开时,她脸上看不出多少虚假的笑容,马车里的狄愁飞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他轻笑着,自傲的轻声自语了这一句。

因为他很清楚紫嫣今日里如此,只是因为他的权势,因为自从文玄枢之乱之后,在这中州城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权势。

她很清楚,只要此刻的狄愁飞一句话,便可以轻易断了她的情郎,那名吏司年轻官员的前程。

狄愁飞也完全不担心从今日开始,紫嫣和那名吏司年轻官员还有什么藕断丝连之事,并非是因为他不在意这名听风细雨楼里的红倌人,事实上她白羊般的姣美身体对他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在中州城里也恐怕找不出几名和紫嫣一样出色的女子。

他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他知道紫嫣是很聪明的女子,不需要他说什么,从她尽力侍奉他时的眼眸里,他就知道她也认清了她的命运,明白他对于她是比那名年轻吏司官员更好的选择。

这不是他的力量。

这是权势的力量。

狄愁飞知道这两日便是林夕大喜的日子,想到自己的死敌娶的是首辅之女,又想到不管方才迎承自己的女子是多么的美艳,终究只是出身于青楼的女子,他的面上却也没有丝毫的怨怒,反而只是浮出了一丝更为意味深长的笑意。

马车缓缓行驶在中州城的街巷之中,行向朱雀大道,最终在朱雀大道旁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这座大宅院原本是属于内务司大臣朱正隶,在江家、钟家之乱之后,朱正隶便也受牵连,被捕入狱,家产也被罚没,现在这一座大宅院,便被赐给了狄愁飞。

狄愁飞的双亲和一些弟妹等家人,以及龙蛇山脉一些忠心的下属,也已经被接送到了中州城里,大多也被安置在这座大宅里,再加上先前朱正隶家中的一些妻小、侍女也因罪被罚为奴为婢,一并赐给了狄愁飞,所以先前的朱府,此刻的这座狄府并不寂寥冷静,一副望族气息。

狄愁飞精致的官靴在刚刚洒水清扫过的微湿廊道上碾压过去,他穿过了数重庭院,到了大宅最后方的马房。

马房里有着两头老马,一黑一黄。

看到狄愁飞走进来,这两头老马纷纷发出嘶鸣,都露出欣喜亲近之态。

狄愁飞微微一笑,挽起了袖子,亲自帮这两头老马刷洗,然后添了些饲料。

这两匹老马是他在龙蛇边关时所用的军马,伴随着他在龙蛇边关渡过了很多年,对于他而言,人或许会背叛他,但这马却不会,所以他一直将这两匹老马当成自己的老朋友,在离开龙蛇山脉的时候,他也想方设法将这两匹老马从龙蛇边关带了出来。

照料好了自己的这两匹老马之后,狄愁飞才又行出了这座宅院,上了马车。

马车又开始在中州城的街巷中穿行,一直行进到可以清晰地看见还在修补中的皇城的天麒巷,这才在另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这座大宅是冷家的大宅。

在文玄枢谋逆的最后战斗里,中州城的人才赫然发现,原来从头到尾,最有理由加入文玄枢一方的冷镇南,一直都是皇帝的人,也就在那场战斗力,中州城的很多人才醒觉,原来冷镇南也是一名强大的圣师。

在文玄枢的党羽被彻底从中州城铲除之后,冷镇南的地位在明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掌管着内务司,然而无论从威望上,还是在实际权力上,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冷镇南似乎早已知道狄愁飞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所以门房并没有通报,直接就让狄愁飞的这一辆马车行进到了冷镇南的书房前,这才请出了狄愁飞,迎进了书房。

相互见礼之后,在朝堂中一直以沉默寡言著称的冷镇南沉吟了片刻,抬首看着狄愁飞,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平声问道:这只是你的意思,还是还有来自圣上的意思?狄愁飞看着这名在皇城之战里受了伤,面容还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大人物,恭谨应声道:既有我的意思,也有圣上的意思,圣上先前已经对我透露过,只要冷大人同意,他便可下旨赐婚,后世子孙也可承蒙圣恩。

冷镇南点了点头,一时却是又沉默不语。

狄愁飞并不着急,只是平静的微笑,接着出声道:冷大人是圣上看重的重臣,功劳比我等后辈高出太多,圣上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不特意召见你当面说此事,其实也是不想冷大人为难。

只要冷大人不愿意,圣上又没有亲口对冷大人开口说过,便也不算违了圣意,不算折了圣上的颜面。

圣上对冷大人的厚爱,实则令我等后辈钦羡,但想必冷大人也明白圣上心中的宏图大谋……圣上和青鸾学院之间,已然不可能和平相处。

所以不管早晚,冷大人总是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候。

我是军中重臣,掌管中州军,又监督各地将领,在地方上,我的威信和力量远不如顾云静,但在这中州城,我的权势却比顾云静还重。

微微一顿之后,看着依旧思考不语的冷镇南,狄愁飞继续缓声道:朝堂各司官员,现在又以冷大人为首,圣上准许我和冷家联姻,便是想以此表明对我们的放心。

恕晚辈直言,圣上这么做已然不易,他让我们安心,我们不能让他安心,便有关我们的性命前程。

圣上想要一个更强盛的盛世,他要的便是一个稳固的,可以让他安心的朝堂,可以完全贯彻他的旨意。

而且我斗胆问大人一句,抛开一切感情因素,就事论事,您认为圣上会败在林夕那样一名连大国师境都没有达到的修行者手里么?请大人想想您的前程,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的女儿若是和青鸾学院的那名土包学生在一起,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狄愁飞认真地说完了这一句,然后恭敬的对着冷镇南行礼。

冷镇南依旧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想着这个强大的云秦帝国,想着强大的真龙山,他认为狄愁飞的话是对的。

他觉得这才是对自己和对自己的女儿最负责的决定。

所以他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不快的看着狄愁飞,说道:现在的中州城里,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年轻人,既然圣上也有这样的心意,那便请圣上安排,择良辰吉日,行大喜之事。

狄愁飞笑得灿烂,跪伏下来,对着冷镇南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如瀑的黑发流淌在背后。

岳父大人必定会名留青史,小婿也会沾染光泽,那些试图和这个帝国对抗的人,势必如烟囱里的炊烟,转瞬即逝。

冷镇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扶起狄愁飞,说道:今后还要贤婿照应,这中州城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狄愁飞微笑着。

他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权势又朝着上方跨出了一大步,站在了只比中州城里最高的真龙山略矮一些的地方,俯瞰着城里的众生。

同时他又在心中自嘲着,很多时候,权贵和青楼里的妓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青楼里的红牌和首辅的女儿,又有什么大的分别?林夕,我拥有着中州城里最强的权势,你又凭什么,能和我为敌?这名出色的,骄傲的,即将成就圣师的黑发如瀑的年轻人,在心中讥讽地问道。

第六百八十四章 壮烈中州皇城内。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面容依旧瘦削,颧骨有些突出,但是他的精力,却前所未有的旺盛。

他的信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已经登基了很多年。

但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身下的龙椅是坐实在皇城的土地上的,他才是真正的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的。

他阴沉着脸看着静静站立在他面前的一名风尘仆仆的灰袍修行者,问道:他要什么?这名四十余岁,风尘仆仆的灰袍修行者恭谨的禀报道:他要一只神木飞鹤,确切而言,他要神木飞鹤的符文。

只是神木飞鹤的符文,闻人苍月遭受此败之后,胃口倒是小了些。

云秦皇帝讥讽的冷笑,看着恭立面前的修行者,问道:大莽应该没有可以炼制神木飞鹤的材料?灰袍修行者谨慎地说道:目前的情报显示没有,且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青鸾学院的神木飞鹤符文,也是从先前大荒泽之战中那名申屠氏修行者身上的铠甲符文上获得了一些启发。

所以青鸾学院对于符文的研究,依旧是天下第一,在炼狱山之上。

云秦皇帝冷声道:所以炼狱山便是想要通过这符文研究,研究出遏制神木飞鹤的东西?是。

灰袍修行者点头,道:大莽军部此刻的军情统计和分析,得出的结论,若是没有神木飞鹤的调度,恐怕坠星陵一役闻人苍月获胜的几率要比失败的几率大。

云秦皇帝不屑的冷笑了起来:所以大莽军方的许多高层人物便得出结论,将闻人苍月的一些统御之责归咎于此点?还不是因为这些蠢货自觉和闻人苍月相差太远!云秦皇帝的声音大了起来,既然神木飞鹤已然出现,闻人苍月发动这样的战役,便已经将神木飞鹤的因素考虑在内,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林夕和青鸾学院的作用,还是因为贺白荷和周若海这些人的作用。

时间并不错误,并不是因为神木飞鹤,而是因为他错估了人。

灰袍修行者心中微寒,低头道:圣上英明。

青鸾学院有神木飞鹤,朕也有神木飞鹤,闻人苍月要对付神木飞鹤,便是将朕的神木飞鹤也一齐对付了。

云秦皇帝看着这名灰袍修行者,微讽道:但青鸾学院的神木飞鹤永远比朕的神木飞鹤要多,且朕也没有像风行者那样强大的箭手……所以你明白了朕的意思么?灰袍修行者眉梢微颤,恭声道:明白。

去吧。

云秦皇帝摆了摆手,阴沉道:既是新的气象,做事便要更加小心些。

不要让朕给人落下什么话柄。

…………夜色笼罩着坠星湖。

坠星湖南岸的一片低矮洼地里,扎着十几顶黑色的行军帐,在夜色里根本显露不出来。

其中一顶营帐里,李开云正在用一块干巾揉捏着自己的脚。

即便是在行军之中,一切都只能从简,清洁卫生也不可能有什么讲究,但是每一名云秦军人,哪怕不是他这种经受过青鸾止戈系教导的青鸾学生,也都十分清楚在行军中最需要保护的便是自己的双足。

如果不清洁自己的双足,任凭汗水和泥垢濡湿着的话,只要数天的时间,脚趾间就很容易溃烂,患上行军足,严重时甚至根本无法行走。

和李开云一起坐在营帐里,同样用干巾在揉捏和清洁着自己脚的便是李开云在边塞上的好友方竺。

因为气味总有些难闻,所以在营帐的门帘是掀开着,可以看见布满无数星星的夜空,可以依稀看见不远处的坠星湖上的反光。

这里就和林夕林大人和胡辟易将军击溃那支大莽水军的地方不远了。

方竺朝着一侧点了点,肯定地轻声道:应该再往那里十余里就到了。

李开云嗯了一声,含糊道:胡辟易应该没有战死,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连周首辅他们都去了东景陵和韶华陵一带,我原以为他若是不死,也会出现在这一战里,却没想到依旧没有出现。

方竺有些遗憾,但脸上还是充斥着兴奋的神色,不管怎么说,这一战还是赢得漂亮,至少大莽怎么都无力主动进攻,只看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复千霞边关了。

李开云点了点头。

他自然十分清楚战场的主动权更替意味着战争已经彻底朝着云秦倾斜,这至少意味着战斗不需要像先前一样惨烈,云秦军人的死伤会少许多。

只是此时让他高兴的不是此刻已经谈论了很多次的这些东西,所以他便有些心不在焉。

方竺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到李开云有些出神地看着坠星湖的样子,他便有些反应了过来,笑了起来:你是有些遗憾没有能够参加林大人的喜事?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也要不了几天,你便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亲自向他贺喜了。

李开云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些忧虑。

他和高亚楠是在青鸾学院就已经互生情愫了,到这一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姜笑依也是我的好朋友,凌涵和惜月她们也都在,那一定很热闹。

我没能在那里的确有些遗憾,只是我了解林夕……这次大喜之事显然有些急促,想必他是急着办什么事情,才会弄得这么急促,能够影响到他和高亚楠婚事的事情,必定很大。

你就安心吧。

方竺轻笑着拍了拍李开云的肩膀,道:你又不是没听说东景陵里的战况……连那样的战局,都被林夕渡了过去,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到他,让他应付不过来的?李开云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自己这名军中的好友,道:你说得也对,其实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林夕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当面和我说过,我也假装不知道,但我从姜笑依他们的口中知道,在他所有的朋友里面,他一直最担心的是我,他总是担心我热血上涌,在战事时会拼命冲在第一个然后牺牲掉。

他最担心我,我现在反而还担心他,似乎真是有些多余?方竺笑出了些声音,为什么偏偏是你?李开云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最傻,最愣?方竺戏谑的看着李开云,道:不过傻人也有傻福,不然冷家千金怎么会看上你。

林大人他们也的确急了点,否则换了我没有什么大事,可也一定要等着你这好朋友一起办啊,不然就不是双喜临门,而是三喜临门了。

李开云微窘,正想说我这事情八字可是还没一撇,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双瞳陡然一缩,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变得冷硬和紧张起来。

方竺顿时感觉出了异样,压低了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开云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屏住了呼吸,凝神听着,感知着。

曾经有一瞬间,他想要出声让方竺等人先行撤退,但只是下一个呼吸,他的整个身体便僵硬了起来。

我们被围住了……应该不是我们的军队,是敌军。

方竺的心顿时彻底的沉了下去。

有多少人?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像蟋蟀一样的示警声,同时问李开云。

李开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方竺的心更加寒冷,骤然他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颤声道:我们的行进路线只有军部……不等他说完,李开云便已做出了决定,在他的耳畔急速道:你的水性还可以,等下唯一的希望,便是设法遁入坠星湖。

不行,你先离开。

方竺在这一瞬间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你是青鸾的学生,你比我们有用得多,而且冷姑娘还在等着你……你……就在他急切的低语之间,一阵如风吹过芦苇荡的声音,便已经从四周响起。

走!李开云猛的推了一把方竺,直接将方竺推得从营帐里窜了出去。

然而方竺却是并不离开,听着那无数细微而急切的脚步声,他发出了极其低沉而厉声的命令:准备迎战!掩护李大人离开!李开云的面容变得灰白。

他的感知中出现了数道炙热而强大的气息。

他感知到就连通往湖畔的道路,都已经被切断。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握黑色长刀的方竺身上,在这一瞬间,他知道恐怕只有用这种方式,才有可能让自己这名好友活下去。

也只在这一瞬间,无数嗤嗤的箭鸣声凄厉的响起。

李开云深吸了一口气,身影如电,闪至方竺的身旁。

在方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时,他的手落在了方竺的后背。

一股魂力狠狠的从方竺的后背涌入进去,撞击在方竺的心脉之上。

方竺的呼吸猛的停顿。

有密集如雨的箭矢落下。

李开云一声厉喝站立在了方竺的身前,剑光飞起,绞碎了无数箭矢,然而另外一只手,却是抓住了一枝箭矢,悄然的反手射出,射入了方竺的胸口。

有血光从方竺的胸口迸出。

方竺静躺在地,沉寂如殁。

李开云看了一眼遥远的北方,眼中闪现出一丝决烈的光彩,毅然的挥剑,如风前行。

第六百八十五章 耻辱云秦如东陵的军部里,一封封前线的简报和军情依旧不断如流水般进出着。

蒙白在军情处中枢的主要工作已经从一月前的审核发出的军令有无错漏,到现在开始判断传递过来的军情是否完全正确,有没有对方诱敌的成分,以及开始统筹安排军队的调动。

虽然在军部里所有人对他的感观依旧是觉得他胆小怯懦,然而他的能力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了前线最重要的军师之一,虽然他的一些谋划和调动在军方的人看来偏向于中庸和保守,但云秦军队不求急功近利,只求谨慎稳妥,所以只要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表现,他便必定在前线军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

面对一纷纷简报里的伤亡数字,蒙白似乎已经习惯,不管他每次看到简报上的那些代表着一名名忠勇云秦军人的数字,内心到底是何等的情绪,至少他的表情已经能够做到麻木和冷静。

一份记载着十余名军士阵亡消息的简报传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样的数字在整个战争的进程中已经算是极小,然而在看到这份简报的瞬间,蒙白肥白的手指却是不停的发抖起来,他的双手,甚至捏不出这一张薄薄的纸。

他开始低声的抽泣了起来,抽泣得浑身都好像在抽搐。

薄薄的纸片在他猛烈颤抖着的手指间飘落在地。

南陵行省的天空已经阴郁了几天。

就在这份简报在蒙白的手中掉落的瞬间,放佛上天也在悲伤和愤怒一般,终于开始飘下了细雪。

一名正在启程离开南陵行省某处军营的祭司抬头看天。

他可以肯定这场雪会持续数天,到时南陵行省的绝大多数土地会被洁白的雪覆盖。

只是洁白的雪能够掩盖住泥土上的污秽,却能掩盖住人心的丑恶和阴谋么?这名祭司看着飘雪的天空,久久不语。

细雪飘洒在军营大帐的顶部,大帐里所有的云秦将领脸上都是愤怒、羞愧的表情。

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发现李将军他们的行踪!为什么这支大莽军队能够深入到坠星陵南岸!一名将领极其愤怒的厉声不断发问着,因为激愤,双手的指关节捏得比外面的白雪还要白。

这名将领是曾柔,整个南方军队中最高将领之一,东景陵一战中军方的最高将领。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在场的将领都知道答案。

所以他们脸上才都是愤怒和羞愧的表情。

前线那些军队和将领的调动,命令都来自军部。

若是大规模调动,军队的数量上千,或许有可能引起大莽的注意,然而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已经从前线撤离到军方认为的安全区域……再被敌军在夜间围截住,这种可能性便无限接近于零。

事实上,这一支小队里面因为有青鸾的重要学生,在前线表现也是异常杰出的优秀将领,所以整个调度更加隐秘,更加不可能出事。

所以这就只有一个可能。

曾柔愤怒的厉声发问也只是提醒他们彻底明白这一个可能:这一支小队,是被自己人卖了!只有军部的人,将这支小队的行进路线出卖给了敌军,这支小队才会落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战死沙场,这对于这个大帐里任何一名将领而言都是十分寻常,十分光荣的事。

但是因为自己人的阴谋而导致这些帝国最优秀的军人的死,却足以让他们的理智被愤怒彻底的湮灭。

而且对于这些军人而言,保家卫国,为了帝国打仗,这本身就是军人分内的事,青鸾学院的修行者,云秦其他的修行者,都只是在以无畏的精神帮助军方……然而现在,这支小队,却是因为军方的问题,因为军方内部人员的出卖,而死去。

所以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感觉到了无比的羞愧。

你们也都是参加过东景陵、韶华陵一战的人,你们也亲眼看到了林大人和那些修行者为了云秦是如何战斗的。

我可以告诉你们,李大人是林大人的好友……在前线也不知立下了多少军功,经历了多少厮杀,但是在那些厮杀里面他没有死,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曾柔往昔平静冷峻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他看着所有在场的将领,一字一顿的寒声道:我不管这是谁在暗中下的黑手,我只知道这是我们军方最大的耻辱……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将这个人找出来!细雪飘舞的南陵行省里,一处山岗上,两名青鸾学院的黑袍教授沉默地站着。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林夕么?其中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女黑袍教授轻声问道。

这个消息不可能瞒着。

既然夏副院长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女黑袍教授身旁的独目教授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要做什么事情,便做什么事情。

……燕来镇。

平静的江面上骤然响起万马奔腾的声音。

随着拦江坝的数道大闸同时打开,江坝后水库里积蓄的江水如数百万,数千万烈马一般滚滚而出,浅滩处的水位,顿时节节上涨。

江面上一片片欢呼。

数十条满载着桐油和其它货物的庞大商船,借着水位的短暂上涨,借着风力,一鼓作气的驶过往年这种浅水季节已经无法通过的浅滩。

骤然,江岸上看热闹的许多镇民和商船上的人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呼声和赞叹声。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在滚滚倾泻的江水中稳得难以想象,如一枝利箭破开水面。

是张龙王!很多人反应了过来,一片片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先前张龙王悄然离开东港镇的时候,除了他那些在江上讨生活的兄弟,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然而今日,所有息子江沿岸的人们都知道他们的江上龙王已经变成了坠星湖龙王,都听说了这名江湖人物在坠星陵暗中替顾云静训练的水军立下了许多大功的事迹。

林夕站在拦江坝上微笑着看着迎风破浪而来的张龙王。

和前几日他刚刚回到燕来镇时相比,镇里的人们不再像刚刚看到他时那么激动,只是恢复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也让林夕终于有了几日真正安静清闲的时日。

完成了从清丽少女到为人妇转变的高亚楠,更是多了数分说不出的美丽,眉眼里更多了数分温柔,满溢着的全是幸福。

林夕朝着张龙王挥手。

张龙王朝着林夕行礼,沿岸和江面上又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气氛热烈而美满。

谁都希望继续这样美满而热烈下去。

只是燕来镇周遭的镇民都知道了林家有些事要出趟远门,林掌柜在挨家挨户的发喜糖红蛋的时候也都致歉过,说了大婚之后就很快出远门,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的确有些急事,只能等出远门回来之后再请街坊乡邻一聚了。

因为现在谁都知道小林大人不是普通人物,对于林家的急着远行,所有的街坊邻居也并未细问什么原因,只是镇里特地商议了一下,最后和江上的商号约定,用这种开闸放水通船的方式,来为小林大人送行。

这拦江坝是林夕的规划所建,有了这条拦江坝,息子江上游出产的桐油,将会有更多流入云秦各地。

这是小林大人的功绩,他们知道小林大人也必定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你赶回来得凑巧,否则迟到明天,我便是离开燕来镇,就正好错过了。

看着竹篙在水中一撑,便跃上拦江坝,跃到自己面前的张龙王,林夕便微笑着说道:张龙王是此刻是真正的功成名就,今后是深藏功名,游戏于这江水之间了。

只恨不是贺白荷和林大人之流,否则也可以多出些力气。

张龙王感慨的看着林夕和高亚楠,只是遗憾错过了大喜之日。

林夕笑道:那可是要多补几杯酒了。

张龙王哂然一笑,道:若林夫人不阻拦,我可陪千杯,不醉不休。

听到林夫人三字,身穿着一件白狐毛领子长袄,显得分外粉雕玉琢的高亚楠玉脸顿时又微微透红。

便在此时,林夕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的天空。

奔腾的江水中,那一条条巨大商船高高的桅杆上方,更高的云层里,露出了一条淡淡的黄光。

看着这只普通人并看不太清的神木飞鹤,林夕想着,不知道又是学院的谁赶到了。

神木飞鹤飞得更近了一些,一道风声落下。

一枝掐了箭头的羽箭朝着林夕坠落。

林夕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握住了这枝从空中落下的羽箭。

林夕解下了这支羽箭上的一卷羊皮小卷,展开。

然后这支羽箭和羊皮小卷从他的手中坠落,坠在面前泛着白沫的江水里面。

高亚楠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收敛,她想问林夕到底接到了什么消息,然而林夕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林夕的手分外的寒,分外的冷。

我们回去再说。

林夕轻声地说了这一句,然后一一和周围的燕来镇百姓告辞,离开江坝。

第六百八十六章 冷如东陵的南门,上千名云秦军人依次行过城门楼。

他们大多互相搀扶着,身上带着伤,有些严重的,更是被担架抬着,连身体都无法直起。

即便是再精锐的云秦军人,也依旧是人,不是机器,所以军部自有考量,会将前线一些已经过于疲惫的将士轮换到后方休整。

这一批伤员都是从南陵行省最前线撤换下来,光是看他们身上黑甲的残破程度,就已经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什么样残酷的战斗。

对于这些用生命捍卫着云秦的尊严和疆域的军人们,云秦的百姓自然怀着最崇高的敬意。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生活也因为战争而变得窘迫,还是有无数陵城里的百姓夹道欢迎,时不时有人朝着这些伤兵的手里塞入些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吃食。

迎接这些前线归来的勇士们的,自然也有军方的人。

许多将领和军士肃穆的列队,朝着这些从血与火中走来的勇士们行着军礼。

这上千名前线撤换下来休整的云秦军人眼神里原本也都是激动和感动的光芒,然而看到队列里数名军官身上的官服,这些伤员中很多人的目光就变得愤怒和冰冷,有许多人在这数名官员面前走过时,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数名军方中枢处的官员面容变得雪白。

他们低下了头,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不停的微微颤抖。

他们明白这些前线回来的军人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们却不能因为这些军人而愤怒,只能因为自身而愤怒和感到羞辱。

数日之前,他们中枢处的一名官员已经畏罪自杀,然而别说是别人不信,就连他们这些本身中枢处的官员也是不信,那名畏罪自杀的官员会没有什么特别缘故,便出卖了那一个小队。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他们中枢处便必须担负着这耻辱之名,他们所有人,即便不惜自己的生命,都想杀死那名幕后黑手,然而现在却只能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和愤怒。

……随着南方的第一场雪落,南陵行省的战事越来越少,云秦和大莽军方也都迎来了各自的喘息的时间。

然而随着军方出了些问题,随着一名青鸾学生的战死,所有云秦军方的高阶将领的心中都笼罩着一层越来越重的阴影。

你确定这个消息没有任何的错误?中州城里,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深深的吸着气,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冷静起来,即便知道传递到自己手中的情报不可能有任何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朝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官员问了这么一句。

他面前头发灰白的正武司军情处官员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却依旧很干涩:没有问题。

封千寒的身前就是炭火盆。

他将几封密报全部丢到了炭火盆中燃掉,炭火盆烧得更旺了一些,然而封千寒的手却更加冰冷。

所以说从目前的情报来看,他是朝着中州城来?他到中州城来,要做什么?即便告诉自己要彻底冷静,然而如山般的压力,还是让封千寒有些失态般连连喝出了这两句话。

头发灰白的正武司高阶官员艰难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问题的答案。

除了青鸾学院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林夕在皇帝和文玄枢之争落幕时,便已决定要送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去唐藏。

唐藏对于林夕的家人而言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同时也相当于给唐藏一个承诺,且林夕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突然发动,所以他很急,急着办喜事,急着将家人送走。

但正是因为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的想法,所以云秦军方和许多权贵看来,是那一个小队出事之后,林夕才陡然送走了所有家人,且云秦军方至今都查不出林夕将家人送往了何处……林夕一个其实先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现在落在云秦军方和朝堂中一些高官的眼中,却显得分外恐怖。

而现在让许多人感觉更为恐怖和忧心忡忡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夕将家人送到了哪里,但林夕自己的行踪,却是并没有任何保密。

且从现在所有的一些迹象看来,林夕所乘坐的一辆马车,是在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赶来。

在从前线撤回的那支小队在坠星湖南岸出事,林夕那一名青鸾学院的好友战死之后,天下所有真正的权贵,真正的大人物,所有的目光便都始终牢牢的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此刻不止是封千寒,很多人都知道一辆马车,正载着林夕,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而来,在林夕离开燕来镇至今的时日里,林夕的所有表现都极其的平静,然而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平静,却是更加让云秦帝国内的大人物感到恐怖。

……家里人全部送走,往中州城来,要做什么?身穿便服的狄愁飞站在马房里,一边刷洗着两匹老马,一边对着朝着自己禀报的谋士讥讽地笑着:难道还敢来杀我或是圣上?他座下这名第一谋士徐子青神情却并不放松,心情寒冷且紧张地想着,这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在别处,他可能还有这样的胆量,但是这是在中州城里,难道他想拖着青鸾学院的很多人一起死在这城里?狄愁飞看得出自己座下谋士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平静而自信道:他不是那种忍心拖着很多人一起死的人。

闻人苍月也让他的朋友死在了碧落陵,可到现在,闻人苍月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更何况他不可能从那些死人的身上查出什么线索,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李开云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圣上降旨让我娶冷家千金之外,他没有多少可以怀疑我的地方。

即便是怀疑,他也不会有任何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像他这种人,难道还能向江家那些修行者一样,直接在中州城大开杀戒?狄愁飞微讽的看着自己心腹依旧沉重的面容,补充道:你不要忘记,云秦的律法,都是青鸾学院和先皇定的,林夕要是不顾云秦律法,便相当于自己推翻青鸾学院,他到时和江家那些江湖人物,那些被朝堂通缉的犯人,还有什么区别?当然,你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你自然可以做些准备,就当他有可能对我发动刺杀,去准备。

听到狄愁飞的这句话,徐子青沉重的面容才略缓了些,点头道:我会尽可能的做防备。

狄愁飞放下了水桶,用干毛刷刷着马背,缓声道:不过我倒是想不明白,既然他要来中州城……青鸾学院又有神木飞鹤,他为什么不直接乘神木飞鹤过来,为什么要在路上多耽搁半个月的时间?他在这段时间里,暗中做了些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还有姜笑依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才是我最忌惮的地方。

他的行踪并不隐秘。

徐子青沉声道:我会让人查得更加仔细。

……在载着林夕的一辆马车缓缓的行进在云秦的官道中,行走在云秦的冬天里时。

姜笑依和边凌涵、秦惜月、花寂月正坐在一只神木飞鹤的背上,在寒冷至极的高空中飞行。

四个人都很沉默。

即便消息传来了很多天,经过了反复的确定,但四个人还是不能相信,那个一腔热血的土包同学,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们,今后都不可能再见得到。

他一直是林夕最担心的家伙。

姜笑依御使着神木飞鹤,陡然缓了下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发出了声音。

边凌涵和秦惜月、花寂月看着他已经结满了霜的后背,不知道姜笑依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所有人的情绪都难以接受,所以这些天以来,她们之间都避免提起李开云的名字,甚至都没有过一次有关李开云和林夕的谈话。

林夕认识他比认识我们所有人都要早,他是在刚刚到达灵夏湖参加青鸾大试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李开云和蒙白。

姜笑依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他帮李开云出谋划策的样子。

李开云在他的心里,恐怕不只是一个好朋友,他恐怕还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我总是担心他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但是他却和平时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做着应该做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姜笑依转过头来,看着衣衫上同样挂满白霜的三个人:林夕太过平静……他以前也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这样冷静的一个人,如果发疯起来会什么样子。

现在我见到了……他发疯起来,就是反而彻底的冷和平静。

他已经发疯了。

姜笑依看着边凌涵等人,缓慢而艰难地点着头,轻声而肯定的说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六十年前,六十年后无尽的黄沙沙漠上空,飞行着两只神木飞鹤。

只是这两只神木飞鹤的背上,都置了两顶黄色皮革的帐篷,这便使得两只神木飞鹤看上去有些古怪,且飞行速度也比平时的神木飞鹤要缓慢许多。

前方一只神木飞鹤的御使者是高亚楠,和她一起在这只神木飞鹤上的,便只有她的父亲,周首辅。

皇帝颁下旨意赐婚,将冷秋语许配给狄愁飞。

周首辅放下了手中的一卷小卷,看着高亚楠,缓声道:除此之外,军部有没有查出什么?他们应该知道必须给林夕和青鸾学院一个交待。

高亚楠沉重的摇了摇头,顾大将军已经成立了特别的追查小组,只是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插手的人肯定来自中州城,而且在李开云出事之前,冷秋语就已经被先行调回了中州城。

调令的来源应该就来自于冷镇南。

周首辅眉头微蹙:所以依旧不可能知道,到底是冷镇南还是狄愁飞,还是别的人。

高亚楠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他查不查得出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给李开云报仇。

周首辅也沉默了片刻,极其简单地说道:中州城里有倪鹤年在。

我知道,他也知道。

高亚楠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轻声道:所以我没有跟在他的身边,只有我们不在中州城里,他才不会有负担。

周首辅看着高亚楠,看着高亚楠眼里不一样的神光,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真正的长大,不再只是一名青鸾学院的优秀学生,一名帝国的天才修行者,同时她也已经是一名妻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你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些什么。

高亚楠点了点头,脑海中又出现了李开云的影子,她的心便痛了起来,因为李开云而心痛,因为冷秋语而心痛,因为林夕而心痛。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她肯定的轻声说道。

……旭日初升。

云秦正早朝。

所有聚集在金銮殿中的朝官们正在振奋不已。

因为数息之前,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已经禀报了一个消息,唐藏的神象军已然宣布投降云秦,向云秦皇帝效忠。

尤其是一些真正知道唐藏神象军战力的高阶高员,更是知道这样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在先前的唐藏圣母皇太后掌权的许多年里,唐藏的神象军一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所以神象军培育神象的手段已经取得了惊人的突破,但神象军的规模依旧被压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现在虽然神象军在般若走廊几乎全军覆没,但现在成为云秦的军队,在云秦强大国力的支持下,实力必定会有爆炸性的增长。

至于神象军的规模扩大之后,是否会对云秦造成威胁的问题,这些官员却并不担心,云秦不比唐藏……唐藏境内的许多沙漠地带,不适合普通的马匹骑军行进,粮草运送也成问题,所以极其适合在沙漠地带转战,且可以沙漠植物为食物的神象军,便很难克制。

但云秦境内没有什么沙漠,普通骑军行进没有什么限制,云秦多的是骑军军团,多的是修行者。

在这些官员的看来,神象军虽然是老虎,但也已经是出了山区,到了平地上的老虎。

这样的老虎,也要惧怕猎人。

尤其在这次秋祭平乱之后,大多数官员对于皇帝的敬畏和崇拜甚至已经到了有些盲目的地步,在他们的心目中,甚至都根本不存在皇帝压不住神象军的问题。

此刻金色龙椅上威严的云秦皇帝,正在看着一份奏折。

这份由户司官员递上的奏折里,有一份计划书,以及户司和内务司对于这份计划书的可行性的评估,以及这份计划书中所陈述的内容实行之后,将会产生的深远意义的评估。

国债,好主意。

现在国库库银紧张,前线、赈灾,到处都需要用钱……发行债券,让富民购买,便能获得银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让百姓纯粹掏银两出来捐助,恐怕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和加重赋税无异,但这以大德祥这样的商号为引,让他们知道只要大德祥能够撑过明天秋天,便足以归还这银两。

大德祥这样的商号是一重保障,国库又是一重保障。

大德祥此类的商号,对于稳定时局、漕运都有着重要的作用,即便是为了顺应民心,要保也要保一下。

现在只是用个国库的名义,不用往外掏一两银子,到时利息钱又是大德祥出,百姓得了实惠,又会称赞朝堂,且经你们评估,这样举措足以保大德祥渡过此劫,今后要扶持类似的商号,也可以这种做法,这的确是个既得利,又得名的好主意。

听到云秦皇帝的三声好主意,所有的户司官员便都已经知道皇帝对这份奏折满意到了极点,要推行恐怕是没有问题了。

靳九龄,平时看你无甚特别之处,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却是出了这样的一份奏折,看来倒是小觑了你。

果然,云秦皇帝在下一刻,便已笑着看着户司官员中一名双鬓灰白,神容十分紧张的中年官员道:既然是你提出这样的计划,这件事,便由你去办了。

你在这位置上已经呆了不少年,虽然表现平庸却也没出什么错漏,是该提一提了。

你便暂且到通商处呆着去吧。

听到云秦皇帝的这句话,朝堂之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眼中流出些惊叹和羡慕的神色,圣上这意思,自然是让靳九龄补了通商使的缺,这是直接由靳九龄先前的从四品,直接提到了正三品,直接连升了三级,而且听圣上这意思,若是事情办得出色,接下来显然还有提升的机会。

这哪里是靳九龄的一鸣惊人,分明就是靳九龄在朝堂之中的一飞冲天了。

靳九龄连呼万岁谢恩,背心之中却是一层汗水,他只是心想,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才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这份计划书由大盛高的东家盛满盈送至自己手中,但想必分明是出自大德祥那名大掌柜之手,自己只是相当于白捡了个西瓜。

又连批了十数道奏折之后,无本再奏,宣布退朝。

从金銮殿走向御书房的云秦皇帝心情极佳,瘦削的面容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少见的笑意。

他当然也十分清楚,林夕正在朝着中州城而来。

只是寒冬来临,前线战事已然暂时停歇,神象军正式归服,他的手中又骤然多了一份强大的武力,且大德祥这样的商号,也帮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接下来南边那些行省的局面也会慢慢稳定下来,整个原本有些被打乱的云秦帝国……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国,正开始慢慢的彻底回到正路,回到他的彻底掌控之中。

林夕,能凭什么,对这个中州城,对他的这个天下,造成威胁?……有确切消息表明,夏副院长并未离开青鸾学院。

一支从山阴行省出发的地方军,已经彻底封锁住了四季平原的出口。

一些行走在南陵行省的强大修行者,也已经出没在南陵行省的前线。

林夕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依仗的强大力量。

一切的迹象,都似乎对林夕十分的不利。

就连他雇的,也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就他这样的一名修行者,能对中州城,能够对中州城里的真正大人物,造成什么威胁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没有等到林夕展露出什么实力的人越来越觉得林夕在此时到中州城来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辆不急不缓,平静的行进在云秦的冬天里的马车,距离中州城却是越来越近,终于正式的到达了中州城十九处城门楼中的正南门。

这辆风尘仆仆的旧马车,排在了进城通关的队伍里。

从东林行省来到这里的一名普通车夫,也是第一次来到中州城,看着城墙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中州城,这名普通车夫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震撼和惊叹。

这名中年农夫模样的普通车夫,身后的车厢车门帘掀开了。

车厢里的林夕,平静的抬着头端详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中州城。

在这座往左往右都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巨大城池面前,他和这辆马车,小得就像是一只蚂蚁。

真是好大的一座雄城!他用唯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了这一句话,然后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对着普通的车夫致谢,感谢他这一路来的照顾,然后告诉他便在此作别。

然后他便往前,朝着城门楼走去。

在他端详这座他第一次来到的雄城时,城里的很多人,也在不同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他。

在城里不同地方远远地看着他的人里面,有一些也是很老的老人。

这些老人经历过云秦立国前十年的动乱,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林夕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独自一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然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背着的大铁箱子,然后所有这些老人,心里都开始战栗,他们的眼中产生了错觉,他们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张院长,在进入这座城。

六十余年前,张院长背着大黑,进入了中州城。

六十余年后,林夕背着大黑,进入了中州城。

第六百八十八章 等待吕灭敌和关勇在城门楼上看着林夕,虽然他们都是在云秦立国后出生,并未经历过张院长背着大黑进入中州城的年代,然而此时看到林夕背着沉重的大铁箱进入中州城的景象,他们也依旧觉得十分的震撼。

不要想,直接说,你现在心里担心的是什么?看着在人流中通关入城的林夕,吕灭敌微微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关勇问道。

关勇沉着脸,轻声道:我担心他死在中州城里。

我也是一样。

吕灭敌眯起了眼睛,此时出现在我们脑海里的想法,便是我们心底里的声音,所以此刻不管他的敌人是谁,我们心里都认为我们是和他一边的。

关勇的呼吸急促了些:要不要拦住他?怎么拦?吕灭敌寒声道:连他到底进城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拦?而且我们在城里又算什么身份,又怎么轮得到我们拦?有些事情,尤其是在前线战场,许多军人都知道的事情,是根本掩饰不住的。

所以绝大多数军士只是不知道林夕的具体行踪,但已经知道了由于军部某个叛徒的出卖,云秦帝国的前线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年轻将领,而他们尊敬的林夕林大人,失去了一名最好的朋友。

即便林夕的神情十分平静,和寻常前来瞻仰中州城的游客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他背着的大铁箱子却是显眼的,一眼就可以让城门守军看出他修行者的身份。

绝大多数军士都已经从一些故事的描述里,一些画像之中大概知道了林夕的相貌,所以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在林夕在人流中穿行,距离城关查检处还有十余米时,所有城门周遭的云秦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这样一个年轻的战神,在军中没有任何官职的统帅真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这些平时冷峻至极的军人,竟然都莫名的哽咽。

这是一种震撼难言的情绪。

所有城门关周遭的军人,都开始朝着走进城门关的林夕,行庄严肃穆,似乎散发着某种光辉的军礼。

林夕微颔首回礼,将身上负着的大铁箱横放在身前,打开,接受例行的检查。

在打开大铁箱的瞬间,一股玄之又玄的天地元气在城门关中升腾而起,让城里的许多人,都再次感受到了六十几年前的气息。

城门关内外的普通百姓也开始震动。

从一开始的不解,只觉得林夕的不同,到最后这些城门关守军的反应,让很多人开始反应过来,是林大人!是林夕林大人?一声声失声惊呼声,开始在城门关处响起,又如同潮水一般,泛滥开来。

所有进出城门关的旅客、商队的商人、寻常的百姓,都不敢相信,唯有在故事里出现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之间,因为太过震撼,太过觉得不真实,所以绝大多数的人都呆呆的停留在原地,竟是没有形成任何的骚动。

检查林夕行李的数名军人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着。

当传说中的魂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那一条条玄奥的符文和深沉的色泽,就像一座座山带着无数的往事和传奇扑面而来,让他们根本无法呼吸。

云秦历来只查人,兵刃也只是在通关时登记,不限随身挟带各种兵刃入内。

这种例行的检查,在林夕的主动出示下,很快的完结。

城门关上的吕灭敌和关勇都不阻拦林夕,这座城门……便已然为林夕敞开,不会有人阻拦林夕进入中州城。

然而完成了一切通关手续的林夕却并没有马上入城,只是安静的站立在了城门关卡的后方,站在了巨大的城门楼洞前。

已经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开始想要凑近一些,将他们心中的英雄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他们的脚步却是又停顿了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两名官员,从城门洞后方的大道徒步而来,迎向林夕。

这两名身穿青紫两色官袍的官员都很年轻,然而其中一人配着犀牛角腰带,一人配着青玉腰带,所有中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便意味着这两名官员中官阶最低的,都是正三品的大员。

是刘大人!人群中,有人认出那名正一品的年轻大员是云秦名臣,御都科的御都史刘学青。

至于另外那名正三品的年轻官员,却没有什么人认得出来。

只是林夕却认得他。

汪不平,好久不见。

看着远远便朝着自己行礼的这名年轻官员,林夕平静的微微一笑,主动出声道。

昔日的制伞匠,在林夕的举荐下,成为姜瑞学生,到此时已成稽调史的汪不平,看着林夕平静的笑容,一时却是也无语凝噎。

城门关内外的杂音全部消失,变得安静下来。

一直在南陵行省前线的传奇英雄林夕陡然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件大事,而御都科的最重要人物同时出现,更是让所有正好在此处的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御都科刘学青,见过林大人。

刘学青穿过长长的城门洞,在安静里走到林夕的身前,诚挚见礼。

林夕诚挚的回礼,看着这名云秦名臣,眼神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我一直都很尊敬刘大人。

他看了一眼刘学青身后的中州城,慢慢地说道:只是我也以为,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应该是刘大人。

刘学青凝重的面容微僵,沉重道:我不管别人该不该来,但我认为我该来。

我想问,林大人你到中州城来,是想要做什么?我喜欢直接。

林夕笑了起来,在冬日的阳光里,笑容却变得越来越冷,我来中州城,还能有什么?他笑着,自嘲般轻声回答道:自然是很老套的事情,追查元凶,报仇。

不要对我说给你些时间,或者追查元凶这件事情交给军部和刑司来做这种废话。

看着想要开口的刘学青,林夕又平静地说道:我来得很慢,已经给了军部和中州城足够的时间,我已经等了很久,但直到我来到这里,没有人给我一个交待。

刘学青缓缓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朝中的很多人都想帮助林大人,只是我们必须知道林大人接下来具体准备如何做。

刘大人,我先前说过我很尊敬你,但现在你和我所说的,却的确是废话。

林夕摇了摇头,微笑道:即便你们再怎么谏言,青鸾学院的内乱还是发生,还是死了很多人,你们不觉得,再这样下去,青鸾学院就会从云秦消失?现在来的是你,我当然知道你还在意青鸾学院,但是很多应该来而却没来的人,却或许已经认为,云秦有没有青鸾学院,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还认为,没有青鸾学院,或许会更好。

刘学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轻声道:我担心你在中州城中做出过激的事情,我担心你在中州城里的安全。

我当然不是来自杀的。

林夕又笑了起来,看着刘学青,说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看起来就像是来自杀的人?刘学青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头,看着因为过分平静,而让他心中的不安更为浓烈的林夕问道:我能帮你什么?林夕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你真想帮我,那就帮我先告诉冷秋语真相……她从回到中州城之后,便被冷镇南不知置在何处。

我不想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被硬生生的逼着嫁给狄愁飞。

刘学青看了一眼身旁的汪不平,点了点头。

林夕微颔首致谢。

他依旧没有移步,只是平静地站着。

看着城门关内外越积越多的人群,刘学青的眉头不自觉的微皱,然而不等他出声发问,林夕却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般,轻声道:我在等人……来了一个。

刘学青感受到了林夕的目光落处,霍然转身。

他看到一名背着行囊的短发年轻人,在阳光下走来,年轻人的身后,始终紧紧地跟着一名面容寻常的年轻妇人。

短发年轻人身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有些微微的佝偻。

这名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年轻人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没有先行说话,只是如战场上的兄弟一般,先行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在燕来镇时,我才知道你调到了中州的工坊里,才知道你也成亲了。

拥抱过后,林夕看着这名短发年轻人和站立在他身旁的普通妇人,微笑着说道。

年轻妇人面孔微红,羞涩的低下头来。

短发年轻人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再次用力的拥抱了一下林夕。

现在我很高兴……去吧,我会更安心一些。

林夕在这名短发年轻人的耳边说了一句,用力拍了拍这名短发年轻人的后背。

短发年轻人和林夕分别,离开中州城,缓缓消失在林夕的视线里。

有一辆马车,却是从短发年轻人离开的官道上,缓缓驶来。

林夕的眉梢微挑,对着身旁的刘学青轻声说道:我等的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大行刘学青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知道之前和林夕告别,离开中州城的短发年轻人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林夕的另外一个好友唐可。

林夕入城,而让唐可出城,这样的举动,和林夕的过分平静一样,让刘学青心中更加的不安。

中州城的许多个角落的空气,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城门外附近聚集的人们看着林夕和那辆马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异常平静的林夕,所有不明就里的人都并没有觉得林夕倨傲,尤其在林夕和唐可相拥后,唐可离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平静之中一种异常悲冷的气息。

此刻所有中州城的人都知道前线已经大胜,然而他们也都感觉出来林夕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所有的人都只是感觉到,林夕来中州城,是要做一件大事。

在云秦,行大事,便称为大行。

现在整个云秦都已经知道林夕是继张院长之后,青鸾学院唯一拥有将神天赋的人,像林夕这样的人的大行,自然是真正的大行。

这是真正的大行之日。

所有的人都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让那辆马车通过,行到城门关前,行到林夕的面前。

马车的车门打开。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从里面走出的,不是某个青鸾学院的老人,而是一名胸口缠着黑色的军用绷带,必须持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的一名重伤的年轻军人。

有些人很快的想到,在那支被出卖的小队里面,有一名年轻将领幸存了下来,这名年轻将领叫做方竺。

方竺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林夕,看到了林夕背着的大铁箱。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但身体却是缓缓挺直,对着林夕行了一个军礼。

林夕走向了他,在这期间,他和方竺都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林夕接过了方竺手里的拐杖,他搀扶住了方竺。

你的伤很重,本来应该让你慢慢调养,但是有些事,我觉得必须让你看到。

我们进城吧。

林夕搀扶住了方竺之后,才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他搀扶着方竺,动步,进城。

方竺的脚步蹒跚,两人不可能走得太快。

两人的身影,对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墙和这世间第一雄城而言,依旧显得太过渺小,只是这两人的身影,落在城中有些人的眼中,却是分外的震撼。

平时步子很大很快的刘学青需要刻意的放缓脚步,才能跟在林夕和方竺的身边。

需要我帮忙安排住处么?他心情沉甸甸地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已经穿过了长长的城门楼洞,有在冬日里给人温暖感觉的阳光洒落到身上。

然而在这正式踏进中州城的土地时开始,刘学青感觉到林夕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刘学青再度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顿住脚步,对着显然已经不想除了方竺之外任何人跟在他身边的林夕,沉重地轻声道:我会尽力让冷秋语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也想恳请林大人,勿论要做什么,都以云秦百姓为念。

林夕平静的转过头来,眼眸里全部是平静和淡漠的情绪:从张院长开始,青鸾学院的立场,始终站在对云秦百姓最有利的立场,我做任何事情,自然也会选择做对云秦百姓而言最为有利的事情。

……中州城里,谁都知道御都科最有权势的有三个人。

除了刘学青和汪不平之外,还有一个便是许箴言。

此刻的许箴言,正坐在御都科的一间安静偏房里,在这间房间里的,还有另外两名出身于青鸾学院的学生,王灵和周天水。

早在许箴言执掌天牢时开始,王灵和周天水便已经成了许箴言的心腹,而到此时许箴言已经成为中州城中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两人自然是藤缠树一样,紧紧地抱住了许箴言这棵大树。

同样抱紧了许箴言这棵大树的,还有同样很早就成为许箴言心腹的礼司年轻官员年卿城。

在祭司院的一些祭司被清洗出礼司之后,年卿城在许箴言的推波助澜下,也已经成为了礼司中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

此刻这名意气风发的年轻礼司官员,便叩响了这间偏房的房门,然后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进了这间房间。

林夕已经进城。

刘大人和汪大人进去见了他一面,唐可已经辞去官职,带着家眷离开了中州城。

林夕在城门关还等来了一名受重伤的前线将领,就是李开云那个小队唯一幸存的方竺。

反手带上了房门之后,年卿城轻声对着许箴言禀报道。

许箴言摸了摸下颌,那里已经长出了许多胡子,他也没有剃去,这样显得他比真正的年龄要老出一些。

我会告病先行离开中州城,你们这些天,要做的事情便是本本分分,当林夕根本没有来到中州城,不要插手任何的事情。

他很快抬起了头,看着年卿晨等三人,说道。

为什么?王灵、周天水和年卿城互望了一眼,都是不能理解。

因为我怕林夕。

许箴言冷漠的,很直接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林夕不敢在中州城里胡来,但我了解他……他如果胡来,就算他清楚我和李开云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绝对不会客气,不会觉得杀死我有什么不方便。

看戏自然是好事,但看戏的人想不到那戏台上的人会随便一刀砍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许箴言冷漠道:反正我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人物,就像一只蚂蚁,碾不碾死一只蚂蚁,只看他的心情。

王灵和周天水、年卿城这三名年轻权臣的脸色都变得很古怪,眼底里也有种冰冷的恐惧慢慢浮现出来。

难道你认为,他真的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胡来?周天水忍不住看着许箴言问道。

做任何事情,终究要讲一个理字。

王灵也忍不住面色微白地说道:他为李开云复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占着理的,可以赢得所有人的同情,但若是没有足够证据便大开杀戒,这便是不顾律法,有理便变成了无理,中州城容不下他这样的一名狂徒,圣上也会借机发难。

他即便要和圣上为敌,也必定要赢得更多的同情和民心,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情?你说得很有道理。

许箴言看了一眼王灵,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你们不要忘记他的外号,谁都不能肯定他会做出多二的事情。

说完这一句,许箴言便起身离开。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便急着直接离开这座城。

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中州城都知道了林夕的到来。

但所有亲眼见到林夕和方竺的人们,都被一种古怪的情绪所左右,谁都不知道他们尊敬和崇拜的小林大人要做什么事情,但却是都又肯定,林夕在做一件对于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事情。

所以所有有幸见到林夕的中州城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不要打扰林夕的举动。

林夕变成了行走在中州城里的一名不是普通人的普通人。

正午时分,一名全身银甲的中州卫将领快步走入了中州城西的一处中州军大营。

在这座军营的中军大帐里,这名中州卫将领对着坐在里面的狄愁飞禀报道:他去了朱雀大道,住在了聆风客栈。

狄愁飞的眉梢往上微微挑起。

住在我府邸对面?他轻声自语了一句。

这算是认定了我?旋即,他俊秀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冰冷而讥讽的神色:住在我府邸对面的客栈里,你又能做什么事情?不用去管他,不要让任何人去招惹他。

狄愁飞冷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州卫将领,至于聆风客栈的老板,不管和江家、钟家,或是青鸾学院有什么关系,等到他离开中州城之后,便不要让他在中州城里好好地活了。

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将领不做任何的言语,躬身退出。

我在中州卫大营,你住在我宅院对面,又有什么用?我不见你,只当你不在中州城,你难道还能到中州卫大军里来杀我?狄愁飞看着飘荡摆动的门帘,在心中微讽的想到。

第六百九十章 闲人中州城里的贵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林夕的举动。

然而在入住了狄愁飞府邸对面的聆风客栈之后,林夕的表现却依旧十分平静。

在聆风客栈里早早的用过晚餐,尝过了聆风客栈最出名的腊排骨一锅乱炖之后,他便背着大铁箱子,缓缓地走出了客栈,徜徉在中州城的傍晚里。

他就像一名真正的远道而来的外地旅人一样,沿着街道,参观着中州城沿途的名胜古迹,不时走入一条条中州城最热闹的街巷。

他到了中州城里腊梅开得最好看,最艳的梅花坞。

他走过了倪鹤年和钟城、夜莺一战的黄雀观。

从黄雀观前走过之后,他又来到了大枫巷,看巷口两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千年的高大枫树。

即便暗红的枫叶有气无力地在冬日里打着卷,然而这种和生长了数百年的银杏树一样高大粗壮的枫树,林夕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在这两株神迹般的枫树旁边不远处,还有一根用于拴牲口的石柱,还有一口老井。

无论是石柱上还是老井的青石井沿上,被麻绳勒出的深深沟壑,都让林夕被沧桑的岁月深深地包裹着。

这里,也是当年张院长进入中州城后,击败中州大剑师墨虹的地方。

在夜色已很深沉的时候,林夕走入了中州城里夜市十分出名的合子巷,在灯笼的光芒照耀中,走到了一家叫小陈记的百年老铺里,这家老铺子里,有整个中州城最为出名的卤排骨和浇汁鱼丸。

小陈记的老板叫陈长成,已经过了七十大寿,但身体还强健,虽然杀鱼剁肉的手艺都已经传给了两个儿子,都是由两个儿子做,但最后的入料调味还是由他把关,平日里他还是和平时一样,站在铺子门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旁迎客。

早在中午的时候,这名干瘦但十分干净的老人已经听说了林夕到了中州城,等到林夕穿过店铺门口袅袅的白色热气,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名老人几乎顿时就认出了这便是所有中州人都极其尊敬和崇拜的小林大人。

这名站在始终沸腾的铁锅旁,看着每一颗白生生的鱼丸下锅的老人,第一时间肃然起敬,感到莫大的荣幸。

林夕和平时见过老人家一样,微微躬身行礼。

从林夕此刻的有礼和平静里,这名双眼浑浊,但已经见过太多人情世故的老人,看出了某种令他心颤的情绪,于是他只是和平时招呼客人一般,真挚的微笑,在脸上堆起更多的皱纹:小林大人,吃宵夜?要尝尝本店的卤排骨和鱼丸么?听说铺子里的酸辣白菜和豆渣小饼也很好,我的食量比较大,也可以来些尝尝。

林夕微笑着点头,在靠近门口不远处的空位坐下。

老人并没有区别对待。

和寻常客人一样的卤排骨、淋了浓稠卤汁的鱼丸,爆炒的酸辣百菜和漂浮在鲜汤里的金黄色豆渣小饼盛放在粗粝的碗盆里,在林夕的面前铺开。

味道的确很好。

就着一些白米饭,林夕将面前所有的吃食清扫一空。

还要来一些么?老人问道。

好啊。

林夕微微一笑,还可以全部来一份。

一模一样的菜式,再次端上林夕面前的桌面。

只是此次看着安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的林夕,老人却终有些忍不住,关切的轻声问道:小林大人,这次您到中州城里来,要做的事情很麻烦?林夕看着这名满脸皱纹,眼神里充满担忧的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有些拘谨和紧张的老人的两个儿子,笑了笑,问道:他们都已经做得很好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不放心,只是习惯了。

老人微微一怔,转头看着自己那两个依旧在忙碌的儿子,又微笑说道:闲下来又能做什么,在铺子里时间长了,往来的都是朋友,平时里在这里还能经常见着自己的朋友,闲下来了不在这铺子里反而不容易见着。

林夕想了想,道:我原以为您是更在意这铺子和这铺子的名声。

那是他们更需要在意的东西。

老人看着自己两个勤恳的儿子,又转头看着林夕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非说在入土前还有什么抛不下的东西,那就只有可能是这城里的一些人。

林夕沉默的点了点头,将面前所有的东西吃完,然后才抬起头,看着这名老人,慢慢地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中州城,是回来替我朋友报仇的。

他在前线战斗,却是被自己人从背后出卖了。

老人微滞,他终于明白了林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绪。

这个出卖他的人,就在中州城里?这名普通的老人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再次打量着这间充满烟火气的老铺子,您守着这间铺子,这么多年,想必和十分辛苦,有没有过自己做得不错,却被人怀疑,名声受损的时候?老人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起来,他静静地想着,然后点头:有,在云秦立国二十六年,有一批鱼出了点问题,卖给我的人也不知道,然后在我这里吃鱼丸的人上吐下泻,病倒了许多。

就有原本和我不对的人,乘机放出风声,说我做鱼丸,晚上都是偷偷剁的死鱼。

林夕道:后来呢?后来生意一落千丈,全凭老主顾照顾,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着,后来自然慢慢熬过去了。

您也没有试着用死鱼做鱼丸,让人尝尝和新鲜鱼肉做出的鱼丸味道是不一样的?没有。

要怀疑你的终究会怀疑,就算味道明显有差别,也会怀疑你做了手脚。

相信你的,终究会看得出你的好。

您这些东西味道很好,我吃得很饱,也感谢您和我说这么多。

林夕在这样的对话里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这名老人,微笑点头道。

看到林夕准备告辞,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一丝担忧的神情,我只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只是对这中州城里还比较熟,小林大人您要是想到哪里去,有关中州城哪里有问题的地方,我却是可以帮得上些忙。

您应该可以帮我很大的忙。

林夕似乎已经彻底想通了某件事情,脸上的笑容有些冷,但更有信心,不要卖东西给狄府的人。

老人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然而林夕却已经看着他,认真地说了下去:这里已经距离朱雀大道很远,不过说不定狄愁飞府里的人,也会到这里来买东西……我不想卖东西给狄府的人。

这间百年老铺自然不是林夕,而是这位老人的,此刻林夕的话里也没有任何的请求,显得有些霸道,然而老人却是心中冷肃,荣幸的微微躬身,除非我死了……否则铺子里不会有任何一件东西会卖给狄府的人。

……林夕离开合子巷,在深沉的夜色里走回聆风客栈。

在第二天的清晨,他在客栈旁的一家面铺里吃了一碗爆鱼盖浇面,然后又像游人一样,徜徉在中州城的大街小巷,看着中州城的景色,看着中州城里的烟火气。

不仅是名胜古迹,就连米行、菜市、肉庄……这些市井之地,他都很有兴趣的逛过。

所有在看着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的贵人们,看到他似乎什么都不做,只是一日日里,在中州城像一名最为游手好闲的闲人。

然而很快,在绝大多数贵人还在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的动作的时候,狄府的人,却首先发现了不同。

他们发觉自己走出狄府,走在街道上的时候,街道就会变得特别冷清。

这种冷清来自于沿途所有人的避而远之,就好像狄府里出来的人,都带着某种可怕的瘟疫一样。

很多铺子里的老板,在远远看到狄府的人走来时,便会以各种理由直接打烊。

就连菜市场里卖菜的小贩,在看到狄府的人时,都会直接挑起担子离开。

即便是一些原本不认识狄府人的商贩,旁边的人都会悄然的告诉他,那个走过来的是狄府的人。

狄府出来买东西的人,竟开始变得买不到任何的东西。

这日里,在走了三条街区,六七里路之后,还连一棵青菜,一块肉都没有买到之后,从狄府里出来负责采办的一名面相忠厚的管家终于忍不住,揪住了一名平日里经常光顾的熟菜铺子的老板的衣领,愤怒道: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若是都不做生意,也便罢了,但偏生卖给别人,不卖给我们,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要将我们府里的人,全生饿死么?领口上全部都是油光,五十余岁,已经秃顶的熟菜店老板平时和这名管家平日里已经有些相熟,但此刻面对这名平日里为人处世还算不错的狄府管家,这名熟菜店老板却是冷冷的摇了摇头:我做生意喜欢卖给谁,不喜欢卖给谁,那是我的自由。

你也长着两条腿,走到哪里去也是你的自由,中州城这么大,你哪里都可以走得,为什么偏偏要在狄府里面呆着?第六百九十一章 讲理、不讲理中州城西郊,有大片大片的菜田。

菜田里种的许多白菜都已经收割了,但还有很多经过了霜冻的大青菜,看上去蔫蔫的趴在地里。

这些看上去有些蔫的大青菜,此时却是滋味最美好的时候。

只需放些肉油,略炒一番,在饭锅上炖得烂了,便是最为平凡但真正好吃的美味。

临近这些菜田有一些坐落得稀疏的瓦房。

其中一间瓦房里,一名三十余岁的菜农正在和他的妻子吃着晚饭。

这名菜农的手上生着冻疮,生得有些尖嘴猴腮,身材也不高大,只是看上去十分精明,穿着一件旧皮袄子。

他的妻子有些微胖,穿着一件中州城今年冬流行的细花收腰袄子,看上去倒是也颇有些姿色。

显是今年菜地里的收成还算不错,两人的面上都有喜气,一旁的小火炉上温着一壶小酒,桌子上除了平时菜式里常见的炖青菜、油渣白菜之外,还有一锅猪肉炖粉条,一条红烧鱼烩萝卜条。

用筷子夹着一条和鱼汁冻在一起的萝卜条入口,感觉着鲜美滋味,菜农抿了一口酒在口中,混着吞咽下去,觉得异常的满足,一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的哼起了小曲。

他丰腴的妻子噗的笑了一声,却是推了推他,道:说点正事……听说狄府上买不到鲜蔬,连寻常白菜都是开价一两银子三颗,一两银子,都能买上一车白菜了,反正晚上……尖嘴猴腮的菜农脸上的满足瞬间消失,骤然睁开眼睛,瞪着丰腴的妻子,直接就将酒盅往桌子上啪的一拍,臭婆娘,你好生的日子不过,动的什么鬼脑筋,你是猪肉吃多了,脑袋都变成猪脑袋了么,这种话你也敢说,想害死我不成!丰腴少妇先是一惊,又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什么叫好生的日子不过,晚上送去又未必有人看见,只要一车菜钱,就能去城里开个小铺子,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辛苦辛苦,也总比过不下去好。

菜农骂道: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狄府要出这么高的价钱……狄府出这么高的价钱,就是没人卖给他们。

要是这生意做得,为什么别人不做,就你这臭婆娘眼红这银子?什么叫晚上看不见?谁都不卖给他家东西,你偏卖,这就是跟城里所有人过不去,就算你开了铺子,谁和你做生意?我们还能在这中州城里呆得下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我们淹死。

而且你也不想想,是谁在前线拼命,才让我们有好日子过?小林大人和他的兄弟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却给人卖了,你想想不心寒,我都心寒。

我孙德新虽然只是一个种菜的,但不能去帮前线的兄弟们摇旗呐喊,可至少也要学学大德祥对不对……菜农连声怒骂,丰腴少妇看着他说得唾沫横飞,越来越起劲的样子,却是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卖就不卖,就你那德行,还心寒,还学学大德祥。

菜农眼睛又猛得一瞪,瞪得像两颗铜铃,直着脖子粗声道:怎么,我就不能学?我又不是没买帮大德祥的债券。

……在孙德新这名平日里中州西郊最精明的菜农都在喝骂妻子,不卖菜给狄府之时,狄府里也正是晚餐的时候。

装饰豪华的厅堂里,狄府里身份尊贵的两名老人,狄愁飞的父母,看着面前的蛋花汤,看着清蒸咸肘子和腊肉烧干菇,拿起了筷子,却是感觉喉咙里都有东西被堵着,完全无法下箸。

和之前相比,狄府里已经变得冷清了许多。

除了先前那些负罪被罚为奴的仆人,大多数平时只是在管事那里领工钱的使唤丫环和长工都已经请辞离开了狄府。

那名忠心耿耿,感于狄府恩情的老管家因为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在昨日里从市集回来之后,便已气得病倒在床,烧得有些意识不清。

米面和一些干鱼腊肉之类的,府上还有一些,即便真的十余日买不到任何东西,也还不至于到没饭吃的地步,然而最近两日,狄府却是越来越有买不到任何新鲜菜蔬和鱼肉的趋势。

即便是修行者,一直吃不到新鲜的蔬菜鱼肉,都会受不了,更别说是普通人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种周围街坊的人,都将狄府孤立的气氛,更是让人难以承受。

这不是欺负人么!高烧中的管家开始说胡话,他在昏睡中的叫喊声隐隐被数名狄府的修行者听到。

这数名修行者面对这种气愤之极的声音,却只是在心中冷冷的想着,这的确是明摆着欺负人,但又能如何?中州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光聚集在林夕身上,难道还能设伏将林夕杀了?对于他们而言,这本身便是没有什么对和不对的事情,唯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夕居然会用出这样的手段。

……唐威行走在朱雀大道上。

在暮色里,这名中州卫的骁骑校穿着一件式样十分普通的麻布面长棉袄。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也是普通,背着一个大布包裹,垂着头快步行走的他也像是中州城里一名普通的旅人。

在还没有多少人留意他的情况下,这名便服的中州卫将领,已经距离狄府大门不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步骤然停顿,双瞳也微微收缩,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的心中升腾而起。

咕噜一声,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背着黑色噩梦般的大铁箱的林夕,从连通着朱雀大道的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走了出来,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林夕的对手,他也知道林夕不是他所能动的人。

所以看着朝着和自己越来越为接近的林夕,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但是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唯有背心的冷汗,放肆的流淌不停。

很多人都看到了林夕,从而很多人也看到了这名僵立在道中的男子。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有些问题,看着林夕和唐威越来越为接近,心情便都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林夕走到了唐威的面前。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的唐威,然后便从唐威的身旁走过。

就好像普通的路人交错而过一样,但就在这一瞬间,林夕背上的大铁箱却是略微晃了晃,和唐威背着的大布包裹撞了撞。

似乎只是轻轻的磕碰了一下,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唐威背上的大布包,却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撕碎,炸开,内里的东西全部飞溅出去。

一股股菜蔬的香气,在街道上弥漫开来。

被恐怖的裂响震骇的人们看到,原本清洁的街道地面上,洒满饿各种各样的菜肴。

居然还有芍药居的桂花鱼……看来这些菜不便宜。

林夕平静的停下,看着一地散落的菜肴,看着被各种菜汁淋污了棉袄的唐威,道:不好意思撞到了,要多少银两,我赔。

这岂是银两的事情?谁都知道不是银两的事情。

林夕这样的举动,只是很清楚的表明,哪怕唐威再去买一次,哪怕真有人送些菜蔬过来,在送入狄府之前,也会被林夕不小心撞掉。

粘稠的菜汁渗进了唐威的袄子里,背心本身已经被冷汗湿透的唐威感到了极不舒服的油腻,而林夕的平静冷漠让他更是感觉到莫名的屈辱,他的脸孔瞬间胀得血红。

林大人,做任何事情,终究要讲个理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一切的看着林夕厉声道:即便是江湖市井人物相争,尚且知道祸不及父母妻儿。

林大人你只是因为成见,就莫名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无耻,太过卑鄙了么?所以你把自己当成正义使者?然而林夕在他的厉声斥责里,却只是平静的笑了笑,他的笑容,第一次在这中州城里变得有些惨然。

你要讲道理?林夕平静的接着说着,他看着这名义愤填膺的将领,看着远处一些街巷楼宇中的身影,清冷的声音传得很远,传给了很多人听见。

要讲道理,你就和那些在南陵前线为国战死的人去讲,要讲道理,你就和那些在敌人大军里冲杀,身上有无数伤口,立下赫赫战功却都没有战死,却死在自己人的背叛里的人讲道理。

你很气愤?你要和我讲道理?你有什么资格气愤?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道理?你认为你代表的是正义?想想你的身份,想想这个帝国,想想你做了什么,想想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和城池共存亡的时候,你们又做了什么!在你自认为代表正义气愤填膺的要来和我讲理的时候,我只知道我那名可以随时为这个国家战死的同学,我将他当成弟弟看待的那个人,冰冷而孤寂的躺在泥土里,永远都不会醒来。

我会经常想到他和那些军人的目光,你呢?你们这些人,在要和我讲理的时候,想没想过你的好朋友,你的家人被利刃刺透身体,死去,躺在冰冷的泥土里的滋味?林夕只是说完了这些话,然后看着这名脸色由通红变得惨白,浑身发抖,再也抬不起头来的中州卫将领,将一锭银锭丢在了这名中州卫将领的身旁地上,丢在了一团烂泥般的鱼肉里。

然后他再也不看这名中州卫将领一眼,往前走去。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复仇中州卫的军营里,狄愁飞平静的听着数名将领的回报。

虽然这些时日他一步都没有离开军营,但是通过这些心腹的回报,他却清晰的知道林夕在过往的数天里,从没有明确说他就是背后害死李开云的人,然而却已经让这中州城里几乎所有的百姓认定他就是那名可耻的出卖者。

要不要将老爷和老夫人接到军营里来?一名刚刚回报了唐威在狄府面前被林夕阻拦住的国字脸将领,皱着眉头,很是忧虑地看着狄愁飞问道。

根本不需要。

狄愁飞讥讽的摇了摇头,胡辙你也是从龙蛇边军我做校尉时便跟着我的人,怎么到此时却反而乱了心神,反而忘记了打仗对敌,都切忌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是要自行出奇制胜,反过来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名声威望这种东西,用得太过,便很容易将先前的积累全部毁光。

只要我不理会他,只要我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日越长,那些民众便会越来越会怀疑先前的判断,越来越觉得我不可能是出卖李开云的那人。

无所谓真相,因为只要拖得足够久,真相自然就会湮灭在岁月里,无人会再计较。

狄愁飞自信的笑了起来:他做了这些事情,终究不敢公然不顾云秦律法,便始终是小打小闹,根本不敢做出什么真正的大事。

他终究不是当年进入中州城的张院长。

狄愁飞收敛了笑容,讥讽道:他终究不是有着大黑,便可以打遍中州城的无敌圣师。

……清晨。

林夕从聆风客栈中再次走出。

他陪着方竺在客栈门前的一个豆腐花摊子前要了两碗豆腐花,又学着中州城里最流行的吃法,去隔壁的油条摊子要了两根油条,扯碎了加在豆腐花里,慢慢吃完。

方竺的胃口还不太好,不过林夕却还不满足,又要了几个夹馅大饼,又吃了几个油炸的萝卜丝饼,这才将方竺送回客栈,然后和之前一样,背着大铁箱子,慢慢的行走在中州城布满岁月沧桑痕迹的石板路上。

他的步伐很轻很慢,依旧像一名走马观花,走一路,看一路,吃一路的外地旅人。

然而谁都知道,他在复仇。

有风,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雪。

看着天空洒落的晶莹微粒,林夕便想到了登天山脉里的十指岭,想到了半雪苍原……想到了青鸾学院,想到了许多该死和不应该死去的人。

他顺着朱雀大道看去,看到狄府的门口道路上堆着许多垃圾,有无用的断砖,有腐烂的菜叶,有残菜剩饭。

看到变成垃圾场的狄府门口,想到中州城里这些百姓的质朴和分明的爱憎,林夕的心中略微有些温暖。

只是这还不够。

他又摇了摇头,然后在这小雪的天气里,他突然很想喝酒。

于是他在沿街的一家酒铺里要了一葫芦的中州烧酒,擎在手中,一边喝着,一边穿入了旁边的小巷中。

烈酒像一条火线般燃烧在林夕的喉咙里,燃烧在他的胃里。

然而他的心中更冷,眼神也更加的冷酷。

饮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完的别离歌,放不下的宝刀,上不得的高楼,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然后很多人听到了林夕清冷而高亢的歌声。

很多人都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朝着这歌声发出的方位看去,他们隐隐觉得,小林大人正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胡同里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树。

饮酒而歌的林夕走到了这棵老槐树下。

他的脚尖点在这株老槐树的树身上,就像走平地一般,顺着这棵老槐树的树干往上走,老槐树似是怕痒般微微颤动。

老槐树的顶部可以看到整个狄府的慨貌。

林夕饮完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打开了背上的大铁箱子。

在大铁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息,再次升腾在中州城冰冷的空气里,很多依旧在紧紧地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修行者,身体瞬间冰冷。

林夕将葫芦挂在身旁的老槐树枝丫上,然后没有丝毫的停留,体内的魂力喷薄而出,拨动了大黑的三根琴弦。

两道黑色的线出现在飘雪的天空里。

就像天空中陡然多了两条黑色的裂痕。

两条黑色的线落到了狄府的后院。

后院的最后面是一间马房。

马房里有两匹很干净,毛色很亮的老马。

马房的屋面上,陡然出现了两个破洞。

在晶莹的细雪从破洞里飘落之前,两条黑线便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这两匹老马的马头上。

然后这两匹老马的马头便像一个盛满了鲜红酒液的葫芦一样炸开。

强大的力量继续往下,撕裂了两匹老马的脖腔、身体,这两匹老马破碎的血肉和内脏,尽情的喷洒而出,充斥了这一间屋子。

一名最为接近马房的狄府人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声凄厉的叫声,从这名狄府人的口中发出。

……这声凄厉的尖叫声,就像一场大戏的开场锣鼓声。

冬日清晨的沉寂,瞬间被打破。

原本无比清冷的街巷,瞬间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了无数的烟火气。

无数的脚步声响起,在胡同里急速的穿行。

林夕搓了搓有些寒冷的手,平静的呵了口气,然后收起了大黑,从高大的槐树上飘落。

一名身穿正武司官服的修行者第一个出现在了这条胡同的一头,然而看到林夕平静的面容,这名正武司的修行者的脚步便骤然停住,只是满含震惊地看着林夕和林夕背着的大铁箱。

有更多的人聚集到了这条胡同的两端。

有许多重铠震动如潮水的声音响起。

一名中州卫的便服将领已经从狄府的人口中得到了回报,知道了狄将军从龙蛇山脉中运回来,视为亲朋的两匹老马便在方才的一瞬间被射杀。

这名身穿便服的将领除了惊怒之外,心中的寒意却更浓。

他知道林夕肯定是得到了有关这两匹老马的讯息,但是他依旧无法想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根本不可能看到屋内那两匹马的情形下,林夕是怎么能够做到一击必杀的?林夕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些惊怒畏惧的官员和将领们,他眼里也根本没有那些堵住胡同两头的重铠骑军。

他平静的走向其中的一端。

那一端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往后退步。

够了!一声愤怒的斥责声在空气里炸响。

所有心中知道自己根本不够资格对林夕做出任何处置的人心中都是一松,齐齐顺着斥责声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刘学青越众而出,迎向林夕。

刘学青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愤怒道:我知道林大人做过提捕,对云秦律法十分熟悉,懂得利用,但以私愤挟民意,再加现在作为,却不是君子所为。

面对刘学青的愤怒,林夕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刘大人,我从来不认为我是君子,我只是林二。

醉酒狂放,错手落箭,破了些屋瓦,射杀两头马匹,所幸无人员伤亡,按律是要罚些银两。

微微一顿后,林夕微笑道:刘大人最好只会狄大人一声,不知道他想不想当面问我收罚银。

刘学青更怒,但却硬生生的忍住,面色有些铁青的压低声音,用唯有他和林夕能听得见地低声道:我已设法帮你将消息传给了冷秋语,我只是想让你行事注意些分寸,不要落下欺凌老弱的口实。

在这座城里,我看到了许多我希望看到的东西,还听人讲了一些有用的道理……岁月会证明一切。

问心无愧,便根本不用去想别的,只需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林夕看了一眼刘学青,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听到消息,后天狄愁飞要和冷秋语完婚。

冷秋语在哪里?既然你已经将真实的消息传递给了冷秋语,为什么这场婚事还会如期举行?刘学青看着林夕,道:冷秋语和冷镇南全部在皇宫里原先的祭司院。

圣上下旨,封了冷秋语为天武公主,收为义女,赐婚。

我是通过了那名传旨的官员传了消息。

所以很简单,就只有三个可能,冷秋语知道了,但还要嫁,冷秋语不肯嫁,但被限制了行动能力,或者那名官员欺骗了你。

林夕微微眯起了眼睛,既是重臣赐婚联姻,便不可能偷偷躲起来见不着光的办。

大婚是在哪里举行?刘学青沉默的看着林夕,一时不出声。

到今日,你也应该对我有所了解。

而且你应该知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有我的办法,知道大婚在哪里举行。

林夕看着刘学青,平静地说道:这种大婚,我一定会去。

而且我可以保证,我不会伤及无辜。

告诉那些官员和军中的大佬们,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不要想阻止我……否则,我会做出比今天更为过分的事情。

林夕在纷扬的小雪里转身,如果真想这中州城恢复平静,你们最好的办法,是劝狄愁飞不要在军营里躲着,出来和我谈谈清楚。

第六百九十三章 望夫依旧小雪。

连下了两日,中州城或深或浅的白,将这座雄伟壮观的古城装饰得更加美丽,如同一卷水墨山水画。

林夕依旧缓步行走在中州城的街道上,依旧背着大铁箱,只是没有再穿之前的青布棉袄,而是穿着祭司长袍。

鲜艳的红色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耀眼。

所有沿途的中州城百姓,都觉察出今日对于林夕而言,似乎有些特别的意义。

今日,的确不是普通的日子。

林夕是在朝着中州皇城的方位行走。

此刻,从中州皇城里,正行出一列长长的队伍。

这支队伍,也都是鲜艳的红色。

队伍中间的大红色轿子里,冷秋语也穿着最鲜艳的大红嫁衣,她的双唇也印了胭脂,比世上最娇艳的花朵还要娇艳。

鲜红色嫁衣上层层叠叠的凤纹,头饰上的宝石、明珠,映衬得她前所未有的美丽。

穿上嫁衣时,这本身便是一名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绽放的时候。

红衣白雪。

林夕的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列鼓瑟齐奏的队伍,后面留下更多的脚印。

在这已然拥有了无数传奇的中州城里,这两列脚印,就将相遇。

然而有人不想让这两列脚印相遇。

林夕的前方,出现了一名身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

这名男子身上的灰色衣衫,分明是极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但却似乎吸收着周围的光芒,使得这名男子即便在白雪之中都显得有些朦胧,有些淡,就像一条淡淡的灰色影子,然而他身上隐隐蓄积着的某种气势,却像是一座高山,一座世人根本看不到顶端的高山。

在九道帷幕落幕,在真正的秋祭之后,整个中州城里,这样的人已经极少,所以林夕只是一眼,便已知道了这名灰衣男子的身份。

但他依旧没有停步,似乎眼前的这名影子圣师只是虚无的空气,而他就将穿过这道虚无的空气继续前行。

影子圣师微微抬手。

没有飞剑飞出,但随着他五指的屈伸,地上的积雪被他的魂力抽引成了五条细细的雪柱,就像牢门一样树立在了林夕的面前。

前面已经封锁了,不准通行。

他看着林夕,看着林夕背上的大铁箱,冰冷而不屑的出声。

林夕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这名皇帝身边的强大圣师,平静道:为什么不准通行?影子圣师淡然道:公主出嫁,闲杂人等一律远避五里。

林夕看了一眼影子圣师身后的重重屋顶:这就是册封公主的目的?即便你为国有些贡献,即便祭司院给了你这样的荣耀,嘲讽圣意的话,我也可以将你定罪。

影子圣师冷漠道。

林夕想了想,笑了笑,听说你的剑都被文玄枢的人震碎了?受的伤好了没有?影子圣师冷冷的抬起头,看着林夕:即便有伤,也能杀了你。

林夕看了一眼这名圣师,沉默了下来。

看着沉默下来的林夕,影子圣师嘲讽道:我劝你省些力气,即便你用尽全力发出些什么声音,那列队伍里的人也不会听得清楚,喜乐声会盖掉一切。

或者你可以向我发出挑战,和我决斗。

虽然胜负与否,你同样不可能过去。

林夕没有理会影子圣师的嘲讽,他只是在静静地思索着某个问题。

终于,他似乎下了决定,抬起了头,他的手缓缓地落在了身后的大铁箱上,似是想要打开大铁箱,从中取出大黑。

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影子圣师眼中嘲讽的神色更浓。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动作却是骤然停顿,目光眺望远方。

影子圣师的眉头也微微地蹙起。

林夕凝视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高楼。

那座楼叫做摘星楼,是中州城里很出名的一座观景楼阁,开放给所有到中州城的旅人、游客,在这样的天气里,应该可以看到大半个中州城。

此时那一行从宫中走出的红色队伍,便已行进到这座楼附近。

而此刻,影子圣师比林夕更清晰的感觉得出,依旧响起的喜乐位置却是没有改变,那一列红色队伍,停在了那座楼附近。

……林夕的手从大铁箱上收了回来。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容,一丝如释重负,欣慰的笑容。

这种笑容让影子圣师感觉到了莫名的诡异。

如果你不想让冷秋语死的话,最好现在马上赶去摘星楼下。

就在影子圣师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之时,他听到林夕出声。

他的目光剧烈的一闪。

林夕看着他,你不要忘记,我是将神。

你不可能在我那棵槐树下,知道狄愁飞的那两匹马在什么地方,正如你不可能预知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不知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告诉了你,但你不去救……这罪责便是你来承担,你生怕我借机冲过去?你不要忘记,你已经告诉过我已经封禁,我过去,便是我违禁,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事情。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要很快,不然就来不及。

林夕嘲笑着影子圣师。

之前是影子圣师不断地嘲笑着他,但现在却换成他嘲笑影子圣师。

影子圣师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阴沉,他连续发出了数声晦涩难言的厉喝,发出了数道命令。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化成了一道极快的流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掠向摘星楼的方向。

……冷秋语正在登楼。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不知道李开云阵亡的消息,以为她已经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就如此刻她所说在婚事之前最后的请求,要登上摘星楼看一看南方,只是在缅怀那一段刚刚萌芽的恋情,只是割舍掉最后一丝对那名青鸾学生的感情。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像她这种大门阀中的女子,必须为了大门阀的利益,放弃许多东西。

她一直被幽禁在皇宫先前的祭司院里,之前唯一能和她接触的,便只有冷镇南。

在李开云战死之后,没有任何的消息能够传入重新修葺的皇宫,没有任何的消息能够传入她的手中。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道册封她为公主的圣旨里,却隐匿着最真的讯息。

就如青鸾学院的一些有关对手心理的课程中所说的一样,有两种潜隐最为可怕,一种是没有什么感情,忘记了七情六欲,最会演戏的潜隐,而另外一种,却是不准备活着,去做某件事情的潜隐。

冷秋语不是最会演戏的潜隐。

然而在看到圣旨里隐匿着的讯息时,她的心便已经死了。

所以她演戏演得比最好的潜隐还要真。

此刻在所有她身边的人,包括她的母亲,一名和她面目有五六分相像的美艳贵妇的眼中,她只是一名有些幽怨,有些不舍的少女。

除了此刻正在朝着摘星楼以最大速度疾行的影子圣师,没有人觉得她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情。

因为她是修行者。

万一知道真相,知道林夕来了中州城,她最应该做的事情,也只可能是和林夕一起复仇。

修行者要杀死自己,十分简单,根本不需要像寻常人一样麻烦。

没有人知道,她只是想为李开云穿一次嫁衣。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只是因为那一名在战场上,抱着她号啕大哭的人绽放。

……她登上了楼的最高处。

她可以看见大半个中州城,可以看到南方很远的地方。

雪后初晴的天空,显得分外的湛蓝。

只是高处的空气有些寒冷。

然后她就想到那刺入李开云身体的兵刃一定也很冷,埋着李开云的泥土也一定很冷。

自己为他穿起了嫁衣,自己这么美丽,但他永远无法看到。

然后她就开始流泪。

然后她体内所有的魂力,在这一瞬间,全部往后迸发而出。

在一片惊恐的大叫声中,曾经让她在战场上也会时不时想到的亲爱母亲,那名贵夫人,也被她喷涌的魂力往后抛出,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而她的身体,就如一朵最鲜艳的花朵,飞向了前方的天空,扑向这个曾经让她有无数憧憬,承载着她无数梦想的天地之间。

冷秋语用这种方式,诠释着一名少女的梦幻而后忠贞。

她为李开云而殉情,跳楼。

摘星楼很高。

远近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朵最鲜艳的花朵。

在摘星楼上惊恐的声音响起之时,外面看到的人,都震惊得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

影子圣师距离摘星楼还有百步。

在这一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厉喝,一道新的、淡绿色的薄薄飞剑,从他的衣袖中带着一股狂风,狂飙而出。

也就在此时,一些先前在他的命令之下,拦在林夕面前的修行者,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因为林夕已然再次动步。

他的步伐很快,但没有朝摘星楼的方向前行,而是朝着摘星楼的东侧疾行。

摘星楼的东侧大道远处,原本也已经出现了一支红色的队伍。

此刻,这支红色的队伍前行的速度,也骤然加快。

第六百九十四章 这才是真实这列最后出现在中州城里的红色队伍,是从中州军的某处大营里行出。

因为远远地看到了摘星楼上,那一朵飘落下来的中州城里此刻最鲜艳和美丽的花朵,这一列队伍也赶得十分急切。

只要和皇宫里行出的那一支红色队伍汇合,周围五里,便也凡夫俗子不能进入。

然而此刻,却有人不让这支红色队伍和停留在摘星楼前的那列队伍汇合。

天空无雪。

深巷中却有飞雪卷出。

林夕在飘舞的细雪中走出,将背上的大铁箱重重的锤在地上,拦住了这列从中州军军营里行出的喜庆队伍。

队伍停住。

狄愁飞就在这一列鲜红的队伍的最前列。

他身上穿着的金属铠甲,赫然也是鲜红色的,他身下的马匹,也是一匹很高大的红马。

他身后的那些部将们,也都是穿着鲜艳的红色皮甲。

有风卷起的雪粒,吹到了狄愁飞的面前。

狄愁飞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说林夕是要激起他的愤怒的话,那毫无疑问,林夕已经做到了。

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拦在路中的林夕此刻只是在看着他的马,这只是在赤裸裸的提醒,他那两匹视为伙伴的老马是被他杀死的事实。

而冷秋语此时的所为,也让他明白:冷秋语只是想让他看到她,都根本得不到她。

她是想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幕。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给他最深的羞辱。

在这晴天白雪之下,云秦城里肯定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一朵飘落下来的最鲜艳花朵,从这一日起,云秦城里注定流传,冷秋语即便是宁愿跳楼殉情,玉石俱焚,也不肯成为他的妻子。

若是婚事尚未进行,冷秋语殉情死去,这还不算什么,然而这种整个城都会知道有这样一场婚事的情形下,冷秋语以这种决烈的方式报复,便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狄愁飞已经愤怒到脸上也都是遏制不住的冰寒杀意。

然而他依旧在告诉自己要克制,告诉自己只要不冲动,林夕便注定是个失败者。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没有出声。

一匹快马沿着大道赶来。

马上的骑者穿着御都科的官服,面孔因为冬日的严寒而有些微紫,并非是刘学青,而是昔日林夕的旧识,汪不平。

因为林夕那日在城门关说的话已经很透彻,所以这些天来,汪不平一直没有在林夕的面前出现。

只是今日,听到林夕身穿大红祭司袍行向这里的消息时,汪不平却是知道自己必须来这里。

林夕转身,看着唯有独自一人前来的汪不平,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他也依旧没有出声。

就在汪不平这一骑的后方,远处的大道上,又在此刻出现了一条鲜红色的流影。

这是一名身穿红甲的军人。

这名军人的骑技显然远在汪不平之上,虽从汪不平后方远处疾驰而来,却是很快超过了汪不平。

在距离林夕还有百步之遥的地方,这名军人看着站立不动的林夕,再也不敢上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道:邱大人救下了公主。

公主魂力喷涌过剧,暂且昏迷,但确定不妨碍婚事。

在这名军人下马,刚刚出声的瞬间,汪不平身后的道路上,又已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灰色身影。

这条淡淡的灰色身影看似闲庭信步,但和汪不平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的拉近。

听到从摘星楼赶来的这名同僚的声音,再看到远处赶来的影子圣师,狄愁飞身旁和身后许多身穿红甲的部下,眼中都同时出现了喜悦的神色。

你不继续像乌龟一样在军营里躲着了?然而林夕却在此刻出声。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名军人的禀报,只是宁静的看着狄愁飞,嘲讽道:或者你是把迎娶冷秋语看成是对我的反击?只可惜你是自取其辱。

林夕的语气越来越为冰冷,像你这样的癞蛤蟆,终究是癞蛤蟆,怎么配得上天鹅?在林夕冰冷讥诮的声音里,狄愁飞剑眉挑起,黑色的长发缓缓的飘舞在风中。

凭臆断便认定谁是凶手,那是很愚蠢的事情。

他冷漠的看了一眼林夕:你有证据?林夕看着他,道:你去找过唐可的麻烦……这对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狄愁飞眼中厉色一闪,却是又自负的笑了起来:只是这根本不能算是证据,且你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包括你最好的兄弟的女人,还是会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林大人!就在此时,汪不平已经到了林夕的身后,他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发出了急切的声音。

林夕微微一笑,朝着他颔首回了一礼。

那道灰色的身影已经在距离林夕后方百步,那名报讯的红甲军人身旁站定。

如果你死了,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你只是一只死去的癞蛤蟆。

林夕转头,看着狄愁飞,道:在爬得最高的时候死去,想必会更痛苦。

他不会死。

影子圣师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方才的急剧调用魂力,也使得他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他冷漠的看着林夕,道:若是你不赶快离开,冲撞公主圣驾,便说不定会死。

请让一让。

狄愁飞身旁的一名部将面无表情的前行。

这名国字脸的部将浑身全部都是铁血气息,看着林夕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条拦路的狗。

这是一种赤裸裸挑衅的神色,然而林夕却是依旧十分平静。

他看了一眼这名先前也在龙蛇边军中的将领,缓声道:你是胡辙?中州军军机处最高将领,恐怕害死十几名云秦军人这样的事情,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胡辙寒声道:我没有和你耍嘴皮子的时间。

很好。

林夕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满脸不屑的影子圣师,却是淡淡的笑了起来: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傲……看着我就像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你捏死的蚂蚁,先前和我说话,也总是三句不离杀死我,你以为你杀得死我,而我杀不死你?想必你们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要来中州城,为什么偏偏来得这么慢,要在途中耽搁二十几天,你们想必也很想知道,我要这二十几天的时间做什么……现在我便可以告诉你们答案。

林夕没有听任何人的回答。

他只是说出了这句话,不管对方回答是想听不想听,不管身后左右所有人的目光,他说出了这句话,便马上闭上了眼睛。

狄愁飞和胡辙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眯起。

因为他们的确查不出林夕这多花了二十几天时间是要做什么。

满脸不屑的影子圣师面色骤寒,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林夕身上的气机,迅速的和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

阵前冥想!只在这一瞬间,林夕便已经直接进入了冥想修行,这是唯有身经无数战阵的强者,世间极少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是影子圣师,也不可能这么快,在这种情形下,直接进入冥想修行。

而就在这转眼之间,所有人都感觉到,林夕身上的气息,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啵的一声。

林夕身外的空气微微一震,就好像一个鸡蛋壳破开。

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可以感到,林夕体内的魂力,在这一瞬间,有了惊人的提升。

这是破境!影子圣师眼中的不屑终于彻底消失,变成了凝重。

魂力修行对于任何国士阶之上的修行者而言,都是日积月累的过程,不可能有人能想突破修为就马上突破修为。

林夕此刻的变化,只能说明他在过往的二十余天时间里,一直是在苦修……他多用的那二十几天时间,只是为了让他的修为,能够提升到国士阶的巅峰,提升到距离大国师境唯有最后的一股气息。

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一名国士阶的修行者。

然而实际上,他已然是一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除了汪不平之外,最靠近林夕的胡辙陡然感觉到异常的心悸和恐怖。

这种恐怖不只来自林夕的实力陡然提升,还来自于林夕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

林夕睁开了眼睛,笑了笑。

笑容里有快意,有疲惫。

这些时日,他修行得十分辛苦,比当年离开碧落陵之后的修行还要辛苦,即便是南宫未央都不可能做到。

而现在,终于到了他真正大行的时候。

他的手落在了大铁箱上。

大黑从大铁箱里落了出来,落在他的手上。

一只黑黑的小爪子从他的袍袖里伸了出来。

一股白色的冰流,直接盖在了胡辙的脸上。

无数的冰屑飞洒,同时飞洒出去的,还有狄愁飞这名忠实部下的头颅上的鲜血和碎骨!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中州军正二品高阶将领,军机处参将胡辙大人,就这样被林夕当着所有人杀死,变成了一个头部碎裂,像冻裂了的西瓜一样的死人。

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飞洒在地上,冻成疙瘩的鲜血,都说不出话来,因为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第六百九十五章 愤怒林大人!汪不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深深的街巷中引起了许多回响。

他怎么敢如此做?怎么会如此做?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不真实。

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军方的高阶将领,而且是当着众多的官员和云秦军人的面,杀了一名军方的高阶官员!先前林夕所有做的一切事情,给人的印象都是绝对不会不顾云秦律法,然而现在,他却是就如此公然的直接击杀了一名军方的高阶将领!以武犯禁,无视律法,这本身是云秦城里许多人希望看到林夕做出的事情。

然而现在林夕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因为彻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所以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是震骇得心中发麻。

一时间,就连影子圣师都有了些微的迟滞。

林夕这么做,和两个盟国之间公然撕毁盟约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这代表着青鸾学院和中州皇城,彻底决裂!这种意义,太过惊人。

影子圣师不是皇帝,他无法代替皇帝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应对目前骤然发生的变故,他必须有些思索的时间。

然而林夕却是没有任何的停留和迟疑,他所有的一切动作,就如平时一样的行云流水。

圣师的确了不起,但你这样的圣师,和我在东景陵里见到的圣师相比,你却是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林夕对着影子圣师冷漠的出声。

在他这样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他的手指已经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在修行者的感知世界里,一片黑夜骤然出现在林夕头顶的上空。

影子圣师一声厉啸。

淡绿色的飞剑从他的袖中飞出,在他身周急速的盘旋飞舞。

然而大黑的这一击,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马上降临。

他转过头去,只看到一条极细的黑光,在划着巨大的弧度,以一个巨大的半径,在他后方的天空里飞行,划出一条不可想象的黑线。

很多中州城里的老人看到了这样长得难以想象的黑线,身体不由得微微战栗。

此时,林夕已然朝着狄愁飞前行。

狄愁飞也发出了一声厉喝,他腰间的鲜红色剑鞘之中,一声震鸣,一柄银白色的长剑震鞘而出,落于他的手中。

他身旁的数名部将第一时间冲了过来,然而噗的一声闷响。

一股更为恐怖的白色冰流从林夕袍袖中伸出的黑黑小爪前发出,这数名部将在一瞬间便成为白色的雪雕,接着胸口被锋利的冰刃割刺出深深的伤口,鲜血涌出又被冻住,又从鲜红色变成雪白的颜色。

林夕已然再次勾动了三弦。

黑光从这数名化成雪雕的中州卫将领的缝隙中穿过,射向狄愁飞的身体。

狄愁飞身周的空气产生了扭曲,在这一道黑光快要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他才彻底感知清楚这一道黑光击向他身体的具体部位所在。

他手中的长剑就像是在雕花,反手上撩,剑身准确无误的挡在了击向他后心的黑光。

啪!他挡住了林夕的这一击,然而黑光里的巨大力量,还是压得他的长剑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

他后背鲜艳的红色盔甲上,顿时绽放出数十条细密的裂纹。

狄愁飞的面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雪白。

他终于明白了大黑真正的强大。

即便林夕只是一名刚进阶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即便他已经是距离圣师极近的修行者,林夕御使大黑的这一击,依旧让他几乎无法阻挡。

而大黑的强大还不止于此。

天空中那一道长到难以想象的黑线,已经近乎画完了一个圆圈,出现在他的面前!林夕的第一击,竟也根本不是针对影子圣师,而是针对狄愁飞!这第一击,竟然来得比第二击还慢!狄愁飞已然根本来不及阻拦这样的一击,他身后的所有军士,也都根本来不及阻拦这样的一击,但这场间,毕竟还有一名圣师的存在。

圣师的感知和反应速度,毕竟比起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要快出太多。

在圣师的眼中,一些画面,会显得十分的迟缓。

在确定这道黑线并非落向自己之时,影子圣师已经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他轻薄的淡绿色飞剑,便在此时破空而至,阻拦在了狄愁飞的面前。

铮的一声爆响。

这一柄轻薄的飞剑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完成了无数次切割,将这一道黑线的力量全部切碎。

在切碎这一道黑线之后,这柄轻薄的淡绿色飞剑意犹未尽般,索性直刺林夕的咽喉!林夕的目光平静的落向这条淡淡的剑影。

在任何修行者看来,飞剑飞行在空中的时间,自然已经足够让林夕勾动大黑三弦,只是以林夕的感知,绝对无法跟得上这柄飞剑的速度,然而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再次想起林夕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想起他是将神的事实。

一道黑线骤然在空中形成,切割在淡淡的剑影上。

淡绿色的剑影切断了这根如琴弦般的黑线,但也在空中震颤,有些摇摆不定。

也就在这一刹那,吉祥的半个身体从林夕的袖袍中也露了出来。

它依旧显得可爱,但它此刻黑色的眼眸里,却没有懵懂,只有愤怒和悲伤。

因为它能够感觉到林夕最深切的愤怒和悲伤。

它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鸣声。

它将自己这些天积蓄的力量,毫无保留的迸发而出。

无数透明的冰晶从它的口中,从它两个黑色爪子的前方喷涌而出。

它的口中也飞出了一丝丝淡淡的鲜血。

淡绿色的飞剑瞬间结满冰晶,在一息的时间内,便变成了悬浮在空中的一根冰柱。

影子圣师一声闷哼,右手双指并指伸出,体内的魂力也滚滚沁出,流入天地之间。

也就在这一瞬间,狄愁飞也发出了一声厉啸,他身下的马往前狂奔。

无论是林夕还是吉祥的实力增长速度,都远远的超乎了他的预料,但他也是在龙蛇山脉中经历无数战阵的大将,也是极其懂得战斗的修行者。

他的眼睛里,已经看见了一个可以杀死林夕的契机。

只是奔出数步,他座下的鲜红马匹就已经死去。

马头在空气里骤然变白,就好像冲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极寒空间里。

白霜迅速的从马头蔓延到马匹的全身。

狄愁飞在马头变白的瞬间,便已腾空飞起。

他体内迸发出的魂力,使得他的身体像是一颗被投石车投出的石块。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就像一条长河一般,从他的手中飞出,落在林夕的胸口。

狄愁飞尚且不是御剑圣师,只是仙一学院这长河掷剑击的威力,却和一柄飞剑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

林夕身上的大祭司红袍依旧没有洞穿,但是却被剑尖刺得变形,急速的延展凹陷。

这一柄剑,就像是一根长棍,要将林夕身上的这件衣服,都全部捅入林夕的体内去。

林夕的眉毛挑起。

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应该后退,他的体内应该传出血肉撕裂和骨骼破碎的声音。

然而他被剑尖刺中的部位,却好像骤然变成了一块钢铁。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顶着这柄剑,手指再次勾动了三弦。

嗤!黑线再次在空中蔓延。

然而他这一击,却并不是落向距离自己已经很近的狄愁飞。

这一道黑线,却是以近乎完全笔直的线路,瞬间降临影子圣师的双眉之间。

影子圣师此刻正全力御使飞剑破开吉祥的冰封,骤然感知降临自己眉心的黑夜,他顿时骇然变色,朝着飞剑灌输的魂力顷刻中断,汇聚于自己的指尖。

他的双指为剑,在眉心之间截住这条黑线。

黑线崩散消失。

他的双指也像豆腐一样,断了下来。

两股细小的血泉,从他双指断口处喷出。

林夕面前数尊雪雕般的中州卫将领尸体轰然倒地。

就在影子圣师被林夕一击切断两根手指的瞬间,狄愁飞已经横空而至,他的右手握住了剑柄,将自己的所有冲力,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这一柄剑上。

林夕咳出了一口血,他的身体在雪地上开始往后滑行。

他此刻一股蓄积的魂力刚刚由掌指间迸发而出,体内的魂力还来不及再次调集,然而他的神色却依旧平静,他抡起了手臂,将大黑提着如同一柄黑色的斧子一样,砸向狄愁飞的脑袋。

狄愁飞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的左手也伸了出来,按住了大黑的边缘。

大黑独特的沉重和强大的气息,让他手掌接触的同时,心中就产生了一种火热的情绪。

大黑对于任何的修行者,都具有一股难言的震撼力和诱惑力。

大黑僵持在狄愁飞和林夕的手中,两人各持一端,一个在半空中,一个在地上倒退滑行。

林夕又咳出了一口血。

他的胸口衣衫上也开始沁出鲜血,然而他的眼中却是有一种让狄愁飞的浑身都开始僵硬的神色泛出。

也就在这时,狄愁飞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很干,干得就像充斥了无数的黄沙。

……第六百九十六章 推翻狄愁飞想到了某种可能,体内的魂力疯狂的躁动起来,想要将这些出现在他体内的黄沙喷涌出去。

然而他体内的魂力就好像被这些黄沙所吞噬,然后变成更多的黄沙。

林夕笑了起来。

在听到前线传来的那个消息开始,他就一直无法呼吸,一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可以真正的呼吸。

他的手放开了大黑的一端。

在大黑在空中倒退的这一刹那,他的手指再次挑动了三弦。

这一瞬间,狄愁飞后方的许多军中的修行者都发出了骇然的惊呼。

他们不知道此刻狄愁飞正在遭遇着什么,他们只是惊恐于林夕的魂力喷涌速度。

影子圣师的面上喷洒了不少自己指掌间飞溅出来的鲜血,此时他也只是堪堪能够再次沟通自己的飞剑。

他可以感知出狄愁飞出了惊人的变故,同时也可以肯定,狄愁飞已经根本无法阻止林夕的这一击。

然而林夕的这一击依旧没有落向狄愁飞。

一条黑线,从大黑上升腾而起,就好像天地间的一条裂痕,再次在空中兜转一个巨大的半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飞绕回来。

影子圣师的飞剑在坚冰中疯狂的震动,晶莹的冰柱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裂响,出现一条条裂缝。

林夕转身。

狄愁飞想要做出动作,然而他体内所有的力气,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就化为乌有。

他手中的长剑沉重得让他再也握不住。

他的身体还在半空中往前冲,林夕这一转身,他的长剑便从林夕的胸口坠落。

他的身体和林夕交错而过。

林夕站在了他的背后,一手夹住了在空中倒退的大黑,一手落在了狄愁飞的身后。

狄愁飞就像他的一面盾牌,他就顶着狄愁飞,急速的朝着影子圣师前行。

喀嚓一声,影子圣师的飞剑终于激碎了坚冰和寒气,在凛冽的白气中飞速穿出。

面对背后疾飞而至的这柄飞剑,林夕只是笑着,挑衅地看着影子圣师笑着,然后再次勾动三弦。

一道黑线,不顾后方的飞剑,直击影子圣师。

影子圣师后方的天空里,那先前一道划着巨大弧线的黑线,也在这一刻转回,落向影子圣师的后背。

林夕的这一击充满了最凛冽狠辣的气息:你想要杀死我,那便用自己的命来换。

对于影子圣师而言,这一瞬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只要他心念一动,青鸾学院的将神就将被他杀死,他的名字也必定流传在云秦的故事里,被记载在史书之中。

然而林夕是在进行不顾一切,暴戾的复仇,但他却只是在朝堂之中做供奉,他还想要有更美好的前程,所以他怕死。

他无法想得明白林夕为什么能将出手的时机把握得比圣师还精准,在前后两片黑夜同时袭来的瞬间,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冷汗如泉水一般从他的肌肤上汩汩而出,他的双手都伸了出来,体内的魂力尽情的喷涌,将林夕身后的飞剑,硬生生的比黑线还快的速度强行召回。

噗噗噗……空气中皆是音爆爆响。

影子圣师的这一柄飞剑上,也是不停地爆响,将近解体。

在两条黑线已然挤压得他的头颅都有些微微变形的最危险时刻,他这柄将近解体的飞剑硬生生的切断了两条黑线所有的力量。

胜负之分,也便在这生死一瞬。

只是这样的一个选择,一个动作,便让影子圣师的身体不停的颤抖起来,白皙的额头上青筋暴露。

林夕依旧挑衅般的笑着,脸上荡漾着让影子圣师根本难以理解的无上信心。

林夕又轻咳了一声,这次他没有再咳血。

然而影子圣师却是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了一团血雾。

很多中州城里的老人都在中州城里的不同高处看到了这一幕。

其中只要是修行者的,都十分清楚,若是影子圣师之前没有受伤,若是林夕没有吉祥这样强大的妖兽协助,便未必能够击败影子圣师。

然而此时的这一幕幕战斗,那一条条精准到了极限的,在空中划出巨大弧度的黑线,却是让他们都彻底肯定,林夕便是和张院长一样的将神。

大黑之所以强大和可怕,不止是因为它的本身,还在于它的主人。

只有将神,才能真正发挥出大黑最强大的威力。

大黑加上将神,这才是最强大的组合。

影子圣师开始飞退。

他感觉出了林夕的用意,所以他的身体是往侧向飘飞,给林夕让开了一条前进的通道。

被自己蔑视的对手击败的愤怒,对对方这种做法的难以置信,以及死亡的恐惧,交织在这名圣师的心头,让他一时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林夕没有继续追杀这名受创不轻的圣师。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节省些魂力。

他的身后有箭矢的破空声和兵刃的破空声响起。

想死的话,我可以成全你们。

林夕有些厌恶地嘲笑着,甚至没有回过头。

他的脑袋后面好像长了眼睛。

一道道黑光从他的身前流淌而出。

这一道道黑光的力量并不十分惊人,然而却贵在无声无息,贵在毫无踪迹可寻,贵在速度惊人。

一名名从后方、从两侧的街巷中冲出的中州军修行者被黑光准确的洞穿额头和后脑。

红白的鲜血和脑浆,涂染在中州城里的白雪上。

汪不平坐倒在地上。

他张开了嘴,也发不出声音。

他所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却终究在他面前发生,而他却是根本无力改变这样的结果。

林夕在中州城里大开杀戒。

大杀四方。

……你怎么敢……此时遍地染血的长街上,唯一对着林夕发出声音的,却反而被林夕擒在手中的狄愁飞。

一股药力被林夕用魂力拍入了狄愁飞的体内。

这并不是流沙的解药。

流沙的解药总共便只有三份,现在林夕的手上,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份解药,这份解药用光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敢用流沙,流沙这样的毒药,便也注定会消失在世间。

然而林夕拍入狄愁飞体内的药力,却至少可以让狄愁飞活得更久一些。

把冷秋语带过来,否则我马上杀了他!林夕的声音,冷冷的在染血的街巷中传开。

绝大多数人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觉得不真实,然而没有人会怀疑已经大开杀戒的他的话。

摘星楼前的那一列红色队伍,在惊惶的骚乱中,数名将领开始急速地赶着一辆马车前行。

我为什么不敢?在此时,林夕才将目光聚集到狄愁飞的身上。

他冷冷地看着狄愁飞,微眯着眼睛,道:始终只是你们所有人,觉得我不敢。

原来你早就已经准备好这么做。

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利用威望、民愤,杀我的马,只是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你只是在玩弄律法的漏洞,只是让所有人觉得你不敢。

只是为了让我敢出军营,只是为了要见到我。

这一句话对于现在的狄愁飞而言很长。

所以狄愁飞在说出这一句话后,开始咳嗽,咳出血沫,咳出许多干涸的颗粒,如同一颗颗黄沙。

不这样,怎么能够顺利的杀死你?林夕冷漠的看着狄愁飞,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本身便是要让对手对你的一切做出错误的判断……怎么样,在最高处跌落,在拥有大权的时候跌落,被人阴到,被人杀死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狄愁飞咳嗽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和林夕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十分惨烈,十分绝望,十分暴戾。

你疯了……他就像是一个疯子,然而他却是说林夕疯了,他看着林夕,笑着道:你这样做,即便你能活着离开中州城,又能如何?你就像是自己推翻了你们青鸾学院建立的律法,建立的信仰,建立的敬畏。

从今日开始,你和青鸾学院,将会彻底从荣光,走向云秦的阴暗面。

你想得很多,难得你到死前还想得这么多。

林夕讥诮的冷笑道:不过和垂死的对手多说几句话,这的确是很开心的事情。

谢谢你为我和青鸾学院想这么多……但这终究只是你的想法。

我本来就和你们这个世间的人的想法不一样。

要战胜和杀死对手,靠的不是实力,难道是你们口中所谓的信仰?林夕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的长街,长街上方的天空。

你们需要一些东西去遮掩你们的罪恶,用欺骗来获得信任和荣光。

但我不需要……所以你们认为我没有证据,便不敢动手,但我的想法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简单。

不管有没有证据,你和皇帝,都是我的敌人。

要杀死敌人,还需要什么证据?我根本不需要解释,时间会说明一切,每个人都会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出自己最终的选择。

信仰和律法,不是被你们这种人利用的东西……即便和你说的一样被我亲手推翻,在将来,在杀死所有像你这样的对手之后,我们自然也会重建。

我不妨告诉你。

林夕看着脸色越来越暴戾绝望的狄愁飞,漠然道:在中州城行走的这么多天里,我比你想得还要多。

我杀死你,至少还有一个用处……在这个城里,皇帝的敌人还有很多,他们也需要看我的举动。

我杀死你,便是竖起了一面旗帜,他们自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从云秦立国前到现在,江家、钟家,他们的人,就真的这么容易全部杀得光了?你真以为,只凭我一个人的煽动,就能那么轻易的做到,那一棵白菜都到不了你府内?皇帝最仰仗的,是他所谓天赐的圣天子身份,我却是很期待,当张院长和青鸾学院这么多年的威望,真正和这个世间的某些信仰冲突的时候,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说完这句话,林夕便不再给狄愁飞任何说话的机会。

他将狄愁飞丢在面前的雪地上,一脚踩在狄愁飞的脸上,将狄愁飞的脸踩在雪地里,踩在不知道哪户人家的草狗,拉的一堆狗屎上。

第六百九十七章 意志不可一世,一直拥有强大的信心,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尤其是刚刚登上中州城权力巅峰的狄愁飞,在这时候身体不停抽搐起来。

他不想死。

然而林夕想让他死。

所以不管他的身体怎么扭动,他都无法从林夕的脚底挣脱,唯一的改变,只是使得那堆狗屎在他的脸上铺得更开。

街巷中、屋面上,那些身穿鲜红甲衣的狄愁飞的忠诚部属们,看着平日里自己最为敬仰的将军就如此被羞辱着,他们的身体颤抖着,然而却没有人再敢上前。

今日里,林夕已经变成了中州城中的杀神。

这一片街巷里,已经有太多的人头颅爆开,红白的脑浆充斥着他们的视线,他们知道在重骑军或者别的圣师赶到之前,都绝对不可能杀死林夕。

带着大黑的林夕,绝对是大国师阶中无敌的。

他们也不想见到,狄愁飞的头颅也像西瓜一样,直接在林夕的脚下爆开。

从摘星楼前疾驰而来的马车来到了林夕的面前。

街道开始震动。

屋面上的浅雪开始簌簌洒落。

看清狄愁飞在林夕脚下的样子,听到远处重铠骑军的声音,赶着马车前来的一名红衣中州军将领满含杀气的发出了厉喝:林夕,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如果我看得不错,你是钟迟归……钟家的外族子弟,成了狄愁飞的一条狗,本不配活在这城里,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林夕平静地看着这名呵斥他的中州卫将领,笑了笑,出声。

才刚刚听到林夕喝出自己的名字,还没听到后面的话,这名中州卫将领就知道自己错了,脸上的狰狞冷厉全部变成了恐惧,大叫了一声,直接跃下马车,往后飞跃。

只是到这种时候才醒悟,对于林夕而言,这名钟家的外族子弟已经太过迟钝,太过看不清形势到了极点。

在钟迟归的身体刚刚从马车脱离的瞬间,一道黑线已经降临这辆马车。

马车裂了开来。

钟迟归的眉心也裂了开来。

在林夕的这句话刚刚说完之时,钟迟归的尸体便正好落地,鲜血在地上铺开。

裂开的马车中显出了冷秋语的身影。

即便影子圣师及时赶到,将她救了下来,然而因为魂力的过度喷涌,她还是昏迷着。

林夕身穿红色祭司袍。

冷秋语也身穿着红色的嫁衣。

一名是英俊挺拔的年轻男子,一名是比云秦城里最美的鲜花还要美丽的少女,一切都像是一副抢亲的场景。

然而此时的气氛,没有让任何人觉得旖旎,唯有悲烈。

林夕开始发光。

放出光明。

纯净的光束从他的手指间流淌而出,落在冷秋语的身上。

冷秋语的眼睛睁开。

她看到了对着自己笑着,悲壮的笑着的林夕,然后她开始流泪。

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林夕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语,只是看着她,从容地问道:你是要亲手杀了他,为他报仇,还是我帮你直接杀了他?此言一出,所有听见的官员、将领,浑身都是彻底的冰冷。

冷秋语没有说话,行向了林夕和狄愁飞。

远处屋檐上的一名一直用目光锁定着林夕的箭师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冷秋语的身上,他手指微松,一枝箭矢就将脱手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夕只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死了。

因为整个中州城里,没有比林夕更强的箭师。

不要!很多人凄厉的尖叫了起来。

冷秋语举起了林夕递给她的剑。

药……药……药……这个时候,狄愁飞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和那名大莽圣师一样,趋于生命最后的留恋,想要解药,发出同样含混不清的声音。

药……药……药,切克闹……于是林夕也开始唱歌。

他笑着,开始唱着中州城里无人懂的歌谣。

他其实并不只那一次唱过这样的歌谣,然而他这一生……或者说两生里,没有一次,唱得如此心酸,唱得如此悲伤,唱得如此快乐,唱得如此解恨。

……林夕唱着无人懂的歌谣。

冷秋语手中的长剑,斩下了狄愁飞的头颅。

整个中州城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你真的想要毁掉这个张院长和先皇一手建立的帝国?一条跌跌撞撞的身影靠近了林夕。

这是刘学青。

此时在别的圣师还未赶到之前,敢逼近林夕的,也只有他这样的直臣。

他显然也赶得很急,身上的官服都因为地滑摔倒而布满了污秽。

他的脸上,布满了一种梦想被无情的毁灭之后的愤怒和极度的失望。

不是我想毁掉云秦。

然而面对这名也像是疯了一样的清臣领袖,林夕只是点了点远处那座披着白雪的真龙山,平静道:是那山里的人想要毁掉云秦。

你如果有脑袋,那请你想想,这些年青鸾学院和我的容忍退让,到底换来了什么。

他毫不留情,训斥般的看着刘学青,说道:在我离开之后的时间里,你首先要想清楚的,是你到底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云秦。

脸色无比苍白的刘学青看着林夕,太过痛惜而绝望,以至于他的声音十分空洞:你……还能离得开中州城么?你要明白,不只是我,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的所有人,也要我带你离开这座城。

我们因为你和李开云,和皇帝开战,你不能抛下我们不管。

林夕没有再回答刘学青,只是看着冷秋语,认真地轻声道:哀牢后山的老师们,已经仔细的做过无数推断……即便这世间已有遏制神木飞鹤的武器,也绝对不可能阻止我们离开中州城。

冷秋语开始大声地哭泣。

哭得她的身体都有些抽搐。

她的家人都在中州城里,然而直到此刻见到林夕,听到林夕口中所说的夏副院长,听到那些青鸾学院的讲师们,她才如同见到了真正的家人,心中积压着的悲伤,在此刻一齐迸发出来。

看着这名孤单的穿着嫁衣的少女,林夕想到了自己在青鸾学院御药系的女生殿下放的一把火。

他想到了羞涩的李开云,想到了当初自己站在这名冷若冰霜的女同学面前,让她有可能的话可以关注李开云一下的情景。

他的身体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了头顶上方的高空。

一道金光出现在高空之中。

一声洞金裂石的真正凤鸣,响彻天空。

中州城里的许多人震惊的抬首望天。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一只金色的凤凰在愤怒而悲伤的鸣叫着,带着无数的金色光芒,从高空中疾速的落下。

一名面容雪白的中州卫将领看着落向林夕的这头金色凤凰,看着林夕身上的红袍,知道自己和很多人一样忽略了一个细节。

云秦立国前十年,张院长带着大黑第一次走入中州城里的时候,也并非是一个人,他带着一只鸳鸯,带着一只麒麟。

而六十余年后,带着大黑进入中州城的林夕,他同样也有两个伙伴,一只三尾黑狐猫,一只坠星天凤。

能够在高空之中便被很多普通人看清楚的凤凰,绝对不会太小。

此刻这只落下的金色凤凰,双翅展开,也接近了三米的长度。

在这一瞬间,这名中州卫将领知道了林夕故意在路程上都拖了二十几天,以及在接下来的中州城里又拖了十几天,还并不只是要让自己的修为突破到临界点,他还在等待着这只坠星天凤!传说中成年的坠星天凤体长可以超过七米,此刻的这头坠星天凤依旧算是幼年。

然而相比在南陵行省之时,这头坠星天凤成长得已经太快。

唯有青鸾学院,才有可能让一头妖兽成长得比平时快出一些,所以这名中州卫将领知道……这次复仇,并非是林夕一个人的发疯,而是整个青鸾学院的支持,而是整个青鸾学院的计划和意志!中州城里比这名中州卫将领聪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想到一个一直与世无争的不可知之地,终于正式走到了这个帝国的对立面,所有这些明白的人,心中都是极冷。

……吉祥比这些人更早的感觉到了自己伙伴的到来,所以它很安心的蜷缩了起来,在林夕的袍袖中沉沉地睡去。

在不断的战火中长大的云秦凤凰,带着神圣而威严的光辉落下。

它的两只脚上带着两条金色的束带。

林夕和冷秋语缚住了束带。

金色的凤凰再次发出了一声嘶鸣,腾空而起。

即便已然不再像愤怒的小鸟,而开始像一只真正的凤凰,但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它飞得还是十分吃力,可是它也依旧飞得很快。

林夕的手放在了大黑的琴弦上。

这条街巷之中所有想要出手的修行者全部僵滞。

林夕的身上的红袍,在这一瞬间膨胀,裂响,就如一朵怒放的红莲。

他体内的魂力,以比方才对敌影子圣师和狄愁飞还要恐怖的速度喷涌而出。

一条黑线扫出,遮住了半边天空。

远处的皇城里,一只刚刚腾空不久,急速掠来的神木飞鹤上一声惊呼,有磅礴的力量和这条黑线对撞。

神木飞鹤本身,却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冲击,在高空中片片的裂解开来。

数名修行者,就像石头一样,从碎裂的神木飞鹤上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中州城里的屋面上,街道上,变成数团破碎的血肉。

没有神木飞鹤敢再腾空而起。

然而林夕体内的魂力,竟还没有耗竭。

再次有黑夜降临,落向皇城。

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这一条黑线已经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甚至也难以保证精准。

然而轰的一声,一段本身还没有修葺好的城墙上,就好像被一枝巨大的笔扫过一般,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从顶到底。

谁都知道,中州城里还有圣师。

甚至还有倪鹤年这样的强者。

林夕根本无法力敌,所以唯有离开。

然而看着天空黑色和金色的光芒,很多人都在寒彻心扉地思考着,谁又能阻止林夕这样的来去?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金色的凤凰和林夕距离这条遍地鲜血的街巷越来越遥远,最终消失在这条街巷中人的视线里。

唯有狄愁飞的断头尸体在腐朽沙化。

唯有那一个打开的大铁箱子杵在地上,如同一张咧开的嘴,在嘲笑着众生。

唯有许多身穿鲜红衣衫和鲜红铠甲的人,觉得自己此刻身上的红色,就是一个笑话。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不可知金色凤凰消失在中州城里人的视线里。

染血的街巷里,那些忠诚于狄愁飞的部属围着狄愁飞的尸体,悲恸无比。

如雷般的马蹄声停顿了下来,整个中州城变得安静了下来。

许多城中的修行者看着林夕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和别处的修行者相比,中州城里的修行者天生就有一种骄傲。

这种骄傲来源于中州城是整个云秦的中心,中州城大,但居不易。

要想在中州城里立足,要比在别的城里立足要困难得多。

这种骄傲,还来源于中州城的强大……在过往的许多年里,敌国的强大圣师们,即便是炼狱山那种不可知之地的最强修行者,都根本不敢踏入中州城。

在张院长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中州城里大杀四方,然后安然的离开。

然而今日的林夕,却是出入中州城如若无物。

再加上先前出现在中州城里的那名炼狱山大长老,中州城里的这些修行者此刻开始意识到了中州城已经不是原先的中州城,而他们在心里也凉沁沁的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让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级别的人物不敢进入中州城的原因,到底是中州城里的修行者,还是登天山脉里的修行者?中州城里的无数权贵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此刻心中也有了浓浓的悔意。

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然而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这是不论任何年龄的人,都会经常犯的错误。

……真龙山的无疆大殿里,身穿金色龙袍的云秦皇帝始终在看着眼前的中州城。

大军的动向,被大黑的力量震裂的神木飞鹤,已然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和失落,反而是狂热和欣喜。

因为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从这一天开始,他的意志,便是整个云秦的意志,他行事便再无任何顾忌。

张院长和你青鸾学院,在云秦才存在了多少年?天下尽是王土,君权天赐……这又已存在了多少年?一抹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强大的冷酷笑意,在他的脸上泛开,朕倒是要看看,你六十余年,怎么和千年以来的民心民意争。

……大黑重现中州城,最后的两道黑光,更是给中州城蒙上了半片黑夜。

倪鹤年是中州城里最老的老人之一,他曾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在当年跟随着张院长的足迹,亲眼看过张院长在城里的一场场决斗,如今大黑真正的威力重现,他自然也在看着。

他是中州城里最有希望留下林夕的人。

然而他也是中州城里最了解将神的人。

所以他认为自己的是否出现,都会让林夕提前出现感知,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而且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他正和皇帝一样,处于一生之中最为辉煌,最为关键的时刻。

按照钟城和贺白荷这些强大圣师的理解,在一场场这世间最精彩的圣师战里,倪鹤年的身体已经遭受了无法复原的损伤,这种损伤已经不只是树木结疤一样的暗伤,只是在体内多出些像树疤一样的死区,而是一株树木,已经真正的根木萎缩,到了不停枯败的时候。

然而这个世上能跨越圣阶,到大圣师阶的人本身就只有寥寥数位,圣阶的强大存在,对于圣阶之上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们没有想到,除了他们之外,倪鹤年还遭遇了那么多的强者,包括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的存在。

这一场场前所未有的强者之战,给倪鹤年的身体留下了一次次的严重损伤,但是这些战斗,却也成了倪鹤年一次次的契机。

这一次次的契机,使得倪鹤年就像一个站在黑暗里等待黎明的人,已经终于看到了天光。

此刻他的面前,黎明的光线已经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只要他愿意,他便随时可以推开窗户,看到窗户外的光明。

超越圣阶,成为夏副院长和炼狱山掌教那样的存在,这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唯一目标。

只是在这样的境界面前,他却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巨大的恐惧。

似乎那扇窗后,随着超强的力量,还有更为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这种恐惧,使得他这种意志已经坚定到了极点的人物,都甚至不敢动作,都甚至要等待一个最后的契机。

最后那一道横扫在皇城城墙上的黑光,便成为了他最后的契机。

这一道黑光,让他再次想起当时张院长的强大,令他想要超越。

林夕这扫向皇城的一击,也充满了超越一切,藐视这整个人世间的勇气。

在金色的云秦凤凰飞出中州城之时,站立于皇城某处阁楼顶端的倪鹤年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黄光。

他身上的黄光越来越浓,浓得看不清他的衣衫,看不清他的面目。

黄光越来越凝聚,变成了透明的晶光,就好像他的身上,铺满了一层晶莹的透明水晶。

皇城里,突然起了大风。

四面八方的大风,全部朝着他所在的这座楼阁飞去。

皇城里的修行者们全部惊骇地望向倪鹤年所在的这座楼阁,他们看到,大风卷动了无数飞雪,飞雪里面,却是有些比白雪更亮,更晶莹的晶光出现。

这些晶光,和大风一起,贯入倪鹤年的体内。

倪鹤年的身体,就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容纳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倪鹤年的身体被厚厚的白雪铺面,变成了一个雪人。

轰的一声,这座楼阁就好像被无数箭矢洞穿一般,骤然碎裂,崩塌。

倪鹤年在碎砾中落地,身外的厚厚雪壳从他身上一片片掉落。

倪鹤年显现了出来。

他的容颜,赫然变得更加的苍老。

他缓缓的伸出了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上,都布满了无数深如刀刻的皱纹。

他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炼狱山掌教这么多年来唯有面对李苦的时候出手过一次,他终于明白,大圣师境的修行者,要面对的是什么。

…………中州城里覆盖着白雪之时,炼狱山后的天魔狱原里,依旧到处是冲天的火焰和浓浓的黑色烟柱。

整个根本看不见尽头的不可知之地里,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炼狱山大长老在不停的尽情喷涌魂力,释放出恐怖的力量。

张平和十余名炼狱山的红袍神官正在这片不知尽头的不可知之地里穿行。

虽然唯有张平身上的红袍有火焰符纹,其余的十余名红袍神官显然只是炼狱山弟子里面最为普通的存在。

但平日里即便是最为普通的炼狱山神官,也是具有高高在上的神性威严。

只是此时,这些炼狱山的红袍神官和张平却都是十分的狼狈,如同火锅上的蝼蚁一般,怀着深深的恐惧。

他们的视线里,全部都是一座座巨大烟囱般的火山口,四周都是一样。

他们的脚下,全部都是黑色的熔岩山石,裂缝间流淌着火红的熔岩。

经常会有锥形的熔岩凝成的石头,如流星一般,随着远处的火山喷发而坠落下来。

脚下看似稳固的石块,也极有可能只是漂浮在熔岩上的浮石,在不经意间,就会陡然沉没下去。

一些看不见的热流,更是致命的杀手,在你感觉到这样无形的热气冲到身上时,便已经晚了,皮肉便已经被彻底蒸熟、溃烂。

作为炼狱山信任的核心弟子,张平在离开炼狱山,进入这天魔狱原时,一共监管着三十余名红袍神官和杂役弟子,然而只是深入了天魔狱原十日,便已经只剩下他们十余人。

这是真正的地狱。

谁都很想回去。

然而不能发现对于炼狱山而言有价值的东西,或者不能完成对指定区域的探索,却是谁都无法回去。

那是什么!突然,走在前方的一名红袍神官发出了一声惊喜和震撼的大叫声。

闭嘴!张平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

在这天魔狱原里,炼狱山的经验里,探索的队伍发出的任何大的声音,都有可能导致厄运来临,带来未知的巨大危险。

前方的红袍神官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音,浑身不停震颤。

张平和其余所有的红袍神官,登上他所在的高坡,然后所有人都紧紧地咬着牙关,牙齿发出格格的响声。

他们看到前方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山谷。

山谷里,有一条蜿蜒的岩浆河。

岩浆河的一处边缘,矗立着一座残破的黑红色殿宇,虽只剩下数面残壁,但依旧高达八丈!然而最触目惊心的,并不是这建筑物的残迹,而是山谷中心地带的一块方圆十数米的大石。

一条细细的岩浆河,围绕着那块黑色的大石。

那块大石,却是一张巨大的人脸!一张五官充满魔性,和炼狱山一些典籍里描绘的魔王一样的人脸!你们五个,下去!张平深吸了一口气,辛辣的气息让他的喉咙和肺部都似乎塞入了许多烧红的小刀子,他冷漠的对着前方五名红袍神官发出了命令。

五名红袍神官的眼中出现了愤恨和怨毒的神色,然而却是没有人敢违抗这名面容苍白,隐隐有靛蓝色光泽泛出的红袍使徒的命令。

他们下坡,在滚烫的黑色沙砾和一簇簇黑色的烟气中穿行,颤抖着走向那条岩浆河。

第六百九十九章 无路五名红袍神官行走得极其缓慢,脚尖几乎就像是拖把的底部一样,缓缓地在地面上拖行。

张平没有发出任何的催促,对于在这种地方已经连续行进了十日的人而言,多等待数十停时间和少等待数十停时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是在过往的岁月里,炼狱山进入天魔狱原的无数探索者,都从未发现过这种诡异的地方。

在炼狱山的记载里,探索者发现过一些兵刃的残片,发现过一些殿宇的残迹,却是从未发现过魔王脸部一样的石头。

不管是图腾、修行之地的标记,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张平至少可以肯定,那清晰的五官,以及石头上面的一些纹理,绝对是出自修行者……或者是出自传说中真正的魔之手,而绝非自然形成。

那张被岩浆河包裹着的巨大人脸,在此时似乎荡漾着一股巨大的魔性,让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不停颤抖。

五名红袍神官接近了熔岩河边缘的建筑残骸。

因为炼狱山掌教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此次他们本身已经进入到了天魔狱原的极深处,此刻这种记载里从没有出现过的景象,可能蕴含着极大的机遇,若是有所发现,很有可能让他们今后在炼狱山里的地位变得彻底不同,然而他们同样也十分清楚,越是这种不可知之地里面的真正不可知之地,也越是充满未知的危险。

每在地上拖出一步,他们的心脏就抽搐一次,他们体内平日里一些不会分泌的物质,也开始不停的分泌,就像在和强大的对手交手。

黑红色殿宇残迹都是用凝结的熔岩石堆砌而成,这些红袍神官已经足够缓慢,足够轻柔,然而在接近外围崩塌的断石时,黑红色的石头上,却是已经开始簌簌地掉下一层层灰尘。

只是些微的震动,就让一些断石层层粉化,变得只有之前一半大小。

天空里的阳光在浓烟和火山灰的隔绝下,有些黯淡和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红色泽,然而这五名红袍神官依旧第一时间看到了异样的反光,然后身体急速的变得僵硬,呼吸也全部停顿。

那是森冷金属的反光。

在黑红色的岩石、尘土和火红色的岩浆之中,在此刻显得分外的刺眼。

五名红袍神官看到,那似是一具人形的铠甲,半截身体浸在岩浆流中,半截身体趴在岸上。

青红色的铠甲承受着岩浆的不停冲刷,却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只是浸在岩浆流中的下半部,有些微微的发红。

强忍着内心的震骇和狂喜,五名略微回过神来的红袍神官都举了举手。

张平眯起了眼睛。

他的牙齿咬得有些微微的格格作响,然后他也开始极其谨慎和缓慢的行走。

顺着五名红袍神官拖出的印记,他到了五名红袍神官的身后。

在熔岩河散发出的恐怖热浪里,他开始大量的出汗,呼吸却不可遏制的停顿下来。

他是青鸾天工系的学生,在炼狱山又是专门监管工坊,接触炼狱山大量魂兵的炼制工艺,所以他一眼就可以肯定,现今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匠师和工坊,能够炼制出耐热和耐磨能够达到此种程度的铠甲。

而且他看到铠甲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岩石附着,这说明这具铠甲表面还有某种特殊的处理,使得岩浆冷却的时候,都不会凝结在其表面。

最为关键的是,他看到了一条条完全和现今的符纹有很大差别的符纹。

这具铠甲上的符纹比现今修行者世界里的符纹要深和粗许多,且看上去更为简单。

这种符文,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魂力在内里流淌更为顺畅和剧烈。

他对着身前的五名红袍神官做了个手势。

五名红袍神官只能继续向前。

在已然到了这具铠甲面前时,张平才再次动步,跟随上去。

表面青红色的铠甲近在了张平的眼前。

看上去,这具铠甲表面似乎没有任何的损伤。

拖出来。

他极其低沉的对着五名红袍神官发出了命令。

五名红袍神官想到这具铠甲便能够结束他们噩梦般的探索,便能给他们在炼狱山里带来完全不同的地位,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

然而就在他们弯下身来的瞬间,张平的嘴角却都陡然抽搐了一下。

不要动!一声在此时分外令人心悸的命令,从张平的口中急速的挤出。

所有这些红袍神官的目光都马上聚集在了张平的身上。

张平看着那具铠甲,一时只感觉有种莫大的恐惧从铠甲上散发出来,只是他一时却不能明了,为什么自己会陡然如此恐惧。

也就在此时,一声声沉闷如雷的吼叫声,在张平等人的后方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一名红袍神官忍不住害怕的嚎叫了起来。

一个浑身肌肤火红的巨人,从后方远处吼叫着狂奔而来。

他的身型就像是下面三个人,上面两个人叠加起来,异常的魁梧,面目、身上,却是没有一根毛发。

他的五官看上去和人没有两样,但是嘴里却是如狼般的獠牙。

他的双手都抓着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连接着两柄如镰刀般的巨刃。

他身上的气息十分恐怖,震荡得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

然而张平等所有人的第一直觉,这巨人身上的气息,却根本不像是修行者,而是妖兽的气息!这应该是某种人形妖兽。

然而妖兽的手中有兵刃,这已经彻底颠覆了修行者脑海中的概念。

……张平的脸色变得惨白。

不管到底是何种东西,就凭对方相隔这么远,身上的气息就已恐怖到让他感知到的地步,他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力量根本不是此刻的他所能匹敌。

几乎是下意识的直觉反应,他体内的魂力开始奔腾起来,将蓄积在他体内数条血脉之中的药力,急速的在他体内流淌开来。

他的肌肤上,血管开始凸显出来。

他身旁所有的红袍神官,体内的魂力也开始奔行。

这条熔岩河畔的天地元气,因为这些修行者准备迎战的自然反应,而变得汹涌起来。

有气息震荡到了卧在河畔的那具铠甲上。

然后有一股气息,便也从那具铠甲上的符文中沁出。

张平在这一瞬间霍然转身。

他看到,那具铠甲身上深且粗大的符文,如通电般发光!原本青红色的铠甲,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铁灰色,内里发出赤红色的光焰,散发出比岩浆更为恐怖的热力。

轰!铠甲直立了起来。

火红的岩浆和气浪四射。

所有的红袍神官都发出了骇然的大叫。

这具铠甲的下半部分,在岩浆流里旋转,不是双腿,而是一个实心的金属轮!只是依靠这一个金属轮的急速旋转,这具铠甲就直立了起来,冲上岸来!铠甲的双臂前端,不是双手,而是两个狰狞的奇形兽头!只在这一瞬间,两个兽头口中一片通红,两条火柱冲出,冲在了两名因为震骇而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红袍神官身上。

两名红袍神官的身形在火焰中瞬间变得扭曲,整个人好像一张纸一样脆弱,后背顷刻出现许多孔洞,冲出一股股火焰。

当!一名红袍神官手中的一条链子枪狠狠的刺中了这尊铠甲,然而一点印记都根本没有留下,强大的冲击力都似乎被这具铠甲身下旋转的金属轮抵消,这具铠甲的身体甚至没有丝毫明显的晃动。

张平体内的血液已然变得无比的炙热。

他体内的血肉和血管都开始膨胀起来,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寒冷。

他终于明白方才的恐惧来源于何处。

这具铠甲有些过厚,有些过于沉重……除非是唯有身体瘦小且力量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才有可能穿着。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具铠甲,而是一具金属傀儡!一种类似于守卫机括傀儡,但显然更为强大……强大到他即便完成魔变,都未必能够对付的金属傀儡!一股惨然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这一瞬间没有人知道他脑海之中想的是什么。

所有已经彻底堕于恐惧之中,等待他命令的红袍神官没有等到他的命令。

张平只是疯狂的飞掠了出去。

他朝着这片山谷的中心,那一张被岩浆流围绕着的巨大人脸狂奔而去。

数名红袍神官大脑一片空白的跟着他狂奔。

在继续那张巨大人脸还有数十步之时,两条火红的镰刃横扫而至,这几名红袍神官同时发出惨叫,身体同时被截成两段。

挥舞着镰刃的人形妖兽吼叫着,镰刃破空,扫向张平的后背。

此时,张平已然完成了魔变。

他也狂吼了一声,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跳了起来,朝着那张巨大的人脸跳去。

他并不知道这张岩浆包裹着的巨大人脸有什么玄奥,他的身体只是充满无比的愤恨和暴戾,即便要死,也死在这从未见记载的地方。

在落向这张人脸时,他看到这张充满着魔性的脸,像是在嘲笑着他。

人脸的嘴巴是张开着的,幽深黑暗,似乎通向地狱。

张平的脸孔再次扭曲,他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投入了人脸张开的嘴巴。

呼!在他的身影落入幽深黑暗的瞬间,两条火红的镰刃在他身影消失之处,交叉斩过。

一股气浪,从人脸的嘴巴里喷出,如同魔王打了一个饱嗝。

第十五卷 将神第七百章 那最早聚集的山峰张平堕入无尽的黑暗。

不知下坠了多久,他的身体陡然停顿,就像撞到了一座大山。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陡然的静止之后,继续往下,身体在黑暗之中,好像被撕裂开来,然后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他在半昏半醒之中,感觉到似乎有许多黏湿的舌头卷在自己的身上。

他十分的恐惧,拼命的挣扎、哭喊、抓咬。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慢慢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有些温热的水里。

在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之后,他看到自己漂浮在一个深潭底部。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自己是从那张人脸的嘴里跳了下来。

然后他恐惧得开始发出荷荷的声音。

因为他看一眼可以看到这个深潭的四周,然而这个深潭往上,就像是一个笔直的烟囱内里,内壁光滑到连一块凸起的地方都没有,更让他恐惧的是,往上看去,根本连一丝天光都看不到,根本不知道距离那张人脸的嘴有多高。

他就像是掉入了真正的地底地狱里。

在他难听的呼吸声里,水面骤然又涌起了层层水花。

有许多宽厚的,就像是黑色海带一样的东西,朝着他游了过来,卷在他的身上。

他拼命的挣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少力气,手脚根本拨不开这些黑色海带一般的东西,于是他恐惧的哭喊,用自己的牙齿像野兽一样撕咬。

黑色海带一样的东西很嫩很脆,被他的牙齿轻易的撕开,嚼破,也似乎知道畏惧,开始退散。

然而从那些被自己咬开的裂口里,张平又看到很多长虫一般的内脏。

他开始不停的呕吐,发疯般游到一侧的潭壁,拼命地往上爬。

然而他的手指根本无法抠入平滑坚硬的石头里,一次次的往上爬,都根本爬不上去,重重地摔在水里。

他哭喊着,想要往下潜水,想要从水下找出路,然后下潜到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他也根本看不到下面有多深。

他发疯般的嚎叫起来,再次不停地往上攀爬,然后一次次的跌入水中。

……青鸾学院和小林大人绝对不可能为私愤不顾律法,他那么做,绝对有他的理由。

亲王犯法,与庶民同罪。

父亲,这不是有没有理由的事情……我们云秦,以武立国,以法治国,我们所有云秦人要维护的,便是这法。

现在是小林大人连法都不顾了。

不管有没有理由,法就是法……这是我们云秦的根本。

若是所有有能力,认为对的,便可以像他那样,那我们云秦会成什么样子?你这逆子,你知道青鸾学院为我们云秦做出了多少事情?他们为了云秦连命都不要,会做对不起云秦的事情?而且不是有消息说,本身便是圣上逼迫青鸾学院,才会如此。

现在是青鸾学院要逆反,圣上是天命所归,且圣上从未颁布过旨意对付青鸾学院,我更愿意相信是青鸾学院对圣上不利,而不是圣上对青鸾学院不利。

因为即便是在中州城里,圣上也根本没有限制小林大人的行动,反倒是小林大人肆意大开杀戒!你……你……你……一处寻常的私塾里,一对父子正在激烈的争执着。

头发已经全白的老者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的儿子,一时气怒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也已经五十余岁的儿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往前搀扶往后倒下的老父。

这样的争执,在云秦的每个地方都上演着。

随着时光的流逝,所有的云秦人都知道了发生在中州城里的事情,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一名身穿素色厚棉袄的颀长中年男子低着头走过这处私塾。

他是皇普南,是这个陵的陵督,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很多年前某一年青鸾学院的学生。

因为心情十分沉重,所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私塾里的激烈争吵声和惊呼声。

他沿着熟悉的街巷走入了陵督府。

在陵督府里,他完成了手上所有的应该完成的公务,然后他写了一封辞信,压在了自己的官印下。

在这个深冬的傍晚,他离开了陵督府,离开了云秦朝堂,骑着一匹马,就像普通的市井人物一般,远离了朝堂纷争,浪迹于云秦的山水之间。

在李开云战死,到林夕进入中州城,到林夕在中州城里当街刺杀狄愁飞,青鸾学院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讯息传到他的手里。

他没有感到被忽略或者遗弃,他很清楚这是夏副院长和学院不想给他什么压力,只想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在这个帝国的很多处地方,各阶督府里,军队里,很多人想要找上阶汇报事情时,却发现自己的上司已经整齐的叠好了官服,放上了官印和辞信离开。

……有些人选择了两不相帮,有些人选择了和皇帝战斗,有些人选择了效忠皇帝。

在许多云秦人还在感到迷惘和绝望,不知没有青鸾学院的云秦还能否和以往一样走下去,还在争论自己到底要信任谁的时候,一支总数超过十万的云秦军队,已然接到了命令,穿过了四季平原,到了登天山脉的脚下,开始朝着青鸾学院逼近!统帅这支军队的,是云秦最为年轻的省督,柳子羽的父亲。

先前所有的人,包括林夕,也没有想明白在当日文玄枢秋祭发动告天伐罪,所有的形势都有利于文玄枢,看上去文玄枢已然必胜,许多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员都在犹豫不决之时,柳家为什么会如此决然的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诚。

其实林夕只是忽略了其中的某个关联。

他在碧落陵为了解决柳家对陈妃蓉的逼迫,动用过一次金色雷霆之力,这便对柳家产生了一个严重的误导……让这名柳省督确信皇帝比所有人想象中的心机更加深沉,更加可怕。

此刻这名误打正着的省督正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登天山脉。

今天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无云,登天山脉更显壮阔和美丽。

他知道青鸾学院绝对没有一百名圣师,然而他也知道,即便是十万大军,也未必攻占得了青鸾学院。

他心中也很清楚皇帝的想法。

云秦有很多个十万大军,但青鸾学院只有一个。

皇帝只是想尽可能的给青鸾学院造成破坏,消磨青鸾学院的一些实力。

所以他始终处于军队的最后列,他的身周,全部都是重铠军士和重铠骑军,不管前方的九万大军能否最终进入青鸾学院,他确信自己绝对不会登上登天山脉一步。

一切都似乎很平静。

前锋军已然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上攀登。

然而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天地震动不安,无数战马惊慌失措,一片纷乱。

所有的人看到,云端高处,大片大片的雪坡崩塌下来,形成了一场无比恐怖的雪崩。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那高达数十米的雪浪冲击下来的风声和速度,让前方的军队甚至彻底化成了木偶。

恐怖的雪雾瞬间将整支大军全部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终于能够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

所有人才震惊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然后他们看到,这场雪崩只是在他们前面数百米的一片山坡凹地处为止,只是堵住了他们视线中所有往上的通道。

许多云秦军人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兵刃,沉重的兵刃从他们的手中掉落。

他们所有的人都清楚,这并不是青鸾学院的计算出现了误差……只是青鸾学院不想让他们这些军人,死在这片山坡上。

青鸾学院只是封山,将自己封闭在内。

……一道淡淡的黄光,便在这一场雪崩开始之时,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向四季如春的青鸾学院。

在止戈系的山峰上,在新生最早聚集的一片广场上,苍老的夏副院长微笑着抬头看着天空,看着天空之中落下的那一只神木飞鹤。

欢迎回家。

他对着神木飞鹤上的安可依、林夕和冷秋语说道。

第七百零一章 我死之后神木飞鹤降落在了止戈系这座山峰上。

林夕回到了青鸾学院。

他对着夏副院长行礼,看着脚下的地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充满难言的情绪。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隔了这么久之后,才重回这个地方。

对不起。

夏副院长慈祥的看着林夕和冷秋语,温和地说道。

安可依呆了呆,她想过夏副院长第一句可能会说你做得很好之类的话,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夏副院长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一句话。

林夕明白夏副院长的意思。

在这里,他更加清晰的感觉到姜钰儿和李开云的气息,似乎在视线之中的某一个转角,李开云和姜钰儿都会随时跑出来一样。

在这里,他前所未有的放松,但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只是他做过东景陵的统帅,他知道,作为家长一样的夏副院长,永远比他背负更多的东西。

活着,永远比死更难。

看着林夕身旁的冷秋语,夏副院长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看着她,说了这一句。

冷秋语的眼睛模糊了,她流着泪,但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撑了很多年,已经太老了。

中州城的那些老人,也走得太多,虽然太快了一些……但必须由你们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夏副院长微笑着,欣慰地说道。

林夕和安可依同时抬起头来,两个人都从夏副院长这句话里,听到了令他们心颤的讯息。

看着林夕和安可依的眼睛,夏副院长温和地说道:我的确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所以才必须要让你回来,好交待一些事情。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答案,但是听到夏副院长亲口说出这句话,林夕看着他睿智而昏黄的双眸,却是依旧被浓浓的悲伤包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夏副院长的眼眸却是十分平静,他看着林夕,就好像在交待着别人的事情:我死之前,和我死之后,这世间会有很大的不同。

这和皇帝并没有太大关系。

看着沉默的林夕,似是知道林夕想错了方向,他摇了摇头,缓声解释道:从云秦立国开始,青鸾学院最大的敌人,便一直都是炼狱山。

这样的两句话,依旧让林夕难以理解,但他知道夏副院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要,所以他点了点头,认真地听着。

最大的关系,在于大圣师境,在于这个境界。

夏副院长微微一笑,道:因为修行者的世界里,要修行到大圣师实在太难,即便像你这样修为进境神速的将神,有可能在十年之内便成就圣师,但要到大圣师,恐怕又要花去三倍的时间。

可以说,现在这世上,唯有四个地方,才有可能成就大圣师。

青鸾学院、般若寺、炼狱山和中州皇城。

微微顿了顿之后,夏副院长看着林夕,道:就像我们青鸾学院有可以大大缩短修行时间的丹药一样,也唯有拥有这世间最丰富资源的其余三个地方,才有可能造就大圣师。

否则其余地方的修行者,在修到大圣师之前,便已经老死了。

张院长当年选择青鸾学院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觉得在青鸾学院能够令他成就大圣师。

这个世间的大圣师太过稀少,但修行者典籍里面,对于大圣师境界几乎没有任何记载,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夏副院长微笑道:因为相对于圣师而言,大圣师境反而有一个极大的弱点。

所有的大圣师,自然不想让这个弱点公诸于世。

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弱点?这个弱点就是所有修行者的弱点。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

林夕想到了某个可能,呼吸微顿: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修行者的身体?你的猜测不错。

夏副院长笑了笑,道:从国士开始,修行者的身体便没有太多的变化,力量主要来源于魂力。

大圣师的身体,和圣师的身体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然而魂力却会变得更为强大……这种变化,会使得修行者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体内的力量,在魂力冲出身体之前,便很容易将自己的身体撕成碎片。

反而不能轻易和人动手,反而自己变成了一个随时爆炸的炸弹?林夕不可置信的看着夏副院长,问道。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温和道:张院长说过,这本身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可能算是自然界本身的法则,因为这个天地总归会有限制,总不可能有什么东西的力量可以无止尽的增长,这样会让这个天地都根本承载不住。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就像一条小溪里怎么都不可能长出上百斤的大鱼一样。

就是这样的道理。

夏副院长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然而这个境界又不是这么简单。

因为修到大圣师境的人总不会甘心让自己一动手就爆掉,所以大圣师若是面对圣阶的对手,就会将自己的魂力喷涌压制在圣阶,慢慢耗死对方,或者将自己的魂力喷涌控制在超过圣阶,身体出现一些损伤,但不至于让自己死去的状态。

能够成就大圣师的,又自然是对敌经验最为丰富的修行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大圣师有着这样的致命弱点,但依旧是这个世间无敌的。

而大圣师的这个弱点,也正是这世间从理论上而言,大圣师阶之上的境界始终是存在的,因为即便是我,冥想修行的话,魂力力量还可以不断提升。

夏副院长看了林夕一眼,接着道:但是谁也没有把握,大圣师阶之上,会不会一突破,身体就直接承受不住而死去。

所以这很多很多年来,根本没有出现过大圣师之上的修行者。

大圣师对大圣师,最后的结果便是都死?林夕想通了其中的症结所在,抬起头来,看着夏副院长问道。

夏副院长看着林夕道:这正是我说我死之后,这世间会有很大不同的原因。

大圣师要是真正的生死拼斗,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同归于尽。

只要有一方出全力,对方都不可能逃避。

要么被对方击杀,对方爆体而亡,要么就是自己全力抵挡,然后自己也爆体而亡。

这听上去很可笑,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林夕说道:所以这就是炼狱山掌教始终不敢进云秦一步的原因?这也是炼狱山掌教一定要闻人苍月协助杀死李苦的原因,因为像李苦那样的修行者,是圣师之中的异类,没有闻人苍月,他不可能在自身没有太大损伤的情况下,杀死李苦。

夏副院长看着林夕,凝重地说道:而且我说我死之后,这世间会有很大不同,还不止这么简单……哪怕云秦别处有可能出现大圣师,炼狱山的大圣师,也会更强大一些。

因为申屠氏有魔变。

不错。

林夕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们魔变后的身体,能够承受得住更强大的魂力喷涌,所以炼狱山掌教若是面对同阶的大圣师,依旧有可能活下来。

我们青鸾学院有明王破狱,有明哥的圣光,还有大黑,这些足以让青鸾学院的大圣师拥有优势。

夏副院长平静地看着林夕,让谷心音去唐藏,便是要准备我死之后,都要有足够恐吓炼狱山的力量。

林夕已然彻底理解了夏副院长的意思,微苦道:您是至少要让谷心音学长成为李苦那样的存在,只是您没有想到,谷心音学长会陷在唐藏那么多年。

谁都不可能掌控所有的变数。

夏副院长轻声感慨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你对于学院,是有多大的意义。

林夕沉默了片刻,问道:谷心音学长还要多久?你什么时候成就圣师,他便也差不多了。

夏副院长也沉默了片刻,道:但从炼狱山的很多举动来看,炼狱山掌教不会给你们这么多时间。

所以您认为……炼狱山掌教,将会出现在人世间,甚至出现在南陵行省?林夕看着夏副院长,道:这才是您真正要提醒我的事情?皇帝会想利用我们对付炼狱山,但炼狱山掌教只要踏足云秦,便不会先对中州皇城有兴趣,只会先对付你和谷心音。

夏副院长点了点头:他眼中最大的敌人,只可能是青鸾学院,所以你没有办法逃避。

林夕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灭杀一名可以灭杀一切圣师的炼狱山大圣师,所以他看着夏副院长,轻声问道:有什么办法么?我们在设法研制一件铠甲。

夏副院长看着林夕,认真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或许身穿这件铠甲的圣师,还有可能让他退却。

因为那时候,他肯定比现在还要更为强大。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清冷光线里的这名独臂老人,如宣誓般庄严道:我会尽力先行帮助学院完成这件铠甲。

夏副院长微笑了起来。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的登天山脉。

炼狱山一直在寻求着可以跨越大圣师阶的方法。

张院长和我们,也同样在寻求着超越大圣师阶的手段。

他看着林夕,又轻声的补充道:现在的修行者世界,根本没有大圣师阶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一些古籍里,在已然湮灭的修行者世界里,却曾经有过大圣师阶之上的强大存在。

所以修行者的修行,始终是一个对于自身,对于这世间的探索过程。

在那些不可知之地里,或许会有一些比明王破狱和般若寺的修行之法更强大的修行手段存在。

第七百零二章 又一个逝去的冬小雪过后,中州城里又降了一场大雪。

将近年关。

御书房里,云秦皇帝龙椅前方的地上,跪着十数名大员。

云秦皇帝缓缓的合上一份密笺,看着跪倒在冰冷金砖的权贵们,冷漠而带着一丝嘲弄的目光落在了刚刚禀报的军方二号人物封千寒的身上。

你认为各地只有些百姓闹事,军队没有出现任何的叛乱,是件好事?他冷笑了起来:朕令十万大军进攻青鸾学院……南陵前线的大军尚且得不到足够的粮饷,却保证那十万大军能够粮草充裕的出现在登天山脉脚下,你难道认为云秦所有的军人都是白痴?百姓都在闹事,他们就不会愤怒,不会闹事?封千寒低垂着头,心中微寒,不明白皇帝的心意,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雪崩只能封山一时,不能封山一世。

云秦皇帝冷冷地看着封千寒,说道:朕可以凭借对付青鸾学院的,始终是这个帝国,始终是这个帝国的军队,他们也自然明白,要和朕为敌,始终便要面对朕的军队。

所以太过平静,反而就是危险。

过分轻敌,就是自寻死路。

云秦皇帝缓缓地抬起了头,面无表情道:青鸾学院的强大,不是只在那些表面的修行者,他们只是不想动用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力量,不想徒劳的折损一些力量,等到真正要发动时,朕的那些军队里,到底会出现多少逆贼,根本就是未知之数。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庆幸,而是要设法替朕清除青鸾学院隐匿着的力量,尽可能的掌控朕的军队。

许箴言。

云秦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一侧的许箴言身上,狄愁飞督军的位置空着,你从今日里,便调任正武司,协助封千寒,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至于徭役和赋税在民间大为受阻……云秦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冷镇南的身上,愤怒这种东西,就像喝酒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这些普通百姓,一时的愤怒,往往就会淹没在柴米油盐里。

有需要同仇敌忾的外敌,有饭吃,这些百姓就依旧会过着他们的生活。

他们觉得朕有错,朕便认错。

替朕下一道罪己诏,所有各司费用,再给朕节俭些,再减免些赋税……朕甘心认错,难道他们还会想将朕从这张龙椅上赶下去?云秦皇帝冷酷而强大的笑了起来:朕也可以演戏。

封千寒的口中泛起苦味,他看着金色龙椅的脚,想着这张椅子或许确实是一个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怪物。

……龙蛇山脉和大荒泽也迎来了一年里最寒冷的时候。

这也是一年里,龙蛇边军最为危险和警惕的时候。

数名侦察卫在清晨的薄雾里如鬼魅般穿行着,龙蛇山脉在他们前方,他们的后方远远的缀着一支运粮的马队。

突然之间,这几名手持黄铜鹰眼一直在警惕观察着的侦察卫全部僵住了。

在一片开阔的洼地地带,他们看到了大片大片冻僵了的尸体。

这数名侦察卫用铜镜的反光,制止了后方马队的前行,在快速行进到长满了荆棘的洼地里时,站在这片尸体的海洋里,这数名侦察卫一时震撼得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看得出来,这些死去的,身穿薄棉衣的人,都是军人。

龙蛇山脉在这些时日并没有大规模的降雪,所以正常而言,即便是穿着比较轻薄的衣衫,以军人的体质,也不可能大量的冻毙在此处。

眼下一眼望去,死在这里的军人,至少在五千以上,使得这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战场。

然而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这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军人在行进到这里时,体力本身就已经到了极限。

数名震撼的龙蛇侦察卫开始分散查检这些尸体和行军的痕迹,他们很快判断出来,这是一支大莽军队,而且应该还有更多数量的大莽军人行军去了别处。

然而这几名低阶军士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支大莽军队,不远千里送死一般来到这里。

他们不会知道,这支大莽军队事关着林夕和顾云静大将军的一个约定,他们不知道这支大莽军队,来到这龙蛇山脉,不是为了送死,而是要为了活着。

鳌角山的许多洞窟里,都燃起了炭火,熬煮着食物。

湛台浅唐站在鳌角上顶端的塔楼上,眺望着南方。

在损失了两万名大莽军人之后,他带着三万大莽残军,终于回到了鳌角山。

寒冷的空气让他的双鬓染了些白霜,只是一月多的时间,他的眼角,便多了数条皱纹。

……林夕也单独站在止戈系山峰里的那一块新生最开始聚集的空地上。

他身穿着学院的黑袍。

他的手臂上,还戴着一圈黑布。

没有人知道他戴着这一圈黑布代表着什么意义,整个云秦也没有这样的习俗,然而没有人会阻止他。

这个学院里,不会再有人会反对他的任何做法。

天空里有淡淡的黄光降落下来。

李五、姜笑依、边凌涵、高亚楠、秦惜月、花寂月在依次降落的两只神木飞鹤上走下。

这些年轻人,也回到了学院,再次重聚在一起。

看到林夕的神色,看到林夕手臂上的那一圈黑布,从神木飞鹤上走下的这些年轻人都是轻轻的颤了颤。

夏副院长走了?花寂月出声,轻声问道。

林夕点了点头,昨天晚上走的。

高亚楠等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拥有着无数传奇和荣光的伟人,遮挡着青鸾学院的一把巨伞,然而离开时,却是如此的平静,淡然。

夏副院长告诉我,他走之后,炼狱山掌教很有可能会进入云秦,今后,便只有靠我们了。

林夕看着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平静的轻声说道。

姜笑依的眼角微涩,他抬头看着安静而美丽的学院,在心中想着,如果有人要破坏这样美好的地方,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拼命。

我们要做什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看着林夕问道。

张平在炼狱山。

林夕没有先回答自己这个好朋友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花寂月和秦惜月:先前我们猜想他是去了大莽……却没有想到他是去了炼狱山这样的地方。

林夕的眼神让秦惜月的心颤动了一下,花寂月的脸色苍白了一些。

我们青鸾学院一直在研制一具铠甲,在没有大圣师能够阻止炼狱山掌教的情形下,那具铠甲是夏副院长认为的唯一希望。

林夕轻声道:但我想或许还有一个希望。

所有的人都听出了林夕的意思。

这些学院的年轻人,都知道他们接下来便要承担起完成这具铠甲的责任。

只是想到传说中炼狱山掌教的强大,高亚楠等人还没有想到林夕所说的另外一个希望是什么。

炼狱山的魔变。

林夕没有停留,说道:湛台浅唐知道魔变的修行之法,只需炼狱山的魔变药物……如果我能够修成炼狱山的魔变,拥有圣阶的力量,或许便也能够对炼狱山掌教造成威胁。

我们能够进入炼狱山的潜隐不多……按确切的消息,现在已经只剩下张平一个。

他是被学院派去执行这项任务的人,按照他先前回报传回的消息,他已经能够接触到炼狱山的最高等级的工坊。

但距离他上一个回报点已经过了十五天。

林夕微微的顿了顿,看了一眼高亚楠等人,虽然没有任何讯息可以证明他的身份暴露,但不管要证实他有没有事情,还是为了这具铠甲,我们都要尽一切可能和他联络。

……就在林夕心情有些沉重的想着张平的安危时,张平依旧在那一个地狱里挣扎。

他开始吞吃那些让他看到都觉得呕吐的东西,一次次的往上攀爬。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的魂力使得他的手指终于能够在光滑的岩壁上抠出些孔洞,使得他的身体终于能够脱离水面,往上攀爬。

然而这张人脸下的洞窟实在太高。

他一次次的耗尽魂力,耗尽自己的所有力气,爬到高处,却依旧看不到头顶的天光,看不到出口。

他一次次在绝望的嚎叫声中,坠落下来,狠狠的坠落在水面。

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这种幽闭的寂寞和绝望。

……炼狱山里,那座最高的火山口上方的神殿里。

沐浴在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也在等待着。

他等待着从云秦帝国传回来的消息,等待着被他派入天魔狱原的那些炼狱山弟子和奴隶的消息。

这一个冬天,就将过去。

第七百零三章 恐怖时间太久了。

或者说,在永恒的黑暗里,张平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从一开始的极度恐惧和绝望,到慢慢变得麻木,到变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疯了没有。

他的脑海里出现无数的幻觉,听到各种古怪的声音。

然后又到什么幻觉都没有,什么古怪的声音都没有,耳朵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体内鲜血流淌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地狱里没有思想的鬼魂。

不停地重复着吞吃那些恶心的带虫,填饱肚子、冥想修炼补充魂力、攀爬。

攀爬、掉落、继续攀爬……他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随着这一切似乎永无休止的重复,他攀爬得越来越高,他能够攀爬上的高度,已经比最开始他所能攀爬到的最高高度高出了数倍,他的手指更为坚硬,他的魂力已经更为强大,可以轻易的刺透坚硬的山石。

随着这样的重复继续重复。

他距离潭水的高度,已经让他在坠落时,体内的骨头都甚至会不时摔碎几根。

平静柔和的水面能够让修行者的骨骼都震碎,这便说明他所攀爬到的高度的确已经很恐怖。

张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血肉的撕裂,骨骼的碎裂之后,恢复得都比平时要快许多,他的身体就像一个面团,在每次被拍打,揉捏之后,却是没有留下多少隐伤,反而变得越来越坚韧……因为不能出去,这种日子不停的重复,任何的改变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似乎连受伤时的痛苦都麻木了,都忘记了。

当他的手指甚至不用多少魂力,都能刺入坚硬的岩石里,当他依旧重复着这样的事情的某一天,当他已经精疲力竭,就将再次堕入下方无尽的黑暗地狱里时,他却突然有了感觉。

他的身体猛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一条条血管都浮现在体表,如同蚯蚓一样游动。

他的头顶上,出现了朦胧的天光。

他以为是幻觉。

然而等到各种情绪开始逐一回到他的身体里时,他确定这是真的天光。

他的面容便变得比炼狱山典籍里记载的魔王还恐怖。

因为你可以想象,当欢喜的笑容、痛苦的哭泣、无比的愤恨、担心又只是泡影的恐惧……等等诸多情绪同时放大,同时释放在一张人的脸上,那人的脸,会变成什么模样。

张平开始魔变。

他的身体在光滑的洞壁上开始膨胀,变大。

他就像变成了记载里真正的魔王。

他朝着头顶上方朦胧的天光,笔直往上开始狂奔。

大片大片的碎石,在他的手掌和脚掌的拍打和蹬踏下掉落,很久才传来水花的响声。

啊!蓦的,他捂住了自己的双目,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声。

他的身体在坚硬的石头上狠狠的撞击,弹跳,然而却没有掉落下去。

因为他不再是在笔直往上的洞壁上,而是位于一个椭圆形的巨大空间。

有五条光柱,从这巨大空间的顶部落下。

这五条光柱的光线并不强烈,若是置身在那五条光柱里面,看外面的世界,依旧会是看到一片幽暗。

然而许久没有见过任何光线的张平只是被其中的一条光柱扫中,便已无法承受。

在眼睛被灼烧的痛苦缓缓消退之后,魔变的力量已经开始衰竭的张平努力地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五条光柱,分别从这张巨大人脸的眼瞳、鼻孔、嘴巴里射落。

这使得这张人脸的表情好像在嘲笑着众生。

也让人觉得放佛这张脸后是一个玄幻的世界。

五条光柱正对着的下方,都有一个笔直往下,深深的洞窟。

张平一动都不敢动。

然后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看着自己刚刚爬出的洞窟口,看着距离自己已经不算高的那张嘴,他的喉咙里和整个身体里,都发出了荷荷的声音。

光柱外,是真实的世间。

然而这张人脸给他带来的一切,却使得他已经产生了错觉,似乎现在他所在的才是真实,自己存在的世界。

他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

可以看清更多的东西。

然后他脸上的五官始终显得十分的恐怖。

这个人脸下的空间,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脑部。

而四周的壁上,绘制着很多的图案。

有一些是符文。

有一些是人体的骨骼、血肉、经络。

他朝着这些图案爬了过去。

他看到了炼狱山古典上的文字。

他看到了那种独轮金属傀儡的分解图案。

他看到了那种巨大的人形妖兽叫做火魁。

他看到了许多图腾,有许多人在尸山和洞窟里攀爬,唯有一两个人能够最终攀爬到顶端。

他看到有异常强大的人,手持着铁剑,铁剑上刺穿者十余名身穿古仙衣的修行者。

他看到了魔变。

看到了无数火焰的符文,看到了一些锁链。

然后他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他看到了炼狱山的很多东西,然而炼狱山的很多东西,和这里相比,却又少了很多东西。

尤其当他看到一朵朵火焰在一条条如符文般的经络外生成的图录时,他便明白,有关炼狱山和这片不可知之地的许多传说都是真的。

…………时光流逝,千霞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一些草木在不知不觉之间吐出嫩芽。

云秦帝国和大莽王朝,已经整整交战了一年。

一名身穿将铠的大莽将领,站在千霞山的一处要塞城楼上,看着积雪渐消的道路,心中迷茫,不知道这新的一年里,等待着自己和部署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南方数个行省的云秦百姓和大德祥也撑过了这个最寒冷的寒冬。

在得到朝堂的支持,债券发行之后,大德祥的八成商铺重开,步履蹒跚的前行着,让云秦南方这数个行省的许多人家能够喝得上未必能完全填饱肚子,但是可以暖手暖心,拥有更多重拾家园信心的热粥。

用银两来衡量的话,大德祥依旧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然而在过往的这一个冬里,大德祥却收获了比银两更为重要的东西。

许多暂时还不起赊欠银两的人们,尽可能的为大德祥做着一切能做的事情。

大德祥的车队,在整个云秦一路畅通,即便遭遇有些本来已经不能通行的路段,在很短的时间里,不能通行的道路也会被民众设法修好或者疏通。

有大德祥的商品的地方,绝大多数云秦人都不会再买别的商号的同样货物。

很多人背井离乡,来到了碧落陵,帮忙开垦农庄,不计回报,只是为了要为大德祥出一份力。

在最艰难,甚至发放不出雇员工钱的月份里,碧水和天落行省,大德祥的农场非但没有缺少人手,反而因为许多云秦人的到来,而多出了数个集镇,多辟出了十余个农场。

云秦的军方在进行着立国以来最严格的审查。

随着皇帝一些反省的诏书公告天下,似乎整个云秦帝国都在好转,而林夕似乎也开始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成为了以私愤挟持民意的存在。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千魔窟的大片大片山坡上,满山遍野的魔眼花已经长出了花苞,含苞欲放。

登天山脉封堵住一些上山通道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

大莽炼狱山的最南面,炼狱山范围之内最后一座死火山口和天魔狱原的边缘,一栋黑色火山石调砌成的殿宇前方,数名炼狱山神官正带领着一队苦役准备开始九死一生的跋涉,进入天魔狱原。

在整个冬季,在证实了青鸾学院的某个信息之后,炼狱山掌教的需求便变得更加急切,一共派出了十三支队伍进入了天魔狱原,像投入火坑的蚂蚁一样,朝着天魔狱原的最深处渗透。

这十三支队伍只有一支队伍最终回来,带回了一件残破的魂兵,其余的十二支队伍,全部杳无音讯。

所以此刻这数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的面容都没有平时的威严,唯有苍白和无助。

前两日天魔狱原里的某一座火山正剧烈喷发,即便喷发的声音已然停止,但大量的火山灰依旧如同无数飞舞的乌鸦一样,从远处乌压压的飞来。

整个视线里天魔狱原的天空都是极其的阴霾,在黑色的灰尘和浓烟形成的浓雾里,突然缓缓的透出一个身影,沿着炼狱山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走向矗立在天魔狱原边缘的这座殿宇。

无论是这支队伍里的人,还是监督这支队伍进入天魔狱原的数名炼狱山长老,全部都震骇的瞪大了双眼。

走来的人身上的衣衫已然变成了一缕缕的破布,然而很多人还是看出了隐隐的红色。

是他!他竟然还活着!然后一名炼狱山长老认出了这条走出的身影,是早在冬天之前便进入天魔狱原的张平。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他和身旁其余几名炼狱山长老的呼吸同时停顿,额头上的血脉不停地跳动起来。

他们看到,张平的身后,又行出了一尊金属身影。

一尊下半身是一个转动的金属轮,上半身是抬着双手,如端着两个弩筒的金属傀儡!这尊荡漾着令他们心悸气息的金属傀儡,就像一名侍从一样,跟随在张平的身后,朝着他们行来。

第七百零四章 春天里的杀机在炼狱山的历史里,从未有人能在天魔狱原里存活那么久,也从未有人能在天魔狱原里带出一件完整的魂兵。

炼狱山开始震动,五条浑身包裹着浓烟和黑火,显得无比高大的身影从各自所居的洞窟和殿宇里走出。

原本已经被测试过忠诚的张平,被带到他们的面前,再次服用更大剂量的炼狱山独有药物。

那具实力等同圣师的独轮金属傀儡的强大和张平独自在天魔狱原里生存了整个冬季的事实,令这些炼狱山大长老兴奋到战栗,但同时他们也必须确定张平没有隐瞒什么。

这些浑身包裹着浓烟和黑火的炼狱山长老围绕在张平的身边,从服下药物的张平口中,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供述。

他们仔细的记下了张平所说的这具金属傀儡的控制方法和图解,记下了张平所说的修行之法。

然后他们离开了张平,朝着炼狱山中最高的那座殿宇行进。

张平被孤零零的遗弃在这间用于审讯的空旷殿宇里。

在这五名炼狱山大长老走出这间殿宇的瞬间,躺在冰冷石床上的张平,他原本迷茫空洞的双眸便顿时充满许多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

张平想到了上一次接受这种药物的时候。

他想到了常净香的身体,想到了那场暴雨,那场炼狱山的盛宴。

然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和这种药物一样,竟似不再对他的身体有任何的影响。

他的心脏,似乎变得和他的十指一样冰冷而坚硬。

……沐浴在宝座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缓缓地抬起了头颅。

他威严如狱的目光里,出现了欣喜和感慨。

他终于等到了他所要的东西。

他已经等待得太久。

中州城是天下最热闹,最有烟火气的一座城。

早在云秦立国前十年,就已是如此。

中州城里有最好的吃食,有最热闹的集市,有最好看的女子。

所以他当然也很喜欢中州城,也很想到中州城里看看。

也早在云秦立国前十年,他就自觉有了可以不顾云秦那些修行者,进入中州城的力量。

然而遗憾的是,一名背着大黑的中年男子,走入了这座城。

然后这名中年男子和那个帝国,便变成了他的敌人。

那名中年男子和他后继的强者,终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人世间。

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契机。

不免有所感慨。

将那个断腿废物的洞窟给他。

他抬起了头,对着五名炼狱山大长老命令道。

五名炼狱山大长老当然明白炼狱山掌教为什么欣喜和感慨,他们也当然明白炼狱山掌教这句话的意思,想到那名弟子只是因为从天魔狱原中带来令掌教欣喜和感慨的东西,便竟然能够近乎和他们齐平,他们的心中就无比的愤怒。

然而他们不敢表露任何的反抗和违逆,甚至连体内汹涌的浓烟都不敢沁出一丝。

炼狱山需要力量。

唯有你们这个阶层,才能接触些天魔狱原里的秘密。

炼狱山掌教的心情显然极好,所以他很少见的淡淡解释了两句。

说完了这两句,殿里红光大放,他便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只要是不打仗的时候,在普通的云秦百姓眼里,整个天下就显得十分平静。

谁都知道千霞山还被大莽占着,但因为林夕和青鸾学院的事情,因为前一年的战争打得太过惨烈,所以尚武的云秦,甚至没有多少人谈论什么时候收复千霞山。

云秦正式入春。

迎春花都已凋谢,然而最后的春寒还未消。

在如东陵的军部里,穿着一件黑棉袍的蒙白,正忘却了一切般,查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他原本就想在学院御药系学习,得到些谋生的本领,最好就是在太医院这样的地方混吃等死,没有能够进入御药系,进入内相系之后他也觉得不错,然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却是已经改变了心里的想法,而夏副院长和青鸾学院也赋予了他的新生,发现以他的资质,更适合的是哀牢后山这样的地方,而不是内相系。

在整个冬季过去,云秦帝国步入春天里之后,中州皇城里的云秦皇帝所拥有的权势更加至高无上,年轻的权臣许箴言所掌控的督察们也是像毒蛇一样无孔不入,可以说,整个庞大的帝国里,唯有南陵行省和龙蛇山脉,才是这些毒蛇一样的督察们插不进多少手的地方。

青鸾学院在朝堂之中的力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青鸾学院也需要从各个途径得到一些快速而可靠的消息。

所以他这名身材臃肿的年轻人,看似十分平庸,却实际上也承担着许多使命。

前线没有大的战事。

军情显得十分平静。

然而蒙白的脸却是莫名显得苍白了起来。

从一些完全不相干,显得十分寻常的讯息里,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可怕的气息。

他此刻手头上的是一些运粮军和后备仓储的报告。

现在千霞山的积雪已然完全消融,大多数道路已经适合军备输送,前线军队开始征战,后方军备已经不会跟不上。

所以即便云秦军方不准备反攻,也必须开始防范大莽军队的进攻。

然而这些有关军备的报告,却让蒙白隐隐推断出,中州城根本就没有任何战事储备的意图。

并不是说没有能力储备,而是连加强储备的意图都没有。

不只是南陵行省前线。

就连四季平原外的云秦军队,也没有明显加强战储的意图。

这只能说明,中州皇城不想打仗,不仅不想在南陵行省打仗,而且暂时也不想继续进攻青鸾学院,那么中州皇城在等待着什么?中州皇城不想打仗,但怎么能够确定大莽也不会乘机进攻?蒙白沉默的想着,越想他的拳头就越握得越紧,手心里的冷汗便渗得越多。

他翻阅着更多的报告和资料,在一张白纸上拼命的勾勒着。

没有任何清晰和明显的证据,然而他心中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中州皇城似乎和大莽,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细密,手脚越来越寒冷。

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出些线索……否则青鸾学院和林夕,恐怕会置于某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因为这种默契,只可能针对青鸾学院和林夕。

……夜色里。

鳌角山上陡然响起了一阵犬吠。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犬吠响起,在抢占了鳌角山之后,南宫未央设法从云秦运来了不少尖耳犬,这种犬类大多数时候都要比人更为警觉,不仅听力更好,看得也更远。

所有的人发现养的这些狗都在冲着高空狂吠。

然而鳌角山上所有负责瞭望的守卫,在这些犬吠彻底停止之后,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在鳌角山下不远的某处荒野里,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堆。

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便坐在这个火堆旁。

有风声从高空飘落,两只神木飞鹤滑行下来。

林夕和高亚楠、姜笑依、边凌涵、秦惜月、花寂月、冷秋语这些学院的年轻人,从神木飞鹤上走下。

好久不见。

林夕说着老套却让他觉得应该珍惜的话,拍了拍湛台浅唐的肩膀。

湛台浅唐看着他和高亚楠,笑了起来:没有能够参加你的大婚,实在有些遗憾。

林夕微笑不语。

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湛台浅唐却是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致谢。

林夕当然知道湛台浅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大莽军人,他看了一眼湛台浅唐眼角的皱纹,道:你看起来都老了些。

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若是没有顾大将军的关照,即便池小夜帮忙吸引了军方的注意……这里也不会这么平静。

湛台浅唐苦笑着看着林夕,道:战场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你在中州城里做的事情,也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林夕有些惊讶地看着久别重逢的湛台浅唐,问道:什么问题?我在想怎么样也竖起一面旗帜。

有时谦这样的千魔窟修行者存在,大莽就一定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存在。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哪里。

湛台浅唐看着林夕,道:我想给他们一些希望。

这正是我要和你谈的事情。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互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没有人比你和时谦更了解大莽,所以我想让你和时谦,带我们去大莽。

林夕看着微怔的湛台浅唐,认真的接着说道。

湛台浅唐怔住。

南宫未央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你要去大莽?林夕看着她和湛台浅唐点了点头,我们已经等到了想要的讯息,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在路上绝对不能有意外,我们必须去接……还有,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炼狱山已经快要研制出对付神木飞鹤的东西。

我要乘着他们克制神木飞鹤的东西出来之前……在神木飞鹤还能保证我们安全离开之前,在大莽多做一些事情。

第七百零五章 春刺大莽王朝的王城常居人口七十万,寻常民居都用土砖或是火山岩砖砌成。

虽说用火山灰岩切割制成的砖石非但分量不重,便于运输,且砖石内里布满细小孔洞,天然的冬暖夏凉,只是一色的土黄或者灰黑色,却是只能注重实用,没有多少雅致之感,尤其北部季风时常刮来些火山灰尘,若说洁净、美丽、城市景象之宏伟,自然无一能和云秦王城中州城相比。

只是大莽老皇帝极重礼治、教育,夸张一些可以说是以文立国,和云秦国风几乎截然不同。

所以大莽王城里总的私塾、学院,虽然未必比中州城多,但密集程度却恐怕相差无几。

中州城也是官宦富商子弟众多,文武兼修蔚然成风,换了云秦其它人口众多的大城,私塾、学院的数量,比起大莽王城,恐怕远远不及。

在大莽王城的东城,市集和富商宅院云集之地,有一个私塾叫东麓书院。

这个私塾看上去和别的私塾一模一样,然而唯有大莽皇城里面一些真正的权贵才知道,这里面的内院,便是大莽密禄院的所在。

密禄院这个每月都从大莽皇城支取大量秘密经费的机构,用收买、贿赂、恐吓、胁迫、严刑逼供等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上至朝堂,下至普通贩夫走卒、市井帮派、妓院茶楼……安插了无数耳目,只是为了要找出云秦潜隐的线索。

这个游离于大莽朝堂和律法之外的机构,从很多方面来看都是无法让大莽官员忍受的,然而这些年,云秦和大莽的战争,在更深层次里,一直是云秦的修行者和炼狱山之间的战争。

炼狱山认为这样的机构存在是有价值的,这个机构的存在便是有价值的。

吕启明是密禄院的主事人。

他天生长着一双灰色的眼瞳,因为已经掌管密禄院很多年,他的头发已经变得比他的眼瞳还要灰白,额头上也已经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

从一开始进入密禄院时的魂师阶修行者,到现在,他也已经成了大莽王城里最为接近圣师修为的大国师巅峰修行者。

在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的情形下,能够拥有这样的修为,只能说明他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事实上,这些年里,因为密禄院而死去的唐藏潜隐,的确很多。

只是这名灰瞳灰发的老者,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全。

他的身份本来就十分机密,且能够逃避密禄院而进入大莽王城的云秦修行者本来就寥寥无几,而能够杀死他的云秦修行者,至少要是一名圣师。

圣师太过强大,气质太过不凡,本身便更难掩饰踪迹。

然而圣师又是任何势力的最宝贵的资源,不可能进入大莽王城来送死。

所以他觉得自己会在这样的位置上,和尊贵和权力相伴,一直坐到老死。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时代已经有所改变。

这一日他和平时一样坐在东麓书院后院的一间书房里,身旁是一个煮着茶水的炭炉。

炭炉上铁壶里的茶水渐沸。

茶壶口发出了第一声丝丝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屋面上方的天空里似乎有些异响。

在他抬起头,心中隐然觉得不妙的一刹那,整个屋面便已经彻底的破碎。

在无数灰土和瓦片的碎砾里,一柄靛蓝色的长剑如电刺落!吕启明心中充斥凛冽寒意,但他来不及思索,屏住呼吸,一柄暗红色短枪从他身前案下往上挑出,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狠狠敲击在靛蓝色长剑上。

一声巨大的轰鸣。

如两口无形巨钟在这房中相撞。

靛蓝色长剑横飞出去,然而连着这柄靛蓝色长剑的锁链,却是骤然燃烧起来,套住了吕启明的身体。

吕启明身上冒出了青烟,凄厉的惨叫起来。

一枝寻常的羽箭,就在此时,准确的射入他的右眼,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脑中。

……元昊方正在检阅秋山军。

秋山是大莽东南部的一个出名大镇,那里习武成风,徽征到的军士都是极其的勇猛,早在大莽老皇帝征战天下之时,从秋山走出的子弟组成的秋山军,便是大莽最为悍勇的精军,其中秋山大树巷,只是一条百米街巷,便走出了七名官至一品的大将,被称为将军巷。

元昊方是大莽七军统帅之一。

他也是出身秋山镇的大莽军人。

所以号称大莽军队里战力最强的秋山军,也相当于他的子弟军。

然而就在这样一支军队面前,这名正值壮年的大莽统帅,脸色却是慢慢变得苍白。

他看到天空的白云间透出了一点淡淡的黄光。

他想到了那是什么。

他也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转变。

然而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改变最终的结果。

整支秋山军反应了过来,许多修行者朝着他们的大统帅涌来。

然而一道黑线降临下来。

如同一片黑夜突然降临。

没有人能够知道这片黑夜的轨迹,在发现黑夜降临时,这片黑夜已经将元昊方笼罩。

元昊方手里的将剑指向了天空,然而他的胸口,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大莽密禄院首脑吕启明死。

大莽七军统帅元昊方死。

大莽内务院祁连宇、庞问、独孤虹死。

大莽天龙库失火,粮草尽毁。

大莽王城军机处里。

两名大莽官员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林夕到底在想什么?其中一名浓须官员在接到军方最大的军需粮草库被焚的消息之后,忍不住看着另外一名年迈官员,颤声道:云秦皇帝已经公然和青鸾学院为敌,他不杀云秦皇帝的人,来大莽到处刺杀做什么!他难道不怕激起我们大莽的怒火,再次大举进攻南陵行省么?年迈官员虽然心神也极其激荡,但却依旧保持着严谨推断的能力。

云秦人杀云秦人,挣不到人心。

但杀我们大莽人,却可以挣得人心。

林夕本身就是云秦人心目中,战争里的英雄,他不对付云秦人,来刺杀我们大莽人,便更会提醒民众他和青鸾学院为云秦做了什么,在做什么。

这名年迈的大莽军机处官员顿了顿之后,呼吸有些艰难的接着道:他怕什么……他杀死的,都是些能够领军,能够帮到我们大军南进的人,能带军的将领死得差不多了,内务院那些管漕运和军需的官员都被杀死……釜底抽薪,我们敢贸然打么?而且我们现在还无法阻止神木飞鹤进大莽王城,以他们的能力,或许连刺杀皇上都可能做到,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刺杀皇上?那是因为他们不越过这条线……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一国之君都被他们刺杀,一国的脸面尽失之下,是不管如何,都要马上开战的。

浓须官员呆了片刻,用不像是自己的空洞和恐惧声音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就等着被他们尽情的杀么?我们的确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引颈待戮。

年迈官员惨然道:我们只能等着我们大莽的圣师有些作为……只能等着炼狱山。

……在这一年的春天里,林夕和他的一些伙伴们,在大莽展开了一系列凌厉的刺杀,主要针对杀死过许多云秦修行者的人,以及可能会加快发动对云秦的战争的人。

大莽的修行者们无法跟得上神木飞鹤的高度和速度。

在五六场为人知的刺杀过后,这些大莽修行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林夕在大莽王城的东南部活动。

因为大黑的踪迹出现在那里。

然而整个大莽除了一个人之外,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林夕的真正踪迹。

这个人,就是手持着大长老权杖的张平。

在这个春天里,每个大莽重要人物的死都和他有关,因为那份刺杀名单,本身就是他拟的。

他在来到大莽的时候,甚至是一名比花寂月还不如的潜隐,然而现在,他却已经是云秦立国以来,进入大莽的最成功的一名潜隐。

他手里的炼狱山大长老权杖镶嵌着极其稀有贵重的宝石,这种宝石也是炼狱山许多年前从天魔狱原的探索中得到,只要灌输一点魂力进去,便可以激发出强大的力量,他身上此刻身穿里子红色,外面黑色的大长老长袍,也是用极其珍惜的材料制成,只要少许的魂力,就能发出滚滚的黑色浓烟。

此刻身穿着炼狱山大长老长袍,提着大长老权杖的张平,正站在千魔窟的一片山坡上。

他面前漫山遍野,开遍了绚丽至极的魔眼花。

他身外数十里范围之内,没有其余任何大莽修行者存在。

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命令。

因为他已然拥有这样的权势。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花丛里,冷漠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权杖上,落在这根权杖上的玄奥符文上。

曾经他死死的记住了这种权杖上的每一条符文,因为这根权杖的威力对于那时的他拥有致命的诱惑力,他便想要仿制出这样一根权杖出来,拥有一件强大的魂兵。

然而此刻,他得到了一根这样现成的权杖,他冷硬的面容和目光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天色渐暗。

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发出了些微金铁摩擦的声音。

他在等待着林夕的到来。

第七百零六章 不再无忧的年轻人魔眼花的香气很浓烈。

在夜色里,魔眼花的花粉发出淡淡的荧光,使得这种美丽而危险的花朵在夜晚变得更加美丽。

张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站在魔眼花的花海里,就像变成了一具冷硬的雕像,似乎眼前美丽的花朵和纯粹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差别。

一直等到熟悉的林夕的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出现,在鲜花陇间穿行过来,他的眼眸里,才出现了无数极其复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绪。

林夕走向张平。

在这片香气浓烈的花海里,那些闪着荧光的花粉,让他有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那年萤火虫飞舞的灵夏湖畔,好像只是第一次和张平还有其他的土包同学见面。

只是他很快看清了张平身上充满魔性的黑色长袍和黑色高冠,他看清了张平脸上淡淡的靛蓝色,他便明白,那年萤火虫飞舞的灵夏湖畔,终究只是已然过去,只存在于脑海中的青春无忧的画面。

他们已经无法无忧无虑的谈论要想进什么系,无忧无虑的谈论牛肉干和其它吃食,必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然而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看到一个朋友站在这里等着自己,林夕还是感到温暖。

所以他看着张平,温润的微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

四个寻常,但却包含着生离死别的字,从林夕的口中缓缓吐出,又慢慢消散在充满花香的风里。

张平的嘴角微微抽搐。

这一瞬间,看着林夕的微笑,有种情绪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他都甚至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然后他很多已经忘记的画面像一道道的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脑海,最终一张完美的美丽面容遮挡住了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么的鲜明。

他陡然感到了无尽的疲惫,感到身上的威严的长袍和手中的权杖是那么的冷硬,那么的沉重。

他忍不住颓然地坐了下来,就在魔眼花的花丛里坐了下来。

别的人……好么?他将手中的权杖都在自己膝前放下之后,似乎才能够顺畅的呼吸。

他看着也在自己身前坐了下来的林夕,艰难的出声,问道。

林夕看着张平,沉默了片刻,道:夏副院长走了……李开云也走了。

张平有些迟钝的重复道:李开云他……林夕以为张平会知道,然而此刻,他看着张平,却知道张平知道夏副院长已经去世,却不知道李开云已然战死的消息。

我杀了狄愁飞为他报仇。

他慢慢的,尽量将语速减慢,给张平更多的接受时间,只是皇帝如果不默许,便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最终的敌人,还是皇帝。

张平看着自己的手指,问道:她好么?林夕看着张平,虽然张平没有说她是谁,然而此刻他却很清晰的知道,张平所说的她,只可能是秦惜月,此刻,他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出来,张平是为了秦惜月,才选择到炼狱山做潜隐。

她很好……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林夕点了点头,她一直没回秦家,她也到了大莽,只是觉得现在来看你,或许对你不好,她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你不要出什么事情,希望可以在云秦见你。

是因为怕我会情绪出现些反常,被炼狱山的人看出来么?张平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林夕点了点头。

张平的笑容更加的惨淡,他看着林夕,似乎想要说话,但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在笑容渐渐消失,又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出声,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大莽……三天之后,神木飞鹤便不能再用了。

林夕的眉头蓦然蹙紧,凝重道:炼狱山是研究出了什么手段,可以限制神木飞鹤?张平折断了一根魔眼花,看着断茎处冒出的青白色汁液,道:炼狱山培育出了一种虫豸,对于神木飞鹤的木质异常的敏感,隔着千里都可以找到,炼狱山还炼制出了一种飞絮状的魂兵,可以破坏和扰乱天地间的一些元气。

所以这些虫豸可以起到追踪和锁定神木飞鹤的作用,那种魂兵可以让神木飞鹤丧失飞行的能力。

无论神木飞鹤是停着,还是在高空飞行之中,同样有危险。

炼狱山是个可怕的地方。

微微顿了顿之后,张平又接着说道:除了这两件东西之外,或许还会研究出别的针对神木飞鹤的东西。

战争果然是最有效的催化剂。

林夕沉重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张平的面目和张平的手指,轻声道:我在遇到湛台浅唐之后,便一直有着想要修习魔变来提升自己力量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你已然修成了魔变。

张平又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魔眼花全部碾碎:魔变的药物入体,非常危险,你真的要想修炼魔变?林夕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魔变的药物,就在这个人身上。

张平伸出手,指甲里掉出了一个极细的小卷。

林夕展开了小卷,看清了小卷中的画像和文字,却是有些微怔,这么简单?他有些不能置信的轻声说了一句。

张平当然知道林夕的这种不能理解是因为什么原因。

魔变是炼狱山的最高秘密。

魔变的药物,在炼狱山之中一直是遭受最严苛的控制,谁都不可能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将一块魔变的药晶带离炼狱山。

做最后的这件事很简单,只是要到能做这件事情,却很难。

张平看着林夕手里的小卷,没有多少情绪的冷漠道:关键在于必须有牺牲……这个人是炼狱山的低阶神官,他奉了我的命令,取了一块魔变的药晶离开了炼狱山。

只是他并不知道单是我一个人,根本没有让他带魔变药晶离开炼狱山的权力,他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带出来的是魔变的药晶。

他也不知道,从他离开炼狱山之后不久,他就已经被发现‘背叛’了炼狱山,已经被定性为云秦的潜隐。

他认为自己在执行着炼狱山的某个秘密任务,但他却不知道,炼狱山的人现在正在追查和搜捕他。

他应该会在我告诉你们的那个地点被炼狱山的人发现,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炼狱山的人接触他之前,杀死他,带走魔变药晶。

否则我便会暴露,便会死在大莽。

微微一顿之后,张平看着林夕,继续说道:若是想让我更安全一些,你们可以设法杀死所有追杀那人的炼狱山神官,这样便可造成追杀那人的炼狱山神官杀死了那人,但被云秦接应者杀死的假象,便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身上。

林夕点了点头。

他很容易便理解了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大人物通过一些牺牲品,便很容易做成一些事情,关键的只是如何成为大人物的过程。

只是现在张平述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和眼瞳里的冷漠,让他有些不习惯。

学院的那件铠甲……最先前不是我负责的。

后来那名潜隐出了问题,很多线都断了,那名潜隐出问题前,只告诉我有一批对于云秦非常重要的精金已经准备好了,我却不知道,那便是对于青鸾学院至关重要的东西。

张平握住了自己的权杖,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山峰和洞窟,道:我后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查出那批精金应该没有落入大莽的手中,最终查出了一个地点……那个地点,就是这次我让那名带着魔变晶药的炼狱山低阶神官去的地方。

至于炼制那件铠甲的最后一件材料,用于缓冲的玉石,我也已经查出些线索,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再想办法送回云秦。

看着站起来的张平,林夕的心情变得说不出的沉重。

他想说让张平小心些,但是看着张平的侧脸,他又觉得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意义。

张平也再次陷入了沉默里。

按理他会有更多的话和林夕说,然而在回到云秦之前,他却觉得说任何都没有意义。

毕竟云秦距离这里太过遥远,他所在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给秦惜月么?林夕看着张平,问道。

不用了。

张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保证她的安全,不要让她和李开云一样死去。

林夕点了点头。

我会保证她在云秦等你回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你回到云秦,一定会好起来。

张平说了声谢谢。

然后他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影在艳丽的花海中慢慢消失在林夕的视线里。

一定要活着……一定不要出什么事啊。

林夕听到张平轻声的谢谢,觉得有些陌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这样不知何时重逢的分别,他希望这一切只是和青鸾学院入试后,各系短暂分别的时候一样,所以他就像当时那名青涩的少年一样,在心里轻声而认真地说了这样的两句话。

第七百零七章 牺牲品夜色里,两名脸色深沉的大莽官员隔桌而座。

一阵马蹄声急速的穿过房屋外面的街巷,震得两人桌上的茶水都从杯口飞溅起来。

第三次了!短短十余停的时间,骑兵就过了三列。

其中一名官员在这样的马蹄声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愤怒的低叱道:皇上实行宵禁和铁骑巡逻,简直就是昏招!原本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湛台浅唐出现,如此一来,大莽王城里谁还不知道那几次刺杀和湛台浅唐有关,还有谁不知道湛台浅唐又回来了!这自然是昏招。

另外一名官员难言苦笑,但皇城里的那位恐怕已经吓破了胆子,出这样的昏招又有什么稀奇?我们只是小人物,不用担心有一把剑随时掉落在我们的脖子上,但是上面的那些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柄剑突然掉下来。

愤怒的官员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低声道:或许先皇的选择是对的。

他对面原本面容平和,只是有些难言苦笑的官员顿时面色雪白,沉声道: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你不用担心。

先前愤怒的官员摇了摇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只是小人物……我说先皇的选择是对的,并不代表我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湛台浅唐的确很有能力。

这两名大莽王城里普通官员的想法,或许便代表着绝大多数大莽官员的想法。

湛台浅唐虽然被迫逃出大莽,然而在坠星陵城下带走五万大莽军,在云秦好好地活着,便已足够说明他的能力。

湛台浅唐以这种阴险刺杀的恐怖手段再次出现在大莽,虽然不可能改变大莽目前的境况,甚至没有希望组织任何的兵变,只是他的出现,却让大莽的很多人和很多官员开始思考。

就如同夏副院长很早就意识到的一样,这的确是一个和云秦立国前十年一样的全新时代。

云秦皇帝彻底抛开青鸾学院,出兵登天山脉。

李苦和炼狱山掌教为敌。

湛台浅唐也在和炼狱山为敌。

这些事情,都在无形中改变着大莽官员的思维。

新皇的软弱,让绝大多数的官员感觉到炼狱山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虽然明知道大莽真正的主宰始终是炼狱山,但为什么老皇帝和李苦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很少感觉到炼狱山影子的存在?因为老皇帝和李苦比较强势。

这是一个最容易得出的答案。

为什么强势就能令炼狱山做出让步,甚至无法干涉一些事情?因为炼狱山始终只是一个修行之地,即便大莽的军队无法灭得了炼狱山,也可以令炼狱山遭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很多的官员,在心中便会进一步的得出这样的答案。

很多大莽人开始恍然觉得,大莽老皇帝和李苦所做的一切,始终只是在和炼狱山抗争。

哪怕只是留下了湛台浅唐,这也是在大莽留下了一颗对于炼狱山最危险的种子。

炼狱山掌教和炼狱山的那些大长老,恐怕是整个大莽活得最久,也是和世间各种强者明争暗斗最久的人,他们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这时代的改变。

所以炼狱山掌教才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需要树立更强的敬畏。

……在大莽王城某条街巷里的一名普通官员被来来往往的骑军马蹄声弄得焦躁愤怒之时,在遥远的云秦,在河洛行省的风津渡,一个因大河渡口而形成的陵城里,许箴言的心腹王灵也很愤怒。

他看着面前的一碟咸菜,一碟腐乳和一罐稀饭,眼中寒光闪烁,沉冷道:褚子惊这些人实在太不识抬举,竟然敢以如此态度对你,是否明日里就先设法将这些人收监?在狄愁飞死后,许箴言已经成为中州城里比之前的狄愁飞还要年轻,还更有权势的权臣。

像他这样的权臣,至地方上公务,地方官员以稀饭咸菜招待,这已不是怠慢,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许箴言和他的随从们并不知道这些地方官员对他的这种嘲讽羞辱态度来源于先前和林夕为敌还是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或者是因为他在天牢做的一些事情,但不管是何种原因,面对这些地方官员的做法,以他今日的权势,他都应该感到愤怒。

只是许箴言却偏偏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

他只是一味阴冷的朝着王灵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拿着面前的一个粗瓷碗开始盛粥喝。

王灵的愤怒僵在脸上,他不能理解许箴言的态度。

许箴言开始喝粥,喝完了一碗粥之后,他才看着王灵,平淡地说道:想想狄愁飞为什么死了,想想我们为什么还活着。

这种清流,都是些茅房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为了一个他们认为的理,都可以用脑门去撞柱子的人。

这样的人,从来都死不绝。

你越是和他们这种人认真,便越是有更多这样的人和你认真。

你要明白,像我们这种人,要想好好地活下去,不是要让人觉得你有多强大,你有多强势,而是要让人觉得你像狗,怎么对待你都可以。

许箴言看着嘴巴渐渐张开,有些愕然和明白他意思的王灵,道:官阶在不停地往上走,真正的权势也在往上走,又何必要去争这些闲气?王灵的嘴巴渐渐的合上,他也开始盛粥。

他想许箴言说的是对的,这些地方清流的态度不管有多恶劣,最多也只是让他们喝粥,而若是他们对付了这些地方清流,或许便会有人让他们喝毒药。

先前他一直觉得许箴言能够上位,是因为许箴言够狠,然而此刻他却是彻底明白,许箴言能够上位,除了狠之外,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能够隐忍。

…………清晨。

一名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的年轻人在大莽的某个小镇的院落里醒来。

这名身穿着普通布衣的炼狱山年轻神官在睁开眼睛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的紧张,相反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和窗户外陌生的庭院,他的眼眸里反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炼狱山的逃犯。

他只知道自己是在帮炼狱山大长老做事情。

平时在炼狱山里,像他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落入那名位置最为不稳,实力最弱的炼狱山大长老的眼中,也往往意味着一个光明的前程。

他憧憬着自己在炼狱山的未来,然后起床洗漱。

接着吃过了一些干粮之后,他拍了拍贴着肉放在胸口的铁盒,在这个院落里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名年轻神官很自然的感到了无聊,他不敢违抗命令离开这个院落,于是他便对这个到处是积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迹的院落有了些好奇心。

他从休憩的前院逛到了放置杂物的后院。

在无聊地翻看过一些摆设和杂物之后,他又晃到了前院,已经接近正午,他又准备无聊地吃东西,然而他又突然感觉到有些地方似乎有些异样,然后他又在后院的每一间房间里走了一遍,然后他惊讶的在一间整整齐齐堆着干柴的柴房里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不知什么原因,这间柴房里竟莫名的要比其余的所有房间都冷许多。

也就在此时,咯吱一声,这间院落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名年迈的炼狱山神官走进了这间院门。

他身上鲜红神官袍的胸口和后背上,都有大大的黑色火焰符文。

他带着的鲜红色冲天冠上,也有黑色的火焰符文。

身穿普通的年轻炼狱山神官呆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在此时,他看到八名红袍炼狱山神官分成两列,跟着这名年迈的炼狱山神官走了进来。

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感到惶恐。

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大长老安排给自己的是什么任务,但他知道最前的年迈神官身上的神袍代表着的是炼狱山长老,其余那些红袍神官,也都是有资格拥有红色火焰符文标记的使徒。

他弯下腰来,下意识的就要行礼。

孩子,你偷什么不好,却要偷我们炼狱山的魔变药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面容慈祥的年迈炼狱山神官叹息了一声,我们炼狱山的魔变药晶,难道是想偷就能偷的么?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身体僵住。

他的大脑有些空白,一股汹涌的寒意,却是从他的心脏里不停地翻涌出来。

年迈神官淡淡地看着这名僵住的年轻炼狱山神官,慢慢的前行,身上的神袍在地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八名红袍使徒从他两边越过,更快的接近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

我没有偷什么魔变药晶!我只是奉了大长老的命令才来到这里。

年轻炼狱山神官抬起头来,他嘶声的申辩起来,面色极其的雪白,冷汗如一条条蚯蚓般滑落。

年迈神官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八名红袍使徒也是脚步微顿。

哪名大长老的命令?年迈神官问道。

同时对着八名红袍使徒微微颔首。

八名红袍使徒的袖子里同时冒出了一股红光,八根闪耀着红光的森冷锁链,如八条赤练蛇一般,同时射出,穿入了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身体。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手脚、胸腹全部被洞穿,惨叫起来。

然而他却还是拼命的叫喊出声,是魔光窟张大长老。

是他?年迈神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诸多疑点,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的眼睛迅速的眯了起来,转身。

林夕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在大莽春天的阳光里,他看着这名年迈神官和那些炼狱山红袍使徒笑了笑,道:大家早,大家好。

第七百零八章 必须相信云秦皇帝或许很多大莽人和炼狱山的人都不认识。

然而有一个人的画像,却是几乎每个炼狱山的人都见过。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炼狱山出动了许多人追杀这个人,然后这个人安然从炼狱山和许多大莽修行者的围杀中安然逃脱,还杀死了许多炼狱山的神官和大莽修行者,成了笼罩在许多大莽修行者心中的阴影。

年迈神官在这转身一瞬间,便认出了林夕,便想到了有关林夕的许多事情。

杀了他!然后他的身体变成的一块往后恐怖高速移动的陨石,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到了那名被八条锁链洞穿着身体的年轻炼狱山神官身旁,他的手落在了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的一侧肩上,带着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鲜血淋漓的身体继续往后飞出。

面对拥有可以克制魔变药物的林夕,这名年迈神官根本没有任何的信心和林夕一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直接逃离。

八名炼狱山红袍使徒也在这一瞬间知道了林夕是谁。

一名炼狱山使徒因为极度的恐惧,下意识的就发动了魔变,红袍下的身体急剧的鼓胀起来。

然而他马上也反应过来林夕拥有克制魔变的药物,他体内汹涌流动的魔血和魂力,骤然出现了停顿,冲击震荡,冲入了一些本不该进入的经络里。

噗!一口黑色的逆血随即从他的口中喷涌了出来。

他的身体急剧的溃烂,摇晃着倒下。

一名修成了魔变的红袍使徒,在林夕根本没有出手的情况下,便直接魔变失败而死去。

林夕的身上发出了耀眼的纯净光线。

比正午的阳光还明亮无数倍的纯净光线使得这些炼狱山使徒第一时间惊骇的闭上了双目,然而他们发现林夕发出的这光明比他们熟知的云秦祭司殿的光明要强大得多。

他们在闭上眼睛之后依旧感觉到了剧烈的刺痛,有血泪从他们的眼角滴落。

同一时间,有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这声音就像是翠绿色的花朵在安静的开放,然而又似乎有人带着长刀在深巷中穿行。

这些炼狱山使徒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呼。

他们的耳廓里开始流出丝丝的鲜血。

林夕的那一句大家早、大家好的声音还未彻底消失,这些炼狱山使徒就似已经变成了瞎子、聋子。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这些炼狱山使徒的身上,他没有去管那名正在全力飞退的年迈神官。

这个院落的一段墙壁上,在此时却陡然出现了一个剑孔。

一柄靛蓝色的长剑阻拦在年迈神官的面前。

年迈神官一声厉喝,手上冒出了熊熊的火光,直接用五根手指捏住了这柄长剑的剑身。

赤红色的火焰沿着这柄长剑朝着连着长剑的锁链蔓延。

锁链上也出现了火光。

两股不同的火焰只在一争之间,轰隆一声,长剑刺出的这面墙壁便轰然倒塌,湛台浅唐的身体从倒塌的墙壁中撞出,被牵扯着往前飘飞。

年迈神官眼睛微眯,他的身体依旧往前飞掠,五根手指依旧搭在长剑的剑身上,往前递出,剑柄像一根燃烧着的铁锤,狠狠的撞向迎面而来的湛台浅唐。

此时在纯粹的力量上,湛台浅唐竟然还无法和这名炼狱山长老相比。

然而湛台浅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惊,他只是开始魔变。

只是刹那时光。

在燃烧着的剑柄临近他的身体时,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得近乎有这名年迈神官一倍大小。

他蓝黑色血管扭曲着的手握住了燃烧着的剑柄。

年迈神官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尖啸,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他的口中喷出,冲击在湛台浅唐的脸上,他手上冒出的火焰更甚,在这一瞬间,依旧死死的钳住了湛台浅唐的长剑。

然而这种相持也只是持续了数分之一息的时间。

湛台浅唐的魔变,还在持续。

哧啦一声轻响,湛台浅唐的袍袖被粗大的手臂撑破,更强大的力量,冲击在剑柄上。

年迈神官的手指全部就像干脆的红薯干一样轻易的折断,燃烧着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再将他往后顶着倒退飞出。

一名面色沉冷的大莽修行者出现在了林夕的身旁。

面对第一名接近林夕的红袍使徒,数根极细的锁链后发先至,刺入了这名红袍使徒的身体。

这名红袍使徒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转,手中的红色锁链狠狠地砸在了就在他身后的另外一名红袍使徒身上,将那名红袍使徒的喉结直接砸得凹陷了下去,然后锁链勒紧脖子,将那名红袍使徒的身体扯得飞了起来。

林夕身上的光明早已熄隐。

他反手拔出了背负的长剑,朝着第三名冲来的炼狱山使徒刺去。

这名炼狱山使徒没有闪避,在他的感知里,他手中的锁链能够应该在林夕的长剑刺中他的身体之前,刺入林夕的身体。

然而他的呼吸瞬间停顿。

林夕手中的长剑带着急剧的震鸣,脱离了林夕的手,以比林夕的一刺快出一倍不止的速度,掠过了他的脖颈。

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剩余的四名炼狱山使徒同时发出绝望的尖叫。

已然完成了魔变的湛台浅唐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身体,几乎同时从中折断,毁灭在了自己炼狱山的魔变里。

……湛台浅唐的身体开始缩小,魔变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非常的痛苦,然而从大莽王城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酣畅淋漓的杀死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炼狱山神官,他的心情才终于有些真正的舒畅和痛快。

腥臭的汗水和血水在他的身上流淌下来,他疲惫的轻轻咳嗽着,看着林夕笑了起来。

林夕明白湛台浅唐的心情。

道一句大家早、大家好,然后以雷霆的手段杀死这么多炼狱山强者,也很符合他看过的故事书里某个经典的画面。

只是他没有笑。

看着被湛台浅唐提在手里,那名身体就像破絮一样的年轻炼狱山神官,他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担忧。

年轻炼狱山神官看上去非常的可怜,非常的凄惨。

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恐惧和无助的表情,他发不出声音,鲜血随着他的喘息,从嘴角不停的溢出,滴落在他的胸口。

被鲜血浸湿的衣衫下,露出了铁盒的轮廓。

秦惜月从时谦的身后走来。

她的身周还有魂力极剧激荡的余韵,颤动的空气让她的衣角和发丝都在飘动着,更加显得她的脱俗和美丽。

她看到了林夕的侧脸,也看到了那名看上去非常可怜的垂死的年轻炼狱山神官。

不知为何,她的心绪也有些莫名的颤动,然而也就在她好看的眉梢微微挑起之际,她看到林夕脸部的轮廓变得和以往一样的冷峻和平静。

铁盒被湛台浅唐直接抽出,打开。

染血的铁盒里内衬着散发着寒意的寒玉,白色的寒玉里镶嵌着一片靛蓝色的菱形药晶,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湛台浅唐对着林夕点了点头,将铁盒合上,递到了林夕手中。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似乎终于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事情,他的口中陡然发出了呼呼的声音,身体抽搐起来。

然后他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失去了光泽。

柴房里的干柴都被搬了出来,随着地窖盖板的打开,更为浓厚的寒气冲上屋顶。

林夕怔住。

湛台浅唐和时谦、秦惜月也全部怔住。

地窖很深,很大。

里面的东西,却并非是铠甲甲片或者金属锭,而是堆满了墨绿色,夹杂着橘黄色斑点的矿石。

矿石很多,如果搬上来,恐怕会堆满这个房间。

林夕的面容慢慢变得肃穆,他对着这个地窖庄重的行了个军礼。

对着一个无人的地窖行军礼,这似乎有些可笑和令人费解,然而林夕眼睛里闪耀着的光芒,在此时却分外的令人动容。

湛台浅唐和秦惜月也很清楚林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因为炼制这具铠甲的金属对于炼狱山而言必定也极其宝贵,所以这名云秦潜隐也无法取得成品的金属,唯有这种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从原始矿洞里慢慢取得一些矿石累积起来,这的确比起从炼狱山的秘库取出成品的金属要略微简单,也要安全得多。

但要将这么多数量的矿石运送、汇聚起来,这也是一件多么困难,多么危险的事?更何况,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名云秦潜隐的名字,但林夕从张平的口中,也已经知道这名云秦潜隐已经牺牲了。

秦惜月沉默的看着这个堆满了矿石的地窖,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抬起了头,出声道:林夕,我想单独和你商量些事情。

……什么事情?在湛台浅唐和时谦走出这个后院后,林夕看着她问道。

秦惜月有些躲闪林夕的目光,她低下头去,伸手点了点地窖,轻声道:这些矿石太多……以我们的能力,是来不及运回云秦的。

林夕点了点头,平静看着她好看的眉眼,道:所以我只想到了用一种疯狂的办法应对。

秦惜月说道:什么办法?林夕说道:索性让这批矿石重回炼狱山之手,张平本来是天工系的优秀学生,他在炼狱山的地位现在已然十分超然,炼狱山也有世间最好的大匠师和工坊……炼狱山或许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青鸾学院准备依赖用以对付他们的铠甲,会反而在他们炼狱山里面制造出来。

但这很冒险。

秦惜月抬起了头,她微冷道:虽说炼狱山的人都是敌人,只是在看到刚刚那名被利用的年轻神官时,你肯定也担心张平会不会出问题。

你应该很清楚,很多潜隐的心理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我明白。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她,轻声道:但是我们必须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因为我们,尤其是你,恐怕是他心中的唯一希望。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接着轻声道:若是连我们,连你都不能相信他的话,他恐怕便会真的不是原先的张平了。

我也希望他不会改变。

秦惜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第七百零九章 争分夺秒一列浑身黑甲的云秦骑军护送着数辆马车在道路上疾行。

因为这几日春雨连绵不停的关系,这一段的道路有些分外的泥泞。

骑军里为首的一名脸蒙黑巾的云秦将领的眉头渐渐的皱起。

并非是因为那些随着马蹄的飞扬而飞溅起来,不断淋洒在他身上的泥水,而是因为这里是如东陵,这条官道,就是当年如东陵督李骑陇受了大莽收买,刺杀长公主的地方。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那场刺杀,就是接下来一切事情的开端。

帝临青鸾……大荒泽乱……碧落陵乱……云秦南伐……千霞失守……坠星陵破……这一切的一切,云秦的风雨飘摇,都因为那一年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刺杀而始。

若是没有这样的一场刺杀发生,云秦帝国会最终走到现在这一步么?这名云秦将领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只是看着这条泥泞的道路,他的心里依旧分外的沉重。

官道旁有一个凉茶铺。

在发生过那场刺杀之后,这个凉茶铺子便已荒废,一些支持雨布的竹竿已然折断,被风雨腐蚀的雨布也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一头耷拉在泥水里。

然而就在这支云秦骑军距离这个废弃的凉茶铺子已然不远时,垂了一半的雨棚里却是撑开了一把黄纸伞,走出了一名浓眉的老人。

一直在前线的军人们不认识这名身穿墨绿古袍的浓眉老者。

只是看到地上的泥水被一股股无形的力量排开,浓眉老者的脚步动间,好像有一朵朵灰色的莲花不停地在他脚下生成,然而却又没有一丝泥水能够沾染到这名浓眉老者的身上,这些军人们便彻底紧张起来,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故人来访,不用紧张。

一声苍老平静,但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声音,从骑军中列的马车里响起。

乘着黄纸伞的浓眉老人看着面前的这些明显已然看出他是圣师,然而却依旧没有任何惊恐,做好战斗准备的云秦军人,微微颔首,威严的眼眸出出现了一丝骄傲和赞许。

只是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穿过这些冷峻悍勇的云秦军人,走向那辆出声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也没有发出其他命令,只是让这名老人接近,然后让这名老人走入了马车。

马车里的顾云静看着这名浓眉老人,微微的一笑,道:什么风把胡大家吹来了?一阵妖风。

浓眉老人沉着脸,道:没听说过的妖风。

顾云静微笑道:这些年在皇城里面过得怎么样?浓眉老人看着顾云静,道:虽然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只是你这句话听起来却真像是讽刺。

顾云静笑了起来。

整个云秦,能和顾云静这样说话,又是姓胡的,便只有年纪比他还要大几岁的胡沉浮。

帝国里谁都知道胡沉浮的名字,只是因为他一直坐在黑金马车里和重重帷幕之后,所以这几十年来,却是没有多少云秦人看见过他的面目。

胡沉浮看了一眼顾云静身旁那名脸上戴着暗红色面罩的云秦将领,说道:连坐马车都要他和你坐一起,你也不嫌挤?顾云静自然知道胡沉浮这么说的意思,只是想和他单独谈事情,然而他依旧只是一笑,道:前两年不需要他时刻在我身旁,这两年却不得不让他这样照顾我了。

只是这样自嘲般的一句,胡沉浮却是身体一震,脸上浮满了震惊的表情,你两年前就已经……还是不够炼狱山看的。

顾云静像个孩子般得意的笑了起来,道:只是想着总归有些用处,便尽可能的把这把老骨头留几年。

听到肯定的答复,胡沉浮眼中震惊的颜色更浓了些,接着他陷入了沉默里。

谁都以为顾云静只是圣师,他也是这样认为,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云静竟已经在两年前步入了这世间最高的那个阶层。

原本他认为自己面对顾云静有足够的权重,然而现在他说话的分量,便已经骤然减轻了许多。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胡沉浮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

顾云静看着他,没有应声。

军机处那名青鸾学生看出了皇城和大莽的默契,在将简报传递给你的途中,我便也知道了。

胡沉浮没有犹豫,接着说道:我想要知道你的决定。

我是云秦人。

顾云静看着胡沉浮冷厉的眼睛,说道。

胡沉浮一怔。

这一辈子我最擅长的事情只是打仗,别的事情可能我很难决断。

胡沉浮的神情却是让顾云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着道:只是这件事对于我来说非常简单,因为在云秦,不管谁对谁错,这都是我们云秦自己的事情。

家里的人要打架,要帮哪一方我会为难,但是外面的人来打这个家里的人,我至少会帮家里的人打外面的人。

胡沉浮眼中的冷厉渐渐消散,只是眉头却皱起:顾云静,你的想法,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老了会糊涂,也会变,当一个人足够老的时候,他的很多想法就会变得和以前不同。

顾云静像个孩子般笑道:有个年轻人告诉我,只管眼前事,不要管身后事。

想着我也的确没有多少辰光,眼睛合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便看开了许多。

你的身体比我的还差?胡沉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难道踏出那一步,真是要付出那么重的代价?顾云静笑了笑,道:所以我劝你如果有机会踏出那一步,也不要踏出那一步了,毕竟你比我还要老些……还有要是炼狱山掌教真的来了,我也不会有对着他出手的机会。

还有那五个挡在他面前的老不死,依旧可以逼得我出手。

踏不踏出这样一步,对你我这样的老骨头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胡沉浮沉声道:没有分别的事你怎么会做……至少可以拼掉一两个浑身黑烟的老不死。

顾云静看着胡沉浮道:杀不死炼狱山掌教,最后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所以让你做出这样选择的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夏副院长的逝世……还是因为你认为云秦最大的威胁是炼狱山掌教。

胡沉浮寒声道:你认为炼狱山掌教会离开炼狱山,进入云秦。

像我们这样的人,敌人有很多。

但像他那样的人,整个世间的敌人,便唯有一个。

他活了那么久,若是连和唯一的敌人战斗这样的事情都不做,那会寂寞到何种程度?顾云静道:我认为他不会给林夕时间成长成张院长那样的存在,他一定会进入云秦,享受那种再也没有对手,站在最高处看风景的滋味。

你认为中州皇城和炼狱山之间达成的是什么样的默契?胡沉浮点了点头,脸色难看地说道。

光是我掌握的军情完全不够。

顾云静看着他,道:除非我能得到青鸾学院所有的情报,或许才有可能找得出这个默契到底是为了达成什么事情。

这也是我来这里见蒙白的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胡沉浮的声音刚起,便又马上顿住。

他原本是随口而出,想说顾云静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这么做了之后,中州皇城会对顾云静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这一句话刚刚出口,他也马上意识到,如果之前的一些推断都将发生,那顾云静就已经根本不需要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因为他刚刚便说过,只管眼前事,不管身后事。

……如东陵的军部里,胖子蒙白依旧在争分夺秒。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眼睛却有些凹陷了下去。

这些时日,他翻阅着所有可以翻阅的军情,甚至连之前的军情,都开始查阅。

他没有意识到,有一些原本他这种级别的官员还无法接触得到的绝密军情,也混杂在了每日里送来的军报之中。

他也没有留意到,载着两名老人的马车行入军部时的声音。

……此时,有一名满脸伤疤的男子,正走在大莽的某一个城镇里,挑着担子,卖着他编织的草鞋。

此时,林夕已经在钱塘行省的一间极偏僻的宅院里,看着手中那片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湛蓝色药晶。

云秦的这个春天里,帝国的每一个零件都似乎在争分夺秒,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转动着。

林夕已然做好了修炼魔变前的每一个准备,进入修炼魔变最为关键的阶段,魔药入体。

第七百一十章 你的时间,我的时间一片薄薄的药晶,可能会带来强大的力量,同样也可能会带来死亡。

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河流,同样也不存在体质完全一样的修行者。

哪怕是同一时辰出生的孪生兄弟,从小到大吃一样的食物,在后天也会衍化出无数不同的可能。

即便只是体质的微小差别,即便只是导致个人对于药力的吸收、耐受有着微小的差别,但这样微小的差别,却足以让魔变的药力在体内迸发时,产生生和死的差别。

如果将这块融入血液的魔晶形容为是一个魔王的话,即便是炼狱山那些修行成了魔变的修行者,也只知道这魔王十分凶猛,而不能肯定这魔王的会先凶猛的吞噬心脏还是吞噬脾肺,或者肝肾。

而等到药力在某个地方发作起来,导致那个地方承受不住衰竭时,那时便没有谁能够改变死亡的结局。

没有办法预知,没有办法用魂力稀释阻止,便使得魔变最为关键的魔药入体事实上最大程度靠的是运气。

药晶的药力在体内的扩散正好比较好,没有对身体造成致命的伤害,魔变便修行成功,若是药力的扩散不好,便倒霉,丢掉自己的性命。

这道理简单而残酷。

完全是用命来押一次大小,死,或者更强大的生。

即便是经过炼狱山精心挑选过的子弟,生和死的比例,也只是十分之一。

然而对于林夕而言,这一片蕴含着极大的死亡和少许的生机的药晶,却好像只是来自炼狱山的一颗美味糖果。

绿巨人啊绿巨人……他只是又平静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胡话,然后将这片药晶刺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然后他便在云秦这个寻常的宅院里,安静的渡过魔变药物侵袭的每一个过程。

他的肌肤上,血管慢慢的鼓胀起来,好像身上爬满无数蓝黑的符文。

然后这些蓝黑的颜色慢慢的消隐下去,变成肌肤下难以察觉的浅浅靛蓝。

……当林夕在云秦的小镇里修行魔变的时候,张平也在修行。

千魔窟的魔眼花,到了一年里最重要收成的时候,鲜花掉落后,脆嫩的茎叶和才刚刚形成不久的青色果实被切割下来,放在一个个铁锅里熬煮。

熬煮这些茎叶和果实的人都是瘦到了极点,皮包着骨头,就像行走的骷髅,然而所有这些奴隶的精神却都好到了极点,亢奋的目光都似乎在散发着莹莹的绿色。

张平在千魔窟最老的一个洞窟里。

这个原本绘制着很多图腾一样的壁画的洞窟,成就了千魔窟最早一代的修行者。

在李苦死去之后,这个洞窟被追随李苦的千魔窟修行者用烈火焚烧,玉石俱焚的毁灭了一些千魔窟精妙的修行之法,此刻这个洞窟里,所有的壁画都已经消失,焦黑的墙壁上,唯有一条条深深的裂痕。

张平的身外有一条条细细的风柱开始流动。

他体内的魂力流动得十分剧烈,剧烈的程度足以让所有的修行者都感觉到十分痛苦。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十分冷漠,似乎这种痛苦全然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和他无关。

他的左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就像是要将体内某种可怖的东西从他的这只手上分娩出来一样。

一股恐怖的热力终于从他的手上涌出,整个洞窟里的空气一震,其中又有无数的元气以圣师都难以想象的速度汇聚在了他的手上。

一条散发着赤红色光芒的火焰像一根竹笋一样在他这只手上生成。

靠近他的山壁只是被热气喷涌到,便骤然发出了裂响,又出现了数条裂缝。

他的右手落向了这条火焰。

火焰没有将他的右手染成灰烬,反而流入了他的右手里,就好像他的右手手心里,产生了无数细小的通道。

他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似乎也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左手落在了身旁被灼烧得漆黑的洞壁上。

只是这一按,坚硬如铁的山石上,便被他的手指戳出了五个深深的孔洞。

……闻人苍月在山里。

他身后的山林里,扎着十几顶行军小帐篷,那些黑色显旧但依旧结实的帐篷里,休憩着的全部是他从碧落陵带出来的最忠实部下,最后的一批天狼卫。

在韶华陵被贺白荷的天人剑重创,坠星陵会战溃败之后,他身上笼罩着的一些光环似乎有些褪去。

他再也不是不败的战神。

且因为他遭受的严重创伤,不仅使得他不再是最强大的圣师,且已经提前步入衰老,不可能再往上跨出一阶,所以大莽的有些人面对他时,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尊敬和畏惧。

尤其在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就连他这些最忠心的部下,都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像一条狗一样被杀死,或者成为某个阴谋的牺牲品。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炼狱山掌教是需要闻人苍月的力量,所以才让他活着,让他在大莽拥有近乎为所欲为的能力,甚至可以容忍他杀死炼狱山的精英弟子。

但如果炼狱山掌教都已经决定亲自出现在世间,亲自出手,那已经不再那么强大的闻人苍月,或许在大莽就会显得可有可无。

闻人苍月看着前方荒无人迹的草甸,看着被深春染成深绿的山林,理了理自己被山风吹乱的头发,然后用一条绸带扎起。

他的鬓角,出现了一些花白的头发,就像沾染了柳絮。

自古名将如美人,最悲便是见白发。

他伤得很重,若是全力动用魂力,体内的一些隐伤或许随时会爆发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在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一样强健之后,他在以前战斗之中受伤过的地方,他以前没有任何感觉的地方,也开始出现病痛。

没有办法全力出手,他的战力便已大大下降。

以前面对两三名圣师,他都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全部杀死,但现在,或许一名圣师,都可以让他的身体再次遭受致命的创伤。

当泯然众人,对于闻人苍月这样的人而言,便是最大的悲哀。

只是此刻闻人苍月的身形依旧如铁铸,他的眼神依旧强大而自信。

是什么依旧让大将军在落到如此地步,还依旧如此强悍和自信呢?帐篷里的一名名天狼卫在擦拭着自己的铠甲和战刀的时候,看着山巅的那条身影,都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着。

蓦然间,这些除下了身上的铠甲,正在休憩的天狼卫身体都彻底的紧绷起来。

他们看到,山巅多出了一条身影。

这是圣上让我交给你的。

从闻人苍月面前的草甸中慢慢走出,身上没有多少尘土,似乎也只是刚刚来到这片草甸的黄袍修行者来到了闻人苍月的对面,面无表情的交出了一个玉盒,递到了闻人苍月的手中。

看着这名身上的长刀流露出雷霆气息的黄袍修行者,闻人苍月点了点头,没有问任何的话,接过玉盒,打开。

然后他便笑了起来。

笑得这名原本面无表情的黄袍修行者面色渐渐发白,笑得他开始重新想到这名在云秦征战无敌的将领的可怖。

然后先前根本未曾行礼的这名雷霆学院修行者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颅,不敢停留,倒退退走。

乳白色的玉盒里,静静的躺着一颗朱红色的丹药。

这是惠灵丹。

这是在长孙锦瑟满月时,先皇赐给他的礼物。

这种已经消失在修行者世界里的古丹,可以让他变得重新强大起来,让他的身体变得不再衰老,唯一的副作用,只是让他的修行资质变得略差一些。

他已经很强。

而且他还年轻。

只要有这样的丹药,他便不缺时间。

虽然他知道倪鹤年这样的人物肯定也很需要这样的一颗丹药,但他觉得云秦皇帝一定会将这颗丹药送到他的手里,尤其是在云秦皇帝将神木飞鹤的符文送到他的手里之后。

因为光凭倪鹤年,不足以抵挡炼狱山。

在青鸾学院消失之后,云秦皇帝也必须有可以抵挡炼狱山的力量。

将唯一的一颗先皇馈赠的丹药,赐给一名背叛自己,且造成无数云秦人死去的敌人,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事实却是和闻人苍月所想的一样,云秦皇帝就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疯狂的人,因为他的野心,不只是要让青鸾学院在云秦消失,他的野心,是整个天下。

这把火烧得太旺,到最后你又如何收场呢?闻人苍月笑着,将这颗丹药吞入肚里,他的嘴角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然后他想到了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敌手,想到他们的努力依旧化为泡影,他便觉得天地间有无穷的力量在不停的涌入自己的身体,让他变得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强大。

他便又想到了造成他在坠星陵一役战败的林夕。

我的时间还很长,你的时间却已经快到了。

他冷酷的笑了起来,身边的野草被他的杀意所摧,齐根一根根折断,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成就圣师的时间。

第七百一十一章 若有奇迹炼狱山必定已经研制出对付神木飞鹤的东西。

为什么?因为在十六天前,大莽便没有再行传回刺杀的消息,说明那时候林夕他们便必须离开大莽境内。

林夕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的行踪在青鸾学院也应该属于最高机密,但是我传出的消息应该可以到他的手里。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这段时间不属于南陵行省前线军方发布的军令一共有一千四百三十七条,其中有两百十二条和中州皇城有关,里面的调动一共有二十四条,但其中二十二名将领,都是或多或少和冷镇南、狄愁飞有关系,算是皇帝的嫡系,但其中有两个调动,那两名将领,都是出身于仙一学院,非但是贺白荷一路,而且两个人的修为都不低。

不错,其中的青濯吟是我亲手提拔,一直在边军打磨,今后的剑技本身应该不会比狄愁飞差劲多少。

关键在于另外的张路斩有一头闪电雕,很容易发现修行者的踪迹。

所以你才怀疑这里面有些调动只是为了掩饰这两个调动的真相,有人要从这里过,或者有什么阴谋,会在这一带发生?只是我们青鸾学院并没有重要人物在那个区域,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一定是要针对人,也可能是那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如东陵的军部里,两名老人和一名满头是汗的胖子,对着一张布满了无数标注的地图,急促地讨论着。

面戴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只是微眯着眼睛,守侍在一旁,并没有看这张地图,也没有参加这场激烈而快速的讨论。

但是随着胡家、整个前线军方的军情和青鸾学院的情报融合在一起,就连这名冷峻将领都已经觉得这两名老人和年轻胖子已经接近最后的真相。

急速的语速,可以最大程度的调动人的情绪,让大脑都紧张和转动得快速一些,更容易灵光一闪,想到平时想不到的东西。

顾云静和胡沉浮、蒙白已经在这张地图前坐了两天两夜,此刻他们的目光,盯着地图上的那片地方,是龙蛇山脉南部末梢后的大荒泽。

他们要什么?胡沉浮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大荒泽里能有什么东西让炼狱山掌教动心?就算是想去帮那个会飞的圣师收尸也晚了几年。

会飞的东西。

顾云静的眼睛眯了起来,射出了寒光:神木飞鹤已经在战事里面显示了压倒性的作用。

如果神木飞鹤不能再动用,云秦没有能飞的东西,但炼狱山却有许多能飞的东西……云秦的军队和纵深,便对炼狱山的修行者再没有威胁。

就像林夕这次进入大莽王城一样,他们也可以出现在中州城,或者登天山脉里!胡沉浮和蒙白的面容僵硬了起来,两个人在顾云静冰寒的声音里,抬起了头来,看着顾云静。

顾云静的目光也离开了地图,缓声道:那片地方,云秦军队和穴蛮都极少进入,因为是鬼脸鸠的领地。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所以炼狱山应该有了可以驯养鬼脸鸠的方法。

敌无我有,这便是力量。

顾云静点了点头,道:任何战争都是一样。

一滴滴的冷汗从蒙白的脸上流淌下来,他有些虚脱地说道:可能已经晚了。

顾云静摇了摇头:在没有试着去做之前,永远都不算晚。

蒙白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知道顾云静的这句话是对的,然而那些将领的调动已经在几天前完成……恐怕唯有奇迹发生,才能够让他们阻止这一场阴谋。

……人往往渴望奇迹。

然而奇迹,事实上却都是因为人而发生。

大莽的雨季里,大多数道路同样泥泞,一双在泥泞里不滑的耐久草鞋,在这个季节里就很受欢迎。

那名满脸伤疤的卖草鞋的男子编的草鞋非常结实,他的生意便也非常的好,在这个季节里,他边走边卖草鞋,走过了许多地方,从大莽最北的一些集镇,一直走到了最东南的一些集镇。

他的双手和双脚被草绳和自己编的草鞋磨得更加粗糙,腰间的钱囊却越发的鼓。

甚至他的全身都似乎已经被草绳磨得失去了棱角,和普通的贩夫走卒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他的眼底,看着发鼓的钱囊,却没有和那些普通手艺人一样的表情。

他似乎对这些逐渐增多的银两根本就不关心。

他接触的也只是最普通的,需要买草鞋的大莽人,他根本不知道遥远的云秦在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云秦的情报。

只是他却发现有些大莽的大人物,正在朝着某处地方行进。

这种大人物大到平时绝对不会在大莽民间,甚至不会在大莽王城和皇宫里出现。

这种大人物尊贵到只喝玉泉山上花瓣上采集下来的露水。

尊贵到他唯有通过这种露水的运送,才能发现这种大人物行进路线的一些端倪。

这种大人物,平时在世间出现一个,便已经足够引起极大的震动。

然而这个雨季里,他可以肯定出现在世间的,绝对不只一个。

无论这些大人物要做什么,但这件事必定惊人到足够改变这个时代。

这名卖草鞋的男子在行走了半个大莽,最终得到这样的推断之后,他便没有再编织新的草鞋,他卖光了挑着的担子里所有的草鞋,只给自己留下了最结实的一双。

在大莽最东南端的一间破败山神庙里,他穿上了这双草鞋,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修行,补充魂力。

在来到大莽以后,他从来没有修行过,任凭市井的烟火气和时间,磨掉了自己身上不俗的气息。

因为他的体内太久没有流淌过魂力的关系,在第一丝魂力在他体内凝聚出来的瞬间,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每一颗更细小的粒子,都像是在沙漠里干渴了无数天的旅人一样,欢呼战栗了起来。

也因为体内太过空虚,他这次的魂力补充,似乎也比以往任何一次修行要快许多。

或者说,这些年在市井和草绳间的磨砺,同样使得他的修为有了不小的进步。

他体内的魂力如万滴春雨落入河谷,开始汹涌流淌。

他身上的风尘都被魂力流淌的震动激得全部从他的身上、衣衫上飞了出来。

…………顾云静和胡沉浮在蒙白觉得必须有奇迹发生的那天,便已经开始赶路。

一封密件,在他们已然接近龙蛇山脉的时候,送入了他们的手中。

胡沉浮沉默了许久,道:我准备原谅他。

顾云静笑了笑,这是你们胡家的事情。

胡沉浮看着他,道:是炼狱山掌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急切,他已经没有耐心浪费任何的时间……所以他是想让那些人,直接汇合,凭借鬼脸鸠进入云秦?顾云静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收敛了笑意,道:应该是的。

胡沉浮沉吟道:等林夕的指令?未必来得及。

顾云静想了想,看着胡沉浮道: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不让那几个老不死进入云秦,等和不等也没有什么区别。

胡沉浮想了想,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顾云静手中的密件上。

我和他去对付一个。

他沉声道:你去对付另外一个。

好。

顾云静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胡沉浮的肩膀,道:再见。

胡沉浮看着微笑着的顾云静,没有说出再见二字,因为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觉得去抓捕鬼脸鸠的,是闻人苍月?姜笑依看着林夕,说道。

他在千霞边关,从先前的情报来看,他本身距离那里不远。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姜笑依道:鬼脸鸠不是修行者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东西,闻人苍月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他受了伤,拼命起来也依旧比一般的圣师强出很多,炼狱山掌教也想必觉得多丢一个他进青鸾学院是很好的事情。

高亚楠沉吟道:但胡辟易只是对其中两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行踪有些把握。

顾大将军知道我们可以想出办法,其实他也已经想出了办法。

林夕想着那名白发如雪,今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老将军,看了一眼身周所有人,道:我们的神木飞鹤,可以成为诱饵……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一定会过来。

闻人苍月肯定不想给我太多的时间,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掉我。

林夕肃冷道:到时候这些人,自然会以我们为中心。

顾大将军他们,会帮我们去除掉他们的一部分力量。

他们这样的力量,的确足以攻入青鸾学院,然而他们不知道蒙白发现得很早,他们不知道顾大将军会做出只管眼前事,不管身后事的决定,他们不知道胡沉浮和胡辟易这样的强者会去。

而且我们还有南宫未央。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奇迹的话,那就让我们来完成这个奇迹。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看着所有人,让我们杀掉闻人苍月!第七百一十二章 将你葬在春天里这里的风景不错。

顾云静笑了笑,说道。

面戴暗红面罩的冷峻将领和平时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他们站在一条小山岗上。

前面的梯田里,到处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有白墙黑瓦的小村落被包裹在这样的金黄里,有河湾在丘陵间蜿蜒,还有披着蓑衣的渔夫在河里打鱼。

这的确是很美好的画面,美丽的风景。

只是冷峻将领没有应声。

因为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丘上,到处都是压着黄纸的坟头,长着很高大的松柏。

很少有人会站在坟场里欣赏风景,赞美风景。

顾云静看着远处的丘陵,他感觉到了某种气机,知道自己等待着的人已经在从那片丘陵里过来,于是他转过头,看着身旁不出声的冷峻将领,笑道:我就知道林夕一定会想到这个办法的。

面戴暗红面罩的冷峻将领平素对顾云静十分尊敬,就像他的子侄一样,然而此时听到顾云静这句话,却是陡然有些莫名的情绪,看了他一眼,有些发怒般道:这种事情是大事,你要让他怎么做,直接告诉他就是,还不明说,虽然青鸾学院人多,肯定想得出这样的办法,可是你这样……怎么越老反而越小孩子脾气了。

顾云静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为开心了些,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伸了个懒腰,笑道:人越老本来就越是要像小孩子的,尤其知道这些老不死的终于要来了之后,我知道自己要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一件事之后,便不用去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反而就是这几十年来,我最开心和最轻松的时候,像个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冷峻将领知道顾云静说的是事实,在这种时候,他也为自己刚才不应该有的情绪而感到愧疚,所以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这几年辛苦你一直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了。

顾云静笑了起来,拍了拍这名冷峻将领的肩膀,这次终于不用你出手,轮到我出手了。

接下来你也可以终于不用再整天跟着我……你去做些你喜欢做的事情吧。

冷峻将领早已经只流血不流泪,所以他虽然很清楚这是告别,虽然这些年他也一直视顾云静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但他依旧只是沉默,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人死之后一钵土,帝王将相,都是一样。

顾云静微笑着,点了点身侧的许多坟堆,老死了也就老死了,能死得有意义,这便应该是高兴的事情。

冷峻将领依旧没有说话,躬了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拥抱了他一下。

顾云静又笑得像个孩子,这里的景色我很满意,你就将我葬在这里。

冷峻将领的身体一僵,想要说话,然而顾云静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打了一辈子仗,难道你还想我死后一直还领着兄弟们打仗?让我清静些,不要说我应该葬在中州将墓之类的胡话。

冷峻将领不再坚持,垂头道:是。

皇帝气盛,我死之后……顾云静继续交待一些后事,他说了这一句,陡然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死不死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死,他也不会不插手南陵和龙蛇这边。

看来他本身也不想让我活着。

所以不要再想着和我一样,当没看到他的那些旨意。

黑旗军的那些兄弟们,是我和你一手召集起来的……总不能让他们回家种田活着毁掉。

林夕和我们黑蛇军本来有些缘分。

我死之后,你就将黑旗军留给他吧。

算是我这个前辈,留给他的最后期许和礼物。

冷峻将领再次称是。

好了。

顾云静很满意的笑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前方远处的丘陵,道:我去了。

冷峻将领没有说再见。

他只是对着顾云静的背影,行着闪耀着异常肃穆和悲壮光芒的军礼。

顾云静的身影,穿过金黄色的油菜花田,走向远方。

……一辆黑色马车,在山林间的道路中碾叶而行。

马车的周围,有数十名肤色被某种气体薰得有些微黄和微苍白的黑衫修行者。

他们的头发似乎长期被某样东西压着,有些微塌,看上去发式有些可笑。

但这些黑衫修行者身上的气息都很强大。

任何一人在世间,都应该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然而他们在这辆马车的旁边,却依旧像最卑微的蚂蚁。

没有任何的军队护送这辆黑色马车。

因为这辆黑色马车的行迹需要保持绝密,而且就算是一支千人以上的重铠骑军,面对这些人和这辆马车,也唯有死亡。

陡然间,这些强大而卑微的黑衫修行者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面色都变得十分凝重,身上的气息开始不停地震荡,黑色的衣衫有些翻转处,露出了内里鲜艳血红的颜色。

前些时日,你们死了很多的修行者,现在又要有这么多修行者死去,你们炼狱山的修行者,会不会死得差不多了?一声洪亮而充满铁血气息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

话音未落,顾云静的身影在山林斜坡上出现。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魂力喷涌,顾云静身穿的只是普通的粗麻衣衫。

他的头发上甚至沾染着一些油菜花的金黄花瓣。

他的身上也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武器。

一名前列的炼狱山神官感到了恐惧,但后方的黑色马车里散发出的炙热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于是他张口,想要发出厉叱。

只是他连一个音节都没有能够发出。

就在他张口想要出声的瞬间,一片金黄色油菜花的花瓣,从顾云静的雪白发丝里弹射出来,从他的嘴里射入,穿破了他的喉咙,从他的后颈带着破碎的血肉,冲了出来。

所有发穿着神袍的炼狱山神官都明白了,眼前这名老人之所以没有带武器,那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武器。

他强大的魂力,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顾云静,想不到来的是你……我炼狱山的弟子的确剩得不太多……只是难道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可以在我面前,杀死他们么?一个带着浓浓大莽南部口音的声音响起。

整辆马车在这一瞬间就好像变成了刚刚开始鼓风引火的窑炉,滚滚的黑色浓烟从马车的每一个缝隙里喷涌出来。

一条在滚滚的浓烟包裹中,显得异常高大的身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名被黑色浓烟包裹着的炼狱山大长老需要人侍奉,且现在炼狱山的弟子的确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以补充,所以他说出那样的话,决定直接亲自出手,杀死顾云静。

所有马车周围的炼狱山神官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喜,又都畏惧的跪了下来,近乎要亲吻这名炼狱山长老站着的地面。

炼狱山大长老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为强大,黑色的烟柱越来越高,就像有无数的火山灰,在从空中飘洒下来。

然而顾云静却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得意。

你要说话算话,等一下不要反悔。

他的第一句话也很像孩子小时候打赌。

然后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的圣师,只是炼狱山掌教应该不容许你们成为和他一样的存在。

而且你们沿途是要分别处理一些事情,还是怕聚得太多让人发现……还是你们炼狱山的修行者都是自私自利,恨不得将对方杀死的存在,聚在一起的时间越短越好……但不管如何,你只有一个人。

要是你们有两个人,我就不是对手了,可是只有一个人,我就可以把你葬在云秦的泥土里,当成春天的花肥了。

在黑色浓烟里显得十分高大的炼狱山大长老突然安静,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顾云静笑着动步。

只是第一步跨出,他身外的气息就开始膨胀起来,就好像有无数重透明的铠甲和刀兵在他的身外生成。

他的身体,似乎陡然就变得比浑身包裹着浓烟的炼狱山大长老更为高大,似乎将整个天空都陡然撞出了一个孔洞。

炼狱山大长老握着权杖的手陡然僵硬、颤抖。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跨过了圣阶!只在这一刹那,这名尊贵、骄傲到了极点的炼狱山大长老,恐惧的尖叫了起来。

快!拦住他!杀了他!就在方才,他还说要自己动手杀死顾云静,所有的炼狱山神官便都已跪下,等着他显露力量,灭杀顾云静。

然而此刻,所有的炼狱山神官却都是呆住,听到这名大长老让他们上去拼命。

胆小鬼,老不死,你可以死了。

顾云静看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胆怯的模样,笑了起来。

他体内的魂力,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出来。

他发丝里夹杂着的黄花飘飞了出来。

他的发丝里,出现了无数血丝。

他的每一条皱纹里,也飘飞出了无数血丝。

所有这些血丝,和他体内发出的力量,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柄巨大的血色长枪。

一枪刺出。

他身前所有的刚刚惊骇站起的炼狱山神官都骨折肉碎的倒飞而出,往后飞逃的炼狱山大长老被这一枪刺中,所有的黑烟和火焰全部飞散,他的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变成无数的枯骨,飞坠在云秦的春天里。

第七百一十三章 终于再见大地微微颤动。

一股磅礴的气息将所有天地间原本的风流都打乱,使得天地间好像有透明的巨鼓猛地一震。

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知道这样强大的元气波动意味着什么,他双手的指甲刺入了自己的掌心里,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出,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流任何一滴泪水。

大圣师的强大,已经超越了这个世间隐然的界限。

盘坐在某个峡谷树下的胡沉浮距离顾云静很远,然而他依旧感觉到了空气中这异常的震动。

他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以最肃穆的目光,朝着那股气息爆发的方位致敬,送别这位帝国最可敬的将领,然后认真地说了两个字:再见。

林夕等人和顾云静相距更远。

敌人的行踪始终在变,顾云静等人也始终在设法锁定对方的行踪,所以他甚至也不知道顾云静和胡沉浮等人此刻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但他也依旧感觉到了春风里骤然而生的燥意,然后他和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似乎有无数条放射状的风流,像箭矢一样穿行在空中。

他们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怎么会有这样强的元气波动?秦惜月震惊地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由自主地说道。

姜笑依面色难看的点头,就算是碧落陵那次闻人苍月全盛时全力的出手,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和力量。

高亚楠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出尊敬的神色:只有可能是大圣师。

是顾大将军?秦惜月看到了她和林夕还有湛台浅唐的目光,也明白了什么,呼吸骤然一顿。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不只是因为传说中的这种凤骄傲,而是因为像它这样的存在,已经不屑于和一般的鸟兽为伍。

湛台浅唐轻叹了一声:像炼狱山掌教这种身份的存在,要进入云秦,必然也是要以征服者的姿态,光明正大的登上最高处,而绝对不会以偷袭者的姿态偷偷降临……所以他绝对不会来这里。

炼狱山的那些大长老也不是大圣师,所以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顾大将军会是大圣师。

所以顾大将军,才会敢一个人去拦截炼狱山大长老的路。

林夕想着那名白发老将军和自己在一起时的许多片段,想到这名用一生都在守护这个帝国的老人最终被自己说服,想到他最终用这样光辉而有意义的方式离开人世间,他便有些高兴,有些感伤。

杀死闻人苍月,让他喜爱的,愿意付出一生来守护的这个帝国走得更好,便是对他最好的祭奠。

他轻声地说道。

……胡沉浮站了起来。

他所等待的时刻也已经到来。

峡谷的入口处,出现了一架御辇。

这架平日里大莽帝王出巡的御辇上,又加了许多火焰状的纹饰,以表示比帝王更加尊贵。

再加上辇前那些拉辇的奴隶,辇侧那些因为炼狱山的烟气以及一些炼体的药物,而显得皮肤有些发黄发白甚至发蓝的修行者,谁都知道这架御辇里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无疑不利于掩饰行迹,和御辇里的人想要达到的目的是相悖的。

然而就和湛台浅唐所说的一样,这架御辇里的炼狱山大长老,却就是不惜让自己御下的许多人陡费许多力气,因为他认为他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行秘密的事,也必须要这样的排场,必须吃和平时一样精美的食物,必须有和平时一样的享受。

至于麻烦,那只是底下人的麻烦。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间的人,本身就是为他这样的存在而服务的。

而且因为刚刚那股唯有大圣师彻底爆发才能产生的元气动荡,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心中本身便有些惊疑不定,所以这列队伍,显得比平时还要傲慢和慢。

胡沉浮?在进入峡谷,看到胡沉浮的瞬间,御辇中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便发出了有些惊讶的声音。

眼光不错。

胡沉浮笑了笑,刚刚已经送了一个上路,现在就由我来送你上路。

御辇中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不仅御辇外用一个华盖垂落着数重帷幕,遮挡了他的身体和面目,就连在帷幕里面,也不可能看到他的身体和面目,即便他还根本没有动用魂力激发浓烟和黑火。

因为他的头发极长,长得遮挡住他的大半面目,绕住了他的全身。

这个光是外表就让人恐惧的存在第一时间就想离开这里。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很自然的觉得自己比胡沉浮这样之前同样坐在帷幕里的人要尊贵得多,他根本不想冒任何一丝风险,哪怕这样的战斗只是让他折断些头发。

然而几乎同时,他想到了炼狱山掌教的命令,想到了那名断腿的废物。

他就立刻想到了自己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退,于是他愤怒的咆哮了起来。

因为炼狱山那张宝座上的掌教而愤怒,因为拦在他面前的胡沉浮而愤怒。

他朝着胡沉浮伸出了权杖。

他辇侧一名始终显得谦卑的中年瘦削男子抬起了头。

嗡的一声。

一柄黑红色的小剑,就像一截被点燃了的黑炭一样燃烧了起来,悬浮在了空中。

其余所有的炼狱山神官也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莽的人口和云秦无法相比,所以大莽的圣师,本身比起云秦要少出许多。

因为所修魔变和炼体之法的关系,炼狱山出的圣师也远比青鸾学院出的圣师要少。

这也是炼狱山虽然拥有恐怖数量的国士和大国师阶的神官,甚至其中许多都是修成了魔变的修行者,却都始终不敢彻底一搏,进入云秦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不代表炼狱山没有圣师。

更不代表不擅长飞剑的炼狱山没有御剑圣师。

在一群高阶修行者的侍卫下,一名御剑圣师面对一名同阶的对手,即便不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且绝对会耗掉对方大量魂力。

胡沉浮并没有顾云静那样强大的力量,然而面对这柄陡然升起地燃烧着的炼狱山飞剑,他的目光,却是投向了这列队伍的后方。

他本身便没有想着,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够阻止这名炼狱山长老的通过。

这名炼狱山长老和顾云静拦截的那名炼狱山长老的行踪,本身便不是他们,而是胡辟易确定的。

胡辟易也就能够大致确定这两名炼狱山长老的行进路线。

所以不管林夕和青鸾学院的其余人会做什么事情,他和顾云静,都会来这两处地方,拼掉对方两名强大的存在。

所以胡沉浮不知道林夕他们会不会遇到闻人苍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但他知道,胡辟易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胡辟易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满面伤疤的男子,从炼狱山的这列队伍后方走来。

他脚上那双最结实的草鞋,已经磨穿,露出了脚趾。

但他坚毅的目光,和身上的气息,却让御辇中的炼狱山大长老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惧,他终于醒悟,这不是一次凑巧的遭遇战,而是一场经过精心设计的埋伏。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名一头黑色长发将自己的全身都裹住的炼狱山大长老大声地喝问道。

所有御辇旁的炼狱山修行者都不敢造次,就连那柄燃烧着的飞剑,也都顿住,没有飞射出去,生怕因为影响炼狱山大长老的问话而引来严重的责罚。

孩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胡辟易坚毅的目光里出现了无数复杂的神色,他没有回答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话,只是对着自己的老父行礼,说道。

胡沉浮看着自己这名最小,也曾最寄予厚望,却背叛了自己和整个胡家的儿子,目光闪动了一下,缓缓道:你以前做的事,让我失望,但这件事,你没有让我失望。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深深地看着胡辟易,道: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也不再让我失望。

你是胡辟易。

御辇中的炼狱山大长老醒悟,然后他觉得被羞辱,于是他尖声咆哮了起来:只是两个胡家人,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我先出手么?打架总没有老子先上的道理,你先帮我杀了这些虾兵蟹将。

胡沉浮对着胡辟易出声。

胡辟易的眼睛里有些泪光。

他不再出声。

一道银白色的剑光,从他的腿肚上跳跃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名身材瘦削的炼狱山御剑圣师一声压抑的低叱,燃烧着的小剑疾飞胡辟易的面门!……就在两道剑光在峡谷中同时展露峥嵘的同时,林夕抬起了头。

天空里出现了乌云。

那是大群大群的秃鹫,遮住了许多的阳光。

终于再见了,闻人苍月。

林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发出了冰冷的自语。

他的希望得到了满足,执行炼狱山掌教这项秘密任何的人里面,果然有一个是闻人苍月。

在时隔很久之后,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最大枭雄,终于真实的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七百一十四章 冷酷的战斗遮天蔽日的秃鹫群的中心,有一头巨大猫头鹰样的妖兽。

它的脸就像一张画了许多水彩条纹的鬼脸。

有些东西的外表长得凶恶,性情却是温顺。

但鬼脸鸠这种东西,却正好是外表凶恶,性情更为凶恶的那种。

云秦东部,有一个叫做囤树围的小镇,所有镇里的人和行经这个镇的人全部被杀死,变成了巨大的露天坟场,甚至一批前去调查的军队,也是有去无回,等到许多修行者和更多的军队去时,才发现霸占了这个小镇二十余日,杀死了上千人的,不是瘟疫,不是流寇,而只是一只不知道追什么猎物,正好追到了这个边陲小镇的鬼脸鸠。

此刻秃鹫群中心的这只鬼脸鸠依旧凶狠狰狞,以至于周围所有的秃鹫全部恐惧得距离它数十米之遥,然而对于站立在它背上那条铁铸般的身影,它却不敢有任何的抗拒。

它的颈部,套着一个黑红色的项圈,内里嵌合着可以收紧的利齿,连着这个项圈的锁链就在它背上那条铁铸般的身影手中。

这个项圈随时可以收紧,利齿刺入它的颈中,甚至将它的整个头颅全部切下来。

能够驾驭魔物的,便自然给人更为强大的感觉。

站在它身上的闻人苍月,便是显得异常的暴戾冷酷。

……天地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痕。

就像一柄无形的巨刀陡然从地上斩出,带着的恐怖力量,将天空切出了一条裂口。

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毛像两把刀一样往上挑起。

在他的感知里,这一条细细的黑痕,就是一片黑夜降临。

就在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厉叱,残破的七曜魔剑从他的袖中飞出,飞出数丈便和无声袭来的力量撞击。

七曜魔剑在空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星四溅。

无数的秃鹫悲鸣着裂解,羽毛和血肉在空中如雨飞洒。

闻人苍月的眼睛骤然变得更为明亮。

一条锁链又从他的衣袖中卷出。

只听一声轰鸣,一只暗金色的金属长箭被他的锁链抽得炸成了无数的金属丝,伴随着狂风,在天空里划出无数明亮的线条。

闻人苍月的脚尖点在鬼脸鸠的背上某处。

鬼脸鸠发出了难听的鬼哭般的嚎叫声,开始急速的下降。

……闻人苍月被逼落。

从最早感觉到刺天戮地的那股大圣师的气息开始,他就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而现在这两道箭光的突袭,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他们针对青鸾学院的这场阴谋,已经反而成了对方精心设计的一场埋伏。

他知道唯有学院的大黑和小黑,才能射得出那样的两道箭光。

即便他拥有鬼脸鸠这样的坐骑,即便他挡住了这两名箭手的合击,但他非常清楚,在对方拥有这样两名箭师的情况下,他继续停留在空中的唯一结果,便是被击落。

他被逼落。

被逼落的结果,便意味着他不可能逃,只能面对对方精心设计的这个埋伏。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冷酷强悍如铁铸,反而有着一丝讽刺的表情。

他自信且强大。

尤其在得到惠灵丹之后,他就像一个不得不蹲下,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此刻他的信心和感觉弥漫在体内的力量,比以往更加强大。

他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反而会落入林夕等人的埋伏。

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一名大圣师。

只是他十分清楚,那名大圣师在杀死那么多炼狱山修行者之后,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他也十分清楚,云秦只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所以即便隐然落入不利的局面,他依旧对反过来杀死林夕有着莫大的信心。

我本来就不想给你太多的时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便正好送你上路。

看着第二箭发出的地方,他冷冷的在心中说道。

……林夕看着天空中如流星一样急速堕下的鬼脸鸠,平静的对身旁的边凌涵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对他而言,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只要将他们所有人的魂力,都砸在闻人苍月的身上。

边凌涵的三指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她体内的魂力和镜天人鱼的力量,尽数灌入大黑的三弦里。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也有很多的画面。

她想到了在她身旁停止呼吸的姜钰儿,想到了从崖上跳下的蒙白。

那年的碧落陵里,林夕在长孙无疆和姜钰儿死去的时候,便也濒临死亡,陷入了最深的昏迷,所以她看到的刻骨铭心的画面,比林夕看到的刻骨铭心的画面还要多。

甚至于在死亡边缘徘徊、不省人事的林夕,也是她脑海中刻骨铭心的画面之一。

她很怀念灵夏湖畔的无数个帐篷。

怀念青鸾学院里,一堆人聚集在火堆旁的时候。

无数美好的,不可能再有的画面和无数不好的,令她刻骨铭心的画面,在此刻全部化成了杀意和恨意,凝聚在了这一箭中。

她整条右手的肌肤全部裂开了,鲜血染红了整条衣袖。

闻人苍月的瞳孔瞬间收缩,七曜魔剑嗤的一声,厉啸着斩向他的后方。

与此同时,两股魂力从他的脚下震出,将他身下的鬼脸鸠往前侧下方顷刻推出数米。

只听一声轰鸣,无数光影黯灭,七曜魔剑顽强的从一层层水雾和消隐的黑光中穿出,小小的剑身就像一面巨盾挡住了闻人苍月身后的所有空间。

然而闻人苍月手指和鬼脸鸠连着的锁链,也在这一刻震断。

鬼脸鸠斜飞着落地。

闻人苍月在空中数十米,比鬼脸鸠还要早的如同一块陨铁狠狠落在地上。

喀!闻人苍月的双脚踩踏在地面上。

他的军靴裂开。

地面以他为中心凹陷下去,尘土往上震出,泥土山石撞击挤压之间,发出了层层碎裂的声音。

他的双膝微弯。

膝盖里也发出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边凌涵的这一箭威力足够对他造成威胁,为了不让自己的坐骑鬼脸鸠死在威力冲撞下,他以这样的方式落地,在腿部没有足够多的魂力喷涌的情况下,他的膝盖骨骼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碎裂。

只是闻人苍月脸上连一丝痛苦的神色都没有。

他的身躯依旧如铁铸一般,没有任何的震颤。

他知道在今日的这一战里,他的身体不可能不遭受损伤。

而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真正强大的,永远是他的魂力。

所以从这战斗一开始,他就采取了以自己身体遭受一些损伤而尽可能保存自己魂力的战斗方式。

也唯有他这样冷酷而自信的强者,才会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只是落地的瞬间,闻人苍月就看清了林夕等人,只是你们这些人,就想杀死我?他看着边凌涵被鲜血染红的衣袖,看着湛台浅唐和林夕等人,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道。

想不到你的伤势已经恢复,已经让你能够如此动用魂力。

林夕皱了皱眉头,同样冷笑着说道。

闻人苍月很少会废话,然而此刻面对林夕,却是并没有马上动手,只是微眯着眼睛道:你一定很失望。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伤势恢不恢复便没有什么关系。

林夕平静的摇了摇头:失望的一定是你,你在失望为什么没有炼狱山大长老赶到这里……你也用不着拖延时间,那些炼狱山大长老,永远都不会过来了。

没有任何人过来,我也可以杀死你。

闻人苍月冷笑着出声。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七曜飞剑发出了一声恐怖的轰鸣,变成了空中飞舞的一条涡流,冲向林夕。

此刻他和林夕等人的距离超过四百步。

这种距离,一般的御剑圣师根本无法御剑。

他最擅长的是近身剑道,然而此刻,他的飞剑却是直接跨越四百步距离,刺向林夕。

他一直是这世间最会战斗的圣师,这种距离之下,在边凌涵已经无法动手的情况下,别人根本不可能打得到他的身上,这便等同于他和林夕的单独对决。

然而就在他的飞剑飞出的一瞬间,他浓黑如墨的双眉却陡然皱起。

一条寒冷的剑光,带着不可一世的气息,从林夕后方林间飞了出来。

林夕在这一瞬间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当的一声爆响。

黑光准确无误的撞击在七曜飞剑上。

而在下一刻,这当的一声没有断续,一直在不停的持续下去。

因为虽然没有人知道林夕是如何能够准确的击中速度应该超过他感知的七曜飞剑,但七曜飞剑只是这一缓之下,从林间飞出的那道寒冷的剑光就已经截住了七曜魔剑,在这一息之间,便不知道硬生生的碰撞了多少次。

且每一次撞击,那道寒冷的剑光,都是竭尽全力。

这种撞击,完全就像是一名御剑圣师,在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另外一名御剑圣师的身体。

闻人苍月轻咳了一声,嘴角咳出了血丝。

树林里所有的树叶全部被强大的剑气和元气震荡击碎,露出了南宫未央的身影。

南宫未央的鼻孔里也在滴血,然而她的脸色却是认真而平静,就像是私塾里的学生在认真的抄袭作业时的表情。

闻人苍月可以采取以自己的身体遭受一些损伤而尽可能保存自己魂力的战斗方式,她也可以。

而在她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之下,闻人苍月,却已经不可能保存自己的魂力。

第七百一十五章 错误还能有什么圣师能够阻止自己?在感觉到顾云静那股全力出手的气息时,闻人苍月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他挑起碧落陵之乱起到现在,云秦和大莽的圣师已经死得太多,剩下的圣师已经没有几个。

而他在圣师的道路上已经走出很远,周首辅不能出手,贺白荷死后,除了在中州城,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倪鹤年,他已经想不出有什么圣师可以阻止他杀死林夕。

东林第一剑叶忘情不行。

青鸾剑师徐生沫不行。

还在青鸾学院里养伤的佟韦也不行。

任何战争都是一样,不管是埋伏还是被埋伏,人才是根本。

在闻人苍月看来,林夕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可以阻挡住正在赶来的炼狱山大长老,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不管设计多么精巧,没有足够的人,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切便是空谈。

所以即便在被逼落,发现连一名炼狱山长老都没有赶来之时,他依旧抱有绝对的自信,坚信自己能够反杀林夕。

只是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漏算了一个人。

他认得南宫未央。

他记得自己在碧落陵发动对长孙无疆的刺杀时,这名少女圣师愤怒至极的厉喝。

即便当时也有些惊讶于这名少女圣师的力量,然而南宫未央那时的所有力量,也只能切断他的一条锁链。

在他的眼里,南宫未央还是太弱。

和徐生沫那些人一样,他认为南宫未央这样的圣师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南宫未央的力量,却已经足以摧毁他先前的所有自信。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他错误。

那就是南宫未央的修行速度太快,快得远远超出常理。

闻人苍月本身便是这世间资质最好的修行者之一。

南宫未央的修行速度,竟然比他还要快出太多!这一刹那间,闻人苍月的自信开始崩塌,同时脑海里也充斥着麻丝丝的不可置信的念头。

也就在这一刹那,闻人苍月想到,她这一生都好像在专门和他作对。

他所做的每件大事,都会遭遇到这名他原先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面嫩圣师。

他杀南山暮,结果被她破坏,反而鬼军师落在了她的手中。

他刺杀长孙无疆,她也在场……他现在要杀林夕,她又在场。

很多年来,闻人苍月的心中从来没有后悔二字,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是产生了一丝悔意。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杀死这名面嫩圣师。

……所有这些心绪,也都只是数分之一息的辰光,甚至连林夕都无法来得及第二次勾动大黑的弓弦。

闻人苍月的七曜飞剑气息瞬间暴涨。

飞剑上,就好像有一只睥睨众生的魔眼张开。

飞剑外的空气里,也好像有许多只魔眼在张开。

在他的一声轻咳发出,嘴角咳出些血丝的同时,他的七曜魔剑就和南宫未央的飞剑完成了最强烈的一次碰撞。

之前的无数次撞击,都像是南宫未央在用身体撞击着他,他一直在尽力避让,而这次,却就像是他全力的用身体反撞过去。

南宫未央原本鼻孔刚刚开始流血。

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过去,她浑身的毛细孔里,震出无数细小的血雾。

她的飞剑倒旋而出,失去了控制,化成了一道流星,不知射往后方何处。

闻人苍月的飞剑依旧顽强的停留在空中。

他一剑击败了南宫未央。

只是他的眼睛里唯有无穷无尽的怒意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情。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他被南宫未央逼得这么做。

如果不采用这种方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他将根本分不出心来应付林夕的大黑。

他的确还是要比南宫未央要强大。

他的喉咙里只是泛上了一股逆血。

然而喀嚓一声,他的右膝却是再次发出一声裂响。

他受力较重的右膝骨骼,在此时彻底碎裂折断,无法承托他的身体。

他单膝跪了下来。

林夕!在单膝跪地的瞬间,他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暴喝!不要对我说什么单打独斗的蠢话。

然而在他的暴喝里,林夕却只是平静而冷漠地说道:我只有兴趣知道,像你这样想战胜整个天下的人,被一群你不放在眼里的人慢慢砸死,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闻人苍月的右膝彻底碎裂折断,单膝跪地发出暴喝之时,远处某个峡谷里御辇内那名头发将全身都裹住的炼狱山大长老也感觉到了什么,他霍然抬起了头。

胡辟易的飞剑也已经和那道燃烧的炼狱山飞剑在空中斩击了无数次。

他的飞剑在阻挡住了这柄燃烧的飞剑的同时,也甚至抽隙斩杀了七名冲到了他身侧的炼狱山神官。

他的身上,也已经多了四五处不停流血的孔洞。

在御辇内那名炼狱山大长老霍然抬头的同时,一根发丝从御辇内刺出,落在了距离御辇最近的一名炼狱山神官头上。

这名炼狱山神官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他的头颅便燃烧了起来,冒出了滚滚的浓烟和黑火。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所有御辇周围的炼狱山修行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连那名御剑着的炼狱山圣师都惊恐的战栗起来。

所有这些炼狱山修行者都尖叫着迸发出自己所有的魂力。

胡辟易紧抿着嘴唇,感到了无力。

即便他在大莽的这两年反而让他的修为有所提升,但对方阵中毕竟有一名和他同阶的圣师,之前的战斗,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这些炼狱山修行者以更猛烈的态势攻来,他必定抵挡不住。

胡沉浮还没有出手。

但关键在于,对方御辇里的炼狱山大长老,也还根本没有出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片比炼狱山大长老身上的黑烟还要浓厚的黑雾,陡然从这峡谷的一侧山壁上落下。

就如同一片真正的黑夜,将胡辟易、胡沉浮和所有炼狱山的修行者,包括那一架御辇,全部笼罩在内。

御辇外的修行者们骇然的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数米之外的景象。

这种浓厚的黑雾,非但难以驱散,且对于感知都似乎有着极大的干扰作用。

他们看不到胡辟易,感知不到胡辟易的飞剑。

他们的耳朵里,却有无数沙沙的声音响起,就像地下有无数的蛇在游动。

暗祭司!在这黑暗里,有人骇然的叫了起来。

然后有人听到了自己身旁鲜血飞洒的声音。

找死!御辇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再次发出了声音。

他从御辇上站了起来。

不管是暗祭司或者是别的修行者,在他的眼里都是属于蝼蚁一样的存在。

而且他的耳朵本来就比任何人要灵敏,他已经隐约听到了闻人苍月的声音,隐然感觉到了闻人苍月的危险和自己的危险。

所以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所有缠绕在他身上的头发全部飘散了起来。

十余米长的头发陡然散开,往四周扩散,这是一种极其可怖的景象。

然而更为可怖的是他头发下的身体。

他干枯矮小的身体上,没有衣衫,却是爬满了无数指甲大小,通体散发着微弱绿色磷光的甲虫!所有这些叮附在他身上的甲虫,飞舞了起来。

靠近他的数名炼狱山修行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身体被这些甲虫撞中,直接就出现了一个个孔洞。

他们的身体在这甲虫形成的风流中直接变成了洞穿无数窟窿的尸体,就连身上和手中的魂兵,和这些甲虫相撞,都冲出了火星,出现了裂纹。

这和真正的魔王临世没有分别。

就连笼罩的黑雾,都被如洪流冲出、飞舞的甲虫驱散。

这条峡谷,就像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所有的人都在避让,逃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边。

然而一直垂手看着胡辟易战斗的胡沉浮却是厉笑了起来,他反而朝着炼狱山大长老狂奔了过去。

炼狱山大长老发出了轰鸣般的嘲笑声。

洪流般的绿色甲虫瞬间穿过了胡沉浮的身体。

胡沉浮的身体瞬间变成了布满无数窟窿的尸体。

然而在被这无数甲虫穿身而过的前一瞬,胡沉浮却是狂傲的抬起了头,抬起了手。

他的手里,有一柄墨绿色的匕首。

这柄匕首唯有一指来长,就像一根长长的牙齿。

他的手也布满了无数的窟窿。

这柄墨绿色的匕首便显露了出来。

此时胡沉浮已然死去。

迦蓝匕!然而炼狱山大长老却是发疯般的恐惧哭喊起来。

胡沉浮没有耗费一丝魂力和这些甲虫抗衡,他所有的魂力,全部灌入了这柄布满许多宝蓝色细密符文的墨绿色匕首里。

此时这柄墨绿色匕首开始绽放耀眼的宝蓝色光亮。

就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发疯般的哭喊里,这柄完全无法用现今修行者世界的道理来理解的匕首,彻底融化,化成了一条炽热至极的射线,锁定了这名炼狱山长老拼命摇摆飞逃的身体,以圣师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准确无误的射入了这名炼狱山长老的心脏里。

炽热的宝蓝色射线穿透干枯的身体,刺入心脏。

炼狱山大长老的每个毛细孔,都射出宝蓝色的炽热金属流。

在下一刹那,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便彻底消失,变成了飞灰。

胡辟易开始失声痛哭。

他到此时才明白,胡沉浮让他先上,只是要他活着,胡沉浮只是要自己来完成这玉石俱焚的刺杀。

从一开始,胡沉浮就已经做好了和炼狱山大长老同归于尽的打算。

……在胡辟易开始失声痛哭时,林夕看着单膝跪地的闻人苍月,再次勾动了大黑的三弦,而他身旁的高亚楠和身后的吉祥,体内的力量,也毫无保留的全部喷涌而出。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最后大国师阶修行者的感知,和圣师的感知不知有多少的距离。

在圣师眼里十分缓慢的东西,在大国师阶的修行者眼里,却是快到捉摸不到痕迹。

然而林夕和闻人苍月的战斗,却是从头至尾颠覆着修行者世界里最正确而简单的道理。

在暴喝声里,闻人苍月的飞剑震飞南宫未央的飞剑之后,带着恐怖的涡流飞向了林夕。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失败。

他也绝对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当然要杀死林夕。

然而轰的一声爆震,大黑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磅礴力量,却是再次迎头撞中了他的飞剑。

七曜魔剑周围的白色涡流全部震散。

飞剑在黑色的流光中前行,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

也就在这一刻,吉祥的力量爆发。

在连番的战斗里,吉祥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成长,它已经变得很强。

它身上翻滚着的气息,竟然在它的身外形成了数条黑色的浓烈焰光,就像数条巨大的尾巴,可怖的摇曳在空中,此刻它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云秦传说里会带来厄运的妖物。

然而这厄运,只可能是闻人苍月的厄运。

它所有的力量,在它的身前凝聚成一条晶莹的冰柱,看上去没有任何花巧的冰柱。

在这同时,高亚楠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她一直很美丽。

然而此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发怒的冰雪巨人。

恐怖的寒风和冰雪伴随着她愤怒的吼声,在她的身外盘旋飞舞,使得她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巨大,使得她愤怒的吼声,也分外的巨大。

飞舞的冰雪覆盖在吉祥身前凝结的晶莹冰柱上。

这根晶莹的冰柱,变成了一柄冰雪巨剑,在她愤怒的吼声里,狠狠的冲击在闻人苍月的七曜魔剑上。

七曜魔剑刺进了这冰雪巨剑里,被磅礴的冰寒元气牢牢的缚住,冰封住!单膝跪地的闻人苍月眼睛里就像有幽火燃起。

他右手倏然伸出,双指并指为剑,虚空前按。

铮的一声。

飞剑和冰雪之间,完全发出金铁的声音。

冰雪长剑的一端骤然碎裂,七曜魔剑只在这一息间,便脱困飞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柄靛蓝色的长剑,也狠狠的斩击在了刚刚从冰雪中钻出的七曜魔剑上。

……闻人苍月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御剑圣师,七曜魔剑,也是炼狱山最强大的飞剑。

所以一般圣师的飞剑,恐怕一时根本无法刺透冰雪,他却只是瞬息脱困。

然而原本便疾飞如雷,不可捉摸的飞剑,却是连续不停的遭受着一次次的打击。

这使得他的七曜飞剑似乎变得不再是这世上飞得最快的东西之一,而像是一条被彻底困在网里的鱼。

当!湛台浅唐的长剑和闻人苍月的飞剑相击,发出了两个巨钟相撞的声音。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在空中扩散而出。

喀!也就在这同时,闻人苍月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也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

他的这一条腿也彻底的在膝盖处折断。

闻人苍月如铁铸般的身躯,骤然下沉,跪在了地上。

在双腿尽皆折断,无法支撑身体而跪地的瞬间,噗的一声,一团血雾也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七曜魔剑斜斜的在空中飘飞出去,在接近坠地的时候,才终于悬停。

……闻人苍月的双腿在膝盖处粉碎折断,但不代表他无法行动。

滚滚的魂力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冲击在染血的地上,推着他的身后往后飞冲出去。

他的身后,有那头鬼脸鸠。

但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洞金裂石,同样因为感觉得出自己主人的愤怒和悲恸而极其愤怒的凤鸣,就像无数条透明的长剑,从高空冲落。

山林在秫秫发抖。

山石都好像要被震裂。

闻人苍月愤怒而暴戾的抬头,他看到了天空中一只金色的凤凰,正发出耀眼的光亮。

他便疯狂的厉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林夕告诉他,他不能跑。

林夕没有马上再用大黑。

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他只是看着停滞下来的闻人苍月,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他也开始大放光明。

一条条纯净到圣洁,甚至带着某种肃穆和决烈的光线,从林夕的身上喷涌而出。

一条透明的光桥连通在他和南宫未央之间。

林夕身上涌出的光明,源源不断的沁入南宫未央的体内。

这就是光明,这是牺牲,是许多云秦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守护他们热爱的国家和家人的信念,但你身为云秦人,却要亲手毁灭这样美好的信念,所以这是你的绝望。

林夕不想和闻人苍月废话,然而此时,他却是很自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因为他想到,很多人的死去,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幕。

南宫未央的身上好像燃烧了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和憎恶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第一次进入碧落陵,进入当时这名大将军的地盘时,她便开始憎恨这名大将军。

然而之前的一次次对敌,她却都一次次的失败。

所以闻人苍月,也变成她最大的敌人。

她的心里充满着无穷的战意,之前她已经无法出手,现在她有了能够再战一次的机会,她心里的战意和愤怒,也终于使得她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巨吼。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感觉到了自己一直都想感觉到的东西……她感觉到了爱是什么东西,恨是什么东西,友情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堕于乱石和草丛中的冰寒飞剑在她愤怒的叫喊声中再次飞了起来,化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刺向闻人苍月的心口。

冰寒的剑光照亮了闻人苍月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眸。

他厉吼一声,七曜飞剑回到他身前三尺之地。

两柄剑如巨山相撞。

冰寒飞剑再次震飞……南宫未央的身体往后软软坐下。

闻人苍月的七曜飞剑往后倒退,退入闻人苍月手中,依旧无法止住后退之势。

喀嚓一声,闻人苍月的右手手腕,也告碎裂折断。

鲜血从他的口角不停地流淌下来,滴落在他身前已经被震裂的衣衫上。

他的眼珠也因为魂力的震荡而爆裂了许多细小的血管,变得一片血红。

他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和狰狞、以及不信。

他已经得到了惠灵丹。

已经重新变成了这世上最强大的圣师。

在这世上,原本只应该有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一个人还在他之上。

林夕等人应该根本不知道他得到了惠灵丹,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还是被伤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是林夕和这样一些年轻人,打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只是他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绝望。

我唯一失算的,是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修行速度比我还要快出许多的人,我低估了她的实力。

他看着南宫未央和林夕,厉笑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不可能再战一次。

林夕,你以为就凭这样,你就能杀得死我?……这听上去就像是一名垂死的人最后吐出的疯狂之语,然而就在他的厉笑里,他的身体肌肤上,却是隐隐的显现出了蓝黑的色泽。

他的身体,在一股玄奥的气息震荡里,似乎变得不像是血肉,而变成了经过鞣质的皮甲一样的东西。

这是千魔窟的封魔。

作为配合炼狱山掌教杀死李苦的回报,闻人苍月也得到了数门千魔窟的修行之法。

这种修行之法,便是林夕得到的千魔窟修行之法的更高阶演化,强行以类似坏死肌体的方式,来封住伤势,不让体内的伤势恶化。

虽然闻人苍月此时采用这样的手段,势必今后体内留下更严重的暗伤,使得那一颗惠灵丹付诸流水,但至少他此时依旧可以战斗。

可以战斗,便可以不被林夕杀死,可以杀死林夕。

闻人苍月厉笑着,他觉得此刻林夕应该感到恐惧,应该感到后悔。

然而他的厉笑却是越来越僵硬,就好像被寒意冻结在他的脸上。

他发现林夕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害怕的表情,反而眼眸里都开始浮现出嘲笑的神色。

你还可以战斗,我也可以。

你从炼狱山掌教的手指缝里,捡到了一些他不屑用的修行之法,我却是得到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林夕也笑了起来。

他的笑在此刻也变得分外的冷厉,分外的狰狞。

因为他开始魔变。

他的身体在闻人苍月停滞的呼吸里膨胀,充斥了他坚韧而宽大的大祭司袍。

林夕的身躯,遮住了闻人苍月前方的阳光。

平时平和冷静的林夕,此刻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复仇的魔王。

闻人苍月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他铁铸般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让他一开始拥有绝对自信的,还有一件东西。

闻人苍月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动用这件东西的时候。

然而即便如此,此刻他也已经没有任何一丝的信心。

他仅剩完好的左手伸了出来。

然后就好像有一柄剑在他的身体里炸开。

他这只左手内里的所有骨骼和血肉,全部碎裂,整条左臂,就好像变成了一张空空的人皮。

一股隐然超出圣阶的恐怖剑气带着无数细碎的骨屑,从他的这条空空的手臂中冲出,使得天地之间再次发出了恐怖的元气震荡。

这股剑气在顷刻间,便全部灌入了七曜飞剑之中。

七曜飞剑也似乎膨胀了起来,正对魔变的林夕。

第七百一十七章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所有的人感到了死亡的威胁,都彻底变了脸色。

就连已经开始平静下来,等待着闻人苍月走向最后末路的南宫未央,也彻底变了脸色。

即便在她的感知里面,闻人苍月的这一剑,也像是一座喷发的火山。

再强的修行者站在火山口,也不可能在火山的喷发中幸存下来。

这才是闻人苍月最终极的力量。

她不敢相信,闻人苍月在被他们这些人用两败俱伤的手段砸了这么久之后,竟还能释放出如此霸道而恐怖的力量。

湛台浅唐也不敢相信。

但他从这股不可一世的气机里,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更加恐怖,身体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林夕也根本没有想到已经被逼到绝路的闻人苍月竟还能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他也变了脸色,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手指本来已经落在了大黑的三根弦上,准备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贯注在大黑之中。

然而面对闻人苍月的这一剑,他却是反而放开了大黑。

他沉默的仰起头,平静而森冷地注视着闻人苍月的这一剑。

死!闻人苍月疯狂的厉吼了起来。

因为愤怒和疼痛,因为这一剑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面孔扭曲着,原本红如血的嘴唇,也变得一片煞白。

这一剑就如在空中飞行的彗星,就如在空中滑行的神王巨船,在空中发出无数轰轰的震鸣,朝着林夕轰鸣而至。

这一剑的力量、气势、速度,堪称无敌。

即便是炼狱山掌教那样的存在,恐怕都要受些严重的损伤。

没有任何圣师能够阻挡住这样的一剑。

林夕也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一剑的威力。

在闻人苍月此时的眼中,林夕已经必死。

至于杀死林夕之后,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他已经不再去考虑。

此刻,被彻底逼上绝路的他,只想杀死林夕。

然而面对这一剑,林夕却只是放下了大黑,张开了双手。

他就像是要怀抱一轮明月一般,怀抱这柄轰然击至的飞剑。

就在这柄不可一世的七曜魔剑距离他的身体还有数丈之遥时,他弥漫于全身的魂力,尽数喷涌了出来,连一丝都没有剩下。

这不是钟城的明月锤。

他只是要以最快的方式,将自己体内所有的魂力喷涌出来。

这一刻,他的整个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鼓风的机器,而从他体内喷涌出来的魂力,凝成了一束,提前落向了额头上方的空处。

七曜魔剑便在此刻,飞到了那处。

一声诡异的闷响,那这极急促的时间,在那极小的空间里震响。

闻人苍月的厉吼瞬间顿住。

林夕的魂力像一股水流冲在七曜魔剑上,然后拼命地挤入七曜魔剑的符文里,就像是要将闻人苍月的某些魂力硬挤出去,夺下这柄飞剑。

在圣师都根本无法来得及的时间里,精准的预知和锁定对方的飞剑,灌入自己的魂力,这是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林夕做到了。

但要夺下这柄剑,依旧是不可能的。

因为要夺掉对方的飞剑,除非你的魂力比对方更加强大。

林夕即便完成了魔变,即便是瞬间涌出了所有的魂力,但依旧不可能和闻人苍月的力量抗衡。

按理而言,这种对抗只能像力量不在一个等级的拔河,一瞬间对方就又能够牢牢控制飞剑,将他杀死。

然而林夕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

就在他的魂力贯入七曜飞剑的这一刹那,在诡异的闷响发出的瞬间,七曜魔剑的剑体,就开始裂解,崩飞。

无数丝恐怖的力量在空中暴散而出,形成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音爆。

嗤!的一声裂响。

一条剑体的细碎裂片穿过了林夕的左肩,穿透了他的祭司长袍,在他的左肩上冲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强大的力量,带得林夕往后退却了两步。

一声声骨碎的裂响也从林夕的肩头发出,似乎有许多骨头的裂纹,在沿着林夕的体内延伸。

然而林夕依旧站得很稳。

他的身躯开始变小,魔变的力量消失,他开始变得极度的虚弱,大量的汗水,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

他的面色十分的苍白。

然而他却是好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般,笑了起来。

不停地笑了起来。

闻人苍月那条空空的手臂已经垂了下来。

他看着消失的七曜飞剑,看着还好好地站着的林夕,眼睛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迷惘。

噗噗噗噗……他的体内传出了一些破碎的声音。

他破碎的衣衫上,冒出一股又一股的血花。

他跪在地上。

他体内的魂力也已经全部耗尽,他强行封闭了自己的伤势,但是这一击又给他带来了很多新伤。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手脚皆废,全身瘫痪的废人。

跪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将神的能力,就是预知?他不肯相信的,迷茫的看着笑着的林夕,嘶哑的出声道。

林夕没有回答他的话。

大仇得报的感觉,非常的快乐。

然而脑海里浮现出的长孙无疆,姜钰儿的身影,却让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惨淡。

李苦的剑?他看着闻人苍月,只是忍不住冰冷的嘲讽道:想不到你领悟到了李苦的一些修行之法……原来这才是你最深的秘密,怪不得你一直敢和炼狱山掌教合作。

在将来,炼狱山掌教都无法随意的处置你……只可惜你没有将来。

只可惜你修炼这剑的时间太短,只可惜你不敢给我太多的时间。

你的这一剑,的确很强大,只可惜太过强大,连七曜飞剑都已经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力量。

在林夕的冰冷嘲笑里,闻人苍月开始真正回到了现实,他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绝望和不甘心彻底占据了他的身心。

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强大,还会败亡?难道这一切都要由我来承担么?我只是想成为九元老之一,只是皇帝……他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变成疯狂的叫喊。

够了!林夕发出了厉喝,冷笑:原来就算是最大的枭雄,到真正临死的时候,也是和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也会变成自以为无辜的可怜虫。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可一世,暴戾冷酷和自信到了极点的闻人苍月,在此时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

野心越大,越是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人,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都会越加不平静,越加不想死,越加的痛苦。

闻人苍月痛苦地看着林夕,道:我可以帮你对付皇帝……我是天下最会打仗的人,我可以做你的军师。

我依旧可以拥有很多力量。

林夕只是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林夕的目光,就让闻人苍月看出了林夕的拒绝。

为什么!闻人苍月痛苦的叫喊了出来。

因为人在这世间做任何的事情,最终都只是要自己安心。

林夕抬起了头,不再看他,只是看着天空里的流云,你不死……想到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我不会安心。

姜笑依提起了手中的青色长枪。

他坚毅的脸庞上,也有了些泪痕。

他们所有这些青鸾学院的年轻人,这两年都在拼命,都是为了要杀死闻人苍月。

为了要杀死闻人苍月,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如果还留着闻人苍月不杀,他都甚至会怀疑自己的人生。

支持着青鸾学院和他们前行的,始终是信念,而不是一些外来的力量。

他准备刺穿闻人苍月的身体,将他挑起。

我们换个地方杀他。

但是林夕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有个人会很想亲眼看到他,很想亲手杀掉他。

林夕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别的地方杀他,会有更大的用处。

姜笑依等人的心都莫名的一颤。

他们都知道林夕说的是蒙白,那个憎恨自己胆小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跳崖的蒙白。

那个被很多人看不起的胖子,不在他们的身边,但却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战斗。

闻人苍月也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在许多云秦人的面前被杀死,将会带来更大的震动,改变更多的东西。

他不想像死狗一样的犯人被当众斩杀。

他痛苦的疯狂大叫起来。

然而他已经是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他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面无表情的时谦走到了他的身旁。

对于时谦,闻人苍月也是他最大的仇人。

没有闻人苍月,李苦就或许不会死,真正的千魔窟,就不会毁灭。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认真的,冷冷的对闻人苍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然后将几条细细的锁链,打入了闻人苍月的体内。

……林夕看着时谦提着闻人苍月朝着自己走来。

他看到自己身旁的所有人都很疲惫,都带了些伤。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满足,带着令他说不出的感动的东西。

有油菜花的花瓣从远处的风里吹来,飘落到他的身上。

温暖的风里,都似乎荡漾着壮烈的气息。

然而所有人都很心安。

第七百一十八章 勇气,不是杀人如东陵南街布市的外面,有一家很小很普通的面铺。

铺子的老板叫张三两,早些年是菜农,后来有了点积蓄,便置了这间铺子。

这名四十余岁的人老实,平时话不多,喝酒最多三两,随手一抓,下的一碗面也正好是三两。

算了,不做了。

和平日里一样,他正揉面揉得好好的,突然间却是将面团往案上一拍,有些恼火的喝了一声。

好好的发什么神经?他的妻子,一名穿着打着补丁的薄棉袄子,挽着袖子正在下面的妇人吓了一跳,嗔骂道。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大事,万一马上又要打仗了,有大莽蛮子打过来了……做面来做面去,又有什么意思。

张三两沉着脸看着自己面前的面团,好像那就是害得他们不得安生的大莽军队,很是焦躁。

在铺子里等着吃面的街坊邻居陡然听到他想要突然打烊的样子,顿时不乐意,纷纷叫嚷着要吃面,好歹也先把店里所有人的面下完了再不干。

就算马上要死,好歹也给人做个饱死鬼啊!好不容易积了些铜子,吃碗生日面都这么难么,都好久没吃到荤汤面了!有人愤愤不平的敲着桌子叫骂了起来。

这个面铺里的所有人,都有些焦躁。

云秦南方的春天雨季已经过去,好些天没有下雨,如东陵的街道上有些尘土飞样……如东陵里似乎每个人都很焦躁。

在今日清晨,军部和陵督府里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是今日如东陵会有大事发生,只是整个陵城的人都在打听到底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却是根本打听不出来,又只是说,这消息只是前方边关传回来,只是风传今日里要是离开如东陵就会后悔。

在过去的一年里,如东陵即便没有发生直接的战事,但所有的普通民众也都已经饱受了战乱之苦。

很多民众因为担心先前的会战失败而离开了如东陵逃难,许多农户的农田没有收成。

许多生意人的生意都很惨淡。

许多像张三两一样只想安生做点小生意,平平静静过日子,不想颠沛流离的人,总是觉得连吃饭睡觉都不安稳,随时都有反复……然后莫名的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没意思。

……如东陵此刻的城墙上,有一名披着黑甲的普通戊守军士叫刘种田。

他原本也是和张三两一样,普普通通的如东陵人。

他的祖上一直都是长工,等到云秦立国之后,到他的父亲一代,才终于购置了几亩良田,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产。

这样的平静安宁对于他家而言也并不容易,所以他的父亲给他取名刘种田,就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的种田,就能好好地过日子。

只是不断地打仗,不断的死人……从如东陵经过的军队多,回来的少,今天听到大莽军队打到了哪里,明天听到该逃难了……刘种田便和张三两一样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有滋味了,他便是仗着自己气力大,托了关系,参了军。

如果真是有什么大莽军队或者流寇能够突然窜到如东陵来,那就拼了算了。

此刻城墙上面色黝黑,手上全是老茧的刘种田便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军队,或是听到上头传下前线大军又开战了的消息。

在正午的阳光里,他只是看到有一行人在官道上出现。

如东陵的城楼上出现了莫名的骚动。

因为所有城楼上的军士都看得出那一群人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即便隔得很远,也可以感觉到那群人的疲惫,以及一种说不出的锋芒。

陵城里有不少前线退下来的军人,有些还在养伤,有些已经作为地方军的教官,有些将会成为一些军队的校尉,带领着一些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新军再度奔赴前线。

这里面,不乏有先前千霞山退下来的,不乏经历过半个南陵行省溃败的,不乏有经历过坠星陵数次战役的,甚至还有参加过东景陵、韶华陵大战的。

这些人见过前线的许多高阶将领,见过前线的一些强大修行者的战斗。

随着官道上那些人的轮廓越来越为清晰,这些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胸口也开始灼烧般火热了起来。

这些人,现在对于整个云秦而言,都是重犯。

只是他们都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战斗。

看过他们不顾痛苦,不顾生死,即便疲惫到站都快站不稳,却依旧在为守护云秦的国土而战……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是罪犯?……张三两的面铺里焦躁的意味越来越浓。

张三两烦闷的说这世上只有逼良为娼的,还没有逼人做面的。

有人更烦闷地叫道,大哥,我只是想好好的吃碗荤汤阳春面而已。

有些后来走进铺子,想要吃面的人,又以为是先前的食客惹了老板,又开始喝问。

眼看这个铺子里都快要打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外面的街巷里,有人喊了一声,小林大人来了,他在城外!只是这一声,整个面铺里所有的人就都陡然冰冻一样,不动了。

闻人……闻人苍月……被小林大人他们捉住了!然后,又有一声充满着难以形容的颤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闻人苍月被捉住了!然后,整个陵城都似乎响起了这个声音。

整个铺子里的所有人都互望了一眼。

突然所有的人都不想再吃面了。

所有的人都不再焦躁。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某种情绪呼出来。

啪嗒一声。

张三两第一个跑出了面铺。

他是最熟悉面铺门槛的人,然而他却是被门槛绊了一绊,差点摔倒。

这一声重踏的脚步声,就像钟声一样彻底震醒了铺子里呆着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啊地大叫了一声,拼命地往外跑去。

所有的街巷里都有人在跑。

整个城的人都似乎在跑。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根本不知道林夕在哪个城门外,但此刻似乎已经根本不需要问什么了,只要跟着人流跑就可以了。

有些人太过匆忙,手里还捏着啃了大半的馍。

有的人跑得太快,连脚上的鞋掉了一只,都根本没有察觉。

如东陵陵督府里的军营里,有许多正在养伤的老兵。

有些人的级别并不低。

其中有一名老人,断了一条手臂。

今日里听到林夕擒住了闻人苍月的消息,这名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妙极!妙极!这名老人连说了两遍妙极,大笑了数声。

他一时忘记了控制自己身上的气息,哗啦一声,他的床榻都震散了,身旁所有的药罐等物,也全部震得四分五裂。

……林夕停在如东陵南门外的一片空地上。

那原本是许多商队等待通关时,车马停留的地方。

时间一长,地面被压得很平坦,很结实。

现在过往如东陵的商队很少,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这片地方显得分外的空,分外的大。

此刻跟着林夕的人里面,没有湛台浅唐和时谦、南宫未央等人,却是又多了冷秋语和花寂月。

我不会进城。

林夕看着面前如东陵的几名最高将领,低声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顾将军从龙蛇山脉带出来的,我对于中州皇城来说是重犯,所以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

我想要见蒙白。

尊敬的问过林夕没有别的要求之后,这几名如东陵的最高将领退回了城内,在城门口组织了一条警戒线,却是又开放了城楼,让那些从城中各处赶来的人,可以登上城墙,看清林夕和林夕身前跪着的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还活着。

在知道林夕等人的决定不可能改变之后,他便彻底绝望,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刻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血色,身上血肉模糊,然而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势,那种自然的铁血气息,依旧让普通的民众感到莫名的心悸。

所有聚集在城墙上的如东陵人,都开始愤怒得浑身发抖。

他们的日子过得没滋味,过得朝不保夕,就是因为这名帝国将军的背叛。

很多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流淌着泪水,因为他们的家人,牺牲在了对抗这名将领率领的大莽军队的战争里。

身穿一件薄棉袄子的蒙白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从分开的黑甲军人中间走了出来,走向了林夕等人。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蒙白走到面前,林夕才看着这个脚步有些虚浮的胖子,轻声道:你好瘦。

对着一个胖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是很好笑的。

然而所有的人看着面前这个脸蛋有些浮肿的胖子,却都很想哭。

蒙白自从进入学院之后,一直在长胖,然而现在,他的确要比以前瘦了许多。

我就知道你会做到的。

你一定会做到的。

蒙白的额头上有些汗,被风吹得好像有些冷,他缩了缩身体,看了一眼闻人苍月,然后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好朋友,又有些为他而骄傲。

没有你,我们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

他跨前一步,拥抱了蒙白,拍了拍蒙白的背,轻声说道。

我们是朋友。

蒙白说道。

林夕微怔。

蒙白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会说谢谢。

林夕想到了这个胖子在灵夏湖畔第一次走来时,问自己是不是土包的样子,他心里有些酸涩,但很温暖。

我知道你的意思。

蒙白结束了和林夕的拥抱,他看着林夕,看着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高亚楠等人,这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从碧落陵出来后,我们每个人都变了,都回不去了。

他不死……我们吃饭都没有滋味,睡觉都不安心。

我知道你想让我亲手杀死他。

蒙白顿了顿,看着林夕的眼睛,轻声道:可是我不想分掉你的一些荣光……我敢杀死他,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敌人。

我们青鸾学院需要有更多的荣光汇聚在你的身上。

我以前可能胆小的连杀个人都不敢。

我以前一直都在想,要是我敢杀人就好了……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最大的勇气和胆量,不是杀人,只要敢于面对自己,敢于为胜利和自己的朋友,做一切事情。

杀了他吧。

就依旧让所有的人认为我是个比老鼠还胆小,连杀自己的仇人都不敢的人好了。

或许给人这种错误的认知,会给我们将来带来一点用处。

蒙白看着林夕和姜笑依等所有人,认真地说了这句。

然后他开始发抖了起来。

就像害怕一样,发抖着,后退着。

然后他开始转身像个不敢杀敌的懦夫一样,哭喊着狂奔了起来。

傻瓜……装胆小鬼很好玩么?林夕知道蒙白是演戏,他甚至觉得蒙白这种演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的眼睛却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看着蒙白的背影,他知道蒙白已经变得坚强和强大,但有选择的话,他却很想蒙白永远是灵夏湖畔那个无忧无虑,只想混日子的,口袋里永远装着吃食的胆小胖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拔出了自己背负着的长剑。

负云秦者,当如此贼!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看着眼前的城池,看着更远处如画的江山,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

在他清越的声音里,闻人苍月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临,不甘的厉吼了一声。

清冷的剑光洒落,他的声音骤然停歇,头颅飞了起来。

鲜血噗噗从他的脖腔里冲出。

然后整个如东陵周围的天地,似乎陷入了绝对的安静里。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公道在人心整个云秦帝国,不知道有多少和张三两、刘种田一样的普通人。

某条街巷里,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在买酒。

他只是要买些做菜的料酒。

然而如东陵外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突然传来,这名平时滴酒不沾的清贫私塾先生在陡然变得无比混乱,却都只是在传递着一个声音的街巷里,呆了片刻,然后他不发一言,将自己的钱囊拍在了柜台上,举起黄酒罐就往自己的嘴里倒。

他的酒量实在是极差,只是猛灌了两口便已酒意上涌,看不清人。

然而他也不用去看清什么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想大醉一场。

他跌坐下来,靠在了这个酒铺的柜台上,继续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倒着黄酒。

这的确是最值得大醉一场的时候。

云秦的无数街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到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时,和这名私塾先生一样,拼命的将自己灌醉。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死可瞑目,小林大人,真是了不起啊!一名卧床已久的普通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腾然坐起,拍掌大笑,然后安然闭上双目离世。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走得十分痛快,十分安心。

春已逝,清明已过。

很多已经再次寂寥,芳草萋萋的坟地里,却是再次充满了火烛气,再次充满了哭声,人来人往,比集市还要多。

因为每个人都想告诉自己家里在战争中战死的亲人,闻人苍月已经死了,林夕已经帮他们报仇。

南伐……千霞关失守……南陵行省溃败……在云秦帝国过往的所有年份里,没有任何一年,有过往的这一年死的人多。

几乎每个城镇,每个村巷,都有人在前线战死。

不知道有多少带着幼子的妻子,再也等不回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有多少年迈的父母,再也等不回自己疼爱的儿子。

云秦的敌人里面,没有再比闻人苍月出名的人,也没有再比闻人苍月,让云秦人更为痛恨的人。

整个云秦都想杀死闻人苍月,只是没人杀得死他。

闻人苍月太过强大,强大得让云秦人怀疑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终结。

现在,闻人苍月死了。

被林夕在如东陵外斩首。

……你们说小林大人目无法纪,要是你们的弟弟被人害死了,那个害死你们弟弟的人,还要娶你们的弟媳,你杀不杀那个人?你们说小林大人是犯人,罪可当诛……可是这个犯人把我们云秦最痛恨的逆贼闻人苍月给捉回来杀了!而你们这些拿着俸禄的人呢?对付不了闻人苍月,反而只会叫嚣着要抓要杀小林大人?什么是律法?这云秦还有律法么!某个陵督府前,一名醉汉在破口大骂,大骂朝堂。

没有人出来阻止这名醉汉,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名醉汉的骂街里。

因为很多官员不想和一名喝醉了的醉汉计较……而且很多官员觉得这名醉汉骂的话有道理。

公道自在人心。

即便是在如东陵外,处死闻人苍月的时候,林夕也并没有替自己说任何辩解的话。

随着上百万的军队都无法杀死的闻人苍月的死去,越来越多的普通云秦百姓明白了林夕的意思,明白了他和青鸾学院的骄傲。

我不需要解释什么。

你们会慢慢看清谁是对,谁是错,谁在真正的为云秦而战。

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不容易分辨,但一件件真实的,落在许多云秦人眼中,刻在许多云秦人心中的事情,却和淋洒在坠星陵城墙上的鲜血一样,永远不会骗人。

……也有人对林夕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座大城的酒楼的二楼,一名吏司的官员在一片振奋、激动的议论声里,冷冷的泼起冷水。

既然有能力在大莽大杀四方,四处刺杀大莽要员,何不早杀?既然能够捉来闻人苍月,何不早捉?青鸾学院那么厉害,那么多厉害的人物,林夕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等到战死了这么多人,打了这么久的仗,才做这样的事情?这名留着八字胡的年轻官员冷笑道:分明就是玩弄手段,沽名钓誉。

整个楼层里的所有人都很愤怒。

只是他们都是普通的民众、商人,又不知道许多内情,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有力的反驳。

就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甲衣摩擦和兵刃摆动的震响声。

一名身穿轻铠的将领和一名穿着军情处官服的军方官员走了上来。

这两名军方的官员都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浓烈的酒气,面上没有什么醉意,但是眼睛都很红。

两位?这名吏司官员不认识这两名军方官员,又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有些不自觉的惊恐,身体缩了缩。

你怎么知道林夕捉住闻人苍月很容易?身穿轻铠,脸上有着一条可怖伤疤的将领冰冷地看着这名吏司官员,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

吏司官员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对方赤裸裸恐吓的话,又让他愤怒,所以他直着脖子,强声道:你让我永远不要说这种话,至少也要有理由。

身穿轻铠的将领目光中的寒意更浓了些,他的声音就像是刀锋在磨:我给你理由,因为你不知道为了杀死闻人苍月,我们军方这次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吏司官员听出了些什么,一怔,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前线军方为了配合林夕,死伤了很多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让林夕独享这个功名?他的语气开始有些兴奋:这是什么意思?啪!一个令酒楼里的人觉得异常解气的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这名吏司官员的脸红肿了半边,在椅子上摇晃了两下,差点往后直接摔倒。

军方怎么做,那是军方的事情,做出所有决定的人,岂是你配评论的?身穿轻铠的将领缓缓的收起了手,充满杀气的厉声道:像你这样的人,再敢胡说八道,死在眼前!你敢当众殴打朝堂官员!这名吏司官员回过了神来,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怒声道:我定要上报督军处,治你之罪!我们都看见是你自己摔到的。

明明是你诬陷这位将军。

我们都可以作证。

整个二楼的食客全部纷纷出声。

又有腾腾腾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名身材矮胖的厨子走了上来,提着一柄油光光的菜刀。

你再骂小林大人一句试试?这名面容寻常的厨子脸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他走上前来,将菜刀咄的一声斩在这名吏司官员面前的桌子上,用一种震慑人心的低沉声音道: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全部在南伐攻夺月城的时候战死。

我不管什么对错,我只知道谁帮他们报了仇,我的命就是他的。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一个身胖体虚,连参军都不够资格的厨子。

然而此刻,谁都不会怀疑,这名吏司官员要是再敢说小林大人的一句坏话,这个平时只知切菜的厨子,就会将菜刀狠狠的切到他的身上。

……晨光里。

云秦早朝。

绝大多数的云秦高官们,在得知闻人苍月授首之外,也知道了某个让他们分外震惊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他们觉得这个初夏的皇宫里,异常的寒冷。

金銮殿里比平时多了几个人。

几个很老,但在某些领域却是属于最有话语权的将领。

金銮殿里很沉默。

没有人想要抢在这几个人之前说话。

金色龙椅上的云秦皇帝沉冷而威严地看着这几个人。

闻人苍月授首,尸身是我率队亲自查检的。

一名身材枯瘦,老得头发都近乎掉光,但腰杆却依旧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老将出声,奏请道:在他的尸身里,我发现了惠灵丹的残余药力。

接着,他身旁一名灰发佝偻的老将出声:大莽已经有对付神木飞鹤的方法。

我们捉住了一名大莽潜隐,据他的供称,宫里有人传递了神木飞鹤的符文出来。

第三名身材高大的将领,出声道。

这三名老将似乎只是在陈述重要情报,需要皇帝定夺,但是所有金銮殿中其余官员,听到这几句话,心里却骤然就像被刺入了几根冰冷的寒钉,寒意到了内心最深处,又不停的散发到全身。

这是要云秦皇帝给出解释。

为人知的惠灵丹,只有中州皇室有一颗。

青鸾学院在和大莽交战,青鸾学院自己当然不可能将神木飞鹤的符文交给大莽。

不管皇帝给不给出解释,这些军方老人的庭奏,用意便是要让这样的事情为人知晓。

查!云秦皇帝看了这几名老将一眼,威严的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嘴角不可察觉的微微抽搐着。

查什么?给出两个替罪羊么?这种掩耳盗铃的演戏,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让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演戏演得太过,坐在龙椅上,就像穿着一件戏服,装腔作势的戏子。

第七百二十章 真正的大人物帝国最东端的龙蛇山脉里,每一个龙蛇边军都分外的沉默,都不想说什么话。

在顾云静离开龙蛇边军去南陵前线之后,徐可持便一直是龙蛇军方的最高将领,是整个龙蛇军方的首脑。

他自然拥有最高权限,可以知晓传递到龙蛇军方的最高机密。

在很多天之前,顾云静战死的消息已经传道了龙蛇边关,只是他一直都不敢相信。

这名头发也已经灰白的男子,一直无法相信……这些年一直都这么老,但始终都是精神奕奕的老人,似乎始终不会再老去的老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他们。

顾云静在龙蛇边关呆的时间太久了。

几乎所有龙蛇边关的军人都对他很熟悉,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接受他的统御。

如果说闻人苍月治军之强是因为严苛和细致入微,那顾云静的治军之道,却是宽容和护短。

谁都知道顾云静是个很桀骜不驯的人,但是这种桀骜不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对外面,在龙蛇山脉里面,他是一个很护短,很宽容,有足够耐心教导部下的人。

他可以接受来自不同方面的意见,接受不同方面的看法。

他可以很随性的出现在哪一个军营里,和最普通的军士一起同吃同住,听听他们的想法,解决一些他们的困难。

他和大多数龙蛇边军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谈论得最多的反而不是打仗的问题,而是吃住,而是生活,而是家庭的问题,他更多时候不像是个最高将领,而像是个家长。

这些却让他拥有了很多人不理解的人格魅力,使得很多修行者追随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有天下最强的黑旗军。

徐可持在二十岁时,就作为云秦普通学院里的精英学生,被正武司挑选来到龙蛇边军学习,然后他就一直追随在顾云静的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接下来这近三十年里,他一直都是顾云静的学生。

对于顾云静,他当然有着比一般龙蛇军人更深的感情。

他多么希望大将军战死的消息,只是顾云静开的一个玩笑,只是顾云静为了迷惑敌人放出的一个烟幕弹。

然而等到这名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单独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相信顾云静真的已经去了。

大将军有什么遗言么?他没有问任何顾云静战死的问题,只是看着这名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艰涩的出声问道。

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点了点头:继续查李开云战死的事情,证明狄愁飞有罪。

徐可持点了点头,我会暗中继续追查下去。

冷峻将领看着他,继续说道:大将军让你不要动鳌角山。

徐可持苦涩的笑了笑,道:明白,既然中州皇城懂演戏,我也懂……要做些假军情,让龙蛇边军没有空去攻鳌角山,我还是会的。

冷峻将领不再说话,躬身施礼,就将离开。

徐可持的胸口突然很空,他怅然的喃喃自语,就这么走了,连告别都不告别一声……就这样的两句话……顾云静交待他的事情,无一不是很难办的事情,然而此刻的徐可持,却希望多听上顾云静的几句话。

……所有云秦军方的人都开始知道顾云静战死的消息。

在顾云静去世之后,许箴言在军方的权重就更大,只是他的反应却似乎最为冷漠,似乎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也的确没有刻意地去做任何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在金銮殿里表现得十分公正严明且平静的皇帝,心里一定很想杀人。

惠灵丹这种东西不是地上长的萝卜,哪里都可以拔出一颗来。

皇帝给闻人苍月惠灵丹,自然是要闻人苍月杀死林夕,灭掉青鸾学院。

然而惠灵丹刚给闻人苍月,闻人苍月就让林夕给杀了。

这种事情,不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就是给林夕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秋祭之后,皇帝已经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

一个人在自认最强大,自觉最风光,自觉可以做成一切事情的时候,自己得力的心腹狄愁飞被杀死,忍辱合作的闻人苍月又被杀死……被扇了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他心里会愤怒到何种程度?所以许箴言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而且他不认为自己需要等待很久的时间,在这种黎明前最后的一段黑暗里,他觉得自己所需要的只是更多的耐心和更隐忍的心态。

……顾云静居然已经进阶大圣师?炼狱山的最高殿宇里,沐浴在宝座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轻咦了一声。

在顾云静、胡沉浮和那两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战斗结束之后,跟随着那两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炼狱山修行者们都遭受了云秦军方残酷的追杀,根本没有人活下来,所以炼狱山得到详细消息的时间,反而要比中州城都要晚上许多。

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原本炼狱山掌教已经迫不及待,然而听到顾云静和那名炼狱山大长老战斗的具体细节后,这名至高人物的心情却似乎反而平静了下来。

三名骷髅一般干瘦,且肌肤的颜色全然不像是活人的炼狱山大长老和张平就站在这个空旷的殿宇里。

两名炼狱山大长老和近百名大魂师之上的精英弟子,即便是可以任意调动整个大莽资源的炼狱山,也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损耗。

此刻的炼狱山,那些工坊里、洞窟里,走出走进的身穿红袍的身影,明显已经少了许多。

张平在走进这座殿宇之前,就在心里想着,此刻的炼狱山,就像是一个原本红火,但现在却过了气的妓院,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

让他更为快意的是,那两个老怪物和那么多炼狱山弟子死去之后,他在炼狱山的地位,就无形之中显得更为重要。

此刻轻咦了一声的炼狱山掌教,在结束沉思,抬起头来之后,目光便第一个落在了他的身上。

听说有可能再造出这样听话的小东西?炼狱山掌教看着他,伸手点了点他宝座的左侧。

他宝座的左侧,是那尊下身是一个旋转轮盘,双臂如两个炮筒的金属傀儡。

是。

始终躬着身体的张平看着地面回答。

炼狱山掌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要让我等太久。

张平道:三个月,至少两个。

炼狱山掌教很欣赏张平这种沉稳的态度和肯定的口气,于是他更加满意的笑了笑。

林夕的反击很有效,他已经证明他是比云秦皇帝更可怕的对手。

云秦皇帝已经不可能对青鸾学院动兵,除非他敢让云秦到处兵变。

在灭掉青鸾学院之前,他至少算是个盟友。

就算他真的疯了,我不想看到云秦到处兵变,看到他提前倒下。

和谈吧。

顾云静、闻人苍月死去的消息和张平带给他的新鲜气息,似乎使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他又多说了几句话。

把千霞山交还给云秦。

要割地就割些地给他们。

他们应该很愿意这场战争结束。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里。

张平的心脏在这样的声音里颤抖。

他最为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都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情绪。

一场不知道导致多少人死去,多少修行者战死,多少强者落幕的战争,谁会想到,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这样几句话,就会终结,而且肯定会终结。

第七百二十一章 无尽沙海和大荒泽张平从炼狱山的最高殿宇里走出。

他手中的权杖也开始冒出滚滚的黑烟,将他笼罩其中,令他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所有他行经途中看到他的炼狱山神官,全部敬畏和恐惧得拜伏在地,似乎要亲吻尘土和他的脚尖。

尤其是之前认识他,甚至曾经在工坊里地位在他之上的一些炼狱山神官,更是畏惧得似乎整个身体都要缩到神袍里。

然而张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的脑海里,只是充斥着炼狱山掌教威严的身影。

在林夕和湛台浅唐先前一连串的刺杀和这次闻人苍月和两名炼狱山长老的死去之后,他在炼狱山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为稳固。

无论是在炼狱山还是在大莽,他都已经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然而他知道,炼狱山掌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炼狱山掌教此刻的目光,也正从殿宇的大门里射出。

因为没有人敢站在这座殿宇的门口,所以他可以轻易地看到炼狱山的很多处地方。

炼狱山里行走、劳作的人,就像是一只只蚂蚁。

现在这些蚂蚁似乎少了许多,但很多山峰的工坊上方的烟柱,却变得更为浓烈和粗大。

炼狱山掌教的目光,又投往了更遥远的西方,他如海如狱的双眸里,都是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秦帝国的西方,是碧落陵。

碧落陵之后,是唐藏古国的疆域。

在新皇即位之后,唐藏古国也经历了一系列的内乱,在神象军出走之后,甚至还有忠于皇叔萧湘的军队和不满凤轩皇帝和青鸾学院合作,让云秦的人杀死自己唐藏人的官员的叛乱。

这些叛乱让唐藏古国在这两年里也分外的举步维艰,尤其一支叛乱的军队破坏了一部分通往流沙城的引流渠,让唐藏在去年夏季的时候,饮水都一度出现困难,然而这些叛乱无一例外都被镇压,然后所有唐藏人彻底明白,只要般若寺存在,唐藏便不可能有人能够将凤轩皇帝赶下皇位。

当闻人苍月死去的消息传递到唐藏的时候,唐藏已经是初夏。

同样是初夏,唐藏的气温就要比云秦和大莽更为炎热,在一些沙漠荒原地带,地面上腾腾的热气,已经像燃烧着的透明火焰一样。

距离般若寺不远的三尊雄伟和庄严到难以想象的大佛身下不远处,无数劳工正在开挖一条深渠,汗水在这些肌肤被晒成古铜色的劳工身上如蚯蚓一样扭曲滑落,沿途设了数个烧制陶器的大窑,也在冒出滚滚的烟火。

一脸童真的般若小僧云海也在其中劳作,他挥舞着一柄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的铁铲,一铲就堆满了半辆独轮车,令人咋舌。

玄远师兄!突然之间,云海一声大叫,扔飞了铁铲,整个人兴奋的都从地上蹦了起来,发疯一般的在地上连蹦了几下,然后拼命的朝着西边狂奔了过去。

很多人惊讶的顺着云海奔跑的地方看去,却是看不到任何的东西,直到云海的身影都小得变成了一个小点,有些人才依稀看到,远处的无尽黄沙里,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小点。

那是一个拄着乌木禅杖,戴着斗笠的白袍僧人。

在黄沙里,走得似乎有些迷茫,分不清楚方位。

等听到云海不断响起的尖叫声时,这名白袍僧人才怔了怔,似乎认清了方位,然后笑了起来,抬起头,露出了半张普通,但和善和干净到了极点的脸。

云海的身体在黄沙上不停的弹跳,激起大蓬大蓬的尘土,就像腾云驾雾而来。

在距离这名白袍僧人不到十步之遥时,他都没有止住去势,轰的一声,直接就扑到了这名白袍僧人的怀里。

白袍僧人的斗笠被激荡的风吹了起来,就像一个风筝一样飞起。

玄远师兄,你怎么可能在无尽沙海里呆这么久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居然还活着,还活着!云海太过欣喜,一时抱着这名白袍僧人不肯放,有些语无伦次。

白袍僧人抚着云海的头顶,笑着:方才听到你的声音,以为是幻觉,却没有想到,真的是已经到了般若寺。

云海惊讶地抬头,却看到白袍僧人的双目深深凹陷,如枯萎的花朵,他顿时惊叫了起来:玄远师兄,你的眼睛?一时看不见,不过会好的,不用担心。

白袍僧人觉远笑了起来。

云海更加惊讶,旁人此刻或许还根本看不出白袍僧人的变化,但以云海的感知,却可以感觉到白袍僧人的肌肤和他枯萎花朵般的双目,都在不断的变得丰满莹润起来。

面容异常干净的白袍僧人温和的微笑,点了点般若寺的方向,解释道:距离般若寺里那几条涧流很近了,空气里水汽很多,我便可以用些手段,纳入体内。

这只是在无尽沙海里修得的一些小手段,因为无尽沙海里很多地方实在连一滴水,一株植物都没有,所以……所以师兄你为了能活着,甚至都可以让自己的眼睛都先失去水分,而保证能支持着行走?云海震惊的叫了起来,从白袍僧人的温和声音里,他感觉到了白袍僧人遭遇的是什么样的绝境。

白袍僧人的眼睛似乎已经开始可以看清些东西,他笑了笑,点着般若大佛的方位,道:你们在修建暗渠?是的。

云海震惊未消的点了点头,道:这条暗渠修建好之后,梵州数地就不会水不够用了。

善哉。

觉远真诚的赞叹道:西水难引,再困苦之地,人都可以设法求活,所以人之意志,才始终是这世间最强的禅。

师兄,我不懂你的禅。

你都在无尽黄沙里走了两年……前两次你的眼睛都差点瞎掉了,都确定无尽黄沙里几乎没有水源,可你还要走这第三次。

云海苦恼地看着白袍僧人,牵着他的手,陡然又想到什么事,又问道:师兄,你都能从这流动的空气里吸纳水分……那你身体散失的水分,应该比这空气里的水分还要少了?觉远却也有些不明云海的用意,点头道:的确如此,怎么?那我和你说话,身上又有水汽散发,那你岂不是相当于喝我的汗水、口水?云海苦恼道:这可恶心的紧。

觉远顿时有些无语,苦了脸,师弟,水到空中,便已是最纯净之物,你平日里饮水,又岂会想它的出处到底在哪里?也是。

云海笑了笑,看着苦着脸,好生生站着的师兄,他又快乐了起来,问道:师兄,你在无尽沙海里发现什么真正的佛迹了么?觉远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就说无尽沙海有什么可探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云海看着觉远,道:害得你快走到般若寺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要是你走岔了路,你不是就回不来了?玄远又笑了起来,道:世上从无无尽之说,我的禅便在对这无尽沙海的追求之中。

上两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云海道:师兄你还没看腻沙子么?这次已然不同。

玄远的眼睛已经更加莹润,如冒出佛光,他微笑着看着云海,道:我虽然还无法走到无尽沙海的尽头,但我已有些所得,我已经看到了一些云气幻影,有跃鱼飞鸟,有海天佛国,我已经可以肯定,无尽沙海一定会有尽头。

不要是师兄你累糊涂了,所感所知皆为虚妄。

云海摇了摇玄远的手,道:青鸾学院有了可以飞在天空的神木飞鹤,师兄要是真还想去,索性问他们借一只?玄远微笑着摇头:那样我未必走得更远。

云海想到了无数可能,想到或许大量动用魂力更加消耗水分,想到或许走在地上,可以让玄远得到一些食物……林林总总,他终究还是无法理解玄远的想法,只是当距离般若寺越来越近,当玄远的眼睛彻底明亮起来,当身体的肌肤上都开始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光时,他的脸上才又出现了震惊的神色,有些莫名的理解。

……大荒泽,一片旅人芋林里,上百名穴蛮战士在谨慎的警戒着。

他们身后的茂密林地里,开始穿出沉重的脚步声,一头给人极大压迫感的墨绿色巨蜥缓步从高大的旅人芋中透出,背上的鞍座里,坐着的是池小夜和火王。

这上百名穴蛮战士的神情顿时更为紧张和谨慎。

在十余停的时间过后,更远处的林地里穿出了几声呼啸声。

池小夜对着这些穴蛮战士点了点头。

这些穴蛮战士都退到了墨绿色巨蜥的后方。

很快,随着沉重脚步声的越来越近,又有一头墨绿色巨蜥从正前方的旅人芋林地里走出。

这头墨绿色巨蜥的背上鞍座里,除了一名比寻常穴蛮战士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魁梧穴蛮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云秦修行者,正是林夕。

第七百二十二章 未雨绸缪两头巨蜥挨到了一起。

当林夕和池小夜正式会面之后,这片旅人芋林地里,除了火王之外的所有穴蛮战士,全部往外退去,高大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林地间。

虽然大部分穴蛮战士没有见过林夕,但他们却都知道,正是因为这名年轻的云秦修行者,在过往的这个寒冬里,他们才不用和往年一样,死那么多人。

所以他们的警戒和防备,只是针对云秦的其他修行者和军队。

大荒泽污浊的水汽没有对池小夜的容颜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

和上次会面时相比,这个绿瞳女子似乎略微长高了些,头发也略长了一些,垂散在身后,显得更为秀丽。

她看着林夕,感觉到林夕的修为改变,绿宝石一样的眼瞳里开始出现一丝震惊的神色。

以云秦的境界划分,你已经到大国师阶了?她朝着林夕颔首行礼,首先出声道:你的修为进境很快,可说实话,我虽然很乐意见你,但却又不希望见你。

林夕看着这个始终给他遇到精灵的错觉的女子,笑了起来,你是觉得我一来总没好事?不过这个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是矛盾的。

我也想就在鹿林镇或者东港、燕来这样的镇里平平安安的呆着,然后不是我来找你,而是你有空了,想要进云秦来看看,就来看看我,可临到头还是要我来这里找你。

池小夜沉默了片刻。

她的穿着很普通。

她也和林夕一样很年轻。

但因为是所有穴蛮的领袖,且所有穴蛮都将她当成神一样看待,所以她的气质便自然和寻常人有很大不同,比起炼狱山那些身穿威严神袍的神官更显得有神性。

谢谢你在冬天还能连续不断的运送粮食进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林夕看着她,说道:不用客气,那是鳌角山本身的存粮,否则我也未必能再调得到粮过来。

不管怎么说,你赢得了大荒泽所有部落的信任。

你要明白,我不能代他们做决定,我只代表他们意愿的下决定。

池小夜缓缓的点了点头,看着林夕,道:对于我自己,我必须谢谢你杀死了狄愁飞。

还有,我知道你已经杀死了闻人苍月。

这次你来找我,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林夕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我是来寻求你的帮助,我想让你帮我准备一支这样的巨蜥军,越多越好。

池小夜想了想,问道:最少要多少?林夕说道:千乘以上。

一千头巨蜥?池小夜的绿色眼瞳骤冷,看着林夕,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

林夕看着池小夜的眼睛,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池小夜看着他,说道:你先说为什么要这么多的理由。

因为我们已经得到消息,接下来炼狱山会和云秦议和,云秦和大莽的战争会暂时结束……你是担心云秦皇帝不用对付大莽,就会全力对付你们?林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小夜打断。

这还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最主要方面。

林夕摇了摇头,耐心而细致地说道:云秦每个人都希望战争结束,尤其是在对方肯认败割让一些土地的情况下。

但只要开始议和,大莽的一些使团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云秦。

这便意味着,大莽的修行者可以不受云秦军队威胁而公然走在云秦的阳光下。

哪怕是议和的使团,都会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带进来大量的强大修行者。

云秦皇帝身边的厉害修行者已经不多,可是炼狱山还有很多厉害的修行者,云秦皇帝现在还有一支神象军……至少要有千头以上的巨蜥,才能拥有对神象军和炼狱山修行者的优势。

顿了顿之后,林夕看着池小夜,诚恳的补充道:你或许也知道,我们青鸾学院损失了许多厉害的修行者,我不想打乱这里的平静,但你这里,的确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助力。

如果有你的帮助,我们或许能够渡过难关,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的形势就会更加危急。

池小夜的面色沉重了数分,却依旧摇了摇头。

我先前说不可能,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因为我根本做不到。

她看着微怔的林夕,解释道:我先前就告诉过你驯服巨蜥成为巨蜥骑乘最关键的在于巨蜥最喜欢吃的某种食物,法精藤。

我也对你说过,唯有我这样的修行者,才能加速法精藤的成长,才能让法精藤长出许多叶子,但我的力量是有极限的。

林夕顿时有些明白,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可能培育出足够千头巨蜥所需的法精藤?法精藤树叶,并不是巨蜥的主食,只是相当于控制它们的丹药。

池小夜点了点头,若是每日里得不到一两片法精藤树叶,巨蜥就会暴动,不听指挥。

即便我每日把力气都花在培育法精藤上,最多也只能维持四百头左右的巨蜥。

那年和你们龙蛇边军交战,是积累了很多的法精藤树叶存量。

你也明白,长途跋涉所需备的法精藤树叶就会更多。

不成建制,便不会有决定战局的力量。

林夕轻声道:在得到云秦皇帝的支持之后,估计光是神象军的神象都有可能超过两百头,一头神象的战力,恐怕要超过两头巨蜥,至少要三比一建制,也就是说至少要六百头巨蜥骑乘,才能在自身没有太大损失的情况下,给神象军毁灭性的打击,接下来才能拥有对付厉害修行者的战力。

池小夜点了点头。

她也指挥着穴蛮打过很多大的战役,所以她十分理解林夕的意图。

林夕有些失望,他想了想,目光投往了大荒泽的更深处。

池小夜顿时又感觉到了林夕此时的想法,马上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林夕转头看着她,认真地问道:是路途太过遥远?还是因为你们族人也没有足够的修行者,还是因为你的族人不会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族人里的修行者足够,只是我们族里的所有的修行者都只喜欢花草灵木,不喜欢和外族人接触。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你可能不明白……但你甚至可以想象,我们族人甚至就当自己也是花草植物,生性自然,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你们和我们都根本不是同类,就像动物和植物的根本分别,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插手外面的纷争,甚至不愿意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们族人都认为,有外人进入,便或许会改变他们目前的一切。

林夕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道:没试过就不能肯定可不可能。

你们族人不管怎么样,都毕竟不是草木,都有感情,这也是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既然你会为了穴蛮而留在这里,我便有理由相信,你的族人有可能会帮我。

我不能代表所有我们的族人。

池小夜看着林夕,严峻道:平时我们的族人都是没有管辖的居住在山林之中,但可能有些人会认为外人的进入,就是触犯了他们的领地,我不能猜想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所以我也不能肯定我要是真带你去,被会驱逐还是会遭遇别的更可怕的事情。

而且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赶到我们族人生活的地方。

时间上面应该没有问题,为了确保秘密,我也有云秦天凤可以带我们飞进去,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林夕看着池小夜,笑了起来,至于危险,我想面对你的族人,总比面对炼狱山掌教那样的人要安全一些。

而且你的族人或许不明白,但你出来这么久,你应该明白,有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存在,你的族人哪怕躲得再远,躲得再好,或许也没有用。

林夕收敛了笑容,看着池小夜,认真道:我和你在这里认识的那场大会战里,那名申屠氏圣师的出现,就已经代表着炼狱山也发现了这里的改变。

既然炼狱山知道了你的存在,知道了大荒泽后面你们的存在,在对付了我们青鸾学院之后,炼狱山的力量想必也会深入到你们的地方去。

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你们那里不仅让他好奇,而且或许可以给他更强的力量。

我当然明白这些道理,我的有些族人或许也同样明白,但或许有些族人会持根本相反的意见。

池小夜看了林夕一眼,声音微冷道:你的云秦天凤能带几个人?如果你真决定要去,为了确保安全,至少要带一名圣师。

因为我的族人里,也有圣师。

林夕思考了数息的时间,然后看着她笑了起来:你应该不算重……这样的话,再带一个也不算重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正好便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她之前也一直想穿过大荒泽去看看,如果知道这个消息,她也一定会很高兴。

第七百二十三章 时间一名灰袍男子行走在夜色笼罩的中州城街巷里。

他始终低着头,就好像在数着自己一共踏过了多少块青石板。

他走得也并不快,只是他的感知分外的强大,在前方远处有人走来,将要看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提前转入了另外一条街巷。

所以华灯初上的中州城里虽然依旧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然而这名灰袍男子一路走过,沿途却根本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经过。

他就像行走在中州城里的一个鬼魅,只是又散发着某种与生俱来般的桀骜不驯的气息。

他在一座大臣的府邸外停了下来,虽然感知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息,然而府邸周围巡逻的军士众多,不远处的一些高处还有军方的夜哨在警戒,所以这名灰袍男子的行动也十分谨慎,足足花了数十停的时间,才越过了这座府邸的院墙,潜行到了燃着灯火的书房外。

在书房外的阴影里他更加耐心地等待了许久,等到书房里的那名官员似是有事又要外出,走到书房门口,推开书房的一瞬间,这名灰袍男子才以比狸猫还要敏捷的身姿,无声无息的到了门口,伸手扼住了这名官员的咽喉,闪身进了书房,轻轻带上开启的书房门之后,才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官员耳朵旁,轻声说道,刘大人,不要出声,我是青鸾学院的人。

这名被他制住的官员身体陡然一震,却是又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在烛光的照耀里,这名官员眼中的震惊渐渐消隐,面目又显得分外刚正坚毅,一脸正气,正是云秦名臣刘学青。

感觉到刘学青的配合,这名灰袍人松开了手,侧身错开了半步,颔首对他致礼。

借着烛光,刘学青看到了这名灰袍人的面目,看到这名灰袍人一脸桀骜和好像谁都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表情,刘学青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缓解着喉咙处的疼痛,心中却又有一股寒意涌到全身各处,你是青鸾止戈系的御剑圣师徐生沫?除了我,还有谁能大摇大摆的进入你这种级别的官宅,还不被人发现?徐生沫对于自己不动用任何魂力,不被任何修行者感知而和刘学青碰面而感到十分骄傲,但昂首甩发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却是陡然想到林夕在去年刚刚下雪之时,就在这城里大杀四方,他就顿时又有些无语,不由得在心中极其不爽的重重暗骂了声。

即便你是圣师,但要是被人发现你在中州城里,你也未必逃得出去。

刘学青压低了声音,看着徐生沫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用意?我只是负责帮林夕那小子传些话。

徐生沫咬着牙,面色不善道。

刘学青看不懂徐生沫的神情,他也心情沉重,不想深究,沉声问道:林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炼狱山会让大莽和云秦议和,再过几天,大莽就会正式派使臣赴云秦,到时候中州城就会知道这个消息。

徐生沫看着刘学青,道:林夕让我告诉你,虽然谁都希望战争结束,但对于青鸾学院而言,这也是炼狱山以退为进的手段。

炼狱山完全会利用议和,让大批的修行者光明正大的进入云秦。

青鸾学院现在未必有能力抵挡炼狱山的修行者。

这次议和是炼狱山掌教提出,所以一定会达成,林夕说他并不知道你会决定站在哪一边,但他肯定你会做对云秦有利的事情。

所以在大莽肯定会尽可能满足云秦条件议和的前提下,他希望你能多要些东西,既能让云秦多得点好处,又能拖延一些时间。

徐生沫连说了这几句之后,干脆利落的道:好了,我说完了。

大莽要和我们议和?刘学青的眼中已经全部是震惊和激动的神色。

他深深的吸着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林夕确定,议和一定会达成?即便我们的要求十分严苛?徐生沫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冷道:虽然我不是林夕,但我想如果我不是白痴的话,他这几句话,应该就是让你乘机狮子大开口,然后对方不愿意就慢慢磨,尽量多拖延些时间的意思。

刘学青沉默了下来。

徐生沫却不再说什么,转身轻轻地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再花了不少时间,走出了这个宅院,走出了这片街巷之后,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的徐生沫这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鄙夷的轻声骂道:装酷装冷漠这种事情居然都比我强,林夕,明明是生死存亡的事情,你居然只对刘学青丢下这样几句,也不多说几句………………青鸾学院知道议和的消息,要比中州城知道的早得多。

刘学青便成了整个中州城里,除了青鸾学院的人之外,最早知道议和消息的人。

云秦皇帝知道这个消息,自然也比其余的权贵要早得多。

在刘学青知道大莽即将正式议和的消息的第二天,云秦皇帝便也已知道了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了皇城慈平宫。

在这个皇城最为僻静,甚至都长着许多杂草的宫里,住着一个人,一个整个中州城,也可能是现在整个云秦最强大的人。

云秦皇廷大供奉倪鹤年。

云秦皇帝将所有的随从和侍卫全部留在了宫外,然后独自一人走入了慈平宫,走到了最深处,倪鹤年修行的房间。

此时已是初夏,中州城的风已经带着令人出汗的燥意。

然而倪鹤年修行的这个房间,却是比中州城的寒冬还要寒冷。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以寒玉为壁,堆满了大块大块寒冰的冰窖。

看着盘坐在寒玉床榻上,连眉毛上都凝结着白霜的倪鹤年,云秦皇帝沉默片刻,道:有用么?倪鹤年抬眉,看了他一眼,就像是看着普通的圣师一样没有区别,点了点头,平淡道:至少可以令身体机能一切变缓许多,可以给我赢得很多时间。

云秦皇帝没有任何怒容,也平静地看着他,问道:多久?很多年。

倪鹤年随意道。

听到这样没有确定年限,似乎显得太过随意和倨傲的回答,云秦皇帝却依旧没有动怒,他沉默了片刻,又微微抬头,沉声道:惠灵丹的确是朕给闻人苍月的。

倪鹤年看了云秦皇帝一眼,没有回答,他眼眸中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波动,似乎就像没有听到云秦皇帝的这句话一样。

炼狱山将会和朕议和。

云秦皇帝的眉梢微微挑起,继续说道。

倪鹤年的眉梢却是微微挑起,眼光剧闪了一下,眉毛上的白霜发出金铁一样的声音。

朕想知道您的意见。

云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却是变得略微冷厉了起来,您应该明白,议不议和,朕必须由您的意见决定。

倪鹤年平静地看了云秦皇帝一眼,道:你之前已经和炼狱山合作,已经和青鸾学院为敌,难道还有回头的机会么?云秦皇帝的脸色难看了数分,道:朕只是考虑最有可能击败青鸾学院的手段,所以才将惠灵丹交给闻人苍月,而未给大供奉。

你错了。

倪鹤年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惠灵丹对我会有多大的改变,既然我不在意惠灵丹,那你无论给谁,便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

云秦皇帝微微一呆。

你单独进来和我见我,也是想赌一赌,要看我对你的态度有没有什么改变。

你也明白你和炼狱山掌教合作,是引狼入室,你明白也只有我才是你手中有可能对付炼狱山掌教的力量。

倪鹤年用根本不聚光的灰白双瞳看着云秦皇帝,平静说道: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你的敌人是谁,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我一直在追求超越圣师,成为中州城里真正最强大的人,现在我已经做到了,我的前路……面前的敌人,境界比我高,比我强大的,便只有炼狱山掌教。

你生怕我对你有意见,到时不帮你对付炼狱山掌教?倪鹤年的嘴角开始露出冰冷的讥讽神色:你不必担心这点……因为若是要离开这个世间,我自然只可能在面对他的时候死去。

云秦皇帝眼睛微微地眯起,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冷漠和威严。

他朝着倪鹤年微微躬身施礼。

大供奉您的名字,将会永留云秦史册。

大供奉您需要什么,皇城任凭撷取。

冷酷而尊敬的说了这两句之后,云秦皇帝便带着更强大的自信,欣喜的离开。

倪鹤年没有再出声。

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目,呼吸都似乎停顿下来,然而这个冰窖冰寒的空气里,却似乎出现了许多丝丝的纹理,就像无数的符纹连通在他的身上。

他嘴角冰冷讥讽的神色,没有收敛,却是如涟漪般泛开。

第七百二十四章 殿议和东行倪鹤年的身体,好像要将皇宫里和整个中州城里的冷沁之意全部吸光。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关系,今年中州城的初夏,比往常的年头也的确来得更热一些。

在晨光里入宫的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只觉得自己的官服就像是炕头上捂热的棉被,即便身上的汗水都被他用魂力震出,但片刻之后,身上又是十分黏稠,很不舒服。

跟在他身后的一行官员,便以为是天气闷热,身体不舒爽的原因,才使得封千寒的脸色看上去分外的阴霾和深沉,他们这些对炼狱山并没有多少了解,并不算是中州城里真正权贵的普通官员,脸上的神色和封千寒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脸上的神色,可以用兴奋,甚至用狂喜来形容。

因为他们也已经知道,大莽皇帝已经派出使者,正式提出向云秦提出议和。

这些普通的官员所站的位置不够高,便不能看到更高处的东西。

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议和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背景,他们只知道,从龙蛇边关开始和穴蛮大规模会战开始,整个云秦已经连续经历了近四年的战争。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连续四年的大规模征战,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场灾难,让百万计的云秦人死去,让无数原本富庶的家庭变得困苦不堪,现在这场灾难即将终结,这些官员又怎么可能不开心?更为关键的,是大莽首先支撑不住,提出议和,这便是认败。

再没有大型战事,大德祥在碧落陵的诸多农场的冬麦和早稻都即将收割,这便表明着大德祥彻底撑了过去,接下来南方数个行省的无数民众不会再饿肚子。

只要最基本的粮食不成问题,对于战后诸多事宜的重整,这些官员便都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所以这个闷热的初夏,在这些官员的心里,却是一个平和而美好的未来的开端。

……和所有官员心中所想的一样,虽然现在代表大莽皇帝的使臣才刚刚和南陵前线的军方正式接触,提出议和,但所有聚集到金銮殿的官员们,都知道今日朝议的重点只可能集中在议和这件事上。

随着正武司司首李成隅在大殿里正式禀报大莽议和,一些原本浑浑噩噩,对其余不关己的消息已经没有丝毫兴趣的官员们,顿时精神一振,耳朵都要竖起。

以你们之见,这议和要不要议?百姓困苦,依臣之见,议和之事应尽快进行。

依臣之见,可令大莽割地赔款。

……一时间,殿内群臣纷纷开口,生怕声势不够,让龙椅上的人头脑再度一热,一拍龙椅,说道:我们不议了,再打!而面对群臣汹涌的,几乎完全一致的意见,云秦皇帝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威严笑意:如果朕没有听错,看来你们的想法都是一样,和谈自然是要谈的,关键就在于要让大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听到云秦皇帝话语中隐然的赞成和谈之意,许多官员顿时大喜过望,山呼圣上英明。

既然都是这样想法,那便召大莽使臣入中州和谈。

云秦皇帝平淡而威严地说道。

臣认为,和谈的地点不宜在中州,而要放在边关前线。

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一起,殿内大多数官员都惊悚了起来。

因为这声音虽然中规中矩,但就像一艘顺风顺水的大船,陡然被人扯了一扯,横生出了些意外。

空旷的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出声的人身上。

出声的人是正武司统筹使吴天祥,军方的老人,若是硬要以派系来分,便是属于顾云静一系,代表边军声音的人。

正是因为他这样的身份,许多人才陡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而陡然心惊。

云秦皇帝缓缓的转头,看着这名从一品的军方官员,一字一顿道:为什么?大莽人素来诡计多端,突然和谈,也有可能是惑兵之计。

顾大将军已然为国捐躯,若是大莽大军骤然又大举偷袭,前线征战将大为不利。

吴天祥沉冷道:即便是真要和谈,来使之中,依然可能有奸细、探子,若是沿途刺探军情,埋伏潜隐,不知今后又引起多少祸事,所以臣认为,和谈必须在千霞边关,令大莽使臣不准进入云秦一步,以绝后患!云秦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还未来得及说话,已有十余名军方的官员纷纷出声支持吴天祥的观点。

许多官员都是忍不住偷偷互望了一眼,虽然吴天祥的话很有道理,然而这气氛,却显然越来越古怪。

云秦皇帝没有马上出声回应,只是扫了一眼殿里的其他官员,淡淡道:可有人有异议?使团只要限定人员和加强监管,应该不会有问题,若是放在边关前线,商谈条件皆要回报过来定夺,一来二去,恐怕要耗费太多时间。

放在边关前线,恐无必要。

即便担心对方只是惑兵之计,闻人逆贼已亡,我边军严防之下,对方也不可能占得到什么便宜。

一时之间,便不时有官员提出异议。

云秦皇帝只是眼睛微眯的听着,随着出声的官员越来越多,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一方越来越占上风,相比反对一方,以吴天祥为代表的一方无论是官阶还是威望,都似乎有些不够。

然而在这一切似乎变得彻底朝他想要的方向前进时,云秦皇帝的身体陡然微微一颤,目光不由得落到了群臣中最前的刘学青等人身上。

平日里,刘学青以及各司言官都应该是言辞最为激烈的,然而今日里,这些人却太过沉静,沉静得让他都感觉到了诡异和危险。

也就在他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刘学青身上时,刘学青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出列,张嘴,出声:臣以为,和谈之事,必须放在千霞边关!这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他一出声,所有先前辩论激烈的官员,也反应过来,感觉到了平时议事之中一直占主导作用的这批直臣和言官的异常平静,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

和谈之事,不仅事关军计,更重的是国体国威!千霞边关失守,南陵行省失守,这都是我云秦之耻!如此耻辱之事,现对方认败,难道还要迎接贵客一般,将对方恭敬的迎入中州城?直到此时,千霞山还在大莽之手。

和谈之事,若不隆重,削减到使团唯有寥寥数人,岂非儿戏?所以这和谈,非但不能限定人数,而且要限定对方出席人员规格!必须让对方军方最高层和朝堂极尊人物俯首认败,签署协定,当即退出千霞山,再行行使和约约定之责!所以这和谈,不仅要在千霞山谈,不仅要隆重,而且要消息通明,让所有云秦百姓都知道和谈的进程和具体细节!……殿上越来越沉静,先前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的官员,越来越无法反驳。

至于所谓的耗时日长……和谈之期内,不管耗费多少时日,不可能大战,又有什么关系?刘学青继续垂着头,缓慢而清晰地说着:倒是有些急于求成,生怕再战而放弃应得利益的,将来倒是恐被云秦百姓认为卖国。

至于回报定夺,既是对方认败求和,我云秦只要定好所要条件,要定夺权衡,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难道还要多做退让?这几句话越加严厉,先前反对最为激烈的几名官员都是身体一震,面色铁青。

所有言官都依旧未出声,但此时显然已经形势分明,反对将和谈放在边关的一方,已经彻底失势。

臣愿意为使,出使千霞山和谈!刘学青声音陡然变重,一字一顿说道。

听到这句话,许多官员都是呼吸一顿,知道既然刘学青搬出大义,又主动挑起要为云秦雪耻,获取令百姓满意利益的重担,这事情,便几乎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很好!云秦皇帝的眼底闪过了一些寒冷的色彩,他看着刘学青,道:以你之见,此次和谈,我们云秦要大莽付出如何代价?刘学青低着头,说道:割让千霞山至夺月城的土地,赔银三百万两。

轰的一声,一片哗然。

很多官员艰难的吸着气,他们不敢相信,刘学青竟然能够开出这样的条件。

三百万两已经是巨款,千霞山至夺月城的土地,更是相当于大莽帝国的整个北境,相当于数个行省!云秦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里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和倪鹤年的那个冰窖一样寒冷起来。

……就在中州皇城里的金銮殿再次陷入沉寂的时候,被林夕称为瑞瑞的金色云秦凤凰,正朝着东边不停的飞行。

它的双足下,吊着一个篮子,里面坐着林夕、池小夜和云秦最年轻的圣师南宫未央。

第七百二十五章 绿城大荒泽夏季的风始终从东南方吹来。

逆着风流,林夕和池小夜、南宫未央已经行进了快有半个月了。

此刻林夕的面前不远处,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片和大荒泽里的乌云界限分明,显得异常明亮的青色痕迹,听池小夜说,那就是被她们族人称为古妖林的原始森林。

看着越来越近的家园,池小夜的脸上多了一份的凝重。

那是什么?林夕愣愣地点着绿色里一块好像柱状的凸起,问道。

眼前的景象实在让震撼。

为了节省些气力,借助一些风流,金色的云秦凤凰瑞瑞已经飞得很高,但那些深锁着云气,似乎吸收了一切尘埃和水汽,使得上方的天空特别清晰和明亮的巨树,就好像在他的脚下。

这些巨树是要有多高?登天山脉里的那些巨松,都肯定无法和这里的这些巨树相比。

这些巨树不是和登天山脉深山里一样的寒带树木,而都是热带雨林里那种枝叶特别繁茂的树木。

关键的是,他看到的那块深绿色的异样凸起,顶部滚圆,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根巨大的仙人掌。

要真是仙人掌,长到上百米的高度,这是什么仙人掌?那是一个石像。

池小夜看到了故乡熟悉的景物,肩膀都有些发抖了,努力控制着心情解释道:古妖林里有很多这样的石像,大多手里持着花草或是藤蔓,有男有女,可惜大多都已经残破了,又爬满了许多植物,看上去就像一根根巨柱。

和你们云秦的传说一样,我们族人也认为这是上古强大修行者的遗迹。

林夕更加震撼,这才是真正的不可知之地,要不是有你,恐怕来这里见了这样景象的人,都不可能想到这样的古林里面还有你们这样的修行者活动的踪迹,这片古林之后,还有许多你们这样的修行者。

和你们云秦所说的别的不可知之地相比,这古妖林也算不上太过凶险。

池小夜心事重重的随口说道。

那也是对你们这些自幼出入古妖林修炼,又对各种植株了如指掌的修行者而言。

林夕摇了摇头,苦笑道:否则我不相信穴蛮不想穿过这片古妖林看看。

池小夜蹙起了眉头,想了想,转头看着他,承认道:你说的应该是对的。

古妖林里不仅有不少实力超过大国师阶的妖兽,而且还有许多比这些妖兽更为可怕的食人类植株,以瑞瑞现在的体力,也至少要在途中休息两夜,至少要用三天三夜的时间,才能穿过古妖林。

要是平常修行者步行,即便知道路途,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即便是穴蛮里的强者,也的确很难在这里面撑过一个月。

林夕深吸着扑面而来的极其新鲜的空气,感觉有些微醉,忍不住又有些郁闷道:有这样一条连穴蛮都隔绝在外的天然屏障,你们族人还担心帮助外人会给你们带来大的改变。

人永远比妖兽和那些食人植株更为可怕。

池小夜轻声道:我族人既然会那么想,就一定会有那么想的理由。

我好像见过这些东西。

南宫未央突然出声道。

林夕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她的目光,就盯在他方才说的那种古雕像上。

难道你的出身真的和这片古妖林甚至和池小夜她们族人有关系?怔了一怔后,林夕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他所熟悉的狗血电视剧里的桥段,难道是有云秦修行者,进入了古妖林,和这里的修行者成了亲,有了你,然后又不被这里的修行者允许,追杀逃离到大荒泽?池小夜,你有没有听过族人说,有和外界修行者私奔的女族人?池小夜坚决的摇了摇头,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和你说了。

那难道南宫未央的父母,是来探这块对于云秦而言是不可知之地的修行者?然后在返程的途中,受了些意外?林夕顿时客串起了柯南,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推理。

只是在南宫未央根本记不起其他任何的事情的情况下,这样的猜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肯定的答案。

因为并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浪费,所以时刻提醒自己不是个旅游者的林夕并没有做任何的探险和探秘,只是按照池小夜的指引,以最安全的线路,直接穿越古妖林。

在经过了两夜难得的树冠吊床休息之后,林夕终于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池小夜口中所说的绿野城。

远远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圆形城池。

除了一道高大的绿色城墙之外,这个位于一个巨大的山谷里的城池内外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遍生着葱绿的树木。

所不同的是,古妖林在一片连绵的丘陵地带戛然而止,位于丘陵地带纵深处的这个城池的树木并不像古妖林里的巨木一样高大,没有那种恐怖的,好像随时会化成一个巨人跳起来行走的气势。

距离更近了一些之后,林夕更加无语,忍不住再看着池小夜问,你真确定你们不是树林里灵气化生的精灵?或者叫德鲁伊?之所以忍不住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看清楚,这绿野城的城墙,根本也是一株株树木和藤蔓连接在一起形成!现在不是说这些胡话的时候。

池小夜的脸色沉重得似乎要滴下水来,她咬着嘴唇,点了点林夕看着的绿色城墙,轻声问道:看见那树墙里间隔长着的表皮是深棕色的大树了没有?那是枣树?林夕怔了怔,远远看去,除了过分高大之外,似乎很像枣树,而且树上也都结满着红枣一样的果实。

记住任何时候不要轻易靠近那些树木五十步的距离。

池小夜沉声道:那是刺毒树,在我们族中修行者的力量御使下,可以一次性瞬间射出上千颗果实,果实威力不足以洞穿大国师阶修行者的身体,但是果实汁液散发的气息,却是有麻痹作用,除非圣师,否则一般的修行者很容易中毒僵硬。

这么厉害?林夕顿时苦了脸,这不相当于每隔数十步就设了一个大型军械……你们这是随时要准备打仗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

可惜肯定不能搬迁,又不能移动,否则这放在战场上,岂不是比十几座投石车加起来还厉害?林夕正在忍不住感叹着的时候,一阵奇异的笛鸣般声音已经响起。

显然池小夜的族人也已经发现有不速之客到来。

第七百二十六章 童话世界里的旅人越是接近这个城池,林夕越是震撼。

他看到这个城池里矗立着许多顶端尖锐的高塔,还有许多穹顶宽阔,像神庙一样的建筑,这些高塔和神庙一样建筑的表面都是绿色的,是那种生气蓬勃的自然绿色。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整座建筑物都是一株活着的植株。

然而这些高塔和神庙一样建筑物的绿色表面,却又有着一条条各种颜色的鲜艳纹理,极像一条条符纹。

除了这些将艳丽和神秘、玄奥融汇于一体的建筑物之外,还有大量的圆形蒙古包一样的建筑,掩映在林间。

这些建筑物也都是藤蔓环绕形成,高低不同的挂在树间。

一条看上去天然的河流,在城内蜿蜒,迤逦向东而去,这条河宽约五十步,流出绿色城墙的地方,便做了一个城门,有两株横卧着的大树,就像两座吊桥,通往城中。

就在林夕忍不住想问池小夜那些高塔一样的建筑物和神庙一样的建筑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时候,有数十条庞大的怪兽身影,从正对着他们的城门口走了出来。

这些慢吞吞但显然比神象军的神象还要庞大,充满压迫力的身影,顿时吸引了林夕的所有注意力。

然后他的目光很快就凝固了,嘴巴张了张开,好像要一口吞下几个鸡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次就连南宫未央都忍不住震惊的出声问道。

这种怪兽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型的田螺,但等到距离近了,看上去却更像是一条青黑色的大船。

显然十分坚硬的青黑色表壳上,还天然生长着许多灰色、黄色的花斑,就像是腐烂的木头。

外壳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孔洞,看不见有没有手脚或者是蜗牛一样的软体,但是可以看到这种很像外表腐烂的沉船一样的怪兽的底部,却是不停的泛动着一圈圈的黄色光晕,有明显属于妖兽的魂力波动。

这是居魂舟,古妖林一些水域里的妖兽。

池小夜紧张地看着那些庞大的身影,飞快的解释道:因为在水里特别像很久以前的沉船,以前我们族人不了解的时候,接近这种东西又会被杀死,所以在我们族人很早以前的传说里,都说这是溺死的人鬼魂寄居在破损的沉船里,所以一直叫这种东西叫做居魂舟,在七十年前,才有族人确定这是一种妖兽。

这种妖兽会喷吐水柱,力量只是和国士阶相差无几,移动速度也只能和普通人跑动差不多,但关键在于外壳太过坚硬,就算是大国师,没有厉害的魂兵辅住也很难破开。

而且这种东西连心脏都没有,除非将它内里的软体弄得一团糟,才有可能将它杀死。

超级耐打就对了。

大开眼界的林夕不住的感叹自己对于这个世间的了解的确还是太少,这种居魂舟来个几十只的话,或许也能够稳稳克制神象军了。

他忍不住转头,对着池小夜低声说道。

这里的所有东西我都有兴趣,都想带走。

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可关键得别人愿意给你带走。

林夕讪讪一笑,你强盗头子做久了,说话都像强盗头子了。

……同样,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到来也让这座城市陷入了震惊。

许多和池小夜一样绿瞳绿发,被云秦皇帝在军报里称为妖族的男女从藤蔓围绕而成的建筑物中惊惶的探出身来,和云秦的修行者一样,这些妖族的普通人同样对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他们也从未见过外貌如此威严,金光四射,且身上荡漾着强大魂力波动的云秦凤凰。

数十只可怖的居魂舟的上方,站立着数十名身穿墨绿色袍子,手持各种奇形兵刃的男女,明显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姿态。

甚至有一名长发有些卷曲的男子,手持着一具白玉般的长弓和金黄色的羽箭,已经瞄准了吊着篮子的绳索。

池小夜尽可能的将身体探出了篮子,挥舞起了双手,同时嘴里发出了独特的音节,这是和云秦话截然不同的语言。

居魂舟上数名妖族顿时也发出了独特的音节。

震惊和惊惶的神色迅速从这些人的脸上消隐,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警惕。

可以让瑞瑞降落下去了。

池小夜转头,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点头,看着云秦凤凰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

瑞瑞随即收拢了翅膀,像一颗陨石般下坠,在距离地面还有十余米时,才陡然张开双翅,使得地面轰然一震,指甲大小的石子被狂风扫得激飞出去,发出箭矢破空般嗤嗤的声音。

居魂舟上绿瞳绿发的男女眼中顿时又多了几分震撼的神色。

瑞瑞的眼底闪过一丝骄傲和得意。

我知道你想表现一下,这样也的确很酷,可是你也得顾及一下乘客的感受好不好。

林夕无奈的揉了揉肚子,缓解着强烈晕车般的感觉,轻声地说道。

瑞瑞顿时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

看到林夕和瑞瑞的样子,居魂舟上的绿瞳绿发男女看着林夕的目光顿时又变得不一样了。

其中一个结着几条辫子的中年男子马上对着池小夜说了几句话。

你们说什么?只能看出是在说自己的林夕忍不住低声问池小夜。

池小夜也不看林夕,轻声道:他们问你是不是巡游者。

林夕奇怪道:什么是巡游者?就相当于你们所说的灵祭祭司。

池小夜道:在我们这里,能够和灵智极高,战力强大的妖兽沟通和结成伙伴,也是十分罕见的,也同样很受人敬畏。

林夕这才明白过来,刚想问这些居魂舟上的人算不算巡游者,他的袖袍便微微一动,吉祥的脑袋便钻了出来,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些无比庞大的巨魂舟,也是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神色。

居魂舟上的绿瞳绿发男女看到吉祥,又感觉到了吉祥身上的气息,顿时又纷纷变色,交头接耳起来,发出了一阵林夕和南宫未央听不懂的声音。

这次不等林夕问询,池小夜就已经低声解释道:他们说你居然是双宠巡游者,能够拥有两个妖兽伙伴的巡游者更少,因为不同的强大妖兽之间往往互有敌意,根本无法和睦相处。

林夕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容易理解。

更多的绿瞳绿发男女走出了绿野城,好奇和警惕地打量着林夕和南宫未央。

林夕也发现,所有这些妖族,男的大多身材修长,女的却大多娇小玲珑,比起一般的云秦女子要娇小一些。

但不管男女,都显得分外柔美、有力。

秀美和力量这两种似乎截然相反的东西,却在这些妖族的身上极其和谐的共生着。

如果说先前林夕第一次在灵夏湖畔见到许多青鸾学院的讲师和教授时,给他的是一种仙剑史诗世界的感觉,那这处地方,这座绿色的城,就如名字一样,给他的却是一种梦幻和童话般的感觉。

池小夜和居魂舟上的族人开始了飞快的交谈。

独特的音阶就好像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夹杂着风铃声的那种感觉。

我已经说明了你们的来意,接下来我们要进城,他们会带你们去族里智者那里。

交谈了片刻,池小夜转过头来,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凝重道:除非你们能够说服智者,否则不可能有族人会帮你们。

林夕怔了怔:什么是智者?是族里一些威望很高,被族里的人公认的极有智慧的人,通常是一些修行时间很长的老人。

池小夜看着前面转身的巨魂舟,一边示意林夕跟上自己,一边快速的解释道:就像你们云秦说的大贤者一样……先前我就和你们说过,我们这里和你们云秦,还有大莽和唐藏都不一样。

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统治,没有律法,每个人都像是自由生长在这里的树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长幼之分之外,根本没有地位高低之分,但是一般遇到重大的事情,族人都会请教一下智者的意见。

即便你们没有要求,哪怕只是穿过古妖林,正好闯入到我们这里,这也是大事,也同样会引你们见智者。

因为我们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从出生到现在,应该都没有见过外来的修行者到达这里。

微微一顿之后,池小夜补充道。

林夕反应了过来,就像精神领袖。

池小夜蹙眉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在穿过城门的时候,林夕看到左右两侧不远处的两棵刺毒树高约二十米,不仅结满了比枣子略大一些的果子,而且和榕树一样有着茂密的藤须垂下,林夕在凝视着它们的时候,它们的藤须竟然轻晃起来,无风自动。

这更加让林夕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误入童话世界的旅人。

进城之后,池小夜明显心情更加的激动,双肩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很多人都遥遥的和池小夜打招呼,只是因为天生对林夕和南宫未央这样从未见过的修行者有着抗拒感,所以没有多少人走到身边来。

那种高塔和神庙一样的建筑物是做什么的?林夕抓紧时间,看着那些艳丽、神秘和玄奥的建筑物,问道。

高的是蜂塔,你说的那些神庙一样的建筑物,就是智者建造的居所。

蜂塔?林夕不由蹙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城中为数不少的艳丽而神秘的高塔。

第七百二十七章 妖族智者早就看腻了这些的池小夜根本没有林夕的半分新奇和求知欲望。

你等会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她的目光甚至都根本没有落向那些高塔,只是看着沿途那些熟悉或是陌生的族人,随口解释道:这是族里有些人一起建的,可以帮助天玉蜂在里面繁衍,同样也会有不少蜜汁流出来。

天玉蜂的蜂蜜不仅是很好的食物,而且香味可以驱除毒蚁蛇虫。

就只是相当于巨大的蜂箱?林夕又愣住了。

天玉蜂飞得比飞剑慢不了多少。

池小夜说道:如果有什么人或者厉害妖兽攻入绿野城,同样可以用激怒天玉蜂的手段用来对敌。

一座蜂塔的天玉蜂数量很恐怖,厉害修行者都会被磨死。

跟在池小夜身旁,行走在这个看不到一块砖石的城池里的林夕,又变成了好奇宝宝,不停地问道,比飞剑慢不了多少……那哪怕撞在身上,也和中了一箭差不多了,会蜇人么?有没有毒性?毒性很奇特,不会致命,但让人肿胀,要是被数十只天玉蜂蜇了,整个身体就会像充气一样肿大,胀得油光水亮,恐怕走都没办法走。

池小夜说道。

林夕有些傻眼,那不是真变成了个充了气的猪头?池小夜隔了很久归乡,又因为林夕的事情也事关着整个大荒泽穴蛮部落的命运,心里十分沉重,但此刻听到林夕这样的一句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形之中轻松了不少。

踩踏着长满地毯般青草的道路……或者说城里根本没有道路,因为空地上到处都长着柔软清新的青草,林夕很快看清了绿野城里的蜂塔。

这是活的么?是用什么大树,在中间雕空了,然后让这天玉蜂在里面筑巢?要吃这蜂蜜,就只要自己到这里来拿?在高达近三十米的蜂塔下面,林夕这个好奇宝宝眼睛都挪不开了。

他看到这种布满朱红色、紫色、蓝色等符纹一样纹理的高塔的塔身,完全是嫩而柔软,给他的感觉就和水芹的表皮差不多。

塔身底部的四五米,有许多孔洞,里面露出的蜂巢是白色的,就像牙膏一样从孔洞里挤出来一些,只是这些露在外面的蜂巢又非常坚硬,就像是溶洞里石钟乳的那种材质。

这让林夕的第一总体感觉,就像是一株无比巨大的青菜,里面充斥着巨大的石钟乳,表面又被人为的画了各种色泽的符纹。

让这种怪异的感觉更为强烈的是,那一只只从顶部飞出的天玉蜂都是洁白色的,通体散发着羊脂白玉一样柔和的白光,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至于飞行速度果然和池小夜所说的一样极其惊人,飞出飞进就是一条白光,就像一道道飞剑。

蜂塔底部露出的那些坚硬的白色蜂巢里,却是不时有琥珀般晶莹的黄褐色蜜汁滴出,汇聚在底部斜插着的,像一个个海碗一样的树叶里。

这些蜂蜜,都是散发着一种甜腻芬芳的气息,传不太远,却似乎分外持久。

这的确是活的,这是叫香萝树塔,里面本身就是空的。

这种树塔对于天玉蜂的意义不只是遮风挡雨,还能延长天玉蜂的寿命。

年轻人,你说得不错,绿野城里的人,要吃这蜂蜜,就只要自己随便来取就可以了。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林夕的身后响起。

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林夕能听得懂的云秦话,而且还不是南宫未央和池小夜的声音,是十分吓人的。

林夕吓了一跳,等到转身,他才看到有一名胡子都用细藤捆扎住的老人正安静地打量着他。

这个老人的脸色有些蜡黄,搀着一些隐约的绿意,绿色的头发和胡须有点像干枯的野草。

这名老人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但关键在于,老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平静,如果闭上眼睛,在林夕的感知里,他恐怕就和一株树木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隐匿在山林里面,那他是几乎不可能预先发现的。

林夕还看到,那些骑乘着巨大居魂舟带路的绿瞳绿发男女,都已经停了下来,围绕在这名老人的身周不远处。

您会说云秦话?林夕先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他有些反应了过来,行礼道:您便是城里的智者?云秦年轻人,你们可以这么认为。

老人微笑着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池蒲,作为百年来唯一到达这里的云秦修行者,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林夕。

林夕说了自己的名字,转头看着南宫未央。

南宫未央锁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但还是自己说出了名字:南宫未央。

以前我们族里的有个智者说过,哪怕是带着一只天玉蜂进古妖林,让这只天玉蜂飞走,今后都有可能会有和这只天玉蜂相关的事情出现在面前。

就像是天地之间的元气和符文,这香萝树塔和天玉蜂,其实一切都是有关联的,你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就像是改变了其中的一些轨迹,然后这些轨迹,恐怕依旧会在很久以后,绕回到你的身上。

这名胡子用细藤捆扎住的老人,微笑着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又看着香萝树塔,有些感慨般地说道。

这句话对于林夕而言似乎有些太过跳跃和深奥,所以一时间他有些发怔,接不上话。

到我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这名妖族老人微微一笑,点了点距离这座蜂塔已经不远的神庙般的建筑,说道:我会解决一点你们心里的迷惑。

林夕顿时觉得这名妖族老人的确很像智者,但更加像神棍。

不过作为一个好奇宝宝,而且是一个有求于人的好奇宝宝,林夕还是马上乖乖地跟了上去,并很快点着那座神庙般的建筑请教道:那也是某种树塔么?不是的。

妖族老人似乎看穿了林夕脑海里的想法,呵呵的笑了一笑,又收敛了笑容,认真道:这是绿野城的根。

第七百二十八章 异类绿野城的根?林夕不能理解的皱起了眉头,难道这整个绿野城的一草一木,矗立着的蜂塔,形形色色的树木,垂在树木上的那些藤蔓房子,还有他此刻踩踏着的清香而厚实的青草,只不过是一株大树上形形色色的叶子?这整个绿野城就是一株大树?被妖族人称为智者的老人看到了林夕满脸满眼的惊疑,他笑了笑,没有解释,继续带着林夕走往神庙般的建筑。

这种建筑物进门一共有十七级台阶,台阶很柔软,就真的好像踩踏在充满水分的真实树根上。

里面只有一个圆形拱厅般的房间,摆设极其的简单,一张用藤蔓编织的床榻,摆着些大小不同的枯木,算是桌椅。

房间的墙壁和外面一样,都是绿色的,同样有许多色彩丰富的纹理。

除了进来垂着帘子的门之外,这个神庙般建筑里面的房间没有任何的窗户,但是却依旧明亮,就好像外面的阳光能够渗透过这建筑的本身,传到里面。

里面的空气,明显比外面的更要清新和浓郁,以至于林夕开始感知到,有两种明显不同的元气,在那些色彩斑斓的纹理中流淌。

一种比较强烈,是这种建筑本身在往外散发,另外一种没有那么明显,是这栋建筑,通过这些符文,在从外界吸收着元气。

林夕想到了某种可能,拧着的眉头顿时松开了。

看来你已经有些想明白了。

老人倒了三杯水给林夕、南宫未央和池小夜,他看着林夕松开的眉头,睿智的微笑着。

他手里的杯子也都是掏空了的木根,里面的水是淡绿色的,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就像是某种青草或是叶子榨出的汁水。

你很聪明,有些道理,便应该更容易明白。

老人接着看着林夕说道。

这是青竹花上凝结出来的露水,可以消除疲劳,有助于冥想,很宝贵。

池小夜低声的对林夕和南宫未央解释了一句,然后极其尊敬的向老人致谢。

林夕也认真致谢,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花露,很清甜,就像新鲜榨出来,又掺了些桂花的甘蔗水。

这些建筑,能够制造出其它植物成长的养分?这个城里一些像蜂塔等植物如果失去这些养分,就会枯死,这个城池就会枯萎,不复存在,所以您才将这种建筑,称为这个城的跟?他慢慢地喝着,看着老人,试探性地问道。

老人竖了竖大拇指,赞叹道:我就说你已经想到了。

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但却并不急着提及,想必您是有其它用意。

林夕想了想,抬头看着这名老人充满沧桑和睿智的绿色双瞳,道:像您这样的智者,应该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这种神庙般建筑并不难理解,但您在外面说过,‘哪怕是带着一只天玉蜂进古妖林,让这只天玉蜂飞走,今后都可能会有和这只天玉蜂相关的事情出现在面前。

就像是天地之间的元气和符文,这香萝树塔和天玉蜂,其实一切都是有关联的,你经历我的一些事情,就像是改变了其中的一些轨迹,然后这些轨迹,恐怕依旧会在很久以后,绕回到你的身上’,我想不明白您这句话的道理。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将已经空了的杯子放下,接着说道,我只听说过蝴蝶效应,和您说的有些相像,但却又好像不是同一个意思。

就在这时,门口垂着的藤蔓微微摆动,又有两个妖族老人走了进来。

这是两名老妇人。

其中一个老妇人手里握着一根褐色的藤杖,远远看去像一根珊瑚,有很多枝丫,还有许多细小的孔洞。

另外一名老妇人的面目和身材和这名老妇人也相差无几,身穿着的也是墨绿色的袍子,最大的区别就是手里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身旁跟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青色蜗牛。

这名慢吞吞,看上去很大的青色蜗牛身上明显流淌着强大妖兽独有的气息,使得吉祥都再次从林夕的袖袍里探出了脑袋,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

同样吉祥的出现也让那头蜗牛停了下来,也让那名老妇人了端详了许久。

这两名老妇人脸色也同样是蜡黄里泛着一层隐隐的绿色,就像某种树皮的颜色。

这是族里的另外两名智者,池豌和池谷。

她们不会讲云秦话,但应该能听得懂。

池小夜一边朝着这两名老人行礼,一边轻声对林夕介绍着,御使巨蜥的方法,最早就是池豌智者发现的。

就在林夕也对这两名新走进来的妖族智者行礼,并因为池小夜的话而忍不住看着那名妖族老妇人时,名为池蒲的这名妖族老人已经再度出声。

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智慧的光芒在跳动。

这名老人看着林夕,有些惊讶和好奇地问道:你说的蝴蝶效应,我也没有听过,是什么意思?这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引起一场暴风。

林夕认真的解释道:意思就是说一件身边发生的小事情,有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改变,对别的地方造成很大的影响。

三位妖族智者互望了一眼,明显都有些震惊。

这的确是很深奥的道理。

池蒲智者拈着自己的胡须,凝重的思索而来片刻,然后才看着林夕,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和我说的意思并不相同,我说那句话的意思,用你们云秦人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或许要说是‘因果’。

因果?林夕和南宫未央都皱起了眉头。

两人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但并不明白这名妖族智者在这个时候说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

一切事情都有起因和结果。

这名老者也没有再打哑谜,用一种认真和带着感慨的目光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道:为什么云秦和外面的其他帝国那么多人,这么多年来,却偏偏只有你们两个人进到我们这里,除了池小夜之外,同样还存在着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林夕忍不住和南宫未央互望了一眼,都更加不能理解。

你的剑虽然包着,但我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我们认识你的这柄剑。

老者睿智而深邃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背上的用布包着的长剑上,接着,他和另外两名智者的目光,又都停留在了南宫未央的身上,久久不动,你有没有觉得绿野城的东西很熟悉?他看着南宫未央,问道:或者说好像见过?这样的几句话出口,林夕和池小夜的呼吸都瞬间停顿了。

你的这柄剑,和她有关。

老者轻声叹息道:而她,和我们绿野城有关。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他此刻的心中极其的惊疑,但他看着老者,却忍住了没有出声。

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南宫未央来问。

南宫未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她看着三名老人,然而也只是等着,没有出声。

看你们的神色,我应该说得不错,你应该是有些模糊的记忆的。

只是记不太清楚,只是感到熟悉,因为你那时候刚刚出生,实在太小,所以才没有什么清晰地记忆。

老者没有什么停留,看着南宫未央道:你是在绿野城里出生的,你的父母,也都是我们的族人。

林夕和池小夜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

他们虽然一直在猜测南宫未央的身世可能和绿野城有些关系,一路上林夕也做了无数的推测,但他却没有想到,南宫未央的身世竟然会用这样一种清晰直接的方式揭晓。

我是绿野城人?我父母也是绿野城,和你们一样的修行者?反倒是南宫未央自己最为沉静,明显在认真而冷静地思索着,我刚刚出生就离开了绿野城?那是因为什么变故?是因为我们族人都害怕改变,还有因为你自己。

老人深深地看着南宫未央,说道。

南宫未央看了他一眼,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地问道:什么意思?你们既然和池小夜来到了这里,便应该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我们族人都是过着无忧无虑,与世隔绝的生活。

老者看了南宫未央一眼,又转过头看了林夕一眼,道:世世代代,我们族人都是如此。

大荒泽和古妖林是我们的屏障,我们就把自己看成生长在这里的树木一样,和这里融洽无间,我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比外面的世界要好,所以我们所有族人,都想努力维系着这样的生活和修行方式。

是我的父母和这里人的想法开始不同?想要出去,或者带别的人进来?南宫未央问道。

并非如此。

老者看着南宫未央,摇了摇头,因为你从一出生就和我们所有的族人不一样。

我们其余所有人,包括你的父母,都和池小夜一样,都拥有着可以令许多草木急速生长的体质,也就是说,所有我们的族人,都是天生的,可以培育和利用许多植株,就像可以将许多植株作为魂兵的修行者。

但是你不一样,你一出生,你的父母就发现你并没有这样的体质。

你不能沟通和培育、利用植株,然而用云秦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说,你点燃魂力种子的速度,你修行的速度,却比我们族中任何的修行天才都要快,所以你在我们族内,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异类。

第七百二十九章 拒绝林夕首先陷入绝对的震惊,然后他突然有些莫名的哀伤,他看着依旧平静的南宫未央,又忍不住看着自己袖子里探出脑袋的吉祥。

他想到了大荒泽泥湖里刚刚出生不久时的吉祥。

吉祥也是云秦人眼中的异类。

林夕明白,所有的异类,通常都不会有好的命运。

这不可能。

他忍不住看着妖族的这三名智者,用力地摇着头,就算是某种突变,又怎么可能让她和你们看上去连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就连她的头发和眼瞳,都根本不是绿色,反而像云秦人?手持着树杖的妖族老妇人智者也忍不住连连地说了几句悦耳却晦涩难言的话。

老者叹息了一声,池豌智者说你说的的确不错,然而正是因为不可能……这就像猫群里陡然产出了一头狮子,所以才会让我们所有族人都开始恐惧。

然而要说完全不可能,却也存在着无数的可能。

顿了顿之后,这名胡子用细藤扎起的妖族老人,缓慢而无奈地说道:古妖林里面毕竟有无数我们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遗迹,符文,还有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植株。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引起了这样的改变。

但不管如何,这样的结果却确实的出现了。

南宫未央沉默的想了想,抬起了头,看着这名妖族老人,认真问道:之前没有任何的云秦修行者到过这里?没有。

妖族老智者看出了南宫未央心中的想法,看着她的眼眸,同样认真的回答道:你不能怀疑你父母之间的忠贞。

那好。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我成了你们族里的异类,那你们做了什么?将我们的父母驱逐出去?或者试图将我杀死?这里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三名年迈的妖族智者全部摇了摇头,依旧由会说云秦话的妖族老智者池蒲出声,缓慢而清晰的解释道:你问池小夜就应该明白,我们族里人虽然都大多聚集居住在这里,但我们所有族人,从能够独立生活开始,就是绝对独立的个体,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会干涉,即便是父母,也不会干涉。

我们这里没有任何高低尊卑之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命令另外一个人做什么事情。

没有人会想要将你的父母驱逐出去,或者想要将你杀死。

妖族老智者用睿智且慈爱的目光看着南宫未央,轻声道:只是我之前说过了,我们的族人都很害怕改变,我也说过,你的出生,让我们所有族人都感觉很恐惧,包括你的父母。

你的父母不想让所有的族人都陷入恐惧里,他们也不想你的出现,会给这里带来什么改变。

然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决定带着你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

……这间神庙般的建筑物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因为妖族老智者已经说得很清楚,而南宫未央又已经在沉默的思考。

然后我父母就离开了这里,之后的事情你们就不知道了?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南宫未央抬起了头,看着妖族老智者,说道。

是的。

妖族老智者沉重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林夕背上用布包裹着的长剑,又看着南宫未央的眼眸,然后一直到今天,我走到你们身后,同时感觉到了两种熟悉的气息。

他身上的剑是我父母的佩剑?南宫未央转头,看了林夕背着的长剑一眼,继续问道。

妖族老智者安静地说道:是你父亲的佩剑,这是他们在古妖林修炼的时候所得……这是一柄非常独特的魂兵长剑,符文可以牢牢吸附魂力,是我这一生见过,最适合云秦御剑修行者的魂兵长剑。

他们将这柄剑命名为灵犀。

南宫未央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她的双手,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所以我的父母可能是在大荒泽里,遭遇到了什么修行者,然后战死在了那里,只剩下我被青鸾学院的人发现,救了下来?她低下了头,看着绿色的地面,轻声问道。

妖族老智者能够想象南宫未央的心情,他看着这名时隔多年之后,已经成为圣师而回到出生地的面嫩少女,还是点了点头,可能外界的修行者,从来没有见过你父母那样绿发绿瞳的修行者,本能的敌对,又或者他们看上了你父母身上的东西……这里面,也依旧是有无数的可能。

林夕陡然觉得背上的长剑变得十分沉重。

因为他和南宫未央的友情,以及南宫未央的命运,而变得异常沉重。

虽然他也是一个不属于云秦的旅人,但他自从在鹿林镇中苏醒之后,便有了让他可以接受这个世间的父母和妹妹,然而南宫未央在懂事的时候开始,面对着的便是一座凉沁沁的皇宫。

林夕陡然彻底明白,为什么南宫未央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在那样没有多少人情味,没有世间的烟火气里长大的南宫未央,恐怕也只会有喜和不喜两种特别分明的情绪。

他转头看着南宫未央,就想着是否要将自己背着的这柄剑交给南宫未央。

然而此时,南宫未央却似已经彻底想明白,她的整个人都已经重新变得平静。

你们和我说过了我的身世。

南宫未央已经看着三名妖族智者再度出声:但还和我说了不少别的话,你先前说的一切事情都有起因和结果,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得到这柄长剑,如果你不是因为对这柄剑,大荒泽和这里有些模糊的记忆,你们今日或许就不会和池小夜出现在这里。

妖族老智者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温和地说道:一些和我们这里有关的事情,将来就会引起更多和我们这里有关的事情,即便隔了很多年之后,都有可能对我们这里产生改变。

我们一直认为,我们所有人,不管修为多高,对于古妖林,对于这片天地,依旧渺小得像一只行走在巨山下的蚂蚁。

如果巨山倒下,蚂蚁就会被压死,而且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而且任何的蚂蚁,都不会知道巨山什么时候会倒下,做什么事情,最终会引起巨山倒下。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这里的所有族人,都很喜欢和享受这样平静的生活。

妖族老智者感慨的看着遮挡门口的藤蔓,透过那些阳光透进来的缝隙,看着外面的一切:所以我们觉得,要保持目前这样的生活,保持目前这样的绿野城,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变。

不要有任何的改变。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智慧的光芒。

妖族老智者转头看着林夕,缓声道:所以你应该明白,能够让我们这里发生改变的,不仅是有可能的外敌侵入,还有一些不同于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思想。

任何的变化,总是由想法的变化开始。

林夕一直在沉重而认真地听着,他听懂了这些妖族智者的意思,你们是想一成不变……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所有的族人里面,就真的没有什么坏人?你们这里没有律法,不干涉任何人的举动,那你们怎么能够阻止坏人的作恶?这是很自然的。

妖族老智者看着林夕,解释道:一个人,如果族人都不喜欢他,都远离他,他自然会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可是还是会有池小夜这样越过古妖林出去的族人。

林夕蹙着眉头,道:虽然是一个听上去很完美的,和谐共生的精灵国度,但也很像一摊死水。

当然会有想要出去看看的人。

妖族老智者微笑道:我们也有族人设法穿过古妖林,甚至用草汁掩饰了自己头发和眼瞳的颜色,隐匿着自己的修为和能力,出去外面的天地看看,但几乎所有出去的,都会忍受不了外面的丑恶和纷争而想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在我们看来,也是一种心灵修炼的过程……事实上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所有我们回来的人,都会更加注意不向族里人提及外面的世界,都会更努力地去保持这里的一切,甚至会更努力地去维护我们的天然屏障,令古妖林也亘古不变。

这里的所有人,就像天然避世的隐者。

林夕想了想,抬头看着这三名妖族智者,所以你们认为向我提供帮助,帮我组建一支巨蜥骑乘军,也会给你们这里带来改变,所以你们拒绝提供这样的帮助?不让族里的人帮我培育法精藤?这只是我们三个人的意见。

妖族老智者用睿智的目光看着林夕,道:我们不会干涉别人的意见。

可是你们的意见却往往等同于其余所有族人的意见。

林夕蹙着眉头,看着这三名妖族智者道:因为你们的族人会认为你们说的是对的,听从你们的意见。

你说的或许不错。

妖族老智者并没有什么搪塞,点了点头,只是我如果调换一个位置,换了你,你应该也不会想卷入外面的战争里。

第七百三十章 最擅长的就是作弊你们说得不错。

林夕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起了头,看着注视着自己和南宫未央的三名妖族智者,只是按你们所说,你们不会干涉任何族人……那你们不怕我住下来,然后慢慢说服你们的族人?我是一名云秦祭司,你们不怕你们族人的想法被我慢慢改变?我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你眼睛里智慧的光芒。

妖族老智者用看着一个顽劣孩子的宽厚目光看着林夕,摇了摇头,说道:而且你能让池小夜信任你,带你到这里来,我便更不会怀疑你的能力,但你会有足够的时间么?像你们这么强大的云秦修行者,如果不是遇到最棘手的问题,又怎么会到距离云秦这么遥远的古妖林后面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反问了这两句之后,这名妖族老智者看着林夕,平和的接着说道:而且我始终觉得,族里的人对你们都会采取回避的态度。

林夕沉默了片刻,却阳光的笑了起来,看着这三名在这里受人尊敬的妖族智者,道:你的意思是,在我说服你们之前,应该不太可能说服你们的族人,所以我可以试着说服你们?三名妖族智者也都笑了起来。

那名手持着树杖的妖族老妇人又说了几句林夕和南宫未央听不懂的话语,池小夜帮林夕轻声翻译道:她说这难度实在太大,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最好想想别的办法。

那个大叔连一只鸳鸯都能说服,都能带大黑回到云秦,我为什么没有可能说服有智慧的老人?林夕收敛了笑容,看着三名妖族智者,认真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宫未央的父母是为了这里而死去,他们为了让你们这里所有族人和以前一样,才进行自我放逐,带着南宫未央离开这里。

在云秦,这样牺牲小我的人,会被认为崇高,充满荣光。

但你们实际上却是亏欠他们,亏欠南宫未央的。

现在他们的付出,你们的亏欠,难道就不能换取到你们的一些帮助?你们认为古妖林是你们的屏障,但我不妨提醒你们,大荒泽和大荒泽里的那些穴居蛮人,同样是你们的屏障。

他们在过往的很多年里,或许得到过你们族人的些许帮助,所以他们奉你们为神灵。

他们在守卫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大荒泽的同时,也相当于在守护着你们。

林夕的声音加重了些:我不认为古妖林对于你们的守护作用有他们强,而他们尊敬你们,守护你们,只是因为你们帮助过他们。

在林夕的话语中,三名妖族智者的面容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你说的是事实,虽然你的这些话有些要挟的成分。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妖族老智者看着林夕,轻叹道:只是云秦人和大荒泽那些部落的穴居蛮人,却是不同的。

云秦人比他们更加复杂,也更加强大。

南宫未央的眉头渐渐蹙起。

她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世,她的性情和绝大多数人不同,也比绝大多数人要坚强,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对她造成的困扰会小得多,身世的问题,只是相当于解开了她心中的一个迷惑,一个心结。

她只是觉得自己更适合云秦和外面的世界,对自己出生的这个地方有些不喜。

她此刻的蹙眉,只是觉得难办。

她根本想不出,有任何能够说服这三名妖族智者的方法。

而且她的感知比林夕更为强大,所以她能够感觉到这三名妖族智者体内孕育着的某种气机……这种气机让她都觉得十分强大,尤其她感觉到这种气机似乎随时都能渗透进这座神庙般的建筑里,渗透进这座城里的很多地方。

这便让她可以肯定,在外面,她和林夕或许还能对付这三名妖族智者,但在这座城里,她和林夕应该根本不是这三名妖族智者的对手。

凭借武力慑服,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觉得林夕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到古妖林的一些地方去看看,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她甚至怀疑,当年的张院长也是在古妖林里得到了明哥和大黑,因为大黑这种绝世的魂兵,只有在不可知之地才会出现,而很多记载表明,因为炼狱山的强大,张院长并没有去过炼狱山后的魔原,在学院的很多年里,也从没有去过登天山脉之后,这样一来,他探过的不可知之地便只有可能是大荒泽之后或者般若寺之后,而和般若寺之后的无尽黄沙相比,似乎古妖林才是更有可能出现明哥和大黑的地方。

所以她在蹙起了眉头的同时,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林夕,然而她却是马上微微的一愣。

因为她从林夕的脸上看到了那种阳光而令人轻松的神情。

她很熟悉林夕这种神情,这是林夕只有在想到了办法和很有自信的情形下,才会有的神色。

所以她继续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声提议让林夕离开这个让她不喜的地方。

有时候为了要维护一件觉得比自身还要重要的东西,就会变得不近人情。

林夕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看了她一眼,对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三名妖族老智者道: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说服你们和你们族人的方法。

三名妖族老智者都疑惑地看着林夕,什么方法?胡子用细藤扎着的老人郑重地问道。

你们的族人都想听你们的意见,是因为他们信任你们的智慧,他们认为你们比他们懂得更多,看得见更多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跟随着你们的指引,他们可以更容易的避免给这里带来灾祸。

林夕看了一眼三名妖族老智者,说道:我不怀疑你们的智慧,但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有智慧的人,我或许可以证明我比你们更有眼光,更有智慧,看得更远。

三名妖族老智者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名身边跟着一头青色的巨大蜗牛,她的人本身也和蜗牛一样,一举一动都有些慢吞吞的妖族智者也忍不住出声,说了几句。

池小夜低声解释道:她说你真是这么想的?虽然她也不怀疑你的智慧,但这也不免让人觉得你太过狂妄自大了些。

林夕笑了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三名妖族老智者开始互相低声地说话,似乎是在讨论有无这样的必要,或者说给不给林夕这样的机会。

南宫未央贴近了林夕的身体,在林夕的耳边,用唯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真有这样的把握?你想想我最厉害的是什么?林夕也用唯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回应道:我最厉害的,就是不合道理……他们再厉害,知道的再多,也是在道理之内,可是和我是不能讲道理的。

南宫未央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的确和林夕说的一样,于是她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我们认为你说的话站不住脚。

就在这时,三名妖族智者已经商量完了,胡子用细藤扎着的老人认真地看着林夕,摇头拒绝道:就如你连蜂塔和天玉蜂都不知道,就算你懂得的东西要比我们多得多,但你应该明白,最为关键的是适合,一名对我们族人和这古妖林懂得比我们少的人,不可能比我们更能做出更正确的指引,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证明什么。

听到这样明显不给机会的话,林夕却是依旧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云秦有句话叫举一反三,我既然明白了那一点,又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就能开始明白和领悟很多东西。

见到即明,这便也更加能够证明我比你们更有智慧。

我们可以玩个小游戏。

微微一顿后,林夕看着三名眉头都皱了起来的妖族智者,真挚地说道,你们可以问我一个只有你们这样的智者才知道的问题,有关这里和古妖林的问题,然后你们将你们心中的答案写在手心里,我也写在手心里,到时看写得答案是否一样。

这简直荒谬。

身旁跟着青色蜗牛的妖族智者用林夕听不懂的话不快的嘟囔道。

看来你是的确不会死心的。

胡子用细藤缠起的老智者皱着眉头,道:不过这的确很简单,好,我就问你,为什么泥傀会在每年夏季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出现在万花涧的东边?南宫未央和池小夜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这是个闻所未闻的问题,就算是池小夜,也只知道万花涧是古妖林东部的一个巨大峡谷,但她也从未去过,只知道那里有许多厉害的妖兽,她也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泥傀。

但是林夕却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擅长作弊这件事?他也用唯有自己听见的声音愉快的嘟囔了一句。

这个时候的他想到了灵夏湖畔的青鸾学院大试,他的心里就觉得温暖。

而且这世上谁也不知道,作为青鸾学院的天选……他却是作弊才能进入青鸾学院的。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个老奸商,一个小奸商三名妖族老智者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从门口折了根细藤在掌心写字的林夕。

在他们看来不仅是林夕,就连整个云秦帝国都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当林夕写完,第一个主动翻开手掌时,胡子用细藤捆扎着的妖族老智者却第一个僵住了,原本充满睿智的绿色眼瞳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林夕掌心里的字迹很淡,然而却是最正确的答案:因为每年夏季,那里的银珠花会开,那是泥傀最喜欢的食物,且只有吃过了银珠花的泥傀,才拥有繁育下一代的能力。

另外两名妖族智者只听得懂云秦话,看不懂云秦文字,但妖族老智者池蒲的震惊也开始让她们觉得震惊,他回答得正确?这两名妖族老妇人都忍不住看着池蒲问道。

妖族老智者池蒲用了不少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深深地看着林夕,完全没有了先前好像看着顽劣孩子一样的神色,东山的山羊不知道西山的花开,这是你们云秦的古语。

云秦修行者的足迹甚至从未出现在万花涧,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找满分的理由总比作弊要困难。

林夕在心中嘀咕了这么一句,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决定既然这名妖族老智者总说自己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那自己就索性用些显得很智慧的话,于是他平静的微笑说道:可是云秦也有句古话,叫做春江水暖鸭先知。

东山的山羊从未去过西山,没有看过西山,但是却可以通过天气的变化,风流里的水汽,来推测西山的花是否已经开放,就如云秦的祭司看着今天的月亮和云彩,就能知道明天的一场雨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什么时候结束。

可是……三名妖族老智者都互望了一眼,都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夕却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的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好说明一个问题,这世上没有无所不知的人,无论是先知还是智者,心中的想法,都不可能完全正确。

我是云秦祭司,我经历了许多无数云秦军人付出自己的生命才能胜利的大战。

林夕微微一顿之后,看着这三名妖族智者,诚挚而肃穆地说道:所以我更加肯定云秦祭司坚持的一些东西是正确的,让一个帝国,或者说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地方存在的关键,最重要的不是外在的东西,不是这里的环境,不是大荒泽和古妖林的不变,而始终是精神和信仰。

舍己为人,为了族人而不惜离开自己热爱的家乡,这就是让你们这地方能够存在的精神和信仰,然而如果互相帮助仅存在于你们族人之内,我却不由得为你们开始担忧,担忧到最后,你们的族人变得越来越冷漠和没有人情味,到最后会只管自己,连族人也不管。

听到林夕这样的话语,三名妖族老智者的面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承认我的错误,一开始没有将你放在和我们平等的位置上。

妖族老智者沉吟着,先诚恳地道歉,然后看着林夕道:只是云秦祭司和我们之间的理念冲突,却不是几句话语所能抹平的。

毕竟我们这里和云秦是截然不同的地方,云秦的一次次战争,更让人凝聚精神和信仰,但我们却不想承受那样的代价,我们追求的是这里和我们的信仰都不变。

林夕笑了起来:但如果我证明我比你们更有智慧,你们至少也应该听听我的建议。

而且池小夜应该已经将现在外面的情况告诉过你们了,炼狱山掌教已经注意到大荒泽之后,等到我们不敌败亡之后,他必定会设法进入大荒泽之后,这种危机和明天是否会下雨一样,是可以清晰的预见到的,不会太远。

三名妖族老智者明显都有些犹豫了。

那名身旁跟着青色蜗牛的妖族智者张了张口,就要出声,而旁边那名手持珊瑚状树杖的智者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摇,抢在她的前面出声。

她想要问你更多的问题。

池小夜看着林夕,轻声解释道。

林夕点了点头,我可以在你们全族的人面前证明。

不需要……只要你能让我们觉得你比我们更有智慧,看得更远,我们或许便会改变一些看法。

好,你们可以问了。

为什么鱼鳞花会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吸引虫豸落入花朵里,却又不像食虫花一样,将虫豸杀死作为养料?因为鱼鳞花需要这些虫豸帮它传播花粉。

为什么朱鸦有时候会发出诡异的叫声?因为那是它在吸引配偶。

妖古藤生长了两百年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会拔出自己的根系,像妖兽一样在丛林里行走,猎杀动物,吸取养分。

……只是问了五六个问题,三名妖族智者便不再发问。

因为他们只是看着林夕的目光,便觉得这样的发问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们的心中,除了极度的震惊之外,甚至开始出现了恐慌。

林夕始终在观察着这三名妖族智者的神色,而且他其实已经和这三名妖族智者消耗了更多的时间,所以他感觉到了这三名妖族智者的恐慌,并清楚这种恐慌的来源。

你们心底里最大的依赖,不只是大荒泽和古妖林的屏障作用,更关键的是你们对古妖林的了解。

这种恐慌,便是林夕最希望见到的,于是他更加阳光的笑了起来,智慧这种东西,谁高谁低其实是很难证明的,而且你们现在应该明白,证明这个也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你们不想改变,但却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年代。

以前的大荒泽和古妖林对于任何修行者都是异常艰难和充满危险的旅程,即便是大圣师都未必能够穿越,能够看清全貌,但现在外面已经有神木飞鹤这样的魂兵,今后或许还有更多能够让修行者行进速度更快的魂兵出现。

外界的天地已经变了,曾经难以逾越的区域甚至会变成不需要多少时间飞跃的坦途,你们赖以隔绝的屏障开始不复存在。

而且既然我能知晓古妖林的许多秘密,便或许会有更多的修行者知道古妖林的秘密……换句话而言,哪怕我从你们手中得不到任何帮助,从这里离开,很多古妖林的秘密,对于云秦的修行者而言也或许不再是秘密。

到时候云秦修行者进入古妖林,你们知道的,他们也知道,你们能够利用古妖林的地方,他们也能够利用,这样一来,你们所依赖的优势,完全不复存在。

云秦有个很简单的小故事。

林夕加重了些语气道:将青蛙往开水锅里丢,青蛙吃烫,奋力一跳,往往还能跳得出来。

但若是将青蛙放在冷水锅里,慢慢加火煮着,青蛙却往往不知危险,煮烂在锅里。

外界的天地已经在变,而你们还想不变,除了大难临头我真想不出其余的形容词。

被讽喻成青蛙的三名妖族智者并没有生气,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们每一个人的年纪都是林夕的几倍,但林夕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抛出的神木飞鹤这样的事实,却让他们彻底的动摇了。

你也说过,任何事情都不是偶然的。

这让林夕决定趁热打铁,他凝视着胡子用细藤扎起来的老智者,说道:我们已经和你们这里产生了联系,所以即便你不给我们任何帮助,恐怕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也会引起很多和你们这里有关的事情。

那名身旁有青色蜗牛,任何动作都慢吞吞的妖族智者本身是第一个心中动摇的。

她在觉得林夕拥有很多古妖林的知识之后,就已经恐慌和动摇,此时她终于被说服,第一个出声:年轻人,你能保证,将来你取得胜利之后,可以保证古妖林的不变,不让大量的云秦修行者进入和毁坏古妖林?听着池小夜翻译的林夕认认真真的点头,行礼:可以,但关键要让我能够取得胜利。

胡子用细藤扎着的老者和手持着树杖的老妇人都同时叹息了一声。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被林夕说服,现在林夕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们彻底动摇,这让他们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胡子用细藤扎着的老者用妖族的语言发出了几声极低的声音。

然后另外两名智者便不再出声。

这名老智者凝重的看着林夕,他用一种看着最重要的盟友,似乎在签订某种古老的盟约般的眼神,看着林夕,你用不证明比我们更具智慧的方式,却已经说服了我们,这便说明你的确比我们更具智慧。

我们可以和你订立盟约,但你还需要证明一点。

还需要证明一点?林夕愣了愣,什么?证明对盟友的忠贞,证明你能让我们族人信任,证明你也能不顾危险的帮助我们。

老智者看着林夕道。

林夕看着这名老智者,奇怪地问道:怎么证明?老智者严肃地说道:我们有几名族人被困在了古妖林的某个地方,我们正有一队族人要去救他们,如果你们能够帮助他们救出那些族人,或许至少那些被困的族人,便会感激恩情,帮你的忙。

林夕和南宫未央互望了一眼,苦笑了起来:那个地方一定很危险。

老智者干咳了一声:你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您的眼睛里闪耀着奸商的光。

林夕看着有些尴尬的老智者,微笑道:成交。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一次别有风味的冒险老智者越发有些尴尬,毕竟在绿野城这种地方平时根本不会有什么交易,所以在讨价还价方面,任何一个普通的云秦商人都反而比他们更加擅长。

我让池雨音来和你详说那几名族人的情况,她本身和一些族人组成了营救小队,要去营救那几名族人。

这名老智者直接转换了话题,用力的朝着外面呼喝了几声。

一名绿瞳绿发的美丽女子很快出现在了林夕等人的面前。

这名年纪看上去比池小夜略大的年轻女子的穿着在绿野城里显得有些另类。

她身上的衣物也是用那种奇特的墨绿色纤维编织的,只是却不是那种短袍,而是紧身的劲装。

她的装束也显得有些另类,绿色的长发在脑后结成了一条辫子,大腿外侧绑着两个剑囊,插着两柄短剑。

以至于她的身材虽然也不高大,但这种另类的英武干练,还是让林夕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自己先前世界的某人,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和这名结辫妖族少女打招呼:你好,劳拉。

池小夜自然无法理解林夕的这句胡话,她只是以为林夕先前有些出神,听错了名字,轻声提醒道:她叫池雨音,不叫劳拉,她在绿野城的外号叫做池暴力,她是族里年轻人里面,最喜欢去古妖林中找妖兽打架的……同样,她也比我们更会战斗。

那还不是池劳拉。

林夕笑得更加灿烂和得意了一些。

一身劲装,在林夕的眼里就是东方古装版劳拉的池雨音皱起了眉头,她的双手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大腿外侧的两柄短剑的剑柄上。

她本身是绿野城年轻人里最好战,也是最强大的人之一,虽然她根本听不懂云秦话,但她却有种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直觉,林夕的玩笑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她的不快和敌意。

池小夜马上紧张了起来,轻声地对池雨音解释道:智者接受了他的建议,决定和他缔结盟约,他会尽力协助你们去救那些被困的族人,所以池蒲智者才让你来介绍一些具体情形。

池雨音的双手从淡绿色的剑柄上放开了,但她依旧不掩饰那种只是看着三位智者和池小夜的面子的神色,用硬邦邦的语气叙述道:我们有五个族人在墨晶丛林里失踪了,通过他们留下的标记,我们确定他们最终是困在了那里的一个地下洞穴里。

那个地下洞穴四通八达,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纯粹想进去探秘才深入其中,但后来的探查,可以肯定的是,有绿萝精活动的踪迹。

什么是绿萝精?听着池小夜同步的翻译,林夕用唯有他和池小夜听得见的声音,在池小夜的耳畔问道。

池小夜知道林夕不能用常理度之,所以她也不去想林夕为什么知道许多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却连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东西都不知道,她也不动声色的在林夕耳畔解释道:那是古妖林中一种奇特的食人植株,外形半人半藤蔓,叶子和普通的绿萝差不多,但形如双足的根系能够让这种植株飞快的移动,通过藤蔓缠绕和根系扎刺的手段,来杀死敌人,也有你们云秦所说的大魂师阶修行者的力量。

不可知之地就是不可知之地。

林夕微怔,真挚的感叹:连食人植物都可以如此有个性。

问问她,凶险在哪里?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三名妖族智者,微笑着轻声对池小夜道:如果绿萝精这种东西也算是妖兽的话,那只是大魂师水准的妖兽,怎么会让你的族人这么如临大敌,还让这些智者想到寻求我们的帮助?池小夜马上看着池雨音说了。

池雨音也马上用生硬的语气连说了几句。

她说什么?林夕这次没有听到池小夜的同步翻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池小夜,却看到池小夜满脸的震惊。

那个地底洞穴一直被怀疑是树立古妖林里那些石像的某位修行者的陵室,里面四通八达,永恒的黑暗,就算是灯笼花的光亮,也只能照亮数十步的距离,极其容易被偷袭。

那五个族人里面,有池竹。

池小夜回过了神来,先翻译了池雨音的两句,然后用极低的声音又补充了两句。

绿萝精的气息和普通的藤蔓没有区别,一些生长时间很长的绿萝精,藤蔓和触根甚至能够长达百米。

池竹是我们族里获得丛林猎手称号的修行者,只有猎杀过十头以上凶猛的,大国师级的妖兽的,才能获得这样的称号。

他的魂力修为是大国师巅峰。

林夕顿时完全明白了。

且不论那个必定十分深邃和宏大的地底洞穴群到底是否和古修行者的遗迹有关,绿萝精的特性,就使得进入黑暗世界的修行者随时都可能面对从地下冒出,扎穿身体的根系。

池小夜这种被云秦皇帝称为妖族的修行者,战斗方式和拥有的手段和一般修行者截然不同。

就像高亚楠和吉祥拥有凝聚极寒元气的能力一样,这些能够御使植株的独特修行者,在他们熟悉的这片天地里,战力更是要比在别的地方上升一阶,这里一名大国师巅峰的修行者,到了云秦,恐怕都有可能拥有和一名普通圣师抗衡的能力,更不用说在古妖林里。

圣阶的力量都依旧被困住,便足以说明那个地底洞穴的凶险。

你们怎么确定那几名族人还活着?林夕沉吟了一下,在池小夜的耳畔轻声说道:不要说我现实,只是如果纯粹将这件事情当成一个军中的任务来考虑,如果那些族人已经死去,那便根本不值得更多的人为之冒险。

池小夜缓缓的点了点头,和池雨音对话了几句,然后对着林夕轻声的解释道:我们族人行动一般除了会留下记号之外,还会带着一些特有的大伞蒲公英的种子。

这些蒲公英的种子非常轻,有一点点的微风,就会随着风飘得到处都是,然后又会很快的发芽。

这种蒲公英同样是我们绿野城培育出来的,在古妖林里存活十几天就会枯死,只能在绿野城里生长,但在外面,如果看到有这样的蒲公英种子,或者已经发芽的蒲公英种子,就可以肯定有族人遭遇了凶险……这是我们族人进入古妖林修行的特有求救讯号。

通过对这种蒲公英种子的发芽生长程度,我们可以判断是什么时候放飞出来的。

那个地底洞穴外面最新的蒲公英种子是不久之前才放出的,且依旧可以看到有蒲公英种子飞出来,说明内里至少就有族人活着。

微微一顿之后,一路上已经很清楚林夕好奇宝宝性格的池小夜又主动飞快补充了一句,之所以不用像蝴蝶之类的昆虫作为通用的求救手段,那是因为古妖林中几乎所有的妖兽和就像是妖兽一样的植株,都是食肉的,很多植株会捕食昆虫,但没有任何一种东西会对这种蒲公英种子感兴趣。

池小夜的述说已经详细到不能再详细。

你们说的这个位于墨晶丛林里的洞穴,距离这里有多远?林夕只是蹙了蹙眉头,就看着池小夜认真地问道。

池小夜看着林夕明亮的眼睛,说道:在万花涧的西面,这里出发去墨晶丛林大约要走四天。

既然你的这些族人还活着,这又是我们能够和你们族人缔结盟约的先决条件,那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林夕点了点头,对池小夜说道:你告诉这个池劳拉,谢谢她提供的讯息,只是四天的变数太大了,我们可以让瑞瑞带我们过去。

告诉她,抱歉,以瑞瑞的力量,差不多也只能带我们三个,所以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了,她们营救小队可以等待我们的消息,或者随后赶去。

池小夜已经习惯了不去想林夕的话,只是纯粹的做着翻译,这次她也是不假思索的将林夕的话翻译给了池雨音。

然而林夕很快看到,池雨音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龙蛇山脉里的那些老兵看着新兵的眼神,而且还是看着一个很像白痴的新兵的眼神,同时池雨音还明显鄙夷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什么?林夕很摸不着头脑的问池小夜。

池小夜的脸色也有些古怪,她轻声道:她说,不是云秦修行者才可以拥有会飞的坐骑。

林夕顿时微汗,苦着脸看着池小夜:你们族里也有会飞的坐骑?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池小夜无可奈何道:忘了。

好白痴的对话。

南宫未央面无表情,嘴唇微动,认认真真的低声说道:被人听见显得你更白痴……你要是再多说几句,不知道那三名智者会不会改变主意。

林夕笑了起来,站起来旁若无人的伸了一个懒腰。

什么都是假的,能救出人才是真的。

走,带我见识一下你们的坐骑。

他看着很是鄙视他的池雨音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方质疑和鄙视的眼神,让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到龙蛇山脉,羊尖田巡牧军时。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不断的未知虽然早就已经明白这里的修行者和外面的修行者截然不同,然而看到池雨音所说的会飞的坐骑,林夕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完全不是他和南宫未央想象中的什么妖兽猛禽,而是几株像巨大凤尾蝶一样的紫色花朵,有长而柔软的白色和紫色相间的根系,就像凤尾蝶的尾巴一样,在空中轻轻摆动。

巨大的花瓣上,散发着一种清新的幽香,就像某种兰花。

林夕好奇地看着这种漂浮在他面前的巨大花朵,然后他看出了这种巨大的花朵为什么能够悬浮在空中。

无论是梦幻般的柔软花瓣还是和凤尾蝶长尾一样的根系里,都有许多透明的间隔,里面充斥着某种淡紫色的气体,应该就是这种比重比空气轻的气体,使得这些梦幻般的花朵能够悬浮在空中。

这是仙蝶花。

池小夜的眼瞳里也有些震惊,她低声向林夕和南宫未央解释道:这是古妖林里面本身飞在空中的奇特花朵,靠根须捕获空中的雨霖而生。

这里的一切不断的提醒我修行者世界的永无止尽,多姿多彩。

林夕就像第一次进入青鸾学院的时候一样,由衷地感叹着,然后认真地看着池雨音问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既然你们拥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以前池小夜穿越古妖林还要步行?这次池小夜没有犯错误,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和只有少数人能够拥有妖兽伙伴一样,我们这里也只有极少数的修为高的族人,才能够沟通和御使仙蝶花这样的植物。

好像不到圣阶?林夕又看了池雨音一眼,然后和身旁的南宫未央窃窃私语。

南宫未央和平时一样,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的直截了当回答道:大国师巅峰。

对于外面的修行者而言,那就已经差不多和普通的圣师一样难对付了,怪不得一副碍于智者面子的表情。

林夕偷偷地笑了笑。

池雨音听不懂林夕等人的谈话,她对林夕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林夕的言行举止始终在流淌着自信……这种自信是林夕在过往的年月里,不断遭遇像刚到羊尖田山巡牧军时那样的质疑和不信任,但一次次却又让质疑的人由衷敬佩而自然形成的。

这种自然流露的自信,非常温和,并不像没有任何根基的骄傲那么狂放,这或多或少让她心里的不快消失了不少。

只是这个外乡人如果在救援过程中指手画脚,反而弄出些什么麻烦来的话,到时候就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池雨音悄悄的瞪了林夕一眼,然后伸出了手,将一丝魂力由指尖沁出。

有几条肉眼难见的丝光流入仙蝶花的根系里,原本悬浮不动的这朵仙蝶花散发出柔和的淡紫色光晕,然后贴附到了她的背后,数根柔软的根须缠绕在她的腰上,带着她悬浮了起来。

她就好像背后长出了几片梦幻的蝶翼,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巨大蝴蝶。

这下像花仙子了。

林夕忍不住竖起了拇指,真诚的赞叹。

云秦或是大莽的修行者,魂兵和甲衣大多都给人威严森冷的杀戮感觉,但这里的一切,却都给人一种美丽、自然,梦幻的感觉。

池雨音毫不领情,居高临下,英气十足的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平冷地说道:云秦的修行者,我们已经一切就绪,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林夕看到了不远处有四五名和池雨音一样,在平和的绿野城里显得分外战意汹涌的绿瞳绿发男女快步走了过来。

随时。

他看了这几名看上去都很年轻的妖族修行者一眼,然后又转头看了三名妖族智者一眼,非常简单地说道。

墨晶丛林我去过不止一次,所以他们建议由我来带队。

池雨音听到池小夜的翻译后,拍了拍自己腿上的剑柄,很是霸道地说道:池小夜,你告诉他们,在墨晶丛林里最好一切听从我的建议,不要擅自行动,否则影响我们营救族人,我不会客气。

如果你在墨晶丛林里因为营救我们族人遭遇不幸而死去……胡子用细藤捆扎着的妖族老智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还是会帮你们准备一定数量的法藤精叶子,让你在云秦的朋友可以拥有不少的巨蜥骑乘。

正准备出发的林夕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还没正式出发呢,有先这么说不吉利的话的么。

……连池雨音和池小夜计算在内,绿野城的营救小队一共有六名妖族修行者。

林夕、池小夜和南宫未央依旧由金色的云秦天凤带着,而其余的五名妖族修行者全部一人一朵仙蝶花,像一只只梦幻的美丽巨蝶一般在空中飞翔。

这些仙蝶花的飞行速度居然也有普通的飞鸟的速度,林夕感觉出来,在这些仙蝶花的后方气流中,有淡淡的水汽飘洒,这让林夕很容易理解了这种仙蝶花是依靠花朵内里蓄积的水汽喷出,推动飞行。

估计飞行一段时间之后,这种仙蝶花也必须像加油一样吸取一定的水分。

在飞行的途中,池雨音依旧保持着冷酷,飞在最前方,引领着方向,几乎不和林夕、南宫未央有丝毫的交流。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营救小队成员都是如此。

其中一名脸蛋有些微圆的年轻男子便始终最为接近林夕等人,林夕从这名显得最为和善的年轻妖族修行者眼中看到了羞涩和闪耀的求知欲望,于是他主动朝着这名妖族修行者笑了笑,问好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池粟。

你会云秦话?这名年轻妖族修行者一开口,却是让林夕吃了一惊。

这名脸蛋微圆的年轻妖族修行者羞涩的笑了笑:我是池蒲智者的学生,我向他学习了云秦的语言。

那我就不能说池雨音的坏话了。

林夕有些遗憾般地说道。

这名叫池粟的妖族修行者愣了一愣,但随即从林夕的笑容看出林夕只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你要是真想说,我可以不告诉她。

你们都是自愿来救援的?林夕笑了笑,直接将话题转移开,不是我质疑你们的能力,只是越多人来,尤其像池蒲智者这样厉害的修行者过来,营救你们的族人更有成功率,可是你们这支营救小队里似乎没有我们云秦所说的圣阶修行者,这是为什么?池粟很有礼貌地说道:因为池蒲智者他们对于我们绿野城的作用比我们更有用,如果他们遭受了意外,绿野城会有非常大的损失。

林夕微微一怔,有些反应了过来,是因为那些神庙般的建筑,需要他们的力量贯注?可以这么说。

池粟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林夕谈论得这么深入,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至于不派更多的人来,是因为这里能够御使仙蝶花的修行者只有两个,只能控制这些仙蝶花。

还有两个能御使仙蝶花的族人正好在古妖林深处修行,时间上赶不及。

林夕心中一动,这几朵仙蝶花,原来只是两个人控制的,除了池雨音,还有一个是谁?池粟的面孔不好意思的一红,轻声道:还有一个是我。

林夕一愣,拍了拍额头:我真是太蠢了,另外一个要不是你的话,你怎么可能一直离我们这么近。

池粟更加羞涩,道:能让池蒲智者他们觉得更有智慧的人,怎么可能会蠢。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不断让我觉得见识太少。

林夕笑了起来,很高兴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你是不是也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多说说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外面的东西,你可以告诉一些你们这里的东西给我听。

池粟红通通的脸上布满了兴奋的光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他看来,从林夕这样的云秦修行者身上获取的知识,比从池小夜这样出去看过的族人口中说出的知识将会更加正宗,更加原汁原味。

不过他这样的想法,或许也有很多的道理,毕竟池小夜这样的修行者,只是在不停的和云秦的军队战斗,并没有能够在云秦和大莽这样的帝国真正的生活。

你背着的是什么魂兵?林夕的目光落在了这名兴奋的妖族年轻人的背上。

池粟背着的魂兵,被仙蝶花的花瓣覆盖住了,但依稀可以看见很粗狂的轮廓。

是狼牙棒?林夕有些好奇的又说了一句。

池粟红着脸,正想摇头。

就在这时,他身前不远处一名妖族修行者转过了身来,看了一眼林夕,不卑不亢地说了几句。

他问你是不是箭手?他说他想和你比试一下箭技,互相学习。

池小夜马上对着林夕轻声说道:他是池芒,是我们族里一直单独在古妖林里修炼的箭手。

第七百三十四章 黑暗宝石林夕的目光聚集到了这名对自己发出挑战的妖族箭手身上。

这是一名显得特别整洁干净,甚至让人觉得有洁癖的长发英俊年轻人。

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梳理得非常柔顺垂直,即便没有扎起,垂散在脑后,也不见得散乱。

他的肌肤就好像刚刚洗了几次澡一样的干净,指甲都经过精心的修剪,衣袍的边边角角也是不见任何一丝污垢。

一柄十分精致,弓身是镂空的淡绿色长弓挂在他的身后。

这名年轻的妖族射手的形象,和林夕想象中的精灵射手几乎完全吻合。

顺着对方的目光,林夕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从自己身后露出的半截弓盒的影子,他明白这名叫池芒的妖族箭手应该是从自己背着的弓盒猜出了自己是箭师的身份,再加上应该是对池粟和自己的交谈有些不满,觉得族人和外来的云秦修行者太过亲密,会让云秦修行者知道太多绿野城和古妖林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自己的来历……你还把他们看成你的族人么?林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名发出挑战的妖族箭手,而是轻声问了身旁的南宫未央一句。

南宫未央皱了皱眉头,看了林夕一眼,喜欢和不喜欢是一回事情,但出生在这里,他们是我的族人,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说实话你的性格和普通的云秦人有太大的不同,只是你的这些族人却是和你有很多相同之处。

林夕轻轻的笑了笑,看着眼神分外凌厉和冷峻的妖族箭手的绿色双瞳,轻声道:你看他们的眼睛就像最纯净的绿色宝石,任何的情绪都能那么清晰的从中反应出来。

不管你的这些族人到底在想法上面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样纯净的眼瞳,却实在很难让我生出揍他们一顿的战意出来啊……南宫未央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说道:愿打就打,不想打就不要打,我又不感伤,又不难过,又不用你来开导我,你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被直接看穿的林夕讪讪的笑了笑,这才对那名妖族箭手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任何的比试总是要消耗不少魂力,我看没有什么必要了,到对敌的时候互相探讨学习便可以了。

英俊的妖族箭手没有想到林夕会如此干脆的拒绝。

他皱起了眉头,端详了林夕很久,这些云秦修行者是真的因为强大而自信,还是故弄玄虚?他忍不住对着身前的池雨音低声说道。

池雨音头也不回,不用着急,很快就会知道了。

除了池芒和池粟之外,另外两名妖族修行者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无论是其中那名和池小夜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只是比池小夜看上去还要娇小一些,身上看不见任何武器的妖族少女,还是那名长着络腮胡子的妖族男子,眼神里闪烁着的也明显是对林夕和南宫未央的怀疑。

虽然这些妖族的强者都觉得三名智者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道理,但他们心里也都不认为外来的云秦修行者在古妖林里的作用会比他们更大。

……感觉到其余族人明显不悦的池粟不好意思再表现得和林夕太过亲近,和林夕等人略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行进的过程便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所幸步行四天的距离对于仙蝶花的飞行速度而言也并不遥远,当正午的阳光开始变得有些昏黄,林夕还在端详着前方英俊的妖族箭手池芒背后弓囊里露出的绿色箭矢时,最前方的池雨音已经开始降落。

已经到了墨晶丛林。

一株株奇特的,似乎没有树皮的参天巨木和如蜘蛛网般密集的藤蔓类植物,将这片丛林塞得严严实实,让人在往下降落的时候,就对进入其中心生恐惧。

有一股异常浓烈,甚至让林夕都感到头晕的香气,充斥在这片丛林的内里和漂浮在丛林的上空。

这是从万花涧飘过来的香气,其中最浓烈是白灼花的香气,很容易令人不适,你们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看到林夕和南宫未央的神色,池小夜马上主动的解释道。

按你先前所说,万花涧距离这里还有很远。

这里的花香就已经这么浓烈,那万花涧里的香气要浓烈到什么样的程度?林夕觉得这种香气甚至让他感觉有些恶心反胃,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

池小夜点了点头,许多花粉还有剧毒,这也正是除了万花涧妖兽众多之外,我们族人都极少会进入万花涧的原因,虽然我们确定万花涧里有不少对我们有用的植株,甚至有可能有古修行者遗留下来的东西。

林夕就像在龙蛇山脉里一样,扯了几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口鼻,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些。

万花涧这样的地方,应该算是不可知之地里面的不可知之地了。

他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头,低声自语道。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一切景物骤然变得黑暗下来。

他不自觉地用力眨了眨眼睛,惊讶的环顾四周,此时他们还只是刚刚降落到树冠下方,距离地面还有二十余米的高度,地面上各种低矮的植株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密集,只是任何人都可以第一时间肯定,在这样的高度,不落入那些密集的植株里面,按理是不应该感觉这么黑暗的。

似乎地面上,是有什么东西,吸收了这片丛林里的光线一样。

数团光亮突然从那名身材最为娇小的妖族少女的面前升腾了起来。

她的手里有几朵自然发光的白色花朵绽放了起来,然后茎蔓继续生长,使得这些发亮的,有些像莲花一样的花朵,就像一盏盏灯笼一样从她的手里垂落。

借着这些白色花朵有些朦胧的光亮,林夕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密林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生长的蕨类植物就像一条条瀑布一样垂落,因为洞口的空气比林间的空气更加冰冷一些,所以这些蕨类植物的叶子上始终有晶莹的露珠像珍珠一样在不停地滚动、滴落。

洞口有些像香蕉树一样的植物不停的得到适度的灌溉,长得分外高大,让林夕比身处在大荒泽里的旅人芋林中还更有种来到了巨人国度的感觉。

洞口裸露在外面的一些岩石是黑色的,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在接近这个洞口的过程中,林夕看到林地里也有不少这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岩石。

就是这些岩石有吸收光亮的能力,所以前方那名妖族少女手中垂落的花朵发出的光线虽然不弱,但在这种林地里,却还显得有些朦胧。

为了确认,林夕蹙着眉头,朝着最近的一块这样的岩石伸出了右手。

一条分外明亮和纯净的光束,骤然驱散了大片的黑暗,出现在这片幽暗寂静的丛林里,落到那块岩石上。

从林夕的右手食指上发出的这条明亮纯净的光束落在那块岩石上时,林夕和南宫未央都清楚的看到,那块黑色的岩石通体透亮,完全就像是某种黑色的晶莹宝石,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光线,从这种岩石的另外一侧透出。

光亮和热度,被这种岩石几乎全部吸纳在了内里。

这种奇异的特性,让林夕瞬间有些失色的转头问池小夜:这些是什么石头?林夕陷入震惊,池雨音这些妖族的修行者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指尖直接流淌出比月亮花还要明亮和纯净的光线,且明显蕴含着独特的力量,这种手段,对于这些妖族的修行者而言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毫无疑问,在这种幽暗的环境里面,尤其是在更为黑暗的洞窟里,这种手段会十分有用。

这就是云秦大祭司的光明?池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名也充满着强烈求知欲的妖族青年不由自主的抢在了池小夜之前发声:你竟然是一名云秦大祭司?是的。

林夕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这种黑色晶石吸引了,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那块黑色晶石:这些到底是什么石头?我们称这些石头为黑暗宝石,这些石头并不坚硬,只是能够自然吸附光亮和一些热力。

池粟有些犹豫的看着林夕,鼓足勇气问道:这种石头这片丛林里到处都是,这片丛林也正因此得名,难道有什么特别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听到了和自己判断相同的回答,林夕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们的修行方式和外面有很大区别,这种玉石对于你们而言再普通不过,但对于我们云秦或者大莽的修行者……有些明显元气特性的晶石,却往往是用于炼制魂兵的上佳材料。

原来是这样。

池粟愣了愣,反应了过来。

最前方的池雨音等人却是面色陡然变得冷峻了数分,她和其余这几名妖族修行者反而更清楚的听出了林夕话里隐含的意思。

古妖林中最为普通的东西,对于外界的修行者而言,却很有可能是十分宝贵的。

所以如果古妖林的秘密越来越被外界修行者知晓,古妖林对于外界修行者的吸引力,恐怕越来越难以抵挡。

第七百三十五章 强大的箭手他们还活着!身材最为娇小,手里飘荡着几朵发光的明月花的妖族少女池珊发出了一声低声欢呼。

但是随即她马上转过身去,对着池雨音有些凝重地说道:他们的大伞蒲公英种子已经不多了。

林夕看到了不少白色的蒲公英种子落在树上,岩石上。

这些白色的蒲公英种子都像一个个绒球,足有手掌大小,这么大的蒲公英种子,的确非常显眼,不容易被行进的修行者忽略。

林夕看到有些蒲公英种子已经发芽,长出了微紫色的茎秆,他才刚刚想明白这些妖族的修行者应该是从最近的白色蒲公英种子的数量判断出失限在里面的族人手头上的蒲公英种子已经不多,就在此时,面色冷峻的池雨音出声道:我们进去。

根本不等林夕等人的回应,她已经朝着前方更为黑暗的山洞飘飞了进去。

明月花的光亮被大幅度的吸收了,显得更加朦胧,就好像有薄薄的云彩时,洒落的月光。

跟在池雨音等人身后进入黑暗山洞的林夕等人看到,这个山洞四壁裸露的普通山石里,也夹杂着不少黑色的晶石,这种吸收光线的黑色晶石,就像一个个细小的黑暗通道,让人更加觉得气氛压抑和紧张。

前方很快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尖利影子。

我们要下去行走。

池雨音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显得有些空洞和回音重重。

那些尖利的影子全部都是一根根的石笋,犬牙交错,即便是仙蝶花这样的大小,看上去都无法飞行通过。

看来也是为了节省魂力。

林夕自己嘀咕了一声。

他看出池雨音的魂力已经损耗了不小,身上不停闪耀出淡淡的绿光,看来控制仙蝶花这样的植物,和御使神木飞鹤一样,需要不停的贯注一些魂力。

池雨音等人显然没有和林夕商量营救计划的意思,林夕也乐得清闲,不动什么脑筋,只是跟在这些妖族修行者的身后,就像旅游一样,看着这个巨大而深邃的黑暗山洞。

已经连续有岔道出现,池雨音等人显然是在追踪着族人留下的一些痕迹前进,在选择前进道路时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行进的速度很快。

除了那些不像是石钟乳,不知道因何生成的一根根巨大尖利的石笋之外,林夕没有看到任何人为雕琢的迹象。

这种地方,真的像这些妖族怀疑的一样,里面有古修行者的陵墓存在么?最前方的池雨音和池珊突然停下了。

她们此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两人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前方的一条岔路口,在明月花的朦胧光亮里,突然出现了六条行走着的身影。

绿萝精。

林夕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脑海里马上蹦出了这三个字。

那六条身影,给他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六根立在地上的大萝卜,然而这些萝卜是行走着的,它们的上半部分是茂密的绿色大叶子,下半部分,是灰绿色的,就像两条缠满了许多布条的腿。

这些绿萝精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陡然撞到这么多修行者。

它们显然有天生的危险感,只在一瞬间,这六个绿萝精竟然都发出了女子尖叫般的奇异嘶鸣声。

这声音是因为它们的身体剧烈扭动依旧藤蔓和树叶刮擦引起的。

许多长鞭一样的藤条从它们的足底涌出,有些顺着地面飞快地爬行,有些却是攀附上了上面的岩石,在空中像投掷的梭镖一样穿行。

有许多沙沙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是许多坚硬岩石的表面,被这些藤蔓抽出了深痕,有石粉在不停的洒落。

林夕的手下意识的摸向身后的弓盒,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却出现了停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曾向他挑战的池芒已经冷静的竖起了手中的长弓。

通体镂空,让人想起中州最精美的象牙雕的绿色长弓中闪出了许多微黄的光星,就好像一片翠绿的草原里有黄色的小野花骤然盛开。

六声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林夕注意到了这名妖族箭手的施箭方式……这名妖族箭手是用右手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四指并排开弓,每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根箭矢。

也就是说,这名妖族箭手一次性就是射出三枝箭矢,六枝箭矢只是两次控弦就全部射出。

四指并列拉动弓弦,这对于箭手而言是最没有稳定性的控弦方式之一,然而林夕看到,这名妖族射手非但做到了稳定,而且他的六枝箭矢,都准确无误的锁定了一个绿萝精。

只是用指间缝隙和弓弦上位置的调整,就能做到一次施射,分射面前的三个目标……虽然那三个目标是挤在一起的,但这种箭技,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修炼,也已经足够用惊人二字来形容。

这是一名速射手。

林夕在心中给这名妖族箭手下了定义。

因为这样的箭技显然能够做到一击分射对手的三处不同部位,完全等同于一名箭手在射出一箭的时间里,他射出了三箭。

要是在战场上,有这样的一名速射手和自己、边凌涵配合的话,那恐怕除了是厉害的圣师,否则对方的将领,恐怕是想杀谁就杀谁。

所有这些,只是林夕在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想法。

在下一刻,他就有些微微的怔住了。

先前池小夜告诉他和南宫未央的讯息没有任何的错误,这些绿萝精的确有相当于大魂师阶的修行者的能力。

这种能力并不只是指攻击的力量,还在于对敌的反应。

面对迎面而来的六枝绿色箭矢,每一个绿萝精就都如同发出了一声更为尖利的嘶鸣,都从头顶的绿叶中,伸出了一根更为粗大的藤蔓,准确无误的扫在了箭矢上。

咄!咄!……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在黑暗的山洞里回荡。

这种声音就像用最坚硬的木板拍打某种皮革的声音。

绿色箭矢的力量似乎并不足以无视这样的拍打而前行,然而并没有出现箭矢从中折断,或者被打偏扫飞出去的景象。

就在这些藤蔓扫中箭矢的一瞬间,这些绿色箭矢陡然发光、变色、生长,散开,变成了一团团有十余条深红色根须,就像章鱼一样的奇特植物。

噗噗声随即不断响起。

这每一根散开的绿色箭矢变成的植株,竟然像一条条章鱼,迎面吸附在了这些绿萝精的上半身上。

如章鱼脚一样的深红色根须狠狠的勒入了这些绿萝精的体内。

这些绿萝精发出了更疯狂的嘶鸣声,探出的藤蔓全部收回,拼命地想要将身上这深红色章鱼扯掉。

然而黑暗中有更多的光亮发出。

无论是绿得流油般的宽大叶子,还是两条腿一样的粗大灰绿色茎干,还是收回的藤条,和这些深红色根须接触到的部分,全部出现了焦痕,然后开始出现了火光,燃烧。

六条绿色的身影在火光中拼命地扭动着,然而无法扭动得开,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猛烈,最终大半部分全部燃成灰烬,只剩下两段如脚底板一样的木桩,在袅袅的燃着青烟。

看着这样的景象,林夕的目光有些复杂。

这何止是一名速射手。

他已经开始想象,一名修行者被这样的一团章鱼扑在脸面上是什么景象。

这种箭矢都是植物?他忍不住看着收弓的池芒,认真虚心的请教道:要是打在我们修行者身上,会不会也燃烧起来?池芒皱了皱眉头,然而因为林夕先前释放的光明,以及现在平和虚心的神色,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是火荼萝,可以瞬间汲取大量水分生长,最终的释放就是燃烧。

它的种子就在燃烧产生的那些烟雾里。

除非是金属,否则应该都可以燃烧。

好厉害的魂兵,而且应该是你们这些拥有独特体质的修行者才能使用的特有魂兵。

在池小夜几乎同步的解释下,林夕真诚的赞叹了一句,接着请教道:如果用普通的箭矢,这些绿萝精有比较致命的地方么?中间。

池芒显然也想看看林夕的箭技,他注视着林夕,说道:绿萝精的双足连接处……如果能用箭矢从那里从中破开,将绿萝精直接从中间一分为二,绿萝精就会死。

好奇特的植物。

林夕看了前方那些袅袅生烟的脚底板一眼,摇了摇头,然后打开了身后的弓盒。

池芒的眉头顿时挑起。

原本一直都没有回头的池雨音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林夕。

这些妖族修行者都不理解林夕这个时候打开弓盒是要做什么。

林夕平和的微微一笑,伸手勾动了取出的大黑的三根弓弦。

前方远处的黑暗之中,骤然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嘶鸣声。

池雨音等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池珊将手里的其中一朵明月花奋力的像投掷火把一般,朝着前方的黑暗丢了过去。

随着光亮的前行,这些妖族修行者看到了至少有十五六个绿萝精在惊恐地扭动着,潮水一般的退往更后方的黑暗中。

有一个绿萝精一动不动的站着,伸出的藤蔓都一动不动的垂在地上,中间已经破开一个大洞,完全裂成了两半。

第七百三十六章 陷阱这是什么弓?池芒看着林夕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可以肯定,那些隐匿在黑暗之中,准备偷袭他们的绿萝精此刻惊恐的退却着,很大程度是因为林夕手中这具魂兵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毫无痕迹般的箭光,也让他感到敬畏和战栗。

这是大黑,是我们青鸾学院的最强魂兵。

这次林夕不用池小夜翻译,也看得出池芒是在问什么。

你的眼睛可以无视黑暗,看清黑暗里的这些东西?身材娇小,手持着几朵明月花的妖族少女看着林夕的目光也开始充满了尊敬。

我只是能够比你们看得更远一些。

林夕看着这名身材才和自己的妹妹林芊差不多,但显然十分勇敢的妖族少女,很有好感的微笑解释道:就和你们许多独特的修行之法一样,我也只不过修有云秦一种可以提升目力的修行之法。

请原谅我先前对你的怀疑。

池芒微微犹豫了一下,看着林夕,郑重地道歉道:如果真的战斗起来,我的箭矢可能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死在了你的箭光里。

林夕很欣赏这些妖族修行者的坦诚和率直,他看着和他心目中的精灵射手几乎一模一样的池芒,正想开口说些可以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融洽的话,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眉头突然蹙紧了,目光越过了池芒等人,望向前方的黑暗山洞的深处。

怎么了?池雨音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因为林夕已经统领过许多战斗,已经自然具有将领的气质,再加上他表现出来的能力,使得池雨音这名对林夕第一印象很差的妖族暴力少女也无形之中开始重视林夕的意见。

林夕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他上前了几步,走到了池雨音等人的身前,伸出了双手,皱紧着眉头,轻声道:有些体型比较大的东西,在朝着我们逼近。

体型比较大的东西?池雨音的双手也落在了自己双腿外侧的剑柄上,警惕道:你能看见?还看不到。

林夕摇了摇头,道:但肯定比这些绿萝精要大出许多,因为我感觉到了这些东西的移动,对这里面的风流产生了影响。

你可以感知到这么细微的风流变化?池芒眼睛里的敬意顿时又重了几分。

他虽然不知道青鸾学院的风行者从一开始就会接受各种不同的感知风流的训练,但作为箭手,他十分清楚连这么细微的风流变化都可以感知清楚,对于施射有什么用处。

就算是最厉害的绿萝精,也不足以困住我们的那些族人。

一抹坚定的神色,从池雨音的眼中一闪而过,她沉声道:可能就是这些比绿萝精庞大的东西,困住了我们的族人。

说完这一句,她便继续开始前行。

林夕等人马上就跟了上去,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池雨音这两句话的意思,对于他们而言,要想救人,至少要先弄清楚困住那些妖族修行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唯有真正接近了,看到那些东西时才有可能知道。

手提着数朵明月花,能够照亮十几米方圆的池珊很快到了队伍的最前列,林夕也不自觉的到了她的身边,和她并排而行。

虽然在一些石笋密集的崎岖路段,林夕和她挨得很近,但池珊明白这名云秦修行者是出于保护她的好意,所以心里无形中对这名来自云秦的年轻修行者又多了几分好感。

在行进了足有十余里的路程之后,犬牙交错的尖利石笋骤然消失了。

在这种布满各种岔道的黑暗山洞里,十余里的路程已经是极其的深远,如果没有先前那些妖族修行者留下的记号,要彻底探明这样深远的黑暗洞窟,不知道会消耗多长的时间。

林夕的右手下意识的抬了起来,竖起了手掌,做了一个云秦军队停止前行的军令。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那种身躯庞大的东西移动对于风流造成的变化消失了,然而现在,这种风流变化却重新出现,而且让他感知得更为清楚……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站在了上风口,遮挡住了吹拂过来的凉风一样。

这种感觉让林夕确定这些身躯庞大的东西和他们已经十分接近。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左手也往前伸出,一道纯净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束急速的朝着前方延伸,瞬间照亮了前方数百米的天地。

池雨音等妖族修行者不懂云秦的军令,但在林夕的身体顿住的瞬间,她们也已经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随着林夕手中发出的光束的往前延伸,她们很快看到正对着她们的前方有一个五六米方圆的拱形石窟门。

石窟门的后方十分的平坦,完全就像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条巨大甬道,在这条巨大甬道的尽头,又是一个同样的石窟门,隐约有一样的桔红色光芒在闪亮。

在这层隐约透出的神秘光亮的前方,在宽阔的甬道里面,矗立着三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三只足有近三米高度的巨大蜘蛛。

然而这三只蜘蛛的上半身,却依稀也是个人形。

它们的上半身略微佝偻着,甚至同样有双手,有长长的头发。

只是它们长长的头发黏糊糊的垂贴在身上,就好像那种接近腐烂的海藻一样。

它们的身体也闪着水光,湿漉漉的,好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尸体一样。

它们的面目和幽蓝色的身体有些不同,是惨白色的,两颗眼珠却闪着幽绿色的光芒。

是水鬼蜘蛛!这三只身上有气血气息,比较接近云秦传统意义上的妖兽的东西,缓解了所有人对于这个就像人工开凿的甬道和后面神秘光芒的震撼,池小夜紧张的声音第一时间就响了起来:这是具有大国师阶修行者战力的妖兽!池粟!池雨音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喝。

跟在林夕身后的池粟顿时反应了过来,有些羞愧,有些手忙脚乱的取下了背上那件让林夕一直很好奇的武器。

这个时候林夕和南宫未央才看清,池粟背着的这件东西,的确就像一根淡紫色的狼牙棒,只是粗大的棒头上,没有任何的尖刺,却是布满了一个个的孔洞。

这根像狼牙棒一样的东西,和先前那名绿野城妖族智者手中的树杖一样,也是让人感觉很像珊瑚的材质,且有奇特的元气在萦绕着。

一丝魂力从池粟的手中沁出,注入了这件东西里,然后林夕和南宫未央看到,有一些淡红色的,像黄豆一样的种子,从这件东西其中一个孔洞里掉了出来。

这是醒景花的种子,快含在嘴里,可以避免被水鬼蜘蛛的毒雾毒昏!池粟飞快的分了一人一颗,同时飞快的对林夕和南宫未央解释道。

南宫未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将淡红色的种子送入口中的同时,皱起了眉头,她这才反应过来,池粟的这件东西,似乎是用以储存各种种子的容器。

池雨音等人之中,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那名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连续发出了急促的声音。

池小夜飞快的对林夕翻译道:这种水鬼蜘蛛的大脑在腹部,而且一共有七颗心脏,所以它看上去像人形的上半身其实就是摆设,即便打烂,都根本对它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攻击的重点要放在下半身腹部。

它并不会喷吐什么蜘蛛网,但是会喷吐毒云,醒景花的种子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要尽量屏息。

它是近战力量型的妖兽,每一条腿的力量都十分强大,而且这些蜘蛛腿的关节十分独特,可以任意的扭转,不知道会什么地方击来,和一般修行者和妖兽的近战完全不同。

池珊的手中又多出了几株明月花。

她看得出林夕的这种光明需要消耗很大的力量,所以她将手心中生长出来的这些明月花尽力的往前方的通道里丢去。

林夕点了点头,伸手落在了大黑上,就想先行动手。

此时虽然距离那三只水鬼蜘蛛尚远,但凭借大黑,他已经能够发动攻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光突然剧烈的闪动了一下。

嗤的一声,他背上用布条捆缚着的长剑,陡然激碎了布条,从他的背上飞起,就像一条流星,狠狠的斩向池雨音的脚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南宫未央也似乎随即感知到了什么,一条冰寒至极的剑光从她的衣袖中飞出,比林夕的这柄剑更快的速度,刺入了池珊脚下的地面中。

池雨音和池珊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跃了起来,往一侧闪避。

剑光刚刚落入坚硬的地面之中,平静的地面骤然抖动了起来。

伴随着远处黑暗里的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嘶鸣,两条看上去异常坚硬的藤蔓,从崩裂的地面中卷出,前段黄绿色的汁液横流,显然分别被林夕和南宫未央一剑斩断了。

这是老绿萝精!握着淡绿色长弓的池芒骇然的转身,望向身后的黑暗,那处发出嘶鸣的地方,至少距离他们有超过两百步!第七百三十七章 海妖王一连串急速的音阶从池雨音的口中涌出,就真的像精灵在唱歌。

池粟又手忙脚乱的从狼牙棒一样的容器里取出了一些种子,交给了身材最为娇小的池珊。

池珊的绿色发丝在身后开始狂舞,一条条的气流,甚至在她的身周如同利剑一般往外激飞而出。

一株株玄铁色,好像钢铁一般的荆棘,在地面生长出来,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长到两人高的高度。

林夕的眉头蹙了起来。

光是从池珊身上的魂力激荡产生的气息,就可以感知出来这名看上去身材最为娇小,弱不禁风的妖族少女竟然是修为还在他之上,已经接近大国师高阶的强大修行者。

只是南宫未央方才已经出剑,这些妖族的修行者不可能不明白南宫未央是一名御剑圣师,他不觉得光是这三只水鬼蜘蛛和后方的绿萝精就能让这些妖族修行者紧张到如此程度。

更让他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的是,池小夜也没有第一时间对他解释池雨音说的是什么。

水鬼蜘蛛有些智慧,但绿萝精这种东西却是纯粹的掠食,并没有什么智慧。

在林夕转过头,目光落在池小夜的身上时,池小夜才从震惊中刚刚回过神来一般,凝重的飞快对林夕说道:绿萝精和水鬼蜘蛛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平时绿萝精应该反而会避开水鬼蜘蛛这种更为强大的妖兽,所以不可能存在巧合,形成这种前后夹攻的局面。

按照我们对古妖林的经验,最为可能的,就是这两种东西受迫于某种更强大的妖兽。

能够迫使这两种东西听命的,在我们的认识里面,也只有几种妖兽才能做到,而这几种妖兽,都是传说中的圣阶存在。

池小夜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又飞快的补充了一句。

有可能有实力达到圣阶的妖兽?林夕顿时理解了这些妖族修行者为什么会如临大敌。

圣阶的妖兽,本身就是只在不可知之地才会出现的存在,最为关键的是,就和云秦修行者对敌这些妖族修行者肯定会不习惯而吃亏一样,正是因为圣阶的妖兽比世间的圣师还要稀少,所以修行者对这种妖兽的战斗方式的了解就更少,更容易吃亏。

咚!两头老绿萝精身后的黑暗里,陡然传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

两头老绿萝精本来正拼命地扭动着,发出嘶鸣一样的声音,让林夕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的双足上有着和普通的绿萝精不一样的纹理,像是一条条显露在外面的年轮。

但在这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之后,这两头老绿萝精都马上停止了扭动,只是好像微微战栗一般,上半身的绿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而前方的甬道中,那三头原本似乎已经蠢蠢欲动的水鬼蜘蛛也都明显的瑟缩了起来,停留在了原地。

咚!咚!……一声声沉闷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第一声声音响起之时,所有的人听上去就像是远处有人在敲击大鼓,然而等到这声音不断的响起,所有的人就都可以肯定,这是脚步声。

是什么样沉重的身体,踩踏在地上,才能发出这样巨大的声音?池雨音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两柄短剑的剑柄,她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南宫未央和林夕一眼,手心里已经全部都是冷汗,光是这种脚步声,就已经让她产生了无法抗衡之感。

然而令她心中不知涌起何种情绪的是,她看到林夕和南宫未央的面容都是十分的平静。

……在第一声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池珊就已经变了脸色。

她娇小的身躯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鼓风机。

一股股散发着淡绿色光华的魂力从她的双手不停的沁出,那些钢铁一样的荆棘疯狂的生长着,只是数息的时间,就已经充斥了明月花的光亮照耀的空间。

荆棘最粗的部分已经长到小孩手臂粗细,最细的部分也有手指粗细,上面生长的尖刺都有数寸长短,闪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脚步声越来越响。

渐渐的变得已经不像是沉闷的巨鼓在敲击,而是像巨柱在冲击着大地。

地面像地震一样不停地震颤着。

平静地注视着两个呆立不敢动的绿萝精身后黑暗的林夕突然抬起了手。

池雨音等所有妖族修行者的目光都被林夕的这个动作吸引,在下一瞬间,她们又反应了过来,目光投向了林夕手指所点的前方。

一点点细小的光亮在林夕的指尖亮起,瞬间扩大,变成了一股股耀眼的光束。

一个不急不缓前行的直立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完全是一个人形,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走来。

只是这个人的头发虽然也是黑色的,但身上却是长满了盔甲一样的蓝黑色鳞片,头发和这些鳞片也都是湿漉漉的,好像覆盖着一层鲶鱼身上的黏液一样。

它身上的独特魂力光芒,在它的身下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光环,就好像有一汪海水在不停的荡漾。

它的身材,也是和普通人一样差不多高度,这样的身躯,每一步落下却发出这么沉重的声音,更是给人莫名的荒谬和压迫之感。

海妖王!数声急剧的惊呼声响了起来,但由于只有池小夜一个人是用的云秦话,所以林夕和南宫未央自然只抓住了这个声音。

海妖王?是什么样的妖兽?林夕马上问道。

牵扯圣阶的战斗,每一分魂力都不容许浪费,在对这种妖兽有所了解之前,他和南宫未央都没有贸然出手的打算。

是可以凭空凝出水流,并用以战斗的圣阶人形妖兽,其余一切我们也不知道,因为我们绿野城并没有遭遇到这种妖兽的人,或者说遭遇过这种妖兽的族人都已经死去,我们并不知晓。

池小夜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回答道。

嗤!嗤!嗤!就在此时,三声破空声响起。

三枝绿色的箭矢,如电般射向海妖王。

此时海妖王已经越过了那两个浑身发抖的绿萝精,且海妖王这种妖兽,浑身水气缭绕,对于池芒这样的箭手而言,已经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三蓬火光同时从海妖王的身上亮起。

海妖王竟是根本没有躲闪这三枝箭矢。

三枝箭矢直接变成了三团张牙舞爪的深红色章鱼般的藤蔓,吸附在海妖王的身上,然后开始急剧的燃烧。

有一团甚至直接趴在了海妖王的脸上。

火光燃起的瞬间,林夕清晰地看到,海妖王的五官和普通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脸上也没有丝毫的鳞片,只是有些惨白的肌肤上,隐隐浮现着一条条蓝黑色的血管,倒是有些像施展了魔变的修行者。

池芒的第二轮三枝绿色箭矢也已经脱手而出,但在这一瞬间,他的呼吸却停顿了,绿色的双瞳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火焰在燃烧着,却是根本没有在海妖王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些火焰,却是以他难以理解的速度盛极而衰,开始减弱,就像章鱼即将死去,就要从海妖王的身上跌落。

池雨音的心里也在不停的泛着寒气。

她非常清楚池芒全力施射的威力,即便抛开在他的魂力激发下生长的火荼萝本身的威力,池芒这三箭的冲击力,也足有一辆疾驰的马车的力量。

可是海妖王不闪不避,这样的力量冲击在它的身上,它的身体竟然是连晃都好像没晃一下。

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我还没有融魂。

面对这样恐怖的妖兽,南宫未央在此刻,却是和平时说话没有两样的,平静的,认认真真的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林夕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轻声自语般,道: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融魂。

手持着狼牙棒般的奇特容器浑身冷汗淋漓的池粟听清楚了南宫未央和林夕的对话,他陷入了震惊和迷惘里。

听南宫未央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利用这头妖兽修炼融魂?……所以是要让林夕动手的时候,不要将这海妖王打到无法融魂的地步?这头妖兽自然已经强大到了极点,力量自然足够让任何可以修炼融魂的云秦修行者动心。

只是面对这样的一头妖兽,难道她想的就只是融魂,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被这头妖兽杀死?池粟无法理解。

也就在这一瞬间,海妖王突然抬起了头。

它阴冷的眼眸里,没有又落在它身上的三枝箭矢的存在,它的眼眸里,只有两道骤然出现的光芒。

一道冰冷森寒的剑光。

一道在空中划出弧线的黑光。

一股恐怖的天地元气波动骤然在黑暗里荡漾滚动,一片深蓝色的水花将朝着它左腿内侧疾飞切至的飞剑挡个正着。

锋利高速的飞剑和看上去同样轻薄的水花狠狠相撞,却是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轰鸣。

海妖王的身体微微的晃了一晃。

南宫未央的眼睫毛跳动了一下。

此时海妖王的身体还在朝着左侧闪避移动。

和之前一样同样是一步跨出,它的身体却是带出了无数残影。

这时一排残影都在微微颤动,让池小夜都甚至有些难以捕捉哪一条才是它真正的身体。

那一道黑色箭光就在此时落入了那一片残影里。

第七百三十八章 异类的战斗修行者之间,尤其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在普通人看起来或许会十分寻常,因为生死就是数分之一息的时间,在普通人的眼里,往往就是一个出剑,一方倒下,战斗就已经结束。

然而越是修为接近的旁观修行者,却越是能够感受到瞬间绽放的烟火气,越是能够感受到里面的惊心动魄。

池雨音绿色的双瞳里在这一刻也变幻了数种色彩。

先是海妖王脚步声逼近时的惊惧,接着是南宫未央一剑飞出时的放松和恢复冷静,而在这一道黑色箭光落入那一片残影中时,却是又化成震惊和不解。

她是绿野城年轻一代里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她的魂力修为已经到达大国师巅峰,所以她能够充分感知到这一瞬间的惊涛骇浪。

在她的感知里,南宫未央和林夕以及海妖王出手的一瞬间,周围的天地间,是升腾起了一柄无比巨大的寒剑,一片充斥狂风巨浪的湛蓝大海,以及一片比周围的黑暗更黑的黑夜。

当那柄实则细小,但在她感知里的无比巨大的飞剑被惊涛骇浪所阻时,她感知凌厉的剑意刺入了深海里,也感知到了深海的狂暴海水拍打在了南宫未央的身上。

同时,海妖王的身体,还在以超出她感知的速度闪避着。

她的感知里,海妖王的身体也好像融化在那一片深海中。

所以南宫未央和海妖王这一击的对抗,虽然是均势,但实则海妖王还是分出了几分余力,用以躲闪林夕的一击。

至少在魂力修为上,海妖王依旧要比南宫未央强大。

只是南宫未央的强大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已经让她重新树立了信心,让她觉得自己这些人配合南宫未央已经有可能杀死海妖王,所以她才恢复了冷静。

然而依旧在她的感知里,那一片深海,却马上被那一片黑夜击破。

林夕射出的这一道黑色箭光,准确无误的在一片残影中,锁定了海妖王的真正身位。

黑色箭光,坠落在海妖王的左眼上。

在池雨音的感知里,是黑色箭光已经冲击在海妖王的左眼上,发出实质的元气冲撞时,她才确定林夕的这一箭击中了目标,才为林夕这样魂力修为距离她还有很大差距的箭师能够锁定海妖王的真正身位而感到震惊和不理解。

因为同样身为箭手,她身旁的池芒就已经无法感知得清楚海妖王的具体身位而不能出手。

然而在海妖王这种圣阶存在的感知里,时间的流淌却是更加的缓慢。

在黑色的箭光落在它的左眼上之前,它甚至还来得及看这道箭光和林夕一眼。

它的瞳孔十分细小。

细得就像一根针尖。

其余的眼白都是蓝白色的,这使得它的眼神看上去本身就极其的阴冷和怨毒,分外的冷酷和强大。

但同样,它的眼眸里也充满着疑惑和不解。

它也不能理解林夕的这一箭怎么可能锁定住它的身位。

但是面对林夕的这一箭,它连眼睛都没有闭。

它蓝白色的眼珠上,迅速的凝结出了一层透明的元气,就好像一层透明的薄膜。

黑色的箭光,就狠狠的冲击在了这层透明的薄膜上。

一声空气的轰鸣声震响。

黑色的箭光就好像实质的金属羽箭一样,从箭尖开始迅速的溃散,散成无数细微的粒子,朝着四周飞散,激起了狂风。

海妖王眼珠上蒙着的这一层透明的薄膜上荡漾起了一层涟漪,然后这层透明的薄膜缓缓消失。

它的蓝白色眼珠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凹陷,只是被箭尖击中的正中心部位,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出血点,就好像它的眼珠上又多了一个细小的红色眼瞳。

南宫未央在这一瞬间也抬起了头,看了海妖王一眼。

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如常,然而她体内的魂力,却是已然如同对敌闻人苍月的时候一样,疯狂的决堤而出,贯入她那柄轻薄的飞剑中。

无数丝鲜血从她的指尖飞洒而出,在她的身前好像绽开了一朵花瓣如丝般极细的红色花朵。

原本也在空中急速的飘飞,刺向海妖王后颈右耳下侧的轻薄飞剑,在这一瞬间陡然一震,再次加速,剑身后爆开一团肉眼可见的音震。

海妖王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嘶。

它的魂力修为甚至比南宫未央还要高出一些,然而它根本未曾想到南宫未央的飞剑,能够陡然达到这样的速度。

在它发出尖嘶,回首之间,一道蓝光就在它的口中隐现。

就好像有一颗蓝色的珍珠要从它的口中吐出来。

一股磅礴的元气在它的后脑处凝聚,一条奇特半月形的蔚蓝色水刃即将生成。

然而就在这条蔚蓝色水刃还没完全生成的一刹那,南宫未央的飞剑剑尖已经刺在了这条蔚蓝色的水刃上。

唰的一声轻响。

蔚蓝色的水刃碎裂成无数蓝色的丝线。

轻薄的飞剑毫无停留的穿刺而过,从海妖王的耳后刺入。

咚!海妖王的身体摇晃着往前踉跄跨出一步,它的脚下地面陡然出现了一个凹坑,细密的裂纹如同蜘蛛网一般朝着四周延伸。

看到南宫未央一剑刺入海妖王的脑后,池珊正想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欢呼,就在此时,蔚蓝色水刃碎裂成的无数蓝色丝线中,有一条蓝色丝线切过了她面前的荆棘林,在一连串的金色火光之下,铮铮的声音不断响起,她面前的荆棘林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只剩下纵横交错的五六根挡在她的面前。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雪白,没有半分的血色。

南宫未央的飞剑上,也骤然冒出了一团团的火光。

林夕的眉头也深深的蹙了起来,面色陡然变得十分凝重。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层水流泛出,又骤然全部凝聚成一颗水珠,贯入他手中的大黑里。

一道黑色的箭光再次出现在这个黑暗的洞窟里。

在不施展魔变的情况下,他也已经动用了全力。

先前他的一击,竟只在海妖王的眼瞳上留下了一个出血点,箭光的威力和海妖王凝聚出的元气力量冲撞时,海妖王的眼珠竟然非但没有直接像一颗浆果一样爆开,甚至都没有出现多少形变,这只能说明海妖王的眼珠,并非和修行者一样柔软而脆弱,而是坚硬到了极点。

而此时南宫未央的飞剑只是从海妖王的耳后刺入了数寸,飞剑上的火光,是在急剧的从海妖王的血肉中退出时,摩擦而产生。

这只能说明,海妖王的肌肤、血肉、体内的骨骼,都恐怕和云秦上等的精金一样坚硬!所以海妖王先前恐怖的脚步声,并不是它故意用力踩踏地面,而是它的身体,真的是通体像用上等的精金浇筑而成,沉重到了极点!若是此时不能对海妖王造成任何的威胁,南宫未央的飞剑,都甚至有可能被海妖王的手掌硬生生的按住!……飞剑上的力量,已经深入海妖王的后脑,已经损伤了海妖王脑部的一些经络,使得它有些难以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它被林夕击中的左眼,出血点还在扩大,导致它的左眼开始看不见,但是它的右手还是无比稳定,缠绕着蓝光,抓向了南宫未央的飞剑。

它已经确定自己能够抓住这柄飞剑。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它的手掌下方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道黑色的箭光,就像一根黑色的筷子一样,插在了它的手掌下方。

它的手掌一震,拍碎了这道黑色的箭光。

但是黑色箭光里蕴含的力量,也使得它原本已经失去平衡的身体更加摇摆晃动了起来。

它感到了异常的愤怒。

觉得使用这黑色箭光的林夕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

然而它依旧认为自己能够抓住这一柄飞剑。

它决定要先杀死这柄飞剑的主人,然后再杀死像讨厌的苍蝇一样的林夕。

然而南宫未央的飞剑却再次出乎了它的意外,甚至出乎了林夕的意外。

南宫未央一直是异类。

在绿野城,她一出生就是异类,在云秦,她同样是异类。

包括她的战斗方式也是一样。

所有的人都认为她的飞剑是要退,然而她的飞剑,却根本不是要退,而是要再进!在海妖王的手掌覆落之时,这柄因为疾退而摩擦出耀眼火花的飞剑,再次迸发出爆音,再次朝着海妖王的伤口中,狠狠的插落!南宫未央的身前,再次绽放出许多细小的血丝。

海妖王的伤口里,也震出许多破碎糜烂的血肉。

海妖王的面容瞬间扭曲。

它想要拼命控制住自己的身形,然而它脑海之中传出的每一个意识,传到它的体内,却似乎全部变得扭曲。

它依旧没有倒下,但是它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它的手掌也不停地摇晃着,竟是落不到自己的后脑上。

几名妖族修行者的目光从海妖王的身上收回,转到了南宫未央和林夕的身上,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敬佩。

还没有结束。

但就在此时,南宫未央却是突然说了这一句。

她看着林夕,她这一句话似乎是对着林夕说的。

第七百三十九章 第一次真正联手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她的飞剑并没有再次深入已经被她伤及脑部而像中风老人一样的海妖王的伤口,而是直接飞回到了正对着海妖王最前方的池珊身前。

一滴滴粘稠的蓝黑色血液从剑身上滴落。

海妖王的这鲜血散发着一股比臭咸鱼还要腥臭十几倍的浓厚咸腥气,然而轻薄的飞剑却甚至没有震荡一下,激飞上面粘附着的腥臭鲜血,而是始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警戒防御的姿态。

林夕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放弃了去感知什么危险,在南宫未央这柄飞剑疾掠而回,采取谨慎守势之时,他就已经往前跨出了半步,也遮挡在池珊的身体前方,然后他的身上开始大放光明,纯净的光丝涌入南宫未央的体内,在他和南宫未央之间形成了一条光桥。

这是林夕和南宫未央在之前连番的战斗里形成的默契。

没有人问林夕和南宫未央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林夕此时正在大放光明,所以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很远。

他们看到被南宫未央和林夕联手重创了脑部的海妖王还在中风一样摇摆,然而原本干燥的山洞里,却是骤然变得湿润了起来,顶部的山石上,凝结出了许多小水珠,滴落下来,开始下雨。

伴随着一圈若有若无的蓝色光焰,又一条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林夕的嘴角泛出一丝苦意。

并非是因为施展光明的痛苦,而是他想到了一句话:高手只是站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动,但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他是高手。

这又是一头海妖王。

只是和先前出现的这头海妖王相比,此刻出现的这头海妖王显得非常的苍老,它黑色的头发就像腐朽了的铁丝,身上的鳞片也好像覆盖了几层干枯的水藻一样,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它的行走之间,并没有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响声,然而它身下的气息却是更加的磅礴。

它脚下蓝色的光环里,始终有一层透明的水波在荡漾,似乎承载住了它身体的重量,让它像在水上飘荡一样,每一步跨出都可以节省许多的气力。

怎么样?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那种巨大的压迫感从心头排挤出去,同时轻声地问身旁的南宫未央。

池雨音她们不弱,或许可以杀死这两头海妖王,但可能会死人。

就和平时的另类一样,南宫未央只是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池粟是几乎同步将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对话翻译给了池雨音等人。

我们断后。

池雨音几乎马上看了池芒一眼,然后对着池珊和林夕等所有人道:你们先走。

即便没有池粟和池小夜的翻译,光是看她此时无畏和决然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然觉得此次营救已经无法进行,只能尽可能保全一部分人撤退。

有两头海妖王的话,也有可能是三头,凑成一家。

然而林夕却是摇了摇头,转头看着身旁的南宫未央道:我们或许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更好的选择?南宫未央依旧像认认真真问老师的学生一样,平静而认真地问道。

哪怕没有第三头海妖王,只是这两头海妖王……这个洞窟里有这样两头海妖王和其余这些妖兽的存在,我不觉得池雨音她们的那些族人,能够光凭自己的力量,还能在这里面活着。

林夕凝视着那头快要和先前那头受重创的海妖王会合,虽然不发出任何声音,但光是从气息和一些细微的神态,就和那头重创的海妖王很像是父子关系的苍老海妖王,飞快地说道。

南宫未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和她们的族人会合。

池雨音和池芒等人也在极短的时间里理解了林夕的意思。

陷落在这里的妖族修行者之中并没有圣师的存在,在这个时候还能活着,便极有可能是得到了古修行者遗留的一些东西,而此刻她们身后的那条甬道尽头,那一些不停闪现的光焰,也让林夕的这种猜测变得更加真实。

妖兽身体的复原能力比我们修行者要强大得多,这头海妖王未必恢复不了战力。

就在此时,南宫未央又看着林夕,认认真真地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杀了这头海妖王再走。

林夕说道。

池雨音的双手在此时更加握紧了剑柄,她在心中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道:我们可以听从你们的命令,配合你们的行动。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却是又马上看着林夕摇了摇头,极其简单地说道:不能杀死……两头,正好两个人融魂,你如果能融魂,有用。

林夕微微沉吟,说道:好,尽量把这头海妖王伤到短时间绝不可能恢复。

对付这头老海妖王的话,我的飞剑可能会被锁住。

南宫未央依旧没有多少多余情绪的说道,你来对付这头老海妖王,我来继续对付这头受伤的。

池雨音这批妖族修行者没有一个人认为林夕能够对付这头老海妖王,哪怕只是阻挡撤退前的一瞬,然而南宫未央和林夕平静对话里蕴含的某种铁血气息,却竟然让她们根本产生不了什么反驳的念头。

瑞瑞和吉祥会和你一起动手,用最快的速度杀死那三头水鬼蜘蛛。

林夕接着对池小夜说道。

听到这样的声音,池粟忍不住看着他问道:那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放手攻击。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你们要全力布防,我们的身前……交给你们了。

在这段对话的时间里,那头苍老的海妖王已经到了脑部受创的海妖王身旁。

它伸手扶住了摇摆着的海妖王,并没有第一时间对林夕和南宫未央动手。

甬道里的三只半人半蜘蛛模样的水鬼蜘蛛却是陡然极其恐惧的伏地了身体,就像是要磕头。

有一股更加潮湿的微风吹过。

那两个在秫秫发抖的老绿萝精突然溃散了,就好像被煮烂了的番茄一样,散碎了开来,变成了一地的烂浆。

这是一种无形的立威。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这头苍老,但更为强大的海妖王却是陡然抬起了眼皮,看向了一息之前还在说话的林夕。

林夕已然开始魔变。

在他对着池粟说话之时,他便直接发动了魔变。

苍老的海妖王极细小的瞳孔里,林夕的身影迅速的变大,在它还想要弄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之前,林夕发出了一声有些痛苦的低吼,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他的魂力本身就密布于全身,沁出的速度超过这世上除了谷心音之外的所有修行者,此刻魔变后的身躯,更是让他的身体变成了这个世间倾泻魂力最快的容器和通道。

没有任何的风声。

一片黑夜,却是已经笼罩苍老的海妖王。

……在林夕开始魔变的瞬间,池雨音等人还只是感到震骇,不知道发生在林夕身上的是好的还是坏的变化。

但当三尾的吉祥同时从林夕的袖袍中穿出,池小夜也决然的朝着那三头水鬼蜘蛛狂冲而出时,她们便都明白已经到了所有人都要拼命的时候。

两柄通体深浓碧绿色,剑身上却是有着细密金色花蔓符文的短剑出现在了池雨音的手里。

在拔出这两柄短剑的同时,她发出了数声急剧的厉喝,整个人往前掠出,却是像盾牌一样,挡向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前。

池粟的双手颤抖着,一点萤火虫一样的绿色荧光在他的魂力喷涌下,从他手中奇特的容器里飞了出来,被池珊握在了手心。

这个被林夕用身体遮挡在身后的娇小少女在这一瞬间也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尖声嘶吼。

她似乎是要将魂力在她体内冲击的痛苦和伴随产生的力量一起拼命的叫出来。

她的身材实在有些弱不禁风。

不顾一切的魂力喷发让她的身体变成了比之前更大的鼓风机的同时,宽大的墨绿色袍子兜着风,甚至使得她的身体悬空,往上漂了数尺。

她的长袍里飞舞着细细的血雾。

从她肌肤里沁出的鲜血,竟然有些清香的味道。

这种狂放而无畏的战斗之态,完全不输于任何一名悍不畏死的云秦将领。

她的这一击,显然还是汇聚着池粟和她两个人的力量。

这也是一种云秦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战斗方式。

然而却没有之前的荆棘一样的植株疯狂的蔓延,只是有一朵绿色的,闪动着诱惑荧光的灵芝,在她的手心里生成。

在这朵奇特的,通体发着光亮的灵芝在她手心出现的同时,一条幽蓝色的弯月状水刃已然在苍老的海妖王头顶生成,准确无误的切中了林夕落下的箭光。

与此同时,南宫未央的剑光,落向那名尚无战力的海妖王的后脑。

苍老的海妖王在此时只做了一件事情应对南宫未央的飞剑。

他将自己的右手覆盖在了这头海妖王后脑上,遮挡住了它耳朵下方的伤口。

第七百四十章 强大未必必胜谁都认为南宫未央的飞剑攻击的只可能是这道伤口。

因为海妖王的整个身体都如同用云秦上好的精金铸成,即便南宫未央先前的全力一击,飞剑也只能刺入数寸,飞剑落在其它地方,不可能再对这头海妖王造成多大的损伤。

所以这头苍老的海妖王的防御简单而有效。

而且它的平静和冷酷,让人觉得南宫未央的飞剑或许根本无法刺穿它的手背。

然而南宫未央的飞剑却并未落下。

就在这头苍老的海妖王都无法反应的极短时间里,原本带着无匹凌厉剑意刺落的飞剑,却似乎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是借着一个回旋之势,就像一个回旋镖一样,在空中旋转着往回飘飞。

一条细细的,暗金色,带着细密湛蓝色符文的锁链,陡然从负伤的海妖王身前的地面之中刺出,也以飞剑的速度,狠狠冲刺在这头负伤的海妖王的左眼上!这条锁链只有小手指般粗细,但因为冲出的速度太过惊人,却是给人一种巨瀑倒卷的恐怖气势。

而且就在和这头海妖王的左眼接触之前一刹那,这条锁链的通体变得赤红,发出蕴含着足以融化金铁的热力的火焰!锁链和飞剑剑尖相比略为笨拙的最顶端,准确无误的撞击在这头海妖王左眼的那一个出血点上。

然后血红的颜色充斥了这头海妖王的左眼眼珠,在下一瞬间又全部变成了紫黑色。

这颗眼珠往下凹陷下去,像一颗腐败了的浆果一样爆开。

这种海妖王的血液是十分奇特的,在接触空气之前,是红色的,在接触空气之后,却又会变成蓝黑色。

只是这种奇特的血液,在涌出来的瞬间,就被通红且缠绕着火焰的锁链灼成了焦黑的粉末,锁链无情的深入,从这头海妖王的眼眶砸入它的颅内。

在锁链继续深入之时,旁人还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唯有苍老的海妖王覆盖在伤口上的手掌上,涌出了无数深蓝色的丝光。

这头苍老的海妖王已然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愤怒。

它手上魂力凝出的蓝色丝光,就好像它体内生长出来的胶筋一样,缠绕在了锁链上,将南宫未央的这条锁链捆缚住,令其难以寸进。

然而这条锁链对于南宫未央而言并非是最重要的东西,且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那头被她先用飞剑重创,后用这条锁链贯入颅内的海妖王,已经像植物人一样往后倒下,压在了后方苍老的海妖王身上。

所以她极其干脆的弃链。

从她负在身后的左手袍袖里伸出的锁链被她像毫不在意的一根干柴一样抛开。

她的魂力,也重新涌入只是随着惯性而在飞旋回来的轻薄飞剑里。

……任何圣阶都是极其骄傲的存在,体内始终充斥着可以碾压一切的强大力量的感觉,使得任何圣阶都会自然用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他人。

就如林夕即便背着大黑进入中州城,在遇到影子圣师的时候,影子圣师都依旧没有将林夕放在眼中。

在苍老的海妖王眼中,即便是南宫未央,也是弱小的。

在锁链的光华熄隐,原本通红的锁链被它像一条死蛇一样从地面中扯出之时,它发出了一声嘶吼。

所有的人陡然感觉到眼睛刺痛。

粘稠的元气波动,使得音波在山洞里震荡开来之前,就已经让所有人感觉有一片深海化成的水汽,已经恐怖的充斥于这个天地。

洞顶依旧在不断地往下滴落着小水珠,就像是在下雨。

每一滴晶莹的,原本无色透明的水珠,在此时,却是变成了深蓝色,变得无比沉重,在落下时,就发出了碾压空气的轰鸣声。

一股磅礴的元气和压力,又在苍老的海妖王身前生成,好像潮汐一样,就将席卷而出。

只是元气迸发前形成的风流,就推送得朝着三头水鬼蜘蛛在狂冲的池小夜的身形更快了数分。

三头外形可怖的水鬼蜘蛛,身上的毛发里,嘴里,都已经冒出滚滚的白色云雾。

这种云雾是极细的微粒,而且会融化在风里,就像化在水里的糖分一样扩散开来。

冲得最快的是浑身好像纯金一样的云秦天凤。

三头拥有着不错战斗智慧的水鬼蜘蛛已经等待着这头金色的妖兽倒在它们释放的云雾里,然而它们的目光瞬间就凝固了。

它们可以让更强大的妖兽都陷入昏迷的毒云,对于这头金色的妖兽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金色的身影,直接穿过云雾,来到它们的面前,带着异常铁血的气息。

三头水鬼蜘蛛惊恐的仰立起来,一条条好像没有关节的长腿就像流星锤一样击向这头金色的云秦天凤,然而就在此时……寒流来袭。

极寒的气流瞬间席卷而过。

所有的白色毒云,所有细小的颗粒全部被冻结在了空中,冻成了一层层的冰晶。

凛冽的寒气贴着地面,冲击在这三头水鬼蜘蛛的身上。

这三头水鬼蜘蛛的身体迅速的变白,动作也变得肉眼可见的迟缓。

金色的云秦凤凰已经极有默契的往上掠起,寒流就从它的脚下冲过,对它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三头水鬼蜘蛛体内的魂力已经沸腾,它们拼命抵挡着寒气的侵袭,依旧想要击打上方的瑞瑞,竖起的长腿,依旧如同一片朝天的乱棍。

也就在此时,池小夜已经冲碎了无数冰晶,出现在它们的身前。

明月般的圆环从她的手中像一轮真正的明月升腾而起,撞击在这些水鬼蜘蛛的腿上。

一阵阵骨碎和冰霜碎裂的声音响起。

金色的云秦凤凰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横掠,金色的利爪在三头水鬼蜘蛛的下腹拖出了长长的豁口,几乎将这三头水鬼蜘蛛的整个腹部彻底截成三段。

……也就在此时,在整个战斗之中一直显得十分英勇的池珊已经变得虚弱,她手心里长出的那朵闪动着诱惑绿色荧光的灵芝好像无数细沙一样,从她的手中散落,非常的梦幻。

苍老的海妖王身前的潮汐终于迸发而出。

每一滴从空中坠落的深蓝色水滴,骤然加速。

南宫未央一声闷哼,重回控制的飞剑在一息的时间,就和上方成千上百颗雨滴相撞,发出令人牙齿发麻的连续声响。

退!依旧在还魔变状态中的林夕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身体往后倒飞而出,一手抓住了在空中下坠的池珊的衣衫,带着她一起往后退却。

所有的人都在往后退却。

池雨音处在所有人的最后,她手中的两把短剑发出耀眼的金光。

只是硬生生的连续挑飞了坠向林夕和池珊的数十颗雨珠,她的唇角已经开始流淌出鲜血。

只是她紧紧地闭着嘴唇,体内的魂力反而更加猛烈的汹涌沁出,她的两柄短剑上开始飞散出如同忘忧草一样形状的金色光片,凝聚得犹如实质,片片飞散在空中,不停的和坠落的雨珠相撞。

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崩解,山石和那些纵横交错如网的荆棘在雨珠的冲击下纷纷碎裂,又被雨珠中溅射出来的力量,激成齑粉。

她已经尽了全力。

然而她毕竟只是接近圣阶的大国师巅峰修行者,无法和真正圣阶的力量抗衡。

她不惜代价护住了林夕和池珊的全身,却是已经无法彻底回护自己的身体。

一滴雨珠就像飞剑一样狠狠的刺入她的右肩肩头。

她原本就像疾驰的马车一样在飞退的身体骤然一顿,被强大的力量狠狠的震在了地上,双足踝部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骨裂声。

一蓬血雾从她的肩头爆开。

只是一滴雨珠,就在她的肩头造成了一个可怖的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

在她的感知里,又有数滴雨珠在朝着她坠落。

她身后的所有人,距离她已经有数丈之遥,在这种时候,抵挡不住这数滴雨珠,无法急速的后退,便意味着死亡。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纯净而明亮的光束,从她的后方涌来,汹涌的沁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呼吸停顿了,但原本已经顿住的身体,却是再次往后掠出。

……吼!苍老的海妖王往前跨出了一步,看着这些在它的一击里挣扎的所有人,它不认为这些已经岌岌可危的人能够挡住它的第二击。

伴随着气流从它的喉咙里冲出的声音,一圈如潮汐般的元气波动,在它的身旁晃动,眼看又要喷薄而出。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它的身上,肌肤上,鳞片上,开始出现了许多绿色的荧光。

一株株绿色的,闪耀着荧光的灵芝,从它的身上,直接生长出来!它的呼吸也停顿了,从它喉咙里喷涌出的气流也陡然中断。

它感觉到了无数股力量的侵袭,在它的感知里,这些灵芝细微到了极致的根系,在汲取着它体内的力量,甚至瓦解着它的魂力。

它感觉到了恐惧,体内的魂力疯狂的涌向肌肤,一瞬间就像无数潮汐拍打着这些闪着荧光的灵芝。

然而这些原本只有芝麻大小的细小灵芝并没有被第一时间震飞,震碎,反而瞬间长大,一株株巴掌大小的灵芝吸取着它的魂力,可怖的覆盖住了它的整个身体表面。

在接下来的一个呼吸里,这些闪着荧光的灵芝,才被它强大的力量彻底震成碎末,化成飞灰。

一股水流冲刷过了它的身体。

这头苍老的海妖王惊魂未定的站着。

池雨音和林夕等人,已经冲出了它正对着的甬道,暂时消失在了它的视线中。

它看了一眼躺倒在自己面前,昏迷不醒,似乎连呼吸都已经若有若无的那头海妖王,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疯狂尖嘶。

第七百四十一章 古迹海妖王因为极度愤怒而发出的尖嘶声清晰的充斥在林夕的耳廓中,然而此时的林夕却是自然的将这种声音排斥在外。

他完全被另外一种震惊所充斥着。

这条甬道之后,竟然并不是更为复杂的黑暗洞窟,而是一个高达数百米的峡谷。

这个甬道就在这个峡谷的接近顶部,下方的峡谷足有十余里的长度,原本在这样的高度极速的飞跃出来,在这样的高度坠落,简直就相当于自杀。

而且即便有着明月花的一点光亮,也不可能一下看清这个峡谷的全貌和高度。

然而在这个峡谷里,竟然生长着一株奇异的巨大藤蔓。

这株藤蔓看上去就像某种蕨类植物的嫩苗一样,所有的叶子都是柔软卷曲着,然而它的主茎却是如同一株生长了千年的松树一样粗壮,需要很多人才能合围得过来。

而且它的顶端,几乎快要接触到上方的洞顶,通体还散发着淡绿色的光亮。

先前在外面看到的隐隐的绿光,就是这株藤蔓上散发出来。

在峡谷的地步,距离这株外界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藤蔓的下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十余米高,相对这株藤蔓显得有些细小的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和绿野城智者建造的神庙一样的建筑物,竟是有五六分的相像!最先跃下的池小夜比起林夕有着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等到她朝着这株藤蔓跃落时,她才有些反应过来,似乎第一时间促使她朝着这株藤蔓跃落的,并非是因为她要求生,只有将这株藤蔓作为落脚点,而是因为这株藤蔓上似乎散发着某种令她觉得亲近的感觉,让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判断,就肯定这株藤蔓是安全的。

……林夕和池小夜等人看不见的是,这株在世人想象中都未必会出现的巨大藤蔓下方不远处的那间神庙般的殿宇里,一直停留着两个人。

这是两名和池小夜等人一样绿瞳绿发的妖族修行者,都是男子,都非常年轻。

一个和池芒一样英俊而冷峻,另外一名却是身材有些瘦小的少年,看上去好像只有十五六岁,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这两个人里面,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妖族少年始终站在殿宇的门口,紧张的抬头看着巨大藤蔓的上方。

另外一名和池芒一样英俊而冷峻的妖族修行者,却是盘坐在殿宇里,正中间的地面上。

整座殿宇内里和绿野城智者所建的建筑一样,也只有这样一个房间,只是布满着的色彩斑斓的符文显得更加复杂和玄奥。

他身前的数十条色彩斑斓的符文里,镶嵌着七颗绿色的,内里好像有白色的雨云在漂浮的宝石。

每一颗宝石都是普通鹅卵石的形状,椭圆而扁平,比普通人的拇指稍微大一些。

就在这名盘坐着的妖族修行者的身后不远处,却是有一具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腐朽风化的枯骨。

这具枯骨就像普通的朽木一样腐朽,灰败,然而在和这间房间接触的部位,腿部的底部,却是有一些细细的绿色根须生出,好像和这座神庙般的建筑长成了一体,甚至给人一种这种建筑就是这具枯骨身下长出的根须形成的感觉!盘坐在七颗宝石后面的妖族修行者无法和那名站在门口的妖族少年一样,看到外面的情形,然而他却似乎又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感知得十分清晰。

在池小夜等人首先冲出,朝着这株巨大藤蔓跃落的瞬间,神庙门口的妖族少年转身发出了一声急切的惊呼,而盘坐在七颗宝石后方的这名妖族修行者顿时一咬牙,一股魂力灌入了前方的七颗宝石里。

七颗宝石首先散发出了绿色的光亮,有好像文字一样的光纹散发出来。

整栋神庙般的建筑开始散发一股蓬勃的元气,那株巨大的藤蔓上,面对池小夜的一张卷曲着的叶子,飞快展开,就如一只巨大的绿色手掌,主动将跃落的池小夜托住。

接着,一张张显得有些稚嫩的卷曲叶子,张了开来,迎向了后方的林夕和池雨音等人。

……南宫未央蹙着眉头看着这些张开的叶子。

她的飞剑带着白色的气流和一些破碎的雨珠跟随在她的身后冲出。

原本即便是面对这株藤蔓,她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飞剑就要越到她的身前,直到此刻,感觉到面前这株植株上充盈的某种元气波动,她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咳出了些血沫,放松了对这株植株的警惕,转头望向后方。

林夕也在这个时候,在空中转身望向后方。

轰的一声巨响。

甬道的出口,被堵塞在出口处的一团磅礴元气直接撑爆,无数的碎石和汹涌的气流,像瀑布一样冲了出来。

只是无论是在林夕还是南宫未央的感知里,却都将这种骇人的景象剔除了。

有无数纵横交错的元气,在瀑布一样冲出的气流后方,就像一条条符文在生成。

一滴蓝色的雨珠,出现在了崩塌的甬道出口。

下方神庙般殿宇里的那名盘坐着的妖族修行者,面色骤然有些发白,绿色的眼瞳里骤然充斥震惊而不能理解的神色,他体内原本已经积存不多,一直都是十分珍惜着在使用的魂力顿时毫无保留的,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贯入身前那七颗宝石里。

神庙般的建筑通体一震,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急切,就像一个有生命的巨人一样,开始颤动。

巨大藤蔓顶端所有的卷曲着的叶子,全部瞬间撑开,扭动着,全部朝着甬道出口覆盖而去。

与此同时,藤蔓上一些看上去像花苞一样的细小嫩芽,也开始飞快的生长。

一朵朵褐色的,足有几个人大小的巨大花朵像林夕看过的某些电影里的快放片段一样,陡然绽放,然后又马上枯萎,长出一条条很长的微紫色果茎,最前端开始生长出一个个紫红色的浆果。

苍老的海妖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崩碎的甬道出口。

伴随着他身影出现的是一场暴风雨,无数蓝色的雨珠在空中拉成了细小手指一样的形状,冲击在巨大藤蔓无数遮向它的叶片上。

在顺着一片片叶片坠落的林夕下意识的想要出手,但是他首先发现南宫未央没有出手,接着他也发现,自己此刻用不着出手。

那些先前让池雨音都甚至难以抵挡的蓝色雨滴,竟然尽数被重重叠叠的藤蔓枝叶挡住。

他没有再消耗自己宝贵的魂力,收敛了魔变,身体像缩水般变小,然后随着池小夜等人,在一张张藤叶的承托下,安全落地。

是池荆!惊魂未定的池粟发出了一声大叫。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听到了那座神庙般殿宇门口发出的喊声,看到了那名弱不禁风的妖族修行者。

弱不禁风的妖族修行者拼命的叫喊了起来,对着他们做着手势。

这个峡谷里的风流和回音很奇怪,将他的叫喊声弄得破碎且模糊不清,但至少所有人都看明白,这名妖族修行者是要让他们全部跑到那座神庙般的殿宇里去。

……所有的人都用自己的最大速度,掠入了这座神庙般的建筑里。

池禾!即便是常年在古妖林中修行的池雨音也被连续不断的剧烈震撼而弄得有些麻木,在看到这间神庙般的建筑里地面上的七颗宝石和那具腿骨上生出根须的朽骨石,她甚至都没有更加震撼的感觉,只是看着盘坐在七颗宝石前,拼命贯入魂力的妖族修行者,下意识地问道:池竹他们其余人呢?盘坐在七颗宝石前,面色苍白的妖族修行者抬着头看着池雨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有些吃力的,缓慢地说道:你们谁的魂力消耗得比较少,要准备接替我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林夕和南宫未央都是目光一闪,想到了外面那株巨大的藤蔓应该就是这名妖族修行者通过这七颗宝石控制。

也就在此时,池珊却是已经出声道:我们都能和外面这株藤蔓沟通?我们族人应该都可以,我和池荆都已经试过,只要将魂力贯入这七颗宝石,便可以做到。

池禾也已经发现了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存在,但他的魂力显然已经接近耗竭,没有多少时间,所以他不提及其它,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回答着池珊的问题。

我来。

先前一直没有怎么出手的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点了点头,掠到了池禾的身旁。

快!池禾一声厉喝,在停止魂力灌输的瞬间,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体内的魂力,顿时接替上去,涌入那七颗宝石之中。

峡谷上方,恐怖的冲击声和爆鸣声已经连成了一片。

在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的魂力安然贯入七颗宝石的瞬间,所有的人都无形中松了一口气,再等跑到这间神庙般建筑物的门口去看时,只看到在蓝色雨滴的冲击下,一些藤蔓的叶子已经开始破损,而苍老的海妖王,已经跃到了藤蔓之上,不停的拳打脚踢,疯狂的带起一轮轮弯月般的蓝色弧光,轰击着藤蔓,而藤蔓上那些结出的巨大浆果,也一颗颗不停的像流星锤一样砸向它的身体。

第七百四十二章 南宫未央的简单苍老的海妖王发出的每一声声音里,都蕴含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暴戾。

它显然是想要落下峡谷,追杀南宫未央和林夕,以它浑身如同上等精金,和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强横身体,即便从数百米的空中砸落,恐怕也未必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它的身躯和高达数百米,在平时修行者的想象里都不会出现,如同通天梯一样的巨大藤蔓相比,却是如同跳蚤一样细小,无论它如何前行,都被覆盖过来的藤叶和浆果阻挡。

这一片片巨盾般的藤叶和巨锤般的浆果虽然只是相当于一名名国士阶,大国师阶的修行者使用的魂兵,依旧无法和真正的圣阶力量抗衡,但关键在于,这些藤叶和浆果的数量很多……且还在不断生长出来。

苍老的海妖王疯狂的撕碎一片片闪着莹润绿光的树叶,击碎一颗颗巨大的浆果。

绿色的汁液和紫红色的浆果液体就像战场上战士的鲜血一样在不停的洒落。

然而每击碎数片藤叶,那些被击碎的藤叶附近,就又会悄然生长出数片嫩芽。

看来只要他们的魂力不耗尽,这头海妖王就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

林夕看着高空中好像在云端战斗的海妖王,轻轻地咳嗽着,对身旁的南宫未央说道。

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南宫未央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她只是对上方的战斗已经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身走向那名盘坐在七颗宝石后方的妖族修行者……更加确切地说,她是在走向那七颗不停的涌出一股股独特元气的宝石,以及那一具腐朽的枯骨。

浑身的魂力近乎耗尽,刚刚喷出一口血雾的池禾看着和自己越来越为接近的南宫未央,以及南宫未央身后的林夕,他一边尽力的调匀着自己的呼吸,一边问抢上前来,查看自己伤势的池雨音,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对这海妖王做了什么?这是两个很清晰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发现池禾不仅是魂力消耗太过剧烈,而且内脏都因为剧烈震荡而有些移位的池雨音即便脸色变得越加苍白,但还是用最简单的话语,介绍了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大致身份。

但第二个问题,却是让池雨音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海妖王怎么了?她只是下意识地说道:还有一头海妖王被重创了,恐怕活不了。

不止一头海妖王?你们重创了一头海妖王?池禾竭力想要调匀的呼吸再次混乱,他强忍着冲到喉间的一口逆血,震惊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池雨音问道。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太多的疑问,所以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了池禾的身上。

怪不得这头海妖王会这么疯狂,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来,和这株古迹藤蔓对敌。

先前我们逃到这里时,这海妖王不知是对建立这古迹的修行者有敬畏之心,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只是将我们困在这里,却从来没有进入这里的意图。

池禾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对着池雨音解释了这一句之后,目光却是长时间的停留在了南宫未央和林夕的身上。

他很清楚凭借池雨音等人的实力,不可能对付得了一头海妖王。

所以这两名云秦修行者,应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你们只遇到了一头海妖王?池雨音再次问出了先前已经问过的问题:池竹他们其余人呢?池禾看着她,没有说话。

另外那名叫池荆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的羸弱妖族少年,似乎想要哭,却是硬生生的忍住。

没有人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然而所有人,尤其是池粟和池珊等人,却是从池禾和池荆此时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

先前那些进入这个黑暗山洞探险的族人里,最强大的修行者是在绿野城拥有丛林猎手称号的池竹。

池禾和池荆,只是先前那些族人里,修为最弱的两个。

即便是林夕,此时也看出了些端倪,知道其余那些修为较高的妖族修行者,反而是为了保护修为较弱的先走,而死在了海妖王的手里。

整座神庙般建筑物的内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唯有外面惊涛骇浪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它的魂力厚度比我们修行者要高出一些。

南宫未央突然打破了沉默,对着林夕说了一句。

林夕点了点头。

苍老的海妖王就像和无数国士阶,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在对敌,每一息的时间,消耗的魂力都是惊人的,如果换了普通的圣师,此刻魂力恐怕早已经耗尽。

池雨音看着那名魂力也消耗过半的络腮胡子修行者,虽然明知道苍老的海妖王绝对耗不过,尤其在这么多族人已经进入这座建筑内里的情况下,苍老的海妖王这么做只是徒劳,然而这头海妖王的恐怖势力,以及心中太多的不解,还是让她忍不住看着池禾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发现了什么?不知道。

池禾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难言的苦笑,他摇了摇头,忍不住转身看着那具腐朽的骸骨,说道:我们遇上一头海妖王时,已经探过了这里大半的地方,在这里面,也只是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地方。

唯一可以肯定的,这是一名和我们的修行之法有些关系的古修行者所建,但具体是他的修行之地,还是最终安息的陵墓,却是根本不得而知。

所以除了这里,这个山洞里,没有其余可以用来对付这海妖王的了?南宫未央想了想,认认真真地问道。

通过池小夜的翻译,池禾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

所以它虽然打不进来,但我们也不能出去。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很简单直接地说道:我们还是会被困死在这里。

整个神庙般建筑物的内里,再次陷入沉默中。

池雨音等人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林夕的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南宫未央的话虽然简单直接,但却就像她的剑一样锋利,切开了目前所有纷杂的头绪,直接切中最关键所在。

此刻外面的元气波动明显减弱了不少,苍老的海妖王的魂力也终于开始见底,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然而即便是他们先前和海妖王的短暂作战,已经让他们出现了不少的损伤。

如果池雨音等人能够完全守住它的攻势,让林夕和南宫未央放手进攻,以大黑配合南宫未央的飞剑,或许有可能一拼,对这头强大的圣阶妖兽形成致命的威胁。

然而最关键在于,这头苍老的海妖王凝聚的蓝色雨滴不仅密集,且每一滴都像飞剑一样威力强大,池雨音等人,不可能完全守得住。

在对方身上刺上一剑,付出的代价,便是身体被打成筛子,这便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被困在这里,不仅是或许会引发绿野城付出更多的代价,而且林夕和南宫未央,也付不起这样的时间。

因为他和南宫未央,本身便是因为炼狱山和云秦的和谈而来到这里。

大荒泽之后的力量,本身便是他之前所认为的,唯一能够对青鸾学院的命运和无数云秦人生死起到决定性因素的希望。

所以此刻林夕的面容虽然还算平静,但他的手脚却也有些不自觉的冰冷。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开始停留在那七颗宝石上,停留在那具腐朽的骸骨上,停留在这栋如有生命的建筑的许多斑斓符文之上。

……南宫未央的目光,也在数息之前,就已经停留在林夕所看的这些东西上。

她的想法一直最为直接简单。

如果说现在可以利用的东西,就只有这个神庙般的建筑,那她此刻唯一的想法,便只是看能否从这里面,找出可以对付那头海妖王的东西,再去想其余任何的事情,在她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和林夕,无形之中早已经成为救援小队里面最重要的人物,此刻她和林夕明显开始沉思,感知,池雨音等人便也下意识的保持了沉默,不对她和林夕有任何的打扰。

南宫未央看了很久,感知了很久。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具腐朽的,腿骨上生长出根须的枯骨身上,对着身旁的林夕,认认真真地说道:这名古修行者似乎是想用某种手段,就像将自己和这座建筑和外面的藤蔓融为一体一般,汲取这座建筑和外面那株藤蔓的元气。

只是不知道最后是否成功。

南宫未央的这句话,让所有的妖族修行者都心中一颤。

林夕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出声,凝视了那具枯骨片刻,才缓缓道:应该是这样。

不管是否成功,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用处。

南宫未央在他感知和思考的时候,一直在耐心地等着,等听到他的回答,才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简单直接的道:我想挖出那七颗宝石。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不可等,不想等,便不等池雨音、池小夜、池珊……所有的人都震惊到了极点。

唯有林夕似是早就明白了南宫未央的一些想法,面容依旧平静。

为什么?他也看着南宫未央的眼睛,问道。

南宫未央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并非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在思考着某个关键的症结,这七颗宝石的符文和元气力量,和这座建筑以及外面那株巨藤截然不同,所以我怀疑这七颗宝石有单独其它的力量。

只是我不能完全肯定,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宫未央始终没有看那七颗宝石一眼,然而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出来,她的所有感知,所有精神,全部聚集在那七颗宝石上面。

所以她并不是开玩笑,是极其认真,极其严肃的在问林夕的意见。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让池雨音这些妖族修行者心颤。

哪怕经过南宫未央的这句话,她们也能够感觉到这七颗好像鹅卵石一样的宝石和这座建筑以及外面的巨藤似乎的确在气息上有很大不同,然而所有的人都对这座建筑里的符文没有任何的了解,即便是绿野城里的三名智者,也不可能肯定这七颗宝石挖出来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若是在平时,她们恐怕都没有勇气挖出这七颗宝石,更不用说此时有那么强大的海妖王在等着。

如果挖出这七颗宝石,没有什么特殊力量,外面的那株巨蔓又失去作用,那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去。

这是事关生死的决定,池雨音等人难以理解,南宫未央的表现竟然会如此干脆,简单和平静。

令她们更加难以理解的是,林夕却是反而微笑了起来。

其实我刚刚也很想这么做试试。

林夕微笑着,看着南宫未央认真的回答道:我支持你这么做试试。

但这处地方不是我们先发现的,而且这也事关他们的生死,所以我们也必须听听他们的意见。

林夕的目光又落到了池雨音等人的身上,补充了一句。

南宫未央本身只在意林夕的意见,听到林夕的回答之后,她便眉头微挑,袖中的轻薄飞剑就将飞出,但听到林夕接下来的一句,极少会为了别人而改变主意的她,却是听从了林夕的意思,抬起了头来,看着池雨音说道: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耗在这里,那头被我重创的海妖王,快要死去,现在如果能够对付这头海妖王,我们会拥有两头可以融魂的海妖王。

她的语气平静,只是又认真的阐述了自己心里的另外一点想法,没有任何影响池雨音等人做出决定的语气。

你真的觉得可以一试?池小夜的声音首先响起。

她看着林夕,认真地问道。

林夕看着她,点了点头。

池小夜便不再有任何的犹豫,道:好,我支持你们的决定。

池雨音嘴唇微动,然而她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这个时候,池珊已经出声。

在之前对敌那头苍老的海妖王时,看上去最为娇小,弱不禁风的她,反而是这批妖族修行者中最重要的主力。

是她最后那朵梦幻般的绿色灵芝,以攻为守,才让这么多人全部能够安然到达这里。

但她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的沉重。

此刻她的脸色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一股深深的倦容弥漫在她的脸上,让人觉得她似乎随时都可能沉睡不醒。

她看着林夕,没有先行回答是否支持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决定,而是轻声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一直要挡在我的面前?林夕有些微愣。

他不由自主的想了想之前对敌的过程,可能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我妹妹。

他实话实说道:所以没有注意就挡到了你的前面。

池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所有表情,除了尊敬之外,她的眼瞳里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池小夜信任你的原因。

她看着林夕,轻声地说道: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也可以把你当成我的哥哥。

林夕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许多次战役。

他想到了那些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人,普通的云秦军人,或者修行者,想着那些活着的,或者已经战死的人,他很理解池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言语。

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一个妹妹。

他颔首,对着池珊行了一礼。

池珊横臂,以绿野城的方式回礼。

而行礼的却又不止她一个。

池雨音横剑于胸前,也对着他行了一礼。

我和你们一起战。

这名绿野城年轻一代中最好战的修行者没有说任何的理由,只是说了这一句。

池芒和池禾依旧无法理解,只是池珊和池雨音等人的表现,却让他们明白在进到这里之前,林夕和南宫未央一定做出过一些让池雨音等人决定这么做的事情。

于是他们也不再发表任何反对的意见。

南宫未央的眉头再次挑起。

这次她的飞剑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化成了一道剑光,准确无误的贴着每一颗宝石的边缘,变成了世上最精巧的撬杆,只是一息的时间,便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动作,将七颗扁平的宝石从地上挖出。

七颗扁平的宝石在飞剑残存的力量下,跃于半空。

就在南宫未央的飞剑还未将这七颗宝石托起之时,那具给人极其怪异之感的腐朽骸骨一声轻响,腿骨上生出的许多根须全部崩断,整具腐朽的骸骨也像真正的枯木一样彻底垮塌,不复人形。

同一时间,这座神庙般的建筑好像痛苦般轻颤起来,外面的峡谷里,发出了巨大流水般的声音。

南宫未央的动作没有因此而有任何迟缓。

她只是继续做着她计划里的事,她的飞剑轻轻飘飞,将七颗宝石全部托住,飞回到她的身前。

在巨大流水般声音发出的时候,最靠近外面的池芒和池粟等人已经忍不住跑向了门口。

他们顺着声音抬头,然后他们的身影马上石化般僵硬。

林夕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侧,他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那株通天一样的巨藤上汁水四溢。

巨大的水流声,就是这株巨藤的表皮破裂,内里的汁液倾泻流淌出来的声音。

一股股的汁液,就像是一条条的瀑布,从空中垂流而下。

这株在一息之前还生机勃勃,葱绿如玉的巨大藤蔓,在这一息之间就彻底的溃烂,一断断的茎叶溃烂般碎裂,一块块碎裂、软嫩的茎肉,从高空中,好像下雨一样坠落。

这,就像一栋巨大的大厦,在他们的眼前,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池雨音等人全部不可遏制的在发抖。

这虽然是她们猜测中的一个可能,但真正看到这样的画面时,她们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发抖。

轰!一声巨大的爆鸣,从那条甬道中冲出。

有浓郁的水汽,随着狂风涌出。

谁都知道,那头苍老的海妖王就将再次降临。

南宫未央握住了自己轻薄的飞剑,一道魂力从她的左手中涌出,涌向剑身上的七颗宝石。

噗的一声轻响,她的魂力就像涌到了七块普通的顽石上,没有能够沁入,反将七颗宝石全部推得往后飞出。

池雨音等人的呼吸全部随之停顿。

南宫未央的眉头蹙起,然而她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的停顿。

她的飞剑同时往前飞出,再次托住这七颗宝石。

飞剑以可怕的平稳姿态,托着七颗宝石飞到了池雨音的身前。

你试试。

南宫未央有些微恼,但依旧认真地说道。

池雨音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的时间去考虑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一股魂力从手中涌出,朝着这七颗宝石贯入。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颗蓝色的雨滴,从空中坠落。

这颗蓝色的雨滴出现在巨大藤蔓的最正中,沿着最中心坠落。

整株已经迅速崩塌的巨大藤蔓,就像瞬间被人从顶至根,捅入了一根巨大的铁棍。

惊人的汁水呈片状从裂缝中挤压出来,然后整株藤蔓,朝着四面八方,散花般裂开,坠落。

苍老的海妖王的身影,出现在了甬道的出口,直接飘飞而下!它脚下的蓝色光环,就像一片深海一样,莫名的压力,压得池粟等人甚至根本透不过气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七颗宝石微微一晃,没有被冲飞出去,却是脱离了轻薄的飞剑,悬浮了起来。

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云纹从内里不停的泛出,泛到绿色宝石的表面。

有一条条若有若无的纯净绿色光线,却是带着一股磅礴的元气,在池雨音的身外生成,缓缓形成一片片奇异的光符,像是符文,又像是奇特的文字。

又有一滴蓝色的雨珠坠落。

坠落在数片刚刚生成的绿色光符上。

这些梦幻的绿色光符,又似乎流转不息,主动迎向了这滴蓝色的雨珠。

蓝色的雨珠看似轻柔,实则带着一柄飞剑刺落般的恐怖力量。

然而在和这些纯净绿色光线接触的瞬间,池雨音的脸色只是微微一白,一声轻呼之间,不由自主的再加了数分魂力的灌输,而蓝色的雨珠,却是压得那些绿色的光线微微下沉,就好像坠落在一顶绿色的大伞上,然后蓝色的雨珠便散开成无数细小的水流,沿着这些绿色的光线流淌而出。

第七百四十四章 真正的群殴第一滴蓝色的雨珠坠落在池雨音身外的绿色光纹上之后,便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多滴。

和那株通天巨梯一样的藤蔓溃烂崩塌,汁液喷涌如瀑,碎肉如雨一样,此刻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依旧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这一滴滴蕴含着圣师阶的磅礴力量,就如同一道道飞剑的蓝色雨滴,落在七颗宝石散发的绿色光线上,却是如同温柔的春雨一样,完全不像有什么力道。

那一条条纯净的绿色丝光在池雨音身外形成的光符原本看上去十分稀疏,然而因为这些蓝色的雨珠散开,绿色丝光反而显得更加稠密,看上去就像在池雨音的身外形成了两层圆弧形的伞面,外面一层是蓝色,内里一层是绿色。

在初始的极度震惊之后,池雨音明白林夕和南宫未央赌对了。

看着更加密集,潮汐一般席卷而来的蓝色雨珠,她也明白了自己此刻需要做些什么。

在持续不断的朝着七颗自动悬浮在她身外的扁平宝石贯入魂力的同时,她的身体也快速的移动了起来。

池雨音变成了飞奔在林夕等人身周的一片盾牌,每一滴真正对林夕等人有威胁的雨滴,全部在她身外的光幕上化成流淌溃散的元气。

外面的地面上,包括他们身后的这座神庙般的建筑,却是不停的嗤嗤裂响,被砸落的蓝色雨滴击出深深的沟壑、孔洞,碎屑四飞,就像一蓬蓬烟花不停的绽放。

这算是法阵?林夕看着悬浮在池雨音身外,散发出玄奥力量的七颗宝石,忍不住喃喃自语地说道。

法阵?南宫未央觉得林夕说的这个词语有些新鲜,其中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刻的道理,所以她忍不住低下头,转身看了林夕一眼,重复了这一句。

在一息之前,她还是有些微恼。

她的恼怒来源于这七颗宝石无法接纳她的魂力,却是能够接纳这些妖族修行者的魂力。

但在池雨音开始尽可能快的移动时,她眼中恼怒的神情就已经消失,她就已经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着那头从空中落下的苍老海妖王。

这七颗宝石上散发出来的纯净光丝,虽然只能堪堪笼罩池雨音一个人,但池雨音毕竟是接近圣阶的修行者,在她的高速移动下,她已经不需要考虑任何防御的问题,只需要考虑如何杀死这头海妖王。

从空中不可一世,直接踩踏着溃烂的巨藤残块,从空中坠落下来的苍老海妖王也看到了这样的异变。

在一息之前,它因为终于击溃了那株巨大的藤蔓,就像杀死了其中一个仇敌一样快意。

然而此时,在南宫未央和林夕的注视里,它却开始感到了恐惧。

它甚至想要跃回身后的山崖。

然而它已经在距离方才跃出的甬道极远的空中,它的身体,又是远比任何修行者要沉重,即便是体内的魂力全部在一瞬间喷涌出来,也绝对不可能使它像一柄飞剑一样倒飞回去。

所以它只有落下。

……魔变后的痛苦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的。

不仅是整个身体被用滚碌碾过一般的疼痛和酸痒,还有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大量的体力从体内消失之后的极度疲惫和虚弱感。

所以很多魔变后的炼狱山修行者,甚至愿意在自己的身体上割出很多条伤口,或钉入一些铁针,用这种纯粹的疼痛来刺激自己,以消弭其它更加不适的感觉。

然而林夕很清楚光凭南宫未央一个人依旧不可能战胜这头海妖王,所以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大黑的三根黑弦上。

池珊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她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

然而这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娇小妖族少女,还是异常坚定的对着身旁的池粟点了点头。

池粟咬紧了牙关,手中如狼牙棒般的容器中喷出一股气流,托出了一颗墨绿色的种子。

……苍老的海妖王落地。

它想要尽量让自己和南宫未央距离远一些,但当它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时,它的本能直觉,却是又让它牢牢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魂力,不敢在落地之前大量喷涌魂力,不敢让自己的魂力有任何一丝的浪费。

它的身体恐怕至少有数千斤的分量,在脚掌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随着异常沉闷的声波往外扩散,它脚下的地面,以它为中心迅速出现了一个方圆十余米的圆形凹陷,然后地面就像一圈圈海浪一样,高高低低的往外扩散而出。

地面上的震动,甚至让池粟都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和冲击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海妖王腿部的刺耳骨裂声。

它的本能直觉就让它意识到,在它落地,身体遭受冲撞震荡的时候,就是南宫未央和林夕最佳的出手时机。

所以它在此之前积蓄着魂力,只是纯粹用自己的肉体力量来落地。

这种想法自然是毫无错误之处。

只是它踝部和膝部的骨骼彻底碎裂,以及体内气血的瞬间震荡,毕竟对它造成了一些影响。

就在此时,南宫未央和林夕出手。

林夕体内所有剩余的魂力,毫无保留的贯入三弦之中,化成了一道黑色的箭光,从大黑的前方无声破空而出。

南宫未央本待也将和先前战斗时一样,再次不顾自己的损伤,施出尽可能凌厉的一剑。

然而在出手的瞬间,在林夕的箭光飞射而出,在空中划出玄奥的弧线时,她却骤然有所感悟。

这是大修行者难得的顿悟。

也是唯有在面对真正的生死之战,真正强大的对手时,才有可能产生的顿悟。

她看了苍老的海妖王一眼,飞剑急剧的加速,带着一条白色的涡流,落向苍老的海妖王。

苍老的海妖王原本极细的瞳孔骤然收缩得更细。

三股蓝色的魂力,同时从它的头顶涌出,竟是纠结着整个峡谷里的某种元气,在它的头顶瞬间凝成一道如三叉戟般的光影。

这是它从未用过的手段,也是它比之前的潮汐蓝雨更强大的力量。

它的感知和魂力,毕竟都在南宫未央之上,所以即便是出手略缓,它依旧感知到南宫未央的飞剑是落向它的头顶。

它有信心一击将南宫未央的飞剑崩飞出去。

然而它的力量落在了空处。

那道如三叉戟般的光影,连飞剑的流光都没有触及。

轻薄的飞剑没有落向它的头顶,却是在它不可置信的情绪刚刚在体内泛起之时,落在了它的咽喉上。

飞剑入肉一寸。

同样是圣师的力量和冰寒凌厉的剑意,像无数细针狠狠刺入它的脖子里。

它发不出声音,脖子僵硬着,右手却是和飞剑一样的速度,抬起,按向南宫未央的这柄飞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色的箭光早于他的手掌一瞬,冲击在了南宫未央的飞剑上。

这是源自大莽第一箭师公孙羊的箭技。

后一箭冲击前一箭,以让前一箭发挥更强大的破坏力。

所不同的是,林夕此刻的一箭,锤击的是南宫未央的飞剑。

南宫未央一声轻咳,没有回撤自己的飞剑,而是将自己的魂力,也以狂暴的态势贯入飞剑,配合林夕的这一击,将飞剑继续往前送入。

飞剑再入两寸!强劲的元气冲击在苍老的海妖王头颅之内,甚至让它的眼珠都无法控制得往外鼓了起来。

它的右手,竟在第一时间因为差了这两寸,而没有第一时间握到这柄飞剑!颈部和颅脑之内许多经络的损伤,也使得它感觉到了麻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摆动。

畏惧和难以理解,像一波波潮汐一样,冲击在它的脑海里。

这一道黑色箭光,竟然能在空中飞绕那么久……竟然能将时机把握到如此极致!飞剑上的力量开始衰竭。

它的右手终于握住了这柄飞剑。

在和这柄飞剑残余的力量相持之间,发不出声音的它开始以一种浑身颤抖、摇摆的姿势朝着南宫未央和林夕等人所在的这座神庙般的建筑物狂奔。

之前和那株巨大藤蔓的对战,也让它此时体内的魂力所剩不多。

所以它明白,在它已然遭受如此重创的情况下,唯有近身,配合自己强大的肉身力量,才有可能杀死林夕和南宫未央等人。

池珊就在此时出手。

墨绿色的种子在她的身前长成了一片墨绿色的草地。

一株株的墨绿色青草就像女巫的头发一样拼命的涌动着,竟是在苍老的海妖王的双腿上割出了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以想象,若是一般的修行者,甚至身披铠甲的重骑,在这样的草地里,恐怕也已经被割成无数碎裂的肉块。

池芒出手。

一枝枝绿色箭矢变成一团团扭曲的,燃烧着的章鱼缠在这头苍老的海妖王身上。

即便明知自己的箭矢难以对这头苍老的海妖王造成多少实质性的损伤,他还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施射着这些宝贵的箭矢。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时就是完完全全的对耗,看哪一方最先支持不住倒下。

上半身在燃烧着,下半身被割得血肉模糊的苍老海妖王依旧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了林夕等人的身前。

它的双手带着一丝丝的蓝光,重重地捶打在了池雨音身外的绿色光幕上。

绿色光幕明显的凹陷了下去,七颗宝石骤然倒退,紧贴在了池雨音的身上。

池雨音的呼吸骤然停顿,整个身体连着七颗宝石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击在建筑物内里的墙壁上。

就在此时。

先前除了接替池禾贯注魂力之外,一直都没有怎么出手的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决然的站到了已经魂力耗竭的林夕和南宫未央身旁。

一株下半身如褐色巨蝎,上半身是一个巨大鳄鱼头般的食人花,就像他的妖兽追随者一样,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尺处。

已经彻底疯狂的苍老海妖王双拳再次击出,将这株两人多高,张口向它噬去的食人花打出了两个脸盆大小的孔洞。

这株食人花流出的汁液是紫红色的,散发着浓浓的酸味,就像陈年的醋味。

这种汁液溅射到后方络腮胡子妖族修行者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喷洒到这头苍老的海妖王的双臂上,身上,却是冒出了浓厚的白雾,使得海妖王的肌肤,血肉,如之前那株巨蔓一样,一块块的腐烂掉落。

苍老海妖王的身体骤顿。

一只黑色的小爪子,就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一蓬白色的寒气,凝成了一根冰棱,从它溃烂的胸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苍老的海妖王的身体彻底停顿。

一股白霜,从它的口中喷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群殴啊……看到这样的画面,林夕在心中笑了起来,又有些担忧,最好还是不要一下就死吧……第七百四十五章 融魂吉祥的实力和海妖王相比,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在南宫未央和林夕等人相继耗尽自己的魂力之后,它却成了压倒这头海妖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头口中都喷出白色寒霜的海妖王双手握拳,还保持着继续向前的姿势,只是再也无法动作。

然而它和林夕希望的一样,在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肉掉落,又被吉祥一股极其冰寒的元气直接打入内腑之后,却还未死去,意识有些涣散的眼睛里闪动着怨毒和绝望的神色。

这头苍老的海妖王加上先前的那头海妖王,简直就相当于一个像闻人苍月一样强大的对手。

看到自己希望见到的画面之后,极度虚弱和疲惫的林夕不由得骤然放松。

南宫未央却并没有放松。

从一开始,她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海妖王修炼融魂,因为在整个云秦帝国,都根本找不出海妖王这么强大的妖兽。

海妖王对于她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都是一生中难得的机缘。

所以她依旧认真感知着周围天地间任何细微的变化。

她感觉到了身后的池禾依旧在朝着这头苍老的海妖王出手。

此刻她已经没有多少力量能够阻拦住这名妖族修行者,所以她很简单的,上前一步,靠近海妖王,将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拦在池禾和海妖王中间。

嗤!一柄深红色的短矛刺破了南宫未央的衣衫,然后擦着南宫未央的身体,挑飞出去。

强行改变这一击之势,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池禾也从南宫未央身旁斜跨而出,脚尖连在地上点了数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影,艰难地呼吸着,面色极其难看的看着南宫未央。

这种级别的妖兽对于我们云秦修行者而言,就像最强大的魂兵一样宝贵。

南宫未央的做事一直很简单直接,所以她很干脆的看着池禾,说道:我们云秦修行者可以用融魂的修行之法,汲取到它的一部分力量,但如果它彻底死了,这种修行之法便无法施展。

池禾微微一怔,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为什么刚刚池小夜等人没有接着出手。

还有那头海妖王应该也不会这么快死去。

南宫未央却是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口鼻里全部都是冰霜的苍老海妖王,对着林夕说道。

林夕知道对于现在的局势,这也是意料之外的难得力量,所以他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因为没有那株巨蔓而变得黑暗的峡谷上方,马上上去看看?南宫未央点了点头,转身,看着身后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走过来的池雨音,认真的请求道:帮我们把这头海妖王带上去?重伤垂死的海妖王依旧十分可怖,池雨音此刻伤得也很重,但南宫未央无视她伤势的神色和语气,却反而让池雨音更加的欣赏。

所以她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金色的云秦凤凰就像一轮金色的太阳在黑暗中升起,带着林夕和南宫未央飞入甬道。

在甬道的中段,三头死去的水鬼蜘蛛旁边,躺着那头先前被击倒的海妖王。

南宫未央轻哼了一声,以这种另类的方式来表达她心中的满意。

因为那头海妖王虽然静静的一动不动,但此刻寂静下来的黑暗里,却是明显可以感觉到它身上紊乱的气息波动。

咚的一声。

甬道口一声闷响。

池粟和池芒等人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自己身旁那依旧僵硬着的苍老海妖王,一脸的苦意。

虽然这头苍老的海妖王在战斗之中已经失去了大量的血肉,但依旧有上千斤的分量,将这头海妖王弄到这个甬道里……只是一件相当于运尸的活,却也让这些妖族修行者几乎都到了极限。

当再次听到这样沉重的躯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知道现在最应该讨论的就是融魂的事情的林夕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南宫未央轻声地问道:刚刚你那一剑是怎么能够直接击中他的?我悟了。

南宫未央简单直接地答道:我从你大黑的攻击方式中得到了些感悟,它感知到的是我的感知和注意力集中的地方,但我飞剑真正刺落的地方,却并不是哪里,所以它的感知出现了错误。

这是很强大的剑技。

林夕顿时有些肃然起敬。

因为他知道这完全不是眼光落向一处地方,飞剑却击向另外一处地方那么简单。

这是心意击。

南宫未央想了想,起了一个名字,说给林夕听,然后接着道:这一剑不仅骗过对方的心意,首先也要相当于要骗过自己的心意。

林夕知道以自己的境界还无法理解这样的剑技,所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的记住了南宫未央的这句话。

所有的妖族修行者都已经进入了甬道,拖曳着苍老的海妖王来到了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前。

我来试着用这头海妖王融魂?南宫未央伸手点了点苍老的海妖王,然后看着林夕,又道:你用另外那头海妖王融魂?不行。

林夕摇了摇头,看着南宫未央道:我没有办法融魂,还有……你用这头老海妖王融魂,会失败。

池雨音和池珊等所有人正好听清楚了这两句对话。

听到池粟和池小夜翻译的意思,她们绿色的眼瞳再次被惊愕的神色充斥。

她们只觉得无论是林夕在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还是对话的本身,都有些诡异。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们的眼睛里跳过了许多发生了的画面一样。

一名圣阶的修行者,向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请教修行的问题,本身已经十分奇怪,但更为诡异的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却能够不假思索的做出极其肯定的回答。

是这头老海妖王的魂力修为太强?……那我用这头试试?南宫未央却似乎丝毫都没有感到任何的奇怪,她微微地蹙了蹙眉头,转过头去看着先前被她击倒的那头海妖王。

林夕点头:你可以试试。

南宫未央不再多说,朝着那头植物人一般的海妖王走去。

池雨音陡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轻声地问林夕:如果融魂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会被噬魂,变成白痴、疯子,或者昏迷不醒直到死去,或者直接死去。

林夕轻声的回答。

池雨音和池芒等人全部怔了怔,有些佩服,又有些丧气。

面对生死都一直如此平静,怪不得南宫未央这样的人,会先她们所有人到达圣师。

……南宫未央在那头海妖王的身旁坐了下来。

她将手按在了海妖王眼睛的伤口上,然后所有人听到了一声轻响,感知到了她体内一股魂力冲破了她的手掌,深入了这头海妖王的体内。

所有的人觉得这是很痛苦的事情,然而南宫未央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闭上了眼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般,很快进入了冥想修行状态。

有独特的气机开始缠绕在南宫未央和这头海妖王的身上,似乎两者渐渐融为一体,又似乎南宫未央的这次冥想修行并没有能够从周围的天地间吸取到任何的元气,这具海妖王的身体,却似乎变成了她这次修行的身外天地。

当时间缓缓地流逝,等到丝丝元气的流淌变得极其清晰,那头海妖王的呼吸彻底断绝,但身体却和南宫未央的身体一样,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泽时,林夕长出了一口气,欣喜地轻声道:成了。

因为事关南宫未央的生死,所以在这实际并不算短的修行过程里,池雨音等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等听到林夕的这句话,池雨音才终于忍不住,看着林夕,轻声地问道:你们云秦修行者的融魂,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修行方式?池小夜早在进入大荒泽之后不久,就已经对云秦的修行者有着深刻的了解,所以她直接对着不了解云秦修行者的池雨音等人做出了解释:最简单而言,就是一种通过冥想修行,从无法抵抗的妖兽体内吸纳元气的手段,但这种古时传下的修行之法,在进入冥想修行时,又像和妖兽置于同一个精神世界中,就像思想沟通一样,十分玄奥。

修行者必须抵御住妖兽一些意识的侵扰,继续能够保持冥想修行的状态,才能最终成功。

池雨音忍不住和池芒等人互望了一眼。

这的确是一种她们难以理解,和绿野城的修行方法截然不同的强大修行之法。

南宫未央已经是圣阶的修为,能够再得到数分海妖王的力量,岂不是更加的强大?之前这些妖族的年轻一代强者都很骄傲,但是在之前的战斗里,见到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表现,想到成功融魂的南宫未央恐怕单以个人战力而言,绿野城无人可以阻挡,又想到南宫未央和林夕还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来,外面的世界还有更为强大的修行者,她们的骄傲便变成了震惊和深深的担忧。

林大哥……这种融魂,大概能够获得妖兽的几成力量?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发出这个声音的,却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看上去和池珊一样弱不禁风的妖族少年池荆。

至少四五成吧。

林夕温和的看着这个很有礼貌的妖族少年,耐心的解释道:不过这种力量并不是说增加魂力的厚度,而是相当于力量的加成,而且最为关键在于,这种手段就像你在体内养了一头小妖兽,随着自身魂力修为的增长,这种加成的力量,也是会有相应幅度的增长的。

池荆听明白了,只是他的脸上却没有更多的震惊,只是好像在印证自己的某个推断一样,继续怯怯的轻声问道:那是不是只要保证妖兽不死……哪怕现在没有能力融魂,将来有能力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时融魂?第七百四十六章 朋友林夕凝视着这名外表柔弱的妖族少年,他从对方微怯的脸庞上看出了些什么,于是他惊讶地问道:你有一直让这头海妖王活着不死的办法?池荆在林夕的注视下有些羞怯,他微微的低了低头,羞怯道:是的,我能使用寄居草。

池粟闻言一怔,忍不住出声道:我有寄居草种子。

池荆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有寄居草种子。

你什么时候能够御使寄居草的?池粟将一股魂力贯入手上奇特容器里,取出了数颗深黑色的细小草籽,又忍不住看着池荆问道。

池荆轻声道:已经两个月了。

这样的对话,自然激起了林夕这个好奇宝宝的好奇心。

他看着池荆手里的细小草籽,忍不住问道:寄居草有什么作用?怎么,你们每个修行者所能控制的植株,都不一样,都有特定的么?这种问题对于绿野城的修行者而言都是显得很白痴,很愚蠢的问题,然而这场生死大战之后,所有这些妖族修行者对于林夕和南宫未央的看法都已经彻底的改观,且林夕和南宫未央先前表现出来的所有手段,让这些骄傲的妖族修行者也彻底明白,外面的修行世界和他们的修行世界截然不同。

同样他们认为很玄奥的东西,在外界的修行者看来会显得十分普通。

寄居草会汲取一些妖兽血肉中的养分,但会让妖兽陷入最深沉的沉睡,不会死去。

池雨音走上前来,将七颗此刻似乎闪耀着普通光泽的宝石托着,递给林夕,同时解释道:每一株植株都有一些自己独特的元气,我们要沟通植株,也需要一些契机,一些感悟,所以少则数种,多则数十种,我们每个族人都会有自己特定的和擅长的植株,并非是可以御使这古妖林里所有的植株。

林夕接过了七颗宝石,感觉触手就和普通的鹅卵石没有什么分别,他有些明白道:也就是说,哪怕你们族里能够借助这些植株力量的修行者,最多也就是能使用数十种特定的植株,就像能够使用数十种不同的魂兵一样?池雨音点了点头。

所有这些妖族修行者里,看上去面相最老的络腮胡子修行者此时也有些羞愧般出声:我的食妖花只能近战,所以先前便一直不能和你们并肩战斗。

你的食妖花最厉害的还是里面的汁液吧,我看恐怕是连寻常的盔甲都可以腐蚀掉?林夕看着这名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络腮胡子修行者,微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络腮胡子修行者点了点头,答道:我叫池花。

林夕忍不住想笑,他实在没办法将这个名字和面前这个络腮胡子修行者联系在一起。

池粟笑了起来,看着憋着笑的林夕解释道:我听智者说过,你们云秦的很多地方有抓周的习俗,我们绿野城也有类似这样的习俗,所不同的是,我们是在出生百日的时候,就会举行这样的仪式,看婴儿自己最亲近哪种植株,一般婴儿自己抓住的某种植株,便往往成为他修行过程中,第一种沟通和御使的植株。

一般我们绿野城的习俗,也会以他抓取的东西来给孩子命名。

这就像是本能的天性。

林夕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池雨音和池小夜,你们的名字也和这种习俗有关?池雨音点了点头,道:我是抓取了雨音蕉,她是抓取了小夜草。

那么你呢?林夕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池粟,又看着池珊,我看你们好像是互相配合作战?池珊是我们族里少有的灵感者,她是我们族里能够沟通和使用植株最多的人之一,到目前为止已经可以控制七十余种植株,且大多都是可以用于战斗的植株。

池雨音的脸色肃然了些,池粟是我们族里的灵种者,他能够和粟杉木沟通,能够保持许多种子的活力。

大约是觉得说得还不够详细,池雨音又补充了一句,灵感者和灵种者都是拥有独特体质的修行者,在我们族里的数量也十分稀少。

许多种子一离开母体,或者不在一些特定条件下储存,便会很快死去,灵种者能够利用粟杉木的元气,让这些种子保存良好,所以灵种者和灵感者的组合,在我们族里一直是最为强大的。

就算是数千重骑军,也未必是你们的对手。

林夕由衷的感叹。

我和池小夜一样,也能够催生法精藤。

池雨音看着林夕,道:我和你回云秦。

林夕没有想到池雨音在这个时候直接说出这样一句,一时有些发愣。

还有我。

满脸倦意的池珊在林夕出声之前,便已经认真且坚定地说道。

池芒和池粟等人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和自己一样的心意,他们虽然没有出声,但却都微笑着看着林夕。

我也去。

因为他们没有出声,所以一个不大,怯怯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晰。

说话的是看上去最为柔弱的池荆。

不要小看他。

池雨音认真道:他是我们绿野城里的驭蜂者。

驭蜂者?林夕怔了怔,有些回过了神来,吃惊道:是可以驱使蜂塔里的天玉蜂的?是的。

池荆大概是生怕林夕拒绝自己,怯怯的,却是很快地说道:我能够培育蜂塔,驱使一些天玉蜂……只是我带着的天玉蜂被那海妖王杀死了,所以你现在看不到。

厉害。

林夕愣愣的吐出二字。

我的这些族人足以很快帮你组建一支巨蜥军……你是不是有种自己是大人物,登高一呼,从者云集的感觉?池小夜彻底的放松下来,看着发愣的林夕,忍不住轻声的取笑道。

林夕听到了池小夜的声音,他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和池小夜开玩笑,而是认真的摇了摇头,用唯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完全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们帮我,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和南宫未央多么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把我们当成朋友。

……南宫未央在池小夜的沉默里开始缓缓睁开眼睛。

她体内的魂力依旧很空,在和两头海妖王前后的对战里,她也受了不少的内伤。

然而即便是没有多少魂力波动围绕在她的身上,在她睁开眼睛时,她的身上,也明显多了一股深沉如海的气息。

似乎只要她愿意,她的脚下便会随时出现一汪蓝到发黑的深海。

林夕知道这是她成功融魂之后,自然流淌的气息。

这名面嫩的女圣师,本身就是圣师之中顶尖的存在,在成功利用海妖王融魂之后,她便会彻底像之前的闻人苍月和谷心音一样,超脱普通圣师的范畴。

即便是中州城影子圣师那种强者,或许今后也未必能够承受住她的一击。

然而看着缓缓张开眼睛的南宫未央,林夕此刻的心中,却依旧没有多少的欣喜。

在之前池雨音等人觉得有些诡异的时间里,他其实已经试着做了一些事情。

他试出来,自己根本不能够融魂。

并非是因为海妖王的境界相对于他而言高出太多,他不能够在玄奥的意志争斗里压得住海妖王,而是当他试着融魂时,他的身体已经本能的抗拒,他的脑海里似乎已经被另外一种强大的力量占据。

那是和一片深海截然不同的雷狱,更具毁灭性的金色雷海。

所以他证实了自己很久以前的一个猜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可以将云秦长孙氏,看成是血脉里流淌着金色血液的某种强大妖兽。

到底用人形妖兽或者妖兽进化而来来形容,根本无关紧要。

他所在意的是,他在碧落陵之后,能够拥有和云秦皇帝一样独特的元气力量,能够激发出威力强大的金色雷霆,并不是什么奇迹或者异变,而是在那一瞬间,长孙无疆对他进行了主动融魂。

长孙无疆已知必死。

但他希望林夕能够活下去,所以在死去之前,他对林夕进行了主动融魂。

因为他将林夕看成朋友。

而且此时此刻,林夕也明白了长孙无疆的另外一个意思。

这是一个请求。

林夕先前答应了长孙无疆,尽量看在云秦皇帝是他的父亲的份上,让林夕体谅一个失去最看重的儿子的父亲的心情。

这种能够激发金色雷霆的力量,便是长孙无疆对于林夕答应这件事的回报。

林夕明白了这一切。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长孙无疆当时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时的眼神。

他也想一直做出让步,做到答应朋友的这个请求。

只是长孙无疆会知道现在的青鸾学院和云秦帝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么?他知道曾经在很多人眼中圣明且励精图治的云秦皇帝,变成了什么样的存在么?他觉得如果长孙无疆还活着,应该也会和自己做出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

所以他沉默的,在心中对着自己的这个好朋友,轻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七百四十七章 谈判古妖林和绿野城在世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身在这种地方,甚至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淌,似乎整个世界都平静、安宁、自然。

然而在云秦、在大莽,很多大事却是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一场冷肃的谈判正在千霞山千叶关进行。

这已经是云秦和大莽为停战议和之事进行的第十二次谈判。

这种事关两国未来和无数人生死的谈判,也像一场最艰苦的拉锯战一样,令参与者极其的费心费力,所以大莽一方的数名高官虽然都是强大的修行者,但眼眸里也难言焦躁和疲惫之色。

在闻人苍月被林夕杀死之后,接替大莽七军大统帅,大莽军方的最高将领司徒言鼎面色极其阴沉地看着黑色长桌对面的云秦名臣刘学青,不知道支撑着这名连修行者都不是的文臣的动力是什么,也不知道今日这名明明在长途赶路和连日的谈判下,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眼中依旧闪耀着坚定光辉的云秦高官,今日又到底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在先前的十二次谈判里,取得了云秦朝堂大多数官员拥护的刘学青列出的议和停战条件对大莽而言几乎无法用屈辱二字来形容,而是甚至可以用玩笑二字来形容。

云秦方面提出的许多条件,完全不像是千霞边关还被对方占着的一方提出的条件,而像是已经一路长驱直入,已经攻到了对方王城之下的一方,提出的条件。

魔坛城不可能切割给云秦,我大莽能接受的最终条件,便是千霞山之后多划出五十里作为边界,以示世代交好。

此时出声的是大莽国师,大学士车蔚海。

这名面容黝黑的老学士,无论在学识还是为官方面,都是刘学青的前辈,然而看着长桌对面,那名在许多云秦黑甲将领环卫之中,面无表情的后辈,他的心中也全是无奈和紧张。

他担心刘学青不肯退让,再次提出过分的条件,他更害怕的是,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样拖下去,又会起什么样的变化,而他也不认为,大莽最终的国力可以耗得过云秦。

如果大莽一方最终能够取得胜利,那真正取得胜利的,也只是那些威严的火山里居住的少数人,而不是整个大莽王朝。

魔坛城是你们大莽最北部的重要要塞,你们认为不可割让给我云秦的原因,是影响你们北部的驻守和兵马调运。

既然只是这样的原因,我云秦不要魔坛城也可以,但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可以在魔坛城以南,建一城池。

在这片区域里的大莽百姓,停留原地居住也可以,但必须按云秦律法,一应税赋交予云秦。

三百万两赔款不可少,按你们先前所说,大莽百姓累于战事,生活困苦,一年之内实在无法拿出,那也可以参照岁贡方式,三年之内赔付完毕。

刘学青平冷的看了车蔚海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清晰而缓慢的吐出一句句话。

这数句话出口,车蔚海的脸色就顿时又黑了数分,他身后数名大莽高官,也顿时觉得这间房间更加阴冷。

这哪里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谈判?刘学青列举的这些条件,比起上一次谈判,根本是没有多少的退让。

这依旧是要让大莽割让北部的大片土地,即便不直接要魔坛城,在魔坛城的对面建立一座更高,更雄伟的城池,有许多强力军械可以直接覆盖魔坛城,那魔坛城还有多少战略意义?根本不做让步,狮子大开口似的谈判,是根本不可能谈成的。

所以车蔚海的双手都有些微微地颤抖,都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激愤的情绪。

然而就在此时,大莽新任七军大统帅司徒言鼎突然出声,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刘学青,平静地说道:既然你们云秦坚持这样的条件,这场战争又不该继续下去,那我们大莽,便答应你们的条件。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刘学青霍然抬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司徒言鼎,不敢相信司徒言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车蔚海也无比震惊的转过了身体,他黝黑的面目变得煞白,目光紧紧的钉在司徒言鼎的身上,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答案。

司徒言鼎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他用歉然的目光看着这名大学士,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车蔚海看到了司徒言鼎玄色的官服下,一抹鲜艳的红色,血样的红色。

然后他便骤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为什么司徒言鼎能够坐上七军大统领的位置,以及司徒言鼎现在怎么敢一口答应云秦这样的条件。

无论是大莽的哪个高官,答应云秦这样严苛的条件,必定会成为大莽的罪人,大莽民众的怒火,必定会发泄在他的头上。

所以司徒言鼎坐上七军大统领的位置,便只是为了要从这张位置上下来。

司徒言鼎给了车蔚海答案,然后他平静地望向刘学青。

看着面色也在发白的刘学青,他的心中甚至充满了同情。

他当然明白刘学青为什么要故意拖延时间,只可惜对于炼狱山里那位真正的大人物而言,不管刘学青怎么努力,他还依旧是一条无法掀起太多浪花的小鱼。

这停战协定,必须和先前我们云秦所提一样,大莽皇帝亲自到场签订。

刘学青有些艰难的下意识的再说一句。

好。

司徒言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刘学青一时无言,双手在袖袍里微微地颤抖起来。

大莽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他不仅令云秦一举收复千霞边关,还令大莽割让北部大片土地……这种功绩,必定让他在云秦拥有更高的声望,成为云秦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他十分清楚,不管在接下来他的身上汇聚到多少声名,多少荣光,多少云秦百姓的赞誉,这其实都是林夕送给他的。

因为是林夕告诉他,大莽一定会和云秦停战。

只是现在,他没有想到,对方为了不给他和青鸾学院时间,竟然会连这样苛刻的条件都一口答应了。

我已经尽力了。

这一瞬间,这名和林夕在很多方面的看法截然不同的云秦名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不知道林夕和青鸾学院是否拥有了足够的时间,不知道青鸾学院是否还能在云秦继续存在下去。

第七百四十八章 大人物的心意在炼狱山最高火山口的半山道上,浑身包裹在黑色浓烟里的张平沉默的走向不远处坐落在几个熔岩池上方的工坊。

他前方的道路上,却是又出现了一道包裹着同样的黑色浓烟,显得无比高大和威严的身影。

在炼狱山,唯有身份最为尊贵的炼狱山大长老,才能够浑身包裹在黑色的浓烟里,不停地在所有炼狱山子弟的心中,积累自己的威严。

在杀死闻人苍月的那一战里,炼狱山有两名超出一般圣阶概念的大长老被杀死,整个炼狱山里,加上张平,便一共只有四名炼狱山大长老。

在以往任何时候,各个炼狱山大长老之间,都是互不干扰,即便是回自己的洞府、殿宇,都会选择不同的路途,然而此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却是径直走到了张平的面前。

他不仅停在了比张平更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平,而且身上呼呼的黑烟,也涌得更为剧烈,显得比张平更为高大。

掌教让你成为我们其中之一,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就真的能和我们平起平坐。

呼呼作响的滚滚浓烟里,传出了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声音,如同两片青铜片在摩擦,刺耳难听。

张平依旧保持沉默,但却微微垂头,身上涌出的黑烟更小了些,表示顺从。

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炼狱山大长老对他的顺从感到满意,但依旧冷笑了一声,接着说出第二句话:你对于一道符文的理解有些问题,我已经做了修正,还有数名神官监管不利,我已经换了更合适的人选,相信掌教需要的听话的小东西,应该会比你预期的更快出来。

张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身姿更为谦卑恭敬。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冷笑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张平却似乎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微躬着身体,让开了一边。

直到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从他的身旁走过,消失在他身后的道上,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抬起了头,却是没有看故意向他示威,故意羞辱他的炼狱山长老,而是沉默地看了一眼最高处的那座殿宇。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真正的敬畏。

因为他十分清楚,不管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在他面前显得多有权势,在整座炼狱山里,任何炼狱山大长老,也只是那座殿宇里的人养的一条狗。

坐在那宝座里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而且在夏副院长死去之后,在他从天魔狱原带回一些修行之法,换取到现在的位置之后,宝座里的那人,已经是整个世间独一无二的至高存在,已经是真正可以掌控世间运转的人物。

哪怕现在殿宇里宝座上的他是睡着的,也依旧可以让一切按照他的意志进行。

而且这名至高的存在,真正大人物的想法,也似乎和一般人根本不同,根本让人无法捉摸,即便是炼狱山里已经最为接近这座殿宇的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炼狱山掌教会突然发布旨意,以直接答应刘学青一切条件的方式,来陡然结束和谈。

张平当然明白,对于炼狱山里真正的大人物而言,世间王朝的一时得失,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明面上送出的东西,暗地里也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收回来。

让他真正感到恐惧的,是炼狱山掌教从他手里得到天魔狱原的一些修行之法后,原本已经不急切了……然而现在,他似乎又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这种心理的变化,让人无法捉摸的同时,也会让他的对手的所有计划,全部落空。

在和平时一样,巡察了数个炼狱山的最高机密工坊,确定刚刚那名平日里居住在魔焰窟的炼狱山大长老同样是精通符文和魂兵炼制之道的大匠师,自己已经不可能故意拖延到任何时间后,张平离开了这几间工坊,回到了自己所居的洞窟里。

他的洞窟里镶嵌着各种世人难以想象的美玉和珠宝,有各种珍稀的妖兽皮毛制成的毯子,然而却飘荡着一种对上任大长老有用的刺鼻烟气。

他走到了洞窟里一间房间里。

这是一间工坊,有不少炼狱山的奴隶和一些炼狱山神官在里面奔忙着。

这是属于他的私人工坊,即便其余三名炼狱山长老不认为他和他们有着平起平坐的实力,但他已经具有拥有私人工坊,参悟符文、试炼魂兵的权力。

有许多零件在打造。

这些制造进度各不相同的零件,在这间工坊里的奴隶和炼狱山神官的眼里,都只是一些铠甲的碎片,或者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这些零件,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脑海之中,却是组合成一件世上最强的铠甲。

只是这件铠甲不可能在十余日之内完成,而且还缺少一些东西。

已经没有时间,你到底在做什么?沉默地站在岩浆溪流边,看着一片刚刚完成符文篆刻的铠甲,张平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在心中肃冷地说道。

……很多人都知道青鸾学院将会迎来真正的生死存亡一战,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因为炼狱山掌教的一些莫名的,没有任何人理解的心意改变,导致青鸾学院没有了多少时间,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在猜测林夕在做什么。

林夕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所以他无形之中也忽略了自己对于此刻的云秦和大莽的影响力,忽略了他自己已经是炼狱山掌教口中着重提起的,比云秦皇帝更厉害的对手。

他带着大黑,跟着池小夜穿过了大荒泽,进入了云秦修行者从未踏足过的真正不可知之地,寻求帮助,除了他那些真正的朋友,最亲近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大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相对于林夕先前做的一些事情,在大莽发动的连续不断地刺杀,到杀死闻人苍月……相对于和谈开始之前的大黑频频出现,只是因为这一点,许多人虽然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到大荒泽之后寻求帮助,但却都敏锐的发现,林夕失踪了。

哪怕林夕想到了这点,将大黑留给边凌涵也没有用。

因为大黑是世间公认的最强大魂兵,同样也是最难驾驭的魂兵之一,即便是之前得到大黑的那名唐藏将领,也无法像林夕一样,可以令箭光在空中飞巡很久,然后在最准确的时机降临到对手的身上。

边凌涵也做不到这点。

林夕那些最强大的对手,完全可以凭借这样最细微的差别,判断出林夕已经失踪。

……凉沁沁的云秦皇宫里,因为成功和谈,且令大莽服从签订屈辱协定而陡然又收获了不少威望的云秦皇帝,却突然十分愤怒。

他是除了炼狱山掌教之外,此刻林夕最大的敌人,所以他反而能够理解一些炼狱山掌教的心意转变。

现在谁都可以肯定,林夕的确是拥有将神天赋的存在。

像林夕这样的人,陡然消失,自然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恐怕是在炼狱山掌教的心目中,觉得林夕所做的事情,会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所以炼狱山掌教才陡然改变了一些心意。

这说明,炼狱山掌教恐怕已经将林夕看成了一个平起平坐的对手,或者说甚至不惜冒一些险,也要将这名还未真正长成的对手及早的扼杀掉。

将林夕都看得比自己还重?不认为自己有威胁,却已经感觉到林夕成长的恐惧?云秦皇帝因为炼狱山掌教的轻视而感到极度的愤怒。

这段时间里,依旧没有能够找到长公主的踪迹,更是让他时时的暴躁异常。

只是在林夕和炼狱山掌教之间,他更不希望林夕和青鸾学院获胜。

所以他决定彻底配合炼狱山掌教的心意改变,更加缩短青鸾学院和林夕的时间。

一道焦尾级的命令,在他的愤怒之中下达,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南陵行省前线和龙蛇边关。

……大人物因为是大人物,所以脑海里的想法,永远和普通人不同。

当云秦皇帝的这道命令刚刚传递出中州皇城时,倪鹤年走出了他所居的冰窟。

在走出冰窟的瞬间,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寒意沁出,也没有任何可怖的气息流散出去,然而他被光明灼烧而导致像凝固了的松花蛋一样的眼瞳内里,却闪耀着寒冰的色泽,似乎他的两颗眼珠内里,都变成了寒冰。

他离开了中州皇城。

离开了中州城。

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因为他是此刻整个中州城里最强大的存在,甚至是整个云秦最强大的存在。

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和谈条约已定,虽然大莽皇帝还在赶来千霞山的途中,并遭遇了沿途一些城池愤怒的大莽百姓的滋扰,行程有些不顺利,然而大莽一方的撤军,却是在以最快的速度进行。

千叶关的最后一批大莽军队正在离开,一支南陵行省境内最为精锐的,先前由龙蛇边军调集而来的云秦军队,正在交接。

蓦的,在千叶关最高的一座瞭望塔上,一名云秦黑甲将领的瞳孔骤然收缩。

并非是撤退的大莽军队之中出现了什么异常,而是在云秦境内,有一支队伍正在朝着千叶关的方向行进。

这支队伍距离千叶关还很远,若是一般的军队,此时这名云秦黑甲将领还根本不可能看见。

这是一支身形异常庞大,浑身闪耀着金光,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给他巨大压迫感的军队。

神象军!在呼吸凝滞了片刻之后,这名云秦黑甲将领寒声吐出了三个字。

第七百四十九章 剑,不是这样还的云秦北部,北府行省的北清山里,有数座道观建在如剑般的山崖间。

山崖间有幽潭,有活泉,潭边的蕨叶如同绿色的瀑布从山石的缝隙里垂落。

北清山并不高,没有多少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出产,却胜在清净,山林间新雨,也有白雾缭绕,对面不见人。

叶忘情从白雾里走出,走到幽潭边,对着幽潭边一名在活泉边取水煮茶的老人施礼相见。

老人身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袍,看上去陈旧且领口袖口已经有些磨破,只是浆洗得十分洁净,看上去穿得时间很久,显得十分柔软舒适。

然而这件长袍落在很多中州城里的老人眼中的话,必定引起惊涛骇浪。

因为这件陈旧的长袍,是云秦立国前十年,青鸾学院院袍的款式,当年和张院长一起出现在坠星陵的十七名青鸾学院修行者,便都是身穿着这样的衣衫。

这名老人背对着叶忘情,只可见满头银丝,双手如同白玉。

叶忘情一直是东林行省第一剑师,在东景、韶华、坠星陵会战之后,他更是名满天下,然而面对他的施礼,这名老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清声淡漠地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忘情看着他,说道:自上次学院内乱,蓝大先生出现在学院,至试炼山谷,看住了罗前辈之后,学院便一直知道蓝大先生您的行踪,只是世人皆以为蓝大先生已不在人世,蓝大先生您也自承忘情于山水之间,所以夏副院长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惊扰您……他已经死了。

被叶忘情尊称为蓝大先生的老人冷冷的将手中的茶壶放到天然的石头茶案上,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叶忘情的话:上次我去青鸾学院的时候,便已肯定他撑不过今年这个夏天……既然他都认为没有必要再惊扰到我,那现在,青鸾学院又因为什么事情要来找我,而且不是青鸾学院的人,而只是一个和张院长有些渊源的叶家人来找我?蓝大先生丝毫不掩饰自己被惊扰的不喜,一丝丝杀意在他的手离开茶壶之后,从他的手中沁出,他身前的寒潭上便立时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直线,就好像一柄柄剑在水面上划过,留下的森冷痕迹。

这是一种可怕的境界,然而叶忘情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面对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修行者的不喜和质问,他只是平静地说了四个字:学院有难。

蓝大先生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身,然后看着叶忘情说道:炼狱山掌教要入云秦?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学院老人,的确已经很久没过问世间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问,然而也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就已经隐隐猜测到了问题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除了个人能力的可怕之外,这名老人,恐怕也是整个云秦真正最为了解学院实力的人,在他的眼里,能够真正让青鸾学院处于生死存亡的危险境地的,便只有他们在云秦立国前就已经面对的老敌人,炼狱山掌教。

叶忘情在这名老人的可怕面前,面容依旧平静,他只是不卑不亢,用最简单的话语说道:青鸾学院和炼狱山掌教,会在千霞山一战。

蓝大先生的银眉微微的皱起,不问理由,只是说道: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惜命,未必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

叶忘情摇了摇头,说道:任何人都会变,就如蓝大先生您也会变。

只要有足够吸引他的东西,他就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这是哀牢后山所有讲师的分析结果。

蓝大先生的双眸里出现了森冷的怒意,他理解并同意了叶忘情所说的理由,但叶忘情对他的反驳以及话语中带着的其它意思,却是让他更为不喜。

所以学院认为我是吸引他的饵之一?他充满冷意和怒意的笑了起来:这便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叶忘情只当根本没有看到蓝大先生的神色改变,说道:学院想请蓝大先生您出手。

蓝大先生的面容也变得平静下来,平静得整个人都像是一柄毫无感情色彩的长剑,我当年离开学院,便是和张院长的意见不和,学院便不是我想要的学院,所以我不会出手。

他看着叶忘情,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漠然的补充道:且林夕这个将神太过稚嫩,我不认为他和青鸾学院会赢得这一战,我不会白白送死。

叶忘情有些失望,然而眼睛却是变得更加明亮,他微躬身,坚定道:正是因为林夕距离圣师还有很长的路,所以炼狱山掌教才有可能出现在千霞山。

若是您不再愿意替学院出手,那便请您交还学院的剑。

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蓝大先生面上没有杀意,然而他的气息变化,毫无情绪,却是已经充满真正的杀意,一柄白玉为柄的古剑,带着剑鞘,缓缓从他的茶案旁飞起,来到他的身旁:虽然你们叶家人和我在坠星陵有些渊源,虽然你名为忘情,和我所持的忘情剑正好同名,算是机缘,但你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样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

我是云秦人。

面对一句话之下,便可能随时出手的蓝大先生,叶忘情却是微笑了起来,带着一些傲意缓声道:张院长和您这些前辈们,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绝大多数的云秦人变得可以为这个帝国悍不畏死,不惜一切,您却反而来问我,为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您也应该见过许多像仙一学院的天人剑贺白荷那样的修行者,见过许多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耗费对方厉害修行者魂力的普通军人,是什么让您认为,我们不敢对敌炼狱山掌教?叶忘情微笑着看着这名穿着学院古袍的老人,接着说道: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要对敌炼狱山掌教而来,那我怎么会不敢向您要剑?蓝大先生早已是云秦最可怕的剑师,甚至是足以对青鸾学院的生死存亡造成决定性影响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容忍一名后辈的挑衅?在叶忘情的话还未说完之时,他身侧白玉为柄的古剑便已经开始出鞘。

一股难以想象,足以斩断修行者感知,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无情的切断的剑意,开始弥漫在空中。

然而他的这柄剑只是出鞘了不到一寸,便又归鞘。

因为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不少森冷肃杀的黑色身影。

这些黑色身影身上的铁血气息,驱散了山间的白色浓雾,一条条这样的黑色身影,形成了一条围墙,将他和叶忘情包围在内。

顾云静的黑旗军?随着他的古剑归鞘,他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中也再次出现了人的情绪。

他认出了这些黑色身影的来历。

他有信心可以杀死两百名和这些黑色身影同样修为等级的修行者,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信心可以杀死一百名全副武装,准备出手的黑旗军。

顾云静虽然已经战死,然而这样一支完整的黑旗军,却依旧是可以媲美他的力量,是他留给云秦和林夕最宝贵的财富。

他沉默了片刻,握住了身旁这柄归鞘的古剑,递向叶忘情。

若是数十年前,即便面对黑旗军和叶忘情,他也依旧会出手。

然而叶忘情一开始说得不错,人是会变的,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变得比炼狱山掌教还要惜命,所以方才古剑既然归鞘,他便不会再拼命,这柄剑便注定会交到叶忘情手中,被叶忘情带着去千霞山,面对那名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然而面对他的屈服,叶忘情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柄学院最强的剑,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还的。

蓝大先生的面孔有些微红。

他明白学院让叶忘情来取这柄剑,不是纯粹的想要他这柄剑而已。

他感到更加的屈辱。

然而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所以他只有出剑。

在他出剑的瞬间,身后的潭水被一丝丝的剑气整齐的切割成块,水变得不像是水,而是透明的水晶。

纯白色的古剑迎面刺向叶忘情的身体,叶忘情的将军剑带着他的全部力量,同样毫不示弱的刺出,以战场上最光明正大的姿态,以剑尖对剑尖,硬生生的截住了这柄纯白色的忘情剑。

在剑尖和剑尖相接触的瞬间,距离叶忘情身后最近的数名黑旗军统领都一声闷哼,倒飞出去。

叶忘情的飞剑剑身上,骤然出现一条条透明的剑光,就好像有无数透明的小剑在疯狂的环绕切割着他的剑体。

然后他的这柄将军剑便干脆的断裂,断裂成了六七截。

他身后的那数名黑旗军统领落地之后,一时有些难以爬起。

然而叶忘情的手却是伸出,在自己断裂的飞剑之间,接住了这柄纯白色忘情剑的剑柄,将这柄忘情剑握于手中。

多谢前辈赐剑。

他对着蓝大先生行了一礼,然后和所有的黑旗军离开。

在已然走到山脚下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然后吐出了一口血。

即便被黑旗军所慑,蓝大先生气势先衰之下,又不敢真正的痛下杀手,但蓝大先生和罗侯渊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终身放弃了大圣师境,却是将圣阶的力量提到了极致,可以无限制的出手。

这种绝世的力量依旧不是他所能抗衡,依旧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只是面对炼狱山那些至高的存在,一名御剑圣师,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战斗的时间。

所以此刻的叶忘情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担忧,方才的那一战,足以让他变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为强大,所以他的眼睛变得更为明亮和坚定。

他和许多云秦人一样,也在等待着林夕的消息。

此时林夕依旧没有任何的讯息传来,但即便如此,他和许多云秦人一样,依旧在战斗,依旧不认为青鸾学院和云秦会亡。

第七百五十章 能否陪我赌命许箴言的马车缓缓穿行在中州城中。

中州城的街道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息。

云秦和大莽议和谈定,在中州城里的普通百姓眼里,庞大的云秦帝国在连年的战争之后终于获得了胜利,今后将会迎来平和的时光。

许箴言知道真正的局势却截然相反,所以在阴暗的马车车厢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表情。

炼狱山里的至高存在,为了不给青鸾学院时间,直接割让了大片土地给云秦皇帝。

云秦皇帝以最快的速度,下达了一道旨意,让三万大莽军士回归故里。

随着这道旨意的层层下达,绝大多数云秦官员和云秦的普通百姓才知道,在去年的东景、韶华、坠星陵会战里,大莽老皇帝的学生,流亡在云秦的湛台浅唐在坠星陵带走了五万残兵,这五万残兵在被他带道龙蛇边境的途中,死去了两万人,最终有三万大莽军人在龙蛇边关成了流寇。

在普通官员和云秦百姓的眼中,这成为流寇的三万大莽军人原本最终的命运便是被剿灭在云秦,这一生便永远不可能回归故里。

现在和谈已定,云秦皇帝主动让这三万大莽人回归故里,这当然是十分正常,可以充分显示云秦的宽容和大度的事情。

且绝大多数云秦人都会觉得,战争的时候,这些大莽军人自然都是敌人,当然要尽可能的将之击败,杀死,然而战争已然结束,这些大莽人便也是家有儿女和父母的普通人,也应该让他们回归田园,这些大莽人自然也会感其恩德,这一生应该不会再对云秦动刀兵。

只是许箴言和许多真正的权贵却都知道,云秦皇帝的这道旨意,和先前他下令直接对青鸾学院出兵并无两样。

对于炼狱山而言,这三万大莽军人只是叛军。

哪怕大莽王朝必然会发出让这三万大莽军人安然卸甲归田的旨意,然而这三万大莽军人如果真像被云秦大赦的犯人,放回大莽,那么迎接这三万大莽军人的,不会是妻子儿女和父母,而会是永远不见天日,直至死去的炼狱山奴隶生涯。

这三万大莽军人自己都应该会十分清楚这点,只是如果他们不肯回,云秦帝国便会堂而皇之的彻底将之剿灭。

南陵行省和谈已定,云秦和大莽不再交战,云秦皇帝将可以很轻松的调动足够的军力,甚至得到大量大莽修行者的帮助,剿灭这支铁心做流寇的大莽军队。

现在整个世间,甚至连云秦皇帝都并不知道湛台浅唐和林夕的真正关系。

只是今年春在大莽发生的一系列刺杀,至少已经可以让人肯定,在对付炼狱山这件事上,青鸾学院和湛台浅唐会并肩战斗。

让三万大莽军回大莽是死。

不让三万大莽军回大莽,同样是死。

云秦皇帝只是利用简单的一句话,一道旨意,就将整个矛头,调集在湛台浅唐和这三万大莽军人的生死上。

现在许箴言都无法猜测湛台浅唐会做什么样的选择,那些大人物的心意,都好像笼罩着一层浓雾,就连他这样级别的人物都根本看不透,看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场比上百万大军厮杀的国战还要大的大戏,修行者世界里最最巅峰的对决,已然正式揭幕。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许多的云秦修行者,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阻止炼狱山的侵入,但目前青鸾学院这一方,在失踪的林夕出现之前,依旧处于被动,依旧处于绝对的劣势。

当年的张院长都没有能够将炼狱山掌教从那张宝座上拉下来,许箴言不认为林夕和已经式微的云秦修行者能够战胜炼狱山掌教。

只是他始终清楚,目前这些和他无关。

他只需要依旧在许多人眼里像一条低贱的狗一样活着,然后慢慢等待着自己的权势变得越来越强大。

就如现在,他便是以卑贱讨好的姿态,去赴容家的一次宴会。

在去年秋祭文玄枢谋逆失败之后,整个中州皇城里最有权势的,不是新起的冷家,而是始终低调而沉默地站在皇帝一边的容家。

虽然在容家人的眼里,他依旧可能是一条低贱的狗,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因为即便如此,他依旧也能从容家的手里得到一些肉骨头,得到一些实质的好处。

真正要咬人的时候,一口也就咬死了……林夕,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挂上一盏灯。

许箴言看着车窗外街道旁的红灯笼,突然想到,林夕如果死了,自己会不会突然变得很寂寞。

……白山黑水之间,螯角山上,湛台浅唐安静的揉碎了一卷密卷,鬓角某一根花白的头发,在这一瞬间骤然变成全白。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转过身来,正好看到高亚楠从不远处走来。

林夕之前对我说过,整个世间就像是一条往前蜿蜒流动的大河,不管是任何强大的存在,都只是这条大河里面的一条鱼,或大或小,谁也无法彻底决定这条大河前进的轨迹。

然而现在的炼狱山掌教,却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了能够彻底决定这条大河前行的存在。

我们花了许多时间,将这里打造得固若金汤,然而现在却可能根本全无作用。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青丝在山风中飞舞的高亚楠,湛台浅唐摇了摇头,轻声道:对于战胜这样的存在,我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高亚楠的目光投向更远的龙蛇山脉之后,一时并未出声。

湛台浅唐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青鸾学院会如何决定?高亚楠将目光收回,看着他,道:在听你的决定之前,我不会告诉你青鸾学院的决定,因为这些都是你的子民,我不想青鸾学院的决定对你的决定造成影响。

湛台浅唐沉思了片刻,轻声道:我会带着这三万大莽人去千霞山。

高亚楠也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林夕还没有消息,我们没有人能够肯定,他会及时的回来,更没有人肯定他会带着足够的力量回来。

我没有什么选择。

湛台浅唐看了高亚楠一眼,说道:如果这三万大莽军人一定要死,那我宁愿陪他们一起死在千霞山。

现在云秦皇帝并不知道这边的黑市生意,不知道我们和穴蛮的联系,这样至少不会暴露……而且炼狱山掌教虽然表达出了一些正式出世的心意,然而谁都不可能知道他接下来会决定怎么做,对于我们而言,只有堆上更多足够诱人的糖果,才能让他出现的几率高一些。

如果林夕没有及时回来,如果确定无法对炼狱山掌教造成威胁,那么有些人便可以等待以后,有些人就至少可以当成试金石,让人看清楚炼狱山掌教到底拥有些什么样的力量。

我们青鸾学院哀牢后山的讲师们分析了从炼狱山传回来的许多情报,得出的结论是,这次已经是杀死炼狱山掌教的最大机会,否则等到炼狱山掌教和云秦皇帝的联合力量真正攻破青鸾学院之后,机会便更加渺茫。

高亚楠点了点头,看着湛台浅唐,说道:既然你做这样的决定,看来也是这样认为?如果简单的将林夕的力量视为一部分,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视为一部分,即便是换了我,也会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林夕和我们的两部分力量很有可能会被割裂开来。

湛台浅唐点了点头,而且林夕没有成就圣师之前,永远是最好的出手时机,因为来自他那一部分的力量,在炼狱山掌教的眼中会是弱势的时候。

即便杀不了林夕,他也会先设法毁掉我们这一部分力量,二去其一。

我们处于劣势,今后恐怕会越来越衰弱,所以如果这次他真的会出现在千霞山的话,那这次便是杀死他的最好时机。

高亚楠的面容依旧平静,但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的发白。

因为这一战如果真正爆发,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旷世大战。

我要先行离开一段时间,我要在这些大莽军人到达千霞山前,完成一些事情。

湛台浅唐看着她,真诚地说道。

高亚楠知道很多人都在准备,她也知道湛台浅唐的修行也处在一个最为关键的关卡,需要一个契机。

所以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湛台浅唐很决然的离开了螯角山。

他已经比世间任何的大国师巅峰修为的修行者都要接近圣师,如果能够在面对炼狱山掌教之前突破到圣师,那自然对炼狱山多一份威胁。

只是他要做的事情,却并非像高亚楠想的寻找一个强大的压迫,突破圣师这么简单。

在连夜离开了鳌角山之后,他来到了一个很多黑市商旅聚集的边陲集市。

在一间破屋里,他出现在一名身上和脸上有许多疤痕的黄衫男子面前。

他对着这名男子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胡将军,能否陪我赌命?第七百五十一章 时间已至一般世间的修行者,在想要邀请另外一名修行者和自己一起去做极危险的事情时,都会说的是: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赌命。

但湛台浅唐知道眼前这名圣师经过大荣大辱,且已经做过不要命的事情,所以他不问敢不敢,只问能否。

正在喝着药粥的黄衫男子看了湛台浅唐一眼,根本没有先问任何事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穿上了一双很结实的旧草鞋,喝光了碗里和身旁瓦罐里的药粥,站了起来。

……在中州城里,此刻云秦最大的门阀容家拥有许多制造魂兵的工坊。

这些工坊里,汇聚着整个中州城最优秀的大匠师。

然而这些大匠师永远不会说自己是整个云秦最优秀的,因为昔日有那么一批最优秀的前辈,已经被张院长带回了青鸾学院。

那些匠师其中有些还活着,在这么多年里,又带出了许多身穿学院黑袍的讲师和教授弟子,其中有些人,甚至又比他们还要优秀。

青鸾学院的工坊,自然才是代表着云秦最高水准的存在。

工坊里有许多无法移动的设备,有些炉塔若是废弃了,要在另外一处地方重建,便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和人力,更何况任何大匠师都明白,用惯了的东西才最顺手,如果是换了些新东西,便可能会导致很大的误差,甚至让他们根本无法发挥出平时的水准。

光是这样的一个方面,便足以说明青鸾学院里许多建筑的本身,就是青鸾学院的底蕴和力量。

如果登天山脉里的青鸾学院变成废墟,那青鸾学院就会失去很多真正的力量。

所以在炼狱山掌教已经有降临到青鸾学院的心意时,青鸾学院便已无路可退,唯一能做的便是应战,尽量在青鸾学院被破之前,做出决战。

身穿黑袍的佟韦站在青鸾学院一处工坊的一座高炉前。

这座工坊在登天山脉某座雪峰的山体里面,学院的讲师和工匠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将这座山掏空了小半,他身前的这座高塔高达数十米,甚至和某些系的新生殿一样庞大。

数十名身穿学院讲师或教授黑袍的学院修行者像一只只蚂蚁一样奔忙在这座高塔外的一些平台上,或是做着观测记录,或是不停的朝着一些风机等构件贯注着魂力。

在数名学院教授的厉声大喝之下,底部的一个炉门陡然打开,一条火龙从炉门中冲出,卷出数十米,接着内里一个奇特的转炉翻转着,一条金属溶液沿着一条沟槽缓缓流出,流到一个不知用何种金属制成的天蓝色平台上,凝成一团。

待到这一团金属略微冷却,数名身上魂力激荡的黑袍讲师挥动同样天蓝色的金属大锤,不停的锻打起来。

整个高炉中的火光慢慢熄灭,所有高炉上的讲师和教授都紧张的汇聚到了这个平台,而这一团金属在锻打之下,变成不断折叠延展的狭长一条,却是唯有一枝箭矢般大小。

这样庞大的一个高炉,这么多的学院匠师,竟只是为了冶炼这样大小的一团金属!这团金属在冷却下来时,原本是铁灰色,然而在不停的锻打之中,天蓝色大锤和下方天蓝平台的一些天蓝色色泽,却似乎慢慢的渗透到了这团金属里,这团金属的冷却定型的过程也是极慢,在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万次的极快速捶打之后,这团金属最终变成了一枝没有任何符文的宝蓝色金属箭矢。

在经过数双苍老的手层层鉴定之后,这支箭矢最终交到了佟韦的手里。

在学院的内乱之后,佟韦便一直没有在圣阶的战斗力出现。

他一直都在蓄势。

青鸾学院也在蓄势。

现在他抓住了这支箭矢之后,他便离开了这座工坊,离开青鸾学院。

……因为张平的存在,所以青鸾学院的哀牢后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炼狱山掌教的动向。

炼狱山掌教不想给青鸾学院时间。

所以青鸾学院本身,也在动用着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在佟韦离开青鸾学院之时,安可依却在御药系的一间房间里和自己赛跑。

她甚至已经十几天都没有洗脸,脸上脏兮兮的,但因为脸上的神情太过于认真和专注,却反而显得非常可爱。

她的面前有一套外界的修行者和制药师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的瓶瓶罐罐,这些完全透明的器皿用同样透明的管线连接在一起,很多处地方由不同的火力加热着,其中的药液蒸发出各种色泽的蒸汽,很魔幻的在最后的一个封闭器皿里交融在一起,变成更多的色彩。

她的身后堆砌着一束束的花朵,这些花朵色泽极其鲜艳,太过美丽,且花瓣上有一个个如眼般的斑点,显得有些妖异。

当那些蒸汽最终凝结成紫黑色的药液,被她取出,用数种方法试过药性之后,她出神的愣了片刻。

这一次的研制再次失败,她有些气馁,又忍不住想到了林夕。

她下意识的觉得如果林夕在帮忙做助手,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这样的气馁也只是维持了数息的时间,她再次清洗了所有器皿,将身后大量的花朵制成药液,用繁杂的手段提炼,然后又开始加入十几种其它的配药,再次开始在外界制药师眼中绝对不可思议的试制过程。

繁杂的色彩最终又凝聚成紫黑色的药液。

她又和之前一样开始测试药性。

其中一种手段,便是以身试。

她用了极少分量,对于她而言应该是安全分量的药液,用独特的中空银针,刺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一股奇特的潮红,染红了她的双颊。

她微怔,又是羞涩,又是沮丧得想哭。

利用千魔窟的魔眼花为引,学院和她是想要研制出某种可以比魔变药物更大幅度提升修行者潜力的药物,然而直到现在,她没有能够炼制出这种药物,却是阴差阳错的炼成了另外一种药物。

安可依平时脑海里各种御药方面的知识始终占据着主导,她的整个人就像一卷书卷,像她这样的人都会沮丧的想哭,便说明她的情绪真的低落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然而在她取出两颗丹药想要吞服下去之时,她却突然顿住了。

她突然想到,这虽然不是她所想要炼成的药物,但这种药物的药性,却猛烈到同样骇人的地步,也足以对圣阶之上的存在造成影响。

她又恢复了平时一样的书卷气,脸上却浮现出更多的红云。

然后她极其小心地收好了炼制出来的药液,走出了这间房间,离开青鸾学院。

…………上万名大莽人聚集在响马集旁的官道上。

响马集已是大莽北部最边陲的小镇之一,这里出现这么多大莽人,便说明恐怕是方圆百里之内,其余所有村庄的大莽百姓全部赶了过来。

这上万大莽普通百姓大多是妇孺和老人,极少有青壮年。

在最早的云秦南伐中,这大莽北部边疆的大多数青壮年,都已经为了抵御云秦军队而参军战死。

正是因为如此,所有这些从四面八方收到消息聚集而来的妇孺和老人都很愤怒,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想要问问即将经过的大莽皇帝御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将大莽的这片土地割让给云秦。

这些妇孺和老人的亲人已经死在了战争里,他们也不想战争继续,但他们也不怕死,他们也不想自己的亲人的死去变得毫无意义,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了将云秦人赶出这里而死去,并最终成功了,但为什么现在这里到他们身后的许多土地,都反而变成云秦的了?很多老人已经决定,如果阻止不了皇帝的车辇,他们便直接死在皇帝的队伍前。

大莽皇帝车队的护送军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更远处,竖立着许多华盖的皇城车队也已经依稀可见。

然而这些愤怒的大莽妇孺、老人的目光却又很快的凝固了,他们脸上的愤怒变成了震骇和恐惧。

他们看到了越来越为接近的大莽皇帝车队之后出现了许多鲜艳的红色。

他们看到了血样的红色里面,还有一股冲天的黑色浓烟。

这股如同魔狱里冒出的浓烟,使得内里的车辇显得无比的高大。

无数年下来累积的,有关那些身穿血样神袍的神官和这样的黑烟车辇的恐怖事情,彻底的压倒了这些边陲大莽民众的愤怒,这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对神祇般的恐惧和敬畏,压倒了一切,让这些大莽边民都纷纷避让到官道两侧,跪拜下来,连头都不敢抬起。

同样和他们一样畏惧的护送军潮水一般从他们的身前涌过。

大莽皇帝的御辇通过了这里,血样的红色和包裹在冲天黑色浓烟中的车辇,也经过了这里。

前方不远处,便已是千霞山,千叶关。

一名站在千叶关最高处的黑甲将领也看到了这股冲天的黑色浓烟,他知道他最尊敬的顾云静大将军便是为了阻止这样的人物而战死,因为震撼和愤怒,他冷峻的嘴角都不停的发抖起来。

时间已至,三更也终于送达。

第七百五十二章 赴死、开场、审判炼狱山神官很少在大莽民间露面,然而每次只要有身穿血样红袍的炼狱山神官出现,就通常意味着会有大事发生。

这种大事通常就像来自上天的审判,往往会有大莽的一些重要人物被杀死,或者牵连许多人一起,被拘入炼狱山永世为奴。

正因为如此,炼狱山神官便显得更有神性和威严。

这种神性和威严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很多代人的累积下来,直到大莽老皇帝湛台莽和李苦这样的人物出现,才有人想起除了臣服和膜拜之外,还有反抗二字。

只是不管如何,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在普通的大莽人眼里,远比一支军队更为可怕,更不用说是上百名炼狱山神官同时出现,还有无数名身上穿着锁链的修行者奴隶,牵动着冒出滚滚黑色浓烟的巨大车辇。

大莽皇帝的御驾来到了千霞山,一起出现的还有炼狱山的大量神官和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的存在。

刘学青也看到了这样的队伍。

数名云秦黑甲军人扶着他,走上了一处可以瞭望千叶关后方云秦边境的碉楼。

因为从中州城到这里的路途和接下来的谈判过程太过劳累,又因为水土不服,边关的条件又远不如中州城,所以他生了很严重的背疮,不仅背部大面积的溃烂,身体也十分虚弱,发起了高烧。

在登上了这处碉楼之后,之前无论任何不适都一直强忍着的刘学青终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声音。

他看到有一支和大莽皇帝的御架相比更为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云秦境内行进而来。

那是由云秦军队包围着,驱赶着前行的三万大莽军人。

大量炼狱山神官和炼狱山长老的车辇加入大莽皇帝的御驾,至少有一个很清晰的作用……先前大莽皇帝在沿途遇到了大莽民众的阻拦,甚至不停的引发了数场动乱。

炼狱山的神官和炼狱山大长老出现之后,大莽皇帝的御驾到达千霞山便十分顺畅,缩减了许多时间。

如果三万大莽军人还未到这里,哪怕和谈正式签订,那林夕和一些他所尊敬的云秦修行者还未必一定要出现在这里,然而现在这三万人都已经到了,那他无论做什么,便都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他已经拖延不到任何的时间。

……云秦军方对三万大莽军人的驱赶行军进行得很急。

在秉承着皇帝旨意的云秦军队的严苛逼迫下,交出了所有武器,只是身穿普通布衣的这些大莽军人,每日里都是以强行军的速度在前行。

许多人的脚掌都已被磨烂,同样也有许多人病倒。

只是那些实在无法行走和病倒的人,都会被安置在准备好的马车上,丝毫不拖慢行进速度,在今后的史书里面,恐怕也不会出现任何虐待这些大莽军人致死的污点。

然而在距离千叶关不远的某处密林里,有一支军队在先前的十余日里,每日所赶的路途却是还比这些受云秦军队严苛驱赶的大莽军队还要多出数倍。

唯有全是修行者的军队,才有可能以这样的速度强行军。

成建制的修行者军队,便唯有顾云静的黑旗军。

此刻黑旗军的所有人也都极其的疲惫,大多数人都在涂抹可以帮助舒缓的草药,准备抓紧时间休憩,唯有少数人还在警戒。

有脚步声响起,落入正在涂抹草药的大多数黑旗军人耳中。

然而负责警戒的那些黑旗军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发出示警声。

有各种各样的云秦人出现在了这片密林里。

有身穿着普通挑夫衣衫的人。

有穿着某个富商家护院衣衫的人。

有穿着商贩衣衫的人。

甚至还有一个背着几个月大的婴儿,身穿着普通猎户衣衫的人。

这处普通精锐军士都很难攀爬进入的密林里,突然好像变成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巷集市。

所有黑旗军人的动作全部停顿了。

看着这些接连出现的人,他们疲惫的脸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神情。

一名在外围警戒的四十余岁黑旗军军人看着这些人,看着最早出现的身穿普通挑夫衣衫的人,摇了摇头,说道:陆二三,你们怎么都来了?和普通挑夫一样,挽着袖管,脖子里围着汗巾的憨厚男子,没有扛着扁担,却是扛着一柄长长的黑色大刀,他闻言笑了笑,道:你们要赴死,我们怎能不一起来?这名挑夫的话换些更文雅的说法,便是君赴死,我亦死。

虽然他的神容恬静,露出笑意,这句话一出口,一种难以想象的壮烈气息,却顿时充斥在这片密林里。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赴死?四十余岁的背弓黑旗军军人皱了皱眉,说道。

挑夫看了一眼这名黑旗军军人和其余所有的黑旗军军人,感慨道:那些死去的兄弟坟上都上了香,还烧了无数的纸钱,弄得今后好像没有人再会去一样的隆重。

要不是都准备赴死,你们怎么会这么做?背弓黑旗军军人微微沉默,不再和这名挑夫说话,却是转头看着那名背着几个月大婴儿的猎户,轻声道;陈七,你怎么把儿子都带来了?是女儿。

猎户笑了笑,道:她娘难产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带着她。

我是黑旗军的人,她自然也是黑旗军的人,我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排到多少号了?这时一名商贩模样的人走了上来,怜爱地看着这名睡着了的女婴,然后笑着问四十余岁的黑旗军军人,她叫陈三六二,还是要叫陈三六三了?陈三六七。

四十余岁的黑旗军军人没有应声,另外一名坐着的黑旗军军人却是出声。

接着绝大多数的黑旗军军人都围拢过来,看这名睡着了的女婴。

有越来越多穿着普通贩夫走卒衣服的云秦男子出现在这里,他们原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彻底厌倦了战场厮杀,希望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的退役黑旗军军人,然而在这整支黑旗军做好赴死准备的前夕,这些原本已经离开黑旗军的人,却是又一个接一个出现了。

……大莽皇帝的车辇正式进入千叶关。

上百名身穿血样神袍的炼狱山神官以及上百名修行者奴隶拖曳着的车辇随后停留在千叶关外。

那些被锁链穿身的修行者奴隶,在激发魂力拖动沉重的车辇时,他们的魂力会随之在锁链和车辇上的符文中激发出黑色的烟尘。

因为上山的道路需要更多的力量来拖动车辇,所以在他们更多的魂力贯注下,黑红色巨辇上的黑色浓烟更是粗大,越是显得内里正中无法看清的身影高大和可怖。

这架没有任何滚轮,只是底部平滑的黑红色巨辇里,坐着的的确是一名炼狱山长老。

然而这名甚至让许多云秦军人和将领都心生恐惧的炼狱山大长老,心中却并没有任何的得意,反而始终怀着一丝不安的感觉。

他的感知,时不时不自觉的朝着炼狱山的这支队伍尾部扫去。

炼狱山这支队伍的尾部,还有两架黑红色的巨辇,这两架黑红色的巨辇并没有发出滚滚的黑色浓烟,只是重重叠叠的长幡和一个布满许多火焰符文的黑色华盖,却是将这两架巨辇遮掩得严严实实,就像两座随时喷发的火山口。

没有任何气息从这两架巨辇中透出。

连感知也根本无法穿透进去。

谁也不知道这两架巨辇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人。

就连这名炼狱山大长老都不知道炼狱山掌教到底在不在那两架巨辇里。

所以那两架巨辇里有可能有一名炼狱山大长老,还有炼狱山掌教亲临,但也可能只有另外一名炼狱山大长老,或者什么都没有。

……有一双外面看起来被灼坏了,但内里又好像全部被寒冰冻起来的眼睛,在千霞山里的一株大树上,远远地看着这两架巨辇。

这双眼睛属于倪鹤年。

没有人知道他也来到了千霞山。

即便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能够真正读懂他的心念,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只能看见大片大片模糊的影子。

他也无法确定炼狱山掌教到底有没有降临这里,他现在只是有些好奇这场大戏会以怎么样的方式开场,还有……这三万大莽军人代表着青鸾学院和湛台浅唐要一战的态度。

这三万大莽军人本身就是湛台浅唐带走的,按理来说,湛台浅唐就应该和这三万大莽军人一起出现。

只是湛台浅唐现在却并没有和那些大莽人在一起,那他现在在哪里?……在耀眼的炼狱山,在充满刺鼻气味的至为华贵的洞府里,张平也在等待着。

他也无法得知炼狱山掌教是否离开了炼狱山。

而且他虽然没有被炼狱山掌教派往千霞山,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和此刻的千霞山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而且他自己依旧无法掌控。

身披着至为尊贵的炼狱山大长老神袍的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幸福还是灾荒,生存还是死亡。

他如同等待着审判。

第七百五十三章 可敢一战?大莽皇帝的御驾终至千霞山,翌日,两国弭兵会正式举行。

千叶关的云秦军队按云秦礼司制更服,全部换上轻铠,按礼制布置旌旗列阵。

正午时分,以大莽皇帝为首的大莽使团按大莽礼制,按战败者的姿态行向弭兵会盟台。

以刘学青为首的数十名云秦官员在盟会台上首,等着大莽使团行至下首,这些盛装出席的云秦官员身后数十面旌旗猎猎作响,肃穆列队的云秦军队身上铠甲和兵刃的反光,就像坠星湖里的无数水波鳞光,洒落在这些云秦官员和大莽官员的身上。

盟誓、互赠国礼以示交好、订立盟书、落帝印……一应手续有条不紊的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进行。

一只蘸满浓墨的批笔送至刘学青的手中。

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只要刘学青在面前的盟书上落笔,签署自己的名字,再交由大莽皇帝亲笔落下自己的名讳,这份盟书便算是正式签订。

这次和谈,在他的主持之下,彻底变成大莽的求和,只要他的笔落下,作为云秦主持和谈者和最终签署协定者,他必定会在云秦的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流传在云秦的故事里。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却是出奇的僵硬,拿起笔却有些签署不下去,他生怕自己一落笔,签署的不仅是这张盟书,还是宣判青鸾学院灭亡的判决书。

他是真正鞠躬尽瘁,只为云秦考虑的名臣,所以在这种时候,他才有如此莫名巨大的心理压力。

而他的背疮十分严重,所以在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手上时,他却有些支撑不住,感到了眩晕,持笔的手摇摇晃晃,一时间手中的笔都似无法握住而要掉下。

他身旁一名礼司的高阶官员见状大惊失色,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扶住刘学青,同时想要帮刘学青拿稳那支笔,至少不要直接掉落身前的盟书上。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微风,吹拂过会盟台。

千叶关本来就在千霞山的山巅隘口,一直都有很强的山风,此刻突然有一阵似乎很轻柔的微风吹过,又同时让很多人感觉到,这便太不寻常。

会盟台上方的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淡青色的剑光。

那是一柄轻薄的飞剑。

这柄飞剑很细,细得就像鱼肠,长度不过一尺有余,且飞行的速度似乎比声音还快,如果不是剑光本身是淡青色,又在空中因为和空气摩擦以及音爆,产生了一条蓝白相间的云流,否则绝大多数人都会只感觉到微风拂面,看不到这道飞剑。

然而即便如此,会盟台的上方、前后,绝大多数人在这一瞬间,还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一道飞剑是从哪里飞来。

倪鹤年和这道飞剑距离极远。

他的眼睛比场间任何人都要差。

然而在这道飞剑出现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这一场最终不知道多大的大戏,原来是以如此有趣的方式开场。

……许多人不及看这一柄细如鱼肠的淡绿色飞剑的来处,却看到了剑光的落处。

这一柄淡绿色的飞剑,如无孔不入,无法可避的春意一般,直指大莽皇帝。

这一柄飞剑,竟是要刺杀大莽皇帝!刘学青周遭的云秦官员、以及千叶关的军方,没有任何圣师的存在,所以根本无法阻挡这一柄突然出现的飞剑。

虽然所有的炼狱山神官都和大莽护送军一样主动停留在千叶关外,虽然大莽的圣师一直都比云秦要少,且在连年的战斗里死去的也不比云秦少,但大莽皇帝身旁,自然不可能没有圣师。

在这柄淡绿色的飞剑突然出现,剑意直指大莽皇帝时,他身旁一名学士官袍装扮的老年供奉身上便也剑气大作,一柄古铜色,布满孔雀尾羽般符文的飞剑,便也破空而出,拦向了这柄淡绿色的飞剑。

然而在出剑的一瞬间,大莽皇廷的这名大剑师的面色便已变得雪白。

因为他发现,这柄淡绿色如鱼肠细小的飞剑,走的是极速剑道,飞行速度远超一般的飞剑,此刻他一剑飞出,却是毫无信心拦截,恐怕只有在飞剑入肉迟滞的瞬间,他才能斩中这柄飞剑。

只是到那时,便已然迟了。

是谁有这么快的剑?是谁敢在这种场合,公然破坏会盟,刺杀大莽皇帝?这名战意刚起便瞬间全消,被无力充斥的大莽御剑圣师,浑身冰冷的准备迎接大莽皇帝的死亡。

他是大莽皇帝身旁的供奉,自然清楚其余任何一名护卫都没有自己这样的实力。

所以在他看来,大莽皇帝已然必定被这一剑刺杀。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在这柄飞剑出现的一瞬间,他身旁的大莽皇帝满面浮现的只是怨毒和愤恨的神色,却并没有多少恐惧。

他也没有注意到,有两名大莽中年礼官,一直站得比他还要靠近大莽皇帝。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剑光,从其中一名中年礼官的官服下方贴地飞出,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准确的截住了淡青色飞剑的去路。

叮的一声轻响,又化成万道雷霆轰鸣。

恐怖的流散剑气将坚硬的黑石盟会长桌的桌面冲出无数尖锐的沟壑,白色的剑光沉稳的顿在满脸怨毒的大莽皇帝面前,淡青色的飞剑就像一只折翼的蜻蜓倒旋飞出。

无数剑气冲击激起的如针石屑也依旧带着如箭矢一般的力量,只是大莽皇帝身旁另外一名礼官身上气息微震,一股磅礴的力量,却是将这些如针石屑全部阻挡住,悬浮在空中,接着往下坠落。

直到飞剑先前在空中破空的嘶鸣声和此刻剑气冲击的轰鸣声响起,场间许多人才终于看到了这一柄淡绿色飞剑的来处。

在一座靠近悬崖的碉楼旁,一名看不清面目,身穿轻铠,看上去和普通云秦军人别无二致的修行者正以比箭矢飞行还快的速度,往后倒掠,虽急于退却,却依旧充满潇洒自如的宗师气度。

他就是在朝着悬崖疾掠,就是要像一阵风,冲向悬崖外的高空。

也就在此时,悬崖外某处峡谷里,却是飞出了一只通体闪耀着光黄的木鹤。

虽然木鹤距离这名疾退的圣师还很远,但是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这名圣师是要自杀,他们都清楚这名拥有超脱世俗力量的圣师会在急剧的喷涌魂力后,将自己抛飞得极远,然后这只神木飞鹤,自然会在空中某处将他接住。

是青鸾学院的人!很多人看到了神木飞鹤,接着又看到了御使神木飞鹤的修行者身上穿着青鸾学院的黑袍。

而后很多云秦军方的人和云秦官员开始变得惊怒。

无论青鸾学院出于什么原因刺杀大莽皇帝,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因为这是破坏盟会,有可能再度引起战争的丧心病狂的行为。

不是青鸾学院的人。

然而只在很多人惊怒交加的声音刚刚想起的瞬间,一声平和坚定,让很多人熟悉的声音,却是也已经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是施展白色飞剑的那名中年礼官。

他原本一直持拘谨之态,在大莽皇帝身旁始终低垂着头,此刻抬头出声,很多人便终于看出了他的面上带着精致的人皮面具。

穿青鸾学院衣服的人,只是故意嫁祸,我们才是代表着青鸾学院意思的人。

这名先前毫不起眼,此刻却是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年礼官再次出声,说了这一句。

他还没有摘下他面上的人皮面具,然而许多从他第一句话就觉得熟悉的千叶关军人,却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

胡大将军!这些原本还是他旧部的千叶关军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因为病重而先前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刘学青,此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名中年礼官。

他之前便认为云秦皇帝对于胡辟易的处置不公,此刻竟是在这种时刻重见这名昔日的千霞边军大统帅,他的情绪便更为复杂。

场间在一阵惊呼之后,恢复死寂。

很多人开始反应过来,胡辟易身旁的另外一名中年礼官应该也是一名圣师。

但他们同样来不及考虑胡辟易怎么会在大莽皇帝的身边,也来不及去想另外一名圣师又是谁,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开关护驾。

这道声音由巨大黑红色座辇中的炼狱山长老传出,异常宏大。

然而正因为这声音被重重的浓烟切割,在空中却显得异常诡异和阴寒,如同从地狱中传出。

且这句话中前面开关两字,显然是对千叶关云秦军方所说,这名炼狱山长老即便不是云秦身份至高之人,但此刻面对云秦军方,却依旧自然流露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炼狱山的神官和这名炼狱山真正的大人物要入关,那要让他们入关么?如果拒绝他们入关,这盟书是否还能正常签订,是否还能有效?所有场间的云秦官员都心中冰寒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此时,一名背负着长剑的云秦人,却出现在千叶关之后的一条山道间。

这名云秦人在这僵持之间,进入了千叶关,然后又行向千叶关的出关口,同时平静出声,云秦叶忘情,你可敢和我一战?第七百五十四章 且以决斗开序幕一名千叶关的云秦军方高阶将领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即便几乎所有南陵行省边关的将领都认识叶忘情,都敬重这名东林行省第一剑师,然而在这种盟会时候,在中州皇城已经对千叶边关军方清洗了一遍的情况下,叶忘情直接能够没有遭遇什么阻拦就进关出关,只能说明青鸾学院的力量还是出乎了他的想象,这名忠于皇帝的高阶将领,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真正控制千叶关的守军。

不过此刻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他的想法和脸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叶忘情和那座冒出滚滚浓烟的巨辇上。

叶忘情虽然没有说要和谁决斗,但他的目光和说话时的神态,却让所有人都十分清楚,他是要直接挑战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就连倪鹤年异常浑浊的眼眸里,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芒。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东林叶家的叶忘情,竟然会成长到让他都觉得惊羡的地步。

有意思。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略带欣喜的低语。

光是这场大戏的引子和出现的叶忘情,就已经让他觉得,不管最终炼狱山掌教会不会出现,他这一次,便已经没有白来。

有意思。

巧合的是,滚滚黑烟包裹着的巨辇之中,那名炼狱山大长老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被冲天的浓烟映衬得异常高大的身影戏谑的看着叶忘情,像是在评价一件玩具。

只可惜你根本不够资格挑战我。

这是你这样的人的对手。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通过开启的千叶关门,落在了大莽皇帝身旁的那名供奉身上。

那名供奉感受到他的意思,身体微僵,行出阵来,对着叶忘情微躬身行礼,准备出声。

然而不等他出声,已经撕下脸上人皮面具的胡辟易却是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继续往前走去,走向叶忘情,同时说道:你连我的对手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挑战叶忘情?这名大莽供奉身形顿住,羞愧的垂下头去。

叶忘情微微一笑,只是平静地看着滚滚浓烟中的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并未出声。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凭你也想挑战我炼狱山大长老?一名面如铁板的炼狱山中年神官从巨辇的左侧走出,看着叶忘情说道:除非你能从我这里过去,否则便滚开。

这名身穿血红色神袍的炼狱山神官和所有炼狱山神官一样,天生带着高人一等的傲然和威严,而且这名炼狱山中年神官本身便很瘦高,要高出叶忘情足足半个头,他又带着那种又长又尖的神官帽,他的声音便显得更为冷傲和居高临下。

只是这声音同样也很无耻。

哪怕叶忘情必胜,也要和他先战一场才能和炼狱山长老交手,这便是车轮战,哪里有丝毫决斗的公平可言?我来吧。

就在此时,胡辟易身旁的另外一名中年礼官揭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平静地说道。

一片哗然。

他的真正身份展现,比胡辟易的现身和叶忘情的出现,直接挑战炼狱山大长老还要引发更大的震动。

因为他是湛台浅唐。

如果不是炼狱山掌教利用闻人苍月并亲自出手,他便是大莽的皇帝。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场大戏里却反而做了大莽皇帝的护卫,原本更让人震惊和难以理解,然而此刻,却反而有更多的人理解了为什么。

大莽皇帝显然也已经成为了炼狱山的弃子。

为了平息民众的怒火,更容易掌控大莽的局势,最好的方法的确不是放弃一名七军大统帅,而是废掉大莽皇帝。

直接让大莽皇帝死在千霞山,会更有价值。

大莽皇帝自然害怕炼狱山,但他当然更怕死。

湛台浅唐赌赢了。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不想死的大莽皇帝让他和胡辟易跟随在他的身边。

赢得的结果,是可以得到这个只是不想死的傀儡皇帝的一部分力量。

滚滚黑烟包裹的巨辇里的炼狱山大长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遥遥地看了大莽皇帝一眼。

满脸怨毒,只是想要求活的大莽皇帝双腿一软,恐惧的坐倒在地。

叶忘情也有些惊喜,他想着大莽老皇帝看得的确没有错,他选中的这名学生的很多方面的确比他的修为还要强大,然而他却是看着走到自己身后的胡辟易和湛台浅唐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正好拿他来练剑。

而且我杀死了他之后,我想除了不敢之外,他也没有别的理由来推脱我的挑战了。

叶忘情又看着那名瘦高的炼狱山中年神官,接着说了一句。

他直接用了杀死而不是击败。

这两个字便让许多云秦官员的心中更加寒冷,他们知道,无论他们用任何语言,叶忘情和胡辟易还有湛台浅唐,便都不会再去管什么盟会的事情,他们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想要杀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湛台浅唐并不知道叶忘情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叶忘情的目光却是让他在微微一蹙眉之后,便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既然他和胡辟易已经在这里公开露面,那出手,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带着尖顶高帽而显得分外瘦高的中年红袍神官不可遏制的愤怒了起来。

他行出阵来,正对着叶忘情,然后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条条蓝黑色的血管就像符文一样浮于身体表面,直接开始了急剧的魔变。

蠢货,不知道我们有对付魔变的药物么?太慢了。

叶忘情说了两句话,在开始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纯白色古剑便也已脱鞘飞起。

这名中年红袍神官的魔变速度其实并不慢,只是被他说了那一句有对付魔变的药物,便真的慢了一些,所以在这名瘦高的中年红袍神官的身躯才刚刚开始变得魁梧,力量还在不断增长时,他的纯白色古剑,就已经破空而至,到了这名中年红袍神官的面前。

这名中年红袍神官的修为本身便是圣阶。

圣阶的修为再进行魔变,虽然不可能达到完全不同的大圣师力量,但自然不是一般的圣师力量所能相比。

所以即便被叶忘情一句话略微扰乱心神,此刻力量还未到巅峰,但这名中年红袍神官自觉已经足够能将叶忘情这一剑击溃。

然而在他抬头面对这柄飞剑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感知放佛被切成了碎片。

他手中飞起的一条燃烧着的锁链只是卷到了这柄纯白色古剑的剑柄,在锁链真正接触剑柄的时候,锋利的剑尖已经直接从他的左颊刺入,贯入了他的脑部。

轰!这名被叶忘情一剑贯脑的中年红袍神官如一座山倒下,砸在山道上。

很多人张大了嘴巴,这一战开始和结束得太快,他们根本没有看清这名圣阶的中年红袍神官是怎么死的。

不少从中州城调来的云秦军方修行者失神地看着叶忘情。

圣师的对决,叶忘情却是如此轻易的获得胜利,明明也不过是这两三年内进阶圣师的叶忘情,怎么可能强大到如此地步?忘情剑。

巨辇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几分凝重和隐怒:你使诈。

此刻看着这一战的圣阶存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多,里面甚至还有湛台浅唐这样对魔变十分了解的人物,所以他们很清楚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对叶忘情说的你使诈三字除了叶忘情一开始的故意言语恐吓之外,还包含着更多层的意思。

在魔变的过程中,施展魔变的炼狱山中年神官的身体各项机能,包括感知都在不断的提高。

感知急剧变化的时候,修行者看东西本身就会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再加上忘情剑本身切割感知的独特力量,这才导致那名强大的中年神官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一剑击杀。

修行者的世界里自有规矩,在这种公开的决斗里,说其中一方使诈是很严厉的指责,然而叶忘情却并没有任何的辩驳,他甚至没有提对方车轮战的事实。

他只是接住了染血的纯白色长剑,剑尖朝下,以轻蔑的姿态淡淡地看着巨辇中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平静道:你不敢?这种平静和轻慢是成功的。

炼狱山在大莽的无上权威,本身便是这无数年的魔性、神秘和威严积累而成。

将自己的身体包裹着浓厚的黑烟,将自己的身体衬显得分外可怖,这也是积累不可违逆的威严的一种手段。

炼狱山的至高人物,可以容忍自己御下的高手死去,可以让一些强大的修行者,甚至大莽皇帝都如同草芥一样抛弃,但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威严失去。

所以巨辇中的炼狱山长老开始走出巨辇,他的身上发出了无数啸响,就像是无数魔物在啸鸣;既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在这样可怖的声音里,叶忘情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正是因为炼狱山的魔性和威严不容挑衅,所以只要能够杀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如果炼狱山掌教真的亲临的话,便很有可能会真正出现、出手。

第七百五十五章 剑破魔曲千叶关的云秦军队、官员里面,有许多的修行者,大莽皇帝的使团里,也有许多的修行者,外面山道上的所有炼狱山神官,更全部都是强大的修行者。

看着走下巨辇,身外的黑色浓烟就像一个火山口一样喷涌的炼狱山大长老,他们的心里都极其的紧张。

任何修行者都清楚炼狱山的大长老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圣师,在去年的秋祭之乱里,一名被炼狱山掌教废掉的炼狱山大长老,便几乎整个中州城无敌,如果没有倪鹤年这样的存在的话,战力便是真的中州城无敌。

为了杀死闻人苍月的那一战里,顾云静和胡沉浮这样的人物,也死在了和炼狱山大长老的对决里。

世上的修行者越来越为清楚,炼狱山的每一名大长老,不仅魂力修为已经到达了圣阶的极限,而且他们每一个人,还都有外界未知的,特别强大的手段。

不为人知的东西,总是分外可怕。

然而让所有云秦朝堂的修行者和大莽方面的修行者紧张的,却不是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将会展现的某种惊世手段,而是因为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这次千叶关和谈,恐怕注定是昔日张院长坠星陵一役以后,整个修行者世界里的最大一次盛会。

除了已然出现的湛台浅唐、胡辟易和叶忘情这样的强者之外,千霞山此刻层峦叠嶂的山林里,不知道还隐着多少的强者。

这些强者,恐怕也都会强到令那名大莽御剑供奉只能看戏的程度。

叶忘情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一战,便是这一场盛会的真正开端。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全部跪伏了下去,并非只是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常年累积的威严,而是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上此刻开始散发出来的气息波动,的确已经强到了让他们所有人战栗的地步。

这是一种带着火山喷发之势的强烈而诡异的元气波动,冲天的浓黑烟柱并没有继续膨胀,没有多少的改变,但是这种元气波动却是在浓烟中凭空扯出了无数蝴蝶般的黑色火焰。

叶忘情面色微凝,手持纯白色长剑,持守势。

炼狱山大长老走到了所有跪伏在地的红袍神官最前方。

他身外飘舞的无数蝴蝶般黑色火焰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凸起,就好像有一根长棍要从浓烟和黑火里捅出来。

在下一瞬间,呼的一声大响,一条黑色的锁链便呼啸而出,凌空落向叶忘情。

千叶关中所有修行者眼光都是剧烈一闪,他们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这根锁链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手指粗细的黑色锁链上有细密的符文,通体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在空中穿行的速度极快。

噗!纯白色剑光一闪,准确无误的飞刺在这条黑色锁链的最前端,发出击打顽石般的声音,将这条缠绕着黑色火焰的锁链击得倒卷而出,就像一条受伤的毒蛇般缩回。

呼!又一条同样的锁链,从浓烟和黑色火焰中凸显出来,袭向叶忘情。

第二条之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暴戾的呼啸破空声和沉默的击打声连续不断的响起,节奏越来越快。

上百条燃烧着的黑色锁链密密麻麻的从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外的浓烟中刺出,或直线、或飞绕,或直上青天坠落,或贴地飞起,从四面八方,直刺叶忘情。

千叶关的云秦修行者和跪伏在地上的红袍神官全部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上百条锁链,并不是被飞剑一震而飞之后就凝滞不动的死物,而都是像一条条不死的毒蛇,在空中不断扬起头,不停的朝着叶忘情噬去。

所以每一条燃烧的锁链,都像是一柄黑色的飞剑!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像是一个人控制着上百柄飞剑,对叶忘情发动着进攻!当然这世上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同时控制两柄以上的飞剑,所以在很多修行者的感知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好像在弹奏着一首魔曲,这些锁链全部都是他手指勾动的琴弦。

即便这首魔曲肯定有固定的节奏,这些黑色锁链的飞舞攻击,也肯定有着固定的韵律,然而因为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从来没有在世间真正的出现,真正的公开对敌过,所以谁也不可能知道他这攻击的韵律。

叶忘情守得极其吃力。

若只是应对一柄飞剑,哪怕是像先前那柄纯粹追求速度的淡绿色飞剑,他也只需在真正落向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发动拦截,且击退对方的一剑之后,还会赢得一些喘息或者反击的时间。

但这上百条锁链之中,同一时间,就会有不少条锁链同时真正落向他的身体,围绕在他身周的飞剑必须急速的游走,才能挡住这些锁链的刺击。

这种防守不仅以急速的消耗魂力为代价,而且极容易精神疲惫。

叶忘情身后不远处的湛台浅唐手心开始流汗。

只是一个照面,叶忘情就已经陷入泥沼,被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彻底压制,且湛台浅唐自己都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炼狱山大长老这样的一首魔曲。

就在此时,风起。

天地之间,突然涌起比千叶关间山风强劲百倍的狂风,吹得炼狱山长老身外的黑烟和黑火都为之一缩。

这是剑风。

叶忘情的面色凝重,他的身体好像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倍,脚下的坚硬石地开始微微往下凹陷。

高速旋转飞舞在他身外的纯白色飞剑也骤然变得极其沉重,这柄飞剑不再像先前一样轻灵,而变成了一块巨石,一个巨浪,带出巨大的剑风,开始沉重的拍击他身外的锁链。

不再是一条条锁链倒飞而出,而是一片片的锁链倒飞而出。

湛台浅唐和胡辟易在此时都可以肯定,叶忘情在剑道上的感悟,的确远超他们二人。

这是仙一学院的巨浪击。

叶忘情持仙一学院最为刚猛的巨浪击应对,锁链成片倒卷,无法再成韵律,眼看自己都要纠缠起来。

只是此时,黑烟黑火中的炼狱山大长老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你以为这便可以战胜我么?这声音依旧被气流切割得有些破碎,夹杂着无数啸鸣。

但是所有人可以听出里面深深地看不起。

在他的声音里,那些燃烧着的锁链自行纠缠,结在了一起,结成了一张层层叠叠的网,结成了一个锁链组成的牢笼。

每一条黑色锁链,就像是一条刻在空中的黑色符文。

锁链上的黑色火焰连接在一起,炙烧着陷于中心的叶忘情。

叶忘情被恐怖的热力包裹,他的发丝开始焦枯,开始大量的出汗,汗水又迅速的蒸发干净。

所有千叶关盟会台周遭的云秦修行者和大莽皇帝身旁的修行者都不自觉的艰难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们感觉到了这名炼狱大长老的用意……他要将叶忘情体内的水分全部蒸干,变成一团站立着的焦炭。

……倪鹤年一直在以纯粹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场对决。

他是此刻云秦最强的修行者,且如果炼狱山掌教并未亲临,那他便应该也是此处最强的修行者,对于胜负的看法,他自然拥有着绝对的权威。

此刻叶忘情被困于恐怖热力不能脱,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已认为叶忘情就像被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用草绳扎起,放在火焰上烧烤的蚱蜢一样,必死无疑。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丝转机。

如果叶忘情抓得住,那就有可能生,若是抓不住,那便才是真的死。

然后他平静冷漠的眼中,再次闪现出欣赏赞叹之意。

好。

他吐出了一个字。

在他成为云秦皇廷大供奉之后,在中州城里也看过无数场强大修行者的决斗,然而他极少说出过这一个好字。

在他这好字出口之时,千叶关前的山道上,已经再次响起了一道剑鸣。

纯白色长剑,完全脱离了叶忘情的身侧,刺入了他身前的火焰牢笼。

已经完全看不起叶忘情,准备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虐杀他的炼狱山大长老陡然感到了恐惧。

一丝丝的透明剑气,从纯白色长剑上发出,剑身后好像骤然出现了一块块被切割的纯净潭水。

这是蓝大先生的剑意。

而且在叶忘情此刻的施展下,反而挥洒得更加淋漓尽致,更加凌厉。

炼狱山大长老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名后辈剑师,而是一名参悟了无数年剑道,修行境界甚至远超他的大剑师!更让他恐惧的是,叶忘情的这一剑,完全不顾自身,只是一往无前的朝着他袭来。

他的那些锁链虽然结成了网,然而只要是网,其中自然便有孔洞。

叶忘情的纯白色长剑,就是在这些孔洞中穿行,将要破出!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外的黑烟发出了更为凄厉的嘶鸣,强烈的死亡威胁,使得他不顾一切的喷涌出体内的魂力,一条条锁链疯狂的涌动,收缩,想要将这柄纯白色长剑束住。

然而这柄是学院最强的忘情剑。

叶忘情的这一剑,融汇着学院最强剑师蓝大先生毕生的参悟。

剑气切割着感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甚至有些无法感知清楚这柄飞剑的具体位置。

这柄飞剑在他的脑海之中忽明忽灭,忽碎忽全,尽是错觉。

剑上的杀气切割着锁链,撑开可以通行的孔洞。

火焰牢笼出现一条往外延伸的炽烈气流,纯白色的剑光,从这条炽烈气流的最前端冲出,刺入滚滚的浓烟和黑火之中!轰!所有的黑色浓烟和黑火四散,绽放出无数黑色线条。

第七百五十六章 倪鹤年忽略了的人样式雅致的纯白色长剑就如一根天罚的铁棍一样,撞透了这名炼狱山长老伸出的左手手掌,深深的没入了这名炼狱山长老的胸口。

千叶关内外所有的云秦军人和大莽官员、炼狱山红袍神官,全部惊骇无语。

即便是跪伏在地的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也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真正面目。

这名在先前黑烟和黑火包裹中的炼狱山大长老,完全就像是一具干尸。

他白而稀疏的头发毫无生气的在脑后飞洒着,面目就像干瘪的骷髅头,完全没有任何血肉的饱满。

他肌肤的色泽是青灰色的,就好像死去多年,用某种药液鞣制了的尸体的色泽。

看不出他到底有多老。

但可以想象他到底有多老,可以想象出像他这样老的人,还能够活着,还能够战斗,是要消耗多少珍惜的药物,付出多少的人力和财力。

此刻,这名干尸一般的炼狱山大长老脸上全部都是凄厉、愤怒和震骇的神色。

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因为他身外的空气,都被这一剑的剑气全部震开,近乎形成真空。

可想而知这一剑的威力。

换了云秦的任何圣师,被这样的一剑深入体内,此刻必定已经死去。

然而这名看上去好像干柴一样脆弱的炼狱山大长老却未死。

他被叶忘情这一剑洞穿的手掌上,有无数细小的裂纹蔓延到手臂上。

他的胸口被长剑刺入之处,也凹陷下去,形成一片裂纹。

只是这些裂纹里,却没有鲜血涌出。

倪鹤年的眉头在此刻皱起。

他早就知道每个炼狱山大长老都是比他活得还要长久的老怪物,他也知道每个炼狱山长老有着自己独门的手段。

他现在明白,这名炼狱山长老真正的秘密,不只是他如同弹奏魔曲一样的魔焰牢笼,他的真正秘密,还有他的身体。

在悠长的修行岁月里,这名炼狱山长老,竟将自己的身体,真正的变成了如同僵尸一样的存在。

……湛台浅唐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嘴里都极其的干涩。

他清楚哪怕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彻底已经像风干一样,只要将身体彻底切碎,或者头颅斩下,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必定也活不了。

只是这种阶层的对决里,生死之间的差距,本身也极其微小。

所以倪鹤年觉得叶忘情之败可惜,觉得叶忘情必死,有些不悦。

所以湛台浅唐也觉得叶忘情已经必死。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宏大的厉吼声终于在空气回到他身侧时传出。

因为没有了重重黑烟和黑火的阻隔,所以他这次的声音显得分外的宏大,和他干尸一样的身体对比,显得更加的可怖和诡异。

他根本没有想到,叶忘情竟然可以让他面临真正的死亡。

他也知道,叶忘情即便得到了蓝大先生的剑道参悟,但在实力上,依旧和自己有着很大的差距。

他败,只是因为他怕死,在飞剑反击时,他因为恐惧死亡,所以第一时间选择了防御。

而此刻,他也已经没有选择,只有不顾这柄飞剑,用最快的手段杀死叶忘情,他才可能不被叶忘情的这一剑继续深入,继续切割。

所以在他的厉吼里,叶忘情身外的所有黑色锁链呼的一震,涌荡出更炽烈的火焰!叶忘情的肌肤都已经枯黄,极其的虚弱。

他的所有精气神都集中在刺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胸口的忘情剑里,即便是倪鹤年都肯定他不可能有抵挡住炼狱山大长老这反击的力量,他的身体马上就要燃烧起来,变成焦炭。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指尖却流淌出了一丝剑气。

这一丝剑气,没有刺向任何一团向他袭来的滚烫热气,而是刺向了下方山道一侧。

那里是一片在先前的力量对撞中已经击碎的乱石。

然而却好像有一条符文,深入在乱石下方的地面。

一条透明的剑光从乱石中闪现出来,带着和周围千霞山相同的气息,刺向周围的热力。

千霞山好像活了。

无数的剑光,从乱石间,草丛中飞出,切割在炙热的气焰里,切割在燃烧着的黑色锁链上。

先前仙一学院最凶猛的巨浪击都无法冲得开的魔焰锁链牢笼,被这些剑气却是撑得往外膨胀开来。

炼狱山大长老的呼吸彻底停顿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他却已经没有能力阻止。

倪鹤年浑浊的眼睛都明亮了起来,想要击节赞叹。

天人剑!仙一学院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这千叶关里面,也有出自仙一学院的修行者,所以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惊呼声。

更多的人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悟过来。

真正领悟天人剑的贺白荷已经战死。

叶忘情曾经和贺白荷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贺白荷说过真正的天人剑已经失传。

现在叶忘情身周这剑阵的威力,的确还无法和真正的天人剑相比。

所以叶忘情只是略得了天人剑的一些精髓。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变故,已然足够。

任何人都已经来不及插手。

噗的一声闷响。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胸口再凹陷数分,纯白色长剑的剑尖从他的后背透出,无数细小的粉尘从他手掌和胸口的创口中飘出。

纯白色飞剑振振往上。

然而并未将他像寻常修行者一样,直接从胸口到头颅切开,分成两半,而是导致了他胸口那些裂纹的继续蔓延和扩大。

一块块细小的干涸血肉像瓷片一样从这些裂口中掉了出来。

然后越掉越大。

他的胸口彻底崩塌。

头颅和脖颈得不到支撑,掉落下来,就像一个风干了已经很多年的骷髅头。

所有的黑色锁链失去了魂力的贯注,变成了一堆乱麻,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叶忘情已经无法站稳。

他的所有头发都已经变成焦灰,整个身体也好像陡然瘦了二十斤。

但他还活着。

千叶关内外一片死寂。

骤然,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撕心裂肺般的叫喊了起来。

有数名长老级的老神官扑到了那名大长老的尸体前面,但不管他们如何叫喊,再怎么捡起头颅和碎片拼凑,也不可能让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再活过来。

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有一道赤红色的飞剑像岩浆一样飞向叶忘情。

叮的一声。

这柄本身就有些六神无主的飞剑,被胡辟易的剑光像一只蜻蜓一样轻易的斩落。

湛台浅唐抱住了叶忘情,掏出了水囊却不敢给叶忘情大口地喝水。

让我来。

就在此时,一声像读书一样的声音响起。

一名带着浓浓书卷气的青鸾学院黑袍女教授,从千叶关中走出,走向湛台浅唐和叶忘情。

千叶关那名忠于云秦皇帝的最高守将的脸色由炼狱山大长老被杀死时的极度震撼,变得铁青。

千叶关只是一个并没有多大的弹丸之地。

但他作为这里的最高将领,在盟会这样守卫最为森严的时候,竟然是连军医处的平房里隐匿着这样一名学院女教授都不知道!千叶关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青鸾学院的人!这样的事实如果传回中州皇城,皇城里那位暴戾和猜疑心日盛的将领,如何还会相信自己是忠于他的?……湛台浅唐认识安可依。

所以在听到安可依声音的瞬间,他的心情顿时一松。

他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安可依的身边,将叶忘情交给这名黑袍女教授。

倪鹤年当然也看到了安可依的出现。

他骤然陷入了沉思,发现自己忽略了某个事实,一直忘记了某个和湛台浅唐一样至为关键的人物。

这个人是云秦皇帝越来越为暴戾的原因之一。

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在逃出中州城之后,云秦皇帝一直无法将她找出来。

而青鸾学院的虽然强大,然而在内乱过后,在云秦皇帝已经对边关守将刻意的清洗调换之下,要让叶忘情在这里先行布下一些剑痕已经恐怕难以做到,更何况隐匿安可依这样的人在关内。

所以唯有一个可能。

知晓云秦皇帝一些秘密机构和熟悉云秦皇帝手段,并在朝堂里也拥有自己一些力量的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至少在青鸾学院和炼狱山的对决里,没有站在她的哥哥云秦皇帝一边,而是站在了青鸾学院一边。

千叶关外的山道上,那些炼狱山的红袍神官们陷入了悲恸和混乱里。

那一道赤红色飞剑的出现,显示他们里面还有圣师的存在,然而在这道飞剑直接被胡辟易击落之后,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朝着胡辟易和湛台浅唐扑上来。

若是平时,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根本不在,这上百名红袍神官必定不会如此,必定早已开始围攻。

但大长老的积威太重,既然让他们跟随到这里,他们自然便将这名大长老看成主人,看成神祇,看成支柱。

现在这名大长老一死,他们反而彻底没有了主意,就像是一群失去了家长一样的小孩。

在这些炼狱山神官的混乱里,想明白自己忽略了长孙慕月的倪鹤年,却是反而嘴角泛起了一丝欣喜笑意。

这一场大戏,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壮阔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最强的杂军境界未必等同于战力。

天时、地利、人之精神意志、身体状态、修行之法的相克……如是种种,都能决定一场修行者之间战斗的最后胜负。

修行者的世界里,以弱胜强的例子不可胜数,然而这数十年间,却恐怕没有一次所蕴含的意义,可以和今日叶忘情以云秦剑击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意义相比。

叶忘情明知自己的修为和实际战力都远不如这名炼狱山长老,却还是来到这里,挑战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所以他才是真正的忘情剑,再加上最后贺白荷的天人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云秦人精神的一次胜利。

胡辟易此刻也正代表着云秦的这种精神。

他早已经不是统领千霞边军的大将,只是现在一个人,一柄剑面对上百名混乱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他却是比任何时候都具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威严。

他的剑停留在他的前方,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名红袍神官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这支队伍后端的两架任何气息不能出,任何感知不能进的巨辇上。

一声好像枯木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其中一架巨辇中发出。

死!只是一个死字。

有一股气息随着这一声声音传出,一条淡淡的黑色火焰,就像烟枪上的火苗一样,一闪就熄灭。

但只是这一声声音,所有悲恸、混乱和恐惧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却都马上止住了所有的声音,放佛陡然看到了救星,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却也不可控制的战栗起来。

这种神秘和威严,让所有人觉得这简单的一声死字里,包含着两层含义。

一是要杀死叶忘情和湛台浅唐等人。

另外一层含义,是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如果不马上镇定下来,再丢失炼狱山威严的话,那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死。

而这一声声音落在千叶关守军那名面色铁青的最高将领的耳中,却又好像带着无穷的魔性,就好像有一个魔鬼在他的耳边低语蛊惑,令他的脑袋陡然一昏,任何负面的情绪,陡然挑拨到了极限。

这名面色铁青的将领觉得自己此刻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必定会失去皇帝的信任,获得凄惨的下场。

敢刺杀大莽使团使者,破坏盟会,一应人等,先行拿下!一面百炼钢制的三角令旗,从他的手中投掷而出,与此同时,一声严厉的命令,也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很多云秦官员惊愕地转头,望向这名在此时发出命令的云秦将领。

他们知道这名云秦将领忠于云秦皇帝,然而他们也没有想到,这名云秦将领竟然会在此时发出这样的命令。

绝大多数的千叶关守军沉默,甚至愤怒,然而军令毕竟是军令,这名云秦将领的座下,自然也有坚决执行他命令的将领和军队。

如雷般的马蹄声响起。

一支重铠骑军和身穿青王铠甲的重铠军,从千叶关的主军军营中冲出,沉重的身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加速,铁蹄和发光的铠甲沉重地轰击着大地。

敌情!急促地响箭声、鸣金声和示警声也几乎同时响起。

千叶关外一侧的山林,许多树木都潮水一般的抖动起来,明显不是因为重铠骑军和重铠军的震荡,而是有不少人在里面急速的穿行,然而千叶关碉楼上的军士利用黄铜鹰眼看去,却是看不到任何一人的身影,只看见这片山林在抖动,好像内里穿行着的人,都是隐身的一般。

是什么人到来?所有的云秦军方修行者和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惊疑不定的看着那片山林,一时之间,没有多少人注意,又有一名身穿黑袍的青鸾学院讲师,从千叶关内的几间石屋里走了出来。

那是千叶关的伙房之一,距离千叶关的关口很近,里面原先只有许多整理和大葱、米面打交道的伙夫,没有人想到竟然也会有一名青鸾学院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人的脚步看上去不急不缓,然而只是跨出了几步,就已经到了安可依和叶忘情的身后,一个人挡在了关口,正对着上千重铠军和上百身穿重铠的重铠军士。

这个人披散着头发,脸上一副冷厉自大,好像谁都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表情,甚至都懒得和后方的安可依、湛台浅唐说句话,打声招呼。

然而冲在最前方的重铠军的将领和校官们,心中却都是寒气上涌,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欠了这个人几百两银子。

因为他们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徐生沫。

青鸾学院中坚力量中,最强的御剑圣师之一。

原本徐生沫和很多青鸾学院的人一样,在云秦并没有多少的名气,但是经过前面的数次大战,至少在南陵行省前线,大多数云秦将领却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可怕。

嗤!一道明亮的剑光从徐生沫的背后飞起,落在上方千叶关的城墙上。

一块数百斤的大石,好像豆腐一样砸落了下来。

徐生沫就登上了这块大石。

他总是很喜欢像一只秃鹫一样站立在石头上。

以前每次教导林夕,也总是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和林夕说话。

在这种时候还要站在一块石头上,这种癖好似乎有些可笑。

只是现在没有人觉得这名怪癖的青鸾御剑圣师可笑。

他的飞剑在切下城头一角之后,悬浮在他身前十步,泛着森冷的光焰。

我不想杀云秦人,所以你们不要上来。

他看着前方的钢铁洪流,冷漠地说道。

重骑和重铠的脚步都骤然变得沉重,很多人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那名刚刚发出命令的云秦将领。

那名云秦将领脸色不再铁青,而是苍白。

他都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直接那么决厉的发布命令。

此时他有些犹豫。

杀!就在此时,那座先前飘出过一缕黑焰的巨辇里,再发一道声音。

这名云秦将领的眼神更加犹豫。

十余名得不到回应的重铠军士一咬牙,齐齐发出了一声厉吼,蹬起了更多的尘嚣,以更猛烈的速度,和身后的大部拉开了数步差距。

湛台浅唐和胡辟易的面色骤寒。

他们知道这巨辇发出的声音有异,但他们也十分清楚,这形势已经无法挽回。

徐生沫垂下了眼睑。

他无疑是最适合阻挡这支重铠骑军和重铠军的人。

因为他的个性和爱恨十分分明,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只要是敌人,便不再会考虑其它,不会因为对方是铁血的云秦军人,而心中犹豫和手软。

蠢货!他发出了一声如呵斥林夕般的厉叱。

悬浮于身前的剑光飞起,顷刻从那十余名冲在最前的重铠军士身上切割而过。

这十余名重铠军士身上的铠甲缝隙中首先冒出了锋利剑刃和金属摩擦的火光,接着喷洒出滚烫的鲜血。

震耳欲聋的倒地声和撞击声不断的响起,鲜血开始像暴雨的雨点一样从空中洒落,砸在地面上,啪啪的声音夹杂在金属撞击声中,传出很远。

很多云秦官员和将领在叫喊着,然而这样决厉的冲锋一旦发起,就已经不可能停下。

徐生沫也不可能再从一台冰冷的杀戮机器变回一个战立在石上的普通人,他的飞剑只要停下,就马上会有沉重的钢铁身躯冲到他的身前,到时候他的身体都会变成破碎的血肉。

这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沉重的躯体溅射着滚烫鲜血倒在地上,堆积起来,又被后方的铁流硬生生的撞开、拱开。

尸体和鲜血就好像铺路一样,慢慢的往着前方蔓延。

……杀了他们!一名接近两架巨辇的苍老红袍神官陡然直起了身体,像得到巨辇中发出的神谕一般,发出了狂热的声音。

这已经根本不是什么修行者之间的决斗。

信心和狂热以及自傲似乎同时回到了上百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体内,在这名苍老的红袍神官的狂热声音里,所有的这些神官全部从地上跃了起来,开始如潮水一般,朝着胡辟易和湛台浅唐冲锋。

这些红袍神官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胡辟易和湛台浅唐不可能是这些红袍神官的对手,除非有一名像顾云静这样的大圣师,一击便能击溃数十人。

但此时旁边的山林里,也有另外的一股潮水。

在靠近千叶关的地方,山林早已被人为的弄得稀疏,且布置了不少陷阱。

所以终于有人影显现了出来。

有黑色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一抹抹异常铁血和肃杀的黑色,充斥所有人的眼瞳。

黑旗军!很多军方的人都梦魇般发出了声音。

所有的人都认出了这是天下最强的军队。

只是这支天下最强的军队,此刻看上去好像是一支杂军。

因为许多没有身穿黑旗军战甲,只是穿着普通贩夫走卒衣衫的云秦人,混杂在里面,人数甚至过半。

黑旗军的编制一直都不过两百人,但此时的黑旗军,却是显然接近三百的人数。

然而此刻这支黑旗军却并没有加入了许多贩夫走卒而变得真正杂乱,这支队伍里每一个人的动作和身周人的动作都显得十分默契、和谐,就连一名背着一个女婴的猎户,看上去都和这支军队浑然一体。

所有人都觉得心寒。

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最为可怕的黑旗军!第七百五十八章 无法再战黑旗军在云秦军方拥有很多传奇,只是大多数炼狱山神官并没有多少耳闻。

然而在这支外观很杂的军队出现在视线里的瞬间,许多刚刚重拾骄傲和信心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却都恐惧得发麻,甚至都觉得自己要被这支军队屠杀。

这便是气势。

不管看上去多杂,黑旗军永远是天下最会战斗、配合最好的军队。

和这样的一支队伍相比,这上百名强大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才是真正的杂军。

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可以轻松的屠戮数千别的军队,但面对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黑旗军,这场战斗,便真的成了他们被单方面屠戮的战斗。

嗤嗤嗤嗤的凄厉破空声不断的响起。

在距离还有上百步时,数名炼狱山神官身上就已经冒出血雾,被黑旗军中的箭手集中射杀。

随着带着凛冽杀意射落的还有一些奇形的弩箭。

这些弩箭的尾部带着细而坚韧的钢丝,在一瞬间,就纵横交错,将这些炼狱山神官的阵型切割得不成样子。

一些炼狱山神官惊惶而愤怒地叫喊着。

那数名第一时间被狙杀的炼狱山神官,全部都是他们之中拥有不俗战力,且都拥有大面积覆盖型魂兵。

他们难以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支军队怎么能够准确的判断出来,精准的击杀。

鲜红色的血浪和充斥着杂色的黑浪交接在了一起。

在黑旗军和这些炼狱山神官真正短兵交接的一瞬间,有不少黑旗军军士也往后倒翻了出去。

然而在周围战友的策应下,这些黑旗军军士全部都只是受伤,并没有死去,而冲在最前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倒下去之后便都是全无声息,都是瞬间致命。

所有的炼狱山神官都很寒心。

所有旁观的人也都很寒心。

这种寒心不仅在于黑旗军保存己身和杀人的效率,更大的程度还在于,这种杀戮是完全无视对方修行者的境界等阶。

那齐刷刷被屠杀的二十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里,有国士阶修为的修行者,也有大国师高阶,在修行者世界里已算是宗师的修行者,然而不管是大国师高阶的修行者还是国士阶的修行者,在黑旗军的冲击面前,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分别,几乎都是一瞬间被数件森冷的金铁切入身体的要害部位。

黑旗军是单独追随于顾云静的队伍,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像是顾云静的门客、私军。

他们的很多场战役都并没有被军部统计在案,但有传说,整支黑旗军出动,甚至可以轻松的屠戮数千名建制的骑军。

先前有不少云秦军方的人觉得这种实力太过夸大,在他们看来,哪怕是三千轻铠骑军,一齐发动冲锋的时候,那都是彻底的碾压之势,然而现在,他们知道那样的传说非但没有夸大,甚至有谦虚的成分。

别说是数千,恐怕上万的军队,都未必能对这样的一支军队形成碾压之势。

只是一息的时间,已经有红袍神官不自觉的开始后退,到腿部被锋利的金属细丝割伤之后才恍然醒悟,然后变得更为恐惧。

场间绝大多数人都可以看出,最多不用三十息的时间,所有这些红袍神官,便会全部被黑旗军屠杀干净,而整支黑旗军都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巨辇中先前出声的那人,也无法漠视,因为只要这些红袍神官全部被杀死,接下来的黑旗军,便自然会连他所在的巨辇也一起湮灭。

轰!一声爆震在这座巨辇内里响起,遮掩住这座巨辇的宝盖就像一个被蒸汽冲开的锅盖一样,高高的往上飞起。

一条条如铁幕一样的长幡,全部往外飘荡开来。

随即涌出的,是已然没有多少新意,但同样让人心生恐惧的浓厚黑烟和黑火。

一条在黑烟和黑火之中显得很高大的身影,好像没有脚一样,从这座巨辇中飘飞出来。

你们想你们的家人和你们一齐,永世为奴么?这条好像没有脚的身影在显现的同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没有彻底超越圣阶的气息。

所以这座巨辇里的,并非是炼狱山掌教,而是另外一名炼狱山大长老。

他的这句话并没有清晰的提及说话的对象,然而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千叶关外护送御驾的大莽仪仗军和护卫军的所有人便都彻底变了脸色。

湛台浅唐和胡辟易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大莽供奉的身体也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更多的马蹄声和刀兵声响起。

五百仪仗军和两千护卫军也开始冲锋。

这些声音都无法淹没一声飞剑骤然加速时的凄厉啸鸣。

浑身颤抖着的大莽供奉身前飞出的这柄飞剑,和胡辟易的飞剑绞杀在一起,在空中不停的互相切割,冲撞,点击,交织出一团耀眼的火光。

这也只不过是一息的时间。

胡辟易一声厉啸。

空中他的飞剑在切割之中,骤然翻滚,硬生生的将这名大莽供奉的飞剑压住,两柄飞剑竟在空间凝滞,一时粘结在一起一般,无法脱开。

胡辟易身上气息再震。

他的飞剑再次下压,硬生生的将大莽供奉的这柄剑压制落地。

地面猛地一震,一蓬烟尘震出,就像两个在空中摔跤的巨人,一方把一方硬生生的按到土里。

噗!一口血雾从这名大莽供奉口中喷出。

然而他的身影如风,也已飘飞至胡辟易的身前,双指如剑,刺入胡辟易的肩头。

胡辟易退后一步,肩膀后方迸出一条血剑。

大莽供奉的双指僵在空中。

从后方地上飘飞而起的飞剑,也在这一刻切断了他的后颈,结束了这场短暂却激烈的圣师战。

胡辟易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咳出了震荡在喉间的血沫,极其熟练的用一条已经涂了止血膏药的绷带,紧紧的缠住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和湛台浅唐互望了一眼。

……从后方巨辇中飘出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落到了前面一名已经死去的炼狱山大长老的巨辇上。

那座巨辇下方,跪倒着上百名身上带着锁链的奴隶修行者。

先前这些奴隶修行者身上的魂力,顺着他们身上的锁链流入这座巨辇的符文里,也激发出滚滚的浓烟。

此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一落在这座巨辇上,便反而有黑烟从巨辇上流出,顺着锁链,流入这些奴隶修行者的体内。

这些奴隶修行者全部痛苦的吼叫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胸口,扯下一条条的血肉。

他们原本已经麻木而充满奴性,已经完全看不到丝毫抵抗的眼睛里,却开始充斥血红的光焰,他们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变得血红,变得疯狂。

一直在不管身外发生的任何事情,救治着叶忘情的安可依霍然抬头。

她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些奴隶修行者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此刻在不远处的山林里,高亚楠、秦惜月、边凌涵、姜笑依、冷秋语这些年轻强者,也全部都在冷静的旁观着,等待着。

高亚楠等人也都经历过东景陵一役,此刻看到这些奴隶修行者身上的变化,他们第一时间,也都想到了那些咬人之后可以使人发疯发狂的炼狱山黑犬!整支黑旗军力,也有一名将领始终没有出手。

这名位于最后列的将领,便是那名先前一直贴身护卫顾云静,在顾云静的最后几年里,几乎和顾云静形影不离的面带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

在这上百名奴隶修行者发生这样的异变时,他冷峻漠然的眼中,也第一次闪现出紧张的神色。

徐生沫依旧在单剑阻挡着重骑和重铠军。

虽然黑旗军的出现,且阵营鲜明的加入对炼狱山的战斗里,使得千叶关许多原本迟疑不定的校官都坚定的选择了沉默。

黑旗军对于前线的军队而言,代表着的就是顾云静,所以没有任何的大型军械对徐生沫发动攻击,城楼上的守军,甚至连一支箭矢都没有对徐生沫发出。

只是徐生沫也只是堪堪能够抵挡这支铁流的冲击而已。

原本已经在重骑和重铠的冲击下震荡不堪的地面,突然更加猛烈的震动起来,地面上一些黄豆大小的石子,都甚至往上跳起。

这样的震动来自千叶关外,大莽仪仗军和护卫军的后方,山脚下密林间的一条河道。

大片大片的树木、灌木、杂草倒下了,一头头庞大的,散发着金光的身躯,将这条河道踩踏成了平坦的走廊。

这些庞大身上的骑者,和这些庞大的身躯相比显得十分渺小,但却也给任何人带来强大的压力和窒息感。

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双瞳急剧的收缩。

神象军!这世上,除了黑旗军之外,另外一支最为强大的军队,也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他一眼就看到,那庞大的白色神象,已经远不止百头。

在投靠了云秦皇帝,得到了云秦国力的支持后,这支原本已经被林夕在般若走廊重创的军队,已经重新焕发了生机!黑旗军不惧神象军。

若是两军对撞,不知鹿死谁手。

但他可以肯定,黑旗军不可能同时阻挡住这么多红袍神官,大莽军队,发狂的修行者,以及这支神象军的冲击。

黑旗军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无法杀光这些敌人,便不可能杀死另外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更不可能确定最后那座巨辇里,到底有没有炼狱山掌教的存在。

而且如果炼狱山掌教在这里,面对现在对方的这些力量,都恐怕无法战胜的话,这样的战斗和赴死,就根本没有意义。

撤退或是继续战斗,这名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觉得这种时候,恐怕只有林夕才能够做出决定。

然而林夕并不在这里。

这一战还如何继续下去?所有青鸾学院这一方的修行者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里。

徐生沫在这一刻最为直接,轻声叫骂道:林夕你这个白痴,到底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第七百五十九章 终至徐生沫非常的忿恨。

学院最强的魂兵在林夕的手里,所有人也等着林夕带来强大的,可以抗衡炼狱山的力量。

从学院内乱开始,夏副院长就已经慢慢将学院交到了林夕的手上,可是直到此时林夕还没有出现。

林夕的不出现,不只是这场大战算了这么简单……这里会死很多人,湛台浅唐和胡辟易、叶忘情,包括他,也会死在这里。

林夕一直不是他所喜欢的学生。

在青鸾学院的时候,他就觉得林夕的性情太过懒散随便,太过没有少年人的热血和凌厉,在他看来林夕注定不可能成为铁血的将领,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的成就。

但林夕最终成长为将神,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驰,这让他非常的郁闷。

现在想到自己又要为自己这个不喜欢的学生而战死,他就更加的郁闷。

然而就像是回应他的叫骂声一样,东方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异样的色彩。

黑旗军正在和炼狱山的红袍神官们厮杀,他们没有人注意到东方的天空里出现的异样的色彩。

徐生沫的视线被汹涌而来的铁流充斥,他也没有注意到这样的色彩。

千叶关的那些瞭望卫此刻的注意力都在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和那些变得好像不再是人的奴隶修行者身上,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些异样的色彩。

第一个发现的,依旧是倪鹤年,以及隐匿在千霞山山林里的修行者们。

倪鹤年的眼中再次闪现了惊喜和惊奇的神色,他感觉到东方天空里的元气十分的奇怪,就好像天空里突然多出了一些不停吸纳水分和喷出水分的棉絮。

一直在等待着林夕的高亚楠等人,也看到了这些异样的色彩。

她们也不知道飘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像艳丽的云彩,又像飞在空中的花朵,或者像巨大的彩蝶。

然而在这些异样的色彩之后,更远处的天空里,她们看到了一片金光透了出来。

就像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们肯定了来的人是谁,心情都瞬间激动了起来。

我们去?秦惜月第一个解下了身上的草衣,看着高亚楠等人问道。

走。

高亚楠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开始动步,开始在山林中如风穿行,朝着激战中的千叶关关口处疾掠。

大莽仪仗军和护送军开始冲到了炼狱山红袍神官的阵中,炼狱山红袍神官开始后撤。

巨辇之上,包裹在黑烟和黑火里的炼狱山大长老在等待着。

他等待着这些仪仗军和护送军全部死去,消耗掉黑旗军的部分战力之后,便松开巨辇上所有的锁链,放出这些已经疯狂、没有人性,且不知恐惧和痛苦的奴隶修行者。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东侧天空中的异样。

嗯?一声轻噫声,从他的口中发出,化成战场上第一道杂音。

那是什么?什么东西?越来越多的惊呼声从千叶关内和战场上响起。

尤其那名千叶关中的云秦军方最高将领,他的惊呼声最大。

在连番的强者、最强的军队露面,以及不断剧变的战局压迫下,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镇定,甚至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在这样的声音里,徐生沫终于也有所察觉。

他抬起头,眼睛却惊讶得瞪大了。

那一片片越来越近的斑驳色彩,看上就像是一只只蝴蝶,但隐隐约约可见飘荡着许多飘带般的根系,且都有修行者和这些东西紧贴在一起,竟似是修行者用以飞行的,像神木飞鹤一样的东西。

徐生沫瞪大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他接着看到,有一只金色的大鸟,在后方远处,跟着飞来,看上去飞得已经十分疲惫,每扇动一下翅膀都显得十分沉重。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却都看清,这是一只金色的凤凰,一只云秦坠星湖独有的云秦天凤。

徐生沫眯着眼睛,嘀咕着骂了数声。

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发出令黑旗军撤退的命令。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是谁赶来了。

然而因为此时太过震撼,太过紧张,一时间却没有人呼出那个人的名字。

神象军在山脚下地势最低处。

所以神象军的人最后发现从天空中飞来的这些修行者。

等到他们看到时候,那些随着奇特植株飞来的修行者和那只金光闪闪的云秦天凤已经距离千叶关关口很近了。

所以神象军的所有人都甚至能够隐隐看清飞来的修行者的面目。

坐在最前一头白色神象鞍座上的神象军统领梵明宁骤然被无穷的仇恨充斥,他直起了身体,发出了一声海啸般的怨毒厉吼:林夕!于是所有人知道,青鸾学院最重要的人物,林夕出现了。

林夕也确实出现了。

他和池雨音、南宫未央飞在最前方,飞快的降落下来,降落在那名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将领身旁不远处。

他听到了梵明宁的凄厉怨毒的大叫声,他当然也十分清楚这名现任的神象军统领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仇恨的声音,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理会,只是对着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将领,平静而清晰地说道:让黑旗军先撤下来吧。

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将领看了一眼林夕和跟着林夕降落下来的妖族修行者,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冷厉的喝出了一个字:退!黑旗军开始退。

非常有序的退,并在后退中开始杀人。

这种杀人的速度依旧非常的快,所有冲近他们的大莽仪仗军和大莽护卫军依旧成片成片的倒下,再加上林夕的名字对于大莽军人一直是死亡的阴影,所以这些大莽军人都很胆寒,和撤退的黑旗军之间,很快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在初始的震撼之中,所有人开始发觉,跟随着林夕降临此处的年轻修行者们,大多都是绿瞳绿发,十分的诡异。

妖!千叶关中那名军方最高将领如梦初醒,他发疯般的厉喝了起来:林夕,你竟敢勾结大荒泽里的妖人!我云秦世代和大荒泽穴蛮为敌,为国捐躯者不计其数,你竟然暗结异心,和妖人勾结,你果然是欺世盗名之徒!卖国之贼!然而这名忠于皇帝的千叶关守将的声音也并没有能够持续下去。

因为边凌涵和高亚楠等人已经出现在了千叶关的某一处城墙下。

边凌涵十分憎恶这名聒噪的云秦将领,且她觉得不能再让这名云秦将领发出任何的命令。

于是她停留了一息的时间,感知了一下风向和锁定了那名云秦将领的身位,朝着天空射出了一箭。

那名千叶关守将令许多人烦躁的叫声戛然而止。

这名正二品的将领本来在这场大戏里面已经是小人物,因为此时的声音骤然消失,很多人才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窝里,深深的插着一支金属破甲箭,箭尖已经从他的后脑透出。

他身旁的一名副将下意识的扶住了他往后倒下的身体,在发现这名将领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之后,这名大脑也已经变得极其混乱的副将惊骇的尖叫了起来:你们青鸾学院的人,竟然公然刺杀云秦将领!高亚楠和秦惜月等人都讥讽的冷笑着,都觉得这名副将很白痴。

所有人也都觉得这名副将很白痴。

林夕都已经在中州城中杀死狄愁飞,大开杀戒,连一截皇城城墙都射塌了,徐生沫都已经杀死了那么多重骑和重铠军士,在这种时候,青鸾学院的人又怎么会有丝毫留手?一抹真正的凝重和紧张的神色,却是出现在了黑烟和黑火包裹着的炼狱山大长老的眼中。

谁都知道林夕在寻求着对抗云秦皇帝和炼狱山掌教的力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林夕竟然能从大荒泽内,找出这样的一批修行者。

你们在等什么?枯木摩擦般的魔音,又从巨辇中发出。

所有的大莽仪仗军和护卫军都觉得悲凉和苦涩,但想着大莽的家人,他们知道唯有以自己的命来换取家人的安全。

所以他们发出了悲壮的大喊,不敢再有任何的迟钝,甚至许多人都直接闭着眼睛,拼命的向前冲来。

交给我和池粟。

看似十分柔弱的池珊走到了林夕身旁,说了这一句,又看着这些冲来的大莽军人,她又有些怜惜地轻声道:也都是些可怜人。

池粟听出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因为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战斗,所以他的双手紧张的有些发抖,差点将狼牙棒一样的容器从手中掉落下去。

在池雨音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之后,他才定了定神,一股魂力贯注进去,取出了数十颗粉红色,芝麻般细小的种子。

同样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大场面的池珊没有怯场,因为想着救人总比想着杀人要压力小些。

她身上宽大的墨绿色袍子迅速鼓胀起来,似乎又要带得她往上飘起。

在一道道淡绿色的光华下,这数十颗粉红色的种子飘洒出去,落入在前方的石缝里,山道旁,然后在一息之间,就发芽、生长,长出细嫩的藤蔓,长出粉红色的花朵。

整个千叶关前充满血腥和断肢的道路上,都盛开出密密麻麻的粉红色花朵。

第七百六十章 将神之威鲜花在血泊和断肢中飞快生长出来之时,倪鹤年笑了起来。

在昔日中州城对决钟城时,他还感慨现在修行者的世界远不如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么精彩,然而现在的这一战,却完全超脱了云秦箭矢和飞剑的范畴,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彩。

这是他最想见到的事情,所以他笑得很开心。

他笑着说了一声有趣,却依旧将自己的身体控制得连一丝魂力波动都没有发出。

……从无到有,鲜花朵朵开。

绝大多数仪仗军和护卫军看着自己脚下盛开的粉红色鲜花,看着这些鲜花在自己的身周泛成海洋,他们握着冷硬的兵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并非修行者的大莽军人,马上倒在这片花海里。

那些还战立着的大莽军中修行者,摇摇晃晃,如饮烈酒。

香甜微醺的花香,甚至遮盖住了浓烈的血腥味,传到千叶关里。

千叶关里的许多人直到这鲜花铺满径,这些大莽军人纷纷倒下,才反应过来眼前出现的是真实的,并非自己的幻觉。

这是妖术啊!那名千叶关守将尸体旁的副将再次大叫了起来。

然后他也死了。

因为边凌涵觉得他有接替那名守将发布命令的想法,而且对于边凌涵来说,到这种时候,还不下命令让那些重骑和重铠停止冲锋,那这名副将也该死了。

所以她高高的抛射出了一箭,带着一团镜天人鱼的虚影,将这名副将直接从碉楼上射得往后飞出,从碉楼上掉落下去。

不要再冲了,你们的敌人不应该是我们。

也就在此时,林夕已经转过身去,对着那些还在冲锋着的云秦重铠骑军和重铠军士,认真而沉痛的出声。

这支重铠骑军和重铠军已经倒下了近一半。

在短短数十步的距离里,躺倒着近六百具身穿沉重金属的尸体。

森冷的金属间还在不断飙射的滚烫血液,更加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在此之前,面对徐生沫的飞剑,这两支军队依旧没有停止决烈的冲锋。

这两支军队的人,都已经杀红了眼睛。

然而看到林夕朝着自己走来,听到林夕这样的声音,这两支军队前进的脚步却都变得沉重和缓慢了下来。

这些都是悍不畏死,身经百战的云秦铁血军人。

然而听到自己最为尊敬的将领的劝慰,想到自己是和他在为敌,这些云秦军人便再也铁血不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停住。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哽咽,发出了低沉的哭泣声。

让他们悍不畏死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所追求的荣光,而现在,他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荣光。

……林夕遥遥的对着刘学青躬身行礼。

这名重病着的云秦文官,是他最值得尊敬的人物。

没有这名文官的硬骨头,他即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来得及赶到这里。

所以他此刻的心里很庆幸……因为在很多故事书里,故事的重要人物,往往在有重要事情发生之后,会晚到一步,而他现在虽然赶得急切,但在这名可谓云秦脊梁的文官的帮助下,却总算及时赶到。

接着他对停下来的这些云秦军人和千叶关里的许多军人,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对着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轻声说道:这里交给我们,黑旗军负责堵住神象军就可以了。

神象军现在的神象不算多,我知道你们可以杀光神象军,但我不想死太多人……至少不想让我们的人死太多。

神象军我有更适合对付他们的时候……所以你们能不战便不战,只要拦住他们就可以。

这名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知道林夕从一开始的不知道自己来晚了没有,到现在已经彻底看清了场间的形势,且他绝对信任林夕的统领,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做了几个手语,说出了几个外人根本不明的音阶,原本已经再次结成阵型的黑旗军便马上如潮水一般散开,先行退向一侧的山林,然后顺着山林,朝着山脚下的神象军而去。

但这名戴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却是没有动。

你不去?林夕看了他一眼,问道。

冷峻将领摇了摇头,我的战场在这里。

林夕笑了笑,道:这个炼狱山大长老是假的,最后那座巨辇里也有一个厉害人物,只是不知道是另外一名炼狱山大长老,还是炼狱山掌教。

他本身是各方眼中最重要的人物,而且一出现,便带着一批世间从未真正出现过的妖异修行者,一下扭转了局势,一句话便让重铠骑军和重铠军停止冲锋,他此刻本身自有一股非凡威严,盖过了场上所有人。

他这句话的声音并不低,别说他身旁的这名冷峻将领,湛台浅唐和胡辟易,以及已经接近他身边的高亚楠等人,就连远处那些炼狱山神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的身体都不由得往下一缩。

那座巨辇上黑烟和黑火中的炼狱山大长老,也明显身体一僵,被许多人看了出来。

这个炼狱山大长老是假的?什么意思?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林夕的身上,南宫未央却是第一个出声。

她和林夕也已经十分默契,但此时她也根本不明白林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皮影戏你们都知道……这座巨辇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就只是一个皮影。

林夕却是压低了声音,只让周围的自己人听到。

他的真身依旧在他方才出来的那座巨辇里,你朝着那座巨辇射一箭,就应该会明白。

池芒,你也可以让这些炼狱山的人看看你的箭技了……你和凌涵联手,射他一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林夕的身旁,还在剧烈喘气着的秦惜月和姜笑依等人心中都是一凛,他们知道,正是林夕这些看似平静和寻常的话语,却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百余名已经双眼血红,疯狂的奴隶修行者拉扯着的巨辇上,那名炼狱山大长老身体扭动,不再僵硬,似乎要愤怒的咆哮起来。

看着在滚滚黑烟和黑火中,身上喷涌着可怖气息的这道身影,边凌涵和池芒怎么都看不明白这条身影怎么是一个皮影。

但边凌涵自然不可能质疑林夕的任何话。

所以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接过林夕递到她手中的大黑,勾动三弦,并未用所有的力量,只是用足够震开那座巨辇的长幡的力量,射出了一箭。

神象军还在山脚下。

仪仗军和护卫军被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池粟和池珊两人就轻易的放翻在地。

千叶关里的重铠军和重骑停止了冲锋,所以此时千叶关外的战场,却显得分外的安静和空旷,所以边凌涵的出箭,便显得分外的清晰。

一道黑光,绕着很大的弧线,越过许多红袍神官的头顶,准确无误的落到了那座顶部宝盖已经掀飞出去的巨辇上。

因为不是要射任何快速移动的修行者,只是射这样一个庞大的目标,所以即便大黑难以掌控,此时的这一箭对于边凌涵而言也很轻松。

她这样轻松的一箭,对于内里的修行者而言,却极难防范。

因为大黑的特性,便是在修行者的感知里都是一片黑夜,唯有在真正临身的时候,才能够最终确定这道箭光是落在哪里,不可能提前拦截。

宝盖掀飞,长幡散落,已经有些间隙,看上去内里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人影的这座巨辇中,陡然发出了一声极其惊怒的声音。

在箭光真正接触到这些黑色长幡之前,这些沉重如铁的厚实黑色长幡便因为内里这人的震怒和不解而往外飘荡起来。

这些长幡随着轰然的气浪往外飘荡起来之后,依旧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让人产生了一种异常诡异的感觉。

然后这些长幡在元气的对撞中,被破碎的箭光撕裂,一片片的飞舞坠落。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在一条从中断裂的长幡背后,有一个苍老的身影。

这是一名眼若鬼火,满头白发遮住了大半面目,双手如干枯鸡爪一样,但身穿着一件布满惊人数量符文的炼狱山黑长袍的老人。

最为可怖的是,他的身体极瘦极薄,薄得就像一层牛皮纸。

所以他先前贴在这条长幡的背后,即便已经可以看清巨辇中所有的东西,都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林夕说外面那条散发着黑烟和黑火的高大身影只是他控制的一个皮影,然而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这真身,才真是像一个皮影。

整个炼狱山,不算后来被炼狱山掌教看重而提升的张平,先前一共有六名炼狱山大长老。

这六名炼狱大长老都是和闻人苍月一样,足以灭杀一切普通圣师的存在,是炼狱山掌教真正看重的,平时舍不得动用的力量,甚至在对付李苦时,他都将这六名炼狱山大长老保护得很好。

在炼狱山里,等级也是比世间任何地方都要严苛。

所以被炼狱山掌教废掉的那名炼狱山大长老,便第一个被派出来战斗,接下来,自然是地位越高,对敌实力越强的大长老,越晚露面,越晚出手。

而现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已经是先前六名中的倒数第二个。

他本来有比前面那些炼狱山大长老有着更惊人的秘密,即便是再厉害的对手,将攻击的力量放在他的那条皮影上,也根本无法对他的真身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他完全可以借此杀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

然而他现在这种最深的秘密,竟然就这样被林夕直接点破了。

这就像是深藏在底裤里的秘密,被林夕直接一把扯下,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怎么可能不愤怒?然而这滔天的愤怒里面,却还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此刻愤怒的咆哮着,却都有些不敢直视林夕平静的眼睛。

第七百六十一章 还有力气杀人么到了炼狱山大长老这种境界的修行者,最强大的武器,反而就是深藏着的秘密。

徐生沫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想佩服林夕,可是他忍不住想到,如果换了自己来对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等到自己的飞剑刺入那黑烟和黑火包裹中的假身时,自己就也肯定死了。

世上竟还有身体这么薄的人?这个像披着一张人皮的鬼的人,才是真正的炼狱山大长老?那黑烟和黑火里面的,又是什么东西?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上,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到林夕的话,所以他们的震惊而不解。

这么多人好像看猴子,看鬼怪一样的眼神,更是让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单薄如人皮的身体在空中发抖了起来。

你们所有人都要死!他发出了一声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不再是从黑焰和黑火包裹里面的身影中发出,像是从他的腹部发出,但随着他这一声声音发出,那条黑焰和黑火中的身影猛烈的扭动了一下,巨辇上所有的锁链全部脱开,那些已经疯狂且丧失人性的奴隶修行者全部被他放开。

狗急跳墙,放狗咬人?这上百名双目血红,完全感觉不到人性气息的修行者疯狂的嘶吼前冲的气势是极其可怖的,然而林夕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嘲笑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安可依,轻声问道:能救么?安可依看着他,摇了摇头。

林夕也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池粟和池珊点了点头。

池粟依旧很害怕,但这次他没有出什么岔子,飞快地将魂力贯入手中的粟杉木容器,从中取出了一颗墨绿色的种子,交给了池珊。

池珊出手。

除了翠绿色的头发使得她显得有些妖异之外,她看上去和普通的邻家少女没有什么区别,然而所有的人都开始认识到,和南宫未央一样,跟随在林夕身边的面嫩修行者,都是怪物。

池珊身上喷涌的魂力十分的磅礴、剧烈。

震荡产生的气流,真的使得她的衣袍因为兜风,而让她往上漂浮了起来,离地数尺。

这一颗墨绿色的种子就被她丢向了她前方数尺的山道。

千叶关前的平坦山道都是些大石、以及被踩踏得如同石头一样坚硬的泥土,然而她这一颗墨绿色的种子丢下去,却好像丢到了一片水面上,激起了一片涟漪。

这是一片墨绿色的涟漪。

只是一颗种子,然而如同女巫头发一样的一株株细长的墨绿色青草,就以惊人的速度疯长着,像水流一样在山道上蔓延开来。

满道的鲜花瞬间枯萎,被这些墨绿色的青草占据,坚硬的山道,变成了一块草地。

上百名双眼血红的奴隶修行者冲入了草地。

这些墨绿色的长草像风中疯狂飘舞着的发丝,割在了他们的脚上。

所有千叶关中的修行者和那些红袍神官的目光全部凝固了。

所有这些奴隶修行者就像是凭借动物最原始的本能在战斗,他们不懂得珍惜魂力,只想将道前的林夕等人撕成碎片,所以他们的身上都闪耀着黄光,魂力都是奔涌在身体的表面。

他们身体的肌肤,比百炼钢或许还要坚硬,一般低阶修行者射出的箭矢,或许都只能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口。

然而这些墨绿色的草割在这些奴隶修行者的腿上,却是像在切豆腐。

一块块血肉、甚至里面的骨头,都被轻易的切断,切碎,掉落下来。

这些奴隶修行者都变成了没有腿的修行者。

但他们在炼狱山某种残忍手段的刺激和改造之下,已经变成了毫无痛苦和恐惧的野兽,他们依旧吼叫着,还要用双手撑着继续飞快前行。

所以场面就变得更加的惨烈。

池珊闭上了眼睛。

墨绿色的长草继续疯狂的涌动着,切碎了这些奴隶修行者的手,然后再切碎了他们的身体。

很多炼狱山红袍神官看着那些扭动着的破碎血肉,恐惧地想要呕吐。

这一百余名奴隶修行者,同样是炼狱山的秘密和底蕴,若是在平时,足以噬灭云秦一支大军,甚至直接毁去云秦一座城池,或者一处修行之地,然而现在,只是两名追随着林夕的诡异妖族修行者出手,这样强大的力量,竟然直接就变成了一堆堆破碎的血肉。

云秦军方所有的人也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里。

因为长期和修行者战斗,且很擅长利用各种军械围杀修行者,所以绝大多数云秦军方的将领也有着独特的骄傲,然而现在,这种骄傲也不复存在,他们开始真正的明白,等到强大的修行者数量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就连数量庞大的军队,都无法阻挡得了。

巨辇上的两道真身假身两道身影都在震颤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杀手锏,也被这么轻易的化解。

他的愤怒也开始悉数化为惊恐。

他知道最后的胜负未必可知,但他的安全,却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保障。

平日里,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要是跺一跺脚,整个大莽,整个世间都会震动,然而现在,却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情绪。

边凌涵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妖族箭师池芒。

池芒从她眼中的神色和林夕肯定的目光里,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他没有任何的迟疑,抬起了手中淡绿色的长弓。

今日注定是修行者的世界里最大、最精彩的一次盛会。

整个云秦也没有这么快的箭。

六枝绿色的长箭在寻常箭师连一箭都未必能射出的时间里,出现在了空中,朝着炼狱山大长老的真身坠落。

这六枝箭矢里,唯有两枝是直接射向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单薄得不像活人的身体,其余四枝,都是锁定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位,不让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躲闪。

只是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根本不想躲闪。

一直以来的高高在上,让他很自然的觉得,如果面对这样一名大国师阶的修行者射出的箭矢都要去狼狈躲闪的话,那实在是太没颜面的事情。

即便没有了秘密,他毕竟也是圣阶之中可以轻易灭杀一般圣师的存在。

他知道池芒的这六箭只是帮边凌涵接下来的一击开道,对于他而言,真正的危险只在于边凌涵手中的大黑,在于融合了镜天人鱼力量的边凌涵的全力一箭。

要躲也只要躲大黑的这一箭。

所以他只是花了少许的力气,抖袖一拂。

一声声丝丝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因为力量全部汇于体内,不再外流而出,所以他那被林夕称为皮影的假身身上,不再有浓烟和黑火冒出,所有的人看到,那却真是一张人皮。

一张披着炼狱山大长老黑袍,雕刻着符文的人皮。

这张失去力量承依的人皮在巨辇上软趴趴的倒下,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袍袖边却是飞出一片黑火,扫在飞临的两枝绿色箭矢上。

在任何人来看,这两枝绿色箭矢必定会被他这一拂带得偏离方向,从他的身旁穿过。

但就在这时,这两枝绿色箭矢突然散了开来。

在袍袖和黑火撞击到这两枝绿色箭矢的一刹那,这两枝绿色箭矢像绽放的花一样散开。

这种时间极其短暂,即便连圣师都来不及感知,来不及做出反应。

唯有这名炼狱山大长老面色剧变,发出了一声厉啸。

所有的人只看到变化的结果。

这两枝绿色箭矢变成了两团赤红色的章鱼,扑在了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袖袍上,扑在了他的手上,猛烈地燃烧着,发出嗤嗤的声音,似乎便啃食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血肉,边要烧进他的骨头里。

一片黑夜升腾而起,一道没有任何声音的黑色箭光,便在这个时候降临到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头顶。

本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一直在提防边凌涵的这一箭。

他本来有可能直接躲开边凌涵的这一箭,但他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

手臂上的剧烈疼痛,和感到自己体内的水分大量流失,让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下意识的将自己的魂力从手臂上喷涌而出,终于将这两团燃烧着的章鱼硬生生的从他的手臂上震脱开来。

这个时候,边凌涵的这一箭也已经到了。

边凌涵知道这是真正的消耗战,她清楚接下来自己这一方还有更强大的战力,她的力量或许只有在对付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时才有用,所以她此刻是毫无保留,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的力量,一次性的喷涌了出来。

炼狱山大长老避不开她这一箭,他的左手往上伸出,手中出现了一截短短的,青铜色的锁链。

嗡的一声震响。

他脚下的巨辇往下一沉,巨大的底盘齐齐的没入了土中一寸。

他的左手衣袖全部炸裂,整个左手手掌全部磨烂,手背到手臂肘部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数条炸裂般的裂口,一滴滴鲜血,不停的从中渗出。

他的右边袍袖也全部被烧毁了,右边的手臂被烧得发黑。

所以他此刻的形象,就像一个被人刚刚揍了一顿的,穿着短袖的老头,非常可笑。

老师,还有力气杀人么?就在这时,林夕又转过头去,看着身后远处站在大石上,一声不吭的徐生沫说道:如果还行的话,再帮我杀一阵人。

徐生沫脸色阴沉的从石头上跃下来,喝道:我怎么会不行,你才不行。

所有炼狱山的红袍神官都双腿有点发抖,这个时候被林夕眼光扫过的他们最清楚,林夕说的要杀人,就是要杀他们。

很显然,接下来林夕等人就已经准备冲锋,准备杀死他们,杀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很显然,林夕是想让魂力所剩也不太多的徐生沫索性也耗尽魂力退场。

而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此刻都已经甚至没有信心,能从徐生沫和胡辟易两柄剑下活下来,更何况此刻林夕的身旁,还有那么多诡异的,没有出手的妖族修行者。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也根本没有信心能从许多人的围攻中活下来。

极度的恐惧让他忍不住用枯木摩擦般的腹语厉叫了起来:难道就没有人胆敢和我单独决斗么!第七百六十二章 凌驾人世间的气息白痴!徐生沫鄙夷地骂了一声。

所有的人也都觉得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此刻的声音显得很白痴。

这又不是中州城里的修行者为了声名而进行的对决。

哪怕是叶忘情一开始的公然挑战,也只不过是要设法杀死先前那名炼狱山大长老,逼出最后两座巨辇中的人物。

现在众人等待着的林夕终于到来,而且的确带回了足够的震慑性的力量,在现在的战局之下,当然是用围攻屠杀的方式杀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最为保险。

所以即便孤傲如徐生沫,都不会为了什么声名而和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来一场决斗。

但在他的这一声白痴里,因为叶忘情等人表现出来的云秦精神的强大,因为林夕真的带来了决定性的力量,而导致炼狱山这一方已经几近崩溃的局势里,突然产生了一丝的变化。

这一丝的变化,来自于最后方的那架被华盖和长幡遮掩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气息透露的巨辇。

遮掩着这座巨辇的某一条长幡,突然断裂了一角。

然后这片断裂的幡角,被一阵莫名的风吹起,越过了所有人的头顶,像一块陨石般朝着徐生沫坠落。

倪鹤年陡然感知到了什么,他依旧没有绽放任何的气息,却是从绝对的静止到开始动步,开始缓缓地踩踏着山林间的落叶,朝着千叶关的方向行走。

刚刚骂出白痴二字的徐生沫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的双手都抬了起来,双袖之中因为魂力的剧烈喷发而发出呼呼的爆响,但凄厉的剑鸣声,却是又在此刻遮住了其余一切的声音,在这片幡角距离他还有十余步时,他变得异常明亮冷厉的飞剑斩击在了这片幡角上。

所有的人只感觉到空气猛地一震。

徐生沫斩击上去的飞剑非但没有能够割裂这片幡角,反而是被这片幡角压得往后一沉,直退了数尺之后,才终于硬生生的抵住,将这片幡角挑在空中。

然而与此同时,徐生沫的本人,却被他的飞剑和这片幡角对抗产生的元气震荡,震得双脚往后滑出数尺,与此同时,一口鲜血也噗的一声,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这一丝的变化,却是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的最强音。

徐生沫即便不如闻人苍月那么强大,也未必能够像叶忘情一样击杀一名炼狱山大长老,但他绝对是御剑圣师中的顶尖存在。

论境界,论斗剑,整个天下也没有几名御剑圣师可以比他强。

然而只是被那座巨辇中人震出的一片幡角,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便一击重创,这种事情,在别的时候,如何能够想象?那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厉叫声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时间都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林夕抬起了头来,看着那座巨辇,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心脏却依旧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

事实上他已然动用了一次他独有的将神能力,但上一次花去数停时间,他也只是确定了那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真身依旧在巨辇里,他袭向这最后巨辇的一箭,在落到长幡上之前就被内里的力量瓦解。

所以他只能确定最后这座巨辇里也有一名更厉害的大人物,只是不能确定是那最后一名炼狱山大长老,还是炼狱山掌教。

现在这种力量,似乎完全不是炼狱山大长老所能拥有的,而且对方这一击,让林夕感觉出了一种和这些炼狱山大长老截然不同的高傲。

现在炼狱山一方已经接近崩溃。

徐生沫接下来只是相当于前锋军,只是要借他剩余的力量,再杀一些炼狱山神官而已。

林夕、南宫未央,甚至体现出惊人能力的池珊,都比徐生沫要重要得多,然而这座巨辇中的大人物的这一击,却还是针对了最后的徐生沫。

这完全是一种丝毫不担心目前战局的可怕高傲和自信。

这好像是一个座在很高的宝座上,戏谑的看着他一个手指头就可以点倒的羸弱的人们的心情。

这里面的人,真的就是炼狱山掌教?那个令当年的张院长都抱着谨慎的态度,视为同阶敌人的炼狱山掌管者?这样一个如在云端的至高人物,真的降临在了这里?所有林夕身旁的人心情都很复杂,心情都很紧张,脑海都充斥着这些念头。

徐生沫很不服气,他咬牙盯着那架巨辇,想要上前,用自己的飞剑发动一击,这种心情就像是两个人打架,其中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对方,但想着捶对方一拳也是好的。

然而他的飞剑摆动了数下,强行调用魂力的结果,只是使得他噗的一声,再喷一口血,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千叶关内外的空气,更加凝滞了数分。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眉哨缓缓的挑起。

所有人都觉得这座巨辇中的人就是炼狱山掌教,很多人都在全身戒备着,同时在心中想着,怎么逼对方真正显现出身影。

然而就在此时,遮掩这座巨辇的长幡却是都缓缓往外飘起,卷起,卷在了上面的华盖上。

一股莫名的威严气息从巨辇中扩散而出,甚至让人觉得不像是属于人世间的气息。

耀眼的红光洒向四面八方,将所有炼狱山神官沐浴在红光里。

这威严明亮的红光,来自于巨辇上的一张宝座。

一张好像是红宝石天然生成般,很高很大,让人座在上面,双脚都可以离地数尺的巨大宝座。

宝座的上面,座着一个身穿红袍,头戴高冠的男子。

他身上的红袍布满无数火焰般的符文,又形成一朵朵似要不断生长的火焰莲花。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十分苍老,但看他沐浴在红光里的面目,却似乎又十分年轻,再看又觉得老,再看又觉得年轻,整个人的感觉,都会处于这样连续不断的错乱之中。

他的宝座旁,巨辇的三方边缘,站着三个上半身像是穿着古朴战甲的武士,下半身却是一个单独的金属滚轮的金属傀儡。

在他的宝座和身影并未完全显现出来,只是那股莫名威严,不像是属于人世间的气息随着红光的沐浴而震荡开来之时,所有的炼狱山神官,包括千叶关里的所有大莽官员,甚至大莽皇帝,全部都跪了下来,将身体伏得极低,伏得脸都贴在了泥土上。

……巨辇中的人主动显露了身影。

林夕却没有对他这样的举动有丝毫的疑虑,他知道这就是炼狱山掌教,他很能理解对方这种可怕的高傲。

如果到决定出手的时候,还藏着掖着,还不敢光明正大的露面,那这人就绝对不会是此刻天下无敌的炼狱山掌教了。

张院长特地在那块碑文中给他留言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无敌的存在,但那段话,主要针对的是一个人无法力敌无数的军队,不可能一个人杀光所有的敌对军队和修行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个时代,张院长将炼狱山六名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逼得隐世不出,张院长纵横天下,一手打造了世上最强的帝国,张院长便是无敌的。

而现在,夏副院长去世之后,炼狱山掌教,却也是真正无敌的存在。

林夕的手一直放在大黑的三弦上,但他不能肯定自己的全力一击能够对炼狱山掌教形成什么威胁,所以他只是凝视着沐浴在宝座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并没有急着出手,只是用唯有他和池雨音听到的声音,对着池雨音轻声道:在我让你出手之前,不管发生任何的事情,你不要出手。

池雨音从离开绿野城,跟着林夕日夜兼程的赶往这里的途中,也一直在想象,要让林夕和南宫未央,以及无数的云秦强者都如同面临最后生死决战,且没有任何战胜信心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

此时宝座上的炼狱山掌教只是飞出一片断幡,只是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和气息,就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让她在林夕的声音响起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回想起林夕到底说了什么话。

她的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知道巨辇宝座上的这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她不能完全理解林夕此刻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还是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牢牢的记住了林夕的这句话。

炼狱山掌教也在打量着林夕和湛台浅唐等人,他的目光,甚至还扫过了在安可依的药物作用下,昏睡不醒的叶忘情身上。

他就好像是在看着一颗颗甜美的糖果。

林夕,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出声,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所有的人都被他身上流散出来的一些气息逼迫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气息其实并不强烈,并非刻意绽放,但人在面对高出自己许多的东西时,总会不自觉的感到如山的压力。

林夕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整个青鸾学院的命运都和他紧紧联系着,所以他还是挺直了身体,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想今天最终还是会让你失望。

第七百六十三章 誓不低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炼狱山掌教说话。

虽然在炼狱山里,炼狱山掌教也赋予了炼狱山大长老们在他面前站着的权力,但在那年杀死李苦之后,一名炼狱山大长老只是略微透露出对炼狱山掌教实力的怀疑,便马上被炼狱山掌教废得甚至连炼狱山一些核心弟子的地位都没有……因为即便是一些炼狱山掌教所真正看重的核心弟子,都不会被他派到中州城去送死。

然而听到林夕这样的声音,炼狱山掌教却并未动怒,反而有些贪恋这许久不见的人间气息一般,微微的一笑,只是像阐述某件事情一样说道:一开始你并无法确定我的真正身份,这便说明将神并不是事事皆可预料。

林夕心中一震,他感觉出这名炼狱山掌教看事情的目光和寻常人很不相同,他缓缓地呼吸着,想要说些令自己这边人多些信心的话,然而在这开口的瞬间,他却陡然明白,在这种时候,精神比信心更为重要。

于是他没有辩驳什么,只是眉眼如刀的看着炼狱山掌教,冷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事事皆可预料的人,所以你也不可能知道,今日你会活着离开这里,还是会死在这里。

炼狱山掌教依旧没有生气,自然也不和林夕辩驳什么,只是有些兴致的看着林夕,说道:如果没有你,那我进入登天山脉便不会有什么悬念,没有任何悬念的坦途,做任何事情,便不会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很高兴你能及时赶来。

带着一点未知的有意思,那只是你这种人的想法。

林夕想到了死去的许多云秦军人,想到了永远不会再见的李开云,想到了应该在家里安享晚年的顾云静,他的心情越为平静,身体内的血液,却是好像要燃烧起来,他盯着炼狱山掌教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在你这样的人看来,进不进入云秦,世间人的生死,都是一场游戏,但我们不觉得这是游戏,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我们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无比的真实。

你看着修为境界,自觉无敌,然而你不会理解我们的情感,所以你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叶忘情可以杀死你座下的那条狗。

炼狱山掌教沉吟了一下。

他郑重思考了林夕的这一句话,然后微微颔首,说道: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不过你也应该无法理解我的情感。

一个人如果变得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那就是最可怕的事情……现在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而且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做了很久,除了这件事情,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有意思。

若是连最有把握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都又畏惧着不敢去做,那我就真的会怀疑我整个人生了。

林夕是这个世间最能接受各种思想的人。

其实他很能理解炼狱山掌教的想法和情感,他也明白炼狱山掌教找不到敢驳斥他,甚至当面对他显露怒意和杀意的人,所以这样的对话,在炼狱山掌教看来都很有意思,只是林夕觉得没有意思,他哪怕无聊得对徐生沫说一个午夜凶铃的故事,都不想和炼狱山掌教探讨什么人生。

所以他只是冷漠的看着炼狱山掌教,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炼狱山掌教皱了皱眉头。

但随即他觉得更加有趣,他觉得先试一试林夕所说的情感和精神,于是他不再对林夕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湛台浅唐的身上,郑重的出声许诺:湛台浅唐,只要你现在放弃与我为敌,我可以完成你老师的心愿,让你成为大莽的皇帝,并让你用自己的才能来治理大莽,我可以将大莽交给你,不再插手任何大莽的事情。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大莽王朝将会迎来千古未有的盛世。

所有拜伏在地上的大莽人都早已经震骇到麻木,所以炼狱山掌教的这句话也没有再给他们心中带来更多的震惊和恐惧,他们只是都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无穷诱惑,根本难以抗拒的承诺。

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已经整个天下,随心所欲,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所以像他这样的人物,已经根本不屑演什么戏,说什么虚伪的话,此刻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里对于湛台浅唐真挚赞赏的语气。

炼狱山掌教此刻的心意,也是十分的直白和清晰:在他进入云秦之后,大莽这样的小地方,他已经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不可能寿命无尽的永远活着,在他的有生之年里,别的地方或许有更大的吸引力。

再或者看看湛台浅唐到底能将大莽变得如何兴盛,也会让他觉得有意思。

一个长记于史册的最英明皇帝,一个最兴盛的大莽,无数大莽百姓的安居乐业,或许就要随着这样的一句承诺而产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湛台浅唐的身上。

摆脱炼狱山的控制,将所有大莽人从被炼狱山奴役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这是大莽老皇帝和李苦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也是湛台浅唐先前的唯一目标。

此刻,湛台浅唐出声,炼狱山掌教的气息对他的压迫也很大,他的脸色也有些微白,然而他的声音却也十分平静:你能让李苦活过来么?你能将被你杀死的千魔窟那么多人变活过来么?你能让千魔窟恢复如常,将炼狱山彻底毁去么?他没有回答炼狱山掌教的话,只是反问了这样三句。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为简单的道理。

所以所有的人便都十分清楚,他给炼狱山掌教的是什么样的回应。

炼狱山掌教有些失望般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望向林夕身旁的每一个人,缓声道:那还有谁想要改变主意?我依旧可以给他大莽。

这依旧是同样的承诺,直接送上一个国。

只是没有任何人心动。

御使不动自己飞剑的徐生沫忍不住张嘴,即便再也不可能挡得住炼狱山掌教的一击,他也想要张口再骂一句白痴。

白痴!但是有一句清晰响亮的声音却比他更早骂出。

这声音是同样已经耗尽了魂力的边凌涵骂出来的。

她的脑海中在这时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长孙无疆死去,林夕重伤昏迷,姜钰儿死去,闻人苍月成为大莽七军统帅,无数云秦人战死,李开云死去……很多幕美好的画面,都被燃烧着的锁链和战火摧毁,而且永远不可能再现。

她的眼睛里,充斥着冰冷燃烧的仇恨。

她身旁的姜笑依和秦惜月等人的眼中,也和她一样,燃烧着同样刻骨的仇恨。

一切都似乎和这炼狱山有关。

即便炼狱山掌教再强大,为了那些被毁灭的美好,为了那些不可能再活的人们,她们又怎么可能屈服,怎么可能低下头颅?所有千叶关里的云秦军人并不能完全理解青鸾这些年轻修行者的仇恨,但他们能够感觉到这种精神,只是简单的对话,就让他们彻底的清楚,青鸾学院是为了要一个国么?他们也彻底的明白,是谁真正的为了云秦在战斗,他们身体里的热血,也开始燃烧。

炼狱山掌教看了边凌涵一眼。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空气中有明显的风流动,然而他却并没有马上对边凌涵出手。

林夕忍不住笑了笑。

他不是因为有胜利的信心而笑,只是为了身旁这些可以和自己生死与共,让炼狱山掌教没有意思的朋友而笑。

所以你也怕了……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所以你也没有主动出手的信心,对吧?他看着无比威严,依旧让所有炼狱山神官亲吻泥土一样拜伏在地的炼狱山掌教,温暖的笑着说道。

然后他开始动步,朝着前方的炼狱山神官们和炼狱山掌教的这座巨辇开始前行。

他也要等待一个出手的契机。

只是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接近了炼狱山掌教才能发出自己的最强攻击,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逼近炼狱山掌教。

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他身周所有的人,却都没有任何的迟疑,都和他一起动步,向前行去。

湛台浅唐并没有因为拒绝了炼狱山掌教方才的承诺而心神不宁,他的脚步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坚定。

他知道今日云秦人的勇气,便是昔日张院长和无数云秦修行者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所以他坚信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最正确的。

炼狱山掌教也没有回应,他只是在宝座的红光里垂下了眼睑。

他身前不远处巨辇上的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发出了一声厉喝,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全部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来负责对付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就在这个时候,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对着林夕轻声说道。

林夕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质疑,只是看了这名冷峻将领一眼,确认般轻声道:你一个人?这名冷峻将领点了点头:一个人。

第七百六十四章 暗侯从顾云静将这名冷峻将领和黑蛇军交给林夕之后,林夕并没有问这名冷峻将领的来历,甚至姓名。

他不知道这名冷峻将领的身上有什么秘密,但既然顾云静让他信任这名冷峻将领,他便选择信任,所以在这种时候,听到这名冷峻将领确定要独自一人去对付那名炼狱山大长老,林夕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小心。

冷峻将领依旧只是和众人一起前行,也不充当箭头,千叶关内的所有人看着这些强者和炼狱山的对决,不知道这惊天一战将以什么方式开端。

所有的人都很谨慎,林夕这一方和炼狱山的人都在前行,交战的双方都在不断接近,但前行的速度都很缓慢,气氛都极其的压抑,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第一个出手或是冲在最前方的人,极有可能在瞬间死去。

如果让湛台浅唐猜测的话,第一个出手的人肯定是南宫未央。

因为场间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比南宫未央更加随心所欲,南宫未央是想要出手就出手,根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的那种人。

然而让湛台浅唐感到意外的是,今日的南宫未央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调,她的身上都甚至没有荡漾出蓄势时的强大气息。

第一个出手的,反而依旧是看上去最为柔弱的池珊。

她身后的一名络腮胡子修行者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衣襟,否则这一瞬间,夹杂在众人之中的池珊就又会因为体内魂力的疯狂喷涌而飘飞起来。

就如和当时对敌那头苍老的海妖王时一样,她脸上的肌肤甚至苍白得有些透明,然而那地上一举灭杀了上百名奴隶修行者,看上去已经开始要枯萎的墨绿色长草,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朝着炼狱山一方蔓延。

这种墨绿色长草沿着山道往下蔓延的速度本来就接近箭矢飞行的速度,令人难以想象,而在此时双方缓慢移动的压抑之中,产生的对比更是让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感到根本透不过气来。

几乎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在这一刻拼命喷涌魂力,各种光焰和森冷的金属形成海浪,想要阻止这些墨绿色长草的逼近。

然而就在此时,宝座上的炼狱山掌教只是看了池珊一眼,淡淡道:这种东西,我们炼狱山也有。

他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所以一切东西在他的眼睛里都非常缓慢。

所以他的语气和动作,也不由得让所有人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

在他的话音里,数节竹枝不知从他身上何处飞出,落在了地上,落入了蔓延的草丛之中。

然后这几节黑红相间的竹枝开始生长,有更多的细竹从地上生长出来,每一株竹子都冒出蕴含着恐怖热力的赤红色火焰,顷刻间,形成了一片燎原的火海。

所有的墨绿色青草,只在一息的时间,就真的像被引燃的头发一样燃烧了起来。

就像御使着飞剑的修行者,某种玄奥的元气对撞产生的震荡,让池珊的身体陡然像被大锤击中,一口鲜血也顿时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池雨音的双手指甲也在这一瞬间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掌心。

狂暴的热力将所有的墨绿色长草引燃之后,形成的火浪,卷起了四五米的高度,反而向着她们所有人席卷而来,烧得她们面前的一切都似乎扭曲了。

她想要出手,但林夕不让她出手,所以她只有强忍着。

胡辟易和湛台浅唐也想出手,他们不认为圣阶之下的修行者能够阻挡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一击。

炼狱山掌教所说的这样的东西,便是指炼狱山魔竹,这种竹子在昔日炼狱山会同闻人苍月对付李苦的时候出现过,也只是六名炼狱山大长老其中一人才能驾驭,但此刻炼狱山这样一门独门秘技被炼狱山掌教随手就用了出来,且威势和威力,完全不是当时对付李苦时出现的炼狱山魔竹所能比拟。

只是就在此时,南宫未央却是移动了一步,正好挡在他们两人的身前。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胡辟易和湛台浅唐明白了南宫未央的阻止之意,便都硬生生的控制住了将要析出体外的魂力。

也就在此时,前方的天空之中,突然多了一片如鹅毛般的白雪。

一片鹅毛般的白雪之后,便是无数片飘舞的白雪。

这些比普通的白雪不知道要寒冷多少倍的雪花,来自于从林夕衣袖里伸出的两个黑色的小爪子。

雪花触碰到一片片的火焰,变成虚无的蒸汽,也被燃烧得扭曲。

光是吉祥的力量,不可能阻挡得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力量……哪怕这股力量只是荡漾而出的余威。

高亚楠也知道加上自己的力量,都未必能够阻挡得住,但她和这批学院的年轻人已经彻底成长起来,她们每一个人都和林夕一样清楚,低阶修行者要想对抗高阶修行者,就唯有对自己残忍一些。

她们这些人里面,最为强大的力量,便必须要留着,等到最合适的时机,用在炼狱山掌教的身上。

于是她也决然的出手。

又一股寒流涌入飞雪之中,将所有的飞雪,凝成了一柄冰雪巨剑,狠狠刺入前方的火浪之中。

冰雪巨剑一截截化开,又再度化为寒流,炽烈的火浪温度骤减,最终变成了汹涌的热浪,就像粘稠的热粥,冲刷在所有人的身上。

燃烧着的魔竹余火未尽,依旧散发着通红的光焰,将林夕等人和炼狱山红袍神官之间的这段山路变得光怪陆离,变得不像是在千霞山里,而像是在炼狱山里的某个熔岩矿洞中。

高亚楠的身体晃了晃,她身旁的秦惜月将她扶住。

云秦周家果然不俗。

炼狱山掌教淡淡地说了一句。

……所有千叶关里的云秦军人和云秦官员都很惊骇。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开始狂喜,重新开始骄傲。

这是绝对的力量。

虽然这股力量在高亚楠和吉祥的抵御之下,最终成为林夕等人可以忍受的热浪,但所有这些炼狱山神官们都可以看得出,池珊和高亚楠以及吉祥都没有办法再行出手了。

只是随手一击,便相当于废掉了池珊和高亚楠以及吉祥,这就是一种无敌的气息。

炼狱山掌教身前不远处巨辇上的那名炼狱山大长老也不再变得恐惧,自从炼狱山掌教开始出手,他便已经觉得自己的命已经保住了,然后面前所有这些人都会死去。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被白发遮住大半的面目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丝愕然的神色。

有一个人突然从他面前的火焰中穿了出来,走向他所在的巨辇。

炼狱山魔竹并不算炼狱山掌教很强大的手段,所以炼狱山掌教并未再向这些魔竹里贯注力量,然而即便如此,现在这些魔竹的余热还十分惊人,一般的修行者绝无可能无声无息的从这些魔竹中间无声无息的穿过。

所以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也都是远远的避开两边,不管靠近这些魔竹生长的区域。

然而眼下这个从火焰中和被高温炙烤得扭曲的空气中陡然走出的人,却毫无损伤,唯有一股股的魂力波动,开始不停的扩大,从国士阶,到大国师阶,然后到唯有圣阶修行者才能迸发的磅礴气息。

穿过魔竹阵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巨辇前的,就是一直戴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

就连炼狱山掌教都在宝座上缓缓抬起了头。

他平静如深邃星空的眼睛里,都产生了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有些想不明白。

炼狱山大长老发出了一声嘶鸣。

他想不明白魔竹的火焰怎么会对这名冷峻将领没有任何的威胁,但他知道这名冷峻将领逼近自己,自然不是为了要和自己谈谈心,一股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意,让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魂力如同决堤的江水般倾泻而出,倾泻到了手中的一柄扁尺里。

这柄扁尺就像一道飞剑般飞出,却是又孔雀开屏般张开,在空中变成一柄乌黑色的扇子。

无数的爆鸣在这柄扇子的伞面上发出。

无数的细钉如同暴雨一般打在踏上巨辇的冷峻将领的身上,从他的体内穿过,带着长长的血丝飞出,就好像一枚枚的缝衣针穿上了红色的丝线。

然而这名冷峻将领却似乎毫无察觉。

他的身体似乎就像一截木头,这些比飞剑还要快的细钉的力量,并没有让他的生机流逝。

他的手中有一条黑红色的长幡陡然卷出,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惊骇莫名的目光里,扫在了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上。

这条黑红色的长幡看上去像丝绸一样光华,但是落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上,却似好像鬼爪抓过一样,留下了深深的五条血痕,连体内的肋骨,内脏都抓断,扯了出来。

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像陀螺一般旋转着飞出,坠下巨辇。

炼狱山掌教已经想明白了,伸出了一根手指:你是暗侯!第七百六十五章 我要没有你的大莽炼狱山的真正大人物,始终是高高在上的炼狱山掌教和六名炼狱山大长老。

为了尽可能的延续生命,这六名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也不知道服用了多少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都极其珍惜的药品。

这种建立在奴役整个大莽之上的生存方式使得炼狱山掌教和这些炼狱山大长老活的时间很长,在数倍于普通人一生的漫长岁月里,炼狱山掌教也做过很多在他看来有意思的事情。

其中有一件,便是将不少挑选出来的大莽小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到云秦,然后让这些小孩子在云秦成长起来,进入云秦军方。

这听上去和普通的潜隐安排没有什么两样,然而若只是普通的潜隐计划,便不可能让炼狱山掌教觉得有意思。

在他的安排里面,这个潜隐的计划充满了血腥和累累尸骨。

他会故意安排许多大莽人的死去,来成就这些潜隐,以许多人的尸骨,来铺就那些人往上爬的路。

这些具体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去做,只是在他的计划里面,这些小孩子得到安排好的尸骨铺路,获得的军功自然要比云秦的同龄人要多很多,显赫很多,将来成为云秦将相王侯级的大人物,也应该不在话下。

如果许多像狄愁飞、胡辟易这样的人物其实都是大莽人,都是炼狱山的人,那会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所以炼狱山掌教将这些大莽小孩子称为暗侯。

这个计划在经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的确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有些当年的大莽小孩子,的确在云秦国内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其中有些杰出的,甚至获得了炼狱山最核心弟子同等的地位,被悄然传授了炼狱山的一些绝学。

只是炼狱山掌教最终还是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简单的错误,云秦始终是个人才辈出的帝国,抛开闻人苍月这种天才,云秦帝国里的一些年轻俊才,在没有特殊的帮助下,还是压在了这些大莽暗侯的头上。

再加上有青鸾学院的存在,绝大多数暗侯快速迅猛的功劳积累和升迁还会引起特别的注意,最后往往被查出来大莽潜隐的身份,所以付出和回报对于大莽而言都根本达不到对等,更不用说获得惊人的利益。

规划好的人生,赶不上变化,这就和云秦重要门阀里面,天生优越的金勺少年,未必成就一定超过出身平凡的土包一样的道理。

所以在很多年前,大莽就已经和那一批暗侯失去联系,即便是炼狱山,也都认为当时挑选出来的那些个暗侯已经全部死去,承认计划失败,并不会再进行类似的计划。

即便有暗侯还活着,也是大莽人,应该忠于炼狱山掌教的,在这种时候应该像碧落陵里的白玉楼一样刺杀林夕的,怎么可能反过来对付炼狱山,反而杀死炼狱山大长老?要知道,当时的那些人,并不是大莽老皇帝挑选,而是炼狱山挑选,而且必须是在进入云秦做了很多事情,在很多事情上让炼狱山觉得他绝对忠诚,才有可能让他成为炼狱山的嫡传!然而此刻这名面戴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所展现的修行之法,所展现的在这独门的修行之法上的境界,都可以让炼狱山掌教肯定,他就是炼狱山的暗侯之一!这毫无疑问是背叛,而且是基于自己当年某个计划的背叛。

所以炼狱山掌教朝着这名冷峻将领伸出一根手指时,语音里已经带上了真正的隐怒。

像他这样世间至高的人物,只是一丝隐隐的愤怒,给人的感觉,就已经是整个天地都骤然变得阴沉下来,就像有一座巨山,就要马上倾倒压下。

所有炼狱山神官的双腿都在发抖。

然而这名站在巨辇上的冷峻将领却是异常的镇定,面对炼狱山掌教的这一声呵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我曾是暗侯。

炼狱山掌教伸出了手指,然而却又想到了什么,收敛了怒意,垂下了手,微微抬起头,看着这名冷峻将领,问道:为什么背叛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到云秦做暗侯,然而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和另外那些人一样,不来云秦的话,我们所有人,包括我们的亲人,都会成为炼狱山矿洞里的奴隶。

冷峻将领冰冷地看着炼狱山掌教,道:只是这还不足以让我背叛大莽,真正让我决定和你为敌的,是为了让我们其中的一些人成王成侯,炼狱山牺牲了太多人,正巧那些人里面,也有我最好的朋友。

炼狱山掌教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在这种时候,他甚至还有时间想一想。

想了想之后,他的头再抬起了一些,彻底收敛了怒意,平静地说道:这么说,那只是一个意外。

如果说这样的意外让你感到不忿……杀死我炼狱山这样的一个存在,也应该可以让你的怒意消隐一些。

你毕竟是大莽人,是我炼狱山的弟子,所以只要你愿意……你杀了他,他在炼狱山的位置,就是你的。

炼狱山大长老原本就是比大莽皇帝还要尊贵的存在,而且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死后,加上张平,炼狱山的大长老也只剩下了两个。

如果这名冷峻将领答应成为炼狱山大长老,那他必定会拥有比这些炼狱山大长老平时更多的权力和威严。

这同样是一个诱人到了极点的许诺。

然而这名冷峻将领却是毫不考虑的摇了摇头,冷漠道: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拥有了力量,让我最终明白我要怎么做。

如果让我选择做回大莽人,那必定也是一个没有炼狱山,没有你存在的大莽。

你的力量是我赐给你的,我自然也可以收回。

沐浴在宝座红光里的炼狱山掌教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十分平和,甚至连之前的一丝隐怒都似乎没了。

然而在他的声音发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就似乎瞬间膨胀了许多倍。

这种膨胀,是他身外的气息扩张产生的错觉。

无数股狂虐的,无边无量,让圣阶也会觉得心惊胆颤的狂风,在他和这名冷峻将领的身间出现。

方才炼狱山掌教伸出一根手指时,都没有带起这样的狂风,这便说明,此时的炼狱山掌教,才是开始真怒,才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像他这样的存在,思想和一般人已经完全不同。

平时没有人和他平等的对话,平时没有人拒绝他,或者嘲讽他,所以偶尔听听人的拒绝,听听嘲讽,他都甚至觉得有意思,都不会动怒,更是让人觉得大人物的涵养和情绪无法常理而言,无法捉摸。

但若是人人都拒绝你,人人都不把你看成至高的存在,被拒绝和嘲讽得太多,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当然也不会再觉得有趣,当然也会由好心情变得恼羞成怒。

寻常人的怒意只能化成闷气,憋坏自己,但他的真正怒意,却是化成了狂风,化成了实质,变成了一朵紫黑色的火焰。

这朵火焰在他的面前生成时,那些还在燃烧着的魔竹上所有的火焰,就好像参拜王者一般,猛地一低,然后又全部消失,化成了细微的元气,被融入了这朵紫黑色的火焰中。

这个过程超出了圣阶的感知极限,这朵紫黑色的火焰,就像突破了空间的界限一般,落向这名冷峻将领。

……炼狱山掌教动了真怒,而且他十分清楚这名冷峻将领修的是炼狱山的何种绝学,所以他此刻动用的力量,自然比先前飞向徐生沫的那一片断幡更强。

正是这样的一条火焰,直接废了一名强大的炼狱山大长老的双腿。

冷峻将领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在思索着遇到炼狱山的最强修行者时的情景,都在想着自己怎么能够在面对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时活下来,或者至少阻挡住对方的一击,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的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蜷缩了下去。

他身上坚硬的黑色铁甲裂了开来,内里露出的内甲,就像是土黄色的石头制成,而在他这一蜷身之间,他身上这件土黄色内甲也奇特的缩了起来,竟似缩成了一个圆球。

冷峻将领的身体,就好像缩在了一个土黄色的石球里。

炼狱山掌教的这条紫黑色火焰落在了巨辇上,落在了这个土黄色的石球上。

黑色巨辇都开始融化,冷硬的黑色金属融化成耀眼的金红色铁汁,流淌下来。

土黄色的石球表面燃烧了起来,一层层变成飞灰,漂浮在金红色的铁汁上,从开始变得通红的黑红色巨辇残体上滚落下来。

炼狱山掌教的眉头皱了起来。

无论是谁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被闷在石球里燃烧,滋味一定极不好受。

然而炼狱山掌教是要杀死这名背叛的暗侯,此时他虽然感觉到这名冷峻将领的魂力气息变得微弱,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冷峻将领却就是以此种方式,撑过了他的一击,伤而不死。

他便更加的愤怒,再次抬起了手指,一股更强的力量,便从他的指尖析出。

林夕的手指一直紧紧的依附在大黑的三根黑弦上,就在此时,他的魂力也毫无保留的,以超过自身极限的速度涌出,沁入大黑的三弦!第七百六十六章 无敌林夕听清楚了炼狱山掌教和这名冷峻将领的所有对话,他听到了一个凄绝和不美丽的故事,最好的朋友,反而成为让自己往上走的累累尸骨中的一具,此刻的这种轻描淡写,却可以让从碧落陵中走出的林夕知道那里面包含着什么样的刻骨铭心。

随着当年从碧落陵的走出,渐渐背负更多东西的他也明白,炼狱山掌教就是张院长和夏副院长他们的一生之敌。

他懂得了要不惜代价接谷心音回来,最大的目的,也就是要让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学院拥有可以震慑和抗衡炼狱山掌教的力量。

然而任何完美的计划,都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产生变化。

谷心音一定要杀死唐藏的皇叔萧湘,否则他就不是谷心音,否则他在水牢之中那么多年,或许早就变成了不像是人的怪物。

他最终回到了云秦,然而为了杀死萧湘付出的代价,却让他无法真正顶替夏副院长的位置,所以此刻炼狱山掌教,才会真正的世间无敌,降临在这里。

只是林夕同样也可以肯定,青鸾学院这么多年,除了谷心音之外,也一定还准备了其余对付炼狱山掌教的东西。

即便抛开曾经被青鸾学院视为谷心音之后唯一希望,因为炼狱山掌教陡然发动和谈,而应该在炼狱山张平的手里,还炼不出来的最强铠甲,林夕都可以肯定,青鸾学院肯定还会准备其它的力量。

这些力量,和他一样,也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出手契机。

这名冷峻将领击杀炼狱山大长老,原本也只是个变数,但引起炼狱山掌教的真怒,让炼狱山掌教一击不成,下意识的引动更多力量,林夕却是能够肯定,他等待着的契机已经来临。

林夕正式出手。

黑色的箭光,从大黑这件传奇魂兵上升腾而起,飞向空中。

……除了林夕和池小夜、池雨音这些妖族修行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南宫未央以一头唯有在不可知之地才有的圣阶海妖王融魂成功。

南宫未央本身便是一件至关重要的秘密武器,是炼狱山掌教意料之外的力量。

所以她之前一直没有出手,一直十分的低调,甚至不想吸引炼狱山掌教的注意力,不想让炼狱山掌教对她发动任何攻击。

她只是在等待着林夕。

林夕出手,她便也知道出手的契机已经来临。

她抬起了头,露出了最凌厉的锋芒。

就像一柄绝世宝剑,终于脱鞘而出。

整个千叶关前的山道都是一震,就像被一头海妖王猛烈的践踏了一记,就连炼狱山掌教身下宝座的红光,都被剑风逼退,炼狱山掌教身上的衣衫,都被吹拂得往后荡去。

她的飞剑在空中飞行。

飞剑的后方,出现了一尊海妖王的身影,就像一尊海妖王,在托着她的飞剑,朝着炼狱山掌教刺去!依旧在山林间缓慢前行着的倪鹤年,都停下了脚步,想象不到此刻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剑。

他也是云秦活得最久的修行者之一,在他的一生里,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剑,这样力量惊人,沉重得似乎要将炼狱山掌教连着身下宝座和巨辇彻底碾碎的一剑。

胡辟易和湛台浅唐也终于明白南宫未央才是林夕此刻最为倚重的力量,两人也顿时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到了真正决战的时刻,且出手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所以胡辟易发出了一声暴喝,将这么多年的荣辱,全部融入到了身前的飞剑里,一剑化为惊雷,飞向炼狱山掌教。

湛台浅唐直接开始魔变,身体如妖魔般鼓胀起来,浑身布满可怕的靛蓝色血脉,同时一柄靛蓝色飞剑也从他的身前飞起,爬满耀眼的火焰。

在林夕出手,尤其是南宫未央出手的瞬间,宝座上的炼狱山掌教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为自己之前已经失败的事情再行真正动怒,过分动用力量,这便是错误。

然而他毕竟是现在世间无敌的存在,所以他还有能力,有时间修正一些自己所犯的错误。

先前已经流出他手指的一些力量,被他毫不犹豫的切断,舍弃。

后继流出他体内的魂力,已经在顷刻之间,随着他的心意,改变了方向,贯入了他脚下的一条黑色长幡之中。

然后这条长幡就像活着的黑色魔龙一样,从地上飞起,裹住了南宫未央的飞剑。

这一条长幡中汇聚的力量并不算强大,不足以镇压南宫未央的飞剑,但这正是炼狱山掌教的无敌所在。

因为他只是需要阻上一阻这柄剑。

南宫未央和胡辟易、湛台浅唐的攻击,在一般修行者的眼中,飞剑的临身都没有什么时间差距,三柄蕴含着不同力量的飞剑已经都到了巨辇之上,然而在炼狱山掌教的眼中,这三柄飞剑之间自有差距,他只需要将南宫未央的这柄飞剑先行隔开,他便有时间接下这另外两柄飞剑。

他甚至没有去想林夕的那一道箭光为什么还没有落下。

因为他觉得林夕的箭光真正到他身边时,他自然会有时间和力量去应付。

这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实力上的可怕自信。

黑色长幡开始裂解。

南宫未央的剑尖从幡面中透出。

此时炼狱山掌教已经伸出了手,握住了胡辟易的飞剑。

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任何人的目光都不可能跟上,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的手本来就在那里,胡辟易的飞剑就好像自动落在了他的手里。

一层若有若无的紫黑色火光在炼狱山掌教手掌的血肉和这柄飞剑真正贴实时就已经在这柄飞剑的剑身上闪过。

这层唯有炼狱山掌教才能掌控的,代表炼狱山申屠氏最高利率的火焰甚至没有和胡辟易的魂力抗争,只是灼烧了其中的一条符文。

这一条符文的细微末梢被烧融了,变得无法接纳胡辟易的魂力。

飞剑如死去般黯淡无光。

胡辟易的全部力量,就好像陡然落在了空中,他胸口一滞,虽未受伤,却都难过的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炼狱山掌教就握住了这柄黯淡无光的飞剑,挥出,斩击在最晚到达的湛台浅唐的飞剑上。

就好像是大匠师在检验两柄剑胚的材质到底何种为好,剑刃和剑刃相交,他手中这柄胡辟易的飞剑剑锋上出现了一个缺口,湛台浅唐的飞剑,却是火焰一灭,被他斩得飘飞出去。

噗的一声,刚刚完成魔变的湛台浅唐喷出了一个浓稠的蓝黑色鲜血。

在离开鳌角山后,他已经正式突破到了圣阶,然而如果现在他不是已经发动了魔变,他或许直接就会被彻底重创,更不用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飞剑。

……倪鹤年是此刻唯一可以感知清楚所有变化的人。

他不像青鸾学院可以从炼狱山内部得到一些消息,但此刻看到炼狱山掌教动用了圣阶之上的力量,他却明白了炼狱山掌教为什么会真正光明正大出现在世间的原因。

一些古籍上的记载果然没有错误。

曾经的修行者世界里,的确有着可以让大圣师阶的修行者动用自己的力量而不至于爆体而亡的修行之法。

而现在,炼狱山掌教已经得到了一些这样的修行之法。

……南宫未央的飞剑在倪鹤年脑海中光亮一闪,彻底明白的瞬间,已完全脱出长幡的捆缚,刺向炼狱山掌教的眉心。

海妖王的虚影披着长幡的残片,就像一座山岳一样,压着这柄飞剑,压向炼狱山掌教。

炼狱山掌教的左手之中也有魂力在析出。

只是这样的时间里,即便是炼狱山这样的存在,也根本无法将魂力再汇聚天地间的元气,化成火焰。

然而这魂力没有再转化成别的什么。

只是这一段魂力,脱离了炼狱山掌教的手,冲击在了南宫未央的飞剑上。

这一段魂力,晶莹如墨玉,完全凝成实质,完全就像一柄墨玉飞剑。

魂力离体凝而不散,力量强如魂兵,是为大圣师。

南宫未央带着镇压一切气息的飞剑,陡然在空中顿住。

海妖王的身体碎裂成千万条深蓝色的元气,在空中又化成千万颗沉重的雨珠。

南宫未央的飞剑往后倒飞而出。

南宫未央往后连退三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炼狱山掌教身下的宝座出现了裂纹,然后碎裂成粉。

但他却是稳稳地站立起来,无比傲然的抬头,看着朝着自己落下的那一道黑色的箭光。

一抹傲然的笑意,也从他的嘴角浮起。

虽然如此程度的动用魂力,也让他体内像有千万柄刀在血肉之中穿行,也割裂着他的血肉,让他感到了痛楚,然而这种感觉……这种无敌的感觉,却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这种感觉真好。

因为普天之下,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个人,才能体会到这种真正无敌的感觉。

黑色的箭光还没有落下。

炼狱山掌教决定不再犯任何细微的错误,所以他决定要先杀死林夕。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条风流。

这条风流从天上来,就像有一颗陨星,从九天之外坠落下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 堵河林夕的眼睛里发出了亮光,然后他也开始魔变。

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炼狱山掌教必胜,那是因为他们的手中握着许多炼狱山掌教并不知道的力量。

比如南宫未央成为云秦立国以来所有修炼融魂的修行者里面,融到的妖兽力量最强的圣师。

比如他们的手中,还有那七颗古修行者留下的宝石。

如果说炼狱山掌教此时就是一条一往无前的大河,那他没有预料到的大石头砸进河里,砸得多了,这条大河也终究会被堵塞住。

而且他可以肯定的是,学院的力量自然不止在炼狱山成为了大长老的张平,不止忘情剑,不止徐生沫。

这股蕴含着他熟悉意味的风流,便是代表着学院的另外一股力量,一股有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力量。

炼狱山掌教威严如海的双瞳骤然收缩。

一枝没有任何符文的宝蓝色金属箭矢,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那一股风流还在高高的天上,但这一枝宝蓝色的金属箭矢,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枝箭矢是怎么来的。

因为这枝箭矢的速度,已经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感知,就连炼狱山掌教的感知,都甚至无法跟得上这一箭的速度,都感知不清楚这一箭的箭道。

是这一枝宝蓝色的金属箭矢,带起了九天之上的风流,但这枝箭矢的速度,却又将所有带起的风流远远的抛在后面,就像是直接跳跃空间一样,从炼狱山掌教身前的空间中显现了出来。

先前南宫未央的一剑,绝对是云秦帝国史上最沉重的一剑。

而现在这一箭,却绝对是云秦帝国史上最惊人的一箭。

这种惊人,不只在于箭上蕴含的魂力和冲击力,还在于箭矢材质本身的力量。

炼狱山掌教发现自己并不能以自己最强的手段来烧融这枝宝蓝色箭矢。

因为他发现这枝宝蓝色箭矢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因为和空气的剧烈摩擦,而吸收了惊人的热量,达到了奇特的熔融状态。

所以说此时这枝箭矢,其实是一条金属溶液,十分柔软,然而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感知出来,这枝箭矢的元气特性,依旧能够吸收恐怖的热量。

所以他如果化出唯有他才能凝聚的恐怖火焰,并不能直接将这枝箭矢烧成废渣,他化出的火焰的力量,反而会被这枝箭矢吸收进去,到时候反而会变成冲击在他身上的力量。

面对速度已经超出自己感知的这一箭,时间对于炼狱山掌教这种无敌的存在也是异常宝贵的,这一瞬间的发现,又让炼狱山掌教出现了迟滞,丧失了一些反应的时间。

等到他最终决定如何抵挡之时,这枝箭矢的箭尖,已经和他身外的衣衫真正的接触。

令他有些难以置信,对林夕的杀意更浓的是,林夕射出的那一道黑色箭光,也就在这个时候落到他的后背。

若是在其余别的时候,哪怕是南宫未央、胡辟易、湛台浅唐三柄飞剑同时攻到的时刻,他都可以轻易的抹消这一道箭光。

因为林夕毕竟还不是圣师,他的力量相对于远远超出圣阶的大圣师而言,实在太过弱小。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将全部感知和精神集中在汇聚了青鸾学院力量的这一枝宝蓝色箭矢之上,他便没有时间在林夕的这道箭光临身之前,将这道箭光抹消。

……一前一后,两道箭光都落在了炼狱山掌教的身上,前后将炼狱山掌教死死抵住。

宝蓝色箭矢的箭尖和炼狱山掌教身上的威严神袍接触的地方,首先出现了一个光星,然后光亮迅速扩散,神袍像被火焰灼烧的窗纸一样脆弱不堪。

炼狱山掌教站立着不动。

他的肢体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但他的魂力,却是直接从他的胸口以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汹涌析出。

他的面前,似乎陡然出现了一个无比宏大的世界。

这种感觉只是因为他魂力急速喷涌而出时的宏大气息导致。

一层层墨玉般的魂力,出现在了他的肌肤和宝蓝色的箭矢之间。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上也有魂力沁出,黑色箭光被他的魂力所阻,竟不能进!纯以自身魂力布于体外,便令强大魂兵不能进,这种境界,已经就像是古籍上记载的不灭圣身!这种境界,令任何修行者都要由心的战栗、恐惧。

然而汇聚着青鸾学院反击希望的这枝宝蓝色箭矢,也绝非如此轻易便能阻止。

箭尖不能刺入,便随即像热油一样,沿着墨玉般的魂力,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流淌开来。

这一枝宝蓝色的箭矢化成的液体,朝着炼狱山掌教的全身弥漫,就像要形成一层宝蓝色的薄膜,将炼狱山掌教全部包裹在里面,然后冷硬冻结成一个全封闭的壳子。

炼狱山掌教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知道这种宝蓝色的溶液如果真正和肌肤接触,便不只是在他肌肤表面冷却那么简单,金属融液随着强大的冲击力和热力,不仅会灼烧他的肌肤表面,而且会通过毛细孔深入他的体内,到时便是无数宝蓝色的细针在他的体内凝结出来。

他胸口的魂力,更为强烈的爆发,就像形成了一个墨玉大碗,将这枝宝蓝色箭矢化成的溶液全部兜住,又像一张墨玉的莲叶,兜住了一颗晶莹的宝蓝色露珠。

在下一个瞬间,这颗宝蓝色露珠被他硬生生的从这张墨玉莲叶的中心,震荡而出,飞向前方。

汇聚着学院最强反击力量的这一箭,竟被炼狱山掌教硬生生的阻挡住!然而与此同时,林夕落在炼狱山掌教背后的那一道黑色箭光,却好像重新获得了自由,它就好像噬血的魔物,嗅到了新鲜血液的气味一样,贪婪的朝着前方钻了进去。

这一道黑色箭光前方的墨玉般魂力,在此时已经变得稀薄,无法彻底将它阻止。

黑色箭光刺入了炼狱山掌教的后背。

与此同时,炼狱山掌教胸口的肌肤,也因为魂力的过度喷涌,而隐隐出现了干涸的裂纹,就像一片许久未雨的稻田,土地出现了龟裂。

也就在此时,林夕完成了魔变,浑身开始发出纯净而耀眼的光芒。

身如恶魔,却发出最圣洁的光明。

这是一种难以想象,太过令人震撼的画面。

事实上从他知道契机来临,射出一箭,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胡辟易三剑联手,直到此时炼狱山掌教被他一箭射入后背,炼狱山掌教胸口出现龟裂,也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所有令人太过震撼的画面和境界,在这种一个呼吸之间的极短时间里,冲击在人的脑海里,形成的冲击力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所以所有人都有些麻木,来不及思考林夕此刻是要做什么。

只有南宫未央清楚。

因为她是个真正的异类……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管炼狱山掌教的什么境界,她眼睛里闪动的只有一个念头,就只有将对方打倒。

所以她在此时也厉啸了一声,往前跨出了一步,再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贯入自己的飞剑中。

以她此时的伤势,像她这样不顾一切的将魂力一泻而出,很容易就会马上死去,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有林夕。

她就像是林夕的飞剑。

林夕发出的纯净光线,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在林夕和她之间形成了一条光明的通道。

她在空中摇摆不定的飞剑,再次变得沉重如山。

天空中无数沉重的水滴还没有往下坠落,一尊深蓝色海妖王,却又已在她的剑后重生。

她再行一剑,飞刺向炼狱山掌教。

天空中无数往下坠落的水滴,也被她这一剑的元气带动,像无数柄小剑,落向炼狱山掌教。

这时,先前那一枝宝蓝色箭矢带起的风流,才涌到巨辇上。

恐怖的狂风,竟然吹得整座巨辇都被掀动,沿着倾斜的山道往后滑行。

那一团宝蓝色的溶液被炼狱山掌教弹出之后,正好落在前方一名炼狱山弟子的身上。

这名炼狱山弟子顿时变成了一个宝蓝色的金属人,凝立在山道上,和下方的山道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一尊雕像。

炼狱山掌教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上布满了紫黑色的火焰。

这种火焰甚至使得他身前的狂风都被灼烧得变成了千万条旋转的涡流,就好像空中要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林夕的那一道射入他身体的黑色箭光,就好像被他的身体彻底吞噬了一样,只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个小洞,除了一开始射入他的身体时有鲜血飞出,现在炼狱山掌教后背的这处伤口中,甚至连一滴鲜血都不再滴落。

被狂风掀动的巨辇上的炼狱山掌教依旧占据着主动,依旧处在无敌的感觉里。

他准备握住南宫未央的这柄飞剑,彻底毁掉南宫未央这柄可以对他造成真正威胁的飞剑。

然而他的手握了个空。

在他的感知里,南宫未央的这柄剑是刺向他的眉心。

然而现在,南宫未央的这柄剑,却是落在了他的左胸,落在了他的心口。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不死飞剑行于空中,修行者皆知其中超脱人世的力量,但飞剑击杀,只如光线一闪,场面并不见得有多壮丽。

炼狱山的许多修行之法都有关火焰,许多厉害的修行者都用火焰对敌,炼狱山掌教的紫黑色火焰,便是最厉害的一种,这种火焰,唯有掌教才能传承,是炼狱山掌教控制整个炼狱山的力量。

只是这种火焰在外表上,也并不惊人,所以先前南宫未央、胡辟易、湛台浅唐这三剑合击,被炼狱山掌教全部破去,单纯以场面而论也并不宏大。

但等到藏匿于不知何处的佟韦发出宝蓝色一箭,林夕魔变发出难以想象的光明,狂风掀动沉重无比的巨辇,火焰将狂风烧成无数旋转的涡流,飞剑卷动暴雨横扫……这场面,却已经宏大壮丽,完全就像传说中的神魔交战,不像是发生在人间的战斗。

现在其余攻击已经消失,唯有南宫未央的这柄飞剑刺破炼狱山掌教身前无数旋转的涡流,落在炼狱山掌教的身上,这一柄飞剑,在所有人的眼中,便显得异常的清晰。

噗的一声闷响。

冰寒的飞剑刺入了炼狱山掌教的体内。

南宫未央和林夕身外的光线剧烈的颤动着,两个人都好像要燃烧起来,但这一刻,南宫未央的整个身体,还是向前撞出,剑中的力量再增一分!露在外面的一截剑尾就像被她的身体遥遥的撞了进去,全部没入了炼狱山掌教的体内。

整个千叶关的山道上,响起了一道恐怖的撕裂声。

就好像天地都被撕开了。

炼狱山掌教的背后,冲出了一道恐怖的剑气。

一个海妖王的虚影,都随着这道剑气从他的背后涌出。

这道剑气直落道间,在道间刺出了一条不知道长多少米的深深剑痕。

本来往后在滑行的沉重金属巨辇,只是被这道剑气的反冲之力,就完全遏制住后退之势,反而往前嵌入山道之中。

这一剑是什么样的力量?所有的修行者都看到,这一剑是刺中了炼狱山掌教的心口。

炼狱山掌教的心口到后背处,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剑洞。

若是换了其余的修行者,这里面所有的血肉,包括心脏,自然是全部破成了粉碎,生机自然瞬间断绝。

然而令所有人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是,炼狱山掌教依旧站着,依旧没有死去。

他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手落向了自己的后方,捏碎了那个海妖王的虚影,将随着剑气出现的飞剑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掌一合。

无数细小的火焰冲刷入南宫未央这柄断寒锁心飞剑之中,如无数魔鬼嘶鸣的声音响起,无数细小的紫黑色火丝从剑身的符文和他的手指缝隙中射了出来。

这柄在云秦也已经可遇而不可求的飞剑,在他的手中符文模糊,变成了一条被烧红的朽铁。

林夕和南宫未央之间的纯净光线通道断裂。

南宫未央再也无法站立,坐倒在地。

林夕的身体也迅速缩小,魔变和施展光明的双重损伤,让他虚弱到连一根手指都似乎无法抬起。

南宫未央、湛台浅唐和胡辟易三人之中,唯一还能勉强控制飞剑的胡辟易心中和嘴里全部充满了苦涩。

先前一名炼狱山大长老将自己修成了像僵尸一样的怪物,身受致命重创而不死。

现在的炼狱山掌教,却也是如此。

炼狱山掌教会的东西,这些炼狱山大长老未必会,但这些炼狱山大长老会的东西,炼狱山掌教却似乎都会。

……一些好像污浊药液般的腥臭汗水湿透了林夕的衣衫。

他已经虚弱得需要高亚楠和姜笑依扶着,而且还在不停地冒着虚汗,就好像血液都要因为魔变和光明的双重损伤,都变成这种粘稠的腥臭虚汗沁出他的身体。

然而他的脸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笑容,轻咳道:你有没有感到后悔?此刻的炼狱山掌教显得如真正的魔神一样强大,依旧无敌,但握着残铁一样的断寒锁心,他却并没有马上做什么别的举动,只是这样的一些迟滞,便让林夕可以肯定,即便炼狱山掌教看上去整个身体就像不死之身,但被打出这样一个孔洞,也必定对他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

炼狱山掌教扔掉了手中的残剑。

叮的一声,残剑落地的声音,分外震慑人心。

炼狱山掌教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也从自己胸口的孔洞离开,落在了轻咳着的林夕身上。

若余生再无对手,十年和二十年的时间,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从他的胸口孔洞可以看到他身后的天空,这让人觉得异常的诡异,然而他的目光却也是十分的平静。

林夕和他的这两句对话,听起来似乎十分晦涩,玄奥,但此时却偏偏绝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炼狱山掌教和南宫未央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在世间最为珍惜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而且他和六名炼狱山大长老一样,同样怕死,同样不敢冒险。

即便能够赢得这一战,他重伤难愈,自然应该后悔。

然而他的回答也是十分清晰。

如果他只能活二十年,和剩余二十年依旧龟缩在炼狱山相比,损失十年的生命,换取十年的天下无敌,始终享受掌控整个世间,始终成为整个修行者世界主宰的无敌感觉,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十年和二十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谁也不知道如果炼狱山掌教现在离去,带着这样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他到底还能够活多久,然而所有的人从他此刻的平静和自信里,却都明白,他至少不会在这里死去。

哪怕只是还能活数个月,他想要毁灭的东西便会毁灭,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便会达成。

就连湛台浅唐都开始有些绝望。

他比这里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都要思索得全面和细致,他知道炼狱山掌教的平静和自信还来自于其余方面。

刚刚被南宫未央一剑穿身,他出现被林夕看出来的短暂迟滞,便说明他在那时的确已经处于最软弱的时候,如果学院还有像那枝宝蓝色箭矢一样的力量,如果林夕还有什么像南宫未央一样足够强大的秘密武器,那林夕和青鸾学院绝对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

……你是我这一生里,见过资质最好的修行者,如果你能活着,李苦也活着,将来李苦的成就,或许都不如你。

炼狱山掌教此时没有迟滞,在平静的对着林夕说了一句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南宫未央的身上。

他的双瞳里映出了南宫未央的身影。

然后南宫未央在他眼瞳里的微小身影变成了两条火光。

这两条火光离开了他的眼瞳,变成了实质,变成了两条细小的紫黑色火焰。

胡辟易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一柄藏匿于他袖管中的备用飞剑厉啸而出,狠狠的斩向那两条细小的紫黑色火焰。

嗡的一声爆鸣。

明明是森冷的金属飞剑,但在冷厉的剑锋和两条细小如灯草的火焰相触的瞬间,整柄飞剑却像一个纸灯笼一样,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池雨音咬着牙转头看向林夕。

她也是只差一些契机就能突破到圣师的天才妖族修行者,整个绿野城中最好战,也是最懂得战斗的修行者,所以她可以肯定胡辟易阻挡不住这一击,而且胡辟易肯定没有再次出手的力量。

然而她看到林夕根本就没有看她。

在此时,林夕还不要她出手。

……胡辟易的确无法阻挡炼狱山掌教的这一击。

他的备用飞剑都爆裂燃烧起来的瞬间,他的身体便也往后倒下。

湛台浅唐伸手强行扶住了他。

两人都还站着,显示着誓不低头的精神,然而两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看上去都十分的凄惨。

两条紫黑色火焰依旧没有消失,依旧朝着南宫未央而落。

似乎没有人再能阻挡炼狱山掌教的意志。

然而依旧有人在挡。

地上的一颗石球就在此时裂开。

这是一个因为之前短暂的战斗太过剧烈,而被忽略了的圣师。

那名被炼狱山掌教称为暗侯的冷峻将领并未死去,他蜷缩的身体不知何时也已经滚到了林夕等人身前不远处,他身外的石壳也还有薄薄一层没有彻底化成灰烬。

两片裂开的石壳就像两面圆盾一般飞起,挡住了两条紫黑色火焰。

啵啵两声轻响,两条紫黑色火焰终于像灯芯上冒起的火星一样消失。

从裂开的石壳里站起的冷峻将领身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泡,甚至就像一个叫花鸡破掉外面的泥壳时,散发出烤肉的香气。

他的样子比湛台浅唐和胡辟易还要凄惨。

但他毕竟挡住了炼狱山掌教的这一击,他毕竟还不屈的站立着。

只是这样么?炼狱山掌教觉得自己很难理解这些人的不屈,也很难理解这些人到了这种程度,为什么还和林夕一起在战斗,他感到有些疲惫,于是不再发出什么恐怖的力量,只是随意挥洒出一些魂力,贯入了三尊独轮金属傀儡的一处符文里,解除了这三尊金属傀儡的封印。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大供奉池雨音不能理解林夕为什么一直不让她动用那七颗宝石。

她不明白林夕到底还在等待着什么。

云秦和大莽的修行者对她们这些来自大荒泽之后的修行者没有什么了解,她们或许能够轻易的杀死那些炼狱山神官,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们的手段就像卖艺的江湖人的小把戏,根本不可能对炼狱山掌教造成致命的损伤。

胡辟易等人也不理解为什么直到此时林夕还要停留在这里,还要战斗,而不是设法逃离。

学院那一箭和南宫未央隐匿着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已经让这一战变得不像是人间的战斗。

如果提早知道林夕能带来这些足以扫平其余障碍的妖族修行者,能够提早知道学院和南宫未央拥有这样的力量,他们一定会对战胜炼狱山掌教有很大的信心。

然而这样都杀不死炼狱山掌教,所有的圣师都已经无法战斗,那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杀死炼狱山掌教?……此时唯有林夕知道,他还有可以等待的东西。

因为在今年千魔窟魔眼花开之时,唯有他和已经成为炼狱山大长老的张平有过一次谈话。

所以在炼狱山掌教有些疲惫,沁出一些魂力解除那三尊金属独轮傀儡的封印时,他便努力的眨了眨眼睛,以便看得更为清晰一些。

三股磅礴的气息从三尊独轮金属傀儡身上散发出来,就像三座巨大的炼炉陡然充满烈焰和融化的铁汁。

这一瞬间很多云秦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这分明是圣阶才能拥有的气息……这三尊金属傀儡,竟然拥有圣阶的力量?!圣阶的金属傀儡,且不需要修行者的不断魂力贯注,这在世间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炼狱山掌教的眼中浮现一丝满足的意味。

他十分满意这些云秦人脸上的表情,这种独轮金属傀儡的意义不只在于多出三个圣阶的存在,还在于可以让世间所有人更加觉得炼狱山的神秘,让人觉得炼狱山拥有超脱世间的东西。

这种东西可以让人觉得炼狱山更不像是人间,无形中觉得他更加不像是人,而是真正的魔神。

他对这种独轮金属傀儡一直十分满意,所以张平也直接被他提拔成了炼狱山大长老。

这种凭借一个轮盘的转动就可以拥有很快的移动速度,且可以通过轮盘的摆动来调整重心的金属双炮傀儡,被他亲昵的称为听话的小东西。

在他看来,光是这三尊听话的小东西,此刻在对方圣师全部伤残的情况下,就足以杀死面前所有的对手。

林夕这种将神,南宫未央这种比李苦还要另类的天才,被这种金属傀儡杀死,他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炼狱山掌教眼中的满足骤然化成无比复杂的情绪。

三尊身上的符文妖异亮起的金属傀儡,身下的独轮飞速的旋转了起来,然而却没有从巨辇上飞驰而下,却是都转过了身来,对准了炼狱山掌教。

三尊金属傀儡的转身虽快,但比起飞剑自然慢了许多,所以所有林夕这一方的修行者和炼狱山的神官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林夕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惊愕得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将千叶关这里的空气全部吸入肚子里。

面色一直很难看,而且觉得林夕不中用,弄了这么半天自己还是要陪林夕一起死的徐生沫愣愣地看着这样的变化,他的嘴一向很刻薄,而且他一直都很敢说,所以此时他忍不住就说道:这是什么愚蠢的事情?难道觉得打得不过瘾,觉得对手不够厉害,还要自己给自己来三个对手?林夕听徐生沫说过很多话,然而他觉得这是徐生沫说过的很多话里,唯一很幽默,很动听的话。

他这个时候没有力气夸奖徐生沫的这一句话,所以他只是呵呵的笑了一声。

……炼狱山掌教抬起了头。

在三尊独轮傀儡转身的那一刹那,他便已经明白问题只可能出在张平的身上。

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张平是用什么手段,使得这三尊独轮傀儡在这个时候与他为敌。

因为这三尊独轮傀儡经过不少次测试,他也亲手试过几次这种听话的小东西。

为什么前些次不出问题,偏偏在这种时候出问题?当发现算计竟然来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来自这三个听话的小东西,他的情绪便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再加上他此刻已经疲惫和放松,尤其又在思索张平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手脚,他的反应,便比平时慢了一些。

他抬头之间,三尊独轮傀儡已经距离他唯有数米的距离。

六条带着古修行界未知气息的熔岩般火焰,已经从这三尊独轮傀儡的双手炮筒中喷涌而出,以炼狱山掌教为中心汇聚而来。

然而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炼狱山掌教竟依旧能够区分内里微小的时间差距。

他的身体好像穿越空间一般,直接出现在了一尊独轮傀儡的身旁,一掌拍在了这尊独轮傀儡的胸口。

他的手掌中心旋转着两条紫黑色的细小火焰,只是这两条细小的火焰,就让他分开了这尊独轮傀儡的火力,没有一丝的火焰能够灼烧到他的身体。

嗤的一声,好像烧红的烙铁没入了凝冻的猪油中一样,他的这只手掌深深的陷入了这尊独轮傀儡的胸口,接着内里元气的冲撞,使得这尊独轮傀儡的身后无数符文里冲出了无数丝的火焰,下一刻,这尊独轮傀儡下半身旋转的金属轮盘便开始停止旋转,然后沉重的金属身躯,随着身后符文千万丝喷涌的火焰,往后震飞出去!在遭遇三座火山喷发一样的金属傀儡的合击之下,炼狱山掌教依旧一掌轰飞一尊金属傀儡,简直威猛到了极点。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唯有炼狱山掌教自己才能感知得到他身体的异常。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要往外无穷扩大,飞散出去。

这并非是无敌的感觉,而是要爆体的前兆。

然而他没有时间犹豫,所以他头也不回,双手却是以飞剑都无法比拟的速度,反手往后按了出去。

他袖袍里涌出的两条紫黑色烟气将两尊金属傀儡发出的火焰分开。

他的身体未动,但因为这两个金属独轮傀儡依旧在朝着他逼近,所以他的双掌分别按在了这两尊金属傀儡的胸口。

当!当!天地间发出了两声巨钟轰鸣般的声音。

两尊独轮金属傀儡往后摇摇摆摆的退去,胸口出现了两个淡淡的掌印。

只是不到一息的时间,这两尊还在摇摆中的金属傀儡,就已经像不倒翁一样再次逼向炼狱山掌教。

炼狱山掌教转身,再次挥掌。

掌甲相遇,又是两声巨响!巨辇周围那些修为较低的炼狱山神官,纷纷的捂住了耳朵,有些人甚至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出来,内腑竟被声浪和急颤的气流震伤。

独轮金属傀儡再次震退,然而又马上再次冲向炼狱山掌教。

巨大的声响再起,独轮金属傀儡再退,再冲……在徐生沫一句话说完后,接下来等同他说那一句话的时间里,这两尊金属独轮傀儡和炼狱山掌教就已经不知道强悍的碰撞了多少次。

……千叶关的山脚下,黑旗军正在对峙着。

比打雷还要惊人的巨响,让黑旗军中那名双耳本身堵了东西,一直在熟睡中的女婴都醒了过来,她懵懂的抬起头,没有看到身后远处的巨辇和炼狱山掌教,却看到了前方因为这样惊人的巨响和不像是人间的战斗而惊惶得不自觉退却的巨大白色神象。

她觉得这些身披着金甲的白色神象好像在害怕她一样,所以她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恐怖的声浪和气流开始震裂了千叶关山道旁的树木。

一株株树木裂开成利剑般的木片,又被气流吹拂得往后散飞而出。

有数片刺向了站立在树林里的倪鹤年。

倪鹤年已经距离山道不远。

以他的感知和反应,他依旧可以在不动用丝毫魂力的情况下,以身体的动作,躲避过这几片木片。

只是此刻他已经肯定,炼狱山掌教的身体已经不足以动用大圣师阶的巅峰力量。

虽然在炼狱山掌教刻意控制下的力量依旧恐怖,他也从那名被他击杀的没有腿的炼狱山大长老身上知道了炼狱山的一些秘密,知道炼狱山掌教的魂力不可能耗空,这两尊独轮金属傀儡最后依旧会被炼狱山掌教打铁一般击溃,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等。

所以他没有躲闪这些利剑一样的木片。

他直直的朝着前方走去,从无数碎片飞舞的山林间走出,走向山道。

一片片飞到他身前的木片,在距离他还有数尺的距离时,便停住,然后裂解,化成无数细小的丝缕,从他身周飞散出去。

炼狱山掌教霍然转身,眼中闪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所有的人也都感觉到了倪鹤年正式走出时,身上荡漾的气息。

就连林夕都有些震惊得麻木,因为这也是连他都根本不知道的变化。

第七百七十章 乱局千叶关这场盛会是由云秦皇帝和炼狱山掌教互相促成的结果,倪鹤年出现在这里本身并不足以让人震惊,在一名名圣阶的存在如同飞蛾扑火的情形下,一名皇廷供奉也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人震惊的,是倪鹤年此刻的实力。

除了云秦皇帝,没有人知道倪鹤年突破了圣阶。

早在和钟城和夜莺一战之后,所有顶尖的修行者便认为倪鹤年已经断绝了通往大圣师之路。

尤其在去年秋祭,和那名没有腿的炼狱山大长老对决之后,绝大多数人甚至认为倪鹤年将会很快死去。

在那之后,倪鹤年便一直没有正式露面,甚至很多人认为他已经死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再次出现的倪鹤年,身上却荡漾着超出圣阶的气息!这是连林夕都完全没有想到的变化,他一直在等待着的,只是炼狱山掌教什么时候动用那三尊独轮金属傀儡,在他看来,在炼狱山掌教动用这三尊独轮金属傀儡之后,有着那七颗宝石,他们依旧有可能像对付那头苍老的海妖王一样,将炼狱山掌教杀死。

然而现在倪鹤年带着这样的气息出现,却让整个场间的局势,彻底失去了控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倪鹤年的身上,所有的人此刻都想知道,倪鹤年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前来。

……炼狱山掌教面对着倪鹤年,双手再次反掌击退身后的两尊独轮金属傀儡。

在眼眸里出现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时,他的心中也出现了一丝淡淡的悔意。

如果知道倪鹤年非但没有伤重至死,反而突破到了大圣师境界,那他今天就绝对不会降临在这里。

原本像他这样的存在,这数十年间,他眼中的真正敌人就只有青鸾学院,对于大莽和云秦这样的帝国本身,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然而此刻,他心中却是有一种真正的愤怒,他很想将整个云秦帝国彻底毁灭。

这个帝国,怎么可能接连不断的出现这么多的修行天才,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的大圣师!他依旧是世间最无敌的存在,即便面对此时的倪鹤年,所以他依旧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场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震惊,他的愤怒。

倪鹤年也感觉到了炼狱山掌教的愤怒,你很愤怒?在炼狱山掌教的双掌依旧在拍击着两尊独轮金属傀儡,依旧发出不像是人间的神魔交战的轰鸣声里,他却是突然出声,平静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愤怒的原因,其实你这样的愤怒毫无理由……因为很多大莽人在有可能拥有更高的成就之前,就已经被你变成了狗,或者被你杀死。

你这样的人,才是造成大莽的修行者世界始终不如云秦的修行者世界精彩的真正原因。

在这种时候,倪鹤年说这样长的一句话,似乎显得有些废话,有些无聊。

然而炼狱山掌教认为他有资格和自己这样说话,于是他的愤怒反而消隐了下来,依旧将两尊独轮金属傀儡一次次震出,同时平静的出声道:我承认我小看了你。

倪鹤年神容寻常的平和道:没有关系,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小看我。

炼狱山掌教看着他,语气微寒道:你来是想杀我?倪鹤年点了点头:我来杀你。

炼狱山掌教想了想,道:你是为了长孙锦瑟来杀我?倪鹤年摇了摇头;是我要杀你。

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此时对话的话语本身似乎有些无聊,然而因为此时两人都是世上最强的大人物,且简单的话语里包含着最为真实的生杀之意,所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浓厚杀气,如铁幕般扩散出来,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为什么?炼狱山掌教的眉头微皱,有些不理解般补充了一句:你想要杀我,自己便不可能活。

倪鹤年看着炼狱山掌教,微笑着说道:像你我这样的人,一生都在追求着无敌,我不像你是申屠氏,不像你一样拥有一些天生的东西,所以我便比你想得更为简单点。

我这一生都只是想着战胜一个接一个屹立在我面前的强者,现在我的面前,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不试着战胜你,不试着杀你,我剩余的生命,便没有意义了。

短短的几句话,在此时却是描绘出了倪鹤年的一生。

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错了。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认为云秦皇廷大供奉是最忠于云秦皇室的一条狗,忠实得甚至能够不惜用自己的命来帮皇帝铲除一名又一名厉害的对手。

然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然明白,其余所有的一切,在于倪鹤年的眼中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这一生,追求的目的始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战胜一名名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他是真正的修行痴。

然而这份执着的信念,却又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动容和尊敬。

好,老倪,你果然是条汉子。

你杀了他,我每年都给你上香。

徐生沫本来觉得林夕不成,极其怨念,现在陡然三尊独轮金属傀儡反过来对付炼狱山掌教,又突然出现倪鹤年要杀炼狱山掌教,他顿时就兴奋了起来,叫出了声。

炼狱山掌教此刻也开始觉得林夕这些人里面,最可恶的人便是徐生沫,他很想现在就将徐生沫杀死,然而倪鹤年不动,他便根本不敢再分神去击杀徐生沫。

我会先杀死你们。

然而就在此时,倪鹤年却是缓缓的转过身,看了徐生沫一眼,又看着林夕说道。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徐生沫一呆,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倪鹤年,你说什么?倪鹤年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林夕,平静的叙述道:我一直也很想知道,当将神和炼狱山掌教真正相遇时,谁会更加强大一些。

现在看来,似乎是炼狱山掌教更为强大一些,我似乎已经可以轻易的杀死你们,然而将神这种天赋,谁也不能够真正理解,所以我必须做最后的确认。

林夕的口中充满了苦意,他努力的抬起了头,看着倪鹤年,艰涩地道:你说的最后的确认,就是要试着杀死我?他的这句话相对于大圣师的出手而言十分的缓慢,在他这句话从开始说到结束之时,炼狱山掌教的双手已经和两尊独轮金属傀儡相触了十余次。

无巧不巧的是,在林夕最后一个字出口之时,两尊独轮金属傀儡的内里,发出了一声晶石碎裂的响声,这两尊独轮金属傀儡身上所有的光焰终于消隐,然后不再向前,而是被炼狱山掌教的力量推得往后飞滑而出,像两个车轮一样,朝着山下滚落下去。

山道上彻底的平静下来。

倪鹤年看着林夕,点了点头。

徐生沫终于回过神来,再次大叫起来:倪鹤年,你这个变态。

我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倪鹤年依旧没有看徐生沫,只是看着林夕道:毕竟没有长孙锦瑟,我也不可能走到今日一步,就算最后还他个人情,我也会先杀死你。

这的确是一个很变态的想法,似乎在倪鹤年看来,他之前所做的很多事,为云秦皇帝杀死的那么多强大对手,都只是他在修行之途中,为了自己做的,唯有现在杀死林夕这一件事,才是为了云秦皇帝而做的,所以只有这件事,才算是还皇帝的情。

所有林夕这一方的人都好像从云端落入了深渊的冰窟之中。

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斗个两败俱伤,一起死去,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期待的事情,然而现在,整个局势却反而雪上加霜。

要想杀死炼狱山掌教,还必须先杀死倪鹤年。

先对付倪鹤年,再对付炼狱山掌教?一个炼狱山掌教,已然无敌,再加上一个云秦无敌的倪鹤年,两名大圣师,有谁能敌?林夕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这是即便他能预料到,预知到,也根本无力扭转的局面。

他的面容上和眼睛里都充满了痛苦。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的痛苦来自于青鸾学院覆灭和最终让云秦皇帝坐收渔人之利的不甘。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却是努力地擦了擦糊住了脸面的腥臭汗水,然后看着倪鹤年,认真道:你杀不了我的,你如果真这样做,最后的结果便是你死在我手里,然后最有可能便是炼狱山掌教坐收渔人之利,他在我杀死你之后,或许有可能杀得死我。

林夕的话让最了解他的高亚楠和南宫未央等人都觉得吃惊和不可思议,但是她们却都又听得出来,林夕的这句话,绝对是认真的。

炼狱山掌教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震动的神色。

倪鹤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想了想,然而不等他出声,林夕便已轻咳着出声道:池雨音,你给他些证明。

池雨音没有想到等到最后,却是在这种时候等到林夕让她出手的命令。

此时的压力让她的浑身都有些战栗,但她也没有丝毫的停留,将魂力贯入她袖中的七颗宝石之中。

七颗散发着沧桑气息的宝石从她的衣袖中飞出,围绕在她的身周,流散出古朴文字般的光影。

炼狱山掌教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起来。

倪鹤年的眉头也皱得更深。

像他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已经根本不需要出手相试,就已经可以感觉出天地间多出的这些纹理和力量。

这最多只能阻止圣阶的力量。

倪鹤年看着这七颗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宝石,说道。

这已经够了,动用圣阶之上的力量,你也会死。

林夕看着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倪鹤年,艰涩而坚定的认真说道:而且我们的手中,还不止拥有这样的力量。

第七百七十一章 仇恨你不要忘记,你至少是云秦人。

你坚持你所认为的道,一心修行,所以今日才有这样的成就,你觉得欠了长孙锦瑟一个人情,准备顺便还他一个人情,然而你生在中州市井街巷之中,生你养你的都是云秦人,你饮的每一滴水,吃的每一粒米……你能成为修行者,都和云秦有关。

你这一生,都深深的刻着云秦的烙印。

没有云秦,没有中州城里面的那些人们,便永远都不会有你的今天,你欠了那么多云秦人的情,你便不想着还?你一定想要杀死我,至少也和我们一起先杀死了炼狱山掌教再说。

我们可以先联手杀死他,然后再决一生死。

林夕没有停止说话,他并不奢望自己的这些话语能够打动倪鹤年,因为他很清楚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这种阶层的人物,脑海中的想法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只是因为虚弱到了极点,生怕自己不坚持着说话,精神略有松懈,便会直接昏死过去。

然而他此时面容和眼眸里的痛苦,却又不只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极度不适,还因为他必须舍弃某些对于他和学院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他的确想到了一样还可以依仗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杀死任何圣师都没有问题,能否杀死大圣师,却还是未知之数,最为关键的是,这件事只有他才有可能做到,他必须设法恢复一些力量才有可能做到。

倪鹤年浑浊的目光中泛起了许多异样的色彩。

这种色彩就像中州城里清晨某片芭蕉林中的水汽,又像夕阳落山后某条白墙黑瓦的小巷里挑起的灯笼火光。

谁都可以看出倪鹤年不是个恋旧的人,但所有人也看得出,在倪鹤年为自己铺就的人生道路的尽头,他也不免想起了自己一生里很多难忘的时光。

所有的人都隐约觉得可能会出现转机,所以此时就连呼吸声都似乎全部停顿了,唯有林夕的轻咳声。

倪鹤年在感怀中陷入沉默。

他考虑了很久,然后才抬起了头。

让所有青鸾学院这一方的人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的是,倪鹤年摇了摇头,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然而你给我的感觉却更加危险,所以我依旧会试着先杀死你。

你是在故意玩我么!徐生沫几乎是气急败坏般叫喊了起来,没有人会认为倪鹤年是在故意玩弄他什么,然而他觉得倪鹤年这种有些被说动的情形下,却是又断然拒绝,而且还是在见到了林夕让池雨音展露出新的隐匿力量后,依旧做出同样的决定,简直就是在故意玩弄他们的感情。

倪鹤年,你的脑袋里装着的都是粪便,难道你小时候是被云秦人用粪便喂养大的?所以要在这种时候来报复云秦么?徐生沫骂得极其怨毒,极其刻薄。

但是他难听的叫骂声却是又突然顿住。

不是因为这时倪鹤年要出手对付他,而是一侧的山林中,突然又显现出了一抹熟悉的黑色。

徐生沫的眼睛霎时亮了,然而却又更加失望透顶,差点一口气不顺,直接憋得昏死过去。

那种熟悉的黑色,是青鸾学院的颜色,他以为来了什么新的救星。

然而此时出现的,却并非是学院什么他都不知道的强者,而是一名和边凌涵等人差不多同样年纪,而且似乎更要瘦弱一些的女学生。

这名瘦弱的,看上去甚至有些拘谨的青鸾学院女学生是艾绮兰。

除了林夕等人之外,在场其余的修行者都不知道这名突然出现的青鸾女学生的名字。

只是从她身上可以将她的头都兜住,且黑色的色彩似乎在不停流动的奇特黑袍,许多人猜测出她便是在先前东景陵的一些战役里出现过的青鸾学院这一代守夜者。

守夜者应该始终潜伏在暗地里。

但看着这名瘦弱的青鸾女学生不发一言的低头走到林夕的面前,然后依旧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倔强站立在林夕身前,看着倪鹤年,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她的修为,不管是隐匿着偷袭,还是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对于倪鹤年此时的实力而言,都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她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倪鹤年要杀林夕,便只有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场间又似乎安静了数分。

炼狱山的那些红袍神官们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复杂。

从一开始,林夕就不是凭借着自己个人的战力在对抗炼狱山掌教,尤其在各种想象不到的力量迭出之后……艾绮兰此时这样的举动,至少让他们所有人感觉林夕身边的不可知因素,又多了一个。

叮……就在此时,压抑而沉寂的山道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异常清脆好听的声音,这一声声音,就像是中州城里一些屋檐上挂着的风铃的声音,然而在下一刻,许多人都感觉到了耳膜的刺痛,感觉到这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刀锋。

倪鹤年原本已经变得冷漠的目光里又闪现出了异样的神色。

这声音是从秦惜月的手上发出。

通过这声音,他响起了在中州城里和钟城以及夜莺的一战。

也就是这声音,让他感觉到了艾绮兰和秦惜月此时表达的还有更多的含义。

你们想为你们的老师报仇?想到那些带给自己一些意外,但又无一例外被自己击败的强大对手,他忍不住骄傲的冷笑了起来:用这种陪葬的方式?还是你认为夜莺曾经成功的阻止过我杀死钟城,你就觉得你和夜莺一样能够阻止我杀死林夕?倪鹤年很享受此时的美好,享受炼狱山掌教不久前享受着的无敌,所以他接着看着秦惜月微讽道:你不要忘记……他原本是想说,你不要忘记,若是没有中州城里的其它老人,没有宇化家的人,即便是夜莺也依旧不可能带着钟城逃离中州城。

然而他的这句话,却是骤然中断。

因为就在此时,又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千叶关里走了出来。

这同样是一个身材很瘦小的青鸾年轻学生,因为和林夕等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所以林夕等人第一眼便觉得陌生,然而这名瘦小的青鸾学生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却还是让林夕等人在一个失神之后便想起了这人是谁。

宇化无极!边凌涵忍不住发出了失声的惊呼。

……那场和雷霆学院的对决,即便是这些年轻人告别无忧的青春,面临残酷战争的起始,但的确已经相隔得太过遥远。

那时的雷霆学院还是鼎盛,但现在雷霆学院和仙一学院都几乎不复存在,所以参加过那一次对决的人,也已经极少会想起在那场对决里重创之后,便消失在他们世界里的宇化无极。

林夕看着这名曾经斥责他们贪图享受,没有信仰的同学,想到那飘雪山岭中的那场对决,他的心中有些温暖,但想到此时并不是可以怀恋过往的时候,他便更加痛苦的轻咳了起来。

你不用出来陪着我们一起死。

他没有多想,便下意识的看着走近的宇化无极说道:我虽然救过你,但你们宇化家保护我的家人,早就已经扯平。

我不是为了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和前几年相比,宇化无极的样貌并没有什么改变,但他看着林夕,却早已不再是看不起,不屑为伍的神情,而是充满了真正的尊敬。

他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看着若有所思的倪鹤年,肃然道:我出来是因为我是青鸾学院的人,还因为我也要为我宇化家的人报仇。

因为极度虚弱而脑袋不像平时一样清晰的林夕有些反应了过来,他想到既然宇化家的人出现,又怎么会只出现一名宇化无极……再加上此时宇化无极的话语,他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你说什么?他的身体猛然一颤,浑身的肌肉因为他这一下反应而近乎都要抽搐起来。

他杀死了祭司殿的所有人,在来这里之前。

宇化无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说道。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猛的一顿。

高亚楠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雪白。

只是因为不想让祭司殿的人赶来参与这一战,所以你就杀死了祭司殿所有的人?她看着倪鹤年,厉喝了起来,浑身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徐生沫的双手也异常的冰冷,在佟韦的那一箭射出之后,还无法杀死炼狱山掌教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心里痛骂那些祭司殿的老人,因为他觉得以那些祭司殿的老人的实力,只要来到这战场上,也依旧可以起到一些决定性的作用,而现在,他才知道那些祭司殿的老人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都已经无法再骂倪鹤年,因为他实在已经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语句来骂倪鹤年。

此时,千叶关内的一些云秦官员和大莽官员之中的修行者心中却是更加寒冷,因为宇化无极说出的这句话,让他们想到另外一个事实。

即便倪鹤年只要动用圣阶之上的力量,就必定会爆体而亡,但既使他一直将力量压制在圣阶和人对敌,他的感知却是大圣师的感知,他身体的反应和出手的速度,依旧超越所有圣阶,他体内魂力的总量,也远远的超越圣师。

所以现在的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依旧是圣阶之中无敌的,除非必须逼他们动用超过圣阶的力量。

噗!林夕咳出了鲜血。

想到那些曾和自己接触过的祭司院老人,他的心中充斥着的,已经不是无法和倪鹤年这种想法不正常的怪物无法沟通的无奈,而是充满了无穷的怒火和杀意。

我希望你学到了祭司殿的光明。

咳着血的林夕艰难喘息着,对着宇化无极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学到。

第七百七十二章 将神一击我学到了祭司殿的光明。

宇化无极的声音,就像天籁一般响起。

虽然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但林夕却只觉得好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屏着的一口气骤然一松,浑身又是一身虚汗,他的视线都已经开始模糊,甚至看不清身旁的宇化无极,但是他的声音却再次变得平静而肃冷:那我们就可以试着杀杀他们了。

南宫未央此时也不明白林夕到底在想什么。

对我施展光明。

正因为想不明白,她便决定采用自己可行的方法,对着宇化无极说道。

必须由我来。

林夕尽量调匀着自己的呼吸,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最多拼死一个倪鹤年或者炼狱山掌教,最终没有什么用处。

南宫未央皱起了眉头,但当林夕很肯定时,她却从来不会和林夕争辩什么,所以她看了宇化无极一样,示意他听林夕的话。

宇化无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开始发光。

一丝丝纯净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线,从他的身上涌出,落在林夕的身上。

他身上的气机开始迅速的衰弱,而林夕身上的气机,开始迅速的旺盛,这就像是一场生命的接力。

……在倪鹤年和林夕开始谈话之后,巨辇上的炼狱山掌教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像一名被忽略的看客。

然而就在宇化无极的身上发出光明的瞬间,他却往后跨出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威严的身躯就好像化成了一缕清风,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巨辇后方数十步外。

像他这种存在,即便只是做一名沉默的看客,也依旧对这个世间有着实质性的掌控。

倪鹤年在这段时间里还未出手,最重要的一点原因,也是因为他的沉默。

倪鹤年也必须担心在朝着林夕等人出手的瞬间,遭遇他的偷袭。

他的沉默和不动,便是此刻制衡三方的力量。

现在他的退,便是表明了态度,让倪鹤年不必再担心同时面对他的威胁,而他的这一退,无形之中也操控了倪鹤年和林夕等人这一战的开始。

……炼狱山掌教退,倪鹤年却是不动。

但他站立在山道上不动,却并不代表着他不战。

他不动,只是因为在他还是中州城里一名给真正的大人物提鞋都不配的低阶修行者时,他就看过第一次进入中州城的张院长和中州城中无数强者的战斗。

所以他很清楚,像张院长和林夕这种将神,出手时机和应变的把握比任何修行者都要精准,所以面对将神,最好的方式反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全力感知,等待着将神一击的来临。

你们都退远一些。

林夕的身体在闪闪发光,他的目光聚集在倪鹤年的身上,却是先行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转头看着身旁的池雨音,道:你什么都不要管……我只要你用这七颗宝石。

林夕这两句话的意思,显然是让高亚楠和南宫未央等所有人离开,只要让池雨音留在他身边帮他防御。

一时没有人退。

因为所有的人都开始怀疑林夕是不是要用什么自杀性的手段。

放心,我是要试着杀他们,而不是要自杀。

林夕看着高亚楠的眼睛,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无疑是最了解林夕的人,看着林夕的目光,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飞快转身,往着千叶关中退去。

南宫未央的眉头微蹙,但也不再犹豫,跟着高亚楠转身退走。

她们一退,除了池雨音之外的所有人,全部如潮水般往后退却。

倪鹤年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了头,身外的空气瞬间变得绝对的平静,就好像变成了一块玻璃,然后他远远地看了高亚楠一眼。

林夕却笑了起来,微嘲道:倪大供奉,虚招这种东西,对我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身前的大黑,朝着前方抛了出去。

倪鹤年本来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林夕的这一个动作,却让他和远处的炼狱山掌教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抛出大黑的同时,他的手中也开始发出纯净的光线,形成了耀眼的光明光束。

最耀眼的光亮和大黑最深沉的黑形成了耀眼的反差。

难道绝对的光明落在最深沉的黑上面,还能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一瞬间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都感到了不解。

但几乎同时,他们发现从林夕手中喷涌而出的光束里还有别的东西。

那是一截边缘很锋利的天蓝色晶石。

炼狱山掌教想到了某种可能,他比倪鹤年更早的反应了过来,他发出了一声惊惶的低啸,整个身体好像折断一样,往下倒去,体内的魂力从他的足底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使得他的身体开始急剧的加速,要贴着地面平飞出去。

倪鹤年只是比炼狱山掌教略晚一些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但他同样清楚,大黑就在林夕的面前不远处,而且此刻距离林夕的光明只有数尺的距离,林夕发出的光束速度又是极快,所以这世上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林夕发出的光束撞上大黑,包括包裹着的那截天蓝色晶石。

在这唯有大圣师才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才能有所判断的极短时间里,倪鹤年做出了和炼狱山掌教截然不同的应对,他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放在往后逃离或是闪避上,他依旧站立在原地不动,体内的魂力,却是不停的析出,一层层的在他身前凝聚。

……天蓝色的晶石随着光束一齐冲击在了大黑上,天蓝色晶石的边缘切割在了大黑的三根弓弦上。

三根黑色的弓弦毫无声息的断裂了开来。

弓弦上震颤而出的几缕气息,使得坚硬的天蓝色晶石直接崩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断裂的弓弦还在空中收缩飞舞,然而琴身上却已经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就好像一个星球陡然崩解。

一条条黑色的光华,从这些裂纹中冲出。

黑色本身就是最深沉,最吸光亮的色彩,然而这些黑色的光华,却似乎比林夕发出的光明还要明亮。

……炼狱山掌教无比的惊惶。

他没有时间去想林夕为什么敢这么做,为什么知道大黑损毁时会发出毁灭性的力量,他只是想逃得更快一些。

他甚至张开了双手,想要抓住后方地上两尊被他击溃的独轮金属傀儡,挡在他的身前。

然而从大黑的裂纹中射出的这些黑色光华,却是比他魂力喷涌的速度还要快。

他的身体几乎才刚刚完成彻底的加速,在空气中化成普通的修行者难以感知的流影,然而一条黑色光华,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大黑还在喷射着这些黑色光华。

这条黑色光华的一头还连在大黑上,所以这一条黑色光华显得极其的长,就像一条长达数里的长剑,扫过了他的身体。

黑色光华扫落在他胸口的瞬间,将他不可置信的面容映得明亮而漆黑,然后他的身体被斜着扫成两段,在这条黑色光华切断他身体的最后时光,他在恐惧和不可置信中有了一丝犹豫,想要以真正的大圣师之力抗衡,身体上出现了无数裂纹。

然而这样的犹豫,只是让他下面半截身体发出了恐怖的轰鸣,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伴随着无数飞灰,像流星一般飞射而出!……有一条黑色光华也更早一些扫向了倪鹤年。

倪鹤年释放的魂力在他身前构筑而成的一道道屏障散发着深黄色的色彩,就像一层层琥珀在这条黑色光华的面前纷纷裂解。

在黑色光华扫碎所有这些深黄色屏障,就将切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布满无数孔洞的筛子,无穷无尽般的冰寒力量,从他的肌肤上,血肉中,狂涌了出来。

在进阶大圣师之后,他知道自己只能真正出手一次,所以凭借着和那名没有双腿的炼狱山大长老一战中得到的感悟,他即便没有周首辅和高亚楠的天赋,然而却硬生生的吸纳了无数冰寒元气于体内,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蕴含难以想象的冰寒力量的冰人。

这也就像是融魂。

所不同的是,融魂得到的力量和魂力相辅相生,而他吸纳的力量,却是硬生生的压在魂力之中,只是像在自己的身体里,硬生生的埋了一柄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没有亲眼见到李苦和闻人苍月的一些战斗,但他却似乎从那些战斗的传闻里,便也得到了一些感悟。

他的确是云秦历史上的真正修行天才。

此刻,原本他只是为了加强出手一击的威力,原本准备用来对付炼狱山掌教火焰,相当于他生命的元气和力量,被他毫不留情的从体内逼出,迎向这一条黑色光华。

嗤!这一条黑色光华有数十米长的一段,竟然直接变成雪白,被冰雪硬生生的冻结、阻挡在空中,然后这条黑色光华,竟然被他体内冒出的力量,从中截断,崩散在空中。

然而与此同时,倪鹤年的身上,也布满了数十道深深的,如同挥剑砍过一般的裂痕。

第七百七十三章 这一年的彩虹一条血箭从池雨音的口中喷涌而出。

在林夕往前扔出大黑的瞬间,得到林夕提醒的她就已经不顾性命的将自己的魂力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贯入七颗宝石之中。

她是已经十分接近圣阶的修行者,像她这样的一个修行者不顾性命的拼命喷涌魂力,即便只是贯入普通的魂兵之中,激发的力量也十分惊人,更不用说是这七颗蕴含着古修行者世界的力量的宝石。

这一口鲜血,是她过分动用魂力损伤内脏所导致。

然而在下一刻,她也根本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七颗宝石散发出来的光符形成的绿色光幕,直接碎成了无数绿色萤火虫一样的流光,她和林夕所在的空间,仿佛被一个无比巨大的神锤猛敲了一记,她和林夕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震飞出去!七颗宝石也随着她和林夕,往后飞散而出。

……在倪鹤年的身上出现数十条深深的,如同被利剑切入一般的裂痕时,林夕和池雨音的身体随着无数碎裂的淡绿色荧光在往后倒飞,炼狱山掌教的上半截身体,也像一块抛飞在空中的朽木,没有落地。

大黑还在继续开裂,那些裂缝里的黑色光华,还在继续涌出。

有许多黑色光华,冲上了上方的天穹,同样也有许多黑色光华,扫入了炼狱山的人群里。

上方高空里的云彩,被一道道黑色光华上震荡而出的磅礴气息彻底震得无影无踪,一圈圈特别耀眼的天光,从空中罩落下来。

地面上,所有被黑色光华扫中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们,并没有像炼狱山掌教一样被扫成两截,而是整个身体直接变成了飞灰。

……大黑彻底的崩裂,自己也化成一片片蝴蝶般的飞灰,弓身中射出的黑色光华,也开始消隐。

噗!倪鹤年身上数十条深入内里的裂口中,同时喷出夹杂着无数碎砾的气流,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一时无法动作。

啪!炼狱山掌教的半截身体重重落地。

他的绝大部分力量都聚集在下半身,且已经随着下半身的崩碎而消失。

此时坠落在地,他剩余的力量,也开始从他的身体中沁流出去,消散在天地之间。

除了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所有的人在这样一个极为短暂的片段里都根本来不及反应和思索,等到炼狱山掌教的半截身体落地,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们才开始感觉到无比的恐惧,才开始发出惊骇的尖叫,才发现原本站立在自己身旁的许多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然后他们才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们变得更为恐惧,恐惧得许多人都根本站不稳,坐倒在地上拼命的发抖。

这种恐惧来自炼狱山掌教被击倒,还来自于,他们想到方才自己根本来不及躲闪,那些消失的人,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来不及思考,就被落到身上的黑色光华扫成了飞灰,而他们此刻还能活着,只是因为那些黑色光华正好没有落到他们的身上,否则站着的就是他们身旁的人,而消失的就是他们。

池雨音重重落地。

在身体和坚硬的地面冲撞,一口逆血再次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之后,她才终于能够恢复呼吸,她剧烈地喘息着,也才开始从脑海里的一些破碎画面中,回想出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夕自毁了青鸾学院的传奇神兵大黑!碎裂的大黑散发出了无数带着恐怖威力的黑色光华。

只是有一道黑色光华从她和林夕的身周掠过,一丝的碰撞,就击溃了她不惜代价激发的七颗宝石的力量。

林夕呢?!林夕怎么样!这个时候,她有些明白了林夕为什么要让她到这种时候才动用这七颗宝石的力量。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做到好好护住林夕!反应了过来的池雨音发疯般的转过身去,然后她看到了落在自己身旁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林夕。

她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赫的一声,林夕的整个身体猛然扭动了起来,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林夕的样子极其的痛苦,然而池雨音却是像一个疯女人一样笑了起来,笑得她也开始剧烈的咳嗽,也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林夕还活着,而且咳得很有力,这对于她而言,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讯息。

……千叶关内外的所有人都从巨大的震撼里醒来。

更多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个疯子一样叫喊了起来。

已经真正世间无敌的炼狱山掌教只剩下了半截身体,而且这半截身体的力量和生命,也在快速的流出身体,化为虚无。

倪鹤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他的身体只要一动,就会彻底崩塌。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少掉了三分之二,此刻只有二十余名活着的炼狱山神官,站在布满沟壑的山道上。

千叶关上方的天空都似乎被冲破了,明亮的光柱像梦幻一样,垂落下来,照耀得山道上的一切都分外的晃眼。

绝大多数人都震骇到麻木。

他们浑身发麻的看着这副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他们开始又发现一个事实。

在林夕自毁大黑的瞬间,大黑绽放道上百道黑色光华,这些黑色光华就像怒放的花瓣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绽放,然后化成长达上千米的狭长黑剑,一路扫去。

三分之二的炼狱山中人,在这一击中死去。

就连无敌的炼狱山掌教,也正在死去。

然而林夕没有死。

池雨音没有死。

就连他身后的青鸾学院的修行者们,也一个都没有死。

同样有黑色光华从他们的身周掠过,然而却没有一道真正落到这些人的身上。

林夕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可能做到!所有的一切不可置信,不可思议,最后沉甸甸的充斥这些人麻木的脑海的,唯有两个字:将神!……林夕真恨不得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他觉得这样都会好受一些。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短短的一息时间,他却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虚弱到了极点的感觉还未从他的身体里消失,极度的疲惫又已经如无数只蚂蚁在他体内穿行。

只是他同时又觉得快意。

哪怕学院永远失去了这样一件具有特殊意义的魂兵,但这件魂兵代表着的本身就是将神……而且用这样的一件魂兵,除去两名青鸾学院最可怕的敌人,在他看来,十分值得。

一道纯净的光束从他的背后射来,沁入他的身体。

这道纯净的光明是摇摇欲坠的宇化无极发出。

宇化无极本身也已经到了极限,再发光明,自己恐怕就会死去,然而此刻担心林夕的伤势,他却还是强撑着发出了光明。

林夕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扭头看到了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艾绮兰和秦惜月等人,看到摇摇欲坠的宇化无极,他便摇了摇头,反而抬手发出了一束更为明亮的光明,落在了宇化无极的身上。

他是看出自己的身体实际状况还要比宇化无极好一些,害怕宇化无极死去,才马上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但这样的反应却造成了两个人用光明互相照耀,他就觉得有些好笑。

再想到若是中州城里的云秦皇帝得知这里的一场盛宴的最终结果,他就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夕在分外明亮的阳光下,笑得分外的灿烂,令人分外的心动。

……所有还活着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浑身颤抖着,开始无意识的后退着。

有些坐倒在地上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甚至爬不起来,双脚不停的蹬踢着地面,拼命的将自己往后退。

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在踉踉跄跄的倒退中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往自己的脚下望去,然后他的身体好像被雷电劈中,他的大脑空白到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

他此刻踩到的,不是什么破碎的衣物和铠甲,而是炼狱山掌教的身体。

这名失魂落魄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竟然不小心,踩到了平日里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炼狱山掌教的身上。

这是让人忍不住想发笑,而又根本笑不出来的画面。

然而此时,炼狱山掌教却并没有任何的愤怒,在他生命的最后尽头,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想起了自己一生中许多的片段,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居然还是败在了青鸾学院的手里?居然还是死在了将神的手里?为什么?他痛苦地问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在他问出最后的这一句话的瞬间,他的这半截身体里剩余的力量,也彻底流淌干净,然后他的身体像沙化般碎裂,变成了一堆蓝黑色的灰烬。

那名大脑空白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就踩在了这一堆灰上。

倪鹤年在此时抬起了头。

他身上那些如被利剑切入的裂痕上出现了白色的冰雪,他终于镇压住了自己体内崩乱的元气,阻止了自己身体的裂解,他依旧还可以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一条显得异常倔强的身影和一条显得异常美丽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声怆然的声音响起,就像中州城的深巷里,有夜莺在欢快的呢喃,有鲜花在吐露着芬芳,有豪客放下了酒壶,用手指在弹着刀锋。

倪鹤年身上这许多裂纹中的冰雪中骤然响起了许多轻微的咔嚓声。

他的脸色大变。

就在他想要前行,但又脸色大变,不得不重新停住的这一瞬间。

一团浓浓的黑雾,将他笼罩在内。

无数细碎的声音响起,好像有无数蛇在地底游走。

倪鹤年很熟悉这种声音,他知道这是暗祭司的何种手段,他体内的魂力依旧不是这两名青鸾年轻女学生所能相比的,然而在此时,夜莺传授给秦惜月的音震之法,却正是他此刻身体的克星。

他必须控制自己体内魂力的破碎和蔓延,他无法动作。

他感到了无尽的悲哀。

他想要的人生道路的最后尽头,不是这样的,他应该在最光辉的时候落幕,击败将神,击败炼狱山的最高存在。

然而他却成了一名几乎没有什么出手机会,就要死去的大圣师。

在这无尽的悲哀里,他又想到了林夕的话,他又想到了成就自己的,正是云秦的那一名名曾经教导过自己,或者和自己为敌的强大修行者。

而自己最后,却还是死在这些修行者的弟子手里。

成也云秦,败也云秦。

倪鹤年不甘心的发出了一声厉啸,往前跨出了一步。

无数从地下涌出的金属长鞭,刺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也同时崩解,变成了无数冰碴飞散。

冰碴中最为细微的颗粒融化成细微的水珠,在元气的冲撞中破碎得更细,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千叶关的山道前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艾绮兰和秦惜月就站在这一道美丽的彩虹下。

第七百七十四章 盛宴之暮这是林夕这一生里,或者说他所经历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世间里,见过的最美丽的彩虹。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永远记住这幅画面。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义,更为重要的是,姜钰儿、李开云……他的这些同学们,朋友们的牺牲,也变得更有意义。

所有还活着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全部停顿在这样的彩虹下,他们都不敢前进,也不敢再向后退,就像被上天抛弃的孩子一样,绝望、抽搐、哭泣,蜷缩在地。

这些炼狱山的红袍神官平日里把自己看成超出人间的神魔,但他们在炼狱山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面前,心中却实又无比的卑微,他们被驯成了炼狱山掌教御下的蝼蚁,靠着炼狱山掌教的恩泽生存,他们又将炼狱山大长老和炼狱山掌教看成真正的神魔,他们只是战战兢兢的活在炼狱山中的信徒。

他们的内心本来便扭曲,现在炼狱山掌教都已经痛苦地死去,他们脆弱的就根本连普通人都不如。

而且他们的后方,还有看上去像杂军,然而却是天下最强的军队,龙蛇黑旗军。

和神象军对峙着的黑旗军同样也扼守住了他们下山的道路,他们也根本无路可退。

那名猎户装束的黑旗军背上的女婴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美丽绚烂的彩虹,她也很高兴,露出了灿烂甜美的笑容。

所有的黑旗军人,依旧在等待着来自林夕的命令。

所有骑坐在巨大白色神象身上的神象军士,面色也变得极其的苍白,握着兵刃的双手也开始不停地震颤,身上的金甲,随着他们的震颤而发出一圈圈无法掩饰的闪光。

他们知道,这一场盛宴已经落幕,随着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的死去,他们这股原本举足轻重的力量,现在已经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林夕也很清楚,只要他发出命令,这支神象军必定会被黑旗军全部杀死,他抬起了手,然而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飞灰,太多的鲜血和尸体,他太过于疲惫,为了几个大人物的意愿,今天已经死去了太多不该死的人,而且他知道只要他发出命令,这支神象军虽然会被彻底剿灭,但黑旗军同样也会死不少人。

在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死后,他和青鸾学院已经随时可以对付这支神象军,所以他觉得这场盛会是应该结束了,至少在今天,他不想再杀人,不想再看到很多人死去。

所以他举起了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军令,只是疲惫的在空中挥了挥,让他们走吧。

神象军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刻连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都已经败亡,他们没有资格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声音。

在他们所有人垂下头,白色神象开始转身之时,林夕又发出了一声轻叹:我今后不想再看到你们。

这是规劝,同样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所有还活着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们连呼吸声都不敢再发出,他们开始等待林夕的审判。

我会把你们交给湛台浅唐处置。

林夕想了想,看着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们,然后说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有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听出了林夕不会杀死自己,然而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在沉寂了数十息的时间后,他们里面终于有人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跪了下来,对着湛台浅唐行大礼。

他头上的尖顶高帽在叩首之时掉了下来,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却已不敢再伸手去捡。

见到这名炼狱山神官的举动,其余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终于也明白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神魔,从今天开始,他们必须对人世间臣服,他们不能再肆意的奴役大莽的百姓,而必须为大莽而效力。

……再没有战斗发生。

千叶关里,从炼狱山掌教到来之后,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大莽皇帝也依旧不敢起身。

他最大的奢求只是能够活着,现在他还活着,便根本不敢再奢求自己还能够坐到那张龙椅上。

他此时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因为他想到了这世间另外一个皇帝,一个和自己相比,拥有更高的真正权力的皇帝。

他很清楚,随着这场盛会的结束,又一个新的时代来临。

从青鸾学院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张院长的时代便开始终结,变成了炼狱山和炼狱山掌教的时代。

然而炼狱山掌教的时代,却是无比的短暂,只是刚让人看到,便已终结,现在,是新的将神时代。

中州皇城里那名拥有最高权势的帝王,比自己输得还惨。

……大莽皇帝的身后,隔着一张黑色的长桌,便是一身盛装的刘学青。

刘学青的面前,是那份云秦和大莽停战的盟书。

这一场盛会,显然以青鸾学院的最终胜利而落幕,他为林夕拖到了足够的时间,所以他和林夕一样,也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然而此时,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不想青鸾学院亡,不想云秦的精神亡,所以他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选择了帮助青鸾学院。

因为过度的压力和劳累,他甚至患上了严重的背疮,疼痛的大量服药都无法安眠,此刻更是高烧不止,身体也十分虚弱。

现在青鸾学院在他的帮助下胜了,他却是开始必须真实的面对这个新的时代,开始面对接下来必定会发生的很多事情。

他在明亮的阳光里,无比痛苦的抬起头来。

他看了一眼林夕的身影,然后痛苦的呻吟,弯下了腰。

他身旁一名云秦官员担心他的病情,转过身去,然而在下一刻,这名云秦官员却是发出了一声惊惶的大叫。

所有人震惊的将目光投向这里。

林夕也浑身一震,转过身来,他和所有的人看到,刘学青的心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顺着这柄匕首喷涌出来,像汪洋一样在黑色长桌上铺开,浸透了那张盟书。

他这是为什么?边凌涵震惊的出声,她虽然没有看到刘学青是怎样将这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但只是凭周围那些云秦官员的反应,她就知道刘学青是自杀。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一战胜利落幕的情形下,刘学青却是会选择自尽。

林夕感到更加的疲惫。

他沉痛地看着已经呼吸停顿的刘学青,在异常庄重的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他才轻声回答边凌涵的话:他是无法面对自己。

林夕的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边凌涵却明白了。

刘学青是最忠于云秦皇帝的臣子,他的骨子里,流得全部都是天子至上的鲜血。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效忠皇帝……辅佐君王,让圣天子成为一代明君,让云秦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他的道,他的信仰。

然而他很清楚,在青鸾学院和林夕赢得了这一战之后,中州皇城里龙椅上的云秦皇帝,也已经只能和这里的炼狱山神官们一样,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无法忽略自己内心的声音,无法为了云秦百姓而不帮助青鸾学院,然而他也的确背叛了他的信仰,背叛了云秦皇帝。

他一生所读诗书讲述的道理,他这么多年为官的信仰,那么多死谏的直臣流的鲜血,让他觉得无颜活在这世间,所以他选择了不再痛苦,选择了死在这千叶关里。

在看到刘学青的鲜血在黑色长桌上铺开的那一瞬间,林夕曾经想过要阻止刘学青的自杀,然而他沉默的想到,自己终究无法改变刘学青的想法。

或许这样才会让你觉得不再痛苦。

林夕知道像刘学青这样的清臣,在中州城为官的每一天,看着云秦的境况,都不是享受,而是痛苦。

所以他决定尊重这名值得所有云秦人尊敬的直臣的选择。

你曾经希望我证明……但我对你说过,我不需证明。

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会证明谁是真正为了云秦,所有的云秦人,自然都会看见,自然都会明白。

在缓缓的直起身来之时,他在心中缓缓地说着,和刘学青告别。

第十六卷 人生就是一面镜子第七百七十五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上)发生在千叶关的这一场战斗,是现今修行者的世界里,确实的、有据可查的记载里,等阶最高的一战。

加上那些死在徐生沫剑下的云秦军中修行者,这一战死去的修行者便已上百名,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国士阶以上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再加上两名炼狱山大长老,倪鹤年和炼狱山掌教这样大圣师阶的存在,即便是张院长当年镇守坠星陵的一战,从高阶修行者的死亡数量上,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在整个世间,千叶关的这一战也有着和当年坠星陵一战一样深远的意义。

……云秦立国前十年。

没有云秦,只有环绕着中州的一些诸侯,一些门阀。

居留氏和长孙氏,在中州城进行着最后的交战。

西夷十五部在水草肥美的碧落陵中依靠天赐,越来越强大,最终不再满足于满目的青草和肥羊,想要得到世间最为繁华的中州城。

炼狱山最高神殿里的炼狱山掌教,拥有了可以掌控世间的力量,他随意地落下棋子,让南摩国开始蚕食着天下。

一名默默无闻的中年大叔背着一件无人知晓的魂兵,带着一头被他称为鸳鸯和一头被他称为麒麟的妖兽进入了中州城。

在中州城里,他击败了许多强大的修行者,杀死了其中的一些修行者,其中有些是居留氏的最强者。

长孙氏成为了中州城的王者,以仁治,以武治,开始令诸侯、门阀归顺。

这名中年大叔离开中州,进入了登天山脉,成为了青鸾学院的院长。

西夷十五部开始东侵,长孙氏无法挡,西夷十五部大军逼近中州,十五部中强者只觉攻入中州城指日可待,却不知道他们的铁蹄过去,毁坏了这名中年大叔曾经经过的一些地方,珍视的一些东西。

于是一夜之间,西夷十五部的所有首领被剑光斩落头颅,西夷十五部变成了丧家之犬。

再接下来,南摩国三十万大军逼近坠星陵,那名中年大叔和十七名青鸾学院强者出现在坠星陵,令南摩国和炼狱山的修行者死伤无数,最终南摩国灭,大莽兴起,强势的大莽开国皇帝湛台莽依靠千魔窟,开始了和炼狱山的抗争。

云秦兴起,变成世间最强大的帝国。

炼狱山掌教不敢踏入云秦一步,开始蛰伏,在数十年和青鸾学院的征战之后,他最终在千叶关前输掉了这一战。

……有些人的生老病死根本不用去关心,也不用去想。

然而如果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一个人的掌管之下,而这个人突然有一天死去,离开这世间,突然没有人管你了,你就会很自然的迷茫,想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该要做什么,或者可以做什么?炼狱山掌教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所以在他死去之后,在林夕离开千叶关,在压倒一切的震骇缓慢消散之后,跪倒在地上的那些大莽官员,就已经不可避免的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随着炼狱山掌教死去的消息传入大莽,大莽的普通百姓都不由自主的走出大街小巷,他们汇聚在一起,觉得那些炼狱山的神官,那笼罩在冲天烟柱里的炼狱山大长老,还有那坐在最高神殿里的炼狱山掌教,怎么可能会死?最开始的不可置信过后,这些普通的大莽民众开始想到,原来就算是神,也依旧可以被杀死。

然后这些普通的大莽人,心里也开始萌生出以往根本没有的东西。

因为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这样的人物的死亡的意义太过深远,所以有关千叶关这一场盛会的消息,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传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消息传入了炼狱山。

炼狱山里,还有一个很老的炼狱山大长老。

他就是那名说话的声音有如两片青铜片摩擦一般刺耳难听,曾经在山道上故意羞辱过张平的炼狱山大长老。

他也是那些很老的炼狱山大长老中最强大的一位,所以他被炼狱山掌教留在了炼狱山里,以免有什么变局。

听到千叶关传来的这个消息,这名平日在炼狱山里不可一世的炼狱山大长老也第一时间蜷缩在了自己的宝座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然而在片刻的时间过后,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却也想到了平时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充满恐惧的心中,一丝狂热和狂喜,又像野火一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炼狱山里,唯一压在他上面的那个人没了。

他今后便是整个炼狱山新的主宰。

这种野火一般弥漫他心间的情绪,甚至压过了恐惧,他的青铜宝殿里,开始响彻他的狂笑声。

他从青铜宝座里站了起来,身上开始冒出熊熊的浓烟和火光,他决定要马上杀死张平。

虽然炼狱山掌教在死去之前,从没有亲口说出张平是炼狱山叛徒的任何话语,然而那三尊独轮金属傀儡的临阵倒戈,便足以让他确定张平是炼狱山的叛徒。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离开了自己所居的铜殿,包裹着浓烟和烈焰行向张平的洞窟。

张平依旧在自己的洞窟最深处的工坊里。

现在这间工坊里已经没有奴隶,唯有十余名炼狱山的红袍匠师。

许多零散的铠甲铺在这间工坊的一块平整大石上。

在张平的眼中,原本这件用来对付炼狱山掌教的铠甲,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数件东西,以及最后的两道工序。

然而即便只差最后的一道工序,这件铠甲到现在,还是终究没有完成。

他先前也一直在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因为炼狱山掌教的是否正式降临世间,是否能够活着,也决定着他的生死。

现在他也已经得知了炼狱山掌教死在了千叶关的消息,现在他不用命令任何人去探查,也已经可以想象出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已经朝着他的洞窟行来。

然而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唯有一味的冷漠和平静。

当强大的气息终于来临,开始从洞窟口涌入时,他微微的沉吟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了一份极其繁杂的图纸,摊开,挂在了这间工坊的墙壁上,然后他转身,等待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出现。

包裹着浓烟和火焰的炼狱山大长老终于走入了这间工坊。

跪下,你这个叛徒!他如青铜摩擦般刺耳,但异常宏大和狂热的声音,在这间工坊中响起。

很多的红袍神官如潮水一般跟在他的身后涌入。

炼狱山所有的红袍神官里,真正的精锐和强大的存在,已经死在了顾云静的狙杀里,以及跟随着炼狱山掌教去了千叶关,所以现在炼狱山里绝大多数的红袍神官都只是一些低阶的修行者,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甚至先前根本没有资格踏入这座山里,现在这些低阶的红袍神官们,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后连腰都不敢直起,头颅低垂着,却是也都纷纷的伸出手指,指着张平,一声声的厉叱道:跪下!跪下!跪下!暴戾和冷酷的呵斥声,如海啸般将张平包裹,在这个洞窟内的工坊里不停地震荡。

然而张平却依旧保持着沉默,他只是抬着头,没有半分顺从的看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暴戾的狂笑了起来,准备发出命令,让身后的所有红袍神官对着张平出手,同时自己也出手。

但就在这时,他轻咦了一声,他看到了张平挂在这间工坊墙壁上的那份图纸,然后他的目光就被深深的吸引在这张图纸上,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更为狂热,他的两颗青铜色的眼珠,就好像要彻底的燃烧起来。

想不到你居然在制造这样的一具铠甲!这是唯有青鸾学院才能设计出来的东西……且经过了你的改造?你在天魔狱原之中,原来还得到了不少符文!原来你是青鸾学院的潜隐!原来你们是想用这件铠甲对付掌教!只可惜你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铠甲最终要落到我的手中!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开始不停的狂笑起来,他心中的恐惧,也随着他看明白这份图纸和随着他的狂笑,一点点的消失。

他身后所有的红袍神官被这样的笑声震得脸色苍白,震得耳膜中流出了鲜血。

然而张平在他的笑声里只做了一件事情。

张平开始魔变。

张平的身体在炼狱山大长老的威严黑袍里暴涨,他肌肤的颜色,不是变成寻常魔变的蓝黑色,而是变成了纯黑的色泽。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狂笑声没有停歇,只是眼睛里闪出了更加惊讶和喜悦的神色。

张平的身体往后倒退,他撞在了后方的山壁上,然后这面山壁崩裂,出现了一个幽深的通道。

张平顺着这个通道狂奔而出。

封存住这里的所有东西,哪怕是少了一片尘土,你们所有人便不要想着能好好地活着。

如青铜摩擦的刺耳声音再次响起。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贪婪的将墙壁上的图纸摄起,收入怀中,然后他的身影变成了一条黑烟,涌入了张平逃离的通道之中。

……张平从炼狱山最高的这座火山的后山一处撞出,继续不停的狂奔。

汹涌的黑烟很快从他的身后冲出,随之显现的炼狱山大长老看了一眼他狂奔的背影和炼狱山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山峰,只是讥讽的冷笑。

虽然张平偷偷地在自己的洞窟中挖出了一条用以逃跑的通道,然而他身在炼狱山中,又能逃到哪里去?炼狱山大长老不紧不慢的追向张平。

出现在他身后,跟随着他追杀张平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越来越多。

许多平时甚至都不敢大摇大摆走在炼狱山间的低阶弟子和红袍神官,都加入了追杀张平的行列中,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清冷死寂的炼狱山里,原来有这么多人。

在血样人潮的映衬下,为首的炼狱山大长老的身影显得越发的高大,而一个人孤零零的奔跑在前方的张平显得更为可怜和孤单。

第七百七十六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中)大长老……他是在逃向天魔狱原!一名此刻在炼狱山身份不低的红袍神官看出了张平逃遁的路线,发出了急切的禀报。

然后他的口中就被灰尘充满,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的舌头,就在说完这句话后,被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发出的一缕火焰燃成了灰烬。

这名红袍神官恐惧的扼着自己的喉咙,他甚至不敢吐出嘴里的灰尘,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的错误在于不应该再喊大长老,而应该喊掌教。

不会说话,便不要再说话。

炼狱山大长老在心中冷笑着,他不认为张平这样的逃跑有什么意义,然而他很快发现了让他更为惊讶和狂热的一点……张平的魔变已经超过了炼狱山魔变的时间极限,即便是炼狱山里那些魂力修为比张平高的魔变掌控者,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后,也一定会衰弱得栽倒在地。

所以你是在天魔狱原里面获得了更强大的魔变……看着依旧没有丝毫衰竭迹象的张平,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冷笑着,轻声自语着: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去,我会让你吐出你所有的秘密。

最好张平能够一直维持着魔变。

张平的魔变越厉害,他就会越高兴,因为这终究会属于炼狱山,属于他。

他也可以完成那具铠甲的最后部分,只要凭这两样东西,他就会成为继炼狱山掌教之后,这世间最无敌的存在。

张平掠过了炼狱山最南端的一座殿宇。

这座殿宇,就在炼狱山和天魔狱原的交界线上。

就在这时,他停了下来,站在凝固的黑色岩浆形成的如巨大的舌头一样的石毯上,转身看着已经距离他很近,甚至快要能够出手阻止他逃离的炼狱山大长老。

在他停下来之时,不想很快杀死他的炼狱山大长老也停了下来。

炼狱山大长老身后如血潮一般的炼狱山神官们也都停了下来,显得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像一片血海中的黑色礁石。

我还以为你这种魔变永远不会衰竭,永远不会累。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看着张平身上糊满的黑色汗水,嘲讽的冷道:跪下向我求饶,我或许会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张平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他魂力激荡的气息在减弱,然而他冷漠的脸上,却是反而浮现出森寒和暴戾的情绪:我想跪下的应该是你。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感到很意外。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在接下来,他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

这股如火山喷发般灼热的强大气息,来自张平身后的天魔狱原。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一条热河的浓烟里走了出来。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目光顿时凝固。

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从他身后的炼狱山神官们的鼻腔中发出。

一个浑身肌肤火红的巨魁,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个足足相当于五个人聚合在一起的身影一样魁梧的人形巨魁身上散发的完全是不同于修行者的妖兽气息,而且嘴里也全部都是如狼的獠牙,然而他的双手,却是都各抓着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的一端各是一柄镰刀般的巨刃。

他的身上散发着红光,锁链和巨刃上也流淌着红光。

这是火魁,炼狱山的某种修行之法,也只不过是借鉴于它而已。

张平冷漠的看着僵住的炼狱山大长老说道。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不再觉得有趣和惊喜,因为他感知到天魔狱原中更远的地方,还有同样的强大气息在飞速的逼近,也就是说,并不只是这样一头火魁。

你!他不再从容,在一声厉吼出口的瞬间,他的身影朝着张平爆射而出,一条青铜色的锁链,从浓厚的黑烟和黑火中涌出,发出凄厉的啸鸣,刺向张平。

然而张平却是站着一动都没有动。

他身后的火魁,就像和这条锁链赛跑一般狂奔,沉重和庞大的身躯,在发现似乎无法及时赶到张平身前时,高高的跃了起来,就像一架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弹射到了张平的头顶。

两柄镰刃从它的手中以恐怖的速度和气势旋转飞出,就像两个巨轮,朝着炼狱山大长老碾压而至。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可以杀死张平,然而他若是将自己的力量用在杀死张平上,他的身体也必定会被这两柄力量完全达到圣阶的镰刃击中。

这只被张平称为火魁的人形妖兽虽然显然是圣阶的妖兽,但他毕竟是可以轻易灭杀圣阶的炼狱山大长老。

于是看似十分寻常的青铜色锁链往上飞出,锁链本身开始急速的延伸。

这种锁链本身的急速延伸,加上他的力量,使得这条锁链的速度变得极其的恐怖,几乎就像佟韦的那一箭一般,直接穿越空间一般,刺入了火魁的身体。

在刺入了火魁的体内之后,这条锁链并没有任何的停歇,而是继续急速的延伸,穿行,瞬间就如同十几条青色的毒蛇,在这头火魁的体内进出。

火魁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炼狱山大长老却是也发出了一声震惊而愤怒的厉喝。

这头火魁斩出的两条镰刃,竟然依旧保持着魂力的贯注,依旧落向了他的身体。

这绝对不是任何妖兽的本能反应。

唯有一个可能,这头人形妖兽并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它完全就是张平控制的。

这名受炼狱山掌教一时兴之所至的提拔才正式出现在炼狱山巅峰,即便拥有炼狱山大长老之位,却从未被他正眼看过的小人物,竟然隐藏了如此强大的秘密,一直隐忍到了如此程度!当!当!两声巨响和四溢的劲气冲散了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身外的所有浓烟和黑火。

所有的炼狱山神官才看清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真正面目。

只见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浑身,都包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青铜色薄甲,使得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纯粹的青铜雕塑。

任何一名炼狱山大长老,都有最强大的手段和秘密。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最深的秘密,就在于他是整个炼狱山,乃至整个大莽最厉害的大匠师。

两柄足以切断铁柱的镰刃嵌入了他双肩的薄薄青铜色甲壳之中,然而却只是将他的身体往泥土里砸入了一尺,甚至没有能够在他的双肩中切出鲜血。

在以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承受住了这火魁的一击之后,这名已然知道关键都在于张平身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右手骤然放开握着的青铜色锁链,五指猛地一张,一朵黑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如飞剑般飘飞而出,落向张平的身体。

张平即便魔变的效应还没有彻底消失,但也根本没有到圣阶的力量,所以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看来,张平绝对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击。

这已经是真正的生死关头。

所以他就算不要张平身上的众多秘密,也一定要先行将张平杀死。

张平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完美的容颜。

然后他的脑海中又顿时充斥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常净香滚烫的身体,出现了他接到魔变药晶的时刻,出现了天魔狱原中那张巨大的人脸……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伸出了手。

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手中生成。

飘飞而至的黑色火焰和这团紫红色的火焰接触。

紫红色的火焰并没有被黑色火焰震碎,却是反而将这团黑色火焰吞噬。

这团紫红色的火焰继续飞出,朝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前行。

在紫红色火焰将黑色火焰吞噬的瞬间,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便无比恐怖的尖叫了起来。

张平很能理解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恐惧。

因为这种可以吞噬炼狱山其他火焰力量的紫红色火焰,是炼狱山掌教才有资格修行,才有资格掌控,而这种火焰,在炼狱山的无数年里,也唯有最纯正申屠氏血脉的修行者才能修炼成功,本身就是镇压炼狱山的审判之火。

他自然不可能和炼狱山掌教一样拥有最纯正的申屠氏血脉。

这是完全不符合修行之理的事情,所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才会恐惧的尖叫起来。

张平的眼神在一瞬间恢复了冷酷和漠然。

他头顶上方的火魁坠落了下来,体内破碎的内脏和岩浆般的鲜血喷涌而出,然而那两条镰刃,却是以更大的力量下压。

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再次下降一尺,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右手再次抓住了落下的青铜色锁链,青铜色锁链飞舞着,和这条紫红色火焰撞击在一起。

轰的一声爆响,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就要从地面震得往后跳出,然而火魁的两条镰刃再度压下,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再度下沉。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浑身颤抖,将这头火魁的身体内将所有的锁链彻底抽离出来,想要击向张平。

然而火魁的力量再度压下。

他的身体再震,无数爆裂声从他的体内传出,他的锁链,却是再也无力飞出。

火魁的镰刃往下再压一记,然后这头火魁庞大的身躯,便往前栽倒,像一座山一样砸倒在张平的身前。

与此同时,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头颅往下猛地一沉。

他的身体嵌在泥土里,虽然没有倒下,但是体内的一切,却都被压碎,肩部也脊椎的骨骼,也全部粉碎,再也不可能活下去。

第七百七十七章 新的世间和审判(下)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想要最终看张平一眼,然而他却怎么都抬不起头颅。

在以为已经登上炼狱山权力巅峰的时候死去,所以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最后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憎恨。

有些人死的时候很心安,有些人死的时候无悔且快乐,有些人死的时候,却是无比的痛苦和憎恨……那自己死去的时候,会怎样?张平看着这名站着死去的炼狱山大长老,心中莫名的出现这样的想法,然后他便更加冷漠的抬起了头,在心中说自己绝不会死,至少不会在这种时候死。

他的身上涌起了黑烟和火焰。

夹杂在黑烟里的火焰并不是黑色,而是代表着炼狱山最高力量的紫红色。

他在这样的滚滚浓烟和火焰里,冷漠的看着潮水一样的炼狱山红袍神官。

许多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惊恐的开始后退。

他只有一个人!乘着还没有这样的火魁出现,我们就可以杀死他!杀了他,为掌教和大长老报仇!然而这样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随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声音,十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逼近了张平。

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平日里在炼狱山的地位并没有多高,然而在近百名炼狱山的核心神官在千叶关前死去,现在唯一的一名老炼狱山大长老又死去之后,他们这些人便已经成为了炼狱山里地位最高的人,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的修为也和张平差不多,甚至有些还要比张平更高一些。

一柄明显是仿制七曜魔剑的长剑首先刺入了黑烟和火焰之中。

蜂拥而至的紫红色火焰将这柄长剑燃得通红,在顷刻间烧成了融化的金汁。

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发出了一声厉啸,手掌冒着青烟倒退。

与此同时,另外一柄如同黑色熔岩切割而成的粗糙长剑,也已经乘着这个间隙,如电般刺向张平的小腹。

张平已经来不及发出火焰。

他只能用手挡向这柄长剑。

很多红袍神官甚至发出了一声欢呼,因为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张平的手将会被这柄看似粗糙,实则锋利异常的使魔剑轻易切断,然后这柄长剑就会切入他的小腹,将他小腹中的所有内脏扯碎。

黑色长剑落在了张平的手掌上。

然而这柄长剑并没有能够斩断张平的手掌,相反喀嚓一声轻响,剑身被张平折断成两截。

所有的欢呼声变成了惊呼,被折断长剑的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甚至惊骇得忘记了做任何动作。

张平挥出手中的断剑,轻易地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喉咙割开。

滚烫的鲜血冲击在张平身外的滚滚黑烟上,发出好像无数飞蛾撞入火焰中的声响。

第三名冲近张平身旁的炼狱山神官骇然地看到,一只漆黑的手从烟雾中伸出,抓向自己的心口。

这名炼狱山神官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长刀横挡在这只恐怖的手前,然而在下一刻,他便只觉得自己心口一凉,感觉自己体内的所有热气,被抽出了体外。

潮水般惊骇叫声响起。

张平漠然的从这名炼狱山神官的体内抽出自己的手。

那柄宽厚的鬼纹长刀碎裂成数片,坠落在他和这名炼狱山神官之间。

汩汩的鲜血从炼狱山神官的体内涌出,他漆黑的手中,抓着这名炼狱山神官的心脏。

这颗散发着热气的鲜活心脏,兀自还在跳动。

那些先前发出喊声,冲近他身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身影全部顿住,身体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让他们彻底失去向前的勇气的,不只是张平这一双比炼狱山炼制的魂兵还要坚硬而不可摧的手,还在于,他们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在张平杀死那三名炼狱山神官的瞬间,那三名炼狱山神官身上弥散而出的魂力中,都有一些力量,被吸入了张平的身体之中。

这种感知,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魔王,在吞噬着死亡的寂灭气息,化为自己的力量!张平身后不远处的天魔狱原中,此时已然有火山喷发般的妖兽气息涌现,让一些低阶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感知到了。

你们应该忠于我。

就在这时,张平发出了声音,那一颗鲜活的,还在他手心跳动的心脏,在他的手中化成了燃烧着的灰烬。

他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分外的威严。

炼狱山红袍神官汇聚成的血红潮水开始不断的震颤。

张平看着这些一时不敢上前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毫无情绪地说道:不要忘记,我是被掌教和六名大长老确定过绝对忠于炼狱山的人,而且不止一次。

他震落了手中燃烧着的灰烬,握拳,伸出了一根手指,点着那名站着死去的炼狱山大长老的尸身,冷漠而森寒的接着说道:所以背叛掌教和炼狱山的人,不可能是我,而是这名叛逆!你们不应该质疑我,而应该绝对的忠诚于我!有炼狱山红袍神官不由自主的跪拜了下来,表示臣服。

然而又有一些斥责和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的魔变,明显远远超越我们炼狱山的魔变。

你的炼体之法也应该是在天魔狱原中得到。

还有包括这些火魁!你能够控制这些火魁,却没有交给掌教,你对掌教隐瞒了太多事情,光是这些,都已经可以将你当成炼狱山的叛徒!张平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事情,否则他即便能够御使火魁杀死炼狱山的所有红袍神官,这炼狱山便也变成真正的死火山,对于他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于是他动步,朝着这些涌到最前方,斥责和反对自己的红袍神官们行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冷硬的心脏却是不可遏制的剧烈震颤起来,他的眼角也微微的抽搐起来。

他感到了痛苦。

因为在这些反对自己,忠于原先炼狱山掌教的人里面,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名苍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

正是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冒着生命的危险,告诉他已经被列在那一季魔变的名单上,并给了他可以决定自己是否要修行魔变的机会。

这名苍老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就相当于送过他一条性命。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张平的目光落在了这名苍老的炼狱山神官身上,他在心中痛苦地问了这一句。

对不起。

然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看面前的这些炼狱山红袍神官,只是凭借感知,冲到了这些人的身前。

有兵刃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远比一般修行者坚韧的身体也开始流血,然而因为身外包裹着浓厚的黑烟和火焰,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看不到他身体的流血,只看到一场残酷而迅速的杀戮。

他的身体穿行于这些反对他的炼狱山神官群中,一名名炼狱山神官在紫红色的火焰下化为灰烬,一名名炼狱山神官在他漆黑的双手下变成一摊摊破碎的肢体。

在又一头庞大的火魁从热河的热气中走出时,所有在最前方反对他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已经死去。

张平站立在黑灰和破碎的血肉之上。

他闭着双眼,缓缓的睁开。

他受的伤也很重,甚至一些内脏都被刺穿,然而他依旧没有倒下。

再也没有人敢发出反对的声音,所有红袍神官都跪伏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将脸贴在黑色的岩石和尘土上。

张平从这些跪在地上的红袍神官中走过,如同走过一片血海。

一头巨大的火魁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缓缓地走入了炼狱山那座最高的山峰,没有返回自己的洞窟里,而是走入了最高的那座黑色神殿里。

黑色神殿里的红色宝座已然不在。

但这头巨大的火魁却是俯身下去,他坐在了这头火魁宽阔的背上。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开始汇聚在这座最高的火山下,再次跪伏在地。

张平冷漠的看着这座空旷的神殿。

从现在开始,他便是炼狱山掌教。

第七百七十八章 我会杀死他千叶关的消息在云秦的秋里传递。

中州城,凉沁沁的皇宫里也知道了这一场盛会的最终结果。

云秦皇帝走入了倪鹤年在中州城最后一段时光里所居的冰窖里。

在打开这座窖门的瞬间,凛冽的冻气瞬间将他包围。

寒玉和寒冰依旧在,只是倪鹤年已然不在,冰窖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冻气深深的包裹。

即便是对于镇守着中州城,一生中不知道为他除去了多少强大的修行者的倪鹤年,他也并没有感觉多么亲近,只是将倪鹤年视为一个臣子,一件厉害的杀人工具。

然而现在,当千叶关的消息传来,当他看着这座冰窖,知道倪鹤年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中州城时,这名帝王却是无比希望倪鹤年还在这里,还在这座冰窖里。

只是倪鹤年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突然之间,冰窖里的云秦皇帝发疯一样的狂叫了起来。

四周的寒冰和寒玉,全部被他的狂叫声和身上震荡的气息激碎,无数冰屑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弹射着,最后又落到他的身上。

他叫得嘶声力竭,身体都弓了起来。

冰屑在他的身上融化,他的金色龙袍湿透了,头发也全部湿透了,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皇城里隐隐约约听到他狂叫声的人都是面露胆颤心惊的神色,云秦皇帝依旧是令人恐惧的暴戾帝王。

然而冰窖里的这名帝王自己却是十分清楚,当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在千叶关前败亡之后,整个中州城和中州皇城,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整个云秦帝国最高权势的中心,而是一座无比压抑的巨牢。

他有炼狱山掌教帮忙对付青鸾学院和林夕。

他还有倪鹤年这样的人最后收拾局面。

然而他没有想到,就这样,他还是败了。

王霸雄图转头空,所以此刻的他,也只是一名等待着最后审判来临的囚徒。

……云秦一代名臣刘学青的棺椁,也在运送回中州城的途中。

刘学青并未留下任何的遗言,但所有千叶关里的云秦官员都认为他必须和云秦的那些开国功臣一样,安葬在中州城的国墓里,受后人的凭吊。

对于一名官员的好坏,云秦人自有自己的判断,运送刘学青棺椁的队伍所经之处,都是一片悲声,无数的云秦人身穿白衣,夹道相送。

面容十分苍白的林夕从一辆马车中走出,他站在车头上看着远处路上飘洒的纸钱和路旁身穿白衣的云秦人们,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入了身后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

这间位于南陵行省南部某个农村的小院十分的普通,院子里墙边种着些月季,院子里的泥土地上种着些韭菜和香葱,但院子里的房间里,却坐着一名嘴唇很薄,很美丽的女子。

这名女子看着推门进来的林夕,不知过了多久,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凄清,说道:对于我要见你,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林夕静静地看着这位美丽的云秦长公主,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笑了笑,点头道:如果说意外……对于你在千叶关的一些安排,我的确有些安排,但既然你还是为了青鸾学院做了这些事,既然已经来了,想要见我说些事情,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刘学青为什么选择自尽。

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眼眶微红,缓声道:其实我更应该死去。

林夕能够理解她的情绪,他也明白此时对方更需要的是安慰,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微嘲道:就算你死了,皇帝也只会多些永远得不到你的愤怒,应该也不会为你流些眼泪。

如果你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也只会想着在临死之前,做些疯狂的事情。

云秦长公主垂下了头,她知道林夕说的是对的,所以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夕看着她,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些往事。

如果不是长孙慕月,他不会参加青鸾学院大试,即便依旧有可能成为修行者,但却未必会遇见高亚楠,遇见姜笑依和李开云……所以说,长孙慕月也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从某个方面来看,也相当于长孙慕月亲手将中州皇城里的云秦皇帝,送上了末路。

只是他同样想起了那些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想着刘学青这种应该大展抱负,然而却在痛苦中走过一生的云秦脊梁,他的心却反而更加冷硬,他认真地看着长孙慕月,轻声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皇帝,你也应该对他更失望和绝望,否则你不会逃离中州城,最后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所以你不要再为了一些所谓的于心不忍,再开口向我求情。

林夕的态度似乎太过冷漠,然而抬起头看着林夕,长孙慕月却明白,正是因为林夕不像她认识的一些人那么冷漠,所以此刻才会这么坚定,于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尽可能的平静地看着林夕,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这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回答方面,然而因为她是云秦长公主,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然是林夕的时代,所以这个问题问的只可能是一个最重大的方面,有关这一个帝国的问题。

你不像外面人所说的那么薄情。

面对长孙慕月的这个问题,林夕先认真地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说道:让长孙氏接替长孙氏,云秦会死最少的人,所以如果你愿意付出,想让所有的云秦人都安居乐业,并永远有着追求真正荣光的勇气,我会选择让他将皇位交给你。

长孙慕月的睫毛猛地一颤,她声音微颤道:为什么不是你或者是学院的人?林夕安静的看着她,说道:这应该是皇帝和世俗的想法,炼狱山掌教都不会有兴趣自己坐上龙椅,我总是觉得这个世间有太多美丽的地方,哪怕是做一名安静旅行的旅者,都比将自己绑在龙椅上有趣。

我总觉得要让整个云秦的人都有饭吃,都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都能称赞你,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却想死命抢夺这张龙椅,还要抢夺更大的龙椅。

我可以相信你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或者青鸾学院的很多人都不屑于管这样世俗的事情。

长孙慕月看着林夕的眼睛,说道:但中州皇城里很多人和青鸾学院相悖的一点,就在于青鸾学院总是在改变着世间的想法,包括对于皇权的看法。

你自己都不会认为,长孙氏是上天指定的云秦帝国永远的统治者。

张院长不认为有人天生便能凌驾于别人的头顶,甚至决定别人的生死。

林夕笑了笑,道:青鸾学院的确在改变着世间的想法,但我能理解张院长所做的一切,我也会采取和他一样,同样的温和手段,来慢慢地改变这个世间。

你要做的,就只是要将云秦帝国变得更好,让所有的云秦人越来越觉得这是个有希望的帝国,是一个值得让所有云秦人用生命去捍卫的帝国。

说完了这一句之后,林夕收敛了笑容,转头看向窗外,轻声补充了一句,所以就要像刘学青一样,所有的云秦人都将他看成是个大官,尊敬他,敬仰他,然而他的一生里,却都将自己看成是云秦的仆人。

长孙慕月想了想,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开不了口。

不要想得太远。

林夕看出了她的想法,认真地说道:不要想很久以后有什么可能,我们活在当下,而不是以后,只要想着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长孙慕月有些脆弱,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虽然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她的实际年龄却比林夕大出很多,只是此刻在林夕的面前,她却就像比林夕更小,更柔弱的女孩子。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咬着嘴唇,有些怯弱地问道:如果他不愿意让出皇位,那你……准备怎么做?我会杀了他。

林夕决定不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他斩钉截铁地说了这样一句,然后说道:你要准备的,是怎么设法消除我杀死他之后的影响,这样会让云秦的变化更温和,可以死更少的人。

长孙慕月颤声道:能给他一些时间呢,或许他会忏悔和有些改变。

我现在一点都不急。

林夕笑了起来,很放松的笑了起来,我的仇人们大多死了,有可能毁灭青鸾学院的大敌也都不在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有时间过。

从现在开始,我不用躲藏着赶路,我不用急着赶来赶去做什么事情,我甚至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发呆。

而且我还需要很多时间让我的修为更高一些,这样就算我单独对上他,也有实力可以杀死他。

第七百七十九章 谈谈天,揍揍皇帝林夕走出了小院,没有再上马车,却是对着马车里招了招手,然后牵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高亚楠的手,沿着一条小道,往数里外的鹤山要塞走去。

两个人都是身穿着普通的布衣,在田野间散步,看上去就和云秦寻常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吉祥从林夕的袖子里跳了出来,跟在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后,在草丛里蹦蹦跳跳的。

远处有一条傻傻的小黄狗居然不觉得吉祥有多可怕,欢快地跑了过来。

吉祥很高兴的和这条小黄狗玩闹着,然后就连这条小黄狗都恋恋不舍的跟在了林夕和高亚楠的身后。

在千叶关那场史无前例的盛会之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都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都知道青鸾学院的传奇魂兵大黑已经毁了。

然而倪鹤年也死了,炼狱山掌教也死了。

在云秦立国前十年,张院长第一次带着大黑进入中州城时,这个世界还没有大圣师的存在,而在六十几年之后,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出现多了几名大圣师,却又随着大黑的消失而陨落。

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大圣师,尤其没有像炼狱山掌教这种可以动用部分大圣师阶力量的无敌存在。

在千叶关之后,世间的修行者都已经默认,如果抛开林夕不计,那现在最强的修行者,反而应该是云秦那位面嫩的天才圣师南宫未央。

在千叶关,林夕真正成就了将神。

没有人再敢试着杀死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和他敌对的修行者敢和南宫未央战斗。

这是林夕和他的朋友们的时代,就像许多年前,坠星陵一役后,张院长的时代一样,世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鹤山要塞曾是云秦南伐失败、放弃千霞山的溃败之时,南陵行省北部战斗最剧烈的地方之一,一万从千霞边关撤守到这里的边军,在没有了任何粮食补给的情况下,负责替云秦大部断路,和接踵而至的大莽军队激战了三天,最终全部阵亡。

在这种拥有厉害军械的冷兵器世界里,持续三天的战斗,已经无比的惨烈。

建立在山谷里,以两座小山丘为两座墙壁的鹤山要塞已经彻底成了废墟,昔日要塞的各种建筑,哪怕是碉楼也已经倒塌,最高的建筑物废墟也不过一间平房的高度,然而即便在经历过这样残酷战斗的地方,现在也已经变得十分平静。

两侧的山头上长满了金黄色的野菊花,一些折断的箭矢在野花和杂草丛中,和一些干枯的灌木没有什么区别。

一些大型军械碾压过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曾经的军营和防御工事区域,已经全部变成了草场。

要塞城墙和建筑物的废墟就像是一堆堆矿场的乱石,在过去雨水充足的季节里,冲刷掉了血腥,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有一株在战火里被烧焦的老槐树吐出了新枝,虽然在秋风里,新绿也变成了黄叶落尽,但只是依旧带着焦黑的树干上生出的嶙峋细枝,依旧可以让人感觉到新生的力量。

槐树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秦惜月一直都很美,连生气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就连夜莺都说,秦惜月是她在中州城里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

而在经过了许多战火的洗礼,又随着修为的提高之后,在此刻的平静的山谷里,她更是像那天千叶关前的彩虹一样,有种新生的美丽。

有些人的美丽总是会让人觉得缺少点什么,或是和人有着雷同,那是因为她们并不坚持做最真的自己,做别人希望她做的自己,最后就会变得像别人。

秦惜月一直在做着自己,所以带着个性和自然的美丽,才像最真实而鲜艳的花朵。

林夕和高亚楠走到了她的身旁,也坐了下来。

怎么想到一个人到这里来看看?同样很美丽的高亚楠微笑着,看着秦惜月问道。

就是想一个人随便安静走走,然后想想自己的事情。

秦惜月也笑了起来,轻声道:以往总是没有什么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总是想着军队打仗,总是想着要修行,要抓紧每一息的时间,尽量提升些自己的实力,现在总算有了很多可以挥霍的时间。

林夕也笑了起来。

他很轻理解秦惜月的心情,因为这也是他和所有这些学院年轻人的心情。

在炼狱山掌教这样的大敌死去之后,即便世上还有一些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但已经用不着他们马上去追赶,用不着他们争分夺秒的去积攒可以对付他们的力量。

张平从炼狱山也传来了消息。

林夕知道对于秦惜月并不需要刻意掩饰,所以他很自然地说道:我们战胜了炼狱山掌教,他也战胜了那名炼狱山大长老……他想要见你。

秦惜月转过头看着林夕,安静地说道:他应该知道不管我们是否战胜炼狱山掌教,他的处境都会非常危险,我原本以为他会先行离开炼狱山,毕竟他有大长老的身份,想要乘着这段时间逃回云秦也会有很大的成功机会……我以为我会在云秦很快看到他,但没有想到他留在了炼狱山。

林夕和高亚楠只是安静的听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本身就是秦惜月在这里考虑的问题。

这么说他已经掌控了炼狱山?秦惜月也没有什么停顿,微微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既然这样,如果他想要见我,也必须是要他来云秦见我,而不是我去炼狱山见他。

林夕点了点头。

他明白秦惜月所说必须是张平回云秦见她的话的意思。

张平能够战胜镇守炼狱山的那名大长老,控制炼狱山,便说明他也拥有了不俗的力量,张平可以作为炼狱山掌教一直留在炼狱山,也可以作为青鸾学院的学生,回到云秦,从张平的选择里,就可以看出他的态度,看出他是否还是以前的张平,或者已经变了。

这是很理智的想法,只是这种理智让林夕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惜月不需要看林夕,就能够清晰知道林夕心中想着的是什么,她继续轻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和你一样选择信任他,只是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学院还是为了我,或者为了别的原因,我需要时间去甄别,任何人心里面的想法,总不能靠我们的猜测便去做判断。

还有,就像冷秋语接受李开云一样,要接受或者喜欢一个人,同样也需要时间和一些感动,以及心跳的感觉。

我并不能应允他什么,我只能说见到之后再说。

或许他回来之后,我见到他还是没有特别的感觉,或者他现在和以前让我觉得有很大不同,看到他的瞬间我会心动,这都是未可知之事。

高亚楠和林夕也更清楚了秦惜月的意思。

感情这种东西,是双方的事。

高亚楠牵住了她的手,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炼狱山那些带着高帽子装模作样的神官,我看着都觉得像文丑丑,据说又到处都是火山口,乌烟瘴气,那种地方,我最多看个几天,过了几天肯定觉得没什么好玩,一天都不想呆。

林夕笑了起来,道:那种地方哪里有和你在这里一起看花好,他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跑回来。

文丑丑是谁?秦惜月也笑了起来。

林夕笑道:反正你想象一下最娘娘腔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是什么样子就差不多了。

秦惜月想了想,笑了笑,然后看着林夕问道:你和长公主谈得怎么样?林夕说道:她同意成为云秦的女皇帝。

秦惜月的眉头微蹙,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觉得林夕的这句话太有震撼力。

就连她都对云秦皇帝彻底绝望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云秦皇帝仗着真龙山,他绝对不会让出皇位的。

而且去年秋祭,文玄枢反而帮了他,让他更加奠定了自己圣天子的身份……他现在最大的依靠不是真龙山,而是他是先皇的儿子,是云秦人认定的天子。

要扭转千百年来融于血脉的东西的确很难,就像我没办法扭转刘学青的观念一样,云秦的确有无数像刘学青一样的人。

林夕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郑重的神色,他依旧笑着,说道:只要我突破到了圣阶,我就随时可以去把他揪出来。

想到有个皇帝在等着被我揍揍,想到我可以随意的修行而不用急着去做什么事情,这空气就真是多么新鲜,这世界就真是多么美好。

林夕又伸了个懒腰,一副很二的表情。

秦惜月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从他的惫懒语气里,她也听出了一些自信,于是她忍不住有些惊讶地问道;你难道能很快到圣阶?和海妖王还有炼狱山掌教他们的战斗,给了我很大的好处。

林夕认真了起来,道:越是这种强者的压力,反而越是修行者向前的动力,光是最后自爆大黑……我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

我的修为进境肯定会比你们想象得快一点。

一开始南宫未央就预估我突破到圣师不用十年,现在又快一年过去……当然再用个两三年就真正突破圣师还是不太可能,不过你们别忘记我修了魔变。

修到大国师巅峰,利用魔变拥有接近圣阶的力量,应该不用很久的时间。

但只是说了一句,林夕就又从认真变得有些不正经起来,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去揍皇帝了。

这次秦惜月却并没有表示鄙夷,而是看了他一眼,道:你忘记说了,你最可以利用的不是魔变,而应该是你的将神吧?林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第七百八十章 冬来学剑连年征战之后,云秦的百姓需要一段平静的时间来重整自己的家园,而在千叶关一战中,林夕这一方的许多修行者也受了不小的损伤,也需要时间养伤。

所以整个秋天,世间都很平静。

秋去冬来,整个云秦帝国又将迎来新的一年。

大盛高的羊头宴还未确定时日,山阴行省却已经有人送来一头山阴行省地方乡绅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肥羊,并代表山阴行省的所有乡亲送来一块牌匾,上书浩气千秋四字。

大盛高在去年冬里所做的一切,不仅赢得了所有云秦人的敬佩,也让所有山阴行省的人感到了光荣。

在山阴行省的牌匾送至大盛高盛家宅院时,南陵行省的某个小镇里,一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在年幼的孙女的搀扶下,来到了大德祥一家米铺的柜台前,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布包,一层层的揭开。

布包里除了相当于老妇人赊欠的米面的碎银之外,还有一些等同于利钱的铜板。

大德祥的这名伙计有些惶恐,坚决不收利钱,争执间引出了大德祥这家米铺的掌柜,老妇人坚持将那些铜钱放入这名掌柜的手中,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德祥先前问别的商行或者钱庄借钱也是要付利钱的,且你们替我们筹钱筹粮,过去一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我们欠了这么久的债,还些利钱是应该的,而且这些银钱在现在看起来是银钱,但在去年冬里,却是我们的命。

说完这些,这名老妇人和年幼的孙女深深的对着大德祥的这名掌柜行礼,然后离开。

这样的情景,每天在云秦的很多处地方上演着。

当许多云秦人能够安稳下来,不再需要赊欠度日之后,他们以自己的各种方式表达着对大德祥的敬意。

大德祥救了许多云秦人的命,尤其给了很多云秦人勇气和尊严,所以大德祥自然也成了云秦最富传奇和最成功的商行。

大德祥的车队行走在云秦,一路都能得到最高的礼遇,所有在大德祥做事的人面对沿途百姓的由心尊敬,也感到光荣,并暗自觉得要为这些可亲可敬的人们做更多的事。

这也是真正的荣光。

……抓住这群毛贼!快,不要让他们跑了!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不好好劳作,居然要做贼!在大莽南境的某个山镇外,上千名举着火把的大莽百姓在寒夜里追逐着一些仓皇的奔逃着的身影。

这些奔逃着的身影就像被追逐的老鼠,直到钻进深山,才终于摆脱了后面那些大莽百姓的追赶。

深山的山谷里,燃着一些篝火。

有一些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在等着这些被追赶的人的归来。

他们的盔甲上布满许多唐藏特有的玄奥花纹,后脑上有莲花般的刺青,篝火旁不远处山崖下避风处,挤着一头头庞大的身影……这些在篝火旁的人,赫然是神象军军士。

那些像被追赶的老鼠一样,背着许多沉重的包裹气喘吁吁的逃进这个山谷的人,也同样都是神象军军士。

在卸下身上的粮食,在篝火旁坐下的时候,每一名神象军军士的脸色都极其的惨淡,都感觉十分的耻辱。

堂堂唐藏的最强军,曾经俾睨天下军队的存在,竟然沦落到做贼的地步。

所有的神象军军士都是得到一些唐藏佛宗苦行僧传承的修行者,即便不靠那些神象,他们也可以轻易的杀死那上千名追赶的大莽普通百姓,甚至血洗整个镇区。

然而他们却连杀死一个人都不敢,只能在黑夜中像老鼠一般去偷窃。

因为他们不敢。

他们不敢让人发现他们就是神象军,让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神象军现任首领梵明宁也是被那些大莽镇民追赶的人之一,他接过了属下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喘匀了呼吸,擦干了汗水,然而看着那些在山崖下挤在一起的庞大身影,他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青鸾学院对于敌人一向是睚眦必报而不怎么宽容,虽然林夕在千叶关前不想让很多黑旗军军人战死,放过了他们,但他十分清楚,林夕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神象军如果还有什么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就再也不会放过神象军。

在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倒下,云秦皇帝这样的靠山也不再是靠山之后,神象军也不复强大,梵明宁很清楚即便青鸾学院的风行者佟韦不出手,就算是边凌涵和跟随在林夕身旁的那名妖族箭师一路暗中刺杀,神象军都注定会灭亡。

按照林夕最后语气里的意思,自然是让神象军回去,回到唐藏,臣服于大莽凤轩皇帝,不要再在世间出现,然而梵明宁却充满了不甘……所以他没有选择回唐藏,而是带着神象军进入了大莽。

只是不甘归不甘,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看得见复仇的希望么?虽然他们可以设法撑过这个寒冬,但是那些白色神象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势必会变得羸弱,更无法利用一些秘药刺激繁殖后代。

神象军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会像西夷那些流寇部落一样,变得越来越羸弱。

而且让梵明宁更痛苦的是,似乎这整个世间,再也找不出神象军可以依靠,可以配合杀死林夕的人。

大莽的其余地方也很平静。

在千叶关盟会之后,大莽军队虽然从千霞山全线撤军,但云秦军队也并未越过千霞山进入大莽境内。

在大莽的朝堂里,一场没有抵抗,也没有流血的平静变革正在悄然进行着。

先前在炼狱山掌教的扶持下,和大莽老皇帝湛台莽有些血缘关系而坐上皇位的大莽皇帝开始逐步的交出手中的权力。

一些忠于老皇帝而被入狱的人从监狱里走出,开始接替大莽朝堂中的一些重要位置。

更多隐匿在暗处的千魔窟的人,老皇帝的人,也开始浮出水面,整个大莽朝堂,开始按照大莽老皇帝和湛台浅唐的构想,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改造。

……大莽和云秦的很多处地方,人们在烧过的土地上开垦,种植。

世间许多年轻的修行者们,安心的修行者,而不必时刻跟随着军队,去参加一场场生死未卜的惨烈战斗。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间。

东林行省的桐林镇,正是一年一度的大制熏鱼的时节。

大多数河塘里的水被排空,许多青鱼被装船运送到云秦中部地带,还有一部分草鱼和鲤鱼便在桐林镇被用以制作熏鱼。

所以整个桐林镇都弥漫着鱼腥味和熏鱼香气交缠着的味道。

一名青衫中年文士在一间铺着土砖的干净小院里,就着一盆新制出来熏鱼在饮着高粱酒。

突然之间,他的酒杯在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在即将砸在石板桌上碎裂时,却是又被他接住,放在了桌上。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门口。

身穿着青棉袍的林夕,便在这时推开木门走进了他的院子。

想不到我一个人隐居在这里,竟然还会被你们找出来。

看着微笑而悠然自得地打量着小院的林夕,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些惨然地说道。

这名青衫中年文士有一柄薄如冰片,细如鱼肠的小剑。

他叫解还真,在二十年前进入中州城,便是以这柄剑,成为了容家的大供奉。

他的这柄剑,在千叶关的盟会里也出现过。

在千叶关的盛会落幕之后,他也和神象军一样,知道云秦皇帝和中州城也不可能护住他,所以他藏起了他的飞剑,独自一人隐居在了这里,然而即便如此,林夕还是这么快来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惨淡的容颜,悠闲的林夕笑了笑,说道:我来这里,也可以不是为了来杀你。

你也不是倪鹤年,既然能够开始享受这种熏鱼和小酒的平静生活,你也可以不用一心求死。

解还真怔了怔。

你之前未必是中州城里最厉害的御剑圣师,然而却是中州城里可以让飞剑飞得最快的圣师。

林夕在他的身前石凳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饮着,看着解还真的双目说道:你还是文昌剑阁唯一的嫡传弟子。

文昌剑阁虽然只是在钱塘行省都不算出名的一个修剑小流派,但青鸾学院的一些记载里,对文昌剑阁却也有不少赞誉。

其中有一门暮光剑,更是被我们青鸾学院的前辈们认为是和仙一学院的天人剑异曲同工,可以并肩的精妙剑道,但在云秦立国之前,文昌剑阁却再也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剑道,不知是这门剑道已然失传了,还是没有人修成?解还真的身体微微的松弛了下来,他听出了林夕的意思,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敬了林夕一杯酒,缓声道:并非是这门剑道已然失传,也并非是太过难修,无人修得成,而是因为这门剑道很难用得上。

林夕微微一怔,虚心请教道:愿听详解。

第七百八十一章 敢和不敢冬天里,一名敌人向另外一名敌人学习修行之法,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一门剑术,一个宗门,是随着自己的逝去而彻底消隐在历史的长河里,还是出现在世间重新大放光彩,这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却是很简单的选择。

解还真也平静了下来,看着林夕道:我文昌剑阁之所以取文昌二字,是因为祖师是一名教书人,他观符文入剑道,我文昌剑阁的这门暮光剑,究其道理,和仙一学院的天人剑的确十分类似。

任何符纹,都是可以将修行者的魂力利用,吸聚一些天地之间的元气。

天人剑和暮光剑的剑痕,也就像一条条符纹。

天人剑的施剑,就像是真的刻符文,而且以独特的施剑手法,可以将一部分力量长时间停留在剑痕里。

然而我们的暮光剑是以飞剑的快速穿行,在空中如同洒落一片暮光,实则是用飞剑快速穿行,带起的一条条涡流,如同在空中形成符纹,形成剑阵。

这种剑阵因符纹之间的力量互相激荡和引聚,可以带起比正常一剑更强大的力量。

但这种刻于虚无的符文,自然不能持久。

微微一顿之后,解还真又饮了一杯酒,接着缓声道:这种剑阵,自然是用于对阵修为比自己高的人时才用,以剑阵之力抵消掉对方更强的力量。

可是修为越高的对手,感知越强,出手自然也越快。

所以除非飞剑能够快到一定的程度,在对方一击过来之前,就能构筑出剑阵。

我文昌剑阁自有追求剑速之法,但即便我修剑修了这么久,面对和我实力相差无几的圣师,我还有信心能够在对方一击到来之前构出剑阵,面对比我更强的圣师,我却依旧没有任何信心。

解还真苦笑道:然而不是对敌在纯粹的力量上强出许多的圣师,这暮光剑却又没有施展的必要。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我们文昌剑阁的暮光剑,只是让一名圣师在无望进阶大圣师的情况下,在圣阶中还有不断前行的希望,因为只要可以使得飞剑越来越快,还是可以凭借飞剑来阻挡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你是觉得你的飞剑还不够快,除非再快一些,才能用暮光剑来对付更厉害的敌手。

林夕点了点头,说道。

解还真点了点头,他知道林夕是想学习这门剑道,他也很希望师门的这门剑道能够通过林夕的手绽放出耀眼的光辉,长留云秦史册,只是他从心底里也觉得林夕没有学这门剑道的必要。

只是林夕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想的方面和普通的修行者也不一样,于是再低头又思索了一阵之后,他又看着解还真问道:其实说飞剑的快慢,也只是相对于强大的修行者的感知而言,相对于交手时分毫的差距导致的生死而言。

其实任何飞剑在空中全速飞行的速度都很快,尤其要是在十数米的距离内……哪怕是你的飞剑和云秦最慢的飞剑同时一起飞过十余米的距离,其中的差距可能也差不了一寸两寸?解还真微微蹙了蹙眉,认真道:你说得不错,若是就像纯粹的赛跑,在短距离内的差别本身就微乎其微,同样构筑一个剑阵,所需的时间的确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我不明白你这么说的意思。

我明白高手相争,哪怕差数分之一的时间也是差,但既然飞剑的快慢对于剑阵构筑的影响其实很小,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飞剑越快,抢的只不过是弱于对方反应的时间,只是能够多给自己抢到一些面对修为更高者时的反应时间。

林夕看着他,不急不缓的沉思道:或者也可以换个方式说,如果能够精准的预判出对方的攻击什么时候到来,力量具体攻击哪里,那我提前一些构筑剑阵,总是来得及的。

这样对方就算比我修为高一些,也无法直接用以力破技,用纯粹力量碾压的方法获胜。

解还真彻底明白了林夕的想法,他有些震惊,从修行的道理上而言,这的确是可行的,对方的魂兵和或是力量在空中飞行,自然也需要时间,哪怕对方也是飞剑,要是能够精准的预判出对方的飞剑飞行轨迹,你也可以直接在你们之间便截住对方的飞剑。

在力量震荡之后,对方也需要有重新控制飞剑的时间,你若是接下来依旧能够提前预知对方飞剑的进攻轨迹,也依旧有可能再次截住。

因为和对方飞剑碰撞的,并不是你的飞剑,而是你飞剑先前构筑出的剑阵的力量……但最为关键的是,有哪一名修行者,除非感知远远超过对手,否则如何能够一直拥有准确无误的预判?林夕微笑了起来,他微笑着轻声说道:我可以。

解还真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里,然而他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的确忽略了一点,对方不是能以常理而论的修行者,而是将神。

若是如此,那便的确可行。

想到文昌剑阁的这门修行之法在林夕截然不同的思路之下有可能会震撼整个世间,他的呼吸就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仙一学院将精巧的剑技称为雕花,如果真能准确预知对方下一步的动作,那你所要做的,也只要在空中不停的雕花,不停的雕出一个个剑阵,就像在身周不停的布下一朵朵透明的花,一张张透明的网,对方的每一击过来,都已经有一张透明的网在那里等着他。

他的每一击都会落在你雕出的花里。

林夕笑得更加灿烂了些,他微微躬身行礼,既然如此,就请解先生传授此门剑技。

不对。

就在这时,解还真却是突然皱眉,道:还有一个绝大破绽……若是对方发现远攻不成,索性近身前来,你们二人之间近身相斗,你再快也不可能有施展暮光剑的可能。

林夕想了想,却是依旧笑道:御剑者一般都是远攻别人,全力御剑时,才会如山如岳站立不动,一派宗师风范,更是让人觉得强大,但若是对方想要逼近身来,御剑者自然不可能死的,站着不动等人逼近,而且解先生你也想得偏差了……如果对方想要近身来战,那便也要不停的突破我雕出的一朵朵剑花才行。

解还真顿时愣住,一息过后,咔嚓一声,酒杯被他手中激荡的气息震得粉碎,不错!他激动难平道:若是能够知道对方任何下一步的动作,那他即便前行,你也依旧可以在他面前布下一朵朵剑花。

林夕看着激动不已的解还真微笑道:所以关键只在于,这暮光剑的威力,到底大不大。

解还真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很大。

……林夕在悠闲的修行,深层次地挖掘着将神天赋的力量。

一封从炼狱山最高神殿中发出的密笺,也开始朝着云秦境内传递。

中州皇城的真龙山里,那座阴暗的大殿里,更加瘦削和暴戾的云秦皇帝疯狂地扭着那名酷似长公主的宫女的身体,狂吼着:为什么连她都要背叛朕!她怎么能够背叛朕!你醒醒吧。

被他的双手扼得难以呼吸的这名宫女却是讥讽地笑着:是你先背叛了云秦,背叛了所有人,而不是她先背叛了你。

住口!云秦皇帝异常狰狞的嘶声道:就算连她都背叛了朕,那又如何,朕还有无数大军,朕依旧可以强行攻破青鸾学院,林夕依旧不敢到中州皇城来杀朕!那只是你自欺欺人的想法。

宫女更大声地笑了起来:你可以下令,看看有多少军队还会听从你的命令,还有,你自己应该明白,林夕只不过是想给云秦百姓过些安生的日子,还有,他应该也一点不急,因为在这真龙山里,每一天对于你而言都是煎熬。

你只不过是一个只能躲在真龙山里的可怜虫。

整个阴暗的殿宇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云秦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一件事情,林夕永远无法打败朕。

在许久之后,云秦皇帝怨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朕留着长孙氏的血液,始终是云秦的真命天子,朕接下来就做无数有利于云秦百姓的好事,朕倒是要看看,他想要杀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要看看,他能不能那么冷血,杀出一个天下。

……中州城里,就连云秦皇帝自己,也只能看林夕敢不敢,也绝望的认为自己不可能战胜林夕。

然而中州城里,还有一名年轻的权臣,却依旧没有觉得灰心而绝望,他依旧在想着有没有可能杀死林夕。

这个年轻的权臣就是许箴言。

当中州城的上空飘下冬天的第一片白雪时,他确定只有一个可能可以对付林夕,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中州城,因为他很清楚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青鸾学院在平静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而且青鸾学院更有时间去关注别的方面,像他这样的人,只要离开中州城便一定会被盯上。

所以他连想要和林夕为敌的意图都根本不能流露。

他也只能等待,等待着某个机会的到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数十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聚集在昔日张平跳下的那张巨大人脸的上方。

有十余名炼狱山的修行者奴隶被铁索吊着,从那张巨大的人脸口中放下,然后在距离地面极深的潭水中用钢丝大网进行捕捞。

第一批捕捞到的猎物,出现在了这批炼狱山红袍神官紧张而期待的视线里。

虽然明知道这些猎物对于修行恐怕有些神奇的功用,且杀死申屠铜大长老之后新任的炼狱山掌教一身诡异的修为,便应该是和这张巨大的人脸和这些猎物都有关系,然而当看清网里的东西时,这批修为境界不算太高的炼狱山红袍神官的脸色却都变得异常苍白,甚至很多都开始不停的呕吐起来。

在钢丝大网里挣扎的东西,就像是巨大的黑色蛔虫,而且这些黑色的长虫在挣扎中割破了身体之后,内里流出的内脏,更像是无数条滑腻至极的线虫,黑黑红红黄黄的在滚烫的岩石上铺散开来。

数名最低阶的红袍神官,在其余红袍神官的指使下,强忍着恶心呕吐,将这种好像体内装着无数线虫的黑色大虫装入准备好的皮囊之中,开始由另外一批红袍神官运回炼狱山。

……炼狱山的最高神殿里,一名炼狱山的中年红袍神官跪伏在地上。

他是跪着从这座神殿门口爬进殿内的,他根本就不敢看殿里坐在火魁身上的炼狱山新掌教。

他已经跪伏在地很久,浑身已经被冷汗所湿透。

然而那名炼狱山新掌教也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不明白这名炼狱山新掌教召见自己是有什么用意,他也不敢问询,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一股炙热的气息飘落到他的身前。

那是一页书写着很多鲜红字迹的黑色薄纸。

在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已经有些麻木的身体却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这张薄纸上面,记载着的是一门之前唯有大长老那样的存在才有资格接触的炼狱山修行之法。

他知道这应该是这名新掌教对于自己的赏赐,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赏赐。

申屠铜的铜殿,今后便属于你。

坐在火魁身上的张平开始发出了声音,知道你叫曲凡,是炼狱山这么多弟子里面,最为平凡无奇的一个,你身旁那些师兄师弟们,平时也根本看不起你,粗重的活便都指使着你去做……我给你一个变得不凡的机会,但你也必须以你的经历,让所有炼狱山弟子都知道,要想变得强大,获得力量,并不在于资质和天赋,而在于是否忠诚于我,是否会得到我赐予的力量。

张平的声音略微显得疲惫,然而此时在这座空旷的神殿里,却是显得分外的威严。

这名平凡的炼狱山中年神官,觉得在接受神赐,只觉得这座神殿更加高不可攀,不似在人间。

……东林行省桐林镇的数间普通院落里,暂住着青鸾学院的年轻修行者们,和林夕从大荒泽之后带到世间的妖族修行者们。

这些妖族修行者们就将迎来在云秦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桐林镇只是一个平凡的云秦小镇,然而这种真正人世间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充满着新奇。

所以这些在安可依的帮助下,用药液将头发都染成了黑色的妖族修行者们,很多时候都穿行在街巷之中,感受着平凡的喜怒哀乐,进行着和他们以往不一样的历练和另外一场心灵的修行。

一封来自炼狱山的密笺传入了这个小院,传递到了秦惜月的手中。

虽然张平已经是此刻炼狱山的真正掌控者,而且通往青鸾学院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他发出,此刻整个世间并不知道他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事实上除了火魁之外,他许多隐藏着的力量也并未显露在世人的眼中。

然而他是青鸾学院的学生,是他们的朋友,他此刻的态度,对于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而言都是具有非凡的意义。

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拆开这封密笺,而是将它第一时间送入了秦惜月的手中。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张平可能会有些话,想要和秦惜月说,这封密笺,只能由秦惜月第一个看。

用炼狱山独特的火山泥封着的密笺在秦惜月的手中打开。

秦惜月安静的看完了这封信笺的所有内容,然后慢慢的抬起了头,将信笺递给身旁最近的边凌涵,同时缓声道:他说他很想念我……他会在大雪封住千霞山前,便越过千霞山,赶回来。

秦惜月说的很坦白,很简单。

信笺上的文字也的确很简单,也只有这样的两句。

字迹看上去很潦草,但却分外的沉重,笔触似乎将牛皮都压出了凹痕,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这并非是写这封信的人随意而急切,而是太过沉重和用力,笔都似乎在他的手中扭曲了。

只是这样两句简单的话,整个房间里有些紧张而沉寂的气氛便一扫而空,想着那个皮肤黝黑而稳重的土包,几乎所有人都为张平和秦惜月高兴起来。

然而唯一让秦惜月高兴的,只是张平的平安。

她依旧有着一丝的疑虑,因为她觉得张平应该会想念所有这些为他高兴着的朋友,但张平只是说很想念她。

或许这种字面上的细节只是她的多虑,只是她无法设身处地感觉张平的心情,或许更多的只源自于她和张平在学院里只是最普通的同窗情谊,至少在她这方面便是如此。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有些矛盾……她甚至有些不想被身旁这些朋友觉得她和张平有些特殊。

她从窗棂中望向远方,和当天在山谷里想的一样,既然在之前和张平的过往里,并没有能让自己和张平走到一起,那具体如何,也只有等待张平回到云秦,等待将来。

……一列大德祥的车队到达了桐林镇。

许多镇民自发的帮着大德祥的车队卸载米面和皂膏等货物,车队里的大德祥伙计们笑容可掬的给聚拢过来的小孩子们分发着一些糖果等小玩意儿,这一切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即便是这里大德祥分铺的掌柜也不知道,云秦立国以来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大德祥大掌柜陈妃蓉便在这列车队的其中一辆马车中。

这辆并没有插上大德祥小旗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胡同里,陈妃蓉独自一人出了马车,推开一个小院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对着正堂里正在炼剑的青衫年轻人笑着,盈盈行了一礼,又道:好久不见。

林夕收起了长剑,微微的一笑,幸能再见。

江湖儿女多喜欢饮酒,那是因为在他们和普通人相比不平凡的一生里,有更多的悲欢离合,更多的生离死别,那种背剑而走,不知道何时再见,或者是永别的决然和洒脱里,孕育着的却是更为激烈和真挚的情感。

有时候言语便已不足以承载这种情绪,不如举杯对饮。

陈妃蓉带来了一葫芦好酒。

在如茉莉花般清甜的酒香弥漫这个小院,院子里的腊梅花无声的绽放时,陈妃蓉再次举起了酒杯,祝酒。

这杯酒又为祝贺什么?林夕笑着问道。

祝这个新生的世间。

陈妃蓉也笑了起来,同时也祝我的新生。

林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眼睛。

陈妃蓉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还不准备马上对付皇帝?林夕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但是现在你应该已经能够随时帮我报仇,帮我对付容家。

陈妃蓉看着他,轻声道:甚至让我随时亲手杀死我的那个父亲,都可以了?需要马上安排么?林夕看着她,轻声道:要杀死容家的一个人,甚至灭掉容家,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困难。

我不想杀他了。

陈妃蓉看着林夕,微笑着摇了摇头。

林夕平静地问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再活在那些仇恨里,杀死他,并不能让我忘记仇恨,所以我决定不再去想我和他之间的仇恨,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就只是陈妃蓉,一个全新的我。

陈妃蓉呼吸着微冷但新鲜的空气,眼睛里闪现出全新的光彩:以往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复仇,但等到我终于可以复仇的时候,我却自己想要放弃,这是不是很令人憎恶,很没用?林夕笑了起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够快意。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选择饶恕他和饶恕我自己。

陈妃蓉伸指轻弹着酒杯,调皮的想要弹出些乐曲:多谢你带我从龙蛇山里走出,带我走到了这一步,让我拥有了可以选择的权力。

林夕也拿着筷子在酒杯上敲了下来,想要敲一曲笑傲江湖,然而失败。

这有些糗,但林夕依旧很高兴。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很赞同这一句话,同时他也希望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获得很好很开心,很精彩的人生,并同时让身边每一个朋友高兴。

陈妃蓉站了起来,她张开双臂,看着天空,似乎想要将整个天空拥入怀里,这种孩子般的动作显得有些幼稚,然而她却真正的感到了新生,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以前的陈妃蓉,而像是一个刚刚降临到这世间的全新的孩子。

第七百八十三章 雪落有声有雪花从桐林镇的上空飘落。

当第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到林夕和青鸾学院的年轻修行者们休憩和修行的小院里时,吉祥跳上了屋檐,然后又高高的跃起,兴奋地想用黑色的小爪子接住这一片晶莹的雪花。

然而就在它的黑色小爪即将和这片雪花相触的瞬间,一道比冰雪还要晶莹的剑光从前方一个院落飞出,落向它身后的院落。

这一道剑光带起的风流,使得这片雪花反而往高空中飞舞。

吉祥有些不高兴,但当它抬起头,追寻着这片雪花的踪迹时,它却看到了高空中更多飞舞飘落的雪花,它就又变得高兴起来。

林夕就在那道晶莹的剑光落下的后院房间里。

就在这道剑光带起的风流像人一样推开他虚掩的房门时,他身后的空气也猛地一震,剑光从他身后飞起,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便在他的身前飞舞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细细的剑光和不散的气流形成的朦胧光影,就像是凭空多了片暮光。

推门而进的晶莹剑光就刺入了这片暮光里。

在晶莹剑光和第一道极细的暮光接触的瞬间,这片暮光里的每一丝光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柔和的剑影和气流里陡然凝聚和迸发无数天地元气,就像陡然有无数透明水晶在这每一条暮光里凝成。

无数真实的碎裂声响起。

这道推门而进的剑光到此时才骤然变慢,让人看得清楚全貌。

这是一柄全部透明的轻薄小剑,带着一些极纯净的微蓝色,就像是用冰川内里最洁净的冰芯制成,此刻正刺入一片正在空中蔓延的透明晶丝里。

透明的晶丝极其的繁复,真的就像一朵世间没有的水晶花。

如真实水晶碎裂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整个房间就已轰然一震,屋檐上的黑瓦全部微微一跳,而数扇木窗更是喀嚓一声,碎成许多片,往外飞出。

林夕的飞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在这柄名为灵犀的飞剑在落入他的手中时,他身前空中那朵水晶花还在碎裂,还没有在空中完全消失。

这下这屋子可是要漏了。

林夕用很无辜的目光看着更无辜的屋顶,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柄带着一些冰川意味的透明小剑没有继续进击,悬浮在空中,在他的话音消失后不久,南宫未央走进了院子里,走到了这柄透明的小剑前,如同摘一片树叶一样收起这柄小剑之后,她也不管方才不打任何招呼的试探一剑对着房子的损伤,只是评判般点了点头,虽然我只用了三分力,但你能这样挡住……这暮光剑,的确可以和天人剑相提并论。

林夕正想说话,南宫未央却是又蹙了蹙眉头,摇了摇头:还有这柄剑是新剑,我用得还不够熟练……虽然你们青鸾学院的这柄冰蚕剑本身的威力还要比我先前那柄断寒锁心更强一些,但在我熟练之前,对敌威力还要略差一些。

所以就算皇帝只是比影子圣师那种人物略强一些,以你现在的力量,单打独斗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现在最厉害的圣师,评判当然最具权威。

林夕看着一本正经的南宫未央,发现自己为了这间屋子愁眉苦脸的确也挺矫情的,于是他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以你看,我至少还要多久才有可能去中州皇城揍他?至少要到大国师巅峰。

南宫未央想了想,认认真真说道:如果没有别的助力,你能在后年冬天达到,已经可以再次让我意外了。

林夕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希望都没有什么意外。

南宫未央皱了皱眉头,对于云秦皇帝,你真的一点都不急?我真的一点都不急。

林夕嘲讽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扮演一个好皇帝,做的都是特别对百姓有利的好事。

这样的事情让他多做一些好了……而且像他这种明明疯狂的人,却要装一个睿智冷静贤明的好皇帝,我看他装着装着自己就会受不了。

南宫未央不再谈论云秦皇帝,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飘进屋里的雪花:张平说自己会在大雪封千霞山之前越过千霞山?林夕也看着空中洒落的雪花,轻声道:是的。

南宫未央认真道:现在已经下雪。

林夕看着她,说道:所以现在他已经接近千霞山,或者有可能已经穿过千霞山。

南宫未央眉梢微挑,你就这么肯定?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夕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如果,就说如果……他如果真的开始贪图炼狱山掌教的权势,也想和以前的炼狱山掌教一样了,那他认为能够和青鸾学院抗衡,战胜我们所有人的话,他也根本不必写封信笺说自己要回来。

所以不管他到底心里什么想法,他既然说了确定的日期,他就应该会在说定的日期里回来。

南宫未央本身也不喜欢去猜测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所以她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那就等他回来看看。

……一场大雪比往年更早的降临大莽的南境。

在被白雪覆盖的山谷里,身形都比以往瘦削了许多的神象军军士们看着自己的统领,沉默不语。

大雪覆盖了许多植被,神象即便是以一些粗粝的草木充饥,也更加困难,而他们出去抢夺粮食的话,积雪很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迹。

当然他们依旧可以设法扫除这些踪迹,可以继续逃亡,但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不知道这场逃亡的尽头在哪里,难道要等到所有的神象羸弱的死去,他们的逃亡才会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真是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彻底的压倒了绝大多数神象军继续逃亡的勇气。

梵明宁的脸色依旧冷酷。

但他的心中却也是极其的痛苦,与其这样如老鼠一样活着,还不如最后拼命一搏,一路践踏冲杀而过,死在彻底的堕落里。

就在他也绝望,痛苦地想要下达不再隐匿踪迹,让神象军像真正的流寇大军一样,直接一个个山镇村庄劫掠而过之时,他看到了一抹异样的白色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山林中。

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平静而威严地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大雪满山林。

覆盖大莽南境的这一场大雪比往年更早一些,千霞山车马难行的封山时日自然也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一名云秦将领披着一件厚棉袍,手持着黄铜鹰眼站立在一座碉楼上。

他这处关隘前方的道路,因为连日的大雪,再加上昨日晴了半天,融化了些雪水,然后夜间又温度急降,结果过山的山道不仅结冰湿滑,而且许多处地方出现了塌方,大块大块的积雪又从山上沿着那些塌方的豁口崩塌下来,将道路截得如同筑了一堵堵冰雪城楼一样。

此刻天空更是阴霾,一场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洒落,这绝对是不适合赶路的天气,然而因为某个传递过来的消息,这名云秦将领却并未回到塔楼中休息,而是心情有些紧张地等待着,看着。

突然之间,他持着黄铜鹰眼的手僵住了,好像黄铜鹰眼和他的手冻结在了一起。

而他的嘴巴却是张开了,差点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在他凝固的目光里,被如同一座小山般的积雪堵住的一处道口,小山般的积雪里,突然涌出了火焰。

两个庞大的身影首先破雪而出。

接着,一支身穿红色神袍的队伍,从没有崩塌的如山积雪中穿过,走出。

这支好像从地狱中陡然走出,无声无息的队伍行走在到处封堵的山道上。

漫天的大雪和那些如山的塌方,却是都不能阻。

原本镇守关卡的云秦军队此时却全部被调离了此处,唯有那一名云秦将领震撼的看着这一支队伍穿过了这处关卡,翻越千霞山,最终成为消失在山脊上的小点。

坐在宝盖和长幡遮挡着的巨辇里的张平,听着沉雪噗噗的落在外面长幡上的声音,微垂着头,在心中想着,自己终于回到了云秦。

第七百八十四章 忘记了笑数十名红袍神官和两头火魁拉动的巨辇组成的炼狱山队伍翻过了千霞山,进入了南陵行省境内。

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两头火魁都披上了特制的黑色蓬衣,只露出双目,从外面看来,就只是两个身材庞大的巨人。

令沿途暗中观测的云秦修行者和云秦军队有些不解的是,炼狱山的这支队伍里,所有的红袍神官在进入南陵行省境内之后,便都换了一身衣袍,虽然依旧是在白雪之中显得更为鲜艳的血红色,然而红袍上的花纹却不再是火焰,而是一尊尊八臂魔王的花纹。

所有的红袍神官都始终整齐的排列在巨辇的前后,没有离开这列队伍一步,也根本没有和任何的云秦人进行交谈,选择行进的路线也都是尽量绕开人口稠密的城镇,走的都并非主道,然而警惕的暗中观测着这支队伍的云秦军人和修行者们,却都惊骇的发现,当沿途的一些村庄开始有人发现这列古怪和神秘的队伍之后,便开始有人追随在队伍的后面,而且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更让这些云秦修行者和军人震惊和不解的是,赶来的人似乎并非是大莽的潜隐或者炼狱山的修行者,而都是寻常的云秦百姓!炼狱山的这列队伍始终保持着沉默,所有的红袍神官的行进速度都很快……然而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那些普通的云秦百姓就像最虔诚的信徒一样,竟然能够跟上这列队伍,且始终尊敬的跟在数里开外,不敢对炼狱山的这列队伍进行滋扰。

……曾柔坐在东景陵的无为观木楼里。

他在东景、韶华、坠星会战中,便已经是顾云静指定的东景陵最高守将,在顾云静离世之后,他更是已经成为整个南陵行省军方的第二号人物,在南部边关有着绝对的实权。

在东景陵开始雪落之后,他便经常到无为观,看着无为观的道人闲来无事制干果,做黄酒。

此刻他的面前,就有一碟沾着盐末的干果,一壶无为观的道人新开坛的陈年老黄酒。

黄酒在铁壶中渐温。

一阵急剧的脚步声却已到了门口,甚至不待敲门,一名身上黑甲全部沾满了白色雪花的中年将领便推开了房门,裹着一阵寒风到了曾柔的面前,紧张道:炼狱山的队伍已经到了东景陵外。

曾柔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这名部将,不见有丝毫紧张和焦急的神色,平静的面容上却有一丝不悦浮现了起来,急什么,酒都被吹冷了。

在千叶关盛会之后,至少南方边关的军方已经和青鸾学院达成了某种默契,但绝大多数军人都是因为对于林夕和一些云秦修行者的所作所为的敬仰压过了忠君的思想,所以对于曾柔而言,这种事情最好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两不相帮,这便不用为难和纠结。

这名部将跟随曾柔多年,十分明白曾柔的心意,此时听到曾柔不悦的这句,他却是苦笑了起来,解释道:将军……跟着炼狱山队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你去看看便明白了。

听到这名部将的这句话,曾柔的脸上的不悦迅速消失,他不再多什么,只是撑起了一把伞,一袭单衣,如一片在水面上旋飞的石片一样,极快的飘行,比身后部将的快马还要先到了城墙角楼。

城楼飞雪里,不需要黄铜鹰眼,曾柔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列朝着东景陵而来,似乎要从东景陵西侧绕过去的队伍。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平静的面容上开始充斥真正的震惊之色。

最前方的炼狱山队伍依旧是那数十名红袍神官和一座巨辇,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后方跟随着的人,却已经有上千人。

若是上千名大莽护卫军,在他眼中也根本不算什么,然而现在那上千人,一眼看去,却都是普通的云秦民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这么多云秦普通民众聚集在了炼狱山的队伍后面?而且这支炼狱山队伍,还只是经过了半个南陵行省的人口稀疏的地区而已。

先前那名部将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再次赶到了他的身旁,看了一眼那支在风雪中行进的队伍,这名部将凝重的低声问道:将军,再让这支队伍这样行进下去,后面跟着的人恐怕还要数以倍计,若是发生什么变故,恐怕不可收拾……我们要不要采取些什么行动?曾柔想了想,冷静道:我一个人出去看看。

部将并不反对,然而就在曾柔开始再次动步时,他却惊讶的一声急呼:将军,他们停下了。

曾柔一怔,转身望去,却是只见在后方上千名云秦百姓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神秘的那支队伍,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停在了道旁的一座凉亭前。

曾柔陡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往天空中望去,在苍茫的天空中,他看到了数条淡淡的黄光,正在急速的降落下来。

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曾柔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对着自己的部将道: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林夕肯定会给我们一个交待。

……沉重的巨辇停下,不再和冰雪摩擦。

巨辇里似乎在沉睡的张平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着的头颅。

所有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们开始散开,离开这座巨辇,然后从背后沉重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件件带着细小金属连杆的帐篷般物事,在顷刻的时间,许多如牛皮一样轻薄的赤红色金属薄膜支撑连接起来,竟是围着这座巨辇,建成了一座神殿。

所有的红袍神官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走得更远,在数里之外,才开始铺开防水的被褥,开始休憩。

巨辇上垂落的长幡往两侧卷起,张平看着这座临时拼接搭建起来的赤红色殿宇,看着炼狱山的优秀匠师们竟然能够将这座殿宇的接缝处拼接得连一片飞雪都没有飞进来,他的眼中却没有对于这种手艺的丝毫赞赏之意,这殿宇能够挡住天空落下的雪,却是挡不住他心中飘落的雪。

他许下诺言,会在千霞山大雪封山前便越过千霞山。

他也正是这么做的,然而今年的千霞山封山,却偏偏比往年早了很多天。

所以他虽然按照既定日期进入了云秦,但实则是在雪落封山之后才穿过千霞山,这算不算依旧违背了他的诺言?……林夕走下了降落在这座金属殿宇前方的神木飞鹤。

他知道炼狱山有发现和追踪神木飞鹤的东西,所以他知道张平一定会提前知道他们的到来。

前方的这座金属殿宇不算宏伟,但在此刻形成,却是足够惊人,宛如神迹。

后方远处那些虔诚信徒般的云秦百姓,也足够令人震惊,给人莫名的心理压力。

林夕也觉得这座快速拼接起来的神殿很惊人,那些莫名出现的云秦百姓也让他震惊和不解,但他在走进这座金属殿宇前,还是对着身后所有的学院年轻人微微一笑,说道:大家用不着这么严肃吧……等会要不要让张平在里面请大家吃烤肉?姜笑依等人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林夕的意思……不管张平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回来,林夕都认为这是场同窗,朋友之间的见面。

张平在巨辇里听到了林夕的这句话。

他想了想,站了起来,走下了巨辇。

神殿并不算大,然而随着所有红袍神官的远离,这座神殿却显得分外安静,异常单调的金属色彩显得异常的森冷肃杀。

林夕和秦惜月等人走了进来。

在这座森冷肃杀的金属殿宇里,这批重新见面的学院年轻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意。

林夕看着身穿着炼狱山掌教神袍,一动不动的张平,他走了上去,拍了拍张平的肩膀,认真道:既然已经回来了,便放松些,好不容易一切过去,大家再次碰头,你这么严肃的话,我就算是高兴,可也笑不出来。

张平点了点头,没有马上说话,却是又走回巨辇,十分疲惫地坐下。

我明白。

在坐下之后,他才看着林夕和所有人,有些艰涩的缓声说道:只是在炼狱山呆得太久,已经忘记了该怎么笑。

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许久。

我们毕竟赢了。

林夕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也走上了巨辇,在张平的面前坐了下来。

姜笑依等人互望了一眼,也都走上了巨辇,就像当年围坐在篝火旁一样,随意的坐了下来。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林夕看着张平,轻声问道:要不要紧?张平缓慢地摇了摇头:当时很严重,但现在已经撑过来了。

林夕点了点头,他忍不住转头望向秦惜月,但却是又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忍住。

因为在那个山谷里的谈话过后,理解秦惜月意思的他便明白自己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秦惜月的身上。

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会慢慢适应的。

于是他真挚的微笑着,看着张平,轻声道:既然回来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第七百八十五章 成魔秦惜月在看着张平。

张平也看着秦惜月,他在炼狱山中不仅已经忘记了怎么笑,甚至在见到这些曾经和自己拥有那么欢快回忆的人,他的心脏都似乎被坚硬的铁石包裹着,直到和秦惜月的目光正式对触的瞬间,他的心脏才不为人知的剧烈颤动起来。

在林夕的声音消失之后,他微微垂下头,暂时不再触碰秦惜月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也并未回答林夕的问题,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边凌涵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张平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漠。

林夕收敛了些笑意,看着张平,认真地轻声道:我们只是想你真正的回来。

所有的人都明白林夕这句话中包含的深切情意和含义,也都明白林夕所说的回来,并不是指张平回到云秦帝国的疆域里。

张平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了头,看着林夕,道:我还需要回炼狱山一段时间。

林夕的眼里流露出一些真正的欣喜,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张平有些疲惫的用手撑起了自己的头颅,他接着显得有些冷漠般地说道:炼狱山还等着我去改变,有一些关押的囚徒等着我去放出来,还有一些奴隶,我要让他们离开炼狱山,离开奴隶和苦役的炼狱山要以何种方式存在下去,我还要边做边想……既然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才终于得到了炼狱山,单纯的将炼狱山毁去,我会不甘心,至少要让炼狱山为我们做事。

林夕看着张平,说道:你的想法没有问题,修行之法和修行之地没有好坏之分,既然张院长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青鸾学院,你自然也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改造炼狱山。

张平没有说话,却是伸手,从他座下取出了一个黑红色的金属箱子。

然后他将这个方正的金属箱子,推到了林夕的面前。

这是什么?林夕忍不住问道。

张平看了林夕一眼,说道:这是更强大的魔变。

张平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漠然,但这句话落在林夕等人的耳中,却是使得他们都是齐齐一震。

林夕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他和高亚楠等所有人早就看到了巨辇旁兜在篷布里,沉重地呼吸着,且发出恐怖的圣阶气息的火魁。

虽然炼狱山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唯有张平自己知道,他们也还没有知道张平如何杀死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并夺得炼狱山掌教之位的细节。

但即便是见到这样两头兜在篷布里的强大妖兽,林夕一开始也没有多问,因为张平在之前隐匿一些用于保命的力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听到张平的这句话,林夕却是沉吟了起来。

在数息之后,他看着张平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可以修习?张平冷漠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道;炼狱山的魔变是这种更强魔变的基础,能够接纳魔变的身体,便可以修行这种更强的魔变。

林夕看着他,温和道:那为什么在千叶关之前不设法告诉我?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修习了更强大的魔变,战胜炼狱山掌教的机会可以更多一些。

因为这里面是一些来自不可知之地的食物,只有有了这些东西的药力,才能修习更强的魔变。

张平说道:也只有修炼成炼狱山魔变的人,才能够接纳这种药力。

在千叶关之前,我并没有能力从天魔狱原的不可知之地里取得这些东西交给你。

想到刚刚自己的确有怀疑张平的成分,林夕想要道歉,但想着以自己之前和张平的关系,即便是互相之间有些质疑的问询,似乎也根本用不着道歉,于是他一时间便不由得有些微怔。

张平也没有说什么,却是伸手伸入自己的领口,伸入自己的怀中。

林夕有些发愣。

秦惜月和高亚楠等人也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显然张平是要从衣内取出什么东西。

只是张平现在已经是贵为炼狱山掌教,是什么东西,需要令他重视到如此程度呢,需要如此贴肉隐藏呢?张平的手从领口伸了出来。

他的手里只是拿着一卷牛皮小卷。

然后他将这卷牛皮小卷递给了林夕。

林夕知道这看上去只是像密笺般的一卷绝对非同小可,于是他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肃然,他接过了这卷牛皮小卷,然后小心翼翼的展开。

只是略略的扫过了一遍这张牛皮小卷上的内容,他的脸色便顿时变了,双手也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一股股魂力气息的震荡,昭示出林夕此刻心中的震颤。

是什么?边凌涵忍不住问道。

林夕极其少见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张平,用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修行之法?既然云秦有融魂之法,能够吸取一些妖兽的力量,任何力量又可散化为无数不可感知的天地元气,那这世上曾有可以吸取修行者一些元气的修行之法,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张平更加疲惫的用手撑着自己的头颅,说道。

所有的人都从林夕和张平的这句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更深的震撼里。

难道这是一门可以吸取修行者体内力量,化为己用的修行之法?姜笑依忍不住震惊的出声道:倪鹤年之前之所以中州城无敌,正是因为他能够强行用魂力贯入对手的体内,正是因为每个人的魂力都各不相同,无法接纳。

一名修行者,怎么可能利用别人的魂力?未必是魂力。

张平垂着头说道:魂力也可以是由更多细微的力量凝聚组成,这门修行之法便是吸取其中部分更本源的力量。

当然……这种力量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依旧像一些东西一样既有毒,又有极大功效,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担。

微微一顿之后,张平接着说道:但修炼过了真正魔变的修行者的身体,却是能够承受住一些不利的力量的侵蚀。

而将大部分力量化为己用。

也可以说,炼狱山的所有一切,包括以前没有的这最强魔变,实际上最终也只是为这门修行之法而服务的。

这才是真正的‘魔’道!炼狱山申屠氏,只是昔日在天魔狱原得到了一些皮毛的欺世盗名者!张平的这些话里,将炼狱山掌教这样无敌的人物,都称为欺世盗名者,听上去似乎极其的狂妄,但是对于此刻已经听出了这是一门什么样的修行之法的众人而言,却只觉得冷,觉得震骇,根本没有感觉到张平的话语里有丝毫狂妄的成分。

这门修行之法可以在战斗中直接汲取对方体内的元气?姜笑依呼吸都有些不畅的看着张平问道:直接补充为自己的魂力?还是作用于自己的身体,相当于提升自己的修为?一部分将会补充为自己的魂力,一部分会相当于提升自己的修为。

张平依旧没有什么感情般说道:在杀死对方,当对方的意识消散的瞬间,这门修行之法才能汲取到对方的一些力量。

就相当于在吞噬对方消散的意识一般。

姜笑依的脸色微白:那不停的杀死修行者……便能相当于不停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张平点了点头,道理上而言是如此,但我先前便说过,内里一些力量,也像是毒素,也需要身体能够承受。

汲取到太多的力量也会死……所以这依然有限制,消化淤积的毒素般的不利力量,也需要时间。

所以最终而言,这种修行之法,便相当于始终可以有一些提升修为的丹药在服用,不像我们青鸾学院,唯有到国士阶便再无可提升的丹药。

最终便相当于修行速度,是普通修行者的数倍。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手上的这份小卷上挪开,转过头看着姜笑依,苦笑道:简单而言,如果说一般修行者顺顺利利的在各种战斗里一直活下来,能够活上二十年的话,差不多能够成就圣师了,但修行了这门修行之法的修行者,恐怕只要四五年,便能成就圣师。

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不仅是姜笑依的面容更加苍白,其余人也是更加的心寒。

如果说真是四五年的战斗,便能成就一名圣师,这是什么概念?这门修行之法,是恐怖到何种程度?这门修行之法叫做什么?秦惜月忍不住出声,看着张平问道。

这是她在这里第一次出声,和张平说话,所以张平的身体也不自觉的微微一颤,身外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波动,如涟漪般散开。

这门修行之法叫做成魔。

张平看着她,说道。

高亚楠看了林夕一眼。

林夕明白高亚楠的心意,即便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例如外面那些跟着的云秦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此刻他也和高亚楠一样,觉得应该是给张平和秦惜月一些独处的时间的时刻。

所以他对着秦惜月和张平点了点头,和高亚楠等人退出了这座殿宇。

整个赤红色的金属殿宇里,只剩下了秦惜月和张平。

第七百八十六章 珍惜的和在意的林夕和高亚楠等人在风雪中走得更远了一些。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

边凌涵看着远处东景陵的城郭,有些凝重地说道:虽然他相当于将炼狱山的根本都交给了你,我也知道对于他的任何怀疑对他而言都很不公平,他在炼狱山必定也吃了很多难以想象的苦,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如此,谁都会变,只是他的冷漠变得甚至使我觉得他甚至并不想见到我们。

我理解你的感受,你很想一个朋友能够对你敞开心扉,哪怕为他分担一些苦难,但是我们没有以身相替,没有替他经历在炼狱山的那段时日,所以不能真正感受他的心情。

林夕转头看着边凌涵,看着这个外表柔弱,但实际却很刚硬,若是在朝为文官,必定是和刘学青一样的南方女子,他有些感慨地道:其实我也很不习惯他的改变,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互相接受。

微微一顿之后,他看着边凌涵,认真的补充道:因为我们都是朋友,哪怕我们曾经失去过他,所要做的,也是尽力的将他找回来。

林夕在云秦绝大多数修行者的眼中,并不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他的成名伴随着一场场铁血的战斗,伴随着狄愁飞和闻人苍月这样的人的倒下。

然而听到他此刻补充的这句话,他所有身边的这些人,却都感觉到了他不一样的令人心动之处,都能感觉到他对于朋友的宽容,对于友情的珍惜。

事实上从张平成为炼狱山掌教到现在,林夕也并没有想要要求张平做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将自己摆在比张平更高的位置,去为张平规划接下来的人生。

他的意思也始终如一……他只希望张平依旧是他们的朋友,他也会同样尊重张平所做的一切选择。

在林夕补充说了那一句之时,边凌涵本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听到林夕这句话,她却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看着那座冰冷的金属殿宇,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不管他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至少没有亏欠过我们什么,既然我们都是真正的朋友,即便现在的他让我有点不能接受,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应该是怀疑他,而是应该将他找回来。

在成婚之后,尤其在千叶关盛会之后,高亚楠陪伴林夕的时间越来越多,林夕说话的时候,她似乎可以直接看见他的内心世界。

所以她知道林夕一开始的那一句:既然回来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包含着更深层的感情和意义。

林夕是希望张平能够忘记一些过去,一切都在将来。

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大敌都已经战胜,林夕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们这些学院的年轻人,终于可以像在学院里的时候一样,可以重新拥有对将来的憧憬,去规划着做自己喜欢和梦想中的事情。

这同样是林夕对于将来的憧憬……他希望像灵夏湖畔千帐聚集,萤火虫飞舞的日子越来越多,痛苦和杀戮的日子,越来越少。

人生就是不要折腾,其实不折腾,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不知为什么,林夕又想起了中州城里的云秦皇帝,他随口说了这一句胡话,然后打开了张平给他的沉重铁箱子,然而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就咣当一声合上了盖子,脸色有些发白的连连深呼吸。

怎么了?里面是什么?高亚楠和姜笑依还有边凌涵、冷秋语都很好奇于林夕的反应,忍不住问道。

林夕苦着脸道:你们要看也可以,不过我是劝你们不要看了,省得吃不下东西。

高亚楠等人都是一怔,旋即都反应了过来。

不行,我一定要看看。

姜笑依笑了起来,说道。

林夕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看看。

越是不好看,想着你吃的时候的样子,我们就越会觉得高兴。

姜笑依哈哈一笑道。

去死!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交给安老师,让安老师处理得又美味又可口又好看才吃的。

林夕反应了过来,一脚就挑起一蓬雪打向姜笑依:你看都别想看!姜笑依哈哈大笑着避开,一边不停挑出雪团踢出反击,一边也笑骂道:哪里有你这种朋友,居然好吃的东西都不让我看看,不让我们分享一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以为你会吃么?好啊,来,你吃一下……林夕和姜笑依在雪地上开始追逐,互相用雪团攻击,雪花四溅,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此时若是远处那些云秦人看见,恐怕绝对想不到像普通少年一样打闹和打雪仗的这两个人,居然是青鸾学院的将神和他最要好的朋友。

啊呀!林夕你居然还打我的脸!太过分了!姜笑依一声夸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们这两个家伙!边凌涵也忍不住捏了一个雪团,狠狠地砸向他们两个人。

……在林夕这些青鸾学院的年轻人们终于可以和普通的云秦少年一样开心的打打雪仗之时,金属殿宇里,却依旧十分沉静。

秦惜月静静地看着张平。

张平似乎变得比以前更高大了些,也更黝黑了些。

炼狱山掌教对于他而言似乎不只是个附加的身份,即便是在她的面前,张平都不复以往的青涩,而是宗师之上的深沉如狱。

我不知道你去了炼狱山,也没有想到你会成为炼狱山掌教。

终究还是秦惜月打破了沉静,她看着张平有些冷僵的面目,慢慢地说道:没有你,我们青鸾学院战胜不了炼狱山掌教,我们每个人都为你而感到骄傲。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成为炼狱山掌教。

张平的冷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真实的色彩,有些痛苦,有些自嘲,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想到。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秦惜月安静的想了想,睫毛微跳道:你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决定要去炼狱山?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平的语速比起之前略微快了些,他看着这名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女子,嘴角也泛出了苦涩的意味:你是想知道我去炼狱山是否和你有关……其实我当初的想法非常的简单,我只是想着,我和学院的很多人相比,实在太普通了,以我的身份,怎么能够配得上你。

秦惜月的心里有感动,无论是哪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话恐怕都会感动,因为去炼狱山,便是随时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生命更为厚重的东西。

只是此刻的她,却又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能更加清晰的判断感动和心动的不同。

跟着你的那些云秦百姓到底是什么缘故?她没有接着问两人之间的问题,而是先问了这一句。

炼狱山对于整个世间的蚕食有很多种方式。

张平也安静而直接的解释道:也是在我真正接掌了炼狱山之后,我才知道炼狱山一直都会花费许多财力用以另外一种方式的传道。

云秦民间的地藏教,一直在以一种慈悲济世的教义感化世人,但其实大多用以赈济困苦,救死扶伤的钱财,却都是炼狱山出的。

地藏教在过往的六七十年里,在云秦其实也有了很多的虔诚的信徒。

这些虔诚的信徒并不知道背后是炼狱山,但这么多年下来,所有地藏教的信徒接受的教化里,却都已经让他们认定,穿着我们现在这种神袍的,就是这么多年来帮助他们的神使。

就像是一些故事里所说的,神可以有很多的化身。

所以炼狱山掌教也是最终没有能够真正降临到云秦,否则他以地藏神的身份显化,出现在云秦,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炼狱山掌教的确是个很可怕,但也很了不起的人物。

秦惜月看着张平,你用这些方式,将炼狱山的力量一一展现,甚至交给林夕,是想让我们都明白,你依旧可以信任?张平微垂下头,没有回答。

秦惜月的声音更柔和了些,只是这些云秦百姓里面有许多老幼,在这风雪里赶路毕竟太过艰辛,你不早些让他们离开?到这里会为止。

张平缓声道:他们信奉地藏神多年,现在终于见到教义里所说的神使,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神迹,他们虽然艰辛,但心中必定会极其的快乐。

秦惜月静静地看着张平,有些感慨的认真说道:以前的炼狱山掌教很了不起,但你也很了不起,你的确已经成了个很了不起的人。

张平垂着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终于站了起来,他朝着秦惜月走来,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精致的容颜和美丽清澈的眼瞳,我不在意是否了不起,我只在意我终究能够回来,站在你的面前。

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或许便无法活着站在这里。

张平和秦惜月已经非常接近,他的手和秦惜月的手也很近。

他伸出了手,想要握住秦惜月的手。

第七百八十七章 要求秦惜月没有闪避,然而张平的手却是顿住,落下。

这只是很细微的动作,普通人甚至难以觉察,然而在修行者的感知里,这样的动作却已经非常的清晰。

我不想被施舍。

张平看着自己的指尖,说道。

秦惜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声音微低道:谢谢你给我们一些时间。

张平沉默不语,缓缓后退,坐下。

还要多久的时间?他声音有些空洞,像金属殿外的风声:一生么?秦惜月有些心痛:你在炼狱山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就像耗尽了你的一生?一场让人永远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醒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张平漠然道。

如果你愿意将我看成你接下来的一生。

秦惜月用了很大的勇气,咬了咬嘴唇,看着张平说道:那至少两个人要能够像林夕和高亚楠那样,能够互相看得见对方的内心,能够互相读懂对方的内心世界。

张平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每个人都是林夕。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秦惜月深深地看着他,她捕捉着张平的目光,也希望张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内心:我欣赏林夕,但不等于我只可能接受林夕,我只是觉得两个人真正在一起,除了一些能够互相吸引的特质之外,还必须能够看得懂对方。

你为了一份感情,敢于去炼狱山这样的地方,并能获得这样的成就,几乎所有的女子都会为这种勇气和这种情意感动,我也当然不会例外……你现在的修为和身份地位,同样也能让许多女子仰慕,若是你的故事流传在中州城里,我相信你走在中州城里,会有许多优秀的女子爱上你。

但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看你,却是反而觉得有些陌生,比我们在青鸾学院里还有些陌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炼狱山的经历,让你即便是想要我接纳你,你自己却有着拒人于外,不想让人进入你内心的目光。

还有你真正的懂过我么?秦惜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微垂的双目,如瀑的秀发自肩头滑落,微颤的红唇显得格外美丽:你想要拥有足够高的身份,觉得这样才配得上我……然而你想过没有,早在学院开始实修之后,我便和秦家决裂,直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家也不认我,我也不再是秦家的千金。

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不想听从我父亲的意愿,嫁给当时那些身份足够高的人。

我要的不是身份和权势,我要的只是一个真正懂得我,可以让我开心的人。

你现在成为炼狱山掌教,已经是难以改变的事实,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困于过往里,让我都觉得更加陌生,甚至因为你的力量和我不能看见你的内心而甚至有些担心紧张和恐惧的炼狱山掌教。

秦惜月一直是个很坚强很自主的女子,然而过往这些年的事情积累在心里,此时她却是莫名有些委屈,眼眶微红:是不是我这样的要求,真的有些太高?张平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轻声说道:我会试着真正的了解你,同时也试着让你了解我。

……赤红色的金属神殿被白雪渐渐覆盖,变成了白色,和苍茫的大地融合在一起。

雪地里的林夕和姜笑依等人早已经停止了打闹。

看着从金属神殿里并肩走出的张平和秦惜月,林夕的眼睛里和心里都很温暖。

虽然张平和秦惜月之间显然依旧有些距离,张平似乎依旧忘记了怎么去笑,然而两个人能够这样走出,在他看来毕竟是个很好的开端。

每一次的久别重逢,都值得纪念和珍惜。

张平和秦惜月走到了林夕等人的身前,然后很自然的,林夕和张平缓缓的离开了众人,漫步在雪地里。

怎么样?林夕轻声问道。

张平低着头看着自己不断没入雪中的双足,默然道:我不如你了解她。

不急,可以慢慢来。

林夕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是又充满了浓浓的感伤:我和李开云就说过,好女怕缠,他没有放弃,虽然现在他没有在冷秋语的身边,但他却真正得到了冷秋语的心。

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处的秦惜月,又看了一眼张平,有些感伤道:越是想到李开云和冷秋语,我就越是希望你和秦惜月能够走到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一开始就是喜欢你,或者喜欢的是你这样的人呢?张平抬起头,看着前方的风雪,问道。

这对于林夕是个很尖锐的问题,林夕微微一怔,然后他郑重地想了想,认真道:即便是开始,也不等于结果……你连掌控炼狱山这样的奇迹都做到了,我相信只要你不放弃,你会真正得到她的心。

张平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对着中州城的方向。

他冷漠的看着中州城,然后说道:李开云和蒙白,是我在灵夏湖畔最早认识的,也是学院里最好的朋友……狄愁飞虽然死了,但仇人里面,还有云秦皇帝。

我想要再在云秦呆一段时间,看到他的末路之后,才回炼狱山。

你想在云秦呆多久就呆多久。

林夕转头看着他,说道:不过有你给我的这门‘成魔’,如果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太多的时间了。

……白雪覆盖的中州城显得更加的雄伟。

云秦皇帝站立在真龙山的宫殿里,背对着那名被他囚禁着的宫女,看着中州城。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喜欢在这名宫女面前说出一些外界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这名宫女实在像长公主,或许是整个皇宫里,他的确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

一名青鸾学院的潜隐,成为炼狱山掌教?这是为了更加体现青鸾学院的强大?听到他的这句话,宫女微微的一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觉得这个消息荒诞不经,只是青鸾学院故意放出来的,但既然炼狱山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你又怎么能够确定这消息不是真的?即便这个消息是真的,即便这是一次相见甚欢的久别重逢,那又如何?云秦皇帝暴戾的转过身来,沉重的呼吸道:有什么分别?宫女丝毫不觉恐惧,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些:看来你依旧不知道林夕不来中州城的原因,不过我至少知道,南边边关那些将领的反应,已经让你忍受不住这种等待和煎熬了。

住口!云秦皇帝的厉喝声又响了起来。

宫女却是依旧没有住口,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一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林夕不站在你面前的每一天,你都在恐惧的煎熬里,你还要演戏,演不一样的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林夕也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还不如交出皇位,真正的放弃你的野心,这样或许他会放过你。

你说得对,朕的确忍不住了,朕的确不应该再演戏。

云秦皇帝厉笑了起来:但他依旧不敢来杀朕……因为他知道朕的真龙山可以杀死他许多人。

……林夕在桐林镇的后院里有一株普通的腊梅树。

这株腊梅树后面的一间厢房里,却也生长着数根老藤,严严实实的裹着一件东西。

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林夕不再需要刻意去隐匿自己的踪迹,所以甚至这个世间有不少人,知道他除了那些妖族修行者之外,还带着始终带着一件很隐秘的东西。

但即便能够发现林夕等人始终带着一件东西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件东西会是一头苍老的海妖王。

你觉得‘成魔’也可以吸聚这种妖兽的力量?南宫未央站在被藤木和寄居草遮得严严实实,就像一株老木的海妖王前面,看着林夕问道。

在林夕走进这间房间时,她就已经明白了林夕的想法。

既然云秦一直都有融魂的修行之法,这便说明修行者和妖兽的魂力本身有些共通之处。

‘成魔’这种修行之法既然能够汲取到不同修行者的一些力量,我想或许也有可能汲取妖兽的力量。

林夕看着面前的海妖王,说道:这头海妖王光论魂力修为,比你还要强大,如果能够成功汲取到它的力量,或许我们便可以直接去中州城了……我可以试一试。

南宫未央早就听林夕说过,将神就是什么都可以试一试,虽然她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和以前很多时候一样,她听到林夕的这句话,便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算是化功大法么?林夕的长剑从他身后飞了起来,当洒落无数的暮光,无数朵透明的水晶花簇成一朵更大的水晶花,将他面前的海妖王包裹其中,当这头海妖王的生命最终消失的瞬间,感受着周围一股股飞旋着的天地元气冲入自己的体内,他忍不住微微的一笑,在心中说道。

第七百八十八章 那一场场久别重逢并非每一次久别重逢都令人欣喜。

一名身穿皮袄的微胖男子提着一只狍子和一串火红的干辣椒行走在街道上。

他是甄快,昔日闻人苍月座下最大的密探头目之一,但在这过往的几年里,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叫宋成。

他自己也渐渐的忘记了自己是甄快的事实,为了妻子和那年新生的儿子的生活,他带着妻子下了山,最后到了这个不会有任何人认识他的,靠近中州的一个普通小镇。

小镇里的生活平淡而安逸,他的妻儿健康而平安,所以他过得十分的满足,从一名身材瘦削的瘦子,变成了一个圆脸的胖子。

将近年关,他眯着眼睛看着红融初升的朝阳,想着的只是将手里的这只狍子腊制,在年关的时候,便有一锅火红而香浓的狍子腊肉火锅。

如果就如此平静的过完一生,对于他而言便是真的不错。

然而就在转过头,想着要去裁缝店问问过年穿的新袄子是否已经完成的瞬间,他的双腿有些微僵,心中充满了后退逃离的冲动。

他看到了一名身穿着锦袍的中年商人。

这名商人似乎和平时过往于这个小镇的云秦商人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甄快却知道这名商人来自遥远的大莽,而且是来自大莽最南端的炼狱山。

昔日的碧落陵乱之中,正是因为他和此刻这名中年商人的合作,闻人苍月才最终能够平安的到达大莽,并配合炼狱山掌教杀死了李苦。

近乎身体的直觉,甄快强行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和方才并无二致的步伐,走向这条街道的尽头。

在眼睛余光的打量里,他可以肯定,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是发胖的宋成而不是昔日的那名甄快,所以这名昔日大莽方面的头目并没有丝毫注意到他的存在,然而在初始的空白过后,他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更大的惊涛骇浪。

他虽然早已真正的脱离了修行者的世界,所听见的,所看到的,都和这个小镇上所有的普通百姓完全相同,但从同样的所闻所见里,他却是可以敏锐的猜测出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千叶关的盛会里,林夕和青鸾学院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和炼狱山掌教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云秦皇帝在中州城等待着审判。

大莽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权力交接,湛台浅唐最终会完成大莽老皇帝的遗愿,成为大莽的新皇。

这世间,还有林夕和青鸾学院的敌人,然而在这样的大势之下,还有什么样的敌人敢出手,敢对着林夕和青鸾学院发动什么阴谋?可是这名中年商人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难道他现在已经为湛台浅唐效力,不再是林夕和青鸾学院的敌人?甄快希望如此。

只是他却无法用这个可能说服自己,因为常年以来的密探头目生涯,使得他可以轻易的感觉出,这名中年商人平和的外表下,却掩饰着深深的戒备,这名中年商人必定是在执行某项极其秘密的任务。

而在甄快看来,现在林夕和湛台浅唐现在就算要做什么大事,也不需要用这么秘密的姿态。

中年商人所在的街道缓缓的被他抛在身后,他距离自己的家门已经越来越近,然而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有些久别重逢可以令人生畏。

中州城,距离年关还有三天,大晴。

一名青袍年轻人出现在中州正南门外的官道上,他微微仰起头,看着这座世上最雄伟的大城,眼睛里全是莫名的感慨。

然而随着他的接近,城楼周遭却变得一片死寂。

城关口所有的行人和商队散去,城墙上无数弩箭对准了这名青袍年轻人,但每一名持箭或者把持军械的云秦军人的双手都在不停地震颤。

林夕来了。

去年初雪时,林夕在中州城里住了很久,所以此刻城门楼上绝大多数守军几乎都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现在的林夕,是中州皇城通缉的大敌,在中州城里公然大开杀戒的罪人,这些城门守军包括他们的将领,此刻看到林夕的出现,都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种方式来面对。

林夕因为这座城的雄伟,因为想到这座城里发生的许多精彩的故事,走出的许多修行者而感慨,但他也能理解这些云秦军人的情绪,所以他在距离城门关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用很柔和和很清晰的声音道:放心,我不是要来杀人的,我只是要皇帝来见我……他想必也已经知道我来了。

一个云秦人要指名道姓,让云秦皇帝出来见他,这听上去狂妄且大逆不道,然而几乎所有的云秦军人听到这一句的时候,都没有生出任何愤怒的情绪,反而都是心情微微的一松,放开了拉紧的弓弦。

林夕停在了城外,只是等着。

城门关保持着沉默,一辆马车,由中州皇城的方向疾驰而来,在城门关口停下。

在冷凝的空气里,一名年轻的云秦官员从这辆御都科的马车里走了出来,单独走出了城门关,在所有守军的目光里,走到了林夕的身前不远处,对着林夕深深的行了一礼。

林大人。

这名从东港镇走出的年轻云秦官员,艰涩地低声道:圣上让我转告你,你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可以到皇城对他说。

林夕看着汪不平,看着这名故人,摇了摇头,温和道:不用了,既然他让你出来见我,那你便替我告诉他……我要他退位给长公主。

只要他下旨退位给长公主,我可以许他富贵终老。

汪不平的面容变得无比雪白,他的嘴唇却是开始变得有些乌青,林大人……不要再劝说什么。

林夕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汪不平的话,让他退位,已经是看在长孙无疆的面子上。

汪不平看着林夕,却依旧颤声道:但圣上已经表现出悔改。

如果是真心悔改,便不会不敢出来见我。

林夕看着汪不平,淡淡地说道:退位,便是我给他的最后机会。

汪不平的胸口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他无法呼吸,痛苦地看着林夕,如果圣上坚持不退位呢?林夕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然而汪不平却是已经从他的沉默里看出了答案,他再无站立的力气,坐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

……有些久别重逢也可以令人生憎。

许箴言看着坐在垂幔里的那条黑色身影,震惊的久久无言。

没想到是你。

他摇了摇头,又忍不住仰起头,看着垂幔里沉默的身影,极其感慨地说道:原来大莽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言竟然是真的……新的炼狱山掌教,竟然真的是一名青鸾学院的学生,而且竟然是和我同一年进入青鸾学院的学生。

张平也冷漠的缓缓抬首,充满厌憎的看着许箴言:所以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也觉得即便是真的有青鸾学院的学生能够成为炼狱山掌教,也绝对不可能是我这样的人?张平是新的炼狱山掌教,且是真正的炼狱山掌教,他厌憎的看着许箴言,便有至高的威严和冰冷浓厚的死亡气息将许箴言吞噬在内。

然而许箴言却没有惊悚,反而只是平静的笑了起来:越是像你我这样被人看低的人,往往越能走到最后。

张平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清淡和充满嘲讽:你也配和我相提并论?许箴言也笑了起来,没有丝毫的愤怒:我可以帮你,或许还有一些你要的东西。

张平漠然的看着他,冷声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到底想要说什么?林夕来了中州城,你也来了。

许箴言着看着森冷如海的张平,谦卑的微笑道:林夕要除去云秦皇帝……这整个世间,没有人再在他之上,然而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杀死他,这世上便不会有任何人在你之上,你今后便是这个世间的主宰,没有人再可以威胁到你的存在。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变得只是为你扫平了所有的障碍。

除去他,你便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在过去修行者的记载里,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这点。

然而你可以做到,而且你也有实力做到。

过往的无数逆天强者,要除去无数的对手,才有可能做得到这点,但你想想……只要你杀死他,这世上你便已经没有任何的对手。

许箴言的声音十分平和,但话语的本身,却是充满着诱惑,就如同描绘着一个最美和最真的梦。

张平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憎恶的冷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林夕是我的朋友,你竟敢在我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在你来到中州城,我以为我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许箴言依旧谦卑地说道:但等我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样走到你面前的机会,本来就是你给我的……因为你是真正的炼狱山掌教,如果不是你想见我,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你的踪迹,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到你的面前。

或许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对林夕还图谋不轨的人存在?如果不是念有同窗之谊,我现在就会杀死你。

张平冷漠地说道:而且你不要忘记林夕的将神身份,你不要忘记,先前的炼狱山掌教也同样无比接近这个世间的唯一主宰,甚至他已经是这世间的唯一主宰,但他都依旧败在了林夕的手中,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杀得了林夕,杀得了将神。

你错了。

许箴言摇了摇头,他看着张平,平静地说道:将神也依旧可以被杀死……这正是我敢来见你的真正原因。

张平看了许箴言一眼,冷漠而平淡地说道;如果你还不想死,就马上消失在我的面前。

第七百八十九章 这一年的年关夕阳将要落山,将尽年关,绝大多数商户都已经歇业,即便中州城里昔日最繁华的街巷,少了那些灯笼和铺旗的映衬,也显得有些落寞。

张平不看离开的许箴言,他只是微讽的看着外面的天色,心想真龙山里的长孙氏,也已经就像这夕阳的最后光彩。

在很快降临中州城的黑暗里,甄快在一个街角蹲下了身体,他拔了拔自己的鞋子,实则却是用手触摸了地上的一抹粉尘。

在见到那一名先前炼狱山的密探头目之后,早已脱离了修行者世界的甄快最终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值得他珍惜,然而他的命和这样的生活,都是湛台浅唐和林夕给的,所以在这年关前,他还是离开了妻儿,一路追踪着那名中年商人的踪迹,来到了中州城里。

他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回到了通过自己先前的乡邻寄宿的小屋里,然后才以最快的速度,点燃了蜡烛,将自己沾染了粉尘的手指放到眼前。

粉末是奇异的粉红色,比中州城里最细腻的胭脂水粉还要细腻。

甄快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端过了一盆清水,然而还未试着取一些粉末放在水里,只在手指微动之间,他就看到这些极其细腻的粉红色粉末,发出了游火般的水晶光泽。

只是这一刹那,甄快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他直接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清水中,然后他看到和他猜测的一样,这些细腻的粉末比水更加沉重,且不容易水,落于水底之时,映射着火光,就像无数粉红色的水晶。

这是炼狱山特有的火融晶!这种在炼狱山矿脉之中才有出产的奇异晶石已知的唯一作用,是可以改变许多矿石、金属的熔点,用于炼器。

越是品质高,越是坚韧的金属,越是不容易融化和锻造,有些金属甚至用炼狱山最强的火焰灼烧,都不会融化,无法铸形,无法在上面篆刻符文,镶嵌其它元气之物,制成魂兵。

火融晶的粉末便能和许多矿石、金属发生奇特的反应,能够使得这些矿石和金属容易熔化,就像可以将这些矿石和金属融化在火融晶的液体里。

而且火融晶和这些金属融化在一起之后,炼狱山还有一些手段,可以最后除去火融晶和金属结合产生的杂质。

火融晶这种东西十分珍贵,也唯有炼制一些极其厉害的魂兵时,才有可能动用。

然而这些时日的追踪,让甄快可以肯定,那名中年商人的任务,便是将包含火融晶在内的许多东西,运送至中州城里。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中年商人负责送入的火融晶的数量是十分惊人的。

现在谁都知道林夕已经到了中州城,甄快也知道林夕已经在给云秦皇帝最后的选择,他不认为这是公然露面的林夕的做事手法,他越来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大的阴谋。

……中州城的深夜很寒冷。

然而皇宫里的温暖炭火使得屋面上的积雪依旧有些消融,檐上不时的发出滴水下落砸地的声音。

面临着最后审判的云秦皇帝却反而不像平时一样的暴戾。

或许对于他而言,先前那些平静等待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煎熬。

退位?他想要朕退位?这句话云秦皇帝已经重复了很多次,所以他面前跪着的很多官员都已经听得有些麻木。

好,朕明日里就在皇城见他,朕就当面问问他,他凭什么让朕退位。

然而一句新鲜的,幽寒的话骤然响起,让所有这些官员的毛细孔里都像被瞬间吹入了许多寒气,让他们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他们身上萦绕着寒意抬起头来,看着龙椅上的云秦皇帝。

明日里就让他到皇城前来,还有将这个消息让整个中州城的人都知道,不要阻拦中州城的百姓们前来,朕便是想看看,当着中州城所有百姓的面,他敢不敢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出来。

汪不平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画面,其中最鲜明的一副画面,是他的老师临终时的泣血交待。

他本身是一个正义而热血的年轻人,他听从着老师的教诲,竭尽一切的为这个朝堂,为君王效命。

然而林夕的复仇,刘学青的选择……发生的很多事情,却让他越来越为无力,他想忠于这个帝王,然而此刻听到云秦皇帝的这些话,不知为何,他却是对云秦皇帝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和绝望。

……天色渐明,笼罩中州城的不再是过年时的喜悦,而是莫大的惊恐。

谁都知道了林夕要求云秦皇帝退位。

所有中州城的普通百姓,不知道林夕的这个要求,会对整个云秦帝国产生什么样的改变,这样的消息,在平静里出现,显得分外的突兀。

一团耀眼的金光,也以异常突兀的态势,出现在中州城清晨的天空里,朝着皇城落下。

许多人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林夕的出场方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和干脆。

已经变得更为庞大的云秦凤凰落在宫门外,落到平时除了朝官之外,其余人不准进入的宫前广场上。

皇宫的宫门是打开着的。

宫门前没有任何的朝臣在等候,因为所有的朝臣,昨夜都在皇宫之中,并未离开。

无数的中州城百姓聚集在可以看清皇城前的每一条街巷里,围绕着这个广场,形成了一道道新的城墙。

整个中州城都似乎空了,唯有这皇宫前是满的。

金色的云秦凤凰再次腾空,唯有林夕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的开阔广场上,背着长剑。

一抹明黄色的色彩从皇宫里飘出,身后跟着身穿各色官服,如潮水一般的云秦官员们。

在从皇宫中走出时,云秦皇帝的眼眸中已经只有一味的平静,只剩下了帝王的威严,然而在看到唯有林夕一人时,他的双瞳里还是闪耀出了惊异的色彩。

在将要走出宫门的瞬间,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让所有的朝臣停下,然后缓步独自一人走出了宫门。

第七百九十章 且以杀圣为祭奠这是注定会被记载入史册的一天。

即便是在昔日西夷十五部节节胜利,逼近中州城之时,或者南摩国三十万大军逼近坠星陵之时,整个中州城里的人在早起之后,还是和平时一样吃面喝汤,还是和平常一样操持着许多事情,然而现在,整个中州城都为了云秦皇帝和林夕的这一次会面而停止了运转。

许多面铺和早饭铺子都不开,绝大多数中州城的人们也无心再吃早饭,都聚集到皇城之前。

许多人很惊恐,他们不知道这个由青鸾学院和长孙氏一手建立起来的庞大帝国,在今日之后会往何处去,他们有信心抵御外敌,但是却没有信心面对帝国自身的改变。

许多人很悲恸,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青鸾学院和中州皇城,竟然会走到这样一步。

云秦皇帝只是出宫门一步,便停住。

这代表着他的态度和威严,出宫门一步,便也是出了宫门,代表不惧出皇宫和林夕相见,只是一步,便代表着林夕也不配让他这名天子多跨出一步。

他的面容十分平静,然而在看清林夕面目的瞬间,他身上鼓荡而出的磅礴气息,却掩饰不了他心中无比震怒和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身前宫桥上的积雪和冰棱被震得粉碎,卷起了一道雪浪,在他和林夕的中间,形成了一道界限分明的直线。

林夕淡淡地看着这名身穿着布满无数龙纹的威严帝王,看着那条界限分明的雪线,他笑了起来。

今日已是除夕,又能在这里见你,这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

他笑着看着云秦皇帝,说道:然而我发现我并不怎么高兴。

林夕的声音并不大,然而人群之中有些修行者,有些人却是听清楚了他的话语,在口口声声的轻声传递里,即便后方很远处的人,也听到了此刻林夕在说些什么话。

云秦皇帝从没有想过林夕的第一句是这样的一句话,然而视线里,无数中州城的百姓的身影,却让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再次冷静了下来。

这些,都是朕的子民啊。

他冷冷的在心中说了这一句,借着体内因此浮生出的更大的力量,他冷讽的看着林夕,应声道:为什么?因为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这城里的人,和城外的人。

林夕平静地看着他,道:他们本来都不应该死去,都应该好好地活着。

一股更加悲恸的气息笼罩了皇城周围。

很多中州城的人再次想起了自己战死的家人。

云秦皇帝陷入了沉默。

你见到只有我一个人来,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林夕却没有停止说话,在冰冷的空气里,看着此时依旧平静威严的云秦皇帝,他却感到更加的厌憎,于是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嘲讽的冰冷笑容。

因为我们青鸾学院和你不同,我们不喜欢将别人硬生生的捆绑在自己的意志上。

不等云秦皇帝出声,他又冷冷地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让很多云秦官员和中州城里的人们的心都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说到荣光,在云秦帝国,有谁比青鸾学院拥有更大的荣光?即便不算云秦立国前的那些事,在云秦立国之后这么多年里,青鸾学院为云秦帝国做了多少的事情,付出了多少修行者的生命?就如去年初雪,林夕背着大黑进入中州城时,只要他想要,必定也能掀起无数民间的力量。

然而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前的许多次……青鸾学院都极少呼吁,宁愿如同孤傲的鹰隼一般自己战斗。

青鸾学院一直如此孤立于登天山脉中的姿态,便是不希望有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去。

我战斗,我挡着,你们在世间平静的生活。

这便是这么多年里,青鸾学院的姿态。

这城里很多人都心中清楚青鸾学院这么多年付出了什么,然而当林夕面对云秦皇帝,当林夕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这种情绪便分外的强烈,以至于很多人的心里和喉咙,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云秦皇帝的眉头跳了跳,他抬头看着林夕,出声道:孰能无过?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最有力的反击。

因为他是帝王,他管理的是整个朝堂,整个帝国,他要面对的事情比一般人要多出许多倍,也难免有过失。

而他现在,显然也摆出了认错的态度。

几乎所有中州城的普通百姓对于很多事情并不知情,所以绝大多数人感到不忍。

我已经给你太多机会。

然而林夕却是异常简单,甚至没有说任何具体的原因,他只是用甚至让人觉得粗暴的语气,对着云秦皇帝道:所以请你退位。

许多云秦官员的心脏如被大锤狠狠地敲击了一记,许多忠于皇帝的官员面目变得异常雪白。

云秦皇帝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从一开始,他便以为林夕会带着长公主到来,细数自己的罪状,然而只是一个人到来的林夕,便已经彻底出乎他的预料,现在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林夕竟然采取如此简单直接的方式。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在所有中州城的百姓面前,依旧保持那名威严贤明的皇帝的形象。

他用平静而诚恳的语气说道:即便朕退位,难道你就能够一定保证,长公主治理这个帝国,会比我治理的还要好?林夕笑了起来,我能够保证。

云秦皇帝霍然抬起头来,从这句不讲道理的话里和林夕此刻的笑容里,他终于真正明白,林夕今日来根本不是来和他讲道理的!他身周地面上仅存的一层冰屑也被他身上涌出的气息从石地上刮起,飞舞起来。

你只不过是一个无视律法的罪人,即便青鸾学院让你代表,青鸾学院,又有什么资格让朕退位?你们不要忘记,朕才是真龙天子!他微眯着眼睛,继续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因为他觉得这句话能够让他在中州城里赢得更多的力量。

你不退位,我便打到你退位。

林夕的回答依旧极其简单,他看着云秦皇帝道:这就是资格。

云秦皇帝沉声道:如果你打了朕,朕还坚持不退位,你是不是要杀了朕?林夕笑了起来,他当然明白云秦皇帝的用意,但既然他今日本身决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做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敢出声。

是的。

他点了点头,笑着而认真地说道:你若是坚持不肯退位,我会杀了你。

一片哗然。

原本因为皇帝的威严,因为所有人都想听清楚林夕和皇帝的对话,所以所有人都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在竭力地压制着,然而此时林夕的这句话,却是让无数的人都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林夕太过冷厉霸道,太过肆无忌惮,太过大逆不道。

然而林夕又是他们最尊敬的小林大人,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们由心的尊敬和爱戴这名小林大人。

小林大人似乎根本不是他们印象里的那名小林大人,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但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云秦皇帝,也根本不是他们心里和印象里的那名云秦皇帝。

极其剧烈的情绪冲突,弥漫在绝大多数中州城人的心里。

云秦皇帝的双手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因为林夕的平静,也因为此刻整个中州城虽然一片哗然,但却没有陷入一片讨逆的狂潮里,并没有无数的人,朝着林夕冲来。

青鸾学院和他的威望,竟然真的已经足以和朕的身份抗衡?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冰冷。

时间会证明一切。

林夕没有出声,但此刻整个中州城的反应,却是让他骄傲而欣喜。

……林夕,难道你以为你是张院长?云秦帝国,是张院长和先皇所立,云秦立国时,你还根本没有出生。

你只不过是踩在了前人的荣光上。

你有什么资格让圣上退位?一个异常阴冷,用魂力激荡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名灰袍男子,从皇宫门口的阴影里走出,就像给每个人的心中塞了一瓢屋檐下刚刚融化的雪水。

这名灰袍男子鄙夷地看着林夕,冷笑道:你只不过是一名没了青鸾学院,便什么都不是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竟敢在这里说,要杀死圣上?林夕没有生气,他明白云秦皇帝的想法。

既然他自己是要用最简单清晰的手段解决这件事情,那云秦皇帝便会用各种手段,将这趟水搅浑。

而且在他看来,为了这种人而生气,根本不值得。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看着这名灰袍男子说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这名灰袍男子,便是在去年冬被他断了手指,伤重而遁的影子圣师。

影子圣师在林夕的嘲笑里,眼中却是充满了愤怒的冷火,那是有大黑……现在你已经没有大黑。

他看着林夕,重重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云秦的臣子,你想要杀圣上,自然要先杀我……我现在问你,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和我在这里决斗?你实在太让我失望。

林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影子圣师的这句话,而是看着云秦皇帝,说道:你的选择让我失望,还有像他这样的货色,也敢出来挑战我……也实在让我失望,看来你的身边,的确是已经没有人了。

影子圣师发出了愤怒的低吼,他身下的坚硬石地,都开始出现无数的裂纹。

且以你先祭奠死去的人。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说道:来吧。

第七百九十一章 飞剑对飞剑,光明对居留手云秦皇帝沉默的转身,穿过了宫门,走到了皇城的中轴大道上。

这里毕竟是中州城,在云秦立国之前,在张院长出现在中州城之前,这里就是长孙氏的天下,所以即便林夕单独出现后到现在的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输掉这一战。

他微微的垂下头,在很多中州城的人眼中,似乎是自责和悔过的姿态,然而他看着脚底金黄色的砖石,却是在心中冷酷的想着,即便自己终究在这里死去,那么也一定要拖着林夕和青鸾学院一起死去。

影子圣师站在宫门外,即便着背后有整个皇城,他却感觉不到有任何的靠山,看着平淡的望着自己的林夕,他的内心之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只是他毕竟是圣师,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决斗里绝对不能恐惧,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为自己树立强大信心的述说:去年冬里,我败在你手里,只是因为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你有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强大的魂兵,另外一个原因,是你隐匿了自己的修为,将自己的修为故意限制在突破点,以至于我看轻了你的修为。

然而你现在毕竟还只是大国师阶的修行者。

随着述说,影子圣师的表情也变得冷酷和强大起来:大国师阶和圣阶,即便是大国师巅峰,距离圣阶的距离,依旧如巨山相隔,所以你不可能像去年冬里一样,让我对你的修为判断产生错误。

所以今日,我不可能会败。

如果就把这看成一场中州城里的寻常决斗,为了观众满意,的确可以多说些废话。

林夕笑了笑,道:其实相比较中州城里这么多年走出的形形色色的圣师,你始终只是其中最不入流的一个,因为你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刺杀,像今日这种像阵前交战的场面,恐怕你都很不适应。

去年冬里,你没有死,便应该老老实实的离开中州城,渡过你的余生,现在你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你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影子圣师已经平静的心情又开始震颤起来,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林夕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他听,而是为了缓和一下外面那些中州城百姓的气氛。

他不想再说话。

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的信心便又会开始消融。

于是他看着林夕,发出了一声厉喝。

从他口中发出的劲气,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白线。

一道枯叶般的剑光,由他的袖管中滑落,贴着地面,扫起了无数白雪,顷刻荡起无数蓬雪雾,隐匿在了这些雪雾里。

白色雪雾四起,林夕却是依旧一动不动,处于这些白色雪雾的正中。

一剑起而天下有雪,中州城街巷里无数观战的修行者,都是心中震撼,心想圣阶毕竟是圣阶,如此超脱世间的力量,似乎即便百名重铠骑士,也会被瞬间吞噬在这样的雪雾中,林夕未到圣阶,他又凭借什么,能够战胜这柄他口中鄙夷的圣师?让所有这些修行者更加震撼的是,一团团巨大的雪雾中,又好像有无数团白面被拉长,形成了无数条往外凸起的白色剑影。

这些剑影,都是影子圣师的飞剑在其中快速穿刺形成。

数百上千道白色的剑影,全部对着内里的林夕,就像是有上千柄的白色飞剑,悬浮在林夕的身外,谁也不知道哪一道才是真正的飞剑。

所有街巷中观战的修行者都感觉到了剑意纵横的恐怖意味。

皇廷供奉毕竟是皇廷供奉,许多平时居住在中州城里的修行者自有自己的骄傲,但此刻看到这样的千剑,他们却都肯定,自己绝对不可能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然而被这不知哪一道是真实的千剑包围的林夕,却只是微微的仰起了头。

在他仰起头的瞬间,他背后的长剑在很多修行者眼中毫无道理的跳了起来,以极轻灵的姿势,在他身前空处疾速穿行,他的身前,在顷刻之间,也漂浮出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透明小剑。

所不同的是,这些像一条条冰面上丝光一样的透明小剑,却都是真实的,都凝聚着真正的力量。

在这些透明剑光在林夕的身前交织而成的一瞬间,他身前雪雾中某一条白色雪雾突然破开,那一道枯叶般色泽的飞剑,便从中射出,刺入了这无数条透明的剑光里。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惊呼声响起之前,影子圣师的面容就已经变得极其苍白,嗤的一声,他的右臂前再发一声裂响,体内原本已经急剧喷涌的魂力再强数分,枯叶般的飞剑,再次加速,以更决厉之势,往林夕的眉心刺去。

就在他的这柄飞剑和第一条水晶般的剑光相触的瞬间,林夕面前所有这些纵横交错的剑光骤然一亮,也骤然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间,便有无数丝的水晶小剑和影子圣师的这柄飞剑切割在一起。

影子圣师想要疾行的飞剑被硬生生的割刺变缓,剑身上爆出无数条明亮的细小火光。

汇聚于剑身的魂力冲撞,使得影子圣师体内的魂力都翻滚起来,使得他的身体都开始剧烈地晃动,然而他和许多观战的修行者同时发现,在这样的冲撞里,林夕的身体却是没有丝毫的震颤。

天人剑?影子圣师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个字,然后他更加清楚和正确的骇然厉喝出声:暮光剑!林夕微微的一笑。

他的飞剑已然再次在他的面前洒落一片片暮光。

在影子圣师的厉喝声中,影子圣师枯叶色泽的飞剑带着无数细微烟花般的火光,从透明丝光的切割中传出,就像一条游鱼硬生生的冲破了渔网的捆缚。

然而这柄飞剑周身的空间里,却是又已闪现无数透明的丝光。

他的飞剑剑身上,依旧冒出无数的火光。

在冲破一个剑痕带起的剑阵之后,他的飞剑又落入一个新的剑阵里。

始终有无数透明的小剑,切割在他的飞剑上,阻隔在他的飞剑和林夕之间的空间里。

影子圣师连破林夕的六道暮光,却始终无法控制飞剑冲出,在体内震荡产生的一口逆血涌到喉舌之间时,他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再行控制得住自己的这柄飞剑。

在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之时,他骇然的放弃了自己的飞剑。

他失去了凭依的飞剑,顷刻间在纵横的剑光里变成了飘飞的枯叶,被斩得到处飞旋,坠落在地。

叮的一声,在他的飞剑插入雪中,坠落在地的瞬间,所有中州城里观战的修行者,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想到林夕必有把持,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夕依靠的并不是学院其他的手段,而是纯粹以飞剑对飞剑的手段,直接击落了影子圣师的飞剑。

影子圣师的飞剑落于林夕的身后。

在许多道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林夕握住了自己飞剑的剑柄,然后开始朝着影子圣师前行。

影子圣师下意识的退出一步,然而他无路可退。

于是他再次振作起自己的精神,握住了自己袖中的一件东西。

林夕的身影化成了流影,在数息的时间内,便已距离他不足十步。

他的长剑在他的手中一震,似乎就要再次飞起。

就在此时,影子圣师的右手从自己的袖中伸出,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只紫砂色的金属小手!这只金属小手只有云秦人经常用来挠背的挠手差不多大小,然而手指却是分外纤细优美,像是在虚空拈花。

居留手!这是专锁天下飞剑,昔日居留氏的最强魂兵居留手!在将自己的力量涌入这只居留手的瞬间,原本站立在原地不动的影子圣师,双足也开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蹬踏在地。

在他看来,只要利用这件云秦皇帝得自文玄枢的居留手锁住林夕的飞剑,林夕依旧不可能战胜得了他。

毕竟林夕无论是在感知、反应速度和魂力的力量上,都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黑色的小爪子,以有些阴险的姿态,从林夕的袖口中伸了出来。

一团更浓厚的冰雾,瞬间出现在他和林夕之间。

影子圣师一声厉叱,只是将魂力布满全身,依旧将居留手往前伸出。

在他的感知里,林夕的飞剑已经欺近他的左侧,借着这冰雾的掩护,开始纵横的交织剑痕。

噗!冰雾和密布于他身外的魂力撞击,使得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层白色的冰屑,与此同时,一团奇异的元气波动,却在他右手握着的居留手之中爆发,在他的魂力喷涌下,骤然收缩,铮的一声,就将林夕的飞剑牢牢的锁在掌心,金铁摩擦,爆出一团火光!成功锁住林夕的剑,在这种近身战斗里,便相当于牢牢锁定了胜机。

即便林夕想退,以他的速度和力量,也可以死死的贴住,林夕根本不可能和他拉得开距离。

在此刻影子圣师的下意识里,林夕只凭飞剑,而不带一柄小黑这样的弓箭,完全就是致命的失误!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却因为寒气的侵袭和内心涌出的寒意双重的影响而僵硬。

因为他感觉出居留手就像是锁到了一件死物。

林夕的力量,在居留手锁住了这柄剑之前,就已经脱离了这柄剑!他骇然的不知所以,也就在此刻,两道明亮纯净且耀眼的光束,从冰雾中透出,准确无误的刺入了他的眼帘!他知道这是林夕将力量用在了光明上,然而他的身体还在疾行,按理林夕根本不可能准确无误的将光明打入他身体最薄弱的部位。

也就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的认识到,将神是根本不能用道理来理喻。

在比祭司殿更为炽烈的光明的灼烧下,他的两颗眼珠中所有的液体瞬间干涸,凝固,甚至裂开。

第七百九十二章 成圣影子圣师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

飞剑被对方破去,就连圣师足以为傲的感知和速度,都毫无道理的输在对方手中。

他这一声惨叫里,包含着太多的意味。

在这一声惨叫里,他先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化成了一柄大剑,狠狠地朝着林夕撞去,与此同时,他的左臂也倏然伸直,并指为小剑,将魂力滚滚由指尖沁出,狠狠刺向林夕。

他的眼睛虽然已经彻底的瞎了,然而他的感知还依旧存在,所以他的反击,依旧极其的凌厉。

林夕没有退却。

在双瞳中发出两道光明,准确无误的穿过冰雾,灼瞎影子圣师的瞬间,他便已经微微团身,上前,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他的长剑卡在了居留手中。

他的身体就好像没有分量一般,搭在了这柄剑上。

所以在影子圣师发力的瞬间,他的身体连着他手中的这柄剑一起,以和影子圣师相同的速度,飞退出去。

他的手连着剑身的长度,远比影子圣师的手臂要长,所以影子圣师这并指为剑的一刺,在这一瞬间距离他数尺,依旧没有能够刺入他的体内,唯有魂力开始涌出,冲撞到他的身上。

影子圣师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并没有什么近战的经历,他甚至已经有些忘记了什么是近战。

在这一瞬间,他只是依靠本能,右手用力,想要将林夕连人带剑,拉到自己的面前。

林夕放手。

在这种和圣师近身作战的惊人局面之中,他此刻只是异常冷静的放开了握着自己长剑的手。

因为影子圣师左手指剑魂力的喷涌冲击,他的身体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倒掠而出,同时,他再次发出了光明。

他的眼中,再次射出两道纯净而耀眼的光束。

这两道光明再次狠狠冲入影子圣师的双目之中。

影子圣师像流星一般往前疾行的身体陡然一顿。

这两道光明刺透了他干涸开裂的眼珠,从他的瞳底,刺入了他的脑部。

他的身体在空中猛的一顿之后,依旧往前冲出,然而却已如同战场上折蹄的战马一般,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便狠狠的坠倒,冲撞在地!在他的身体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皇宫前坚硬的石板路上,无数碎石激飞而起,他的身上,也同时传出了无数骨裂的声音。

所有观战的中州城修行者都震撼无语。

只是这无数爆豆般的骨裂声,便让他们可以确定,这是影子圣师在坠地时,已经无法控制得住体内魂力的结果……这便只能说明,影子圣师已经完了。

每一名中州城的修行者这一生中都看过很多场决斗,他们里面的许多人甚至在皇帝对付江家和钟家时,偷偷看过一些圣师之间的对决,然而即便是那些对决,也没有这次让他们觉得惊心动魄和无语。

因为这不仅是非圣阶击败圣阶的越阶之战,而且最后的胜负,还是非圣阶和圣阶的近身战斗。

就如林夕最后的那一搭剑,一放剑,这一搭一放,看似极其简单,然而其中的时间,只要和影子圣师的发力有丝毫的相差,此刻败亡的便应该是林夕,而不是这名影子圣师!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是觉得林夕这种超越感知的精准时间把握根本不合道理,胸口越是像压了越来越沉重的大石般难受。

……在无数震撼无言的目光里,林夕的双脚落在雪地里。

影子圣师的身体在地面上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直滑行到他身前才缓缓停住。

无数碎骨刺破了他的肌肤和衣衫,露出了他的体外。

他的身体也被无数碎石,割出了无数条血肉模糊的沟壑,看上去无比的凄惨。

修行者的身体和自己的力量相比,都是羸弱的,越是强大的力量,在失去控制时,便有可能对自己造成越大的损伤。

当用圣阶的力量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化成一柄大剑,然而却又失去控制时,那修行者冲撞在地的血肉之躯,便和被一柄同样的大剑斩中没有什么区别。

在地上冲出深深沟壑,冲到林夕身前的影子圣师体内也已经和一团热粥没有任何的分别,他甚至已经发不出什么完整的声音,然而嘴里在发出赫赫的声音,不停涌出血沫时,他还是睁着已是两个孔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夕的方向。

林夕走到了他的身前,俯身想要取回自己的长剑。

然而他发现卡住自己长剑的依旧不只居留手,影子圣师的体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血肉模糊的手依旧死死的抓着居留手不放。

林夕明白了影子圣师此刻心中还有什么不甘,于是他摇了摇头,有些不忍地说道:我是将神,世上没有人能够比我更精准的把握出手时机。

一声长长的出气声从影子圣师的喉管中发出。

不知林夕的这一句话能否让他瞑目,但随着这一声声音的发出,他的呼吸便彻底断绝。

……云秦皇帝冷薄的双眉缓缓挑起。

虽然林夕再次证明了将神可以越阶而战,甚至是可以在没有大黑这样将神专属的魂兵下,依旧可以越阶而战,但在他看来,林夕也只不过是险胜。

影子圣师在昔日中州城的圣师之中,的确不算特别的强者,所以他只是作为他的一道影子而存在着。

如果今日里是一名擅长近战的圣师,在他看来结果便会很大不同。

虽然你赢得了这场决斗,但你毕竟不是圣师,你怎么能够杀得死我?他看着林夕,忍不住微讽地开口说道。

林夕微微蹙眉。

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气。

随着他的深深吸气,一些中州城里的高阶修行者看到林夕肌肤下的血脉好像一条条游动的符文一样活动了起来。

然后林夕肌肤下的这些血脉便好像变成了真正的符文。

他肌肤上的所有毛细孔似乎张了开来,变成了无数天地元气流淌的通道。

许多修行者都隐隐感觉到,在这一瞬间,刚刚死去的影子圣师消散在空气里的一些力量,被林夕吞噬入体内!除了云秦皇帝之外,其余所有的修行者都距离林夕很远,在感知无法真正触及的情况下,这种隐约的感觉原本十分模糊,然而随着林夕体外气息的震荡,这种感觉却是瞬间就变得清晰起来!因为林夕身上震荡的魂力气息,在急剧的扩张!他身周雪地上被风流冲起的雪花,让这种变化,有着更直观的观感。

一圈雪浪从他的身边卷起,然后轰然震开,变成往外席卷的雪雾,甚至发出了呼啸的风雪声!就好像有一个无比巨大的巨人,陡然在雪地中站立起来,撑开了身外的天地!只是在一息的时间内,林夕身上泛出的气息,就以恐怖的速度提升着,强大了数倍,从已经汹涌澎湃的大国师气息,到彻底超越,变成超凡脱俗的磅礴气息。

一个无比庞大的气团包裹在林夕的身外。

虽未刻意动用魂力,然而先前飘飞的飞雪,却皆不能进。

这是一种跃变!所有的人在极度的震骇之中,开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在中州城里不断的响起。

这是成圣!云秦皇帝的那句话,似乎余音还在众人的耳中萦绕,然而林夕却是已然真正突破到了圣师!他竟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样的战斗中,突破到了圣阶!……云秦皇帝脸上的冷酷和平静尽速消散,化成了苍白和暴戾。

当感知到林夕能够吞噬空气里的那些元气,化成自己的力量时,他便不再像是人,而像是彻底疯狂的野兽。

当你再次打自己的耳光,当你最后的把握都开始失去时,这种滋味怎么样?林夕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看着已经散发着非人气息的云秦皇帝,认真地问道。

云秦皇帝对林夕一直没有好的观感,自碧落陵长孙无疆死去,而林夕还活着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杀死林夕,此次再见,在中州城所有百姓的面前,他一直压抑着心中的这种情绪,然而到了此刻,他却再也无法压抑得住。

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疯狂厉吼!震得皇宫城墙上的积雪,都沿着城墙的边缘噗噗的落下。

这滋味还不够。

在他这样疯狂的厉吼声里,林夕却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有你真正失去最看重的东西时,你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痛彻心扉的感觉,你才能明白我去年走进中州城时的感受。

即便长孙无疆,都不是你最看重的……你最看重的,只有你的皇位,以及你想不断扩张的天下。

云秦皇帝的震天厉吼声再次响起。

他要将积累了一个秋冬的所有暴戾,一次性的释放出来。

我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当无比暴戾,令人心寒的厉吼声消失之后,他变得更加森冷和狰狞,我就是皇位,你想杀我,今日里,便会遭受天怒!林夕笑了起来,他看着云秦皇帝,不屑地说道:有胆量的话,你也和影子圣师一样,出来和我决斗?第七百九十三章 雷光里,谁无敌有胆量的话,你也和影子圣师一样,出来和我决斗?这一句话在这样凝重肃冷的时候说,似乎有些轻佻。

只是被疯狂的气焰所笼罩的云秦皇帝,却从林夕的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更深层的意思。

一开始他将林夕到来逼他退位的消息传遍全城,引得半城空城,令所有中州城里的人,都聚集在皇宫前的这半城,然而林夕即便以简单暴力的方式开场,他都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民意所向,千万人一齐要上前杀死林夕的场面。

林夕的这句话,已是隐隐的在嘲讽他不用再想裹挟中州城的百姓,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同时,林夕的这句话也已经让他明白,林夕对于秋祭击溃文玄枢的天怒,也已经有了自己一定的猜测,且林夕的这个猜测,无限接近真实。

他原本认为自己对于林夕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限。

然而此时林夕这样一句话里包含着的轻蔑和挑衅,却是让他体内的怒火,更加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起来。

你很聪明。

云秦皇帝愤怒无比的看着林夕,冷笑道:但即便是昔日的张院长,也必须借助我长孙氏的力量,才能完成他想要做的一些事情,你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摧毁长孙氏数百年的基业?林夕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摧毁你长孙氏数百年基业的,是你自己。

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你的面目也让朕由心的厌恶。

云秦皇帝转过了身体,沿着皇城异常宽阔的中轴大道,缓缓的前行,如果你敢来杀朕,那你便进来。

好啊。

林夕很自然的回答了一声,然后朝着前方的宫门走去。

即便所有的人都已经彻底清楚了林夕的意思,但是听到林夕这样干脆的回答,看着他走向皇宫的身影,绝大多数人的脑海里还是根本无法接受。

数十名云秦官员从皇宫城门里涌出,拦在了林夕的面前。

不要拦我。

林夕看着面前这些失魂落魄的官员,认真地说道:你们拦不住我的。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文官,不是修行者,而此刻皇宫里的许多修行者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却是身体都彻底的僵硬起来,他们知道林夕说的话是事实。

先前林夕在大国师巅峰时,便已杀死了影子圣师,此刻他已然突破到了圣阶,而中州城里再也没有倪鹤年这样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能够阻挡得住林夕。

让他进来。

云秦皇帝在此时也发出了声音。

在他的声音发出之时,所有这些阻挡在林夕面前的云秦官员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转身看时,林夕已经穿过宫门,踏上了如纯金铺就的中轴大道。

云秦皇帝负着手,远远地看着真龙山。

他的愤怒渐隐,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开始真正的怀疑,难道将神意味着的真的是无所不能?然而他想到了自己完成过的某件事情,他的眼睛便微微地眯了起来。

将神也会死。

他微眯着眼睛转过身来,呼吸着皇宫里冰冷的空气,看着如同站立在一汪金色海洋中的林夕,在心中缓缓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抬首望天。

在他抬头的这一瞬间,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涌出,飞散在四周,沁入他脚下的金色地面。

所有中州城里的人呼吸都已彻底停顿。

无数细小的金色闪电,在他的身外雀跃而生,汇聚成一道粗大的金色闪电柱,以他为中心,冲上高空。

在这一瞬间,云秦皇帝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他认为林夕会在这一瞬间出手。

以林夕此时圣阶的修为,再发动魔变,即便只是用飞剑,也对他有着致命的威胁,甚至林夕的身上,或许还有学院其它厉害的东西存在。

然而林夕依旧平静地站着,他那柄长剑,也依旧好好的停留在他的手中。

巨大的金色闪电柱冲向高空,破开上空的云层,照耀得皇城的上空一片金黄,林夕的浑身也被染得一片金黄,在异常宽阔宏大,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驾齐驱的皇城中轴大道上,面对着这条闪电巨柱的他也骤然显得十分渺小。

然而他依然平静面对,一动都没有动。

中州城上方的天空,好像有一个神国在降临。

所有中州城里的人们,都怀着和那年秋祭时一样震恐的心情,抬头看着天空。

无数金色的雷云就像神将的金甲,也像天龙的龙鳞一样在空中泛出,然后乌沉沉的像一座座小山一样压下来。

雷云的边缘,开始流淌出金黄色的雷光。

一条金色的闪电,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一条之后是无数条。

无数条如柱般的金色闪电,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信心和威严再次充斥在云秦皇帝的面上。

在这样的雷光里,他感觉到了整个中州城的惊恐和臣服。

他觉得在这样的雷光里,至少在他和林夕之间,这些再次感受天怒的中州百姓,自然会做出选择。

一道金色的闪电柱落在了他的身上,如水一般的散开。

无敌么?在这样的雷光里,我才是无敌的。

他略带着快意的想着,望向林夕。

林夕依旧站在大道的正中一动都没有动。

就在他浑身流淌着如水般的金色闪电,望向林夕时,一条粗大的金色闪电,也正从空砸落,砸向林夕。

林夕依旧没有动。

只是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彩,不是被外面的雷光闪耀的金黄,而是他的身体,在往外散发着金色的雷光。

粗大的金色闪电落在了他的身上。

如同一股金色的水流,浇遍了他的全身,沿着他的身体,冲击到地面,流淌开来。

云秦皇帝等待着林夕被这一道闪电轰飞。

然而这一瞬间的画面,却是连他做梦的时候都不会出现。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顿。

他的身体缓缓地开始颤抖,然后开始抽搐。

怎么可能!在这样的雷光里,这名本应该到了最强大之时的帝王,像个被夺了糖果,又被人欺骗和殴打的小孩子一样,尖叫和哭喊了起来。

……天空里的金色闪电还在不停地落下。

巨大的轰鸣声遮住了云秦皇帝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然而因为林夕凝立在皇宫中轴大道上的位置,从一开始到现在根本没有变过,所以在无数道金色闪电的交错间,越来越多的人们看到,林夕依旧平静地站立在那里。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林夕的身上也在闪耀着金色的闪电。

大脑最为空白的,是看到这一幕的许多云秦官员,似乎他们所熟知的世界,在这一刻完全倾覆在了他们的眼前。

很多人都彻底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跌倒在地。

很多人都不明情绪的开始嘶叫,开始哭喊。

雷光里,林夕平静地看着抽搐和哭喊着的云秦皇帝。

他很能理解云秦皇帝此刻的心情。

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和自己认定的东西,彻底的崩毁之后,谁的心理都会承受不了,就如他在鹿林镇醒来,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完全不见,发现自己完全被遗弃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时,他也曾这么歇斯底里的发疯哭喊过。

而且打破云秦皇帝他的世界的,还是自己这个他最痛恨的人。

云秦皇帝自认为最强大的武器就是他自己,就在于无数年下来,深植于这个世界人心中的观念。

然而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同样也是林夕最后用于对付他的武器。

林夕在先前最艰难的战斗里,都一直隐匿着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云秦皇帝在哭喊中看到了平静的林夕,他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双手往前拍出,数条金色的闪电在他的身前凝成一股,撞向林夕。

他的身体,也随着这条闪电,朝着林夕疯狂的飞扑而去。

林夕平静地等待着数条金色闪电冲击在他的身上,流瀑般散开。

然后他往前跨出一步,出剑。

云秦皇帝的右掌,直接被锋锐的剑尖刺穿。

在凛冽的剑气沿着手臂穿行,锋利的剑身继续切削着血肉,往前穿行,狠狠的刺向他心脉之时,彻底丧失了理智的云秦皇帝才在痛楚和直觉反应的双重刺激下略微的清醒过来。

他体内的魂力不顾一切的从足底喷涌而出,将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石头,往后飞出。

林夕的眼睛微眯,他的手脱离了长剑。

但他体内的魂力却是汹涌的贯入这柄长剑的符文之中。

他已经是真正的御剑圣师。

所以他的剑反而比在他的手中更快!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云秦皇帝终于彻底的清醒过来,在剑光已经刺破他胸口的肌肤的瞬间,他的左手不顾一切的敲击在了从他右掌中穿过的飞剑剑身上。

咚的一声闷响。

林夕的飞剑被他这一击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半只手掌,也被旋转的飞剑切下。

第七百九十四章 祭剑正是因为修行者的身体相对于自身力量而言十分脆弱,所以每个修行者对于自己的身体都是格外的珍惜。

云秦皇帝不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他的身体发肤,比起中州皇城里任何一名修行者都要尊贵,平时便是身上被割裂一道伤口,那已是震动云秦的大事,更何况今日直接被林夕一剑削去半只手掌。

也直到他这半只手掌脱离他的身体,鲜血伴随着魂力喷洒而出,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有过的肉体痛楚真实的冲击在他的脑海里时,这名拥有着无穷野心的帝王,才真正痛切的意识到,他之前所拥有,可以依赖的一切已经都没有了。

在真龙山降落的雷光里,他反而被彻底的打落成了凡人,只能和平时在他眼里,如同蝼蚁一样在中州城里生活着的修行者一样战斗。

这难道就是我最后的结局?在他的半只手掌脱离他的身体飞出的时候,他反而停止了哭喊,带着真正的疯意笑了起来。

彻底毁灭一个人的人生,很快乐么?我不知你们这些青鸾学院的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青鸾学院,这世间或许反而变得更好?林夕听清楚了云秦皇帝的这句话。

他不想回答云秦皇帝这么文艺,且在此时已经根本没有意义的话。

而云秦皇帝也并不想听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穿过一些飞散的金色闪电,落在了林夕的那柄震颤不停的飞剑上。

你成功了,你成功毁掉了一个可能建立更强大帝国的帝王,彻底毁掉了我的一切。

所以我现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毁掉你。

所幸你那吞噬别人元气的功法,也不是毫无限制,你在这里突破成圣,也让你的身体遭受了一些损伤,所以我依旧有可能毁掉你。

听着云秦皇帝这一声声疯狂而凄厉的声音,林夕的面色依旧平静,心情却是变得有些异样。

那篇至高的成魔修行之法,毕竟不能无止尽的吞噬别人的力量来转化成自己的魂力和修为,在强行吞噬了海妖王的一些力量,突破到大国师巅峰之后,又在很短的时间里吞噬影子圣师的部分力量,一举破圣,的确也让他的身体有些超过负荷。

而且在云秦皇帝刚刚拍飞他飞剑的一掌里,林夕也可以感知出来,长孙氏血脉的修行者,不仅是拥有金色雷霆的力量,他们肉体和魂力本身的力量,也要比同等修为的修行者强出许多。

你不要忘记,雷霆学院是我一手创立的。

长孙氏毕竟拥有真龙山。

看着林夕那柄在空中再次稳定的飞剑,云秦皇帝再次出声,他的左手从他颈后的龙袍中,就像抽出自己的脊骨一般,抽出了一柄金色的长剑。

林夕既已斩断云秦皇帝的半只手掌,此刻面对云秦皇帝自然不会客气,然而此刻云秦皇帝抽出的这柄金色长剑上的气息,却是让他陷入了微微的凝滞之中。

这是一柄带着奇异弯曲的长剑,上面有骨节一样的深痕,表面闪烁着骨质和最坚硬的宝石般的双重光泽,第一时间给林夕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指骨。

然而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像指关节一样的深痕中,发现这深痕只是一条条环状纹理,而且这件东西上,似乎原本就没有任何血肉依附的感觉时,一个清晰的意识冲入了他的脑海。

这不是什么指骨,而是一只角制成的长剑!这就是真龙山里的那具龙骸的龙角制成的剑?就在林夕的这微微凝滞之间,一股极为鲜活的生命气息,从云秦皇帝的右手流淌而出,沁入这柄死寂而沧桑的长剑里。

鲜血从云秦皇帝的右手断掌中以惊人的速度涌出,沁入这柄长剑的剑身里。

大量的失血使得云秦皇帝的脸颊都似乎微微下陷,而且随着血液流淌而出的,似乎还有云秦皇帝体内的其它元气,就连他的头发,都开始变得苍白。

金色的长剑非但没有发亮,却是反而变成了暗金色,让人很奇异的自然想起,这就像是这柄剑在九天上急剧的穿行时,积蓄了无尽的光和热,但本体却又没有丝毫损毁和燃烧时应有的色泽。

青鸾学院最强大的魂兵是大黑……而这柄剑,才是雷霆学院最强大的魂兵,即便是倪鹤年,都是从这柄剑上得到了一些重要感悟,才成为中州城最强的修行者。

云秦皇帝冷厉的目光死死的锁定着林夕,不徐不缓地说道:这柄剑还未有过名字,今日以将神祭剑之后,便可命名为斩神。

任何未知的东西对于修行者而言都要报以绝对的警惕,林夕的战斗经验恐怕要比云秦皇帝多出许多,所以面对此刻的这柄剑,他只是将飞剑召回了身前,采取了守势。

……笼罩整个中州城上方的雷云开始缓缓变得黯淡。

从空中击落下来的闪电巨柱在连通天地时,依旧显得十分的恐怖,但却也已经开始变得稀疏。

就连中州城里的寻常百姓,也开始可以看到皇宫中轴线上的真实场景。

看到在闪电巨柱里和皇帝一样安然无恙,且身上也散发着金色闪电的林夕,这些云秦百姓全部疯了,他们彻底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无法将无数年来融化在骨子里的思想剔除,所以很多人的脑海中都充斥同样的想法:难道就连上苍都认为皇帝罪不可恕?林夕这么做,本身就是秉承了天意?……云秦皇帝先前所说的林夕的毁,也便是说林夕毁去了这些人心中某些固有的东西,毁去了他最后赖以和青鸾学院争的东西。

所以他不惜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引,祭出一剑,来杀林夕。

当手中长剑彻底变成暗金的色泽时,他一声厉喝,朝着林夕递出了这一剑。

这柄剑的剑身上流淌出了真实的剑芒,然后以这柄剑为中心,凝成了一柄大了数十倍的长剑!剑芒凝聚而成的巨剑,并不是暗金色的,而是金黄和鲜红混杂在一起的那种色泽,鲜艳无比,金黄无比。

在云秦皇帝这一剑刺出的瞬间,林夕的飞剑便已经在身前疾速的穿行,形成了一片无数透明小剑形成的光幕。

然而这一剑击出,巨大的剑芒竟是瞬间将这一片光幕全部刺透,震碎!林夕一声轻哼,整个身体像只堕鸟般往后疾掠,在这顷刻之间连退数十步的距离,才彻底避开了这一剑之威。

这显然很大部分是这柄剑本身的力量。

他想到了闻人苍月得到的李苦的那柄舍利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柄剑也就像是一柄龙舍利剑。

云秦皇帝感到了一丝快意,他没有丝毫的停留,整个身体往林夕所退的地方飘飞而出,再次朝着林夕递出一剑。

按道理,被迫将大量魂力由脚底喷涌而出飞退的林夕,应该来不及应付云秦皇帝这种连续的攻击。

然而林夕从来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修行者。

即便是抛开他将神的独特能力不论,他的魂力喷涌速度,在这世上也唯有谷心音能够相提并论。

尤其在他正式突破到圣师阶的修为之后,他的感知和反应,也已经带着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在血红和金黄混杂的巨剑剑尖距离他还有三步之遥时,又一道透明剑光组成的光幕阻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和无数强劲的气流喷溅声中,林夕的身体再度闪退数十步。

连刺两剑的云秦皇帝身影依旧往前飘飞,却没有马上刺出第三剑。

他的脸颊和中州城里的白雪一般苍白,他的眼瞳却似乎要燃烧起来,他看着后退着的林夕,冷笑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将神天赋拥有比一般修行者多出一倍的魂力,所以你根本不要想用这种方式,来消耗掉我的魂力,以赢得最后的胜利。

磅礴至极的魂力,在他的冷笑声里,从他的双手中狂喷而出,他持剑,不再平平刺出,而是斩出了一剑。

血红和金黄色的剑芒再次从剑身上涌出,这些剑芒依旧凝成了一柄数十倍大的大剑,然而却没有和前两剑一样凝聚在剑身上,而是脱离了暗金色的长剑,飞了出去!这一柄比寻常长剑大出数十倍的大剑,随着云秦皇帝手中长剑的挥动,竟似化成了一柄真正的飞剑,在空中飞旋,朝着林夕轰然斩落!一片光幕已经在这柄巨剑的前方形成。

林夕自然能够准确的把握这一柄大剑斩落的真正方位,然而此时他可以感知出来,云秦皇帝手中暗金色的长剑上,又有剑芒开始喷涌。

也就是说,在云秦皇帝的施为下,他手中的那柄剑,就像变成了一台可以连发的旋刃飞车,而且他可以控制每一柄巨剑的飞行轨迹。

这样数道巨剑同时袭来的速度,林夕是不可能来得及抵挡的。

所以林夕此次没有退却,两股轰鸣般的声音在他脚下响起,在狂风吹起的浮雪中,他的身体顷刻和迎面而来的云秦皇帝不到十步!在这种时候,林夕认为自己依旧唯有依靠近战,才有可能杀死云秦皇帝。

第七百九十五章 最后的秘密早于林夕到达云秦皇帝面前的,是林夕的飞剑。

林夕的暮光剑得自文昌剑阁的传人解还真,解还真是先前整个中州城飞剑速度最快的御剑圣师,在修行暮光剑时,林夕自然也从解还真的身上获得了许多剑道的感悟。

再加上他的魂力调用速度比一般圣师快出许多,所以他此刻的飞剑虽然不如解还真的飞剑那么细小轻薄,但在速度上,比起解还真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在感知里都已经有些模糊的,刺向自己眉心的一剑,云秦皇帝没有丝毫有关林夕刚过圣师,就已经比许多御剑圣师御剑还要厉害的感慨,他只是简单至极的挥出了手中的长剑。

还未彻底凝成巨剑的剑芒在他的身前飞散,形成了比暮光剑更为华丽的屏障。

林夕的飞剑被无数剑芒冲击,骤然以极高的频率在空中震颤着,一时无法寸进。

就在这一刻里,云秦皇帝手中真实的长剑准确的落在了林夕的剑上,剑刃斩击在林夕的剑身上。

这一击和先前的巨剑和飞散的剑芒相比,显得分外的朴实无华,然而却在这一刻震荡出开山裂湖的气息,林夕的飞剑猛的往下一沉,剑身上散发出一阵令人心寒的金属震鸣声,竟给人一种要彻底散开解体的感觉。

恩?然而在这一刻略有些惊疑的反而是云秦皇帝。

林夕最开始的直觉并没有错误,他手中的这一柄剑,便是由真龙山龙骨中的龙角所制。

这根龙角不仅蕴含着强大的元气力量,且本身也是最为坚硬的存在,这世上绝大多数飞剑,都要被这柄剑一击而碎,他没有想到林夕的这柄飞剑,竟也能够承受住他这柄剑的一击。

林夕体内的魂力震荡不息,许多控制不住的魂力在他体内撕扯出了伤口,但他从青鸾学院开始,便一直在经历着以弱战强的战斗,所以他似乎根本没有受任何的影响,双目之中再次发出纯净而耀眼至极的光束,射向云秦皇帝抬起的头颅,射向他的双目!云秦皇帝来不及躲闪林夕的光明。

在这么急促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经来不及转头。

然而就在纯净的光明扑到他面上的瞬间,他的双眸里也散发出了纯净的光丝。

他的嘴角流淌出冷酷和更加快意的意味。

祭司院毕竟是属于云秦的,凭什么你认为我不会光明呢?难道你觉得就你能够代表光明?他就要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他的魂力毕竟比林夕更为强大,所以他的光明将会驱散林夕的光明,反而冲入林夕的双目。

然而他的这一句话,却是化成了一声厉声痛呼!他的光明并没有能够冲溃林夕的光明,只是将林夕的光明冲淡了少许,依旧有许多光丝,如同细针一般扎入了他的眼瞳里!这些光丝不足以让他的眼睛像影子圣师一样瞎掉,所以他这一声厉声痛呼里包含着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林夕知道为什么。

在云秦皇帝的这一声痛呼里,他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他的身体略微往上拔起,伸手抓住了他那柄正往下坠落,失去控制的飞剑,以完美的出剑势,一剑朝着云秦皇帝的心脉刺去。

云秦皇帝侧身,右臂一阵爆响,整条手臂竟然不可思议的伸长,在林夕这一剑的剑尖还未接触到他的衣衫时,他的断掌已经按在了林夕的腹部!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云秦皇帝这一掌的速度。

从一开始他祭出的剑,到他此刻的这一掌,彻底提醒了很多中州城修行者,在云秦立国前十年,长孙氏本身便是中州城里最强大的修行者,长孙氏和居留氏的半壁江山,本身便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力量打下的。

更让许多修行者震惊和不解的是,云秦皇帝的这一掌落在林夕的身上,却是连任何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好像一团极黏的东西,粘附在了林夕的腹上!此刻唯有亲身战斗的两人才真正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夕的身体微微的一颤。

噗!他身后的衣衫陡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孔洞,无数细小而带着恐怖的磅礴气息的气流,以及无数细小纯净的光丝从这些孔洞里激射而出,就像是他的身体陡然被打穿了无数细小的通道。

然而他长剑上的力量却并没有消减。

在云秦皇帝更为不可置信的一声厉喝里,他的剑尖刺破了云秦皇帝肌肤上护体的魂力,刺入了云秦皇帝的胸口!云秦皇帝厉喝着倒退。

一股血浪从他的胸口飙射出来,在他的双脚落地的时候,这一条鲜血都还没有落地。

直到此时,许多中州城里的高阶修行者才开始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皇廷大供奉倪鹤年之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中州城无敌,那是因为他有一门独特的手段,可以将自己的魂力强行贯入敌方的体内。

云秦皇帝的那一掌,显然便是和倪鹤年一样的手段。

那一掌看似无声,然而却将恐怖数量的魂力,一举灌入了林夕的体内。

没有任何圣师的身体能够承受住如此数量的截然不同的魂力,云秦皇帝便是想凭借这一掌,便让林夕瞬间死亡。

然而他这本应该致命的一击,却是不知被林夕用了什么手段,尽数排出了体外!……云秦皇帝的体内已经没有多少的鲜血。

然而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指缝间却依旧在流淌着鲜血。

你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这样的手段!他竭力用魂力压迫着自己的血肉,阻止自己体内的伤口因为林夕的剑意激荡而流出更多的鲜血,同时忍不住疯癫般嘶声厉吼了起来。

长孙氏再强也只不过是一个数百年积累的氏族。

林夕轻轻地咳嗽着,看着龙袍处处染血的皇帝,说道:你再强,也不可能胜得过天下所有的修行者。

云秦皇帝此刻莫名的听明白了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后悔之意。

既然如此,就让一切美好的故事都毁灭吧。

他说了一句林夕一时无法理解的话。

一道甚至几乎和炼狱山掌教的火焰同样炙热的气息,从他苍白的肌肤上析出,就连远处的积雪都因为这股恐怖的热力而融化,往外荡出,形成一片片的水纹。

林夕也陷入了强烈的震惊之中。

这股气息,甚至比云秦皇帝先前未曾受伤之前的气息还要庞大,而且完全不像是云秦皇帝自身的力量。

就在这数分之一的时间里,所有观战的人看到一幅奇异的画面。

云秦皇帝受创的身体依旧看上去十分凄惨、虚弱。

然而一团庞大的红色元气,却是从他的体内升腾而出,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头庞大异兽的虚影。

磅礴的元气冲击着皇城中轴大道上方的云彩,使得这些刚刚才金黄色褪去的云彩变成了耀眼的红色。

这头红色的异兽,身上布满了许多红色螺旋状的斑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很大的癞皮狗,也像是林夕那个世界的故事里,才有的一种异兽……麒麟!许多中州城里老人的呼吸在这一刻真正的停顿了。

这个世上,只出现过一头这样的麒麟。

这样的一头麒麟在很多前,跟着一只昂首挺胸的鸭子和一名中年修行者进入了中州城,然后和当时中州城里的许多强大修行者发生了战斗,留下了无数精彩的故事。

谁都记得这头麒麟的强大力量,记得它身上的元气爆发时,可以在天空中形成艳丽的晚霞。

……这只可能是张院长的麒麟!张院长的麒麟是和张院长一起离开青鸾学院的,之后便和张院长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间,就连青鸾学院的人,都再也不知道张院长和它的具体踪迹。

然而现在,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形势出现!融魂!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一副画面所代表着的含义。

越来越多的人口中都不可遏制的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不知道是呼气还是吸气。

既然这头麒麟被融魂……那它便不可能还活着。

既然它已经死了……那和它一起消失的张院长呢?云秦皇帝,到底和这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林夕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他想到了南宫未央所说的没有手指的真龙卫。

心中的某个猜测,越来越接近残酷的真实。

他只是见过明哥,从未见过这头麒麟,还有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昔日那名中年大叔。

然而在他见到青鸾学院那块碑文时开始,他的命运已经和青鸾学院,以及和这一名中年大叔,和这一头鸳鸯和麒麟密不可分,它们是他的师友,是夏副院长一样的亲人。

看着从疯狂的云秦皇帝体内沁出的这些元气,凝聚成的这一头虚影,他深深的吸着气,然而却根本无法阻止他的心脏如同撕裂般的痛。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云秦之殇你该死!林夕看着浑身包裹着燃烧一般的红色元气,显得更加疯狂的云秦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毁灭这个美好故事的决定者不是我,你还会选择继续将皇位交给长孙氏么?云秦皇帝带着疯狂的快意,看着林夕,轻声地说道。

从这句话里,林夕听出了更多的意味。

他陷入了沉默里,浑身流淌的血液,却似乎也随着红色元气的震荡而开始燃烧起来。

比平时更为强大的云秦皇帝开始大笑,开始动步,碾压着空气,发出绝大的火焰燃烧声和轰鸣声,朝着林夕逼近。

林夕微微仰起了头。

他没有出手。

到现在为止,只有他单独刺杀云秦皇帝,只是因为真龙山的威胁,只是因为他要破掉云秦皇帝最可以依赖的力量,但不代表其余的人没有在中州城。

有很多人和这头麒麟的感情更深,他们此刻必定更为心痛。

就在他沉默的微微仰头的瞬间,天空里响起了一声爆鸣。

这一声爆鸣比闪电击落时的雷声更巨大,更愤怒!一道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炽烈的箭光击碎了让很多人心痛得难以呼吸的霞光云彩,落向皇帝的身体。

皇帝疯狂的笑着,磅礴的红色元气如小山般往上喷出,那一道箭光在红色的元气里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枝巨大的金属长箭,在红色的元气里开始融化成一滴滴的铁汁。

连这样的一箭都被云秦皇帝一击瓦解,作为一名修行者,云秦皇帝从来没有如此强大过。

然而这样的强大,却是越加唤醒了许多中州人尘封的记忆。

张院长呢!张院长的失踪,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张院长在哪里!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这一箭里的愤怒,无数愤怒的声音在皇宫内外响起。

十余道苍老的身影从官员群中以及皇城卫军中掠出,没有朝着林夕逼去,而是悲愤莫名的朝着分外强大的云秦皇帝逼去。

皇宫外,原本停留在广场外的人们,也已经越过了平日里按照云秦律法不允许进入的区域,如潮水一般,汹涌的朝着皇宫涌来。

在这一刻,云秦皇帝没有继续出手,反而是看着林夕,用疯狂而戏谑的语气,轻声道:这个云秦……在所有人的想象中这么美好。

你们青鸾学院,也让每个云秦人觉得这个帝国充满荣光,如此美好。

现在我让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美好而残酷,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失望和痛苦?你让真龙卫在登天山脉之后伏击了张院长?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皇帝的眼睛,问道:张院长现在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云秦皇帝笑了起来,他残忍的看着林夕,用唯有他和林夕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道:所有这些秘密,注定随着我的死去而埋葬。

无数人在朝着云秦皇帝涌来。

林夕在此刻也不可能阻止住被无比强烈的情感充斥的无数人。

你如果杀不了我,我便能杀死很多人。

云秦皇帝对着林夕狂笑了起来,你应该明白我此刻不会有什么留手。

林夕知道云秦皇帝说的是真的。

他从一开始突破圣阶,身体就不足以承受他施展魔变,所以此刻,他唯有尽自己的全力,放出了自己的飞剑。

无数的破空声朝着云秦皇帝落至。

所有这一波次的箭矢、魂兵,包括林夕的飞剑在内,全部被云秦皇帝身上涌出的红色元气震飞而出。

然而又有更多、更密集的破空声不断的响起。

……人群潮水一般涌到皇城的中轴大道上。

无数东西砸向云秦皇帝的身体。

除了许多的魂兵之外,更多的反而是无数的杂物……砖石、银两、甚至玉石、鞋子,许多人把可以砸出的东西,都砸了出来。

所有这些被莫名情绪左右着的人们只想将云秦皇帝击倒,问他有关张院长的事情,在所有人的下意识里,如此强大的云秦皇帝,不可能被自己的东西杀死。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真正面对过无数的东西击向自己的场景。

即便是一名身体和魂力同时处于巅峰的圣师,都未必能够应付如此的场景,更何况他们所面对的,已经是一心求死的云秦皇帝。

看上去包裹着翻滚的红色元气,看上去无比强大的云秦皇帝,骤然身上所有的光华消隐。

他的身体在无数东西的砸击下,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事,然后在顷刻间,就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堆砌起来。

很多人终于冲到了云秦皇帝的面前。

等他们终于意识到云秦皇帝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后,许多人开始哭喊了起来。

林夕握着自己在地上捡起的剑,站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张院长在所有云秦人的心中,是无敌的存在,他和所有云秦人敬爱的云秦先皇一起建立了云秦帝国……这是个异常美好的故事,然而如果这个故事的背后,隐匿着巨大的阴谋,那所有这些云秦人,就会怀疑许多他们认为真挚的情感和事情,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建立在许多故事的荣光之上的帝国。

张平在皇宫外的某条街巷里,看着这个失控的城。

在云秦皇帝最后动用他从未动用过的力量,使得这个城失控的瞬间,他脸上冷漠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却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张院长呢,张院长到底在哪里?有人拉住了林夕的衣袖,问道。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问道。

林夕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他不能肯定,即便他进入登天山脉,会不会能够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他知道事态必须有些控制,他必须说一些话,否则毁掉的不只是这个皇宫,而会是整个云秦帝国。

长孙锦瑟指使真龙卫,在登天山脉之后设伏,想要杀死张院长,但没有成功。

张院长在登天山脉之后的不可知之地里游历。

他开始出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最好结果。

那张院长怎么这么多年没有出现?他不想亲手杀死故人的儿子,想给长孙锦瑟悔过的机会。

林夕知道自己只要回答,便会有更多的问题,便会带来更多的疑惑或者破绽,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看着周围汹涌的人群,异常坚定地说道:相信我,相信青鸾学院,我们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在说完这一句之后,林夕走到了宫门侧一些面色极其苍白,但还能保持些冷静的云秦官员面前,沉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然后他便缓缓走出宫门。

人潮无意识的随着他移动。

许多还未听到他的话的人,也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答案。

涌入皇宫的人们,也开始随着他的移动而走到皇城之外。

那些云秦官员开始咬牙行驶自己的职责,皇城的侍卫和守卫军开始缓慢的调动起来,维持着秩序。

林夕继续往前走着,他知道时间可以让这些云秦人重新平静下来。

有人挤到了他的身边。

在他继续行走的过程里,有许多人挤到他的身边,然而这人挤到他的身边时,林夕却感觉到了手里多了一卷薄薄的纸卷。

他看清了这个低着头,似乎和平常的中州百姓没有任何区别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胖的中年男子。

林夕也是在这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消失在他眼睛的余光里很久之后,才开始恍惚的记起,这名男子是叫甄快,曾经是闻人苍月的部下,曾经是一个瘦子。

……真龙山里,南宫未央站在一根巨大的金属柱的前方。

这根金属柱的最中心阵盘上,盘坐着昔日那名曾将她迫出真龙山的没有手指的真龙卫。

此刻她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这名无比苍老的真龙卫。

然而即便是此刻,她也无法杀死这名真龙卫。

因为这根伸出地面数米的金属巨柱顶端镶嵌着的无数真龙宝石,在这名真龙卫的魂力贯注下,散发着无数重圣阶的力量,在这名苍老的真龙卫身外形成了数道金黄色的闪电光罩。

她是按照林夕的意思,在天怒般的闪电雷暴开始消隐之后,才进入了真龙山里。

但是真龙山很高,可以依稀看到中州城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反而只是看着这名真龙卫,认真的行了一礼,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和张院长的一战,到底是什么结果?她问的很认真,就像一名恭恭敬敬请教老师的学生。

然而她这一句出口,原本只是在木然的贯注魂力,以防自己被南宫未央杀死的这名真龙卫,却是惨然的一笑。

噗的一声。

他体内剩余的魂力爆炸了开来,他的身影,随着南宫未央的这一问,在金属阵盘的中心彻底消失。

……在距离真龙山已然不远的一辆马车里,长公主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第七百九十七章 荣工坊林夕的步伐看似缓慢,然而他的每一步跨出,实则要比寻常人跨得更远。

随着他在中州城的穿行,跟在他身后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分散,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密集。

在他看来,自己为这个帝国的人们所做的事情自然还无法和张院长相比,而且自己所做的事情,自然也无法取代张院长在这个世间的人们心中的地位,所以他的心里没有因为自己的言语一时无法抚平这些云秦人心情的丝毫挫败感,他只是在一处转角,悄然的展开了甄快塞进他手里的纸卷。

云秦皇帝最后释放出来的融魂力量,已经让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知道云秦皇帝为了让云秦人开始怀疑一些美好的故事之外,最大的用意,还是想要让自己进入登天山脉之后去寻求答案。

而现在甄快在这种时候特地塞入他手中的纸卷,也让他觉得必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纸卷上唯有五个字:城西荣工坊。

林夕将这张纸卷在手心中悄无声息的震成粉尘,然后直接朝着城西行去。

中州城西有许多处工坊。

林夕先前并没有到过这里,他并不知道荣工坊到底位于何处,然而在距离这些工坊很远的街道上,林夕却依稀已经能够确定荣工坊是哪一家。

因为此刻城西那些沿河的工坊中,唯有一家工坊中,还有浓厚的烟柱在冒出。

此刻依旧有很多人跟着林夕,随着林夕和那些工坊的越来越为接近,很多人,尤其是一些中州城里的修行者,也发现了在静寂的天空里显得异常突兀的烟柱。

他们比林夕更能确定,那处便是荣工坊的所在。

城西这片工坊一共有十三处,其中十二处都是属于朝堂的工坊,专门为朝堂制造各种的军械。

荣工坊在这些工坊里并不算最大,然而却是拥有最多大匠师的工坊,且不产制式军械,只制一些特殊的军械和魂兵。

此刻最让人生疑的是,荣工坊和中州城里另外几家高级工坊,平素全部都是由容家管辖。

容家和冷家,在秋祭之后,已然是中州城里最举足轻重的力量,今日这样的大事,和容家休戚相关,别的工坊都已经没有正常开工,容家这间工坊,怎么还会有条不紊的维持着运转?林夕的脚步依旧不算特别的快。

此刻绝大多数中州城里的人还没有回到他们平时所在的地方,他的身后是熙攘,前面却是空寂。

在这片空寂的城区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恐怕逃不出他此刻的感知。

让他的心情越来越为凝重的是,此刻工坊里的人也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到来,然而那些冲天的烟柱似乎根本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如果这个工坊里隐藏着什么秘密的话,那隐藏这个秘密的人,等到发现这个秘密已然被他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根本毫不在意。

……工坊外依旧有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军士在巡逻着。

这些依旧在严格执守着军令的云秦军人还不知道云秦皇宫的剧变,但是他们也都看到了笼罩皇宫上方的雷云,也都看到了天怒般的闪电,此刻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林夕,这些在极度紧张不安的情绪中度过了很久的云秦军人身体全部都僵硬了起来。

云秦皇帝已经死去,将由长公主继任皇位。

走到工坊门口这些云秦军人面前的林夕很简单直接的说了一句,然后问道:谁是你们中的校官?一名年轻的银甲军士嘴唇颤抖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在我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什么东西运送出去?林夕看着这名一时发不出声音的中州卫校官,问道。

这名年轻的银甲军士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才下意识的摇头;没有。

林夕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便越过了这些云秦军人,推开了工坊沉重的黑色铁门,走了进去。

只是凭借感知,他便直直的走向了最靠近河边的一间工坊。

在他走进这间矗立着数个熔炉的工坊内时,他看到内里数十个人都停着,面色都有些苍白的看着他。

在数个怪兽一般的熔炉的后方,有几个用金属板隔离,显得异常干净和整洁的工装区。

有无数细小的金属和晶石制成的零件,分列在铺着各种绒布的摆架上。

然而此刻林夕的目光里没有这个工坊内的怪兽般的熔炉,也没有所有知道他的到来而停下来的那些匠师们的身影,他的脑海之中,都甚至没有这间工坊内部的具体印象。

他没有注意这间工坊的内部到底有多少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布置,他的目光在越过这些匠师的一瞬间,便已经停留在那几个工装区的其中一件东西上。

那是一个极其独特的厚重金属转轮。

转轮的上面,有许多古朴的纹理,转轮中心的一个转轴里,有着许多细小的环状金属和摆轮。

林夕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将这些匠师当成空气一样穿过,来到了这个厚重金属转轮的面前。

他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错的,然而当他的脚尖都触碰到这个厚重的金属转轮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呼吸都有些停顿的转过身来,看着方才被他当成空气的匠师们,问道:你们是在制造这个东西?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有这些匠师都不能理解林夕此刻的情绪和话语。

他们也都没有出声,只是为首的数名年迈的大匠师都点了点头。

是谁让你们制造这种东西的?林夕看着这几名大匠师,艰涩地问道。

是容大人。

一名大匠师敛容静气道。

林夕看着这名身穿着工司官服的大匠师,问道:哪个容大人?容宗生大人。

这名大匠师说道。

容宗生并不是昔日那名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然而却是秋祭之后,容家在中州城里的主事人。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炼制这些东西的方法和材料,从哪里来?是什么时候运来的?我们只是在负责炼制其中几件零件。

这名大匠师听出林夕只是要追查这些东西的来历,愈加镇定了些,清晰的解释道:其中有两件东西的主要合金,本来便只有我们此处工坊出产,另外一些材料和已经制造完成的零件,都是从外面运来。

我们知道这是一件极其厉害的魂兵,但具体如何装配,我们却不知道,因为我们只被告知了让我们炼制的其中几件东西的工序。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大匠师补充道:这些东西,都是七天前送来。

林夕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厚重金属转轮,站在他此刻的位置,他看到这样的金属转轮一共有三个,于是他有些吃力的轻声说道:如果你们一切按部就班下去……是不是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三件这样东西的零件?应该会在五天之内完成。

这名大匠师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和这些匠师说什么,他甚至连这些东西如何处理都没有提及。

他走出了这个工坊,在这个工坊的门口停了下来。

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他觉得有些眼花。

南宫未央的身影,就在此刻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长公主没有到真龙山。

南宫未央在还未走近他的时候,便已经说道。

林夕的双手颤动了一下,他看着南宫未央,问道:即便是你,也没有追踪出是谁将她带走了?南宫未央点了点头,看着林夕问道:这个工坊里有什么?独轮金属傀儡,圣阶独轮金属傀儡!林夕看着南宫未央,说道:现在张平在哪里?南宫未央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她想了想,看着林夕,道:张平在中州城里,即便他躲着,要找他肯定也找得出来,但你确定不先去雷霆学院?我希望这件事与他无关,或者他有另外的想法。

林夕看着南宫未央,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第二句话:而且如果他真是有着你所想的安排,那即便我们现在赶去雷霆学院,恐怕也根本来不及了。

我们应该去南郊。

南宫未央再次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她抬头看着林夕,说道:我们可以先看看秦惜月还在不在那里。

第七百九十八章 莫测的城中州卫的大部,此刻便在中州城外南郊驻地。

在去年冬天,狄愁飞被林夕刺杀之后,中州卫的实际控制权,便已经移交到了许箴言的手里。

只要这近十万中州卫不乱,不涌入中州城里,那今日林夕杀死云秦皇帝,不管引起中州城里多少的震荡,这种震荡也大多只存在于人心之中,整个中州城便不可能真正的乱起来,不会陷入无数的血腥冲突之中。

许箴言并不是学院可控的人物,所以在林夕单独出现在皇宫门前时,秦惜月和池雨音等追随林夕的妖族修行者,以及一些学院的重要人物,便都已经去了南郊中州卫军中。

中州卫已经没有圣师的存在,池雨音这些妖族的修行者对付成建制的军队又自有手段,所以即便许箴言和那些中州卫的将领有什么想法,那些中州军也绝不可能在林夕到达中州城之后进入中州城。

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与包括徐生沫在内的另外一些学院重要人物却是去了雷霆学院。

雷霆学院的某个山谷,便是云秦皇帝暗中培植私军的所在,控制住雷霆学院,即便今日云秦皇帝没有选择和林夕玉石俱焚,而是选择了逃离,那他在修行者世界里的绝大部分力量也被斩断,即便最终能够逃出中州城,也不可能再拥有多少的力量。

对于种种的变局,学院哀牢后山的讲师们和林夕自有计算,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秦皇帝在最后竟然会展露出那样的秘密,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玉石俱焚。

谁也没有想到,容家的高阶工坊里,竟然在制造着在千叶关的大战里出现过的圣阶金属傀儡!这绝对不是青鸾学院的某个疏漏,如果没有中州城里权势极高的人物的配合,没有外界某个强大的隐藏势力的安排和谋划,即便青鸾学院这六七天的时间里,都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放在杀死云秦皇帝这件事上,容家工坊在制造独轮金属傀儡一些配件的事情,也绝对会被青鸾学院发现。

在中州城里,能有力量配合,将消息封锁得这么死,且将青鸾学院的眼线全部剔除出去而不被青鸾学院发现的,便只有三个人可以做到。

冷秋语的父亲冷镇南、容家的主事人容宗生,以及先前在外界的传言里,又已经卑躬屈膝的投靠了容家的许箴言。

而外界的强大势力呢?即便此刻林夕发现的不是独轮金属傀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在张平御使着从天魔狱原中走出的火魁,一举杀死那名炼狱山大长老,而成为新任的炼狱山掌教之后,还能够对青鸾学院造成一些潜在威胁的,便似乎只有张平。

所以边凌涵等人,才对张平有些顾虑。

……去南郊么?林夕艰涩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他的嘴里充斥着说不出的苦意,似乎身体里一切令人难受的味道,全部涌入到了他的嘴里。

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此刻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指向张平,且不存在第二人选。

原本在计划里,在他杀死云秦皇帝,在南宫未央彻底控制真龙山之后,便要直接进入云秦皇宫,主持大局,稳定朝堂局面的长公主消失在了距离真龙山已经不远的马车里。

长公主在他和南宫未央的眼皮底下都出了事情,那他便不可能不担心去雷霆学院的高亚楠等人的安危。

而且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如果真是张平,那张平此刻能够拥有的力量,有很多还是因为林夕给予他的信任。

千万千万不要是你……林夕用力地咽下了泛到嘴里的各种难受的味道,在心里如同求救般的说了这一句,他竭力让自己能够像平时一样的思考,不去想更多可怕的后果。

不。

他随即用力地摇了摇头,看着南宫未央:如果真是他……我们现在更应该留在中州城找他出来,而不是去南郊。

为什么?南宫未央紧蹙着眉头,看着林夕。

即便她完全信任林夕,但所有事情,她也有着自己的看法和主见。

在张平成为新任炼狱山掌教的这件事上,她在过往的时日里也并没有顾及林夕的一些想法,她还是动用着自己的力量,甚至湛台浅唐在大莽的一些力量,在不停的查着、审视着张平,直到她觉得张平足够信任,她才会放弃对张平的观察。

林夕平时不去管她的事情,而且即便知道她所做的事情,他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和做事方式。

然而即便她在动用着力量查着张平的一举一动,今日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此刻她还是失去了张平的踪迹,所以她认为这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她的责任。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也分外的糟糕,她此刻认真的声音,甚至也带上了几分平时绝对没有的粗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张平最为在意的是秦惜月。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对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便只可能是秦惜月。

林夕看着显得有些粗暴的她,有些痛苦地说道:但越是在意一个人,便越是会在意一个人的看法。

如果真的是他……他都甚至已经不在意秦惜月的看法,不害怕失去她……那他怎么会第一时间去南郊?南宫未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在这种时刻,她的思绪反而比林夕更快,更为清晰,她几乎马上看着林夕,说道:所以他要去南陵,应该早就去了,他在今日还在中州城里,便说明他在中州城里,还要做其它重要的事情。

在南宫未央依旧有些粗暴的眼神和目光里,林夕缓缓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林夕,你这个白痴,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在犹豫和迟什么,你快醒醒啊!你再不清醒的话,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会害死很多人的!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叫喊,叫喊得很多人都听见了。

他的眼神更加痛苦,但唇角却开始变得冷硬。

要判断到底是不是他很简单,如果他依旧是我的朋友的话,自然会以最快的速度来见我。

自然能够理解我此时的行为。

他又轻声自语了这一句,然后直接朝着面前的街巷,鼓荡魂力,发出了一声大喊:张平,我要见你!城西的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他的这句话,自然在口口声声里,在中州城中开始飞快地传递。

我们同时找他!林夕的确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他轻轻地咳嗽着,对着南宫未央道:在中州城里,动用朝堂的力量最快。

让一切可以听命的各司力量和军队,挨家挨户的搜查,找出他来!找出长公主!用一切手段,尽可能快的将消息传递到南郊和雷霆学院!……中州城从来没有像这一天这么动荡过,中州城里的人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天这么慌乱过。

原本在大部分云秦人心目中还算贤明,已有悔改之意的云秦皇帝被代表着青鸾学院的林夕杀死,而在他死去之前,所有的人赫然发现,他曾经暗算过所有云秦人最为敬仰的张院长。

而在中州城里的百万云秦民众还在思索着自己要怎么做,还在思索着长公主是否彻底清白时,却又有消息传出,在林夕的安排之下,已经在前往皇宫准备主持大局的长公主,却又不知被什么人劫走,生死未卜。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张平是什么人,只是林夕在恢复平时的思考能力之后,放出的长公主被劫的消息是极其有效的。

更多的云秦官员从巨大的悲恸、茫然以及难以抉择之中清醒过来,开始第一时间搜索长公主的下落。

许多从清晨开始,便没有归家,没有吃任何东西的云秦百姓,也开始四处寻找有没有可疑的踪迹。

轰!……一座座城门楼的大门不断坠落,冲击着大地,发出如闪电巨柱冲击大地一般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整个中州城都在颤抖着。

林夕和南宫未央站在其中一座城门关上的城楼上。

所有的城门都已关闭。

中州城已经彻底变成一座隔绝的城。

内里的人再要想出城,便只有越过城墙,冲破城门守军的封锁。

全城百姓搜索的力量比起任何修行者的搜索要更为惊人,然而林夕此刻的面容,却变得更为冷硬。

因为直到此时,张平都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也依旧没有张平传递来的消息。

不仅是张平。

长公主、许箴言、冷镇南、容家的数名重要人物,这些本应该在中州城里的人,却都似乎从中州城里彻底的消失了。

这些人还在中州城里么?林夕看着这座人世间最宏伟的城池,看着那无数条街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他就在这座城门楼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冥想修行,补充魂力。

因为他明白,此时他所能做的事情,便唯有等待。

第七百九十九章 雷霆灭长长向上的山道石阶似乎永无尽头,伸入漂浮的山雾里。

高亚楠、姜笑依、边凌涵、冷秋语便站在被云雾遮掩的山门后的广场上,他们身前,除了永远是一副不爽表情的徐生沫之外,还有他们已经许久未见的秦疯子等数名身穿学院黑袍的教授和讲师。

雷霆学院一开始便是云秦皇帝为了压制青鸾学院而设立,包括外在的一切,雷霆学院自然看上去都不会比青鸾学院差。

此刻高亚楠等人所在的这个广场都是用金色的砖石铺就,在广场的周围,都是金色的宫殿林立,将这个广场围绕得如同一个山谷。

而在这个广场的尽头,依旧是一个山门,这个山门就像是一个通天的通道,穿过一个山体自然形成的天门,通往雷鸣山的最高峰。

从广场的尽头到雷鸣山的最高峰,也依旧是各种建筑物林立,就像一个超脱世外的大城,或者就像一个依山而建的皇城。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这是雷霆学院的主韵律。

如果没有遍地的鲜血和破碎的魂兵和尸首的话,所有站在这广场上,看着眼前漂浮过去的云雾,在忽有忽无的山风里,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琼楼玉宇的人,恐怕都会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人间之上的天宫里。

就和当年倪鹤年和一些皇帝座下的修行者想要接手仙一学院一样,虽然雷霆学院在秋祭里损失了不少高手,青鸾学院的人在实力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有压迫,自然还是会有反抗。

在这个广场上,已经爆发了一次大的战斗,在高亚楠等人和徐生沫、秦疯子这些青鸾学院强者的身周,有数十名雷霆学院修行者尸体内流出的鲜血正在渐渐干涸。

有上百名的雷霆学院修行者聚集在这个广场的一角。

身穿淡金色衣衫的他们和身穿青鸾学院黑袍的这些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们这些人因为不想、不敢或者更多复杂的原因,没有选择以战斗的方式来阻止青鸾学院的人进入和接管雷霆学院,但其中大部分人的心里还是感到深深的屈辱。

在这批人里面,徐生沫看到了昔日某个因学院之间的事而和自己有过争端的雷霆学院强者,看着这名雷霆学院强者充满屈辱的目光,他忍不住对着这人冷哼道:夏副院长忍了这么多年,你们雷霆学院也压了我们青鸾学院这么多年了,我们青鸾学院本来就不应该被你们压着,现在被我们压一下,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徐生沫说的是事实,只是这些雷霆学院的人在沉默中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这和以前一些比赛、学术争端上的胜负根本不同,今日的青鸾学院入主了雷霆学院之后,今后的雷霆学院,还会存在下去么?虽还未登顶,进入雷霆学院建在山巅的一些机密所在,但忠于云秦皇帝的雷霆学院人心已溃,今日青鸾学院进入雷霆学院的目的也已经完成。

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脑海里面所担心的也只是此刻中州城的形势。

她们也还不知道云秦皇帝最后竟然施展出了那样的融魂,已经死在了中州城百姓的暴乱里。

徐生沫的声音渐渐在广场上消失。

一名身穿寻常云秦士兵的黑甲,面上却是罩着黑色金属面罩的人,却是陡然从上方的山门后石阶上走出。

……云秦皇帝始终对雷霆学院报以最深切的期望,且一手建立一个强大的学院,又足以证明他很强,或者当雷霆学院强大到一定的程度,又能让他证明云秦可以没有青鸾学院,所以在昔日挑选雷霆学院所在的时候,他也是选择了中州城方圆近七百里之内,最雄伟的一座山峰,雷鸣山。

雷鸣山主峰很高,很雄伟,而周围的山峰却是连雷鸣山主峰半山的高度都没有,就像是俯首屈膝的臣子,跪伏在地。

在青鸾学院的人正式进入雷霆学院,爆发数场战斗之时,雷鸣山主峰东首的一座低矮山峰的山林间,却是悄然出现了上千名身穿云秦制式黑甲的身影。

看上去这就像是一支普通的云秦军队,然而这些身穿云秦制式黑甲的人,却全部都用黑色金属面罩遮掩了面目。

为首的两人沉默的看着雄伟的雷鸣山,然后似乎他们等待的某个时刻来临,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取下了金属面罩。

所有的云秦朝官都应该认识这两个人。

容宗生和冷镇南,此刻林夕和青鸾学院已经在寻找着的这两人,不在中州城里,却是在这里仰望着雷鸣山。

此刻真正掌握容家的容宗生面容十分儒雅,他看着眼前的雷鸣山,看着一些依稀可见的辉煌建筑,想到这座雷鸣山和雷霆学院,竟然就要永远消失在云秦,他的心中便不免有些感慨和震撼。

冷镇南没有容宗生那么多感慨,他知道冷秋语此刻也正在雷鸣山里,所以他此刻在心中冰冷的想着,这样或许比起将来他和自己的女儿对敌,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杀死,或者自己被女儿杀死要好得多。

应该开始了。

容宗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了这一句。

只是随着他这一句的出口,平静的山林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震动。

天地之间的空气,似乎往外轻轻的鼓胀了一下。

这轻轻的鼓胀,便马上化成了一记难以想象的重锤。

所有这片山林里,身穿云秦制式黑甲的人,包括容宗生和冷镇南在内,都根本无法站稳。

无数股白色的气柱,从雷鸣山中升起,如无数朵白色的蘑菇,朝着青天飘去。

矗立在天地间的整座雷鸣山,都在无比巨大,令人难以想象的轰鸣声中,像一个西瓜一样裂开,崩塌。

无数沉重的山岩石块在崩塌滚落,无数巍峨辉煌的殿宇,在一瞬间倒塌。

崩塌形成的烟尘,将整座雷鸣山和上方的天空遮掩,一圈巨大的尘浪,在山腰形成,越聚越大,变成一个不断扩大巨环。

狂风将冷镇南的面孔都吹得有些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巨大的轰鸣声和崩塌声才开始停歇,跳动着的地面才开始恢复平静。

容宗生和冷镇南的脸色都不可遏制的十分苍白,双手微微地颤抖。

他们身后所有人都坐倒在地,眼中都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整座雷鸣山还包裹在尘焰里,但谁都可以想象,这座雷鸣山已经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身穿黑甲的人都不断地咳嗽着,有些人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剧烈,导致肠胃都在剧烈的抽搐,开始呕吐。

他们看到自己的身上和脚下都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就连山林都看不到一丝绿色。

他们还看到如房屋大小的石头,竟然滚落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座小山的山脚下。

谁都不可能在这样的雷鸣山里活着。

就算是强大的圣师,在这样整座山峰的崩塌里,都恐怕没有任何存活的机会。

他们知道雷霆学院里先前有许多青鸾学院的强者,然而为了要灭杀这些青鸾学院的强者,竟然是用整座雷鸣山,整个雷霆学院来陪葬?是谁采用了这样绝厉和狠辣的手段?到底又是谁,能够做到令一座这样的大山都崩塌下来?容宗生和冷镇南知道是用什么手段令雷鸣山和雷霆学院变成灭杀那些青鸾学院年轻强者和圣师的武器,也正是因为他们提前知道了,所以此刻他们面对如此的景象,还能够勉强控制得住心神,勉强站立着。

搜索所有的山林!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踪迹!冷镇南有些变异的声音,在这片林地里开始响起。

…………中州城的城墙上,林夕陡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南宫未央已经在看着雷鸣山所在的方位。

整个中州城突然开始震动。

所有城墙,房屋上的积雪都开始噗噗掉落。

所有中州城里的人都听到屋瓦和屋里的东西在发出各种响声。

然后所有的人都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巨大声音,从远处传来。

所有中州城里的百姓都再次震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夕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就连南宫未央的脸色都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雷鸣山距离中州城太远,即便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设法朝着雷鸣山传递消息,但此刻中州城里的消息却未必能够到达雷鸣山。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现在雷鸣山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但距离这么远,他们却依旧能够感觉到这样的震动,听到这样的声音……即便不去想,都可以知道雷鸣山一定发生了十分恐怖的事情。

……天空中,出现了数道艳丽的光彩。

林夕抬头看着这几道艳丽的光彩。

来的是秦惜月和池雨音等妖族修行者,这便说明南郊的军队没有出什么问题。

只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那个猜测变得更加真实和残酷,让事情越是朝着他不想看到和难以掌控的方向发展。

第八百章 失望但不能绝望秦惜月和池雨音等人落了下来。

远处雷鸣般的声音还在不停传来,中州城里依旧有无数簌簌雪落声。

城楼上林夕和秦惜月的面容都很凄清惨淡。

那应该是雷霆学院传来的声音。

秦惜月看着林夕的双眼很长时间,然后打破了沉默,缓声说道:只有可能是他。

林夕看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点,你心里还想着其它可能,比如他已经被人杀死,或者他被人控制。

可是你要明白,独轮金属傀儡和火魁,本身就是他在炼狱山安身立命的东西,独轮金属傀儡的炼制方法,本身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七天之前容家就已经开始制造独轮金属傀儡的一些东西,但七天前他还和我们在一起,所以不可能存在他被人控制的事实。

还有你不要忘记,他既然能够杀死那名炼狱山大长老,那能够杀死他的,恐怕也只有南宫未央这样的圣师。

而且即便是南宫未央,也不可能在中州城里毫无声息的杀死他。

只要有那种级别的战斗在中州城里爆发,就不可能不被发现。

秦惜月的脸色越来越为清冷,就好像有冰晶的光泽在闪动,我知道你很失望……我对他也很失望。

但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事情都已经发生,我只希望你能够彻底的冷静下来,能够和平时一样做出应对。

林夕沉默了许久,缓缓的点了点头,问道:安老师她们离开南郊中州卫军营了么?秦惜月很了解林夕,她和林夕也是同样的心情,但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住可以,但是必须要让林夕恢复平时的统御能力和应变能力,否则将会发生更多令她和林夕失望甚至绝望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夕的问题,而是看着他,引导般的反问道:你希望她们离开南郊中州卫军营还是留在中州卫军营控制中州卫?林夕看着她,说道:越是力量分散,就越是有可能出问题。

所以她们不能留在中州卫军营。

你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一样。

秦惜月看着林夕点了点头:安老师她们已经离开了南郊,只是因为神木飞鹤已然再次不保险,池雨音她们又没办法控制更多的仙蝶花,所以她们还在赶来的途中。

要让所有人都不要暴露自己的踪迹,不要用青鸾学院最常用的联络手段。

林夕紧了紧让他觉得有些寒冷的衣衫,轻声说道:因为他熟悉我们的联络方式,还有我们不一定能够战胜他。

……高亚楠等人从铺满山谷的乱石中爬起来。

她们的身上也满是碎石,身上的黑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许多血迹,即便是徐生沫这样的存在,眼神里也全部是恐惧和不可置信,说不出的狼狈。

他们身后高处的雷鸣山,就像是一个被棍棒硬生生的从中间捅烂了的南瓜,所有那些雄伟壮观的殿宇、山道都已经根本不见任何的踪迹。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亚楠克服着魂力消耗过剧的虚弱和内心的震骇,看着那名同样艰难的从沙砾中爬起来的修行者,问道。

身穿云秦黑甲的修行者从黑色的金属面罩里咳出了些混杂着灰尘的血沫,说道:凰火笑。

高亚楠想起了林夕和自己说过的昔日大荒泽会战里的真实发生的故事,然后她记起了这个人是谁:黑龙军大统领凰火笑……你没有死在磁泽里?这名呼吸困难的修行者扯下了自己的金属面罩,虽然脸上布满了灰尘和鲜血的混合物,然而却依稀可以看到他的面容极美。

他在大磁泽里留了我一命,让我能够回到大莽,我今日便必须也帮他一次。

这名容颜很美的昔日龙蛇山脉黑龙军大统领轻咳着说道。

高亚楠依旧无法完全从雷霆学院的完全毁灭中彻底恢复过来,她看着凰火笑,想着那么多被彻底埋葬的雷霆学院的修行者,下意识的颤声道:既然你决定要帮……为什么不早些出现,让这些雷霆学院的人也来得及逃命?因为来不及。

凰火笑看着她,苦涩地说道:等我受命来到这里时,我才发现要对付的是你们,而等到我终于发现这里准备的竟然是这样的手段时,便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看着因为太过剧烈奔逃而魂力全部消耗得极其厉害的所有人,凝重地说道:而且现在即便如此,对于我们能够活着逃离,我也没有丝毫的把握。

听到这样的话语,高亚楠才开始慢慢的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她开始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沾染着灰尘、沙砾和鲜血的面容,变得更加的苍白:你先前是炼狱山的潜隐?是。

凰火笑深吸了一口气,咳出更多的血沫,接着说道:早在那次大荒泽会战,那名申屠氏圣师进入大荒泽,任务便是和我一起设法擒住那名妖族修行者,或者得到一些有关妖族修行者的更多讯息。

所以今天这里的事情,是张平做的?边凌涵看着凰火笑,因为愤怒,浑身都开始不停的发抖。

我不知道是否一定是新任掌教,但我可以肯定,这命令是炼狱山下达的。

凰火笑看着她说道。

徐生沫从恐惧和不安中也开始回过神来。

他脸上那副不可一世和不爽的神情在此刻也不见了。

他这一辈子都很少佩服人,就连林夕做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都依旧看林夕不爽,然而此刻看到这样瞬间毁灭整个雷霆学院的手段,他都不可能不服气。

怎么可能直接令这样一座山都崩塌下来?这是什么手段?他忍不住对着凰火笑问道,他觉得这根本不是修行者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炼狱山许多年来一直在研究毁灭云秦三大学院的方法。

其中毁灭雷霆学院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凰火笑转头看着徐生沫,说道:雷鸣山里有很多条金属矿脉,其中有一种金属矿脉中的矿石,遇到沸水之后更会发热,产生大量的蒸汽和气体。

所以只要开凿出不少深入矿脉的孔洞,并同时在山体的很多合适的地方也同时开凿出许多通道。

当陡然贯入大量的沸水之后,那些急剧膨胀的蒸汽和气体,将会震塌那些通道,然后引起山体的崩塌。

要让炼狱山匠师计算如何贯入沸水,以及在山体哪些部位开凿通道并不困难,因为炼狱山这百年来一直便在和地热、岩浆、山体、矿脉打着交道。

利用矿脉本身的特性弄塌一个山头的方法最为简单,然而这个方法在平时却是又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为以前的炼狱山,根本不可能做到公然地在雷鸣山里挖掘各种通道。

高亚楠从凰火笑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更多的东西,她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所以不只是炼狱山,而是云秦有着强大的势力在配合……这就是你说我们现在还未必能够安全逃离的原因?如果我判断的不错,应该是容家的人。

凰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而且我至少还发现一名很强大,给我的感觉不会比炼狱山大长老弱的圣师。

高亚楠咬着嘴唇,她艰难的轻声说道:不管是不是张平,既然对方都能够在这里采用这样的手段……这便说明对方在中州城里一定也有安排。

是的。

姜笑依看着她,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一定要逃出去,或者便战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落在对方的手里。

我想死。

徐生沫对着身旁的秦疯子说道:秦疯子,你说我的眼光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就连张平那样的黑小子竟然也能够走到这样的一步?徐生沫此刻的这句话很搞笑。

但秦疯子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花寂月缓步行走在中州城的街巷里。

从大莽回到云秦之后,青鸾学院外部的一些情报工作便已经都由她接手,因为她的一些独特天赋,她实则已经开始成为青鸾学院在世间最大的密探头目。

所以此刻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都没有事先能够发现端倪,且此刻虽然没有任何张平已经离开中州城的迹象,然而却依旧找不出张平隐匿在中州城何处,她内心的愤怒和自责便比一般人更多。

只是她依旧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她的目光比平时更加冷静和细致。

曾经作为一名极其成功,令闻人苍月都十分惊叹的潜隐,她很自然的抛开平时的感情因素,做出最大可能性的假设。

假设张平在谋划着这一切,且雷霆学院方面已经发动,但他此刻却还没有露面,这便说明提前发动他独轮傀儡的事情也是打乱了他的一些部署,他恐怕在等待着其它的力量,才敢正式露面。

所以如果能够尽快将他找出来,便有着更大获胜的机会。

她缓慢的行走着,寻找着,突然之间,她发现了一些不同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第八百零一章 坐在火魁间的魔王数百里外的雷鸣山崩塌小半,具体情形还没有传到中州城,但引发的地震却已经使得整个中州城里积雪簌簌而落,许多屋瓦破碎,屋面出现了裂痕。

在花寂月的视线里,一名走累了,回到自己家门的老人,正满含着苦意抬头看着自己屋面上的一些破损之处。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片废弃的工坊。

那片工坊太过残破,屋面和墙面四处漏风,看似随时都有倒塌下来的可能,所以即便是中州城里的乞丐,都似乎不愿意将这片废弃的工坊作为落脚点。

云秦军方应该也有人在这片废弃工坊附近搜寻过,可以见到许多凌乱的脚印。

只是这片看似平淡无奇的废弃工坊,此刻落在花寂月的眼中却是有些莫名的惊心动魄。

因为这片废弃工坊里地面上的积雪,要比外面薄一些。

花寂月安静的看着这片废弃的工坊,然后她取出一个精巧的黑色小铁管,用力的拧动,举起。

一股青黄色的浓烟从她手中的黑色小铁管中涌出,冲上天空,变成一条凝结不散的烟柱。

……很多中州城里的人都看到了这条青黄色的烟柱。

一些云秦官员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原本接近花寂月的一些军队第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声紧张的厉喝,朝着烟柱发出的地方狂奔而去。

在这片废弃工坊附近的中州百姓看到越来越多的军队将这片工坊围得水泄不通。

很多人发现天空中很快出现了一些艳丽的色彩,看到林夕和一些修行者随着一朵朵奇异的绚烂花朵降落到那条青黄色的烟柱下。

这片工坊已经有七年没有动用过了,但七年前便是属于容家的工坊。

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等人,和数名云秦官员正在交谈的花寂月沉声道:七年前的废弃原因是失火,但七年下来这废弃的工坊没有拆建或者改建,依旧在这里存在着,本身便很不正常。

林夕看着那片残破的工坊,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和那片工坊一样残破不堪,他感到了更加的痛苦,但他已经开始能够承受这种痛苦,他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有什么发现没有?这是工司的辛大人,他正在负责处理此事。

在林夕等人赶来之前,花寂月已经完成了一切部署,她点了点身旁一名面容也有些惨淡的微胖中年官员说道。

微胖中年官员微垂下头,低声道:要查有没有机关、密室,最快就是打钎,用铁管以尺为间隔打下去,有异常很快就能发现,我的人已经去取器械,半个时辰之内应该就有结果。

还是太慢。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街巷之中传出。

这名微胖中年官员忍不住转身,他虽然依旧不能承受今日之变,但对于机关密道,他却是整个工司的权威,在这方面他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然而等到他看清那名走出的白发老者手中托着的一个乌金色方盘时,他的眼中却霎时充满了震惊和惶恐。

司徒前辈。

这名微胖中年官员马上深深躬身行礼。

青鸾学院既然早已知道真龙山的雷霆之秘,今日自然也会随着南宫未央的控制真龙山而有学院的人研究真龙山的阵法符文之秘。

这名此刻身穿普通棉袍的白发老者,便是青鸾学院此道中的权威,同时他也是中州城中关于机关和符文之道的某位传奇人物,先前许多工司的大家,也都不过是这名老人的弟子。

此刻这名学院老者并没有拘礼,只是直接托着手中的乌金色方盘走入了工坊。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留,他走到了工坊的北角。

工坊的北角,有一个池塘。

池塘的中心,有一座假山。

池塘的水看上去不浅,水面的薄冰上面,还有许多黑枯的残荷茎叶。

就在这里。

这名学院老者看着面前的这个池塘,然后对着跟在身后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等人说道。

说完这句,这名学院老者便转身开始离开。

只是在越过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旁时,他才说道:你们的剑应该直接可以破开。

林夕清楚这名学院前辈的意思便是将这里交给了他们,他也只是对这名学院老者行了一礼,便伸手招来那名工司的官员,在他的交待之下,所有的云秦军人和云秦官员退出了这片工坊,唯有他们留在了这个池塘前。

南宫未央看着面前的这个平静而冷的池塘,微微蹙眉。

只在这蹙眉的一瞬间,一道剑光从她的手中飞出,落入了前方的池水中。

这一道剑光落入池中,却像有一片汪洋大海的海水陡然注入了这个方圆不过十数米的池塘中。

池水冰冷,结满冰片,然而在这一瞬间却似乎沸腾起来,有无数的白气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从池水中迫不及待的钻出。

一阵阵水雾从池塘中飘了起来,然而池水却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假山的下方,有一个窟窿。

窟窿的下面,有一条铺满了无数淤泥的台阶。

台阶的尽头,有一扇毁坏了的铁门。

林夕第一个踩踏着湿滑冰冷的淤泥走了下去,他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铁门,然后他在心中马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扇铁门的后方,是一条如同云秦街道一样的宽阔甬道。

长达百米的甬道尽头,是一个地宫似的工坊。

他可以看到有红彤彤的火焰从有些墙壁里渗出,他也可以看到有些人影在晃动。

但让他在心中发出这一声痛苦呻吟的,是这个地宫的中心,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身穿炼狱山掌教神袍的张平,就坐在这座地宫的中心,他的身前,踞坐着两头火魁。

两头火魁身上的罩布已然除去,在两头火魁恐怖的身躯和身上花纹的映衬下,冷漠的端坐着的张平,就像是地狱里的魔王。

林夕看着张平冷漠的眼睛,痛苦地问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张平原本都只是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的坐着,都没有看脚步声无比沉重的林夕,甚至没有看跟在林夕身后的秦惜月和南宫未央等人。

听到了林夕的这句话,他却是缓缓地抬起了头,冷漠的眼睛里有了些别样的色彩。

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想过许多你们进来之后的画面,然而我没有想到你第一句说出的是这样的话。

他冰冷地轻声道:在这种时刻,你都还在想着是不是因为你们的一些过错,才造成我这样,是我该赞美你是个好人,还是该说你不可救药?第八百零二章 你还能不能微笑在推开铁门,看到像魔王一样坐着的张平时,林夕就知道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已然发生。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张平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感到非常的痛苦,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和秦惜月等人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张平这样。

为什么?即便是听到张平那样冰冷而讥讽的声音,林夕都想要先弄明白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导致张平会有这样的改变。

我恨你。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夕,漠然地说道。

林夕的脸色更加的苍白,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理由。

为什么?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看着张平,接着问道。

张平冷漠的看着他,面露嘲弄:因为不公平。

不公平?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甚至是最为心细的花寂月都根本想不通张平这简单几个字里的意思。

按理说我本应该感激你。

张平抬起了头,直到此时,他的目光才平平的落在了林夕和秦惜月、花寂月的身上,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述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当年甚至连青鸾学院的大试都通不过,都不可能成为青鸾学院的学生。

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很感激你。

张平自嘲般地轻声道:所以我在第一次离开学院时,便特意为了做了一对护臂。

然而在千魔窟魔眼花草场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却莫名的开始厌恶你,甚至开始恨你,而且这样的愤恨不仅无法消除,反而越来越深,我不明白原因,但后来我自己终于明白了原因。

花寂月听出了什么,她颤声打断了张平的话,在炼狱山里……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让你这样?张平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想起那些事情,也不愿意对着自己憎恶的人提起那些事情,然而今日里,在他真正再次面对林夕和秦惜月时,他却莫名有了些想要讲述的欲望。

这能够获得一些精神上的满足么?张平在心中冷冷地问自己,然后他没有压制自己的这种欲望,平静地说道:我在炼狱山里被挑选成为修行魔变的弟子,修行魔变唯有十之二三的活命机会,且拒绝修行魔变的话,就会被杀死,或者永远在最深的矿洞中做奴隶,直至死去。

我相当于亲手杀死了一名和我发生肉体关系的云秦女潜隐,然后借着她的尸体,我得到了一些地位。

接下来正是因为我有了那样的地位,却被炼狱山掌教下令率众进入天魔狱原。

所有进入天魔狱原的人几乎都不可能活,跟着我进去的所有炼狱山神官也都死去了,唯有我被独轮金属傀儡和火魁追杀,掉入了一个地底深窟。

在那里我不知道呆了多久,被沉在永远的黑暗里,怎么都爬不上来,每日靠吞食令人呕吐的东西活着。

最终我爬了出来,在里面获得了昔日天魔殿的真正传承。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依旧不知道,我虽然杀死了炼狱山大长老,但为了能够镇压住所有的神官,我甚至亲手杀死了那名提前告诉我有关魔变消息,相当于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老神官。

他讲述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事情是多么的可怕,就连南宫未央蹙紧着的眉头都略松了一些,林夕的身体因为难受都有些略弓了起来。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林夕看着张平,用尽自己的力气一般,说道:但是你已经回来了,一切苦都已经过去了。

张平冷漠的摇了摇头:我想你依旧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要通过倾述排解我的痛苦,也不是想要得到你的同情,而是我刚刚实在很想知道,如果换了是你,换了是你亲手杀死你的恩人,杀死一名和你发生第一次关系的女子,发生那么多事情……你还会不会保持千魔窟见我时的笑容?你的微笑很温暖,然而在千魔窟却让我分外的厌憎。

其实在那一刻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我也想将你丢到那种地方,看看你会不会还笑得出来。

另外一个念头,是我想说,我不想呆在大莽,不想呆在炼狱山,我想回家。

张平的声音更加冷漠了些:可是当时这两个想法,一个都无法做到。

可是这和林夕又有什么关系?秦惜月看着张平,痛苦而愤怒的出声:信任你,将你当成真正的朋友,难道也有错,你知不知道,即便当时我就有对你表示一些疑虑,林夕就对我说一定要信任你,他怕失去你这个朋友,即便等到你成为炼狱山掌教,在东景陵外和你见过之后,他都很坚定的对我们说过,如果当你是真正的朋友,即便你真的有了什么过错,都不要第一时间责难你,而是要想办法把你拉回来。

张平看着秦惜月,他的眼睛里有了些异样的东西。

他很清楚,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那秦惜月绝对是其中之一,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平静地看着秦惜月,认真地说道:我一开始便说过,我恨他因为不公平。

就如魔变这种东西,像我这样的人,是不知要用多少的勇气去承受,去搏,但他却轻易地就能得到。

就像你的喜欢也是一样……你不用掩饰你喜欢他的事实,如果没有高亚楠,或许你们早就会走在一起,不管我做什么,都根本没有机会。

你也不用说你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天赋,而是因为他所做的事情,为了朋友和学院所做的事情和牺牲。

张平看着嘴唇都发白得近乎透明的秦惜月,接着说道:正是因为他的天赋,便使得他在学院时便很轻易的能够得到你和高亚楠的好感,但像我这样平凡的,甚至要在他的帮助下才勉强进入学院的人,却根本不可能引起你的任何注意。

这世间难道有绝对的公平么?花寂月也开始感到愤怒,这种愤怒甚至冲淡了她对张平经历的理解和同情,你至少还能够进入青鸾学院,你至少还四肢健全,你为什么不想想,有些人甚至一出生,便伴随着痛苦的疾病,甚至根本无法看到这个世间的任何画面。

你说的对,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然而我就是愤恨为什么他可以拥有这样的能力,拥有和我完全不同的命运,为什么那一件件不幸的事,不是降临在他的头上,而是要降临在我的头上。

张平看着花寂月和林夕,缓缓地说道:其实在学院里,我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们,而是李开云和蒙白,因为他们是我在灵夏湖畔最先认识的,而且他们也和我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不像你们天生那么出色。

他们也为青鸾学院而战,但最终的结果呢,蒙白喜欢的姜钰儿为你挡刀死了,你却活了下来。

李开云死了,你却成就将神。

我便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是你死了,而他们还活着?那么多人的牺牲,才最终成就我成了炼狱山掌教,然而所有人最希望的,却是炼狱山消失。

张平已经忘记了笑,然而此刻他却露出了一丝带着浓浓嘲讽和冷酷强大的笑容,我一直想要信守自己的诺言,然而老天却偏偏都要捉弄我,就连我想要在下雪封山前越过千霞山,它都要比往年早很久下一场暴雪封山,让我完成不了我的诺言。

所以在越过千霞山时,我便做出了决定,我不再让任何人的意愿和想法加在我的身上,我也不会再受命运的欺凌,我会亲手掌控自己的命运。

就像之前的炼狱山掌教一样,真正的掌控着世间的一切。

如果你在承受了许多像我一样的不幸之后,你还能保持在千魔窟见我时的微笑,我便承认我的错误。

张平看了林夕一眼,冷漠地说道:而在此之前,你必须接受我为你安排的命运。

你也不需要试着再说服我。

我相信你知道我在雷霆学院安排的事情之后,你便不会再试图要说服我。

看着就要开口的林夕,张平冷漠而厌憎地说道。

林夕的身体陡然一震,他用自己都觉得很陌生的声音,问道:你在雷霆学院,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张平再次冷酷而强大的笑了起来:雷鸣山已经不复存在……所有雷霆学院的修行者,和青鸾学院去那里的人,应该都已经被埋葬在崩塌的雷鸣山里。

林夕的身体僵硬了很久,然后他缓缓直起身体,看着张平:你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你们不急着动手,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做了更多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

张平抬头看了南宫未央一眼,道:因为今后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谈话的机会。

第八百零三章 大意思你所有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为觉得你没有我这样的天赋,觉得不公平,你在炼狱山里是受了很多苦,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经历过什么样的战斗,我受过多少苦?你怎么能肯定,我的修为就来得容易?林夕看着张平,痛苦地说道:去不去大莽,修行不修行魔变,你所认为的不公,你都可以选择,云秦养育了你,青鸾学院教导你,让你成为修行者……你想想我们先前的战斗,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们很多时候没有选择,是因为我们必须为我们的朋友,我们在意的人而战斗,但你呢?你毁灭雷霆学院,只是为了要想看看我失去妻子之后还能不能在千魔窟见你时一样微笑?你说我面对你这样的朋友,我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林夕惨然的一笑,你不要忘记,高亚楠不止是我的妻子,她也是你的同窗,你的朋友,和你一起战斗过的战友。

还有姜笑依他们,还有徐生沫老师他们,你将友情、恩情全部都踩在脚下,你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竟然还告诉我,你做了更多的事情,即便是那名死在你手中的云秦女潜隐,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

但是你看看你,你变成了什么!不要指责我,你终究不是我,谁也不可能你和我换了一个人生,会不会变成我这样。

而且我没有觉得我变得不好,只为自己战斗的感觉很好。

张平看着林夕分外惨淡的笑容,愉快了些,乘着我还有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的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听,不用再说毫无意义的废话。

更何况,说再多的废话,高亚楠和姜笑依他们也不会活过来。

带着更大的莫名愉悦,张平看着林夕,微讽而恶毒的补充道。

南宫未央的眉头蹙了起来,深深的形成川形。

熟悉她的人,知道她的不喜已经到达了顶点,她已然按捺不住要出手。

然而林夕却是对着她摇了摇头,阻止了她,我想听听他还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张平淡淡地看了一眼南宫未央,然后他冷漠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夕的身上,你现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对付你,却还要传给你更厉害的魔变,传给你‘成魔’修行之法?林夕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不是为了要获得你的信任。

张平看着林夕,很是平静地说道:这里面有我很多的意思,很多的安排。

秦惜月的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她此刻很想让张平闭嘴,然而她又想听听张平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

她得到了青鸾学院某件强大的音震魂兵,又得到了夜莺的音震之法,她觉得各种声音都有各自的韵律,她也喜欢静静的聆听各种声音,然而她却是第一次连张平说话的声音都开始痛恨。

成魔这种修行之法,是最为简单也最为强大的修行之法,最为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杀人吞噬元气。

张平冷淡道:但被动杀人和主动找人杀,是完全不同的。

我传你成魔,其中一点重要原因,就是我想看看你为了突破圣师,杀死很多人吞噬元气之后,会不会迷恋这种感觉,将来或者会不会看见一个修行者,就想杀死他,吞噬他的元气。

到时候你眼中所见任何人,都不是什么朋友或者亲友,而是活动的丹药,可以让你提升力量的补品。

只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一点,是你居然有一头海妖王,你居然没有杀人就在来中州城前就将近突破圣阶。

这是一个极其隐秘而恶毒的心念,花寂月的手脚都如同泡在冰水里一样的冰冷。

现在你看其他修行者,便都是这样的目光么?林夕看着面容黝黑如铁的张平,语气也开始冰冷,你始终觉得我天赋比你强,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修习了成魔之后,将来修为始终比你强?这便关系到我传成魔给你的第二点原因,你将来的修为,永远都不可能比我强。

张平看着林夕的目光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可怜林夕的神色,关于古修行者世界的仙魔之争,即便青鸾学院都没有确切的记载,只是说青鸾学院有可能得自登天山脉之后古修行之地青鸾宫的传承,然而我在天魔狱原中得到真正天魔宫的传承时,我却也看到了最真实的记载,所以我是这世上,唯一一名真正知道上古修行者仙魔之争的修行者。

南宫未央的眉头猛地跳了跳,她的想法一直简单而直接,在确认张平是暗中的罪魁祸首之后,她便只有杀死张平的一个想法,在杀死张平之后,她才会考虑其它事情。

然而现在她却开始认真地听张平这些话。

因为古修行者世界的毁灭和重生,始终有无数种流传的故事,但谁也不知道哪种才是真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古修行者世界对于魂力和符文的研究和了解,要比现在的修行者多得多,所有现在的修行者都公认,古修行者世界里的修行者,远比现在更为强大。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在已经消亡的古修行者世界里,这是两种不同的修行理念。

张平注意到了南宫未央的神色变化,面对这个时代修行界已然公认最强的女圣师,他的心中也莫名的产生了一些愉悦之感,简单而言,修行者的世界曾有两种不同的强大修行方式。

一种是在战斗的时候调用天地元气,而另外一种,却是不断加强自己的体魄,不断炼体,吸纳更多的力量存储在自己的体内。

对于修行手段、符文的摸索和认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这两种方式和谐并存了很久,那时的修行者,想要决定走哪一条路,就走哪一条路。

然而随着修行者对于天地元气和自身力量的理解越来越深刻,这两种修行手段,也慢慢地走到了极致。

终于在修行者世界的巅峰时期,在战斗的时候调用天地元气的修行者,被称为仙。

他们之中的强者,能够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源源不断的吸取天地元气,再迸发强大的力量。

张平微讽的看着南宫未央的眼睛,接着说道:你可以想象,一名修行者在战斗之中,身体就像是无数个窟窿,无数天地元气滚滚的注入他的身体,然后通过他的双手或者魂兵打出,甚至几乎不会耗竭,相当于永远都有异常强大的魂力调动,这是什么样的景象,这会如何的强大?南宫未央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张平的目光自然让她更加不喜,然而张平描述的那个画面,那种修行者,却依然让她感到震撼。

另外一种是魔?所以她不带丝毫感情的,认真地问道:那是如何?修魔的最强者,身体便是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难得摧毁,而且他们可以利用成魔这样的手段,不停的吞噬对方修行者的元气,化成自己的力量。

张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也可以想象,在许多修行者交战的战场上,这些修魔的强者,不停的杀死对方的修行者,不停的化为自己的力量,那是什么样的景象?而且每杀死一名对方的修行者,便能获取强大的力量,甚至力量还会取得爆发性的增长,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战斗不停止,修魔的修行者的元气也永远不会耗竭。

南宫未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微闪动,所以在修行者世界的最巅峰时刻,最后爆发了这样走两种不同道路的修行者之间的大战?如果将现在整个世界分成两半的话,最后走所谓仙道,随手调集天地元气战斗的修行者,占据了北边。

而修魔的修行者,便占据了南边,便是设立在天魔狱原中的一些宗门。

张平点了点头,说道:修魔的修行者自然要靠杀死修仙的修行者获取元气,修仙的自然不想被杀,这样的碰撞到了极致,无数的修行者战死,依附修行者的国家毁灭,走到巅峰的修行者世界便开始消亡,最终反而那些没有修行者的小部落,甚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普通凡人,才繁衍生息了下来,成为这片世界的主宰。

最后的大战便是没有胜者?林夕终于再次出声,他看着张平,道:或者说修魔的修行者最终还是失败了,否则天魔狱原里那么多的修行之地,也不会消亡,变成残骸遗迹。

也可以这么说,我也明白你说这些的意思,你是想说,即便当时修魔的修行者那么强大,最终还是失败,就像今日的我,即便再强,还是会败。

张平看着林夕,平静道:真正的大战进程时,修魔的修行者在很长的时间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因为吞噬夺取比起缓慢积累要快得多。

修魔的修行者身体本身也是占据绝对的优势,然而最后随着修仙道的修行者越来越少,修魔的修行者得不到足够的元气补充,反而出现劣势,所以反而出现修魔的修行者和修魔修行者之间的战争。

只是这样的历史不会重演的。

张平看着林夕,接着道:因为这世上真正成魔的,便只有我们两个。

南宫未央眉头再次微微蹙起。

张平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虽然告诉了他一些修行方法,但是他之后便不可能再有那些恶心的长虫作为食物修炼,那些长虫虽然恶心,然而却是不停修炼魔变的必要药物,所以他的身体,永远不可能比我更强,他每天往前走一步,但我每天却可以往前走十步。

成魔的修行者,身体便是最重要的容器,即便他天生有着超过正常人一倍的魂力厚度,然而成魔的修行者的身体,将来除了容纳恐怖的魂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吞噬的速度。

更强的身体,能够承受更强的吞噬,吞噬炼化一个修行者元气的间隔时间更短。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比我先前所说的一切更为重要的问题。

张平的语气又愉悦了起来,青鸾一脉,曾经是修仙的修行者中最重要的力量,出过许多强大的仙变修行者,然而两者修行之法格格不入,被魔药改变,修炼过真正魔变,成魔的修行者,便不能够再修行仙变。

所以即便这世上还存在着记载中的那种强大仙变,可以无尽调用天地元气,永不耗竭的战斗……即便林夕今后还能够得到那种修行之法,他都不能够修炼。

张平突然狂笑了起来,震得整个地宫之中的空气都在涌动,所以他已经注定是一个魔,而且是魔的世界里,最弱小的一个魔,一个永远被我压在底下,只能仰望我这个魔的……最弱小的魔。

第八百零四章 所谓幼稚的梦想林夕想不到张平竟然包含着这么多的居心,他的心彻底的寒冷,他看着张平,一字一顿道:这已不是个魔的世界。

张平反唇相讥道:同样这也已经不是将神的时代,而是我的时代。

即便按你所说,你和我是这个世间唯一的两个魔,而且你也嘲笑我是成魔的世界里,最弱小的一个魔。

林夕看着愉悦的张平,寒声道:但你也只不过是修炼成魔不久的修行者,你也不可能和消亡的巅峰修行者世界里的魔道修行者相比,即便放在现在这个时代,你也只不过是个弱小的魔。

你错了,我会变得更强大,我会掌控一切。

张平用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看着林夕,我已经感觉到了这种味道……从越过千霞山开始,我便掌控着一切的运转,我将那些令人呕吐的黑长虫给你,同时也是想让你尝尝那个味道。

我对你说我想看完你杀死云秦皇帝,报仇之后再回炼狱山,便也是无形之中在逼着你快些成圣。

你快些成圣,付出的代价便是你的身体也承受不少的损伤,而且我也可以很快来中州城,完成先前的炼狱山掌教很多想做的事情。

当然也有些事情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张平微微一顿之后,看着林夕道:在我的计划里,你杀死了云秦皇帝之后,我便会煽动一些民意,到时候你就会承担弑君的罪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整个云秦帝国的敌人。

然而我没有想到云秦皇帝竟然有如此深沉的一面,竟然连张院长的麒麟都融魂,他本该死在你的手里,但反而却死在中州百姓的愤怒里。

所以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会变,云秦先皇和张院长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与共又如何,难道就凭昔日一个乳臭未干的长孙锦瑟,便能让张院长都消失在世间?你所谓的掌控一切,只是因为我们信任你。

林夕看着张平,你考虑了一切事情,难道就不考虑这点?掌控一切,也包括着掌控人心这种事。

修行者本身就不是凡人,尤其是青鸾学院和炼狱山的修行者,本身就应该是超脱世间的存在,青鸾学院和普通凡人的世界纠缠在一起,本身便是错误。

张平冷漠地应声道:还有一个意外,是没想到你们会发现荣工坊的独轮金属傀儡的制造。

这的确打乱了我所有的步伐。

张平的目光落到了秦惜月的身上,他看着秦惜月冰冷但依旧完美的容颜,看着秦惜月高耸的酥胸,看着秦惜月完美的腰身,修长的腿,原本在我的安排里,我会继续让你们信任,你们所有人将会继续信任我,然后有一天,林夕将会因为杀死云秦皇帝,而死在云秦人的某一次围杀里。

然后我便能抹去你的痕迹,我会管理好这个世间,我会做到所有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会让人觉得比任何人都强,秦惜月会喜欢上我,会成为我的妻子。

或许每年清明时,我和她还会牵着手,到你的坟头上给你送上一束花朵。

只是这个意外,让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了变化。

想象着张平描述的画面,秦惜月第一时间感到愤怒和羞辱,接着她感到恶心。

你让我感到恶心。

她看着张平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为你所做的一切,最终换来的是这样的一句话?张平也静静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说道。

秦惜月摇了摇头:你不是为我所做的一切,你一直都是在为你做着一切,无论你现在为你找什么借口,都改变不了你自私自卑的事实。

你不懂得别人怎么对你,你便怎么对别人,你便只能让我感到无法理解和空幻意淫的恶心。

我要动手了。

南宫未央转头看着林夕,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她已经不想再听张平说什么,但林夕之前让她不要动手,所以她此刻便需要得到林夕的同意再动手。

你已经是整个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你为什么还要像个跟屁虫一样,什么都要取得他的同意,听取他的意见?张平不等林夕出声,便嘲讽的大声说道。

南宫未央居然是仔细的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后她看着张平,随口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他。

所有的人都怔住。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南宫未央。

张平又笑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渐渐记起了怎么笑。

只是他的笑容却是不像是人的笑容,而是魔的笑容。

很好,所有人都喜欢小林大人,你们所有人都喜欢林夕。

即便是边凌涵,即便是花寂月你,恐怕都喜欢林夕,如果林夕也喜欢你,你恐怕也会成为他的妻子。

你说得不错。

花寂月冷笑着,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我们所有人都喜欢林夕,因为他值得我们所有人喜欢。

但我们同样也会喜欢其他人,可是你却根本不想成为令人喜欢的人。

所以现在你们应该所有人都厌憎我了。

张平嘴角上翘着,缓缓的摇了摇头:然而这似乎是个魔咒,从我离开学院之后,不幸和幸运便始终不停的同时出现在我的身上。

我被挑选修行魔变,有人提前告诉了我,修炼魔变九死一生,我却安然度过了。

在炼狱山被人发现是潜隐,按理会被遭受无数想象不到的酷刑,然后丢入最深,气息最为呛人的矿井里,麻木的劳作到死,然而发现我是潜隐的,却又是另外一名云秦潜隐。

我被挑选去天魔狱原,以前无数代的炼狱山人都在天魔狱原中死去了,而且我还被命令到更深处的天魔狱原里去,结果我成了万中无一的生存者,我还得到了天魔宫的真正传承,知道了史书上都没有记载的真实事情。

在千叶关那场盛会里,我也觉得你们不可能战胜炼狱山掌教,然而我决定进行可以彻底改变我命运的一次赌博,我没有设法逃离炼狱山,然后炼狱山掌教竟然因为大黑而死,于是我便成为了新的炼狱山掌教。

我一直在生死的边缘游走,被上天丢入一次次死亡的边缘,但我却又总能一次次的活下来。

南宫未央隐然有些不安。

她极少有这种情绪,然而某种直觉的气息,却是开始让她都有些不安。

如果你们不是早发现的荣工坊,而是发现的这里,那我便会死,然而幸运依旧站在了我这一边,你们发现的是荣工坊,而不是这里,所以这次我依旧会活着。

张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他深深地看着林夕,道:我想你应该记得,在灵夏湖畔遇到我时,我便告诉你符文对我天生就有着吸引力,我告诉你我想进入天工系,我的梦想自然是要制造出最强大的魂兵。

其实即便当时我再怎么幼稚,我也知道梦想之所以能称为梦想,那是因为几乎都不可能实现。

然而今日,你们将会看到这样幼稚的梦想变成现实。

南宫未央蹙眉,抬头。

她不再有什么犹豫。

在抬头的瞬间,她便真正的出手。

万涓成河,万河汇海……只是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就有一片大海般无尽的力量在她的身前形成。

在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死去之后,她已经是世上公认最强的圣师。

而此刻,她这一击的力量,更甚昔日在千叶关对敌炼狱山掌教时。

整个通道里,深蓝色的光华,都凝成了真实的水线。

轻薄的飞剑,带着沉重如山的力量朝着张平而行。

然而张平却只是转身,朝着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去。

那个阴影里,堆积着一大堆黑红色的锁链。

两头身躯庞大的火魁,并排的站了起来,像盾牌一样以身体承受了南宫未央的这一柄飞剑。

飞剑狠狠的刺入了两头火魁的身体。

庞大的力量瞬间在两头火魁的身体上冲出了无数条由内往外渗出的剑痕。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张平的手落在了那些锁链上。

他的身上,第一次散发出了圣阶的气息。

数十条锁链飞了出来,穿入了两头火魁的体内。

两头火魁体内的元气,沿着锁链朝他的体内奔走。

锁链的下方,有着一尊世上从未有过的铠甲。

宝蓝色的厚重金属的厚度,超过这世上所有修行者的想象,使得这尊铠甲的大小,甚至相当于两尊青王重铠的大小。

宝蓝色的铠身上,金色符文交缠形成了玄奥至极的图案。

铠甲的里面,却是又闪耀着奇异的紫红色的云气般的光芒,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也就在锁链飞起的这一瞬间,这具铠甲骤然分解,变成了上百片大小不一的铠甲,悬浮起来。

然后张平就好像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沉浸在紫红色的光晕里。

所有这些铠甲落下,聚集到他的身上。

嗤!南宫未央的飞剑从两头火魁的体内穿出。

两头火魁庞大的身躯,往后倒下。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张平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他在那一具宝蓝色的铠甲里。

第八百零五章 不可胜飞剑带着两头火魁体内冲出的岩浆般的鲜血,狠狠的斩击在这尊铠甲的胸口。

即便在两头火魁的体内消减了一些力量,但在南宫未央的魂力全速贯注之下,这依旧是世间最强大的一剑。

就像一片深海冲上一块岩石。

在轻薄的剑身还未和铠甲的表面真正接触时,在狭小的空间里,就已经发出了无数惊涛拍岸般的轰鸣声。

锋锐的剑意冲击在锃亮的铠甲表面,瞬间就形成了数百上千道明亮的火光,就像整具铠甲在下一刻就要被这无数细小的剑气摩擦而彻底的燃烧起来。

然而在下一刻,这尊铠甲的表面骤然释放出无数道符意,那些比剑锋要细小无数倍的金色符文里,就像同时绽放无数道烟花,骤然冒出无数条金色的游丝。

飞剑的剑身此刻真正和铠甲的表面相接触,剑锋和铠甲接触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更明亮的剑痕,随即无数剑气从这条剑痕中流散而出,和盔甲上流散的无数金色游丝相撞,激起无数道恐怖的元气湍流和爆音。

密集的切割声、爆裂声、雷电的轰鸣声在铠甲的表面汇聚成无比噪杂的声流,张平脚下的地面骤然变形下陷,但整尊看上去无比沉重的铠甲,却反而像皮球一样从地上跳起,往后落下。

即便如此沉重的铠甲,都被南宫未央一剑震退。

然而也就在身穿着铠甲的张平在地面上跳脱而出的这一刻,南宫未央的双瞳却是微缩。

宝蓝色铠甲表面那一条光亮的剑痕正在消失。

铠甲的表面非但没有留下任何的斩痕,而且就连些许的凹陷都没有。

即便是姜笑依身上的那件青鸾学院的最强战铠,都不可能在她这样的一击下完好无损,然而这件铠甲,却做到了。

纯粹只是铠甲没有丝毫的损毁,还不能够让南宫未央的心情凝重到极点,因为庞大力量的冲撞,依旧可以杀死人。

就如即便是两柄飞剑的冲撞,她都可以将对方御剑圣师震伤,杀死。

然而在张平被她这一剑斩中,到从地上跳脱而起之时,他身外这尊铠甲上所有的符文,却一直都在闪亮,他的身外,始终交缠着无数道金色的游丝。

这只能说明,张平一直在保持着魂力的连续输送。

不中断的魂力输送,便说明在她的这样一击下,张平都甚至没有遭受多少的损伤。

感受到自己这样一剑的无用,南宫未央的飞剑悬浮在了空中,如在沉吟。

噗!张平落地,双脚下方的地面再次凹陷,尘土大作。

铠甲的脑后,陡然震开无数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这纯粹透明的发丝,在宝蓝色和金色的光华中若隐若现,使得这尊铠甲更像活着的神魔。

林夕认得这种发丝是什么东西,他的心更加的冰冷。

这原本就是他和佟韦等人在大荒泽里经过死战之后才得到的东西。

这是学院准备用来对付炼狱山掌教的铠甲。

你一直说这具铠甲无法完成,想不到你已经暗中完成了这具铠甲。

林夕看着这具铠甲宝蓝色的眼睛,寒声道:为了这件铠甲,学院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人的牺牲,可是你竟然用这件铠甲来对付我们?……张平也是第一次真正穿上这件铠甲对敌。

他第一次对敌,便是面对这世上最强的圣师南宫未央,现在南宫未央的一剑,也只是让他震退了数步的距离。

在这件铠甲的包裹中,他感到分外的安全,分外的温暖,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分外的强大。

这种感觉真好。

他听到了林夕的声音,他也看得出南宫未央是在寻找他的弱点。

于是他没有第一时间理会林夕,而是同情般的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你在寻找这尊铠甲的弱点,然而我这尊铠甲根本没有弱点。

这件铠甲已经不只是青鸾学院所有大匠师设计的铠甲……还汇聚了我在天魔狱原中得到的冶炼之法和古符文。

经过炼狱山的大匠师制造……所以这件铠甲,已经是汇聚了云秦和大莽所有匠师力量,是现今和古修行世界的完美融合,这件铠甲,已经无限接近于仙魔大战时古修行界中的强大铠甲。

当初很多修行者,便应该是穿着这样强大的铠甲战斗。

而得到天魔宫真正传承的我,和这尊铠甲也是完美的融合。

我的身体比世间任何人都要强大,即便这尊铠甲无法消除所有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却是已经对我的身体造成不了什么损伤。

所以你们凭什么战胜我?你们所做的唯一事情,就只有臣服。

张平的声音通过金属的震荡传播出来,显得分外的森严而冷酷。

……剑啸声再起。

在张平最后的臣服二字还未出口时,南宫未央悬浮在空中的飞剑,便已经重重的斩击在了铠甲的面部。

她这一击比方才的力量更强,如同破海而进。

她依旧没有能够察觉到这具铠甲的弱点,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这样一击可能不会有任何的效果,然而她却是受不了张平说话的这种姿态和语气,她很想张平闭嘴。

所以她这一剑,是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这具铠甲的嘴部。

无数剑光和金丝在铠甲的表面瞬间交错。

在巨大嘈杂的声浪中,张平的身体微微往后倾倒,双脚再次被震脱了地面。

然而在这一瞬间,张平的双手却是往上伸出,宝蓝色的金属指掌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南宫未央的飞剑。

这是一种可怕的感知和反应速度。

张平在这一瞬间很是骄傲。

我忘记告诉你们一个事实……身体的强大,同样也会使得感知和反应变得更强。

昔日那些修魔的修行者们,即便和现在的修行者同阶修为的,他们的感知和反应,也比现在的修行者更强,而且随着身体强度的不断提升,他们的感知和反应,也会更强。

他体内的鲜血被南宫未央的这一剑也震得如同沸腾,然而他却依旧忍不住想要述说。

金属的指掌上金色的电芒开始切割南宫未央飞剑上的力量。

飞剑上的光芒随着金属指掌的合拢而迅速黯淡下来,外界的力量若是和这柄飞剑隔离,材质本身的差异,将会使得这柄飞剑被扭成彻底的废铁。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又一道剑光出现在张平的面前。

这一道剑光狠狠的斩击在张平其中一条手臂的臂弯处,硬生生的将这只手的速度减缓了一分。

只是这极短暂的一个时间里,南宫未央的飞剑陡然一震,硬生生的从这两只手的锁扣里冲了出来。

张平在倒退中看着这柄突然降临的飞剑。

这柄飞剑是林夕的。

你终于忍不住对我出手了。

他发出了冷嘲的声音,终于不把我当成朋友了,不想再解救我了么?林夕甚至已经很少会想起大荒泽一役里的凰火笑,他也绝想不到凰火笑会出现在雷霆学院,他也不知道高亚楠等人在雷鸣山崩塌前及时的逃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挚爱的妻子和最好的朋友们已经在雷霆学院死去。

这种悲恸和张平的扭曲和背叛,让他的体内就像有无数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也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噬咬着他。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还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退!面对张平的嘲讽,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个字。

花寂月和秦惜月第一时间往后全力退却。

林夕微仰起头。

他围绕着张平飞舞的飞剑,在一息间和张平身外的铠甲发生了五次真正的接触。

刺、斩、削、挑、抹,每一剑都在变化着,竭力试探着张平身外这具铠甲。

南宫未央的飞剑,也在这一息之间和张平身外的铠甲发生了数次碰撞,而且每一击都是落在同一个点,铠甲的小腹部位。

铠甲中张平的面容变得更加的冷漠。

他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此刻他的感知甚至已然超过了南宫未央,然而他却是一次都没有能够阻止林夕和南宫未央的飞剑落到自己的身上,都无法像先前一样锁住南宫未央的飞剑。

南宫未央和林夕的实力,依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他依旧不认为这能改变什么,依旧不认为他视线之中这些人能够逃出中州城。

他的双手朝着地下伸出。

一股强劲的旋流将数十条黑红色的锁链吸引而起,在飞剑还在不停击刺在他身上,带出一条条剑光和火光时,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数十条黑红色的锁链一端还留在那两头火魁的体内。

黑红色锁链在落入他金属指掌之间时,便骤然变得通红,燃烧了起来,发出紫红色的火焰。

两头火魁的身体内骤然发出了无数火焰的声音。

两头死去的火魁站立了起来,燃烧了起来,在林夕的眼中,化成亡灵骑士一样燃烧着的恶魔。

千魔窟的东西,只是小道。

张平森寒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八百零六章 今古的对撞无止尽的狂暴气息在两头燃烧着的火魁的身上喷涌着。

然后这两头燃烧着的火魁开始往前大踏步的行走,坚硬的甬道地面迅速被烧裂,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直接化成一摊摊滚烫的岩浆。

灼热的气流像喷泉一样从那干枯的池塘入口处喷出,连喷出的气流中都带着赤红色的气息,镇守在外的池雨音等人纷纷变色,不知道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全速飞退着的秦惜月和花寂月感到有灼热的微粒灼烧着肺管而根本无法呼吸。

已经死去的火魁在张平的锁链的驱使下,重新站立起来行走,而且通体散发出充斥圣阶气息的火焰,这是她们从未见到过的情景。

张平隐瞒了太多的东西。

他从天魔狱原中得到了太多的传承,此刻的他完全就像是史书里都没有记载的古仙魔时期的修行者。

所以现在的战斗,就相当于是现今修行界和古修行者世界之间的碰撞,这种今古的战斗,今日的修行者,有可能获得胜利么?……南宫未央也在退。

然而她完全没有秦惜月和花寂月一样的情绪,在她的世界里,不管对方是怪物还是比她更强大的修行者,只要战斗一开始,支配她的便只有纯粹的战斗意识。

当两头火魁开始奔跑的瞬间,她的眼眸也好像燃烧了起来。

她的飞剑剑身上力量再度爆发,出现了一尊海妖王的虚影。

她的这柄飞剑彻底脱离了张平的身周,然而却没有直接斩向两头身上喷涌着狂暴火焰的火魁,而是斩向了连接在张平和这两头火魁之间的锁链。

飞剑和锁链相交,发出更大的声浪。

外面工坊外地面的积雪,都往上一跳,数支包围着这个工坊的云秦军队全部都感觉到原本冰冷的空气里,开始充斥一股火热的气息。

和飞剑接触的锁链在一瞬间绷直,然后断裂开来。

南宫未央的飞剑就像一根神王的铁棍,以粗暴的姿势扫过,数十条锁链纷纷断裂、碎裂。

两头刚刚跨出数步,在地上踩出数个岩浆涌动的脚印的火魁往后倾倒,身上的火焰迅速的熄灭。

南宫未央的确是甚至要比林夕还要更懂得战斗的修行者,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里,她就判断出攻击火魁本身未必能够使得这两头火魁停下脚步,最有效的破法便是斩断张平和这两头火魁连通的锁链。

在这种今古之间对抗的第一个瞬间,她便以这种简单干脆的方式,破掉了张平的一击。

很多锁链的碎块倒溅到了张平的身上,撞出了无数朵火花。

然而张平却是在笑。

森冷的笑声带着独特的金属震鸣,不像是人声发出来。

南宫未央的身体猛地一沉。

她的飞剑剑身上,也染上了一层火焰。

这一层微微带紫的火焰不停地灼烧着她依附在飞剑上的魂力,使得她的飞剑似乎比平时沉重了数百倍,令她的身体也好像拖曳了重物一样,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刻里,南宫未央想明白了这其中最本质的道理。

她的飞剑在两头倒下的火魁中间飞速的收回,在她面前数尺之处猛然顿住,然后她停止了自己所有的魂力的输送,真正弃剑一般,断绝了自己和这柄飞剑的所有联系。

飞剑叮的一声落地。

微紫色的火焰一闪,在剑身上也缓慢的消隐下去。

在火焰彻底消隐的一瞬间,她再次喷涌出魂力,摄起了这柄飞剑。

她的飞剑再无任何异常。

然而张平还在笑。

他的笑声更加冷酷而强大:你的确是云秦最天才的修行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便想明白这种火焰灼烧的是魂力的本身,更强大的魂力,也反而只是相当于给这种火焰增加燃料,你彻底的断绝魂力输送,的确是最好的破法,然而你改变不了事物的本身……在仙魔交战的时代,那些修仙的修行者,能够用天地元气阻止和抵挡这种火焰,然而这些修行之法在现今的修行界已经失传。

每次火焰的灼烧,依旧能消耗你许多的魂力。

你怎么可能战胜得了我?在他的笑声里,他开始动步。

失去了南宫未央飞剑的阻挡,即便林夕已然施展出暮光剑,但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无法阻止张平的前进。

张平硬生生的在无数透明的剑光里穿过,往前行走。

无数条透明小剑纵横交错形成的符阵,在他的身上铠甲的表面割出无数条光亮的剑痕,然而在光亮消隐下去之时,他的铠甲表面,却是依旧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退!面对张平的笑声,南宫未央只是吐出了一个林夕刚刚已经说出的字。

她此刻吐出这样的一个字,便已说明,她也已经在心中承认,自己不可能阻挡得住张平,不可能将张平击杀。

……林夕在轻咳着。

在杀死影子圣师真正入圣之后,他便已经入了张平设下的局,他的身体便已有了些损失,在对阵云秦皇帝之后,现在他任何一次动用全力,都已经会让他体内的伤势更重一些。

然而在轻咳着全力往后退却的同时,他却还是出声,你到底把长公主怎么样了?张平也很了解林夕,尤其林夕在朋友的面前,是那种很清澈,很容易让人了解的人,于是他很清楚此刻林夕的想法,他嘲讽的应声道: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死心?张平知道林夕入圣的时间虽然很短,光从魂力修为上而言,林夕可能是现今所存的圣师中修为最弱的一个,然而因为林夕的将神天赋,他又知道真正的生死拼杀起来,林夕是和南宫未央一样,当世最强的圣师。

此刻面对林夕和南宫未央这两名当世最强的修行者,又看到林夕和南宫未央根本无法阻挡他前进脚步的样子,他便也开始感受到了炼狱山掌教在千叶关前一开始时的无敌意味。

当世无敌,这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自然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所以在说出那一句话的瞬间,他还顺手拍击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坚硬的青石堆砌而成的墙壁,在他的金属指掌下就如同最柔嫩的豆腐一样破碎,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手掌上有什么阻力。

这种感觉让张平觉得无敌的滋味更加美妙。

他前进的脚步不停,继续追逐着向大鸟一样倒掠出去的林夕和南宫未央,接着出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长公主还活着,但如何处置她,我却还没有想好,或许我会让她成为我第二个女人?至少她也是整个云秦无数人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人,我还可以通过她得到云秦的皇位,但或许杀死你之后,我对她却已没有任何兴趣……这个世上始终存在无数可能,杀死你之后,谁又知道我到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是觉得这个世间终于索然无味,还是觉得这个世间从此充满了真正的光彩?林夕越来越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张平这个人,在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失望里,他甚至也不想再和张平说话,但是他的本能却不停地提醒着他,要想击败张平,就必须了解更多张平的秘密,而此刻在压抑了许久之后,一朝爆发的张平,为了精神上的某种满足,他也会说很多平时和今后都根本不会说的话。

林夕必须抓住这样的机会,于是他再次出声,问出了一个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跨越千里使用魂兵,在千叶关前,那三尊独轮金属傀儡攻击炼狱山掌教,你是怎么能够做到的?你还想要为今后做打算,你还是在担心,我能够随意隔着千山万水调用独轮金属傀儡?张平看穿了林夕的用意,然而他却无法战胜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于是他嘲讽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即便在仙魔大战的时代,也不可能有人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驱使魂兵或者金属傀儡。

但这种金属傀儡和火魁,本来就是昔日修魔的修行者专门用来战斗和杀戮的东西,自然可以保证在御使者死去的时候,还能够继续杀敌,而不会对自己人造成威胁。

所以自然会有气息牵引的小手段。

我在炼狱山掌教的巨辇上做了手脚。

唯有当元气冲撞剧烈到一定程度时,巨辇上的某个封印才会被冲开,到时独轮金属傀儡自然会通过符文感应而锁定炼狱山掌教的气息。

这便是炼狱山掌教平时使用独轮金属傀儡没有异常,但在最后的战斗力,独轮金属傀儡却反而成为他敌人的秘密。

我知道炼狱山掌教那样的真正大人物,一定不屑离开自己的巨辇战斗,所以这种布置可以说是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这具接近完成的傀儡,也是被我藏在我的那具巨辇中带来。

运送到这里之后,最后才真正完成。

林夕等人的退和他的进击速度都是极其的快,在他的这种述说里,林夕等人和他已经全部冲出了这座隐藏在地下的工坊,带着一条条轰然的气流,出现在外面所有人的视线里。

第八百零七章 张开双翼的魔王轰然卷出的气流将废弃工坊地面的积雪卷起,其中的热力又迅速的将之融化为水滴,升腾为白雾。

从白雾中穿出的宝蓝色巨铠显得更为动人心魄。

这是什么铠甲!在这处工坊周遭的云秦官员本身大多都是工司前来协助的,对各工坊出产的魂兵铠甲都是十分熟悉,而外围军队中的许多校官和将领,更是对许多魂兵铠甲的性能和优劣了如指掌,此刻只是一看到张平的这件铠甲,只是感觉到这具铠甲上震荡而出的一些气息,所有这些人就都可以肯定,这是一具前所未有的强大铠甲。

而更让第一时间看到张平这具铠甲的人惊骇的是,他们发现……似乎就连南宫未央和林夕等人,都并非这具铠甲的对手,都是被这具铠甲追了出来!林夕和南宫未央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便已经是世间无敌的象征,此刻竟然被一名身穿着铠甲的修行者追了出来,这样的画面,甚至让他们怀疑自己的眼睛。

池雨音等人的瞳孔瞬间收缩。

和冲出的林夕等人最为接近的她们,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林夕等人身上的气息震荡,以及追着林夕等人冲出的这具铠甲身上的气息有多可怖。

退!林夕在看到这批妖族修行者的瞬间,便再次发出一声厉啸。

所有的妖族修行者没有任何的迟疑,巨大而艳丽的花朵喷洒着奇异的水雾,带着这些妖族修行者开始升空。

在这一瞬间,池芒也已经完成了两轮施射。

六枝绿色箭矢倏然破空,穿过白雾,准确无误的落在刚刚从白雾中显现出来的宝蓝色铠甲上。

六枝绿色箭矢在接触铠甲的一瞬间,便变成了六团深红色的章鱼,紧紧的捆缚、盘吸在铠甲上,发出嘶鸣,开始剧烈的燃烧。

这种箭矢化成燃烧着的疯狂扭动的植物,在外围所有云秦官员和云秦军人的眼中,依旧是从未见过,难以想象的画面。

然而这种景象只是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铠甲表面符文里渗出的无数金色丝光,将所有这些深红色的燃烧章鱼切成粉碎,变成一片片燃烧着的灰烬,从盔甲的表面掉落。

盔甲的表面依旧光洁如新,连一点焦黑都没有留下。

池芒的手指微僵。

他感觉到被这具铠甲的宝蓝色目光扫了一眼,他莫名的感觉到对方并非是躲不开他这六枝箭矢,而是根本不屑于躲他这六箭。

有金色的光华出现在空中。

纯金般的云秦天凤也已准备接应飞退的林夕等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张平身上铠甲的背部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震响。

一片片黑色的金属薄刃,如同流水一般从背后肩胛骨位置的两片宝蓝色厚甲中倾泻出来,在他身后,形成了两条巨大的黑色金属长翼。

宝蓝色的金属铠甲,张开巨大的黑色双翼。

宝蓝和黑色这两种颜色,对比本身分外的强烈,然而就是这种不搭配的强烈视觉冲击,却在这一瞬间,更让人心神震荡,更让人觉得这具铠甲充满了魔性。

铠甲内的张平贪婪地呼吸着从符文中导入的新鲜空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变得更加轻盈起来。

在黑色的双翼彻底展开的瞬间,宝蓝色的金属铠甲就像是一只大鸟一样,飞了起来。

难道你以为,昔日仙魔时期的古修行者们,都是在地上战斗的么?他享受着脱离土地的轻盈意味,在心中对着林夕发出了冰冷的嘲笑。

唰!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出现在天空中,湛蓝色的光焰照亮了已然变得阴晦的天空,甚至将天空之中升腾的所有白雾都染成了湛蓝色。

南宫未央再次出剑,这道当今世上最强的剑光,带着难以想象的加速度,如同突破了空间的界限一般,直接冲击在了张平身后的一条黑翼上。

黑翼上无数的刃片开始剧烈的震颤,似乎整条黑翼在下一刻就要彻底震碎,然而在剧烈的震颤中,一股磅礴的力量从铠甲的内里透出,涌入黑色双翼,黑色双翼的表面,顷刻布满紫红色的火焰。

南宫未央的飞剑再次被这紫红色火焰包裹,她的身体猛的一顿,飞剑就如同一颗陨星一般坠落,落入她面前的地面,冲出一个深坑。

林夕微微犹豫。

他知道连南宫未央都应付这种紫红色火焰如此吃力,以他的魂力一定更加难以抗衡,但一些因为手足背叛而产生的痛苦随着纯粹的战斗慢慢的消失,心境越来越变得冰冷的他却是更加清楚,如果今日无法战胜张平,那他必定要对张平的一切力量有更多的了解。

所以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他的飞剑在空中也化成了一道流光,也决然的飞向了张平背后的双翼。

他的飞剑没有南宫未央的力量,然而却比南宫未央的飞剑更快。

在紫红色火焰还未从漆黑的双翼上消隐之时,他的飞剑已经重重的落在了南宫未央方才斩击的部位。

只是这一刹那,他就觉得自己飞剑上的魂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散,他的飞剑,就要控制不住,飞坠出去。

他被迫用更剧烈的魂力喷涌来扯住自己的这一柄飞剑。

这种感觉,就像拖曳着一座燃烧的大山。

飞剑在空中急剧的倒飞而回。

他马上也彻底中断了对这柄飞剑的魂力贯注,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较量,噗的一声,他的口中便喷出了一团血雾。

张平的身体在空中翻转过来,双手自然的垂于身体两侧,两股热浪从他的双手中涌出,吹拂到他身后张开的两条黑翼上。

黑翼上的所有羽毛般的刃片发出了风铃一样悦耳的声音。

他在空中飞掠的速度,一息间便快了数倍不止!仙蝶花本身只是以持续飞行见长,并不以速度见长,池雨音等人还未从南宫未央和林夕的飞剑一击坠落的震骇中彻底恢复过来,便已被一股滚滚的热浪包裹,张平已然距离他们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池雨音的呼吸骤然停顿。

此时她们已经腾空到了数十米的高空,若是被张平冲进阵中,即便没有直接击杀她们,这种近身的战斗,必定会损毁所有的仙蝶花,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以她们的身体也极难承受得住。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知道已经根本无法阻止张平逼近的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烈的神情。

你们下去!在发出一声喝令,让其余人赶紧降落下去的同时,她反而朝着张平迎了过去,阻挡在张平的面前。

张平就像看着死人一样冷漠的看着池雨音。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的右手掌心生成,然后他朝着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池雨音冷漠的伸出手,轰出一拳。

一圈赤红色的火焰在他的拳上震开,又在他体内喷涌出的圣阶力量的压迫下,溅射成无数更加细小的火焰,在空中骤然拉长,就像无数道红色的符文,狠狠的冲向池雨音。

在他的想象之中,非但池雨音的身体会被他的这一击洞穿出许多孔洞,这些符文般在天空蔓延的火线,甚至能够波及后方那些妖族修行者。

然而就在他的火线接触池雨音的身体之前,他看到池雨音的身外悬浮出了七颗奇特的宝石。

他微微皱眉,想到了这七颗在千叶关那场盛会里,作为林夕秘密武器出场的宝石的功用,他的脑海之中,更是出现了一道闪光,一个全新的构想和随即涌起的贪婪,在顷刻之间充斥他的全身。

一条条火线冲击在池雨音身外七颗宝石散发出的绿色光符上。

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这些绿色光符的光华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个绿色光罩。

火线没有一条能够透入内里,绝大多数火线全部被这个绿色光罩挡住,根本无法威胁池雨音身后飞速降落着的妖族修行者。

然而在庞大力量的对冲下,池雨音身外的仙蝶花也是如一件衣衫般碎裂开来。

她连带着绿色光罩,就像一个皮球一般,往后弹飞,坠落。

我来。

南宫未央看了咳血的林夕一眼,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

她的飞剑再度飞起,却不复之前的沉重和凌厉,如同一朵浪花一般,到了池雨音的身后,在连续数十记的拍击下,池雨音的坠落之势被彻底抵消,在接近地面数米之处,池雨音稳住了身形,往下掉落。

无论是飞剑起,飞剑坠落,还是张平将所有妖族修行者逼落的每一个画面,对于普通的修行者和军人而言,都是平时难以想象的画面。

所以也直到此时,工坊周围的云秦军队才开始反应过来。

一名云秦将领终于下了决定,在他的一声军令里,无数的弓弩急剧的震响。

一枝枝箭矢尖啸着升腾而起,天空中的黑色和金属光泽越来越多,积蓄得越来越恐怖,最终变成一场黑沉的恐怖箭雨,朝着天空中的张平落下。

不想杀这个弑君者而想杀我?你们到底是畏惧他的力量,还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像个好人?张平没有丝毫要躲闪这场暴烈箭雨的意思,在这一瞬间,他只是注视着这些发出箭矢的云秦军队,用极其冷漠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第八百零八章 有意义,无意义当当当当当……密集到令人牙齿发算的箭矢撞击声和张平的冷笑声几乎同时响起。

皇城守卫军和边军相比只是略少施展经验,在武技箭技和装备方面,甚至比起边军还要强上一些。

至少有上百枝箭矢在同一时刻准确的射中了张平,这其中还不乏军中修行者射出的箭矢。

这么多数量的箭矢的攒射,和一般人想象的力量叠加完全不同,任何有经验的军人和修行者都十分清楚,同一时间落在人身上的百枝箭矢,光是总重量加起来便十分的惊人。

这样总重的箭矢同时落在人身上的感觉,会使得每一枝箭矢都似乎带上了这样的重量。

平时即便修行者利用魂力和这样的力量对抗,也会像和一辆疾驰的金属马车猛撞一记一样,极不舒服,然而此刻,张平冷漠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停顿,这些箭矢的力量似乎连铠甲最外层的元气保护层都没有刺破,巨大的冲击力只是反弹在箭杆上,令张平的身外瞬间爆开一团无数碎裂的箭杆形成的绝大黑色花朵!所有的云秦官员和将领骇然地看着在这么多箭矢冲击之中巍然不动的宝蓝色铠甲。

没有任何人回答张平的话。

张平这个问题对于他们而言,也的确很难回答。

此刻中州城里的绝大多数云秦官员和军方将领都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对林夕的情绪,这种情绪十分错综复杂,但在一切都已成既定事实的情况下,整个帝国的利益,便是绝大多数云秦官员和军方将领考虑的重点。

他们也清晰的认识到,现在按林夕的做法,让长公主即位,的确是让整个云秦帝国最平稳过渡的方法,尤其林夕表现出来的青鸾学院不想取代皇位的意思,更让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在权衡过后,开始心照不宣的自觉配合青鸾学院的一切行动。

现在这工坊周围的所有云秦官员和云秦军人,他们甚至都根本不知道从隐匿在地底的秘密工坊冲出的这具铠甲是什么来历,内里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只是能够肯定这是林夕等人的敌人,只是因为林夕要让长公主出来主持大局,而这人应该便是让长公主失踪的幕后主使,所以统领这些军队的云秦将领才发布了攻击的命令。

只是这依旧让此刻的张平感到不公平。

他的脑海之中想到了当日炼狱山中,当炼狱山掌教的死讯传来,自己一个人面对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和所有炼狱山红袍神官时的画面。

他还想到了自己杀死无数炼狱山红袍神官,在纷飞的鲜血中最终走到最高火山口的神殿里的景象。

他还想到了自己在天魔狱原那巨大的人脸中,看到的有关古修行界的修行者的记载。

成魔的修行者,原本就是踩踏着无数的尸骨走上最高的神坛,那么,就让我杀出一条血路,成为这个世间至高的王者吧。

在纷飞的箭雨中落下的张平,在心中冷冷的对着自己说道。

……在箭雨倾泻到张平身上时,林夕和南宫未央一直在全力地感知着,他们的目光也都没有一刻离开过张平的身上。

这场箭雨对于他们两个人还有着不同的意义。

感知出什么没有?看着在空中开始下落的张平,南宫未央用唯有她和林夕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林夕摇了摇头。

在真正进阶圣师之后,原本身具青鸾学院和般若寺数门秘法,再得到张平传授魔变的他,感知已经超过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圣师,然而在刚刚的箭雨里,无论是他目光所见,还是感知所见,张平身上的这件铠甲,似乎根本毫无破绽。

他的这件铠甲,符文中的天地元气,以某种奇异的方式,将这件铠甲吸附和嵌合得浑然一体,可以说,那些符文反而是这件铠甲上最粗的缝隙,一切魂力喷涌和元气流动,都通过这些符文进出。

然而这些符文比起最细微的头发丝还要细小,且其中流离着真龙宝石特有的强大电芒,若真要说弱点的话,恐怕唯有张平身后那黑色双翼才是唯一的弱点,才有让他感觉有击溃的可能。

然而即便是方才他和南宫未央的全力一击,都根本没有能够令这黑色双翼有所损毁。

林夕只是摇头,并没有说话,然而南宫未央只是从他眼中的神色,就已然看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折翼对他造成不了什么损伤,至少在此刻没有什么用处。

她也摇了摇头,认真地低声道:他的魂力不可能无穷无尽。

林夕也清楚南宫未央的想法。

虽然张平隐瞒了太多的东西,此刻也没有人真正知道张平的身体到底达到了什么样强横的程度,但张平的实力依旧不可能和仙魔大战时期的巅峰魔修相比,他自然不可能无止尽的吞噬别的修行者的元气来不停的补充自己的魂力。

只要魂力不是无穷无尽,便自然可以用人海战术慢慢的堆死他。

然而林夕同时也想到,此刻的张平想和昔日的炼狱山掌教一样,掌控世间的一切,张平自己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所以张平或许便还有其它隐匿的手段。

两手准备,边打边退!他没有什么犹豫,便对着南宫未央说了这一句。

在说出这一句之后,他的身体更加挺直了些,毫无停留的对着正在攻击着张平的云秦军队发出了一声严厉的命令:你们快退!林夕已经指挥过无数次大战,此时的命令自有说不出的铁血之意,虽然简单,然而所有在场的云秦将领却都第一时间明白他这句话中传递的意思。

调集神锋营的重铠和重骑!先前那名发出攻击命令的云秦将领果断的做出了一个全军后撤的手势,同时急速的发布了这个军令。

就在他发出了这个军令的一瞬间,张平已经化成了一条任何人的目光都看不清的残影,朝着他冲了过去。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出他要杀这名云秦将领。

一名云秦官员正处于张平这名云秦将领之间。

他没有想要和张平拼命地想法,然而因为张平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连闪避都根本来不及闪避,张平就已经从他的身体中经过。

之所以说是从他的身体中经过,是因为在一瞬间,张平根本没有做任何的动作,这名云秦官员的身体,就被撞成了无数血肉飞洒的碎片,张平化成的残影,就从这些破碎的血肉中毫无停歇的穿过。

退!林夕再发一声厉啸,鲜血从他的嘴角滴了出来,他的飞剑越过了张平的残影,在张平的身前洒落了一片暮光。

暮光化为无数透明的光丝,就像无数细小的透明水晶小剑。

张平前进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改变,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喝声,他便直接从这些透明小剑中穿过,无数透明光丝在他身外铠甲上纷纷断裂,震碎。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宏大的轰鸣声,南宫未央的飞剑从高空而落,如一根天罚的铁棍,准确无误的冲击在了张平的天灵上。

无数条湛蓝色的光华从张平铠甲的头盔上迸放而出,一息之间化成无数拳头大小的沉重水珠,折射出无数惊惶的面目。

沉重的铠甲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按入地面。

然而在下一刻,铠甲的双脚再次提起,被压得异常紧密,还未来得及震裂的地面,就像一块巨大的大饼连在张平的脚上,在张平的双脚再次落地之后,才裂成数块,绽出轰然的尘嚣。

张平依旧向前,直直的冲向那名云秦将领。

一片墨绿色的草地骤然在张平的脚下生成,无数女巫发丝一般的长草,疯狂的涌动起来,割向张平的双腿。

张平开始犹如陷入泥沼之中。

他的双脚铠甲上,除了那些始终游动的金色光丝之外,开始如同刚刚点燃,还在鼓风的煤炉一样,喷出无数紫红色的火星。

这些无比细小的火星落入墨绿色的草地里,看似就要被马上湮灭,然而在下一息的时间里,整片墨绿色的草地都被点燃,全部燃烧了起来,紫红色的火星已然不见,然而升腾的热气,带起了无数还在闪耀着昏黄光芒的灰烬。

张平从火焰和灰烬中穿过。

此时的战斗,已然变成张平想要杀死这名云秦将领,而林夕一方想要阻止他杀死这名云秦将领的战斗。

没有谁去考虑这样的战斗在这时候有什么意义。

在这时候不同的选择,便使得这样的战斗自然的发生了。

看着穿过火焰和灰烬的张平,林夕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的这声厉啸极其的凄厉,响亮。

他似乎要将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从体内呼喊出来。

与此同时,滚滚的魂力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他的飞剑,直接在张平的身周刻出了无数道透明的剑光。

伴随着他体内魂力超越极限的喷涌,他身体肌肤的所有毛细孔中,都喷出了无数细小的血珠。

想杀我?你永远都不可能杀得了我。

那名先前也在拼命退却着的云秦将领和许多云秦军人也看到了林夕身外骤然形成的绯红色血雾,这名云秦将领的眼中骤然闪现出决然神色,他猛然停顿了下来,轻蔑地看着不断逼近的张平,冷笑着说了这两句。

这两句声音刚刚响起,他手中的黑色长刀便已经斩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声音还在空中缭绕,这名云秦将领骄傲的头颅飞起。

第八百零九章 你们的完美不是我的完美张平停下了脚步。

他无法杀死一名已经死去的人。

他转身看着林夕。

你还不明白么?在那名云秦军人的热血飞洒中,林夕看着张平愤怒的呼喝道:对于绝大多数云秦人而言,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就如此刻这名将领,他宁死也不愿意我们为救他而多耗魂力,他并非是为我们而战,而是为这个帝国而做出牺牲。

为了这个帝国,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苦,而且你最终还活着……我放弃杀你,这个帝国就完美了么?张平无情的打断了林夕的话,你们认为的完美不是我的完美。

不要再和他废话了。

南宫未央看着林夕,说道:像他现在这样的人,除非你能将他打倒在地,再说什么可能还有点意义。

林夕沉默了下来,不再出声。

……一只屋檐下挂着的铜铃被林夕等人疾掠时带起的风流卷动,然而尚且来不及发出悦耳的声音,这只铜铃便伴随着这片屋檐被张平的铠甲撞得粉碎。

一场奇特而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在中州城的街巷中展开。

林夕这一方的所有修行者,全部跟随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化成了淡淡的流影。

张平身上铠甲的黑色双翼微微张开,沉重的铠甲在离地数尺的高度,不断滑翔飘飞,紧紧地跟在林夕等人的身后。

然而只是在掠出数百步的距离之后,林夕等人和张平几乎同时轻飘飘地落在了街道旁的雪地里,停住了身影。

只是这样一段的追逐,就已经让林夕等人肯定,在张平身后双翼的御风滑翔之下,即便身穿着沉重的铠甲,张平在追逐之中所耗的魂力也不会比他们剧烈。

张平是圣师,林夕和南宫未央是圣师,然而秦惜月和池雨音等其余人不是圣师。

与其在逃跑中耗尽所有的魂力,变成毫无战力的存在,还不如在那之前,将自己的力量砸在张平的身上。

既然不可能甩掉对方,那便只有战!林夕冰冷地看着对面雪地里的张平,修行者的战斗里本来有无数种手段,然而今日里对方身穿着一具连圣阶力量都攻不破的硬壳,无数种手段便只变成了一种,就只能纯粹的力量敲击对方的这具硬壳,看什么时候能将这具硬壳敲开。

……张平的目光落在了秦惜月的身上。

他朝着秦惜月伸出了手。

到我这边来……与其伴随着他和青鸾学院一起毁灭,不如和我一起见证前所未有的世间。

他的声音充满着难言的魅惑,声波甚至在空气中带出了许多透明的符文。

许多停留在远处的人们都无法抵御这种声音的诱惑,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和闪光,开始不自觉的朝着他挪动脚步。

然而一声清冽的声音响起。

如长巷中有幽花静静的绽放,如有人在幽花之中提着酒壶穿行,用手指弹击着腰上无鞘的长刀。

秦惜月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林夕。

然后她缓缓地动步,朝着张平行去。

林夕和南宫未央等所有人,也和她一起,朝着张平行去。

真是心心相印的情景啊。

张平自嘲般的轻声说道,摇了摇头。

……六枝深绿色的箭矢首先破空。

在池芒出手的瞬间,池珊娇小的身体,也再次因为魂力急剧的喷发而悬浮起来,她身上墨绿色的长袍内震出的无数细微的鲜血,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一朵曾经在对敌海妖王时出现过的,闪动着诱惑绿色荧光的灵芝,在她的手心里生成,然后又迅速的黯淡,消失。

雪地里骤然生出许多草根,许多细微的根须,蔓延在张平双脚铠甲的符文上,不停地被内里的电芒割碎,但又不停的生长出来,刺入进去。

秦惜月的手指轻轻地弹击在自己手腕上如花朵一样的铃铛上,空气里骤然出现无数淡绿色的符线,不停的荡漾在张平的铠甲上。

林夕和南宫未央的飞剑也在这一刻破空,和六枝开始燃烧的箭矢一齐,同时落在了张平的身上。

这一刻张平感到了痛苦。

他感到了自己被许多座大山同时挤压。

尤其在池珊手中那一朵闪耀着奇异绿色荧光的灵芝出现又消失的瞬间,他感觉到无数的细微的粉尘进入了他的体内,而后这些细微的粉尘在他的体内迅速的生长起来。

然而他觉得自己似乎真正的成为了魔。

面对着秦惜月和林夕等人的全力出手,他在痛苦里似乎反而有着一种莫名的解脱和快乐。

我早就想打倒你了。

一个愉悦的声音从他的心中深处响了起来。

面对着这些压迫在铠甲上和深入体内的力量,他只是做了一件事。

他将自己燃烧了起来。

无数细小的紫红色火焰从他的体内生成,弥漫他的全身,将所有侵入他体内的微尘全部燃成灰烬,然后透出体外,渗入铠甲的符文之中,透出。

宝蓝色的铠甲表面,一层紫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种魔火,名为噬魂。

……池芒燃烧着的箭矢瞬间汽化,连粉尘都不见。

池小夜魂力引动的冬草草根如蜡油一般融化,地面上的白雪在化开的瞬间,坚硬的地面就被烧得爆裂开来。

绿色的音线和空气之中奇异的音律震动瞬间消失,有更多细微的紫红色火焰,如一片片桃花的花瓣一般,出现在张平身外的空气里。

林夕和南宫未央的飞剑仓皇的后退。

只有一丝的紫红色火焰出现在了两人的飞剑上,却是顷刻间弥漫了剑身。

飞剑在急剧的回撤中断绝了魂力的输送,嘶鸣着落向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前。

铠甲内里,张平的嘴角沁出了一丝浓黑如墨的鲜血,然而他却是反而一步朝前跨出,然后一拳往前轰出。

他的身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出。

然而那些像萤火虫一样漂浮在空气里的一片片紫红色火焰,却是如同雪花一般飞起,压在了最前的池雨音身外的光幕上。

天地气息震动不堪。

池雨音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再次往后倒飞而出。

箭毁。

剑落。

草燃。

音裂。

……张平一击破掉了所有人的攻击,他身上的铠甲表面依旧没有任何的伤痕。

街巷中的白雪都似乎燃烧了起来,白雪覆盖下的房屋也开始变得焦黑,燃烧。

无数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面上失色。

此时的他似乎比昔日千叶关前的炼狱山掌教还要强大。

然而看着不断逼近过来的金属身影,南宫未央的神情却反而越加平静。

他的魂力也消耗得很厉害。

她对着身旁的林夕说道。

林夕点了点头。

一股磅礴的魂力再次从他的体内透出,坠于他面前的飞剑再次飞起,在张平身前的虚空中以惊人的穿梭,在片刻之间,便以暮光剑,连刻三个剑阵!他也已经感知出来,此刻张平的气息已经有些衰弱和散乱,这便代表着张平体内的魂力在大量的消耗下,也已经开始有些难以为继,而且张平在他们的合击下,也已经受了些内伤。

先前他还有些担心,张平体内的魂力总量也远超于他,然而现在张平身上这种无法掩饰的气息变化,却让他可以肯定,张平体内的魂力总量还是无法和他的两碗水相比。

既然如此,他现在便是对张平最有威胁的人物,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魂力来消磨张平的力量。

……无数丝水晶般剑光不停地在张平的身外绽放。

风雪快速地飞舞着,围绕着后退的林夕等人和不断进击的张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圆球的内里是被恐怖的火焰蒸发的透明水汽,中层是白色的浓雾,而外面则是旋转的风带起的白雪。

这一个巨大的圆球越变越大,在林夕的飞剑不知道完成了多少次的穿梭,在张平的面前划出多少道透明的剑痕后,轰然爆开,溅射出成千上万道线条。

数百座房屋,在这一瞬间随着剧烈的震颤而倒塌。

林夕连连咳着鲜血。

长剑落于他的手中,他的魂力消耗得甚至已经让他再也难以御使飞剑,然而所有的人也都可以看到,张平身上宝蓝色铠甲所有的符文里,那些游动着的金丝也变得极其的黯淡,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面色煞白的池粟扶住了林夕和池珊。

南宫未央缓缓挑眉,她的飞剑上,开始再次散发耀眼的深蓝色光华。

张平的魂力也即将耗尽,但她还有不少的力量。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之中,有无数金属敲击大地的声音响起。

那名云秦将领虽然已经死去,然而他的军令却依旧发布了下去。

中州城里的重骑军和重铠军,也已经赶了过来。

在这样比夏日的雷声还要动人心魄的铁蹄声和魂兵重铠的嗡鸣声中,一直进击着的张平也停了下来,面对着南宫未央开始在空中加速的飞剑,他缓缓的低下了头,他身外宝蓝色铠甲上符文中所有的金色光丝,随着他的这一下低头,而彻底熄灭。

第八百一十章 低着头征服低头往往代表着顺从和臣服。

然而张平此刻的低头,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意味。

……就在中州城里,张平这低头时,两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带着数名目光呆滞的奴隶修行者,陡然出现在了南郊中州卫的中军大营前方。

这两名年轻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和这数名目光呆滞的奴隶修行者是从天空落下的。

有巨大的鬼脸鸠在上空发出如鬼啸的嘶鸣。

上千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将这两名面容镇定的年轻炼狱山红袍神官和数名奴隶修行者围在距离中军大营前方数十米处。

请奉天运,诛杀林逆。

两名年轻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请见中军大营中的颜少卿,并平静的述说着他们的请求和愿望,他们希望颜少卿能够马上出兵,率领这数万中州军,杀入中州城里,讨伐杀死云秦皇帝的林夕。

够了!在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一遍遍宣教般的述说里,中州卫一名将领讥讽地发出了冷喝。

这是在云秦,不是在大莽。

尤其在之前,青鸾学院已经在南郊完成了一次清洗,此刻真正掌控着这里的中州卫的,都已经是默认林夕这次以长公主替云秦皇帝的皇权更替的人。

所以当这名守卫在营帐前的中州卫高阶将领发出了这声冷喝,打断了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不断请求后,周遭的数名校官也随即冷冷的发出了命令,数十名身穿白虎重铠的军士首先开始前行,准备先行擒下这两名炼狱山神官再论。

在千叶关盛会之后,炼狱山的精锐力量可以说完全损失殆尽,整个炼狱山几乎已经没有杰出之辈,然而此时,在如银色城墙般的军队压迫下,这两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却是出奇的冷静,而且是一味的冷静,从他们的眼中都似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他们体内的其余情绪,似乎都被用某种手段,彻底的从他们体内剥离了出去。

凡逆我魔者,必堕于炼狱烈火,不得解脱。

面对四周逼近过来的重铠和跟随在重铠之后的森冷重骑,这两名炼狱山神官只是低下了头,如同述说经文一般,轻声吟诵道。

守卫在中军营帐前的高阶中州卫将领在这样的轻声吟咏之中陡然感觉到了可怖的气息,他几乎马上厉声发出了命令:杀死他们!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在这一刻没有动作,然而他们身周的数名修行者奴隶,却是陡然发热,他们身体的肌肤在这凄厉的军令响起第一个杀字时,便已经变成了熔岩一般的颜色。

然后这数名奴隶修行者同时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咆哮,他们的身体如火山喷发一样燃烧了起来,身体血肉、骨骼、体内的魂力,全部化成极其粘稠的火焰。

这一瞬间迸发出的热力,甚至使得逼近的所有云秦军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这数名燃烧着的奴隶修行者以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为中心,往外疯狂地奔行,在奔跑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就已经融化一般飞洒,远处的中州卫军人可以骇然地看到他们的双脚都在顷刻间没有了,然而他们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往外疯狂地奔跑。

震骇的惊呼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这数名燃烧着的奴隶修行者如同数堵火墙在中州卫阵中通过,银光闪闪的中州卫阵中,出现了数条宽大的焦黑沟壑,沟壑中所有的中州卫军士,全部变成了焦黑的尸身。

其中有一名燃烧着的奴隶修行者直直的冲向了中军大营。

那名发出军令的中州军高阶将领和他身旁所有的随从和校官们,也全部在极度的骇然中倒下,在恐怖高温的灼烧下死去,中军大营的营帐门也燃烧着,洞开一个大洞。

内里的颜少卿和两名中州卫的将领不可置信的望着前方。

他们面前十余米处,残留着一摊柏油般的灰烬,还在散发着惊人的热气。

在附近的中州卫军人能够勉强睁开眼睛时,他们看到两名年轻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已经抬起头,开始沿着被灼烧出的黑色沟壑,朝着燃烧着的中军大营前行。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中州卫在震骇和悲恸中及时作出了反应,上百枝羽箭狠狠的坠落,将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笼罩在内,十余枝羽箭刺破了两人身上的红袍,深深的扎入了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体内。

然而让停留在开始燃烧的营帐里的颜少卿和另外两名将领瞳孔瞬间收缩的是,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身上并没有发出任何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即便是他们的体内,传出的也是沉闷的如朽木被击打的声音。

所有的人骇然地看到,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依旧在冷静的快速前行。

奉我魔者,可得永生。

这两名炼狱山神官看着惊骇的颜少卿和其余两名将领,用唯有他们和颜少卿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的吟咏着。

两名将领第一时间发出厉啸,冲了上去。

他们手中的兵刃都不约而同的狠狠的斩入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脖颈中。

他们的兵刃切断了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小半脖颈,然而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的体内竟然没有丝毫的鲜血喷涌出来,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也并没有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瞬间大脑断血而晕厥,失去抵抗力,被斩飞头颅。

两条青色的锁链从他们的袖袍中飞出,如两柄长枪一般从这两名中州卫将领的胸口刺入,后背冲出。

两名将领发出最后的惨呼,头颅无力地垂下。

两名脖颈上还嵌着他们兵刃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依旧一味冷静,口中吟咏着,顶着两名将领的尸体冲向颜少卿。

噗的一声,一股鲜血从颜少卿的眉心中涌出。

此刻狠狠扎入他眉心的,却不是这两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身上伸出的青色锁链,而是从空中坠落的一枝箭矢。

…………南郊的中州卫军营里,开始发生剧变。

而中州城张平和林夕等人对决的街巷里,也已经发生了令所有观战的中州城修行者们惊骇的变化。

在张平的一低头间,南宫未央的飞剑便已经到了他的心口。

一尊带着磅礴元气的海妖王虚影,就如同持着她的飞剑,瞬间跨越了虚空,在张平这一低头间,剑尖便已和他心口处的铠甲真正接触,锋利的剑尖和铠甲接触的地方,已然冒出火星。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张平身上铠甲所有的符文里,再次迸发出耀眼的金色游丝!一股同样磅礴,然而根本不同于修行者的气息,从他的铠甲上震荡而出!这股气息,完全不从他的体内发出,而从铠甲内里深处发出!当的一声爆响!南宫未央的飞剑在近乎解体的震颤中旋转倒退。

深蓝色海妖王的虚影轰然破碎,变成无数沉重的深蓝色水珠,冲击在张平的身上。

张平的整个身体往后一躬,被往后震得倒飞而出。

张平的头颅依旧低着,没有抬起,然而他的身体落地之后,他身上宝蓝色铠甲所有的符文,还是闪耀着。

这尊宝蓝色铠甲,以一种纯机械般的态势,再次朝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前行!林夕的呼吸骤然停顿。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独轮金属傀儡,想到了某种可能。

张平!他对着这尊直直前行的宝蓝色铠甲发出了一声厉声大叫。

然而张平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

这尊宝蓝色铠甲的头颅依旧低着。

他这尊铠甲和我们现在所有的铠甲不同。

南宫未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晰地传到了秦惜月等人的耳中:这尊铠甲本身,也像那些独轮金属傀儡一样,事先贯注有不弱于圣阶的力量……他甚至可以在里面,冥想修行,恢复魂力。

所有的人都觉得震骇而不可思议。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真的。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张平为什么从头至尾拥有如此强大的自信,敢一个人对敌他们,甚至对敌这整个中州城。

除了张平之外,谁都不知道那独轮金属傀儡和这尊铠甲的力量来源,然而千叶关一役里,他们许多人都十分清楚,那种独轮金属傀儡的力量持续得很久,在和炼狱山掌教的对抗里,直到被最后击溃,它们的力量都似乎没有出现什么衰竭。

南宫未央转头望向了林夕。

她的感知让她可以肯定,这尊铠甲并不能像张平所说的修仙的修行者一样,可以源源不断的吸聚天地元气,用不衰竭。

因为这尊铠甲周围并没有剧烈的天地元气涌入,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铠甲的深处。

像池水一样积蓄着的力量,只要不停地流淌,终究会耗尽。

然而她的魂力也已经所剩不多,她此刻必须要听林夕的安排。

退!林夕再次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命令。

他这声命令,不只是对着自己这些人所说,还对着张平身后街道的尽头……街道的尽头,密密麻麻的钢铁身影已经出现。

中州城里军方的魂兵重铠和重骑军已然赶到。

第八百一十一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林夕的声音非常凄厉,就像一些工坊里蒸汽尖鸣的声音急剧的穿梭在中州城的街巷里。

所有赶来的魂兵重铠和重骑军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而且人心这种东西,有时候连自己都或许不会明白。

所有前沿的重铠军军士和重骑军士都看得出林夕等人此刻的困境,即便是后方充斥在街巷之中,还看不到林夕等人的云秦军人,从林夕凄厉的声音里,他们也可以感觉出来此刻的气氛。

绝大多数的云秦军人也不能肯定林夕最终以杀死云秦皇帝的方式来让长公主接替皇位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此刻若是林夕发出的命令,是让他们前去击杀张平,消磨张平的力量,他们或许反而会停住前进的脚步,然而听到此时林夕依旧发出的让他们退的声音,在这凄厉的命令声里,最前沿的魂兵重铠和重骑只是微微凝滞了一瞬。

在这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前沿绝大多数魂兵重铠和重骑军士齐齐发出了一声同样凄厉的尖啸,他们前进的速度,反而比之前更快!名震天下的云秦魂兵重铠军团和重骑军,开始了决烈的冲锋!轰然的铁流带着无数砖石的碎片从街巷中涌出,只是一瞬间,四面八方,全部都被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钢铁身影充满。

青王重铠和白虎重铠身上发出的金属轰鸣声,让远处街巷的屋瓦和窗纸都纷纷裂开,这些魂兵重铠身上的元气互相激荡着,在空中形成了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涡流。

在街巷中冲锋,穿墙破院,比起在开阔的战场上冲锋更有气势。

然而当这些沉重的金属身躯带着中州城街巷的碎片,开始决然冲锋的瞬间,林夕原本已经苍白的面容却是变得更加的雪白。

张平!面对着张平的进逼,在后退着的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大喊。

他拥有和张院长一样的能力,早在青鸾学院时,便被夏副院长列为学院最高的天枢级机密,然而他从来没有过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即便是在过往所有的战斗里,他也是宁愿以自己的命再拼,而让自己其余的伙伴可以更安全一些。

此时他的这一声大喊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之意,他可以乞求张平放过这些可敬的云秦军人,放过张平自己。

然而在他这声呼唤里,张平依旧低垂着头。

宝蓝色的铠甲,依旧在跨着异常冷漠和坚定的步伐在前进。

……无数抛网和链锁在一瞬间抛了出来。

将张平罩落其中。

冲得最快的十余骑,几乎在这些抛网和链锁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张平身上时,便已经冲到张平的身前,浑身覆盖铠甲的马上,所有这些云秦重骑齐齐的发出了一声暴喝,手中长达四米有余的重骑长枪,在一瞬间如电刺出,带着他们身下坐骑的冲力,狠狠的冲刺在张平的身上。

喀!所有这些骑者在这一瞬间都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重骑长枪捅上了一座钢铁巨山,他们只听到了自己手腕骨骼和座下马匹蹄足上传来的骨裂声。

这十余重骑在巨大力量的反冲下,手中的重骑长枪纷纷脱手,战马以各种姿势仰翻,坠倒。

低着头的宝蓝色铠甲没有任何的抗拒,在这些长枪的冲刺下,这尊宝蓝色铠甲和紧缚在它身上的金属网和链索产生了剧烈的摩擦。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不断的响起。

就在此时,它的双手上,分别有一片护臂般的宝蓝色金属甲片往下滑落。

这两片金属甲片裂开、组合、延伸,分别在它的双手中变成了两柄狭长的宝蓝色长刀。

长刀在它的双手里开始旋转,就像最锋利的镰刀切削着嫩草一样,轻易的切开紧缚着它的层层钢丝网和链索。

数尊重铠从倒下的重骑旁冲过,依旧决然的冲向这尊宝蓝色金属铠甲。

其中两尊已然横插在它的前路,阻挡在它前进途中的青王重铠骤然凝滞。

内里的军士根本跟不上这尊铠甲的速度,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破开层层的钢网和链索冲出的宝蓝色铠甲便已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尊宝蓝色铠甲并没有挥出手中的长刀。

它只是直直的走过。

这两尊青王重铠就堵在它的面前,所以很简单的,这尊宝蓝色铠甲和这两尊青王重铠撞在了一起。

沉闷的金属重击声里,无数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两尊青王重铠往后翻飞而出,破碎的青色碎甲在空气中四处飞溅。

令人心头发麻的震骇像潮水一样,沿着四周被金属身影充斥的街巷往外不停的蔓延。

先前谁都已经明白张平这尊铠甲的强大,然而这一幕,却是最为直观的将这种强大做出了清晰的展示。

青王重铠身上的甲壳,即便是一些重型军械轰击上去,都只会出现一些痕迹,大不了出现凹陷,然而和张平这尊铠甲相撞,让云秦许多军人引以为傲的钢甲,竟然如同瓦片一样碎裂了开来!而且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张平这具宝蓝色铠甲的表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凹陷,任何的划痕。

这是何等的差距?!越是接近两尊倒下的青王重铠的人,所受的震撼自然越为强烈,数十名最为接近张平的重铠和重骑军士在这一瞬间身体都微微的陷入僵硬,但是在下一刻,这些军士都发出了一声低沉咆哮般的喊杀声,继续冲了上去。

枪断。

甲裂。

身碎。

无数的钢铁碎片和鲜血,在这尊宝蓝色铠甲身外飞洒而出。

宝蓝色铠甲依旧在不断的前行,所有冲到他身边的金属身影,全部倒下、倒飞,或者高高抛起。

昔日在所有军队面前,如同移动金属堡垒一般的云秦魂兵重铠和重骑,拍打在这尊宝蓝色铠甲的身上,却是如同海里的波浪拍打在最坚硬的礁石上一样,纷纷破碎飞溅。

林夕的身体在颤抖着。

当这些重铠军和重骑军以各种姿势飞扑上去,又以各种姿势抛飞而出,又有更多的重铠和重骑冲上去,就像无数黑色的蚂蚁在拼命阻止一个巨大的甲虫前行时,他就已经发不出声音。

往北,一个低微得近乎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林夕的耳中。

……往北是中州城的一处城门关。

这处城门关的闸门,在半日之前便已经关闭,当林夕等人首先从纷乱的街巷中冲出,出现在巨大城墙阴影笼罩下的空地里时,看起来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蚂蚁,再也没有任何的退路。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和房屋倒塌声依旧不断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林夕在城墙的阴影里站定,剧烈地喘息起来,竭力调匀体内已经所剩无几的魂力。

低着头的宝蓝色铠甲还在杀戮着那些铁血的云秦军人,它的身后留下无数黑色的沉重金属残肢,此刻在林夕的视线里,这尊宝蓝色铠甲依旧像一只横行在黑色蚂蚁中的巨大甲虫,看上去他们依旧没有击败它的可能。

但在今日的中州城里,学院的力量部署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他知道学院还有一次最为决厉的反击没有发出。

嗤!一柄被斩成两截的重型长枪在空中旋转着坠落,落在了林夕等人的面前。

咚!也就在这一瞬,一声闷响,就如战鼓声齐鸣,如将星动的序曲,天地间发出了一声嗡鸣。

在这一声嗡鸣响起的同时,原本一直垂着头的张平,陡然抬首。

这一侧城楼上方的天空和元气,被各种巨大而森冷的金属撕扯得无比混乱,甚至形成了各种古怪的光焰和云纹。

无数道如成人手臂一般的巨大弩箭,彻底遮住了天空中的光亮,带着恐怖的涡流和爆音从空中坠落而下。

中州城的城墙上,的确都布置着云秦最为精良和威力强大的各种重型军械,然而任何云秦军人都可以肯定,这一段城墙上,绝对不可能布置这么多的重型弩机。

这么多惊人数量的重型弩机,只可能是有人在短时间内便调集而来,运送到这片城墙上的。

在无数的巨大弩箭之后,天空之中的更高处,陡然又出现了一道比旭日还要耀眼的箭光。

抬头的张平知道这是青鸾学院在这座城里最决厉的反击。

他看着彻底遮掩住天空光亮的无数儿臂般粗细的巨大弩箭,面无表情的轻声呢喃道:只是为了我要杀死林夕,所以你们所有的人,便都想要杀死我么?在他的呢喃声里,他身上宝蓝色的铠甲都变得通红,似乎将要融化。

一圈紫红色的火光,围绕在他宝蓝色铠甲之外飞舞。

这是云秦历史上最为精准和壮观的一次重弩齐射,所有从空中坠落的巨型弩箭,全部精准的聚拢在数丈的范围之内,形成了一条铁流,迎面冲向张平。

巨大的弩箭在接触到紫红色火光时便直接融化成赤红的液滴,然后再像暴雨一般倾泻在张平的身上。

从天空中坠落的旭日般箭光也落在了张平的身上。

南宫未央和林夕的飞剑,也在同一时刻,落在箭光坠落的位置。

张平湮没在耀眼的光团里。

第八百一十二章 大魔王张平的身体被融化的金属和狂暴的元气淹没。

他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只看得到想要将他杀死的力量。

想要将他杀死的力量充斥着他周围的天地。

于是原本已经冷漠的看着这世间的他,便更加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为敌。

成魔王者,举世皆敌……他和那两名走入南郊的炼狱山红袍神官一样,开始虔诚的吟咏。

巨大的金属弩箭融化而成的金属液滴堆积在他的身上,各种强大的圣阶力量,冲击在他的身上……他无法抗衡这种力量,身外的紫红色火焰在圣师都难以区分的极短时间里,便像被无数桑蚕啃食的桑叶一样,出现了无数孔洞,然后在下一刻便轰然消散。

灼热的金属液滴冲击在他的铠甲表面,先是溅射出无数条金线,然后更多的金属液滴堆积上去,他的身外出现一层层流动的金属融液,箭光、飞剑,同时狠狠的冲击在他的铠甲上。

他的铠甲以难以想象的高频振荡着,挤压着铠甲内壁的洛神玉,铠甲内壁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无数细微但强大的力量,透过铠甲,镇压在了他的身上。

张平的比百炼钢还要坚硬的肌肤表面,只在和铠甲的震荡和热力真正接触到的瞬间,便出现了无数裂口、溃烂。

随着毁灭性力量朝着他体内渗透,他的血肉、骨骼,也纷纷破碎。

凡成魔王者,必受无边苦,必心如不灭磐石,必以无数强者白骨铺道,必……然而他依旧在虔诚的吟咏。

他的喉骨破碎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然而他依旧在心中吟咏。

他的眼睛也在力量的渗透下开始碎裂,看不到任何的画面,然而他的心中出现了他如漆黑地狱的地底深窟爬起,走到炼狱山最高神殿的画面。

他浑身的骨骼和血肉都碎裂了,然而他的所有力量却都聚集在他的心脏上,他的心脏,依旧还在强有力的跳动。

他的心脏在奇异的律动中,开始发出无数紫红色的细小火焰,沁入他到处碎裂的体内。

他的身体没有崩散成无数血肉碎末,而是在这些火焰的淬炼下,在外界力量的压迫和震荡下,奇异的收缩起来。

他在铠甲内的身躯开始缩小,然而开始变得更为凝聚,他的肌肤甚至也从黝黑,慢慢出现紫金的色泽。

一个千百年后真正的修魔者,在利用无边的杀意和自己的恨意,进行着成王的蜕变。

没有人知道铠甲内里真正的变化。

在青鸾学院最决厉的反击之下,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尊先前一直一往无前,连南宫未央这样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阻挡它前进脚步的铠甲在地上像犁地一样往后倒退。

被烧融的金属液滴堆积在这具铠甲的身上,来自南宫未央和林夕等人,以及佟韦等学院强者的攻击,使得覆盖和堆积在这具铠甲上的赤红色金属溶液激起了无数,像一片片浪花,然而在学院的准备和调教下,这是云秦历史上规模最大,也是最精准的一次军械齐射,瀑布般的巨大弩箭不停的冲击在张平的身上,越来越多融化的金属液体堆积粘附在这具铠甲上。

渐渐看不出这具铠甲的本来面目,只看见这具像融化了的奶油一样的铠甲,反而变得越来越高大。

噗噗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最后带着凄厉的啸鸣不断坠落的儿臂粗细的巨大弩箭,甚至已经无法穿透将凝未凝的金属,一根根斜插在上面。

铠甲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刺猬。

……就这样结束了么?很多在远处看着这具必定被载入史册的铠甲的中州城修行者们,浑身冰冷而发麻的想着。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有人能在变成这样的铠甲里面活下来。

然而就在弩箭冲击在金属上的震鸣声开始消失时,略微靠近着这团静止在地面上,依旧融化着的金属的人,全部都听到了内里还有细微的声音传出。

林夕呼吸艰难的看着那团还在熔融的金属。

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体内的经络间也像有无数烧红的小刀在穿行,此刻感知到这团熔融金属内里隐隐透出的气机,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嗡!城楼上方再次发出轰鸣。

在感受到这团熔融金属内里的张平还未死去的瞬间,城楼上面某位指挥者再次发出了命令,恐怖的金属洪流再次从城墙上坠落,瀑布一般的毁灭性铁流狠狠的冲击在已然成为刺猬的熔融金属上,将这团金属冲击得倒飞出去。

张平处在昏迷里。

他在惘然中怀疑自己将要死去。

然而在这样的冲击力,他的心脏却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醒了过来。

无边的痛楚和一股新生的感觉,同时弥漫在他的全身。

啊!他发出了一声狂吼。

所有的气息被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然而他的双手和双脚,整个身体,却是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轰!包裹着他的金属团裂开。

无数还未凝结的金属融液和巨大弩箭,就像火山喷发一样,飞溅出来,冲上半空,然后往着四面八方坠落下来。

无数惨叫声响了起来。

许多远处的人都被空中坠落,在和空气的摩擦中变成锥形的通红金属砸中,重创或者直接死去。

更多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的人看到,浑身通红的铠甲站立在地上,开始前行。

随着它的脚步,黏结在它身上的金属融液溅在地上,它的表面由通红开始变得宝蓝。

它的脚下,一摊摊的金属融液在散开。

天空就似在燃烧。

地面也像是在燃烧。

走!一声厉喝发出。

这次的这声厉喝,并不是林夕发出,而是南宫未央发出。

她和张平一直并没有多少交集,所以从头至尾,她都比林夕和秦惜月等人要更为冷静。

她很清楚,青鸾学院如此决厉的反击都无法杀死张平的话,甚至张平身上的铠甲也未见到明显的破损的话,那今日她们便不可能杀死张平,圣阶的力量,也不可能杀死张平。

……张平再次抬起了头。

他身后的黑色双翼再次张开。

他的双脚不再接触地面,整个人如飞剑一般,发出了一声爆鸣,就像陨石一般,朝着林夕碾压而至!这一瞬间的速度,完全超过了林夕等人退却的速度,即便城楼上的军械,也根本来不及调教。

南宫未央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手握住了自己的飞剑,然后将自己和这柄剑连成一体,直直的往前刺了出去。

在和闻人苍月的数次战斗力,她也从闻人苍月的身上学到了近身剑意,剑离身体越近,这一剑的威力就越为强大。

此刻便是她最为强大的一剑。

她的剑尖落在了张平的胸口。

无穷的深蓝色光焰在她的剑尖喷涌出来。

张平连带着他身后的一片天地,都似乎被这一剑镇压住,要塌陷下去。

这一剑比起宝蓝色的铠甲要沉重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张平却是没有被震得往后倒飞而去。

他的右手竟然就在这个时候,准备的抓住了刺在自己胸口的剑。

咔嚓一声。

南宫未央的这柄剑从中折断。

南宫未央想要持着断剑,继续往前刺出,然而她自身却再也难以承受折断的剑上的力量。

噗!在一口血雾从她的口中涌出的瞬间,她的整个身体也奇异的被庞大的力量推动着,横飞了出去。

张平身后的双翼如无数片蝉翼一般震动,在这一瞬间,他也奇异的停顿,悬浮在了空中。

这一瞬间似乎时间都已彻底凝滞。

然而骤然有如巨山移动的轰鸣声响起。

整个中州城的地面都好像要震动起来。

两架巨大的黑金马车,沿着城墙的阴影,狂驰而来。

并没有任何的马匹牵引,然而这两架黑金马车,此刻却是比有马匹牵引还要快。

一条条耀眼的金色雷光,极有层次的在马车的金色符文里闪现,然后将两辆马车包裹在里面,变成了两个巨大的金黄色雷团。

一个巨大的金黄色雷团冲向了张平。

另外一个巨大的金黄色雷团冲向了喷血坠地的南宫未央和朝着南宫未央拼命掠去的林夕等人。

张平的身体再度往上拔起,想要掠过这辆马车。

然而马车上的金色雷光,如同燃烧一般骤然炽烈,无数雷鞭抽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再度微微凝滞在空中。

轰!这辆马车和宝蓝色铠甲重重撞击在一起。

所有闪电消散。

宝蓝色铠甲嵌入了这辆黑金马车中。

宝蓝色铠甲的双臂和双腿动了动。

这辆黑金马车的车身上骤然出现无数裂纹,四分五裂。

一条身穿黑袍的身影随着分散的马车崩飞而出,撞上后方的城墙。

张平从崩飞的黑金马车中穿过,双脚只是和地面接触了一次,便已经到了刚刚将林夕等人接起的黑金马车前。

然后他稳定的朝着这辆马车,轰出一拳。

第八百一十三章 谁之胜,谁之败他这一拳甚至没有多少魂力的震荡,然而来源于肉体本身的力量,却是依旧在他的拳头前方形成了磅礴的气息,化成无数股拧在一起的飓风。

沉重的黑金马车车轮微微离地,似乎都要被这飓风掀起。

张平漠视着拳头的前方,他这一拳,似乎要将以前的一切,以前的天地,全部砸碎。

一道洁白色的剑光从黑金马车中飘飞而出,剑尖刺落在张平的拳头上。

在剑尖和冷硬的金属拳头相撞的一瞬间,一名身穿布衣草鞋,满脸疤痕的圣师,也从黑金马车中飞出,落于张平和疾驰着的黑金马车之间。

没有巨大的声音发出,唯有剧烈的震颤。

张平身前的地面抖动着,就像波浪般起伏,无数条裂纹沿着震颤的地面往外蔓延,就连不远处的城墙上,也开始出现了许多细微的裂纹。

张平的拳头也陷入了奇异的震颤中。

这股奇异的颤动带动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前进,往后退出了一步。

一股血腥气从腹喉中涌起,充斥到张平的口间,张平收回了自己震颤着的拳头,微微凝滞。

满脸疤痕的圣师双脚陷入地面,头顶散发的热气,化成缕缕的白烟,看到张平的后退和凝滞,他荣辱不惊的双眸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胡辟易,收起你无用的侥幸,你们谁都不可能阻止得了我。

就在此时,沉默的张平出声,说出了这样一句。

胡辟易微微一笑,慨然道:谁都不可能天下无敌。

只是这样的一句,却让张平陡然愤怒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他只是再次往前一步跨出,再次出拳。

拳剑再次相交。

地面波浪再起,城墙上裂纹又多几分。

张平再退一步。

然而没有任何停留,他再进,再次出拳。

张平又退一步,然后再进,再次出拳。

拳剑再次相交。

胡辟易的衣袖上,突然也裂开了无数裂纹。

就在下一刻,他的衣袖片片裂开,如蝴蝶飞舞,他的飞剑和整个身体,也被张平这一拳轰得倒飞而出。

口中鲜血狂喷的胡辟易心中震撼到了极点。

在第一剑拦住张平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张平的肉体力量虽然得到了长足的增长,然而在之前接连的战斗之中,张平似乎也已经接近了极限,否则他的力量不如南宫未央,也不可能让张平退出一步。

然而现在,张平的身体承受能力和续战能力,依旧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唯有张平知道自己真正的真实状况。

在数拳震飞胡辟易这样的强者之后,他眼前的世界已然模糊。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行走在冰雪遍地的中州城里,而是像浑身赤裸的行走在到处都燃烧着的火狱里。

他的意识都已经有些模糊,呼吸也变得异常灼热,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接着战斗,然而他还想要继续战斗。

他必须要继续战斗下去,必须将林夕杀死在这里。

所以他已经布满裂纹的铠甲内里,某片铠甲随着他的魂力推动弹开,喷涌出芬芳浓郁的药雾。

他拼命吮吸着充斥铠甲内里的药雾,然后疲惫和虚弱迅速的从他的体内消隐,他感觉自己不再像赤裸的行走在地狱里,而是行走在无数魔眼花开放的原野上。

他再次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于一息之间,便化成了速度难以想象的流影,到了林夕等人所在的黑金马车之后。

轰!天地之间再起暴鸣。

马车里面被灌满了狂风,所有的人都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看到肆虐的,遮掩了目光的狂风中,有一只宝蓝色的拳头正在透出来。

……这辆黑金马车在载起林夕等人之后,一直在朝着关闭着的城门疾驰。

在一名林夕等人都并不认识的黑袍学院讲师的御使下,这辆黑金马车几乎快要和关闭着的城门撞在一起。

而那重达万斤的巨大钢铁闸门,此刻却是已经出现了松动,开始缓缓往上升起。

就在此时,黑金马车的下方,陡然发出无数游蛇涌动的声音。

无数银色的长鞭,从坚硬的地面中涌出,这无数银色长鞭的末端,沁出浓厚的黑暗,在一刹那,这些带着点黑暗的长鞭就涌上了张平的双足。

张平身形微顿。

银色长鞭在他的脚下纷纷断裂。

城门楼外阴影里的黑袍少女猛然一震,口中一团血雾喷出。

张平的拳头继续往前。

池雨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厉啸。

她不知道学院的其它计划,但她明白,此刻唯有自己才能阻挡住张平的这一拳。

她站立在张平拳头的正前方,背部紧紧地贴着身后的黑金马车,然后她将自己所有能够迸发出来的魂力,全部贯入了七颗宝石里。

张平的拳头前方,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光罩。

宝蓝色的拳头落在这个绿色的光罩上,绿色的光罩凹陷下去,然后裂开。

池雨音的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巨山压在了马车上,她的背部发出了无数骨裂的声音,鲜血从她的口鼻之中冲出,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往后冲击在黑金马车车厢上。

黑金马车在猛然一震之下,往前的速度陡然加快了数分。

在原先的配合之中,这辆马车将会堪堪通过正在上升的万均城门,然而因为张平的这一击,城门还没有升到足够的高度,黑金马车的顶部和升起的城门猛然撞击在一起。

也就在此刻,御使着黑金马车的黑袍讲师一声厉喝,他体内的魂力往下如狂澜般喷涌而出,整个车厢之中震荡的磅礴气息,竟然也是圣阶!学院中有像佟韦、徐生沫和秦戈等天下知名的圣师,但同时也有许多外界根本不知道名字,就连林夕等人都不认识的圣师。

此刻在这名面容有些枯黄的黑袍讲师的全力一压之下,沉重的黑金马车竟然硬生生的往下陷入了半尺。

整个车厢顶在刚刚撞击到升起的城门的瞬间,便变成了顶部和城门的下沿正好摩擦在一起。

一片耀眼的火星就像一条小溪一样,伴随着令人难受到极点的剧烈金属摩擦声,从车厢的顶部流淌下来。

张平的整个身心都已经处于极其的亢奋和狂热之中,他看着被自己的一拳轰得紧贴在马车上,已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池雨音,再次往前一步跨出。

他再次出拳,想要一拳穿过池雨音的身体,然后将这辆马车轰成碎片。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这是他和南宫未央、林夕开战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最真切的死亡逼近。

那刚刚升起,和冲出的黑金马车车厢顶部摩擦出无数火星的万均铁门,并没有再往上升起,而是在某种强大力量的推动下,陡然像一面墙一样倒下,朝着他压了下来!无数石粉伴随着恐怖的裂响和迸出的气流飞洒,倒下的不只是这万均铁门,而是整个城门楼!青鸾学院在这里布置的最决厉埋伏,不是上面的军械齐射,而是这座城墙本身,而是这座城门,城墙,连带着上面无数沉重的军械,一齐轰然倒下,要将他埋葬在其中!即便他身穿着世上最强,甚至可以说是来自仙魔时期的铠甲,也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重量的掩埋。

在呼吸停顿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然而他体内的所有力量,全部涌向了脚下。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往后倒飞而出!万均铁门带着轰然的气势倾覆砸下。

这座不知道到底多少万斤的铁门最顶端,和倒飞着的宝蓝色铠甲撞在了一起。

宝蓝色铠甲就像一只甲虫一样,被往后拍得跳起,又被无数砸落的大石击中,随着无数的尘嚣落下。

池雨音从黑金马车上坠落下来。

原本立于城门外阴影里的黑袍少女发出了凄惶的叫声,抱住了池雨音,掠上黑金马车。

黑金马车继续不停地往前冲出。

它的后方,整座城门楼彻底倒塌了,冲天的尘雾笼罩住了整个崩塌的废墟。

……尘烟中,一块大石陡然裂开。

让许多人瞳孔彻底收缩的是,宝蓝色金属铠甲再次露出身影,往前跨出一步。

然而随着这一步的跨出,内里的张平和这整具不可一世的铠甲,都猛烈地摇晃起来。

一口黑色的血雾,像火山喷发一般,从张平的口中喷涌而出。

林夕!一声凄厉的啸鸣,从这具宝蓝色铠甲之中发出。

然后这具宝蓝色铠甲摇摇晃晃的坐倒了下来,身上的符文彻底黯淡下来。

它的右手手心里,却是抓着一颗布满着符文的扁平宝石。

……黑金马车彻底远去,消失这倒塌的城门楼附近所有人的视线里。

跌坐在城门废墟里的宝蓝色铠甲一动不动,慢慢被落下的尘土铺满。

一直紧跟在这具宝蓝色铠甲后面,先前在城墙上无数军械的轰鸣中停步的云秦军队,也开始继续前行,如潮水一般,将这整个倒塌的城门楼包围起来。

第八百一十四章 未知的命运黑金马车里的林夕听到了张平最后那一声大吼。

但他眼前的世界也已经模糊,在突破圣阶、魔变、一系列的激战,再加上以为高亚楠等人真的已经随雷霆学院的消失而消失,在城门关前的元气冲撞里,他的身体和意志都已经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开始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林夕!池雨音!一声声惊呼声不断地在黑金马车里响起。

……宝蓝色铠甲颓然跌坐在小山般的废墟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里面的人到底死了没有?所有震撼的看着这具依旧没有什么形变的铠甲,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放!随着数声军令声,无数发出凄厉破空声的黑色羽箭再次形成暴烈的箭雨,冲击在跌坐在废墟上的宝蓝色铠甲上。

当当打铁般的声音密集响起。

折断的黑色羽箭在宝蓝色铠甲的周遭堆积起来,然而这具宝蓝色铠甲还是一动不动,只是被冲击的力量压得往下略微陷入了些,在震荡中震出一蓬蓬的灰尘,显得更为颓然。

场间又开始安静下来。

一名身穿重铠的将领看着这具身边坠满无数折断黑色羽箭的宝蓝色铠甲,浑身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统领的一千魂兵重铠,在阻止张平到这里的途中,破碎了六百余具,那么多兄弟的战死,使得他根本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既然直到此种时候,还根本无法破开这具铠甲,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和工具能够砸开这具铠甲的话……埋也要将它埋掉!这名将领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军令。

一根根金属抛索从他身后的许多重铠手中抛出,套在了宝蓝色铠甲上。

金属抛索渐渐绷直,拖曳得宝蓝色铠甲和石块、箭簇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就在此时,空气的温度又似乎陡然寒冷了数度。

原本一动不动的宝蓝色铠甲抬起了一只手。

它手臂上的一块铠甲再次伸展成长刀,在轻轻的挥动中,带起一连串的火星,切断了所有的金属抛索。

它的动作十分缓慢,然而却分外的动人心魄。

许多人在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看到一个魔王,复活过来。

……已然平静的地面突然又开始震颤起来。

所有在这具重新动作的神魔般铠甲面前不知何等心情的重铠军听到了远处传来海啸般的声音,他们顺着这声音看去,身体开始变得无比僵硬。

中州城的郊外被皑皑白雪覆盖,在开始变得阴郁的天空下,远处的一切景象都变得不明显,充斥灰白的颜色。

然而有一层耀眼的银色光芒,却是在这层灰白色中显现出来,变得越来越为清晰。

中州城里很多人的心也倏然下沉。

那耀眼的银甲,只可能是中州军,连成这样的潮水……只可能是南郊中州卫的大部赶来。

然而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这近南郊中州卫,本应该停留在南郊不动,而不应该赶来。

现在这尊宝蓝色铠甲里的人还活着。

这中州卫大部又出现在这里,中州城里根本没有能够和中州卫大部抗衡的军队。

所以这只能说明,不管今日里和林夕等人对敌的是谁,这一战,是林夕等人输了。

如果按照林夕的安排,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死,当然也会引起云秦巨大的震动,但长公主即位,接下来这个帝国的前程,却至少是清晰的。

然而现在,这具宝蓝铠甲里的人还活着,中州卫入主中州城,整个云秦帝国的前程,却是根本不知道会成如何。

银色的中州卫从这处城门关涌入中州城。

包括这名重铠军将领在内的很多云秦军人不肯退,然后他们的身躯,被淹没在了银色的潮水里。

……这一年的新年,是整个中州城最为惊惶、最为惨淡,也最为血腥的新年。

一个有关魔王降临的故事,开始流传,开始在每个云秦人的心里蒙下浓厚的阴影。

没有更多有关那具铠甲的消息传出,中州卫彻底的封锁了消息,在和林夕等人的战斗之后,那具铠甲似乎真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魔王一样,又消失在中州城里。

中州城的街巷里不断爆发比起昔日江家之乱更为惨烈的战斗,就在一日之间,大批的云秦官员惨遭刺杀。

并没有任何宵禁的消息传出,然而当无数军士不停的穿行在中州城的大街小巷,当浓厚的血腥气笼罩全城,绝大多数甚至不知道战斗双方是谁和谁的中州百姓,都惊恐的停留在了家里,紧闭着屋门,迎接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整个中州朝堂在血腥的屠戮之中进行着一次大清洗。

组织着这次大清洗的,是随着中州卫进入中州城的一名年轻云秦官员。

这名身穿普通布衣的年轻云秦官员始终低着头,但不管他的姿态如何低微卑贱,很多只是看到他一丝侧影的人,便都可以肯定他是昔日中州城至高权贵之一的许箴言。

在中州卫进入中州城的第一个黑夜来临后,许箴言便缓缓走入了皇城,走入了先前周首辅和文首辅办公的房间里。

然后他取出纸笔,面无表情的发布了他重回中州城之后的第一个命令。

他以中州皇城的命令,令云秦各司以及地方军全部协查追捕弑君谋逆的林夕和所有青鸾学院的修行者。

在发布了这个命令之后,他靠在椅子上休息了许久,等到漫长而血腥的黑夜即将过去,黑暗的天空里开始露出一些隐约的鱼肚白时,他走了出去,缓缓地走到了皇城的中轴大道上。

将亮未亮的天空中有黑色的羽毛在掉落,有如恶鬼嘶鸣般的鸟鸣声。

一名名乘坐着鬼脸鸠的炼狱山红袍神官降落下来,降落在他的面前。

有红袍神官在他的命令下,走入了中州城的街巷,但有更多的炼狱山红袍神官越过了他,以最为虔诚和恭敬的姿态,沿着中轴大道,走入真龙山,进入真龙山低处的一些殿宇之中。

真龙山上的无疆大殿里,张平坐在金色的软榻上,冷漠的看着整个中州城。

他的面前,放着那颗来自古妖林的扁平宝石。

随着越来越多的红袍神官的进入,中州城里的这座真龙山,就像是变成了炼狱山中那座最高的山峰。

第八百一十五章 臣服,或者死亡云秦皇帝死去的消息,在这一年的新年里迅速传遍了整个云秦,震撼了整个世间。

有关张平和林夕战斗的消息,更是让整个修行者世界陷入了更深的震骇之中,张平那一具来自过去和现在的铠甲,比起当年的大黑面世还要令人心颤。

虽然张平最后在中州卫的围困之中,生死和下落到底如何,在消息封锁下,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到外界。

即便是效忠于许箴言和容家的许多中州卫将领,也根本不知道张平进入了中州皇城,进入了真龙山,然而至少所有人都知道,在战斗的最后,这具铠甲似乎还完好无损。

这种圣阶的力量都始终没有办法破开的铠甲,似乎永不磨灭,所以修行者的世界,都将张平的这具铠甲称为不灭。

有关林夕逼迫云秦皇帝退位,云秦皇帝展露出麒麟的力量,最后身死,到张平和林夕等人的战斗,每个中州城的人乃至整个云秦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在有些人看来,林夕逼迫云秦皇帝退位无可厚非,最后学院这个名为张平的学生的所为,只是为了自己的权欲。

有些人认为林夕是大逆不道,张平只是在为长孙氏除逆。

有些人则认为谁对谁错更不重要,谁当云秦皇帝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谁能让时局更加稳定,让云秦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无数种看法和无数种意志的左右下,整个中州城和地方上变得无比混乱,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中州卫和中州城守军便因为内乱而自损了三分之一。

在这种混乱之中,先前在朝堂殿议之中占据主要分量的言官和文官们完全丧失了优势,许箴言、冷家和容家这三股主要力量的出奇统一,使得整个中州城开始陷入许箴言、冷镇南等人组建的内阁的管辖之中。

……在山阴行省原遥城,也进行着一场对于整个云秦帝国而言十分重要的争论。

整个云秦帝国大半重要商行,都出自山阴行省。

但此刻聚集在原遥城大丰号榕庄大院里的,除了山阴行省几乎绝大多数商行的大东家之外,还有地方上的许多清流、归老之臣。

这些人物,除了名望之外,还因为长久在地方上做的一些善举,而让许多人都欠其恩情。

钱财、名望、恩情、各自的子弟……这些东西,甚至可以决定数省的一些军队归属,甚至可以决定这数省是不是会造反,对抗中州皇城某些人的统御。

榕庄大院原本的戏园子里,数十张桌面上的酒水都没有动过,围绕着云秦帝国这场惊天变动的争论,却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诸君,且不论青鸾学院和圣上到底孰对孰错,但关键在于,按我所知的消息,许多对我们有过恩情,对整个云秦帝国而言是清正好官的大人,被杀死的被杀死,被下狱的下狱。

我庞某是个粗人,不知道许多大道理,我只知道,就如郑大人和刘大人,帮我过很多事情,为我们云秦百姓说过很多话,然而他们却是已经被许箴言和冷镇南杀死。

我想要为他们报仇,这就是我的想法。

太平遥商号的大东家庞如雷的声音十分响亮。

这名身高不高,络腮胡子的粗豪男子的声音,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争论之后,也已经开始占据主流。

即便是为了稳定时局而屠戮异己,杀死那些反对的官员,对于地方上的清流,都是超越底线之事,都是难以忍受的。

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为郑大人和刘大人他们报仇。

就在庞如雷的声音占据绝对上风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令整个大院繁杂的声音为之一净。

出声的是一名满面皱纹的白须老者,他是袁侯霆,所处厚丰熙商号现在在整个山阴行省而言并不算特别的大,然而在数十年前,厚丰熙却一度是整个山阴行省最大的商行,最为关键的是,山阴行省商号抱团,互相帮扶,就自厚丰熙始,这里绝大多数商号在走出山阴行省,遭遇困难之时,都是由厚丰熙从中调度,互相帮扶,所以这名老人在整个山阴行省商号之中拥有难以想象的名望。

但这次大变,说到底还是修行者世界的战斗。

我们在山阴行省起兵不难,然而即便能够攻入中州城,要杀死许箴言和冷镇南,最终还是要靠修行者世界的战斗。

现在不管青鸾学院还有没有能力配合起兵的我们一起战斗……最为关键的是,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反对许箴言和冷镇南组成的内阁,然而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也都对林夕的看法有很大分歧。

整个大院开始陷入沉默之中。

这里有一半人认为林夕值得相信,但也有一半人认为林夕和青鸾学院的手段太过狠辣,对于青鸾学院的看法都得不到统一,便不可能起兵,做出什么事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一名身穿紫锦袍的长须掌柜快步走入了会场,紧张且急切的禀报道:诸位,大德祥陈大掌柜到了。

会场中所有人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

虽然大德祥出自东林行省,但因为和大盛高的关系非同一般,无形之中也被山阴行省的商号看成半个自己人,而且大德祥在商界完全是个传奇,现在又隐然已经是凌驾于云秦所有商号之上的第一商行,所以陈妃蓉这名带着大德祥一飞冲天的大掌柜,在整个商界拥有难以想象的威信。

此次山阴行省诸多商会在和大盛高商议之后,虽决定邀请大德祥,然而谁也不知道陈妃蓉到底会不会到场。

在绝大多数人热切而期待的目光之中,会场大门的门帘再次被掀开,身穿皮袄,围着白狐尾的陈妃蓉,走入了会场。

陈妃蓉对于商界而言的传奇和神秘,使得整个会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盛满盈和数名大盛高的人最先迎了上去,引着陈妃蓉在入座的同时,按序对各大商行的东家和掌柜进行了引荐。

在极其简单的寒暄之后,以德高望重的袁侯霆出声,正式道:陈大掌柜现在隐然已是商界领袖,之前在南边行省的义举,在民间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

陈大掌柜的意见,对于我们自然十分重要。

场间再度陷入沉默。

陈妃蓉也陷入了微微的沉默之中。

先前的数日,她的目光自然也全部集中在中州城之变,在张平和林夕那场大战之后,她比这里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青鸾学院遭受了重创,因为即便连她此刻都不知道林夕的生死。

因为担忧林夕的安危,此刻她的嘴角都生出了小小的嘴疮。

这里无人知道,大德祥就是林夕的产业,在得不到林夕的任何消息和指示的情况下,她此时的取决,便更加的困难。

林夕,我要怎么做?她口中微苦的想着,长长的眼睫毛不停的颤动着。

如若是换了你在我这位置上,你会怎么做?陈妃蓉缓缓地呼吸着,她想着如果换了林夕,林夕会做什么样的选择,然后抬起头,看着这些对于整个云秦帝国的走向将有重大影响的山阴大豪们,缓缓地出声:现在最为关键的只有一点,我们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将云秦帝国交到谁的手上。

如果能够杀死许箴言和冷镇南,甚至杀死那个传说中的魔王,之后将云秦帝国交到谁的手上?陈妃蓉的这两句话让沉默持续着,所有场间的人都在看着她,思索着。

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此刻也不敢相信林夕,哪怕他给云秦帝国带来了许多荣光,但我想他或许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他在中州城逼迫圣上退位时,便已表明要让长公主即位。

长公主颇有贤明,所以让我选择的话,在不信任其余人的情况下,她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所以我认为关键在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便是要将她找出来,让她可以真正的管理朝堂。

陈妃蓉说完这些话,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袁侯渊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躬身,对着陈妃蓉行了一礼。

师出必先有名,我同意陈大掌柜的看法。

与其急着起兵,将云秦变得更乱,不如专心做我们可以做的事情。

……在山阴行省的大豪们聚集在一起,决定自己在帝国的这场动乱里要先怎么做之时,在栖霞行省的白露学院里,走入了一名身穿着红袍,只是红袍上不是火焰的符文,而是一尊尊八臂魔王花纹的炼狱山神官。

这名中年炼狱山白面神官沿着山道跨入了白露学院虚掩的山门,走入了内里的庭院。

一名身穿长衫的修长男子,站在庭院里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梧桐树下,看着这名炼狱山白面神官。

明明是炼狱山的人,为什么要换件这样的衣衫?他淡淡地问道。

神可以有许多种化身,魔也一样。

这名炼狱山中年神官也平静地说道:在云秦,便需要这样的化身,我们便不是炼狱山神官。

修长男子冷淡地看着这名炼狱山神官,并不驳斥,只是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来意。

臣服,或者死亡。

炼狱山中年神官平静的叙述道。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你的理由,我的理由凭什么?身穿长衫的男子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问出这一句。

云秦地大,除了青鸾、雷霆、仙一三大学院之外,尚有不下百处修行之地和学院,白露学院在其余百家之中虽然尚且不算出名,但凡是能够站稳脚跟,成为修行传承之地,自然出过一些出类拔萃的宗师级人物,自然也有着自己的骄傲。

白露学院尚奉剑院长,也就是这名长衫文雅男子,年纪不过四十,但修为也已至大国师高阶,也是整个栖霞行省最有可能成就圣师的数人之一,且他经历颇杂,最早是私塾先生出身,后又加入边军,成为修行者之后又被白露学院前院长收为嫡传弟子,和一般修行者相比,他更是多了一份惊涛骇浪在前而处变不惊的气质。

在先前数天,他也听到了中州城有关张平和林夕对决的一些具体细节。

这一名炼狱山中年神官出现在白露学院的视线内时,他便已然可以肯定,相当于得到了古修行者完整传承的张平还活着。

昔日的炼狱山和千魔窟只是分别得到了一两门天魔狱原古修行者的不完整传承,便成为屹立世间无数年的强大修行圣地,他当然知道得到天魔狱原完整传承的张平是可怕的,然而就如许箴言和冷镇南、容家,依旧经年积累下的势力以门客和军力控制了中州皇城,但以皇城内阁的名义发出的诏书在许多地方依旧得不到承认,整个云秦的许多行省都有着无数不同的意见一样,尚奉剑和许多云秦修行者一样,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气节。

随便派出一个人就想要让人归顺,这种言语和行为在尚奉剑的眼里自然是可笑的。

若是换了一个粗豪一些的修行者,此刻恐怕应声的就不是凭什么三个字,而肯定是随便派出一个人来就想要让一个学院臣服,他真以为自己是江湖盟主,修行者世界的统治者了么?身穿别样红袍的炼狱山中年神官抬头看着尚奉剑,双唇微启,然而未等他出声,一名身穿青袍,手提着青鞘长剑的白面剑师,却是出现在了白露书院的门口。

是啊,凭什么?这名白面剑师朝着尚奉剑颔首为礼,同时也轻曼地说道。

赵兄。

尚奉剑躬身回礼,目光温暖。

这赵如陵是栖霞行省赵姓大阀中最出名的剑师,平日里交往虽然不深,然而在这种时候到来援手,却自然令人感动。

奉我魔者,可得永生。

炼狱山中年神官面容不变,平静吟咏道。

尚奉剑微微蹙眉,耻笑道:获得像先前那六个老怪物一样的力量?那六个老怪物,还不是早就死了?这世上有什么人能够长存不灭……能够流传不灭的,唯有精神和信念。

炼狱山中年神官有些失望地看着尚奉剑,摇了摇头,不,这世上能够流传不灭的,还有恐惧。

在最深沉的恐惧里,人的想法最终往往会变得简单,会只考虑自己的生存,或者生存得比身边的人好,不会再去想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炼狱山中年神官平静地看着尚奉剑和走到尚奉剑身旁的赵如陵,缓缓地说道:你不要忘记,炼狱山曾经使整个大莽臣服,所以你们不要以为,整个云秦就不可能会臣服。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终究会改变。

那除非将所有像我这样的云秦人杀光。

尚奉剑看着这名炼狱山中年神官,认真地说道。

立于他身旁的青袍名剑师赵如陵微微一笑,一声清鸣,他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他的长剑也是青色,剑身上有一层符文,如同繁花层层叠叠。

这柄长剑往前缓缓伸平,指向炼狱山中年神官。

然而也就在这柄长剑伸平的瞬间,赵如陵的左手微微一动,一柄薄如蝉翼的轻柔软剑却是如同毒蛇一般,无声无息的从他的左手衣袖中闪电般弹出,以惊人的速度刺入尚奉剑的小腹之中。

尚奉剑发出了一声厉吼,一道弯月般的剑光袭向赵如陵的面目。

赵如陵于顷刻间连退十步站定,他的右眉处鲜血淋漓,整条右眉被削去,留下一个见骨的伤口。

尚奉剑的右手食指上也缠绕着一柄极软极细长的银白色软剑,他的左手捂在自己的小腹上,鲜血却是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里涌出。

这名中年炼狱山红袍神官虽然从魂力气息上判断,只是一名大国师中阶的修行者,然而在张平接掌炼狱山之后,炼狱山的手段更加诡奇,他的所有注意力也一直聚集在这名炼狱山中年神官身上,等到赵如陵偷袭这一剑临身,便已为时已晚,赵如陵的这一剑已然发力完全,迸发的力量已经震碎了他腹部的脏器。

你是云秦人。

尚奉剑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来,一瞬间的愤怒也在他脸上消隐下来,他只是用一种鄙夷和可怜的目光看着赵如陵,说了这五个字。

炼狱山也被云秦人统治着。

赵如陵看着尚奉剑,取出一块锦帕擦拭着流淌道自己眼睛里的鲜血,平静地轻声道:我可以有我的选择。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狗。

尚奉剑缓缓的坐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气息已经微弱,然而却依旧低声嘲笑道:再强大的狗,也依旧是狗。

……真龙山,无疆大殿里。

张平坐在金色的龙椅上,微垂着头,看着对面的女子。

女子面容很美,双唇薄如剑,正是云秦长公主长孙慕月。

你知道我此刻在做什么事情么?张平冷漠的声音开始在无疆大殿里回响。

长孙慕月看着这名曾经的青鸾学院学生,保持了沉默。

张平应该很年轻,然而她现在从他的面目之间,却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

我派了许多人去云秦,去找那些民间的云秦修行者,去那些修行之地,然后告诉他们,要臣服于我。

张平神情冷漠的接着缓缓地说道。

长孙慕月仰起了头,声音微寒道:你这样做只不过是自寻死路。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长孙慕月冷笑道:云秦人用数十年的时间学会了挺直身体,你一夕之间,便想让他们弯腰做狗?你这样做,只会给自己树立无数的敌人。

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即便是现在的中州城,军队之中都依旧在不停的叛乱,不停的战斗。

更不用说想要令整个修行者世界臣服。

这是你的理由。

张平冷漠地说道,不过我有我的理由。

我在炼狱山从最低贱的学徒爬起,在炼狱山里,我不仅修到了魔变,还学会了更多炼狱山统御世间的方法。

林夕一直想用温和的手段来改变云秦,然而我不是林夕。

我不在意一些人的生死……我当然知道我派出去的绝大多数人会失败,但我这样做,却可以让所有的云秦修行者开始站队,这样我可以很清晰的分清我的敌人和可以被我所用的人。

而且你也应该明白,依旧有一些人会抵挡不住力量的诱惑。

他们之间会互相厮杀,所以我可以少死许多忠于我的炼狱山弟子,让更多的云秦修行者死在他们的自相残杀里。

听着张平这样的声音,长孙慕月的嘴唇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她声音微颤道:你这个疯子。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王,我只是释放出人心中的魔王而已。

张平微微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长孙慕月,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抛弃了你的亲哥哥,我抛弃了青鸾学院。

你应该和我站在一起。

放出每个人心中的魔王,那这个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长孙慕月咬牙看着他,寒声道:即便你杀死我,我都不可能和你站在一起。

他们会活在恐惧里,然后臣服于真正的魔王。

张平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长孙慕月,淡淡地说道: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说完这一句,他轻轻的探出一朵火焰。

一名炼狱山红袍女神官走了进来,对着长孙慕月行了一礼,然后将不发一言的长孙慕月带出了这个大殿。

当炼狱山红袍女神官和长孙慕月离开这个大殿之后,在空无一人的清冷大殿里,张平沉重的呼吸起来,且越来越为急促,他带着紫金色光泽的面容,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变得紫红。

他身体的血脉都开始浮在了肌肤的表面,似乎体内都有裂纹要绽裂开来一般。

他冷漠的双眸里出现了一丝犹豫的神色,然而只是瞬息之间,他的目光便又变得冷漠而坚定。

他又取出了一个白玉药瓶,打开,将内里的药液震成药雾,吸入口腹之中。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眼神也变得比平时更为有力,更为明亮。

整个大殿里,随着他灼热的呼吸,渐渐弥漫魔眼花的醉人芬芳。

第八百一十七章 反抗的人们春意尚远,寒风如刀。

河洛行省某个小镇外的官道上走来了百余名云秦军人,这些云秦军人都是身穿正规军的制式黑甲,只是行进的阵型有些散乱,很多人的身上都带着伤。

许箴言和冷镇南、容家,原本就是文玄枢之乱后,朝堂里最有权势的存在,在中州城到地方,盘根错节,不知安插了多少自己人,然而即便如此,许箴言和冷镇南组成的内阁,也只是占据了中州皇城,还没有能够真正平定中州城和外陵卫城,军方的叛乱时有发生。

在许箴言以中州皇城的名义发出的旨意传达到云秦各个行省之后,各个行省从上到下的长官,地方上的一些豪杰,自然也不可能全部听命于这临时组建的内阁。

军队始终是所有权贵争夺的重点,当自己的意愿和上层的控制产生剧烈冲突时,战争便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地方上的云秦军队都在经历着史无前例的分裂,这种分裂甚至隐然要将整个云秦变成云秦立国前无数诸侯并起的局面。

这一支行走在镇外泥泞官道上的云秦军队,便是刚刚在一场战斗中获得了胜利,将要赶往另外一个镇区,和志同道合的军队会合。

然而所有这些云秦军人的脸上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唯有凝重和疲惫。

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要和云秦自己人战斗。

……无论是山阴行省各大商号的秘密会晤,还是这支和先前的自己人在战斗的云秦军队,都是此刻云秦无数变化中的一个缩影。

在这个小镇内里的街道一角,还停留着几辆马车。

镇区里忧心忡忡的镇民们无心猜测这些马车里的是哪里来的商人还是一些便服出巡,在执行着命令的官员,此刻没有任何人将这几辆普通的马车和青鸾学院联系在一起。

几缕微光从车门缝隙里洒落进来,微光里的高亚楠沉默不语,眉宇之间布满了浓浓的担忧。

边凌涵和冷秋语看着高亚楠的侧脸,看着她充满担忧却依旧坚毅的眉眼,冷秋语忍不住轻声说道:真的一直这样瞒下去?必须这样瞒下去。

高亚楠转过了头,看着边凌涵和冷秋语,清声道:从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我们青鸾学院那么多处联络点都不复存在,足以说明张平对我们青鸾学院的联络方法有着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理解。

他太过了解我们青鸾学院,也太过了解林夕。

如果被他知道我们还活着,如果我们的行踪暴露,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对付我们,以此逼林夕他们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们不能成为林夕的负担,我们必须让所有人认为我们死在了雷霆学院,让张平想不到还有我们这股隐藏着的力量。

边凌涵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寒道:时间拖得越久,张平会变得更强大。

我们必须汇聚最强力量对他发动一击。

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足以进入中州城找他出来,杀死他。

高亚楠看着边凌涵,说道:所以我们只有等待,等待林夕的消息,等待反击的机会。

……钱塘行省的黄水塘陵有很多的浅湖荷塘。

当冬季里湖水渐渐干涸之后,荷塘的主人们便会雇佣许多劳工进入这些荷塘挖藕。

荷塘太干便难以挖掘,藕节若是挖断,进入泥水,便卖不出价钱,所以挖藕劳工终日都是身陷在冰冷的烂泥里,利用双手和一些简单的工具挖掘着莲藕,异常的辛苦。

所幸冬日里莲藕的价钱不错,荷塘主人们支付给这些辛勤的挖藕劳工的价钱也是不低,在数月的劳作之后,这些劳工便能够获得养活自己家人一年的银钱,这便成了这些劳工心中的最大慰藉。

在连绵不知道多少里的浅湖泥泞里,有无数满身沾满黑泥的挖藕工在枯荷败叶间辛勤的劳动着。

其中有一片荷塘的主人是方仲儒。

方仲儒是钱塘行省最为出名的几个大儒之一,以学识闻名天下,却不入朝堂,只是以乡绅身份,在地方上办些学堂,做些修桥铺路,出些读书笔记,行些引人为善的事。

他拥有近百亩荷塘的祖业,但自身却不骄奢,一家数口也依旧居于湖边正对着荷塘的两进平房之中。

当一名身穿异样红袍的炼狱山神官走到他的面前时,这名一袭黄棉袍的大儒正在湖边的一间凉亭中煮着一壶茶,一锅黄糖姜水和一锅热粥。

热茶是他自己饮,黄糖姜水和热粥是给他面前那些泥滩里正在挖藕的劳工们所用。

姜水可以驱寒暖身,但光是姜水,空腹却容易伤胃,所以他还备了热粥。

当一名炼狱山神官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温和的面容上,却是布满了难以化开的寒霜。

请拟书斥林夕。

面容普通的年轻炼狱山神官眼眸深处闪动着一些狂热,但神色却是极为平静,恭谨地行礼之后,便不说任何多余的话语,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要让方仲儒公开发些书文,斥责林夕的所为。

这名四十余岁的大儒沉思了数息的时间。

然后他不发任何声音,只是提开了自己的茶壶,然后将自己的双手插入了通红的炭火炉里。

他的面容变得异常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滚而落。

谁都看得出他十分痛苦,然而他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忍痛哼声,然后抬头看着这名炼狱山神官。

手都烂了,自然不能再写书文。

这名炼狱山神官当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出了他的决心。

然而这名炼狱山神官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方仲儒,说道:我知道您最重孝道,您的妻子此刻正带着您的老母亲在城里的一家裁缝店替她改一件袍子,只是您这样做,却令那家铺子失火了,您的妻子和老母亲,丧生在了火海里。

您不为您的身体发肤考虑,也请为您的家人考虑,因为您还有一对儿女。

这名炼狱山神官平静的述说着,他的目光从方仲儒溃烂的双手上离开,看向方仲儒身后的远处。

方仲儒转过身去,他看到远处的城里,有一条冲天的烟柱冲上天空。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浑身颤抖起来,开始痛哭起来。

炼狱山神官平静地看着他。

这名大儒也明白这名炼狱山神官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将自己的头颅狠狠的撞向了旁边的亭柱。

啪的一声脆响,这名大儒的身体擦着这根亭柱倒下,鲜血红白之物,在亭柱和地面上铺开。

无数惊呼声和愤怒地喝声在湖里的泥泞中响起。

许多挖藕人挥舞着手中的短铁锨要冲上岸来,不管这名红袍神官是什么来路,都要与之拼命,然而湖里太过泥泞,他们的步伐却是太过沉重和缓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冷漠的红色身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有一名挖藕的年轻人也看到了方仲儒死去的全过程。

这名年轻人的容貌俊美,即便脸面上糊着黑泥,都不让人觉得肮脏和丑陋。

他身旁所有的挖藕人只以为他是来自南方行省的穷苦人家的挖藕人,却无人知道,他曾经是青鸾学院的天选之一,整个云秦最优秀和风光的年轻人之一,曾经手握重权的文首辅的儿子。

他是文轩宇。

在那场秋祭之后,他消隐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但他却一直在拼命的修行着,想要报仇。

他不管居留氏和长孙氏的恩怨,也不管自己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不管文玄枢是大奸还是大恶,都是他的父亲。

他只知道是云秦皇帝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生存的唯一目的,便是要杀死云秦皇帝,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然而云秦皇帝却已经死了,死在林夕的逼迫和中州城百姓的动乱里。

这种刻骨的,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仇恨,突然有一天就莫名的不存在了,他便陡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张平和青鸾学院,和林夕的争斗,之前也根本没有让他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今日站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血液却不自觉的开始燃烧了起来。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在那里。

然而此刻,他的脑海之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杀死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

……在文轩宇开始在荷塘里快速的行走,越走越快之时,钱塘行省的北邻学院,一场战斗也刚刚结束。

十余名北邻学院的修行者在血泊中艰难的站起。

他们身周的地面上,除了许多流寇打扮的人以及学院修行者的尸身之外,还有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和数头鬼脸鸠的尸体。

这场战斗,北邻学院的这些修行者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伏杀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和为其效命的爪牙,然而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赢了这一战之后,他们还能撑多久。

不管其它的对错,他们和许多云秦修行者一样,都是不肯臣服在张平和炼狱山脚下,他们此刻都应该是站在林夕和青鸾学院这一方的。

在他们看来,林夕自然是此刻所有反对力量的龙头。

林夕,你到底在哪里,青鸾学院为什么还不进行一些反击呢?所以此刻,其中一名艰难站起的北邻学院修行者,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痛苦的低吟。

第八百一十八章 保重明明还是在新年里,若是往年,中州城里穿着新衣的孩童们还在街巷里欢快的奔跑,还在雪堆里翻着冻梨。

然而对于所有中州城的云秦百姓而言,这年的新年,却是没有丝毫的喜气,唯有不安和恐惧。

昨日里是年初十二,非但往年一些早应该开铺的铺子迟迟未开,而且城北天麒客栈又发生了一场激战,据朝堂传出的消息,许多中州人熟悉的客栈老板是大莽密探,但暗地里又有消息流传,那天麒客栈是青鸾学院的据点,不管哪种消息属实,最终的结果是天麒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一起死去的还有两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以及数名朝堂之中的修行者以及许多云秦军人。

这些时日里中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经常爆发出血腥的战斗,容家的一些供奉和先前皇帝培植出来,被许箴言控制的御都科的修行者们四处搜寻着对于他们而言的漏网之鱼。

一批由炼狱山神官和许箴言、冷镇南的亲信组成的队伍,早已出了中州城,配合着密探和一些隐秘的朝堂机构,全力的搜索着逃出中州城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踪迹。

就在很多不愿意臣服的云秦人在心中呼唤林夕的名字时,一名原先在炼狱山很卑微,但在张平执掌炼狱山之后,却变得显赫的年轻红袍神官祁连墨,正坐在一头鬼脸鸠的背上,暗自想着,林夕等人此时到底是躲在哪里呢?虽然林夕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云秦天凤,那些妖族修行者也有仙蝶花这样可以飞行的坐骑,但在炼狱山暗中早已布下的鬼脸鸠等独特手段威胁下,一切迹象和证据表明,林夕等人并没有能够逃离多远。

然而林夕究竟在哪里呢?……凡真心侍奉者,可得无上魔力,凡奉我魔者,必得永生,凡背离我魔者,必堕无边火狱,永世不得解脱……此刻在真龙山里,数十名从大莽民间挑选出来,刚刚披上炼狱山神袍的弟子跪拜在地,跟随着一名面容肃穆的炼狱山神官一遍遍的吟咏。

当完成了百遍的吟咏,另外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将一页记载着某门修行之法的经文放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观看研修之时,这数十名新进的炼狱山红袍弟子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开始虔诚的吟咏,赞美。

这在现今的炼狱山,被称为圣赐。

可以虔诚的侍奉掌教的弟子,将会得到这样的圣赐,获得先前炼狱山的核心弟子都无法得到的一些强大修行之法。

祁连墨是最早一批接受过圣赐的炼狱山弟子之一,在张平任掌教之前的炼狱山,便一直在设法控制着所有弟子的思想,接受洗脑的人才能成为炼狱山的弟子,所以他也虔诚的相信,张平是天魔狱原之中的魔王转生,将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一个属于魔王统治的世间,一切敢于忤逆和违抗他们意愿的人和思想,都会被魔火焚烧干净。

祁连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拍落了结在脸上和眉毛上的冰霜,然后朝着下方挥了挥手,让山林里晃动的一些影子开始第二遍搜索。

……就在距离祁连墨这些人搜索的山林不远处的田野间,有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爬满了在冬日没有叶子的藤蔓,长满了荒草,看上去至少已经数年没有人迹,然而祁连墨并不知晓,这些藤蔓只是在数日之前长成,在这些因为严寒而枯败的藤蔓下方,有一个原本这里的农户用于囤积红薯等物而用的地窖。

地窖内里,此刻也长着厚厚如毯的长草,林夕就半倚在地窖的一侧壁上,沉重地呼吸着。

我本来还想打击打击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暮山紫看着他,摇头叹气道:不过看着你这副凄惨的样子,我也懒得再打击你了。

对了,被自己兄弟背叛,打成这副样子的感觉怎么样?摇了摇头之后,他又咧着嘴说了这一句。

之前一句还说懒得再打击,但接下来却是又说出这样一句,暮山紫此刻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更加欠揍一些。

感觉很糟糕。

林夕静静地看着暮山紫,说道,有没有高亚楠她们的消息?看到林夕没有任何愤怒的平淡表情,暮山紫似乎也有些索然无味一样,耸了耸肩膀,还没有,不过我想山都崩了半截,就算是夏副院长还活着,放到那里去遭受那样一下,估计也死了。

暮山紫,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一侧的秦惜月却愤怒了起来,脸色发白的呵斥道。

反正他现在都能承受,少说多说两句也没什么。

暮山紫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夕,如果这都受不了,哪里还能称得上是我帅气神武的暮山紫的敌人。

暮山紫的话和神情依旧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只是这个地窖里所有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有多少改变。

说些有用的。

林夕轻轻地咳嗽着,看着暮山紫:既然你能到这里来,学院应该会让你带一些话给我。

现在外面比你们躲起来的时候还要乱,非常的乱。

暮山紫甩了甩头,说道:十支云秦军队里面有六支在和自己人打仗,还有另外四支在密谋准备打仗。

我们的张平同学手里的修行之法的确很厉害,一些原本低阶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好像和以前的那个炼狱山大长老一样,变成了僵尸一样的东西,不知痛楚,被洞穿了身体也不会死。

还有一些红袍神官可以把修行者的身体变成热油一样烧,当然还有不少云秦的修行者为了他给出的一两门修行之法而投靠了他。

也有很多云秦人因为这点很生气,在拼命杀死这些投靠他的云秦修行者。

反正现在整个云秦和云秦立国前一样乱,就好像一条蜈蚣被斩成了无数截,每截身体在乱斗。

我们的张平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养猪的,外面骑着鬼脸鸠找你们的人不少,还有几个在牵着火魁找你们。

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出这么多鬼脸鸠和火魁。

最糟糕的是,他的精神似乎还不错,就在昨天他还亲自出手杀死了我们学院的翟讲师。

现在基本上暴露的学院力量,都已经被他摧毁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不出意外,他应该会一个个征服不臣服于他的修行之地。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出对付他的办法……还有学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进攻青鸾学院。

还有火魁?林夕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问道。

暮山紫点了点头,你现在要是出去,跑到固河陵陵督府去,应该就能看到一两头。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张平兄弟太狠了点?顿了顿之后,暮山紫又啧啧道:圣阶的妖兽都能有这么多头,先前只带两头入云秦,也只不过是迷惑迷惑你,让你放松警惕吧。

越是厉害的妖兽,领地意识越强,数量也越少。

古典之中记载的任何时期,圣阶的妖兽都绝对不会太多,除非他拥有培育这种妖兽的手段。

林夕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即便是到现在,我们对他依旧了解太少,若是他还能制造一些独轮金属傀儡,或者还有制造其它魂兵的能力,他就完全像带着一个仙魔时期的宗门降临到了世间,便真的有进攻青鸾学院的能力。

我现在又不用你来重复他的厉害。

暮山紫撇了撇嘴,道: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的想法,你是想养好伤就再去和他拼命,还是想和我一样先去大莽。

林夕的呼吸又沉重了几分,你要去大莽?至少要先弄清楚到底有几头火魁,看看能不能设法和湛台浅唐联系上,有没有把他的老窝炼狱山给端了……还有只要能够毁掉一些矿脉,或者炼狱山里面的工坊,张平就算有独轮金属傀儡那样的制造方法,断绝原材料来源,他也不可能再多造出什么厉害的东西。

暮山紫哼了一声,这种时候,反倒是像我这种平时被你们小看的天才出马,才不会惹人注意。

此刻暮山紫的神情和语气依旧很欠揍,然而即便是秦惜月等人,此刻也不再觉得他可恶。

暮山紫当然不算什么天才,平时的确也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他,然而光是听他描述的一些画面,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恐怕所有的修行者都会被留意,更不用说像他这样的青鸾学院学生。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怀疑我的能力么?当林夕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的时候,他一副很是不爽的表情,叫出了声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林夕打破了沉寂,他看着暮山紫,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南宫未央和池雨音等人。

我们的伤势都很重,必须要学院接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反正不能让你们这些人呆在这里发霉,你至少还有些想法。

不像我来之前想象的那么差劲。

暮山紫拍了拍手,看着林夕,接着问道:还有别的话么?保重。

林夕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暮山紫愣了愣,甩过头去,喃喃自语道:真是白痴,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还让我保重。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一个疑问在很多年的战斗之后,随着千叶关前炼狱山掌教的死去,青鸾学院和炼狱山的战争以青鸾学院的胜利而最终告终。

张平和林夕之间的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是青鸾学院的内战。

在这场彻底的将整个世间的修行者都直接扯入的浩劫里,除了那些虔诚的信奉张平就是天魔狱原天赐魔王转生的炼狱山信徒们,其余的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够活下来。

……我说过我会让你改变主意。

隆隆的重物碾压声和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真龙山幽禁长公主的殿宇里。

十余名面目微微泛着蓝黑光泽的炼狱山红袍神官拉着沉重的巨辇出现在长公主的面前。

巨辇上有一个全新的宝座,全部是由各种破损、甚至断裂的魂兵铸成。

这些魂兵都是简单的用炼狱山某种特有的黑红色金属连接在一起,都保留了原来的样貌,各种断口和符文散发着异样的光泽,看上去分外的森寒和狰狞。

张平便坐在这张狰狞的金属宝座上,微垂着头,看着尚且不能理解他方才那句话意义的长孙慕月。

这算是给自己心理的慰藉?再怎么样的宝座,都不能掩盖你不敢脱离那具铠甲的事实,如果我没有猜错,你那件铠甲,不是在你的这个宝座里,就是在你下面的巨辇里。

看着审视自己的张平,长孙慕月很是淡漠和刻薄地说道。

张平看着她薄薄的双唇,缓慢地说道:云秦对你的评价一直说你冷薄,我想事实也是如此,你应该明白,只要你顺从我,出来收拾朝堂,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此刻内阁的命令。

你一天不和我站在一起,就会不知道多少人造反,死去。

你现在可以忍受每日里有无数人因为你的意志而死去,那么我想看看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去的时候,忍不忍心。

长孙慕月从张平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她呼吸有些停顿的看着张平的巨辇之后。

有血腥气传来,有枷锁的碰撞声和脚步声响起。

近百名披着枷锁,身上血迹斑斑的云秦官员,像炼狱山里的奴隶一样被驱赶着进入了这座大殿。

长公主!在看清长孙慕月的瞬间,这些已然遭受了酷刑的云秦官员纷纷拜伏在地,激动不能自已。

长孙慕月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

看着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想到这些人为云秦所做的事情,她便无法控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发出什么软弱的声音。

很感人的场面,不是么?张平毫无感情的看着长孙慕月和这些不肯屈服的云秦官员,冷淡地说道:其实你们应该怨恨青鸾学院和林夕。

是青鸾学院让我学会质疑,让我学会反抗。

还有林夕,他给我讲过的很多故事,也让我和这些看到你便跪拜在地的人不同。

我记得他和我讲过一个铁王座的故事,我觉得很不错,所以便铸这样一个宝座给他看。

所以这个世间理应没有青鸾学院,没有张院长和林夕的存在,云秦也根本不需要,不想要青鸾学院和林夕这样的存在。

你们应该和我站在一起。

够了!长孙慕月愤怒的厉喝打断了张平的话,你这样对待他们,还想让我们和你站在一起?这些年因为你们中州皇城的勾当,冤死、力谏不成而死或者下狱,抑或在你们的党争之中死去的官员难道还少么?张平漠然道:我只是不像你们那么虚伪。

说完这一句,张平轻轻的挥了挥手。

一条锁链从一名炼狱山神官的袖中飞出,绕在了一名云秦官员的脖子上,只是一绞,这名云秦官员的头颅便飞了起来,滚烫的鲜血嗤嗤的喷洒着。

一阵愤怒地喝骂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其余所有的云秦官员都想冲到张平的面前,然而却都被那些炼狱山神官用锁链死死的拖住。

长孙慕月没有发出声音,薄薄的嘴唇却被她自己咬得沁出了鲜红的血珠。

我会一个个在你的面前杀死他们。

张平微嘲的看着她,轻柔地说道:一直杀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还有我要提醒你,每天在这里死去的,不只是你眼前的这些官员,还有无数和他们有牵连的人。

殿下,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一个愤怒至极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十分沙哑,好像喉咙里被塞了很多沙子,光是听这声音就可以让人想象这人一定已经受了不少酷刑。

汪不平,我知道你是姜言官的门生,我也知道你曾经也是林夕的朋友,你不怕死。

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也是整个中州城里很重要的人物,只要你站出来,也会有很多人听你的。

所以我会留着你,我会最后一个杀你,等你改变主意,但等到我杀死你所有身边的这些人之后,你还不改变主意,我便会杀死她。

张平看着这名身上鲜血淋漓的年轻官员,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长孙慕月,她的生死,也取决在你们的手里。

你说的对,我生性刻薄冷漠,所以我觉得不会因为他们的生死而顺从你。

长孙慕月冰冷而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双眸如燃烧一般死死地盯着张平,哪怕你杀死他们所有人,杀死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孙慕月,似乎要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就在张平发现自己有些低估长孙慕月,开始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时,文玄枢正躺在一个柴垛里。

稻秆堆成的柴垛十分柔软,南部行省的许多孩童平时也喜欢钻进柴垛上抽出的孔洞里捉迷藏,或者幻想自己处在一个不同的世界,幻想一些属于自己的冒险故事。

然而文玄枢此时却是没有任何舒适的感觉,他的体内似乎有无数烧红了的铁丝在穿行着,剧烈的痛楚不时陡然泛起,如无数钢针钉入他的脑海,让他时不时的想要厉嚎数声。

这种痛楚,甚至使得他难以进入冥想修行,让他无法补充和恢复魂力。

在艰难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断的尝试进入冥想修行的过程中,他想到了很多画面。

他想到了自己和林夕、高亚楠一样成为青鸾学院的天选,想到自己骄傲的不服学院的分配,想到当时张平那样的学院同学,都根本不是他眼中的对手,然后他又想到了那年秋祭的画面,想到自己在云秦国内隐名埋姓的流浪,想到湖畔荷塘发生的惨剧,想到自己想要杀死那名炼狱山神官,然而却并非那名炼狱山神官的对手,反而被重创,好不容易逃离。

他一直都很优秀,即便在青鸾学院都很优秀,在那年秋祭之后,他的修行也一直都很苦,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张平手下一个喽啰般的炼狱山神官,竟然都可以将他击败!他的自尊再一次被伤得体无完肤,他也知道张平得自天魔狱原的那些修炼功法和现在修行者世界的手段而言太过强大,或许随便赐予一名虔诚的炼狱山神官的功法,都相当于昔日千魔窟的顶尖秘术。

然而一幕幕画面都在记忆之中远去,唯有湖畔凉亭的淋漓鲜血更为清晰,他想着昔日那名和善的中年文人的热粥和姜汤之赐,他却不想就此沉沦。

一定会有击败他的办法。

他在心中肯定的对自己说着。

……一定会有击败他的办法。

在暮山紫乘着夜色离开后不久,林夕也对着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等所有人说道。

在逃离中州城之后,林夕很少说话,但今日里看着他和暮山紫的对话,所有的人便都明白以前那个让人信任和依赖的林夕又回来了。

你想怎么做?南宫未央一直是个很直接的人,所以她很直接地看着林夕,问道。

张平和我最后的一段对话里,说了很多东西,然而同时也隐瞒了很多东西。

林夕看着她和所有人,缓慢但很清晰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事实,无论是先前的炼狱山掌教,还是张平,都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唐藏的威胁。

他们也应该很清楚知道唐藏有南宫陌,夏副院长认为南宫陌的成就将来会比他还高。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之后,林夕接着说道:即便炼狱山掌教和张平觉得南宫陌不如李苦,没有很快成为大圣师的可能,但唐藏还有般若寺这个更强大的存在,即便是我们青鸾学院都想方设法从般若寺获取修行之法,而且无论是在谷心音学长杀死唐藏皇叔萧湘的战斗里,还是后来碧落陵的战斗中,般若寺的人都展现了恐怖的力量,但为什么无论是炼狱山掌教还是张平,都只是将青鸾学院作为最大的敌人,似乎根本都不考虑般若寺的存在?南宫未央蹙了蹙眉,点头:像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人物,想的不会只是云秦,而是整个世间。

第八百二十章 我不是救世主先前的炼狱山掌教也一直试图染指古妖林之后,最早死在大荒泽里的那名申屠氏圣师,便是想要知晓一些古妖林之后的隐秘。

林夕看着南宫未央,一边仔细地回忆着已经在脑海中回忆了很多遍的张平和自己的对话,然后接着说道:炼狱山掌教对于古妖林之后,一直是警惕和充满期待的。

我们也去过古妖林,去过你们居住的地方。

他转过头看着池雨音等人,接着说道:那里面的一些遗迹,便足以说明那里曾经出现过和张平所说的修魔者一样强大的修行者。

只有张平所说的仙魔时代,才有那样强大的修行者。

从一些记载和一些故事的描绘里,我们也可以知晓那时候绝对不止所谓的仙和魔两种修行者。

最多只是这两种修行者占据主流,但一些描绘里,一些像传说中的冰雪巨人后裔,一些笼罩在佛光里的强者,一些有着其余能力的修行者,也依旧在战斗里起到重要作用,依旧可以和他们抗衡。

张平明确的告诉过我,他让我修行真正的魔变,是想要将我禁锢在魔这一条道路上,让我修行的速度始终比他慢,身体也始终比他羸弱,同时也断绝我修行他所说的那种可以大量调用天地元气的修行之法。

林夕看着所有人,闭了闭眼睛,道:在他那种心态之下,我不认为他会说谎话……如果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他和先前的炼狱山掌教一样,是真的不担心般若寺,他不担心般若寺和他为敌,不担心我不能修他所说的那种修行之法,但可以修般若寺的修行之法。

炼狱山……修魔的不担心般若寺这样也有关古修行界传承的修行圣地,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晓的秘密。

张院长是去了登天山脉之后。

林夕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了出来。

为了尊重张院长的意愿,这在之前本身是他严格保守的秘密,但随着南宫未央进入真龙山见到那名没有手指和脚趾的真龙卫,再加上云秦皇帝临死前展现出来的融魂力量,这个秘密变得越来越不是秘密。

般若寺之后的无尽沙海,大荒泽之后的古妖林,炼狱山之后的天魔狱原,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这些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有关湮灭了的古修行者世界的不可知之地。

即便张院长越过登天山脉,进入冰雪神原里面是因为云秦皇帝设局,但没有一些肯定的因素,我想张院长也不会冒险,也不会在那几处不可知之地里面,偏生要挑选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

南宫未央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到不可知之地探秘,并不是随意游玩,不可能是只挑近的,即便是古妖林,那也只是因为有池小夜这样穿越过古妖林的妖族修行者带路,妖族能够探索的古妖林区域也依旧很小,古妖林的绝大多数区域,对于修行者而言依旧充满了危险。

张平也提及我们青鸾学院和云秦的一些修行之法也源自登天山脉之后,他又设局让我步入魔道,这便说明他或许都能肯定,登天山脉之后有他说的那种,可以不听的调用天地元气,贯入身体,变成自己的力量战斗的修行之法。

亚楠能够调用一些天地元气凝成冰雪,长孙氏能够形成闪电,这便使得他们已经比一般修行者更加强大,试想一名修行者真的能够像张平所说的一样,不需要消耗自身多少魂力,便不停的打出这种强大的力量,那他即便穿的铠甲再厚,就像水滴穿石一样,一点点磨也可以磨掉了。

你说得不错。

所有以前的一些迹象,再加上张平的话,的确可以做出这样的推论。

秦惜月看着林夕,出声道:只是不管炼狱山不忌惮般若寺是什么理由,至少说明张平便不怕你得到般若寺的其余修行之法,你在般若寺不可能得到克制他的力量。

古妖林你们也去过,池雨音她们族人在古妖林之后生活了这么多年,一代代的人历练至此,所得的传承也不足以对付张平在天魔狱原中得到力量。

冰雪神原里面即便有张平所说的那种修行之法存在,你又不能修炼。

这或许是真正魔变之后体质的关系决定,那还能去哪里?林夕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因为伤势未复,他的脸上也闪烁着如同水色一般的清光,没有多少血色。

我们还有机会。

他看着神容有些黯淡的秦惜月,轻声道: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你一时也没有想到这点。

秦惜月惊讶地抬起了头,她看着林夕,不能理解林夕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是拥有些独特的天赋,但我也只是个人,又不是救世主,即便是张院长,都有着他的无奈,何况是我。

林夕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也只是一直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救世主。

秦惜月微微一怔,她陡然有些明白了林夕的意思。

将神的令人敬畏,大多数还是来自张院长,来自大黑。

在过往的许多大战里,我赢了很多,闻人苍月死在了我们的手中,最强大的炼狱山掌教也死在了我们的手里,但那是因为我的背后有青鸾学院,还有你们。

林夕静静地说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是因为我有将神这种天赋,世间的很多人便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就连张平都下意识的犯了一个错误,他觉得我就代表一切,只有我才能击败他。

他出自我们青鸾学院,又和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太了解我的‘可怕’,他下意识的觉得和我相差太多,以至于觉得这个世间都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在设局,在骄傲的对我说他要想炼狱山掌教一样掌控一切,甚至已经开始掌控世间这条河流如何走的时候,却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南宫未央修为比我更高,南宫未央也是云秦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而且南宫未央的修为都应该比他高。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他所说的那些修行之法,南宫未央修行那样的修行之法,再加上我们,依旧有着可以击败他的机会。

林夕转头看着南宫未央,加重了些语气重复道:他没有意识到,就算我没办法修行那些修行之法,南宫未央却可以。

他想依靠他一个人征服整个人世间,那我就依靠整个人世间和他战。

所以你的想法,是想去登天山脉之后?南宫未央点了点头,看着林夕说道。

也只有这样……我想既然张院长都会在青鸾学院给我留下一块那样的碑文,对一个未必会出现的人都会留下那样一段话,以他的心性,在他自己不能确定能否回到青鸾学院的前提下,他对他的老朋友们,也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

他必定会考虑到,他不回去,有一天青鸾学院的人便或许会翻过登天山脉去寻找他。

如果能够得到他留下的一些线索……甚至他还活着,那一切都会快很多,死在张平手下的人便会少很多。

林夕微涩地轻声道:我一直都决定要去登天山脉后看一看,至少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比我想象中的要提前了很多。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即便是池小夜和池雨音等人都十分清楚,这样的机会依旧十分渺茫,因为谁也不知道登天山脉之后到底有什么。

炼狱山这么多年对于天魔狱原的探索一直都没有停过,但直到这个时候,才出了一个张平。

林夕看出了她们心中的所想,静静地说道:我也并没有什么信心从登天山脉之后回来。

所以你们不能跟着我和南宫未央一起去登天山脉之后。

他摆了摆手,直接阻止了池雨音等人的出声,认真地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你们要去大荒泽。

你们别忘了我们还有鳌角山和巨蜥军。

那也是张平不知道,可以用以对抗他的力量。

在再次沉寂下来的这个地窖里,林夕安静的补充道:我始终相信,就算没有我和南宫未央,就算我们不回来……他也不可能征服整个世间。

这个人世间也依旧会战胜他。

第八百二十一章 北望登天山脉的冰雪一如既往的亘古不化,青鸾学院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安静。

谷心音坐在藤椅上,披着毯子,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萧明轩。

他看着萧明轩身上被撑得没有一点褶皱的黑袍,笑了笑,道:你这么喜欢站,不喜欢坐着,为什么还这么胖。

萧明轩看了谷心音一眼,霎时就忍不住怒骂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这样的笑话,还有,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谷心音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他看着萧明轩说道:你本来就不是急性子,脾气很差的家伙,在我的印象里,我也是被你骂得最多,可是最近你老是阴着脸,连骂都不骂我,所以我便很不习惯。

我不生气,不喝骂你,你反而不习惯?萧明轩推了推黄铜腿水晶眼镜,怒道:要被我骂了才开心?有些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觉得没什么,但一旦真的不在了,你却又觉得很不习惯。

谷心音没有应他的话,而是看着自己置身的小院,有些感慨般的轻声说了这一句。

萧明轩便莫名沉默了下来。

从张院长离开青鸾学院时开始,夏副院长就极少离开青鸾学院,大多数时候他一直坐在这个小院里,只是听取一些哀牢后山的分析和意见,很多时候他也并不插手,似乎在和不在也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当他真正的不在这个小院里,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小院里时,却的确让人觉得很不习惯。

似乎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他的烙印,他也应该就坐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然而他却偏偏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会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做的很多事情也挺没劲的。

谷心音看着沉着脸的萧明轩,微微一笑道:但是他说过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不管有意思没意思,最后都是为了自己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能够安心。

其实我挺赞同他这句话的。

我也很赞同他这句话。

萧明轩恼火道:就是不明白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其实付出永远比从别人的手里得到要快乐一些。

谷心音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了笑,道:你现在看着我也挺烦的,如果我也不在你眼前出现了,你会不会也觉得有些不习惯?萧明轩霍然抬头,黄铜眼睛从他的鼻梁上滑落了些。

他是整个青鸾学院最喜欢分析各种数据的人,在这一瞬间他也对谷心音的这句话做了无数分析,然后他得出了某种隐约的可能。

其实你不用告诉我哀牢后山分析的结果,光看看你到这里来的眼色,我就知道情况很不妙。

谷心音微笑着看着他,接着说道:张平的动作很快,甚至可以说是超快。

站在他的立场上来看,这种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他也很清楚如果现在云秦的大乱彻底平静下来的话,就可能说无数地方军进攻中州城,消灭他控制的军力的局面。

所以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判断,他都会很快进攻青鸾学院。

现在我只想知道的是,凭借我们现在的力量,能不能保得住这里?萧明轩不再恼怒,他臃肿的身体有些颤抖,只要他能继续战斗,以目前的判断,我们抵挡得住他的突然袭击的几率不到三成。

一个资质平平的人陡然得到奇遇,一跃而成这个世间的王者,这个故事听上去有些可笑,但其实无论是千魔窟还是炼狱山的起家,还是那些故事里的传奇人物,哪一个不是有着天大的奇遇?谷心音摇了摇头,道:张院长也是我们青鸾学院的奇遇……用奇遇去对付张平这种奇遇,最好不过。

萧明轩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的推断,他的目光越过了谷心音的身体,投向了更高更远的登天山脉。

他忍不住问道:你想去登天山脉后面?我当年去了唐藏,张院长不在唐藏。

林夕去了大荒泽之后,张院长也不在大荒泽,而且他又没有去天魔狱原,这样其实即便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也只能说明张院长去了登天山脉后面。

谷心音没有否认,微笑道:我估计林夕也会想去登天山脉后面,不管来不来得及,我至少可以先过去探探路,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莫大的危险,一进去就死。

萧明轩开始肯定谷心音一开始说那么多奇怪的话,只是因为告别。

他的脸色白了些,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问道:你的力量恢复得差不多了?林夕帮我们撑过了千叶关的那场大劫,给我赢得了时间。

谷心音微微点头,自嘲道:这些年实在有够废的,好不容易养到现在,觉得可以威风八面了,却是发现自己好像也拿张平没有太大的办法。

几头火魁也能让我头大不已了。

萧明轩很习惯谷心音这种调侃似的说话,他沉默的想了想,问道:以这个计划而言,你进入登天山脉之后,当然成功几率最大,但你走了之后,学院怎么办?搬吧。

谷心音看着周围的山峰,轻声说了这一句。

萧明轩一时没有听清楚,他呼吸有些停顿的看着谷心音,道:你说什么?等会就直接开始搬吧。

谷心音叹了口气,要是真死守着和他玉石俱焚,就真的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萧明轩摘下了自己的黄铜架子眼镜,默默地用布擦拭着。

打不过就逃,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但这里是青鸾学院……要放弃这样的地方,对于他而言,却真的太难接受。

学院很少有迂腐的人,谷心音知道萧明轩和其余的人都能想通,所以他只是轻声道:让那帮老头子帮我准备些能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光亮的东西。

派个人在我进去的地方守着,如果我进去之后始终看不见我发的任何讯号,便说明进去就有莫大的危险,最好还是让林夕他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整个云秦帝国依旧处于混乱之中。

来自不被认可的中州皇城内阁的命令,行走在云秦各地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和修行者的世界里都激起了无数的碰撞。

云秦人的反应是坚决而激烈的。

道石学院是云秦北部著名的修行之地,这个以刀、盾战技为特长的学院在过去数十年里面虽然一直没有出过特别出类拔萃的修行者,但却为云秦前线的军队输送了大量中低层的将领,可以称得上是云秦基石型的学院。

道石学院的院长陈岸石一直都是云秦皇帝最坚定的追随者,被册封有世袭的官位,在云秦皇帝死去,长公主失踪之后,他和道石学院却成了北方反对中州皇城和炼狱山神官的主要力量之一。

对于陈岸石而言,他首先忠于的是长孙氏,在云秦皇帝死去之后,他忠于的便是长公主长孙慕月,长孙慕月不出现,他便自然不可能承认内阁的统治。

在这个大前提下,他自然也不可能臣服于炼狱山的力量。

道石学院的大多数建筑都是御赐,所以一些殿宇修的都是极其的金碧辉煌,建筑之间有大片大片的石坪,树立着一些紫色的香炉,整个学院都有清净脱尘的气息,然而今日的道石学院却放佛是传说中的炼狱血海,殿宇间的地面上铺满着无数修行者和军士的尸体。

屋檐上和树枝上都甚至挂满了残肢和破碎的内脏,干涸的鲜血黏结在墙壁和屋面上,使得墙壁和屋面甚至失却了本来的颜色。

用于授课的一间大殿里,陈岸石面容苍白的看着门口。

今日里是北苗行省数股最大的反对势力在道石学院的一次聚会,原本这次聚会过后,北苗行省将会完全脱离中州城的命令,一些冷家和容家的势力将会被彻底清除。

然而这次聚会,却突然遭受了炼狱山神官和一些信徒,以及投靠张平的修行者的突袭。

在原本人数和战力都还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形下,由于那具在中州城击败了林夕等人的不灭铠甲的突然出现,道石学院这方遭受了一面倒的屠戮。

在陈岸石恐惧的目光中,身穿宝蓝色铠甲的张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间课堂的门口。

你……你竟然到了这里。

虽然之前的战斗已经进行了许久,对方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即成很久的事实,但对方离开中州城,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却使得陈岸石在看到张平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叫喊。

张平没有理会他的叫喊,只是看着他,冷漠道:你应该明白,你现在还活着,不是你的实力足够强大,而是我不想让你死。

你已经接近圣阶,臣服我,我可以帮你很快突破圣阶。

陈岸石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虽然我很怕死,但我更怕被无数的云秦后人指着坟头骂。

你还有一点时间安静想想,改变主意。

张平冷漠地说了这一句,然后缓慢的走向陈岸石。

陈岸石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他已经几乎没有魂力剩余,但是在张平距离他还有十余步时,他还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大叫,挥起手中的刀盾,朝着张平扑了上去。

张平没有动作,宽阔的长刀和大盾和他身上铠甲撞击在一起,他的手稳定的伸出,抓住了陈岸石的头颅。

陈岸石的意识瞬间模糊。

在他的意识最后消散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鲜活气息和最后的力量被抽离出去,被张平吞噬。

啪的一声,张平放下了陈岸石的尸体。

他感受着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气息,缓缓的转身。

他的目光,往向更远的北方。

第八百二十二章 魔的气息云秦实在太过辽阔,即便已经位处整个云秦的北部,在这里往北望去,却依旧看不到登天山脉的影子。

陈岸石和许多死在这里的云秦修行者的猜测没有错误,张平陡然出现在云秦北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进攻青鸾学院。

虽然他在天魔狱原之中得到了莫大的奇遇,就像挟着一个时代强势的降临这个世间,然而他十分清楚,既然学院能够设计出用以对付先前炼狱山掌教的铠甲,便也有可能蓄积出对付自己的力量。

所以他要尽可能的快。

哪怕只是扫平青鸾学院在登天山脉之中的所有建筑,也比扫平无数支陈岸石这样的反对力量更有意义。

只是在最终进攻青鸾学院之前,他还决定要见一个人。

这个人距离这里不远,这才是他今日里顺手将道石学院这些反对力量除去的真正原因。

……数百骑身穿黑红色轻铠的骑者呼啸冲出炼狱一般的道石学院。

张平坐上了沉重的金属巨辇,谁也不知道他是用何种方法,将这样沉重的金属巨辇,在绝大多数云秦反对势力根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运送道了此处。

在数十名炼狱山神官的拖曳下,这被垂幔遮掩的金属巨辇,像一辆马车一样快速的前行着。

张平身上的铠甲片片卸落,归于他身下宝座之中。

他透过垂幔的一丝缝隙,看着前方的骑军和炼狱山神官,不由得觉得这个世间真是充满了讽刺。

此刻活动在云秦的许多身披红袍的神官,以及护山骑士,都根本不是先前的炼狱山弟子。

在他以最直接的方式让天下的修行者选择臣服或者死亡时,在陡然多出无数反抗势力的同时,却是也莫名的多出了无数狂热和虔诚的信徒。

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这些人不是臣服炼狱山,而是信奉传说中的魔王降临,而是崇拜力量和恐惧的本身。

所以即便真是那种最凶残的,以人为食物的魔王,也一定会有很多的追随者。

……平静山野间的清澈溪流被铁蹄踏碎,接着沉重的巨辇从溪水中滑过,使得整条溪水出现了瞬间的断流。

溪流南面的一个小镇的平静也被彻底的打破。

镇里的百姓惊恐的退让到屋檐下,看着疾驰而过的骑者将镇南头的一片宅院包围了起来。

那片宅院里的其中一个院落里,种着些果树。

和之前在南方前线军部相比,显得更为白胖了些的蒙白从这个院落后院的一间房子里走出,他绕过了这些果树,走到了前院,然后在心中想着,终于来了。

他眼中的平静在一瞬间就改变,变成了他一直让人觉得的胆怯和卑微。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令人觉得极其的真实,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此刻胆怯卑微且浑身发抖的他,才是真实的。

一股强大而令人觉得不像是修行者所有的气息陡然降临,然后他身前狭小的院门陡然崩裂,沉重的金属巨辇像一头地狱中走来的巨兽一样,穿过破碎的院门,降临在他的面前。

蒙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低着头,身体显得出奇的僵硬,然而浑身却发抖得更加厉害,汗水渐渐将他的棉袍全部湿透。

金属巨辇上的垂幔缓缓的分开。

张平从无数断裂魂兵铸造而成的宝座上站了起来,安静的看着他。

你也为他们做了很多的事情……然而在闻人苍月被他杀死之后,你却依旧融入不了他们的圈子。

所以你也是个被他们遗弃的人。

看着蒙白下颌滴下的一滴汗珠,张平轻声地说道。

蒙白的头已然垂得很低,然而听到张平出声,他的身躯却越加低矮,双膝渐弯,就将跪下。

你和李开云是我在学院里最好的朋友,你可以不必如此。

张平淡淡地说道。

蒙白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但在僵滞了数息的时间后,蒙白还是跪了下来,双膝没于院门和院墙的碎砾之中。

张平的眉头微蹙,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中陡然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感觉涌起。

原来有时候朋友,或者说曾经的朋友的屈服和跪下,比起敌人的跪下,还要令人满足。

我知道你很怕死。

张平的面色冷漠了下来,想了想,道:我可以让你活着,而且可以让你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但你必须证明你不是我的敌人。

我是个无用之人……蒙白变异的哭喊声响了起来。

张平没有理会他的哭喊,只是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马上要进入青鸾学院,但在进入之前,我必须确定青鸾学院没有足以杀死我的埋伏。

蒙白还在抽搐般哭喊着,然而他的身体很多部分,却都在尽力的捕捉一些有用的讯息。

在清冷的空气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张平的身上有一丝奇异的香气。

……大风吹动了积雪,穿行在山林和屋舍间,发出各种奇异的啸鸣声。

风声消隐时,天地间冰冷凄清,月光洒落下来,地面如同铺满白玉。

一辆马车在月光下的雪地里行走着。

这是一辆看上去极普通的马车,看上去就像路上因为有些事情耽搁,而错过了落店的时辰,而不得不在夜间赶路。

然而就在这辆马车前方的一条小道上,却是出现了一个黑点。

在夜晚的雪原里,这一个黑点显得十分的渺小,然而随着这个黑点在马车中人的眼中变成清晰的人影,一切便都变得不再普通。

来人身穿狐毛裘衣,风雪自然畏惧般避开一边。

看着在身前数十步外缓缓停下的马车,这人的眼眸中流露出感慨和悲悯的神情。

安可依,你们让叶忘情来我那里取忘情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反而成了人家嫁衣?在这人清越而有些苍老的声音中,赶车人微微仰头,斗笠下显出了清秀而带着浓厚书卷气的容颜。

她身后的马车车帘也缓缓掀开,露出了林夕、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的身影。

安可依对前方这名衣着华贵的圣师并不陌生,就连林夕等人,也已经从他的这一句话里,知道他便是学院之前忘情剑的主人,蓝大先生。

这绝对不是他们此刻想要看到的人,安可依也很清楚这名学院前辈的强大,所以她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用一贯的读书般的语气,平平地问道:就连你都选择了臣服于张平?蓝大先生沉默片刻后叹息道:你们应该明白,他和青鸾学院截然不同,青鸾学院可以容许我这样的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安静活在世间,但他却是一个真正的魔王,对他而言只有臣服和死亡两种选择。

你们跑不了的。

蓝大先生的目光又落在了安可依身后的林夕身上,他的语气更加清冷,带着一丝无奈。

在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安可依看到了他面上的肌肤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的发出了靛蓝色和紫金色的微光,她的呼吸顿时微微一顿,张平传了你真正的魔变?所以他是魔王,你是弱小的魔,而我是最弱小的魔。

蓝大先生没有回答安可依的问题,而是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没有因为蓝大先生的成魔而太过震惊,但他此刻却下意识的觉得蓝大先生的这句话里包含着更多的讯息。

远处陡然又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四条庞大的身影,带着风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秦惜月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

那是四头火魁!南宫未央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她也第一时间从蓝大先生的那句话里联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她很直接的沉声道:这些东西能够感知到成魔的修行者的气息?她对于蓝大先生而言只是小辈,然而因为她曾经是炼狱山掌教之后最为强大的修行者,所以蓝大先生也给予了足够的尊敬。

他微微颔首,叹息了一声。

先前只是因为我受伤太重,气息太弱,所以这些火魁没有感知到?林夕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出声问道。

今日里虽然只有安可依一人接应着他们离开,但在中州区域里,学院的强者已经做出了许多安排。

学院已经确定张平不在中州区域中,而另外的一批学院强者甚至以护送胡辟易离开而设了一个局,引诱冷镇南和炼狱山的力量。

之前蓝大先生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感觉到不可思议,而此刻蓝大先生的话语和态度,便已经让他接触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一个张平为什么那么胸有成竹的事实。

面对林夕的这句话,看着自己第一次真正会晤的学院新一代的将神,蓝大先生苦涩的一笑,道:所以你们跑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林夕想了想,说道:我可以让自己一直处于没有多少魂力,气息很弱的境地,而且我可以用别的气息遮掩,你也可以如此。

从中州城和张平一役之后,他似乎变得比以往更为冷静,敏锐。

蓝大先生微微一怔,却是又苦笑了起来:之后呢?一直没有魂力的躲着?青鸾学院都快要不复存在,天下虽大,又有哪里能去?更何况……你们都伤势未复,今日里,你们便根本逃不出去?第八百二十三章 学院最强剑师林夕看着蓝大先生和从四处走来的火魁,认真地说道:我们的确伤势未复,但加上你,我们就有可能逃得出去。

蓝大先生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林夕,叹息道: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么?我交出忘情剑,就是因为不想再有任何冒险。

而且你也明白,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大的诱惑不是在朝为官,而始终是更强的力量。

你也修了真正的魔变,你也清楚这种力量的强大,当这样的力量都能随便安全的赐予时,我实在无法想象将来有谁能够和他抗衡。

普通人不会承认。

蓝大先生微微顿了顿之后,看着林夕说道:但你们心里很明白,这毕竟是一个修行者统治的世间,无论是大莽还是云秦,还是唐藏,这些年来真正的统治者,依旧都是炼狱山、青鸾学院和唐藏这样的存在,得这样的修行之地者,便得天下。

张平能够在天魔狱原中得到仙魔时期的传承,那是炼狱山数百年来,无数修行者和奴隶前赴后继的白骨累积起来的结果,他有这样的际遇,便真的和天赐魔王转生差不多,光是一具铠甲和他不坏的身体,便能镇住整个中州城,这个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掌控整个修行者的世界?你是我的前辈,活得比我长,但我看过的故事比你多得多。

林夕看着蓝大先生,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管谁是这个世间的最终统治者,你现在想要的只要管你自己活着就可以了,哪怕逆来你也可以顺受,污水泼面你也自然视为清风拂面,你的心境自然平和,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如果他的敌人都已经消亡了,那他还留着世间的其余修行者还有什么用?我甚至怀疑,仙魔大战之后修行者的世界最终消亡,就是因为一个最终取得胜利的魔王吞噬了其余所有修行者的力量,杀死了所有修行者,但是最后不免老死……等他死去之后,最强大的修行者时代自然消亡了。

即便和你说的一样,一个时代的消亡将是很漫长的过程。

蓝大先生看着林夕,缓声道:而且我也已经过了年轻热血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去击倒一个魔王的心念,我当然知道张平不离开中州,你们便绝对不会出现,然而我始终有些怀疑,他想着你们的心情,就像是猫捉老鼠的心情……说到此处,他的声音陡然截止,他的面容骤然,感到一股极为凛冽的剑意,陡然出现在寒冷的空气里!安可依身后的车帘齐刷刷的断成了两截。

林夕脸色苍白,右手在空中缓慢的伸出,仿佛推出了一座沉重的巨山,他的棉袍衣袖在这一瞬间也出现了无数道裂口,而一道剑光却是快得直接便从他的面前消失。

蓝大先生心中也微凛,林夕这一剑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在他的感知里,林夕的这一剑都甚至有些时隐时现,就像隐藏在雨帘里的光芒一样。

而林夕这一剑的威力也是超出了他的预计,这样的威力,让他直接反应了过来林夕的用意。

林夕这一剑,同时也是想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力量用尽,这样在接下来的逃遁之中,那些火魁便很有可能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林夕已然是真正的圣师,又身兼青鸾学院、般若寺、甚至炼狱山的数门绝学,若是伤势全复,便已完全是谷心音、闻人苍月此种圣阶之中的超凡存在,在将自己体内力量尽可能析出的情形下,蓝大先生自然不敢硬拼其锋锐。

在林夕的剑光刚刚割裂马车车帘的同时,他的双膝微弯,两蓬雪浪从他的身下绽放而出,整个身体带出了一连串的残影,往后以恐怖的速度退出,与此同时,一道黑红色的剑光从他的袖中飞出,在他的身前产生了奇异的震荡,划出了上百道的丝光。

青鸾学院的最强飞剑忘情剑虽然已不在他的手中,然而他毕竟曾是青鸾学院最强的御剑圣师,只是用这一柄炼狱山的飞剑,也已用出了忘情剑的剑意,这无数股震荡而出的剑气将他身前的天地元气全部扭曲,即便是在他自己的感知里,他面前的世界也已变成了无数扭曲玻璃般的世界。

嗤的一声轻响。

林夕的剑光穿过了他身前扭曲的世界,准确无误的刺向他的心脉。

蓝大先生脸色骤然雪白,他原本就是昔日和张院长一起经历过许多场大战的学院老人,对于将神天赋有着更加深刻和直观的了解,然而他从未和张院长交过手,张院长又已经离开这世间太久,在林夕的剑光不可思议的直接锁定他的正确身位时,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犯了一个绝对不该犯的错误!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胸部猛烈的凹陷下去,胸肺之中的空气和体内的魂力同时在他口中压缩,形成了一道实质般的黄光,噗的一声,在林夕的剑光已经刺破他的衣衫时,冲击在林夕的剑光上。

林夕的这道剑光斜斜往下偏出,在他的胸口及小腹上带出了一道血口,然后冲击在地上,拍起了一蓬雪浪之后,再度化为流光,飞回林夕的身前。

蓝大先生被剑光割出的伤口并不深,然而喷出实质般黄光的那一息,他的胸肺便已经受了严重的损伤。

在飞剑拍起一蓬雪浪再度飞起的同时,一蓬滚烫的血雾,已经从他的口中狂喷而出。

林夕握住了飞回自己身前的飞剑,他轻轻地咳嗽着,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冰寒了起来。

在看出蓝大先生的意志不会改变之下,他借着继续和蓝大先生的对话,调匀了体内的魂力,在伤势未复的情形下,发出了接近他巅峰的一剑,然而蓝大先生毕竟不是一般的御剑圣师,他这一剑依旧只是令蓝大先生重创,而无法直接杀死蓝大先生。

此刻四头火魁中的两头都已经越过了蓝大先生,他虽然和世间其余所有的修行者一样,根本无法知道张平到底是用何种方式来控制这种火魁,但只是看这两头火魁第一时间护住蓝大先生的样子,他便可以肯定,这些火魁除了会绝对忠诚的执行张平的命令之外,还绝对有着类似于人的智慧。

分开逃。

他毫无一剑重创曾经学院最强剑师的喜悦,轻咳着轻声道。

我带林夕走。

南宫未央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从未畏战过,然而她知道在自己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杀死这数头生命力极其强横的火魁。

从她之前和这种火魁的交手经验来看,这样的每一头火魁的实力,都甚至超过一般的圣师。

现在的青鸾学院之所以无法对付张平,事实上也是无法对付张平和火魁、以及独轮金属傀儡的组合。

我们有时间,但时间不多。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安可依却是轻声说道。

第八百二十四章 魔王的两所房子风声如吼,蓝大先生并不知道安可依和林夕等人在说些什么,他惊怒于自己身为昔日青鸾学院的第一剑师,今日里竟然连重伤中林夕的一剑都接不下,在风雪交织中,马车中林夕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也渐渐的和昔日张院长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似乎再也没有分别。

在这种错觉之中,他艰难地呼吸着,陡然却又感到了某种莫名恐惧的意味。

似乎有种致命的威胁已然临近,然而他却不明白这种致命的威胁来自何处,他的身体极度的冰寒,然而体内有股说不出的燥意却是翻涌起来。

他脑海之中张院长和林夕的身影,以往很多次战斗的刀光剑影竟然消失,被一名他记忆中女子的雪白身子所占据。

他身外的白雪在这一瞬间似乎变成了鲜红的锦被,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异常沉重的喘息声,他还听到四头火魁的呼吸声也变得异常的沉重。

就在此时,林夕身旁的南宫未央伸出了手,她握住了林夕手中的长剑,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间,她的身体如承受猛烈的后坐力一般,猛地一震。

这列普通马车的两个车轮轴同时咔嚓一声震裂。

长剑化成惊虹,顷刻间以纯粹的直线行进,到达蓝大先生的身前。

蓝大先生意识之中的所有旖旎和这道剑光交织在一起。

他脑海里的赤裸女子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他此时已经明白到底是什么导致自己这样的异常,然而这一剑比起林夕方才的那一剑还要强大,他手中的黑红色长剑刚刚飞起,这一剑就已经强势降临,压住了他的黑红色飞剑,落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出。

飞剑从他的背后带着一团浓厚的血雾冲出。

这一瞬间他有些茫然,只看到安可依和秦惜月带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在风雪之中狂奔。

蓬!他重重坠地,身体在雪地里滑继续滑行。

在滑行出十余步的距离后,他下意识的站起。

等到他站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抬头,看到四头火魁在雪地里咆哮,似乎彻底失去林夕等人的踪迹。

然后他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胸膛已经彻底的空了。

透过自己胸口的大洞,他可以看到身后的染血的雪地和黑色的夜空。

他看到自己身体内里的血肉也都是黑色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一生,突然感到无比的痛苦,然后倒下,死去。

……那是什么药物?林夕忍不住看着安可依问道。

除了安可依,他和南宫未央、秦惜月三人都有种真正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在施出重创蓝大先生的那一剑之后,他体内的魂力也被他不断的析出了体外,此刻在凛冽的寒风中,他的身体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嘴唇也开始冻得有些乌青。

挟着他在狂掠的安可依听到他的这个问题,双颊隐隐透出一丝红晕,但她还是用读书般的语气回答道:是春药……应该是世上最强烈的春药。

虽说许多御药系的顽劣新生在入院之后,私下里开玩笑起来,往往最想炼制的药物不是春药就是泻药,但安可依此刻的回答,还是不由得让林夕等人全部愣住了。

魔眼花……安可依看出了林夕的寒冷,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用手将林夕的身体挟得和自己贴得更紧了些,这个对于此刻的战斗和逃亡而言显得十分正常的动作,却让她脸上的红云更浓,她下意识的仔细解释道:在东景陵、韶华陵和坠星陵的那次大会战之中,我们认识到了魔眼花的功用,然后按照学院的本意,是看看能不能在炼狱山掌教降临千叶关之前,炼制出可以大幅度提升战力的药物。

因为魔眼花有着大幅度刺激人体兴奋程度的作用。

如果能够大幅度提升反应能力和感知,甚至支配肉体超越平时极限的战斗……只要能够杀死炼狱山掌教,那么即便使用者有些后遗症,在我们很多人看来也是值得的牺牲。

但我们御药系的努力最终失败了……炼制出来的这种药物,有着极大的制幻作用,反而成了最强烈的春药。

不管是什么药,只要能够杀死对手,便是好药。

南宫未央看了安可依一眼,认真地问道:只是这药力的影响时间只有数十息,所以我们才必须马上离开?安可依点了点头:在你们和张平的那场战斗里,我们学院取得了几份他那两头火魁的鲜血。

所以我确定这药物对火魁也有用,只是持续时间也不长。

任何圣阶的存在即便处于这种药物的影响中,面对死亡的威胁总会有战斗的本能。

南宫未央蹙起了眉头:如果我和林夕没有受伤,可以杀死那四头火魁。

安可依点了点头。

这种药物今后依旧有用。

南宫未央看着她说道:将来对敌张平的时候也应该有用。

听到她这句话,安可依却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张平的体质会进阶到什么样的地步,将来这种药物对他未必起作用。

南宫未央也再度沉默了下来。

火魁能够感知到成魔者的气息,张平的手中,到底还握着多少这样对他们极为不利的秘密?…………三尊雄伟和庄严到难以想象的大佛半埋在黄沙沙丘之中。

这三尊一个衣服褶皱都比一列车队要长的大佛旁,一条宽阔的水渠里奔腾着清水。

在这大佛之后,是一条深深的沟堑,巨大的峡谷。

一些金光闪烁的佛殿殿顶略微超出地平,建立在这深深峡谷之中。

山壁和庙宇上的符文里,都散发着柔和的佛光,结成一个个蒲团般的圆形梵文,汇聚成一片金光佛海。

这里是般若寺,世间除了青鸾学院、炼狱山之外的另外一个修行圣地。

真毗卢和云海坐在佛光笼罩的某个山崖洞窟里。

这光头僧人的面前,盘坐着一名黄眉老僧。

请师尊解惑。

真毗卢和云海行礼,两人都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因为他们知道对方一定知道自己的困惑在哪里。

黄眉老僧看着真毗卢和云海,不见悲喜地说道:佛有很多种化身,魔也同样有很多种化身。

真毗卢和云海知道黄眉老僧的这句话里必有深刻含义,然而他们依旧不能理解,所以真毗卢再次发声:弟子不明。

佛也有可能是魔,魔也有可能是佛。

黄眉老僧无悲无喜的看着真毗卢和云海,淡淡地说道。

真毗卢和云海眼中都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真毗卢的眉头皱起,眉心中鼓起一块,他张口,即将发声。

然而黄眉老僧却已经再度出声:魔要掌控世间,他有恶的化身,以恐惧和绝望征服世人,同时也必须有善的化身,来感召另外一部分世人。

云海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他愣愣地问道:师尊……你的意思,是我们般若寺,也只是魔用来掌控世间的一个手段?黄眉老僧看着他,说道:确切而言,曾经是。

沉浸在佛光里的真毗卢和云海震撼难言。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黄眉老僧给出的竟会是如此的一个答案。

对于真正凌驾于世间的人而言,无论是恶还是善,都只是他统治这个世间的手段。

当许多人为了心中的善念,拼命的反抗着魔的统治时,却并不知道他们本身其实也在魔的控制下。

魔王在最高处看着世间,摆落着棋子,善恶的争斗,只是在他操纵之下的戏。

黄眉老僧接着缓缓地说道。

真毗卢的眉心鼓得更高,他凝重地问道:师尊的意思,是我们般若寺最早也只是魔宗的一门传承,之前也一直在魔宗的控制之下?黄眉老僧看着他,淡淡的伸出手指,指着他和云海身后峡谷里的某处。

真毗卢和云海转身,看到那里有两座很小的庙宇。

世间的魔和佛,对于真正的魔王而言,就像是两所房子。

他今天进左边的房子,左边的房子便是属于他,他便是左边房子的主人。

明日里他想进右边的房子,他便是右边房子的主人。

黄眉老僧说道:直到他最终被打倒,这两所房子才不属于他。

云海想了想,问道:师尊,我们般若寺原先是魔王的另外一个化身,属于他另外一脉的传承,被他所用,那听您的意思,后来这样的时代最终消亡。

后世的修行者最多算是从先前的时代里获得了一些修行的经验,那我们般若寺现在和炼狱山还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无论是先前的炼狱山掌教,还是现在的张平,都似乎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中?黄眉老僧看着他,说道:我们般若寺曾经有过一次分裂,你们所知的,便只有最早建立神象军的那批僧人,以及脱离般若寺,拥有谷心音得到的修行之法的那批苦行僧人。

现在我和你们说了这些,你们也应该明白,唯有一些信念和想法的剧烈冲突,才有可能导致般若寺这样的分裂。

所以那次我们般若寺的分裂,便是因为发现我们般若寺的传承只是来自魔的化身?云海呆呆地说道。

不止于此。

黄眉老僧摇了摇头,悲悯道:真正的魔王建立了两所房子,他便一定会有进入两所房子的钥匙,他不会让房子里的人有背叛他的能力。

那次在无尽沙漠里的发现,指明了一个事实,我们般若寺的修行者,对于魔王而言,可能就像现在的火魁一样,魔王有控制我们的手段。

那次发现的记载里……这种手段甚至能够控制我们的身体。

黄眉老僧顿了顿之后,看着愈加震撼的真毗卢和云海,接着道:所以在那次发现之后,很多般若寺的人感到恐惧,他们害怕有人能够拥有魔王的那门手段,所以他们离开了般若寺,变成了独自穿行在无人之地的苦行僧,躲避着世人。

有些僧侣放弃了修行般若寺的绝大多数功法,最终变成了现在的神象军。

还有些人留在了般若寺,秉承着善念,并开始寻求改变自身,斩断和魔联系的方法。

只要是般若寺的修行者,便很有可能被魔王轻易的控制。

真毗卢肃穆地问道:那我们今日般若寺的修行者,依旧如此?难道炼狱山的修行者,能够克制甚至控制我们?在那场般若寺大变之后,在悠长的岁月里,我们般若寺的历代修行者已经将修行功法进行了彻底的改变,甚至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彻底毁灭了一些力量分外强大的修行之法。

原本即便是昔日的魔王重生,我们也可以和他战斗。

黄眉老僧看着真毗卢和云海,说道:但在那场分裂之后,我们般若寺曾经有一名僧人远去大莽,远去天魔狱原,他想要得到一些魔王的修行之法,从魔王的修行之法中的,得到彻底斩断和魔联系的方法,然而最终他却成了炼狱山掌教,成了在千叶关前死去的那名炼狱山掌教的师尊。

云海震惊得身体都不停震颤起来,师尊,您的意思,是那名炼狱山掌教的师尊,其实是我们般若寺人?黄眉老僧缓缓点头,从某种意义而言,今日的炼狱山,才是我们般若寺的另外一处分支。

真毗卢和云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知道我们般若寺绝大多数对于功法的更改,所以在得到一些魔的手段之后,他有了针对我们般若寺功法的手段。

除了谷心音的那一脉苦行僧在他之前便离开了般若寺,他无法知道那些苦行僧对于功法的更改,不可能有什么手段克制。

黄眉老僧看着说不出话的真毗卢和云海,说道:所以对于这一门遗留下来的功法,我们极其的重视。

所以这么多年里,炼狱山掌教和我们般若寺一直拥有着难言的默契,他的目光也始终只在云秦,他眼里的敌人,都只有云秦和青鸾学院。

真毗卢沉默了许久,才出声说道。

黄眉老僧点头不语。

云海白着脸,说道:炼狱山掌教虽然已经连换了两任,到了今日的张平,但针对我们般若寺修行功法的手段,必定也留在了炼狱山的秘典里,一定会被张平得到,所以张平也不将我们视为威胁。

我们可以选择逃,或者隐匿在般若寺的有些佛光里。

然而却无法面对真正的炼狱山掌教,无法和他为敌。

黄眉老僧无悲无喜地说道:这便是我们般若寺现在的命运。

一定会有改变这样命运的方法。

真毗卢看着他,说道。

玄远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黄眉老僧看着远处峡谷口洒落的黄沙,慢慢说道。

第八百二十五章 毁灭和希望张平站在灵夏湖畔。

即便外界依旧积雪未消,但和当年相聚的时候一样,灵夏湖畔依旧温暖如夏,飞舞着许多萤火虫。

清澈而平静的湖水映衬出张平的面容。

他的面容很普通。

在当年那么多相聚在这里的青鸾学生里,他毫不起眼,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的肤色黝黑,又隐隐闪动着紫金色的光泽,看上去更是有些诡异,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从湖水中的面容上,看出了他的强大。

当他在云秦北境显露行踪时开始,整个世间就都知道他下一步必定是进攻青鸾学院,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进入四季平原,甚至进入登天山脉。

灵夏湖畔很美,这本该是值得他回忆的地方,然而此刻他站在这清澈而平静的湖面之前,想到当年聚集在这里的许多金勺的面目,他就觉得这里的湖水分外的可憎。

甚至想到后来林夕、高亚楠和文轩宇成为天选的画面,他都分外的憎恶。

原本他在云秦的乡镇间,觉得一切都是美好,都是公平,然而到了这里,看到无数人家世和资质都比自己优秀,他便自卑,便怨恨。

小小的怨憎本来只是登天山脉里一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然而在拥有了举世莫敌的力量之后,便化成了席卷世间的巨大风暴。

填了。

张平冷漠地转身,对着跪伏在他身后巨辇旁的数十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说了这两个字。

在他转身的同时,他身后骤然刮过一场大风,平静的灵夏湖面出现了无数裂纹般的浪痕,无数飞舞的萤火虫被他身上析出的力量震得粉碎,纷纷掉落在不再平静的湖面上。

填湖这似乎是一个无聊无趣的命令,然而魔王在世间拥有越来越多的信徒,只要魔王依旧屹立在世间,这个命令发布下去,这片美丽的湖泊便注定消失。

……沉重的巨辇像船一样穿过整个四季平原,到达登天山脉的脚下。

张平坐在宝座上,通过垂幔的缝隙仰望着这条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顶端的巨大山脉。

他想到当初即便是空身,自己赶到这里时都已经精疲力竭,然而今日,自己却可以座在这样沉重的巨辇上,登上这样的山脉。

上百名身穿红袍的神官拖曳着巨辇行走在山道最前方。

他们的头顶飞舞着数十头鬼脸鸠,发出凄厉的嘶鸣,比起当年闻人苍月的秃鹫群更显恐怖,且这些鬼脸鸠身上的魂力震荡,形成了一股股的黑气,最终形成了一团团的黑云。

巨辇的后方也行走着近百名身穿红袍的修行者。

这些人和前方拖曳巨辇的人一样,大多都不是原本的炼狱山弟子。

这些人里面有许多原本被关押在云秦牢狱里的囚徒,有许多原本就是云秦出名的修行者,还有一些原本却是云秦的普通人。

这些云秦普通人的心中原本有一些根本不可能满足的欲望,然而有一天有红袍神官走到他们的面前,以虔诚和充满无穷蛊惑的语气告知这些人:将你们的灵魂交给魔王,侍奉魔王,魔王将满足你们的愿望。

这些云秦人做出了选择,然后他们各种各样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有的人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美丽女子做妻子,有的人杀死了自己平生最痛恨的仇人,有的人得到了满屋的黄金……然后他们成了魔王虔诚的信徒,也开始行走在云秦,传播着魔王降临的消息,开始仔细地观察着街巷里每一个人心中的欲望,最终他们也会走到被他们发现内心深处最深切欲望的人的面前,用虔诚和充满无穷蛊惑的语气告诉这些人:将你们的灵魂交给魔王,侍奉魔王,魔王将满足你们的愿望。

这原本仙魔时代,魔王用以统治世间的手段,然而这种手段,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有效。

两百名前后簇拥者张平巨辇的红袍神官之后,还有上千名的护山骑士。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道路越来越陡,这些人的心情便也越来越为紧张,身上的铠甲也渐渐被冷汗浸湿。

然而没有任何的战斗发生。

安静的,空无一人的青鸾学院,最终在他们的面前展现。

看着那些矗立在一座座山峰上的殿宇,一根根连接着诸峰的滑索,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这种莫名的压力使得所有的红袍神官和护山骑士都在不停的颤抖。

就这样简单的放弃了?我们很多人曾经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地方,就连一丝的抵抗都不做,就这样放弃了?张平没有感到什么震撼,他只是用满含嘲讽神色的目光端详着那些自己熟悉的地方,止戈系新生殿,天工系新生殿,御药系新生殿……还有那片他们曾经燃烧过火焰的山坡。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他站起的瞬间,他却陡然对这里产生了无比的厌恶。

全部烧了。

他不再走出巨辇,只是坐了下来,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在登天山脉的某处高端,亘古不化的冰川如被神王的刀剑斩出了一个缺口,在面对青鸾学院的这端,冰川的表面是无暇的白,然而这种似乎纯粹的白的累积,却慢慢形成了蓝。

然后走入冰川裂缝中的人们,会发现这白色的冰雪原本随着厚度的累积,会变成蓝色。

初始的淡蓝,到最后变成宝石般明净的蓝。

这处天然形成的冰川裂口,是通往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最好的通道之一。

然而冰雪神原在云秦自古被认为是神的领地,自然不容世人踏足。

这处宽阔的冰川裂缝虽然还算是登天山脉顶端的低点,然而其中的空气和世间寻常的地方相比已经稀薄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一般的修行者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什么都不做,都会因为呼吸不到足够的新鲜空气而陷入浑浑噩噩之中,丧失正常的判断力。

更何况有更为凛冽的寒气,从冰雪神原之中不停的通过这条冰川的裂缝。

这些汇聚在风里的寒气,就像是一柄柄无形的刀剑,在空气里不停的砍削着。

靠近冰雪神原的那端,坚硬如铁的冰川上不仅无数刀削般的深痕,而且冰雪还是污浊的蓝黑色,无数沙石的颗粒,深深的嵌入到冰雪的内里。

然而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条冰川裂缝和冰雪神原相交接的地方,一片如鹰嘴般的冰块后的避风处,还扎着一个裹着厚厚毛皮的帐篷。

一名脚下穿着厚皮靴,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整个人也被毛皮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修行者,就站立在这个帐篷的门口。

他口鼻外都结满了雪渣子,身体也在寒冷中不停的轻颤。

他隐隐看到了登天山脉里散发出的烟火气,他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的眼眸里顿时充斥痛苦的神色。

他决然的转身,不再看身后,只是看着面前如一片被冻结的海洋一般的冰雪神原。

天色渐渐黯淡。

无数光怪陆离的冰川在黯淡的天色里,就像无数被冰冻起来的沉船。

有更凌冽的风在这些沉船之间吹着。

能见度越来越差,远处的冰川,无尽的冰原渐渐脱离他的视线。

他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坚持了多久。

他也开始有些丧失信心,口中将要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而突然之间,一道细小但明亮的青黄色光焰,却出现他已经看不见的遥远冰原之中。

只是一缕一闪而灭的冲天光焰,却使得这名坚守在这里等待讯息的修行者发出了一声欣喜至极的欢呼。

第八百二十六章 雪线之前越是人间,各种喜怒哀乐,各种关系便越复杂。

因为越是需要力量和规则约束保护的普通人们,越是无法突破规则本身的限制。

然而在强大修行者的世界里,一切的规则最后都归结于力量本身。

就如大莽那一柄逆天剑李苦,在尽情的杀戮反对大莽老皇帝的将领时,便曾直接说过,这世间令人敬畏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么?这听上去似乎有些残酷,然而修行者的存在,本身就自然造成了阶层,所以修行者世界里的争斗,到最后便反而简单和单纯。

只要一名修行者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那么他不管失败多少次,不管有多少算计落空,只要杀不死他,那他实际便是一直胜利着,一直是这个世间的掌控者。

其实修行者世界对于不可知之地,对于力量的追求一直都没有停止。

炼狱山在过往的许多年,在大莽之前数个朝代的更替之中,一直在派遣着弟子和奴隶不停的进入着天魔狱原,这种探索一直被修行者的世界熟知。

然而实际上张院长在云秦立国之前,便或许已经进入大荒泽之后的古妖林探索,从种种迹象而言,明哥和他的大黑,便极有可能出自大荒泽之后的古妖林。

而在发现自己也被大圣师所限之后,他便进入了冰雪神原。

而对于般若寺而言,那名一直坚信无尽沙漠终有尽头,在行走之中修行的僧人觉远,也成了般若寺打破原本命运的希望。

…………就像是一个宿命的轮回,从哪里开始,必定要回到哪里去。

林夕走出了马车,看着面前的雪线和插天的冰川,看着青鸾学院的方向,沉默不语。

有细微如十指岭中的飞雪,被冰川间的风带来,洒落在他的身上。

云秦极乱,张平真正有控制力的,还是只有中州区域,他的推想又十分正确,在体内不存留丝毫魂力,完全像一个普通人的情形下,那些火魁也追踪不到他的气息,所以在中州逃出张平的封锁之后,在学院的接应下,他没有穿过四季平原,而是通过山海主脉,绕路进入了登天山脉,到了在青鸾学院新生时,他们都难以久呆的雪线之前。

这是一段难以节省的时间,他和南宫未央都需要有最佳的状态进入到冰雪神原中去。

在这数十天里,他和南宫未央的伤势在安可依的调养下已经彻底恢复,然而这么长的时间体内不经任何魂力,他的体内却是空空落落,如同失去了魂魄,难过到了极点。

你真的决定要和我们一起进入冰雪神原?在看了青鸾学院的方向许久之后,林夕转身,看着秦惜月,认真地说道:冰雪神原地势极高,空气极为稀薄,不是圣阶的修为,甚至恐怕无法保持头脑的清醒……这是学院对于冰雪神原的基本记载,但南宫未央在真龙山里见过的那名真龙卫没有手指和脚趾,所以即便圣阶的修为,在里面也是举步维艰。

你是比我更好的将领。

秦惜月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坚定地说道:你也明白,在战场上意志比一切更为重要。

学院给我们准备了比那些真龙卫更好的装备。

如果我无法保持平时那样的绝对清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知道跟上你们两个便是。

我不会成为拖累。

秦惜月转头看了南宫未央一眼,又看着林夕,说了这一句。

林夕和南宫未央互望了一眼。

然后林夕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们自然都明白你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我真的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在我眼前发生。

正是因为你没有把握,甚至没有能够从里面回来的把握……我便一定要跟着你们进去。

秦惜月看着林夕的眼睛,她双眸之中的坚定没有任何的改变,因为你们若是无法回来,若是我落入张平的手中,我的命运将会更加凄惨,我绝对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将一切不公归咎在你的身上,他想要毁灭你曾经拥有的一切,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你强,他要成为掌控世间的魔王。

秦惜月看着青鸾学院的方向,清冷的微笑了起来:他可以毁掉灵夏湖,可以毁掉我们住过,学习过的地方,然而他永远毁不掉我们那些人的感情,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我,即便只是当做一个附带的战利品。

他已经是真正的魔王,像他这样的人,即便一个缺憾不能满足,也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

南宫未央看了一眼林夕,又转身过去看着头顶上方看不到顶的冰川巨影:在冰雪神原那样的天威之地,修为已经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我同意让她和我们一起试试,看看能不能支撑下去。

林夕不再坚持,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秦惜月的肩膀。

在此时的气氛下,在身后的巨大冰峰映衬下,他的这个举动显得分外的肃穆和圣洁。

谷心音已经进入冰雪神原。

等到林夕再进入冰雪神原,学院最重要的力量,便都砸在了冰雪神原里面。

虽然谷心音先前已经传出过预示着希望的讯息,但谁都明白,在那样的神原里面,谁都不可能支撑太久。

所以很快到了最终告别的时候。

林夕对着安可依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上前一步,和安可依轻轻相拥,然后拍了拍安可依的背,轻声但用尽了他全部力气,道:保重。

在学院时,安可依是林夕最为亲近的老师,而林夕也是安可依在学院时几乎唯一亲近的学生。

两人之间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而此时,无论是进入冰雪神原的,还是留在这世间的,都是命运莫测,所以这是真正生离死别的时刻。

安可依心中自然也想和林夕一起进入冰雪神原,然而她必须留下来为学院炼制一些药物,她的能力也使得她要在林夕不在世间的时候,承担起一些使命。

所以她原本不知对林夕的这个动作会做何等的反应,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微微一僵之后,却是反而将林夕拥抱得更紧了些。

保重。

她也拍了拍林夕的背,然后缓缓站直,寒风吹乱了她原本也并不整齐的发丝。

林夕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忘怀这样的画面,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微笑了起来。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那份炼制对付魔变药物的药方是错的。

在炼制过程中,我自己加了些改变。

他看着安可依,轻声地说了这一句。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不再代表着厄运的吉祥登天山脉的某处雪谷里,停留着一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一头火魁以及他的数十名随从。

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是祁连墨,受张平赏识,同时也是最忠诚于张平的炼狱山弟子之一。

他和这头火魁,以及他的数十名随从已经驻扎在登天山脉雪线之上的雪谷中很多天,这一日似乎和平时也没有任何的区别,更高处的登天山脉依旧一如既往的神秘和威严,偶尔会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冰川崩塌之声。

然而身披着厚厚毛毯的火魁陡然发出了低沉的咆哮,一丝丝的热气从它的身上发出,披在它身上的厚毯在这样冰寒的地带,都似乎随时要燃烧起来。

祁连墨发出了数声呼喝,制止了火魁进一步的异动,他面色极其浓重的往更高处的登天山脉望去。

他的视线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异常,云雾缭绕的山峰看上去永远都难以逾越,然而他却十分清楚,自从蓝大先生在中州被杀死之后,整个世间便唯有林夕才能引起火魁这样的反应。

所以他可以无比确定,就在那些令人敬畏,看上去高到根本难以逾越的冰川里,林夕已经通过冥想修行,将魂力提升到巅峰,甚至已经开始在其中的某座冰川中穿行,行向冰雪神原。

……暴戾冷漠的风雪声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音调,万里都是死寂而冷清到了极致的银白寒光,雪地和冰川的表面不像是有雪粒飞洒,却是直接有蒸腾的寒气沁出来,在风中变成无数迷离的样貌,好像稀薄的空气里有无数冤死的幽灵在行走。

即便是天空中洒落下来的日光,在登天山脉的高端,也似乎在一瞬间便被冻结了,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这是连飞得最高的孤鹰都不能接近的神国,不是人间之地,然而有三个黑色的小点,却在倔强而坚定的穿行着。

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的身上都穿着学院特质的异常蓬松的长毛斗篷。

这种像一大团绒球一样的斗篷不仅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温,而且可以将身上的汗珠以最快的速度排出去。

他们手中握着的微红色细杖是用某种自然发热的宝石制成,散发着一些温暖的气息,在和脚下的冰雪接触时,发出嗤的一声响声。

青鸾学院的起源本身便在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之中,在过往的数十年里,除了张院长之外,青鸾学院虽然并未冒着极大的危险真正派圣师翻越登天山脉,然而对于翻越登天山脉,进入之后的冰雪神原的设想应该也一刻都没有停止。

除了标定一些最适合翻越的地点之外,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自然也得到了这世间最适合应对这种雪原的装备,然而即便如此,空气稀薄和极寒,还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林夕的眼皮微微抖动,一丝魂力震掉了他睫毛上结着,几乎快要将他的眼睛都闭合起来的冰晶。

从冰雪神原中吹来,吹过冰川的风似乎十分潮湿,然而这只是一种错觉,空气里充斥着无数细小到了极点,连厚厚的面罩都无法彻底阻隔掉的冰晶,每一口呼吸,吸入的冰晶似乎比有用的空气还要多。

这不仅令他们每一次呼吸都要消耗更多的魂力来抗衡,而且呼吸出的水汽凝结在面目之间,使得眼前的世界更不真实。

怎么样?行走在最前的林夕看到了冰封在旁边冰川里的一块黑布,他停顿了下来,转头看着身后的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轻声问道。

在这样的地方,即便是已经成就圣阶的林夕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始终充斥着一团冰冷的棉絮,让他比平时笨拙不知道多少倍,即便是他脑海之中那一个如明月般的轮盘,也似乎黯淡了许多,变得不太清晰。

这还只是接近这冰川的出口,并没有进入真正的冰雪神原。

在学院准备给他的资料里,冰雪神原越往北,气温越低,而且空气里微小的冰晶也会更多。

然而这样一块块带有独特标记的黑布,却是让他原本沉静的心更加的沉静,甚至似乎彻底驱散了这片雪原中的死寂。

因为这是谷心音在给他开路,在给他指引。

没有事情。

秦惜月知道林夕主要是想听到自己的回答,她对着林夕分别用双手做了个手势。

这同样也是学院给予的资料里的建议……在这样稀薄的空气和严寒之下,片刻之前可能还一切正常,但只是片刻的时间,便可能会身体机能下降到致命的程度,而身体的一些细微动作和协调性,便可以让人看出一些预兆。

林夕知道真正的旅途还未开始,必须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体力和魂力,所以他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便转过身体。

就在此时,他胸口柔软而蓬松的长毛中,却是露出了一只黑乎乎的爪子,然后接着探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头颅。

林夕的思绪有些迟缓,等低头看到吉祥的眼神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接近的地方对吉祥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于是他歉然的摸了摸吉祥的头顶,真挚而温暖地轻声道:欢迎回家。

吉祥原本从扑面而来的寒风和细微冰晶里,已经感觉到某种令它的身体和灵魂都在颤栗的东西。

那前方死寂和冷清到了极点的冰原之中,似乎有种莫名的声音在召唤着它。

它此刻也听明白了林夕的这句话。

它想到了林夕在许久之前的承诺,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的眼眶里掉落下来,然后化为滚圆的冰珠。

当这两颗细小的冰珠落地时,它也从林夕的胸口跳落了下来。

它摆了摆三条尾巴,然后伸出爪子,对着林夕比划了一个林夕能够理解的动作,然后开始朝着前方奔跑。

在这条冰川裂口的尽头,它冲出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狂风将它不大的身躯彻底吹得飘了起来,然而它的三条尾巴就像三只翅膀一样摆动着,让它迎着狂风,站立在了这条冰川裂口处的一根冰柱上。

这根冰柱的前方,像是一片被冰冻住的海,无尽的往前延伸。

高高低低的冰川,就像冻住的岛屿和巨船。

无数扭曲的寒气像神灵一样在游走,冰雪的表面都是蓝黑,带着灰蒙蒙的色泽。

这是任何人都不想长留的冰雪神原,然而却是它真正的家乡。

它开始大口地呼吸着。

一股股冰寒的风流带着无数微小的雪晶涌入它的身体。

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跟着它走出了冰川裂口,接近了它。

然后他们都震惊的感觉到,吉祥身上的热气在消失,然而生机却变得更加强大。

林夕怔怔地看着吉祥。

在他的感知里,吉祥体内原本散发着热气的鲜血在逐渐变得和冰雪一样寒冷。

然后他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看到,吉祥身上黑色的毛发上,开始沁出白色的寒气,萦绕着它的身体。

吉祥的身体好像大了些,然后它变得不再是黑色,而是纯净无暇的白色。

它变得好像传说中神国中的仙灵。

第八百二十八章 蜕变、挫败和怒火云秦故事里代表着厄运和灾难的黑兽,变成雪白而浑身荡漾着冰雪之力,有如神国中的仙灵。

这是真正的蜕变。

林夕怔怔地看着吉祥的蜕变,从周围天地元气和吉祥身上气息的改变,在稀薄的空气和极寒的包裹中有些迟钝的他,慢慢反应过来这才是吉祥本来应该的修行方式,只是失却冰雪神原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地元气,吉祥这一脉的妖兽,才在大荒泽之中艰难的生存。

他为吉祥而感到高兴。

同样在吉祥这样真正的觉醒变化里,他也想通了更多的道理。

…………红袍神官和护山骑士簇拥着的金属巨辇在云秦北部行进着。

和进入四季平原和青鸾学院时相比,这支队伍里已经多了许多新的虔诚信徒,队伍显得更为庞大。

天色渐渐暗沉,队伍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云秦小镇。

数名红袍神官加快了步伐,脱离了队伍,准备和一路上一样,进入这个小镇,带走一些魔王的虔诚信徒。

然而他们的步伐却陡然停顿了,听着后面发出的声音,他们甚至不敢回头,便虔诚地跪拜了下来。

整支队伍全部跪拜在地,听着地面上的脚步声,心中全部被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所充斥。

张平从巨辇中走了出来。

在此之前,在沿经所有的镇区、城陵之时,张平都没有显露过身影。

而且即便是在这些虔诚的信徒的心目中,张平大部分力量都来源于那具魔王的铠甲。

那具铠甲应该就在巨辇里,所以这支队伍里所有人也都下意识的认为张平理应呆在巨辇里。

然而现在他们虽然都不敢抬头看张平,但他们都可以肯定,张平只是穿着简单的黑色的掌教衣袍便走了出来,走向那片镇区。

联想到其中所蕴含的意义,所有这些虔诚信徒的身体在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的同时,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恐惧、虔诚和狂热。

此处是北苗行省和甘水行省的交界地带,地处偏僻,小镇很小很普通,只有一条不长的街道,街道两侧林立的民宅老旧且简陋,流水沟里漂浮着烂菜叶,地面上甚至还能够看到干的鸡屎。

时常有放养的家鸡从院落里跑出,又跑到院落的后方不知何处去。

虽然地处偏僻,没有被战火波及,但云秦各地大乱,这里的生活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街道中的店铺都显得有些冷清。

正因为太过普通,所以小镇中的几乎所有民众都不知道有正是引起云秦大乱的至高人物走了进来。

街道正中有一家不起眼的面铺。

面铺的老板是一名相貌极其普通的中年秃顶男子。

云秦一般习惯早上食面,面铺晚上一般做些小炒,此时小镇民众生活比起往年拮据,他的生意便也更不好做,店里并无一名客人,他在锅里翻炒的咸菜豆干,只是为了自己的晚餐所准备。

平凡而拮据的生活让这名中年秃顶男子脸上刻满了谦卑,在翻炒着咸菜豆干之时,目光偶尔落到斜对面的一家客栈,看到内里和一些落店客人笑着打趣的丰腴而艳丽的老板娘时,他眼中的自卑便会更多一些。

张平沿着街道走来。

他在这家面铺停了下来,然后走入了这家面铺。

听见脚步声,这名中年秃顶的面铺老板抬起头来,他看到走进面铺的张平,不由得微微一怔,他不认得张平,也并没有将张平和此时传说中的那名魔王联系在一起,只是觉得张平身上的衣衫十分华贵,华贵得不像是坐下来吃面或者吃些他味道普通的小炒的客人。

于是他有些怀疑张平是不是只是问路或者问些其它的事情,然而不等他开口。

张平却是已经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一碗肉面。

面铺老板顿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名客人不喜欢多话,顿时应了一声,便下起了面来。

张平冷漠的看着这名中年秃顶,微胖的面铺老板下面。

待到面端到他的面前,他开始慢慢的吃面,才看着这名中年秃顶的面铺老板,慢慢地说道:我没有面钱……但我可以给你侍奉我的机会,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这名卑微瑟缩的中年秃顶面铺老板听到第一句,初始有些惊诧,但听到张平接下来的一句,他却是愣住。

张平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慢慢吃面。

这名中年秃顶男子开始想到了什么,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手中握着的一双长竹筷和锅沿不停的磕碰起来。

但是他不敢发问,在自己的面铺里,直到张平吃完这一碗面,他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张平放下了筷子,没有看他,却是转过身去,看着对面那家客栈里的艳丽女子: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将她赐给你。

这名中年秃顶男子的呼吸声原本在张平的转身中看的更为沉重,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他的呼吸声却骤然停顿。

张平转身,看着这名中年秃顶男子。

这名中年秃顶男子看着张平身上黑袍独特的花纹,越来越觉得那些花纹的威严,越来越肯定张平便说传说中的那人。

看着张平冷漠而充满威严的目光,这名中年秃顶男子不敢让张平过多的等待,他发抖着低下头,我……我配不上她。

张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以给你金钱和地位,足以配得上她。

中年秃顶男子的油腻棉袍逐渐被汗水湿透,他不敢抬头看张平,鼓足了所有勇气和花费了他所有力气,才沙哑的颤声道:可是她已经有夫君,而且现在她过得很好。

张平冷漠地说道:我可以让她没有夫君,可以让她过得不好……或者说,我赐予你的东西,可以让她跟着你过得比现在更好。

这名普通的面铺老板面上的水珠扭曲而下,也分不清楚是汗珠还是泪珠。

他和那名艳丽女子自幼便相识,然而他家境平凡,自觉根本配不上她,虽然从小内心便一直深深的暗恋那名女子,但自卑的他连吐露心声的勇气都不曾有过,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嫁给别人,今日里陡然有张平这样的存在,说可以满足他的愿望,他却没有狂喜,反而是陷入了纠结和巨大的挣扎之中。

为什么?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调问道,想要为什么张平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说要满足自己这样一名最普通的人的愿望。

像你这样的人做事情,或者一定需要什么理由。

张平漠然道:但对于我而言,做什么却不需要你们的理由。

面铺老板并不算多聪明的人,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对神灵却更加充满敬畏,所以他此刻很自然的理解了张平的意思,理解张平这样超出凡人世间的存在和他们并不一样,根本不能用他们的想法和情绪去揣摩。

他同时更加确定的意识到,只要现在自己点头说要,那那名自己从小喜欢的女子便不再是别人的妻子,而真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陷入了更剧烈的挣扎之中,面容更加苍白,水珠一滴滴从他的下颌滴下。

张平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这名中年秃顶男子的挣扎和犹豫让他有了些厌烦。

中年秃顶男子也感觉到了张平的厌烦,感觉到面铺里有可怕的风流动,他觉得越加恐惧,然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定,摇头:我不能这么做。

张平冷漠的眉梢挑了起来,他凝视了这名中年秃顶男子片刻,问道:为什么?中年秃顶男子带着哭音道:她……她不喜欢我。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但张平却是莫名的愤怒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火焰开始燃烧,严厉的声音也好像从极远处的地狱中传来:她喜不喜欢你,难道很重要么,你可以得到她,然而只是为了这样一个自卑的理由,你竟然拒绝我。

这名中年秃顶男子只是最普通的云秦人,他想要站直身体,但是巨大的恐惧却使得他不自觉的屈下身体,跪了下来。

爱不是占有,而是付出,如果你真这样以为,为自己的自卑和怯弱找借口,那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张平看着他,厉声的冷笑道:你要么接受我的赐予,将她夺过来做妻子,要么你证明你可以牺牲一切,让她过着你觉得很好的生活。

如果这句话不能让你理解,我可以说得更简单一些,你要么死,要么夺她过来做妻子。

中年秃顶男子哭喊了起来,但他不敢哭喊出什么声音,以免引起小镇里其余人的注意,尤其是对面那家客栈中的人注意,以免为那里的人引来更多的厄运。

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无声而痛苦地哭喊着,身体扭曲着。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对她有非分之想。

这名中年秃顶男子最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张平的瞳孔微微的收缩了起来。

他知道这名中年秃顶男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宁愿死都不肯接受我的赐予?张平看着浑身颤抖和扭曲但依旧不肯改变决定的面铺老板,他陡然陷入了无穷的愤怒之中。

他不再说话。

他的身上涌出了紫黑色的火焰。

面铺燃烧了起来,一切化为灰烬。

他沿着街道往外走去,整个街道中发出了无数惊恐的尖叫声和惊呼声,整条街道都燃烧了起来,化成灰烬。

张平在燃烧着的街道中走出,接受着小镇外旷野中信徒们更加虔诚和恐惧的目光,然而他的心中却依旧被愤怒和难言的情绪充斥。

他没有任何一丝的骄傲和得意。

不仅是今日里那一名最普通,最自卑的中年秃顶男子都让他的意志遭受了挫败,而且他无名的震怒,也让他明白自己并不像自己所想的一样,完全脱离了世间的情绪,他明白自己不像自己先前所想的一样,对秦惜月已经可以并不在意。

第八百二十九章 初遇张平在天魔狱原中得到仙魔时代天魔宫的真正传承之后,在炼狱山里也曾经对那名炼狱山大长老跪伏,然而那样的顺从和臣服只是表面上的演戏,在他的内心深处,只要炼狱山掌教不在他完成那具铠甲之前杀死他,那他便注定取代炼狱山掌教的位置。

先前的炼狱山掌教,只需要再多一门可以让他动用大圣师阶力量而不死的手段,然而张平在天魔狱原里得到的却不只是这样的手段,而是得到了湮灭的修行者世界里一个魔王的全部。

这样的际遇太过惊人,完全就像一名魔王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时代,所以在越过千霞山,重返云秦之后,张平觉得自己和昔日的炼狱山掌教一样,已经完全是超越人世间的存在。

然而当步入这个普通小镇,他看到了自卑的面铺老板,他就像看到了自己之前的影子,他看到面铺老板暗恋的那名女子,他的脑海之中便再次充斥秦惜月的容颜,他想让这名面铺老板得到那名女子,然而当这名面铺老板最终做出了和他意料中完全不同的选择之后,他却明白自己依旧有着凡夫俗子的情绪,依旧无法高高在上玩弄着世间的一切。

他感到挫败,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某种莫名的情绪而燃烧了整条街道,但是他在这里离开巨辇,单独一人走进小镇的本身,却依旧给了修行者的世界一个明确的讯息,他甚至已经可以不完全依赖那件铠甲而行走,或者说,他已经有足够的修为,可以确保他在重新穿上那件铠甲之前,不被人刺杀。

这令人感到不公平和难以置信,然而却不难想象。

张平在中州城和林夕等人战斗时,实际已突破到圣阶,他的身体让他可以一次吞噬两头火魁的元气,在过往的数十天里,他也吞噬了许多云秦修行者的元气。

每一名修行者体内积蓄的元气,都是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冥想苦修才累积起来,只是刹那时光,便汇入他的身体,虽然只是那些修行者体内元气的一部分,但恐怕也相当于普通修行者数年的修行,这种修行的速度,谁又能够企及?更何况随着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的死去,这世间的大圣师已然湮灭,张平即便不可能很快突破到大圣师的修为,但他圣阶的修为魔变时的力量会更为强大,再加上他的身体彻底摆脱了修行者的羸弱,当他攻破青鸾学院和离开巨辇,焚烧小镇的消息传出,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开始觉得,单对单的话,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将他击败,杀死。

……一些云秦人感到有些绝望,有些人开始逃避,藏匿,然而青鸾学院在过往的数十年里最大的成功也慢慢的显现了出来,许多云秦人有着即便是死也不屈服的骄傲,而许多云秦人则更加骄傲和悍勇的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打不倒的,恐怕即便是像唐藏的般若大佛那样的庞然大物突然活过来,他们也敢与之战斗。

这样的意气,使得胡沉浮这样的云秦人在大荣大辱之却依旧没有颓废,也是同样的意气,使得文轩宇也不愿意服输。

他的面前到处都是流淌着火红岩浆的地面,到处都是喷涌着呛人浓烟的山口,甚至还有在喷发的火山口。

他的衣衫上布满了血迹,而且比大莽的乞丐身上的衣衫还要破烂。

他的面前,已是天魔狱原。

虽然那日因为激愤而不顾一切的想要杀死那名炼狱山神官,然而因为那名炼狱山神官得到了如同先前的某名炼狱山大长老一样的不死之身功法,身体和僵尸几乎没有差别,所以他击杀那名炼狱山神官不成,反而在对方的反击下遭受重创。

但在勉强逃出追杀之后,他却是开始朝着大莽前行。

凭借着这个世间现今流传的一些修行之法,是不可能追上甚至对张平形成致命威胁的。

张平的力量来源于天魔狱原,昔日仙魔时期,修魔的未必只有一支,张平能够在天魔狱原寻找到惊人遗迹,那说不定他也可以……哪怕最终真的消亡,只剩下张平所得的天魔宫那一脉传承,但哪怕只是在天魔狱原里发现一些张平的秘密,或许便能得到一些克制之法,便有可能借此击败张平。

所以文轩宇想要来天魔狱原……而他今日也终于做到了,终于绕过了炼狱山控制的区域,潜入到了天魔狱原的边缘。

天魔狱原在大莽本身便是属于炼狱山的领地,炼狱山一直在阻止着除了炼狱山之外的所有人进入天魔狱原,哪怕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进入那样的死亡之地。

在所有比较容易进入,在数百年的探索中比较安全的区域,炼狱山都布置有层层封锁,甚至还驻扎着军队,所以文轩宇此刻能够不被察觉而进入的区域,便属于极其凶险莫测的区域。

这是真正的九死一生的事情。

只是文轩宇看着这片充满死亡火焰的魔域,他觉得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的东西。

所以他甚至没有什么犹豫,便朝着前方走了进去。

……同一时间里,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里依旧一味的寂寒。

一处冻结大船般的冰川后方避风处,一股股像神灵一样扭动的寒气里,一点火光倔强的闪亮着。

一顶堪堪让三人倚坐着的银白色帐篷里,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围坐在火盆旁,火盆里的燃料是奇特的银白色和紫黑色粉末,几乎不需要消耗什么空气,却是能够释放出大量的热力,让这个特制的帐篷中如春般温暖。

已经沿着谷心音留下的一些线索往冰雪神原深处走了许多天,每日眼中所见的景物没有多少的区别,只是空气里细微至极的冰晶越来越多,气温也越来越冷。

用林夕熟悉的零下来衡量的话,温度早已超过了零下数十度的界限。

林夕不知道这冰雪神原的地下或者更深处到底有什么才造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极寒,但事实便是如此,越往冰雪神原的深处,便越像是进入一个超级的冰库。

在我认知的世界里,这样不停的冷下去,这样的温度,简直是超自然的现象。

林夕揉捏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脸上都有种缺氧产生的异样紫红的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缓慢地说道:如果不是怀着什么直接的目的,只是纯粹的旅游看看,在这里就会多些美好的感觉。

南宫未央用了比平时多出三分之一的时间来理解林夕这句话,然后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我们到底能撑多久。

对于取暖和食物,她和林夕、秦惜月不需要担心,学院准备的这种燃料只是一小搓都可以发热很长的时间,她们带着的包裹里,那些学院特制的,可以给人饱足感的丹药,便足可满足三人数月之需。

只是修行者的身体毕竟不是钢铁,每日里的疲惫都深深的累积在骨髓里,谁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之后,她们的身体会彻底承受不住,被疲惫和病痛击溃。

明天开始我轮流背你们一段时间,我的身体比你们强是一个方面,最关键的在于这种地方没有人互相说话,没有人互相鼓励,会更疲惫,而且更容易失去思考能力。

所以谷心音学长的处境比我们更加艰难,我们明日开始前进的速度加快一些,看看能不能快点追上他。

林夕看着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说道。

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还未回答,便在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咿的一声嘶鸣声。

南宫未央和林夕两人几乎同时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进入了条件反射般的状态,两道剑光从帐篷进口的缝隙中钻出,破空而去。

在涌入的寒气一激之下,火盆火焰都为之一熄。

南宫未央和林夕首先魂力布满身体,跃了出去,秦惜月随后跃出。

在扭曲的寒气之中,两道剑光已经狠狠的刺入吉祥对面不远处的一物之中。

此时吉祥的警惕和敌意已然消失,浑身已然雪白,缠绕着强大冰雪气息的它的三条尾巴已经垂下。

然而看清它发现的那物的瞬间,林夕和秦惜月,甚至南宫未央都是不由自主的喝出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即便思绪有些迟缓,然而此时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都能肯定,这是一头妖兽。

空气里有一些澎湃的妖兽魂力气息在消散,有白色和铁灰色的液体在从那头妖兽的体内流淌出来,在这样冰寒的空气里都并不凝结。

然而这妖兽的样子,却实在是太过诡异和古怪了一些。

这头在和吉祥对敌之前,便被林夕和南宫未央联手一击杀死的妖兽,竟然长得就像一柄剑!一柄白色的剑!在古妖林里,林夕和南宫未央也见过了许多古怪的妖兽,然而冰雪神原里这种看上去完全就像一柄一人多高的白色大剑一样的妖兽,却是使得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第八百三十章 征兆和继续从飞剑破开的创口中,林夕看到了很多被剑气撕裂的白色和铁灰色内脏。

这些内脏的形状和人体以及普通的兽类禽鸟的内脏都完全不同,难以区分出什么是心肺,什么是肝脏,或者说这种妖兽的体内也未必有这种脏器存在。

这种妖兽的表皮十分坚韧,有金属的光泽……如果不是有着独特的金属光泽,这种妖兽远远望去给人的感觉恐怕就会像是一根行走的巨大白萝卜,而不像是一柄长剑。

没有看到有什么口鼻眼睛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这种像无柄大剑一样的形体到底是用什么方式行走。

但在先前林夕和南宫未央的感知里,这种妖兽的魂力波动却是至少已经达到了大国师初阶的水准。

看着这头没有在青鸾学院的任何记载中出现过的奇特妖兽,林夕有些迟钝的想着,这么多天跋涉下来的第一个变化,会不会是他们已经接近了某个地方的征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在林夕的脑海之中维持很久。

这些时日里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为强大,让林夕和南宫未央隐然觉得只要在冰雪深原里继续停留下去,终究有一日会跨越大国师阶的水准,到达圣阶之上的吉祥第一个感到了周围天地间的异样气息。

在它发出警惕的嘶鸣声之后,林夕和南宫未央的神情也迅速变得越来越冷峻和严肃。

林夕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条活动的白影,紧接着便是许多道。

秦惜月先是感觉到林夕和南宫未央的异常,接着她才震惊地看到,四面八方寒冷的空气里,有一头头同样的白色巨剑状妖兽,无声的出现。

很快映入她眼帘的就有数十头之多,也不知道后方还有多少。

这时她才看清楚了这些妖兽的行进方式。

这些妖兽和地面之间像是有一层薄薄的气垫在托着它们悬浮滑行,寒气里面开始到处弥漫着妖兽魂力震荡独有的气息。

吉祥发出了一声更剧烈的嘶鸣。

它三条长尾上沁出的白色寒气,甚至在它的身体上方形成了三条燃烧般的白色焰光。

所有从四面包围而来的这些白色巨剑状妖兽感受到了威胁,都是停顿了下来,但这种停顿也只是维持了数十息的时间,等到又有数十头同样的身影出现,这些白色巨剑状的妖兽便又继续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嗤就好像一汪冰冷的湖水被陡然切开。

一道剑光自南宫未央的身前冲出,带出肉眼可见的涡流,落向距离三人最近的一头白色剑妖。

那头白色剑妖身周的寒气骤然一空,都被奇异的吸入了它的体内,在下一瞬间,却又变成了更强劲的寒流,从它的体表沁出,和身体脱离开来,形成了一条冰剑状的寒气,冲向南宫未央的剑光。

这一条冰剑状的寒气自然不可能和南宫未央的飞剑抗衡,且在进入冰雪神原之前,青鸾学院已经为她和林夕准备了两柄初雪剑。

这两柄用某种寒玉材质制成的飞剑虽然在材质的坚韧程度而言只算是中等的魂兵,但在极寒的环境中却反而能够发挥更大的威力,和魂力结合得更好。

在南宫未央平静而严肃的目光中,她的这道剑光陡然向上,直接避开了这头白色剑妖的拦截,狠狠的刺入白色剑妖的体内。

这头白色剑妖没有倒下。

它的身体下半部分在没有魂力喷涌之后,奇异的和身下的冰面吸附在了一起,只是它的生机却显然被南宫未央的这一剑断绝,一动不动的竖在了当地。

又一道飞剑破空声响起。

林夕也开始出手。

飞剑围绕着他们三人和身后不远处的帐篷飞舞,刺入一头头白色剑妖的身体。

这些白色剑妖身上发出的冰剑状的寒气能够冲出数十步的距离,只是攻击手段十分单一,对此时林夕和南宫未央的修为而言,这些白色剑妖只是移动的剑靶,并不能造成任何的威胁。

然而林夕等人的脸色却越来越为难看。

四面八方的寒寂天地里,这种无论是行进还是死去的时候都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白色剑妖的身影越来越多,急剧的动用魂力,使得林夕的身上越来越为温暖,他的大脑和反应也越来越为清晰。

他看着四面八方不停涌出的这种白色剑妖,产生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在海里,而周围有无数的水母不停的游过来一样。

修行者的魂力从来不是无穷无尽的,哪怕是比这种白色剑妖更低等级的妖兽,只要数量足够庞大,便足以将他们活活堆死。

吉祥也发出了焦虑的鸣叫声。

在它吸纳了冰雪神原中某种独特的天地元气,无论从本质还是外观都产生了奇特的异变之后,它在冰雪神原里的感知似乎甚至比林夕和南宫未央还要强。

它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白色剑妖是从哪里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然而在它现在的感知里,这种白色剑妖已经在它和林夕的周围形成了白色的潮水,族群的数量已经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它想提醒林夕和南宫未央不能停留在这里战斗,必须要突围,只是它又有些绝望的觉得在这样的数量之下,根本突围不出去。

一蓬肉眼可见的淡淡元气由一头刚刚死去的白色剑妖身上沁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涌入林夕的体内。

林夕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他的身体不像张平那么强大,即便是吞噬这种级别的妖兽元气,都会让他的身体形成一定的损伤,就像吃下了一剂毒药,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周围的冰地上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数百头的白色剑妖,但感知里新增涌来的白色剑妖却反而接近千头,在这种形势之下,他也不由自主的采取了这种方式,给自己补充一些魂力。

南宫未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和林夕联手杀死这数百头白色剑妖,她体内的魂力也已经消耗了近三分之一。

很显然白色剑妖的数量还远不止她感知得到的千头,外面还在不停的加入。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她对着林夕和秦惜月说道。

她并不丧气,但却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林夕苦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伴随着吸入的寒气,却好像硬生生的吞下了一个冻梨。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的将神天赋也的确没有任何的用处,即便回到十停之前,只要继续在冰雪神原中行走,必定还会遇到这些白色剑妖。

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样接近死亡。

秦惜月觉得这周围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原本走了许多天都根本空无一物的冰原之中陡然冒出无数无穷无尽般的妖兽,她转头看着林夕和南宫未央,道:只是如果就这样死掉,那也实在太令人不甘心了……秦惜月的声音在飞剑的破空声和不断破开血肉的冲撞声中显得十分飘渺。

然而她此时的这一道声音,却骤然好像某条分水岭一般,周围整个天地都突然一静。

在林夕的感知里,在秦惜月出声前,周围天地里这些妖兽还像无数水母一般汇聚而来,但是在秦惜月出声之后,这些无数水母一样汇聚而来的妖兽,却是陡然停滞,然后飞快地往后撤退,朝着四面八方撤退。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周围天地间所有活动着的白色剑妖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那被林夕和南宫未央飞剑杀死的数百头,还一动不动,像一柄柄真正的剑一样矗立着。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显得更加不真实。

难道声音能够吓跑这些妖兽?以至于身体开始大量出汗的林夕有些丧失思考能力,忍不住说出这样一句。

南宫未央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们先前也发出了声音的。

林夕开始感觉到寒冷,他回过神来,开始缓慢的调整自己的呼吸,用魂力震出自己身上已经开始冻结的汗水。

的确之前他和南宫未央都说过话,而且他也可以肯定这些妖兽对于声音根本没有任何敏感的反应。

但看着周围林立着的数百头死去的白色剑妖,他再次被不真实感冲击得有些眩晕的大脑,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妖兽为什么会突然退走。

还要继续下去么?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出声,看着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说道。

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迟钝地思考着,她们明白了林夕的意思。

只是差点死……又没有真的死。

南宫未央抬起了头,看着林夕,比以往显得迟缓,但却又很坚定,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要继续。

第八百三十一章 死在一起又来了。

瓷蓝得给人艳丽感觉的明镜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朝着四面八方延伸的冰雪神原本来只是一如既往的散发着神灵行走般的寒气,说不出的死寂,然而随着吉祥的一声嘶鸣,随着林夕的一声低呼,四面八方的地平线上,陡然涌出无数快速移动的如剑身影,朝着天地间反射出苍白枯燥的光明。

在这种视野清晰的白昼之日,当最前沿的这种巨剑形妖兽冲至林夕等人周围数百步的区域之内时,整个外面视野所能及的冰雪神原,已经全部都被这种妖兽充斥。

两道飞剑再次在林夕等人的身外编织出一张死亡剑网,所有涌入林夕等人百步之内的白色剑妖全部骤然停顿,变成矗立在冰面上的死物。

从高空中往下看去,无止尽往外蔓延的白潮似乎必定将林夕等人彻底淹没,然而在数百头这样的白色剑妖变成矗立在冰面上的死物之后,其余所有的白色剑妖却又如同潮水般开始后退,消失在扭曲如幽灵行走般的寒气里,最终冰雪深原又恢复了一贯的寒冷和死寂。

林夕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体内剧烈流淌的魂力温和的平复下来。

他看着身外矗立如林的白色剑妖尸体,再看到远处那些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白色剑妖,他开始回忆起来自己为什么自己在面对这些妖兽时,总是产生一种在深海之中被无数水母包围的感觉。

最深层的潜意识似乎来源于他在先前那个世界看过的一个科幻故事。

于是他在收起自己飞剑的时候,忍不住慢慢开口说道:想不想听个故事?什么故事?南宫未央面无表情的应声道。

她的面容有些异样的紫红,呼吸也比林夕要灼热得多。

她的魂力修为虽然要比林夕高一些,体内还融合有海妖王这样的力量,然而她的身体在这种地方却是比林夕要羸弱得多,所以在这种地方,她不会比林夕更能撑。

在一片冰海里,有一个人类王国,还有一个水母王国,人类王国的人口不多,水母王国的水母却是数百万,甚至数千万倍,数万万倍人类王国的人口。

要是这些水母都涌入人类王国,那会彻底把人类王国毁灭,只是水母王国的水母国王和所有水母都非常胆小。

最终人类王国威胁水母王国帮他们推一条大船越过冰海,结果绝大部分水母都冻死在了冰海里,尸体堆积成了一座座冰山。

最后水母王国剩下没有多少水母,等到被人类王国灭掉的时候,水母国王和仅剩的水母才开始后悔,想到如果一开始就反抗,死掉的水母都应该没有冻死的水母多。

在这种冰雪神原的深处,人的理解能力会比平时差上许多,但林夕说话本身缓慢,且这个故事实在简单,所以南宫未央脑海之中很快就出现了应有的画面。

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沉吟着,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白色剑妖和那些水母一样,虽然族群庞大,但非常胆小?林夕看着她,点了点头。

云秦人都不像那些水母……我们青鸾学院这么多年最大的成就,便是将云秦人变得不像那些水母。

秦惜月轻声道:所以你始终相信,即便我们回不去,张平也不可能奴役整个世间。

林夕看着秦惜月,再次点了点头。

同一个故事,可以有不同种理解。

只是看着秦惜月点头的同时,他的眼眸深处,却是浮现出了一抹不为人察觉的深深担忧。

那天第一头白色剑妖的出现,的确是某个征兆。

在接下来的这十余日里,他们每一两天就要经历一次和这种妖兽的战斗,周围的气温却是不再继续降低,一直保持在某一个极寒的水准线上。

这种妖兽每次来袭,都是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便消失,每次都是一样。

所以现在联想起那个水母的故事之后,他越来越肯定,这些白色剑妖应该是胆小却没有多少智慧的妖兽。

每次被杀了数百头之后,其余的白色剑妖就会感到恐惧,就会退走,但经过一段的时间之后,这些白色剑妖就又会忘记了恐惧,又会前来,重复这样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似乎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损伤,然而林夕却很清楚一个事实——唯有像海洋那样辽阔到了极点的地方,才有可能孕育出极其庞大的族群。

所以这冰雪神原一定很大,大到完全出乎他们之前想象的地步。

即便气温不再下降,然而现在的气温就已经令人无法承受,他们现在每日里只能花两到三个时辰行走,其余的时间都必须留在帐篷里补充体力和魂力。

即使是这样,深入他们骨髓的疲惫和寒意,还是在每日累积着。

虽然现在他目光里的秦惜月依旧和平日里一样意志坚定,但从昨天开始,他就已经听到了秦惜月有些压抑的咳嗽声。

秦惜月昨天的面容也是和南宫未央一样略带着紫红,但今日里却是有些苍白,她的呼吸声里也带着某种低沉的螺音,林夕很清楚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清楚,如果在这种地方病倒了的话,意味着什么。

我来背你。

林夕转过了身,微微矮身,对着秦惜月说道:我们今天再走半个时辰,便扎营休息。

在这种地方,并不会有什么小儿女的忸怩,以及其它男女之间的想法,前几日林夕也轮流背过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然而今日里不知为何,秦惜月却是有些莫名的沉默,一时没有俯身上去。

她没有察觉林夕眼眸中隐藏着的神色,然而却感觉得出林夕的担忧。

在她看来,最为关键的还不在于此……在白色剑妖出现之后,她们一直都没有再能发现谷心音留下的记号。

这便意味着就算谷心音还活着,但她们却是与谷心音彻底的走散了,而且在这样辽阔和死寂的冰雪深原里,只要错过了数十里的距离,那结果便可能是永不相遇。

走吧。

林夕感觉到了秦惜月的迟钝,他不容分说后退了一些,挨到了秦惜月的身体,将秦惜月背了起来,他略微转了转头,对着秦惜月和南宫未央说道:反正既然决定继续走下去,不管最终我们是否能够成功……至少我不想最后的结局是在这片冰雪神原里,你们两个死了,但我那时还活着。

所以要不行就都一起不行,要死就一起死,不要让我死在你们的后面。

在这种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人的思维会缓慢,人的脑袋会昏沉,但一切的情感也更加真实,也更容易将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话直接讲出来。

林夕此刻的这句话便是如此,他完全就像是在无意识的倒出脑海里的话,没有特别的情绪。

南宫未央微微的仰了仰头,她觉得有些骄傲。

毕竟自己进入这世间几乎所有强大修行者都不敢深入的冰雪神原,见过这样瓷蓝到艳丽的天空,见过还有其余许多世间修行者都无法见到的景象。

然而她也靠近了林夕和秦惜月些,平和地说道:要是实在不成,一起死在这里也不错。

秦惜月放松了身体,靠在林夕的背上。

她某名的有些开心,觉得自己从进入学院到现在,所做的一切,竟一件事情都没有让她觉得后悔。

她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死。

她很清楚即便这些白色剑妖族群和林夕所描绘的水母王国一模一样,但即便是数百头这样的磨,也使得她们的前进的旅程更为艰难。

我也想和你死在一起。

她压抑的轻咳了一声,轻轻地将自己的脸庞靠在林夕的背上。

她靠得是那么的轻,然而却是那么的认真。

对不起。

她轻轻地在心中对这个自己心爱的男子道歉。

就如她一开始所决定的一样,她不想成为林夕的负担。

哪怕她只能为林夕带来一丝活命的机会,她也觉得值得。

第八百三十二章 旷世大战艰辛的旅程依旧在继续。

这种艰辛不只来源于身体每日里不断的虚弱,还在于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旅程到底何时会有尽头,不知道这样的旅程最终会不会遇到他们所期待的东西。

清晨,天空将亮而未亮之时,秦惜月深深地看着冥想修行之中的林夕和陷入睡熟之中的南宫未央,似乎要将这两人的容颜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然后她在火盆之中小心的添了一点燃料,乘着这燃料新生的温暖,她走出了帐篷。

再见了。

她对着身后的这顶小帐篷微笑着,在心中轻声地说着,然后紧了紧自己的衣衫,抑制住咳嗽,用最轻柔的脚步离开。

……林夕在晨曦中醒来。

他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了南宫未央的目光,又看到帐篷里唯有他和南宫未央,于是他在呆了片刻之后,才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他的身体便迅速变得冷僵起来。

我查点过了,她大概带走了十天左右的取暖燃料和食物,还有一些用于传讯的东西。

南宫未央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语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林夕的心脏也和火盆一样渐渐的冷下来。

她觉得她最多支撑不过十天,所以她只带了维持十天的东西。

还有她带走传讯的东西,是为了预防万一……万一她在这十天里面有所发现,她就会给我们发讯息。

他艰难地呼吸着,像说给自己听一样,说道:如果她没有发现什么,那我们会永远看不到她的讯号。

南宫未央没有说话,她保持了沉默。

因为秦惜月的想法显而易见,而且这些在林夕醒来之前,她也早就已经想清楚。

她是上一个轮值时间离开,所以必定不会走出太远。

林夕沙着声音,说道:我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想法,即便我们最终没有能够在这冰雪神原里寻找到什么东西,我们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让吉祥找她……我们可能会吸引那些白色剑妖过来,在无法确定她的具体所在之前,如果她也处于那些白色剑妖的浪潮中,她不可能具有自保的能力。

林夕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开始发出声音让远处搜寻的回来,然后飞快的收起帐篷。

他不可能有什么奢望,只想尽力。

……在不可知之地里的探索就像是在无尽的大海里航行,不知何时才能终结,其中的人,甚至不知道寒暑更替。

世间却是冬去春来,战争还在继续。

在云秦皇帝死去,张平背叛青鸾学院之后,整个世间已经爆发了无数场战斗,有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也有军队之间的战斗,然而所有过往的这些战斗,无论是修行者的数量还是军队的数量,却都无法和这年春里爆发的这场大战相提并论。

数十万人还有无数战马、军械同时出现在一处地方,厮杀了许久,将刚刚冒出嫩芽的山林践踏成泥,热血和破碎的兵器、铠甲铺满原野,地面到处布满着深深的沟壑,燃烧着火焰,漂浮着尘土,且四面八方还依旧有军队在赶来,战斗还在持续……这种画面,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这样旷日持久的史诗级大战却并非爆发在云秦,而是爆发在大莽。

在过往的冬里和初春里,焚毁了青鸾学院所有殿宇的张平没有回到中州皇城,而是亲身带着他的虔诚信徒们横穿了整个云秦帝国的北境,接着穿过了数个最为反对他和许箴言等人掌控的内阁的行省。

这数个已然完成兵变,正挥师进军中州的行省反对势力,在他的亲自扫荡下遭受了极其惨重的损失。

他所降临的战斗,和过往无数年的所有战斗都有很大区别。

因为在以往无数年的所有战争里,即便是再强大的圣师,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击溃军队,不知疲倦的收割生命。

然而他在战场上却是永不倒下,他所经过的地方,永远都只有对手破碎的尸体。

没有军队能够阻止他,不能够杀死他……所有的战斗便失去意义。

即便反对他和中州内阁统治的势力可以攻克一个个行省,但却又会被他击破。

所以不管他身边的虔诚信徒战死多少人,那些战斗最终都是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只是绝大多数反对他的云秦人以及大莽人却依旧不愿屈服。

不管张平有多厉害,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越是在云秦北境至云秦中部杀戮反对他的人,他的行踪便越是确定,越是不可能突然分身出现在这世间的其它地方。

很多云秦人决定要乘他不在大莽的时候攻打炼狱山。

风雨飘摇的大莽王朝在千叶关那场盛会之后,先前炼狱山掌教扶上位的傀儡皇帝和湛台浅唐却是达成了一致,在湛台浅唐开始重整大莽,整个大莽似乎即将迎来来之不易的和平和安宁时,炼狱山却陡然又产生巨大的变化,红袍神官开始接替朝堂的势力,开始抓捕湛台浅唐和支持湛台浅唐的人。

傀儡大莽皇帝终究是皇帝,湛台浅唐又秉承着先前老皇帝的所有力量,而绝大多数大莽民众和大莽军队在心理上又根本不能接受……怎么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陡然之间就又要没有了呢?没有人能够居高临下的掌控所有这些反对炼狱山的意志,没有人能够协调和统御所有人,但当有大量的大莽军队开始朝着炼狱山挺进时,这场史诗级的大战却自然而然的生成。

……这场大战在后世很多人的分析之中,归结于云秦的影响和大莽人压抑得太久。

在云秦帝国和大莽老皇帝的双重影响之下,许多大莽人其实已经难以忍受自己被炼狱山像奴隶一样奴役,但炼狱山的势力太过强大,他们只能将所有的反对情绪死死的压抑在心中,当这样的情绪终于一朝爆发,又没有任何退路时,就会像火山喷发一样的猛烈。

然而又有无数的大莽人却是在炼狱山积年累月的威慑下,早已经忘记了反抗,甚至成为了炼狱山的虔诚信徒,所以也有许多大莽人,许多被这种意志统御的军队,就像朝圣一样从四面八方不停涌来,使得这场战斗不断的持续下去。

所以这是一场举国之战。

一场信仰之战。

这里没有张平这样不知疲倦,哪怕魂力耗尽之后身体依旧比这世间绝大多数魂兵强横的魔王,所以在这种数量级的大战里,任何修行者也依旧只是辅助的力量,尤其是在这种没有退路的狂热信仰之战里,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天空中和战场之中不时有荡漾着圣阶力量的箭矢或者飞剑飞过,战斗的双方都知道青鸾学院也已经出动了许多强者加入了这场旷世的大战。

许多红袍神官在这样的雷霆一击中死去,但依旧有宛如僵尸一般的红袍神官出现在战场之中,陡然将数人化成一条前进的火浪,给进攻炼狱山的军队造成巨大的杀伤,甚至杀死一些夹杂在军队中的修行者。

战场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中慢慢朝着炼狱山推进,不时有军队力竭再也无法继续战斗,退出破碎血肉铺满的战场休憩,在恢复一定的体力之后,再次加入战场。

陡然杀声震天的战场中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并非是来自进攻炼狱山的联军,而是来自已经退到炼狱山前沿一些死火山区域之中的炼狱山方面军队。

沿着炼狱山外围一座座死火山略微倾斜的黑色火山岩地面陡然以某一个固定的频率震动起来。

鲜血和小石子跳动,飞溅起来。

一头头无比庞大的身躯从炼狱山内里走出,给所有已经疲惫至极的人带来强烈至极的视觉冲击感和心理压迫感。

一名来自云秦的修行者用长枪支撑着身体,呼吸彻底的停顿住。

神象军!在千叶关之后被驱赶的神象军,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虽然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可以肯定此刻像一座座小山一样,接替炼狱山方面中军位置的这支军队必定是神象军,然而现在出现的神象军和以往的神象军却截然不同。

现在的这支神象军的身上全部布满了密封的黑红色金属铠甲。

神象鞍座上的除了先前的神象军军士之外,还有炼狱山的红袍神官。

巨大神象身外的这些铠甲符文里,都流淌着热气,流淌着红色的火焰。

燃烧着的神象军开始碾压进攻炼狱山的联军中军。

每一头神象都像从高高的山坡上滚落地燃烧着的巨大铁球,即便是一些沉重的军械,也都被这些神象轻易的掀翻。

……在联军中部的军队在神象军的碾压下开始崩溃之时,炼狱山的内里,却也在进行着一些战斗。

无论是来自云秦还是大莽的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全部老老实实的在战场上战斗,自然有一些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已经先于战斗的大军进入了炼狱山。

第八百三十三章 魔王的死穴从闻人苍月和那数名炼狱山大长老死去开始,炼狱山的红袍神官便已死去得太多。

虽然从张平越过千霞山之后,炼狱山一直在吸收着新血,但在这旷日持久的大战中,又不知道有多少红袍神官死去,所以炼狱山的内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死寂,几乎难以看见红袍神官的身影。

知名的炼狱山修行者已然所剩无几,且大多数都在山外的战场上,只是这种几乎无人的炼狱山依旧十分凶险,一些机关埋伏的威力甚至远远超过红袍神官的威胁。

一名身穿古旧黑袍的老者出现在了炼狱山的一片山崖下。

这片山崖崖壁和炼狱山的绝大多数地方不同,并非是寸草无生,而是长满了奇特的手指粗细的金黄色茅草。

在这些茂密的茅草间隙里,隐约可以看到崖壁的本体却是奇特的紫红色,还能看到这片崖上有很多废弃的矿洞,阴风呼啸,透着异常古怪和阴森的味道。

身穿古旧黑袍的老者面容沉静的走入了其中一条废弃的矿洞,矿洞非常低矮,普通人在里面无法直立,且越是往里,空气越是污浊,越是莫名的发出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

矿洞里的分叉越来越多,越来越通往地心深处,且所有的分叉矿洞之中都许久没有人行经的痕迹,然而有股寻常修行者所不能感知的莫名气息,却是隐隐的从最深处的矿洞中传出。

在搜寻和感知了很久之后,这名身穿古旧黑袍的老者最终发现了这股隐隐的气息,他趟过了一段积着污水,闪着铜绿色荧光的矿洞,最终来到了一个因采掘矿石而形成的洞厅里。

在这个洞厅的最深处,有一个因崖壁渗水而形成的水潭。

水潭始终混杂着一些岩石中溶解出的昏黄颜色,并不干净,水潭的边上堆着一些朽木,内里有一名衣衫都早已腐朽掉,双手都已经被斩掉,面目都被乱发和胡须遮掩住,如野人一样的老人。

这个老人瘦到极点,嶙峋的骨头外面紧紧的包着一张皮,眼窝都已经深陷得如同骷髅一般,然而当身穿古旧黑袍的老人第一步跨进这个洞厅时,他却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想不到还能见到一个老朋友,罗侯渊,你都来到了这里,难道炼狱山已经被你们青鸾学院灭了么?在这样的笑声里,身穿古旧黑袍的学院守护罗侯渊微微颔首,说道:齐逆鳞,我没有想到你还活着。

响亮的笑声过后,老人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却是变得微弱,气若游丝: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真好,这总算也让我回想起一些值得骄傲的光辉回忆。

曾经的南摩国大国师,在南摩国兵败之后不仅不想让炼狱山掌教替换国君,改朝换代,而且甚至想取代炼狱山掌教的位置。

罗侯渊平静地点头:你当然有足够值得回忆的东西。

可是我还是不如炼狱山掌教,还是失败,被他丢弃在这里。

这名名为齐逆鳞的骷髅般老人牵动着枯叶般的嘴角笑了起来,感慨道:我能在这里活下来,不是因为有水喝,有青苔,有蘑菇可以吃,甚至还能吃到一些老鼠,而是因为他已经根本不将我放在眼中,我在他的眼中,被和他击败,最后被他当成奴隶的修行者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时间太久,除了那几个老不死之外,已经没有人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囚徒被他随意丢在了这样的矿洞里。

炼狱山掌教已经死了,那六个老不死也已经死了。

现在接替炼狱山掌教的是一名曾经的青鸾学院学生。

罗侯渊看着他,说道:从某种意义而言,你的仇已经报了。

齐逆鳞如枯叶般的眼皮微动,用一种温润的目光看着罗侯渊,为什么说是曾经的青鸾学院学生?罗侯渊平静地说道:因为这名青鸾学院学生从天魔狱原中得到了传说中天魔宫的传承,然后他背叛了青鸾学院,现在他比以前的炼狱山掌教还要强大。

强大到现在虽然有无数的军队和修行者在进攻炼狱山,但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对付得了他。

齐逆鳞笑了起来:所以你们这些青鸾学院的强者进入炼狱山,只是想多知道一些炼狱山的秘密,寻求到一些帮助。

罗侯渊点了点头。

齐逆鳞有些感慨,轻叹道:想不到我撑着活到现在,终究有些用处。

罗侯渊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此时外界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世间曾有南摩国大国师齐逆鳞这样的人物,此时气若游丝的齐逆鳞也早已经徒有修行境界,而身体已经衰竭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和炼狱山中绝大多数在炼狱山掌教眼中犯了莫大罪孽而被抛在一些深窟中等死的奴隶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许多年前,坠星陵一役过后,南摩国覆灭时,青鸾学院的某份最机密卷宗中,却是通过当时追随齐逆鳞的数名亲信隐约得出一个推论,齐逆鳞是因为知晓了一些炼狱山的秘密,才有足够信心想要取代炼狱山掌教。

这是一个连昔日的炼狱山掌教都不知道的隐秘。

昔日在坠星陵一役中,齐逆鳞和张院长以及罗侯渊这些青鸾学院的强者是死敌,然而当南摩国灭之后,时过境迁,一切却都已彻底不同。

真正的事实,始终处于多方的记载中。

齐逆鳞看着罗侯渊,微笑道;任何一方都会篡改一些事实,魔为了统治世间,自然也会尽可能的将自己描述得更为强大一些,而这样的记载,便会对后世的修行者形成影响,后世的修行者或许会单纯的完全相信记载里的一切。

罗侯渊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看着齐逆鳞,认真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样的事实?现在世间所有的修行功法,几乎都来源于昔日所谓的修仙一脉的修行者,只是失却了其中最精华的部分。

但即便是最强大时代的仙宗修行者,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弱点,他们的弱点来源于自己身体的羸弱。

齐逆鳞牵扯着嘴角,轻声道:但在我得到的一部那个时代的古册里,也清晰地记载着,修魔的修行者,其功法本身,也会有着自己的弱点。

罗侯渊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即便得到昔日天魔宫的完整传承,自身也会有着某一个弱点?是的。

齐逆鳞没有打哑谜,他艰难的微笑着,说道:任何魔王也都有着自己的罩门。

罗侯渊心中被震惊所充斥。

今日世间的一些强者借着大战进入炼狱山,都是为了寻找一些炼狱山的最深层秘密,以及毁坏一些炼狱山的真正力量,然而他没有想到,齐逆鳞竟然会说出这样惊人的秘密。

只是罩门……他此时却无法理解,在中州城一役之中,通过一些亲眼目睹的学院强者的转述,他可以肯定张平在某一时刻浑身都近乎被震碎,如果他的身上有罩门的话,在那时就应该已经死了。

齐逆鳞缓缓抬起头,他的颈椎处发出干涩的响声,似乎马上就会折断。

第八百三十四章 怒罗侯渊很担心齐逆鳞的脖子就此折断,然而齐逆鳞在这样的矿洞里挣扎求生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的脖子就此折断。

魔变始终是过去和现在的修魔修行者最强大的地方。

他用如风中烛火般昏黄和微弱的目光看着罗侯渊,微笑着说道:魔变同样也是炼狱山掌教和过去的成魔者一切力量的来源,几乎所有强大的修行之法,全部要基于魔变之上。

罗侯渊并没有费神去思索什么,因为在支撑了很多年之后,终于得到一个倾述机会的齐逆鳞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修行成了魔变的人,体内的鲜血会受药物的影响彻底的改变,接着整个人的体质便也会改变,很多机能便会增强,然后才能让他们施展出一些独特的手段,比如炼狱山掌教的狱火。

现在张平从天魔狱原中得到的魔变比炼狱山的魔变更强。

罗侯渊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这一点,所以他出声插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

但齐逆鳞却是不以为然的看了罗侯渊一眼,我看过的记载里,仙魔时代的成魔者身体无一不是强逾精钢,而且修炼魔变大有保障,不像炼狱山的魔变一样九死一生,所以我当然知道炼狱山掌教的魔变并非是真正完整的魔变。

但其基本道理也是一样的,而且既然现在炼狱山的掌控者已经是掌握真正魔变的修行者,那我说的便更加不会错误。

罗侯渊沉吟道:所以你说的罩门,便在于这魔变本身?你们青鸾学院包罗万象,有最好的大匠师,也有最好的制药师,老朋友你对药理方面应该也有些涉猎。

齐逆鳞微笑道:在药理上,五谷之气,以及我们服用的任何灵药,都是分别滋润五脏,要用药力来彻底改变人体,这在药理上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上古修魔者的手段远超我们现在的想象,炼制出了魔变的药物,又有魂力的修行之法配合,将成魔者的身体机能改造到极其强大的程度,但药气要做到调理五脏均衡,却还是无法做到完全自然,五脏之中,肝脏便承受了解除魔变毒性的重任。

罗侯渊知道齐逆鳞已然说到最重要的关头,所以他即便心中疑惑更浓,却是依旧保持了沉默。

火旺则血旺,气血旺盛,药力便更盛。

所以在那个时代的成魔者,在真正成魔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制怒。

齐逆鳞看着罗侯渊,神情莫名的温润道:魔王真正的罩门在魔变,魔变的罩门在肝脏。

越是发怒,肝火越旺,肝脏遭受的损伤便越大。

所以上古的成魔者大多断绝七情六欲,极其冷漠。

他们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们真正怒火攻心一次,内脏就像被狠狠刺入了一剑,他们的身体便要遭受严重的损伤。

发怒的次数越多,他们遭受的损伤越大,轻则根本无法承受魔变的副作用,无法魔变,重则直接衰竭而亡。

罗侯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所以魔王的罩门在于怒火,要对付魔王,最有效的一点,便是要设法令他真正的愤怒?齐逆鳞脸上的肌肤像许多枯叶抖动了一下,他的脸上流露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表情,我已经验证过这点,而且差一点便成功了……我想在我被斩断双臂,震碎体内许多经脉丢到这个矿洞里自生自灭的这么多年里,炼狱山掌教一定很少发怒,他一定非常的威严冷漠。

罗侯渊听出了齐逆鳞这句话里的某些关键意思,他看着齐逆鳞,问道:你当年做了什么事情激炼狱山掌教发怒?他有一个女弟子。

他和那名女弟子之间到底有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欲之事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对那名女弟子极其钟爱,一心想要让那名女弟子成为新的炼狱山大长老。

齐逆鳞看着罗侯渊说道,然后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擒住了他最钟爱的那名女弟子,然后我将他那名女弟子送入了最低等的妓院,最后还让她和一个让我都觉得恶心的龌龊男子生了个儿子。

然后我派人将她一家都送回了炼狱山,送到了炼狱山掌教的面前。

罗侯渊脸色略微难看了些,说道:怪不得他最后不直接杀死你,而是把你不死不活的丢在这里,让你受这么多年活罪……对任何人而言,最令人愤怒的不是将他钟爱的一件东西直接毁灭,而是将他最钟爱的那件东西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令他自己都深深的厌恶。

只可惜他所修的魔变不够强,这种怒火并没有能够达到让他直接死去的地步。

而且那名女弟子的确对他而言太过重要,所以今后我再做出一些想要令他愤怒的事情……有那件事情在先,我却已经无法再令他怒火攻心。

齐逆鳞遗憾的叹息道:所以最后我才在这里,而他却依旧坐在俯瞰天下的宝座上。

罗侯渊没有时间去理会齐逆鳞的感慨,在他的感知里,他的到来也打破了齐逆鳞维系着生命的状态,即便将齐逆鳞带离出去,可能接触到外面阳光和新鲜空气的瞬间,齐逆鳞便会死去。

所以他想了想,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天魔狱原里有独轮金属傀儡和火魁这样的东西?在记载里,占据北面世界的仙道修行者和占据南面世界的修魔者都制造过许多强大的金属傀儡,在那个对于符文和诸多炼器材料有着极其深刻认识的时代,对于一些修行之地而言,制造出一个圣阶的金属傀儡比培育出一名圣阶的修行者反而要容易许多,所以那个时代交战时,都是不少修行者带着大量的金属傀儡或者妖兽。

齐逆鳞有些疑惑的表情:你们北面的古修行者的主战金属傀儡是青鼎怪、剑仙,而魔王的御下,其中有一种便是喷火的傀儡。

火魁应该也是昔日成魔者统御的妖兽之一,只是这些东西,竟然也出现了?罗侯渊看着他点了点头:至少目前是出现了这两种东西,且张平已经拥有了炼制金属傀儡之法。

看来这真是一个魔王降临的时代,那时普通的金属傀儡,在现在却是圣阶的无上力量。

齐逆鳞震惊地看着罗侯渊,现在这金属傀儡的数量多不多?罗侯渊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平静的摇头,道:不算多。

独轮金属傀儡的最核心部件,其实是内里的一块晶石。

齐逆鳞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着,缓缓地说道:那种晶石能够持续不断的通过铠甲身上的符文配合,吸聚天地元气。

那种晶石被称为源晶。

如果始终只是那些独轮金属傀儡,便说明只是废物利用,从损毁的独轮金属傀儡中取出那种晶石装配到新的独轮金属傀儡之中。

罗侯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理解,然后他接着问道:那他是如何控制这些金属傀儡的?还有那些火魁呢?齐逆鳞摇了摇头:独轮金属傀儡只靠符文的一些独特气机锁定,在触发之后,便会一直战斗,直到积蓄的力量耗尽,或者那名控制着在现场接触,至于火魁,应该是和控制绝大多数妖兽一样,依靠某种独特的食物。

炼狱山掌教的死亡,无数人进攻炼狱山……一个真正的魔王降临世间,修行者和魔王战斗,这是何等精彩的时候,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齐逆鳞的脸上浮现出了某名的神光,目光却是如鬼火般渐渐的黯淡下去。

罗侯渊知道自己的到来使得齐逆鳞一贯的状态有所改变,此时齐逆鳞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尽头,谁也不可能改变。

虽然无法再问更多的话,但今日齐逆鳞所说的这些,对于青鸾学院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收获,所以罗侯渊微微躬身,送别这名曾经的敌人。

第八百三十五章 重逢冰雪神原的又一个清晨,面容雪白的秦惜月一面咳着,一面强行支撑起身体,开始注视着周围的景物,以确定自己不要兜圈子。

在这种极寒的神域里,即便随身带着青鸾学院的药物和取暖之物,然而和先前她的预估一样,她体内的积寒越来越严重,这几日她在睡梦中总是觉得自己置身于湿冷的青苔中,而且经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醒来。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数的杂音,就好像有许多小冰砂在她的胸口内里磨,要将她的胸肺都磨穿,磨烂。

她长得极为美丽,然而她却不是花瓶,她的意志比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强,在学院的许多讲师都一致认为唯有圣师才能深入,才能保持清醒的冰雪神原深处,距离圣师还有极远距离的她却是凭借着坚强的意志,一直到此刻还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人的意志力是无穷的,有些时候甚至强大到令自己都吃惊的程度。

秦惜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带着自己的身体一再突破极限,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境界都在随之快速的增长。

只是当在这个清晨艰难的站起,感觉到瓷蓝的天空都渐渐有些黯淡下来之时,秦惜月便知道自己就将告别这个世间。

因为剧烈的咳嗽和难以呼吸,她能够进入冥想修行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在这种地方,只要体内的魂力断绝,再强大的意志力,也不可能使得自己的身体能够抵御极寒。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滴落,变成两颗璀璨的冰珠。

看着这两颗眼泪化成的冰珠,她却没有丝毫的悲伤。

周围的冰雪深原都是灰蓝的色彩,然而这两颗纯净的冰珠在阳光下,却好像孕育着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在青鸾学院时,自己和林夕的误会,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喜欢上林夕。

她见过学院里风淡云轻,不与人争的林夕。

她见过在碧落陵中垂死绝望心死的林夕。

她见过在东景陵浴血战斗,疲惫到一根手指都懒得抬起的林夕。

她见过和自己一起离开魔眼花山坡的林夕。

她见过和高亚楠成亲时,快乐的林夕。

直到此时,她都没有为自己喜欢上林夕而后悔,所有一起经历过的片段,都成了她脑海中最宝贵最珍惜的画面。

喜欢,并不一定要在一起。

当离开这个世间时,想到对方都依旧充满感动和温馨,双方在对方的脑海中的样子依旧美丽,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秦惜月继续往前走着,她想到自己在林夕脑海中的样子,也会一直那么美丽。

她的确很美,在冰雪神原中行走的她,的确美丽得惊心动魄。

……瓷蓝色的天空渐渐黯淡,又开始变得无比明亮。

秦惜月知道这天空的色彩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这只是因为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幻觉。

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原本似乎一成不变的冰川里,却蓦然又多出了些许生动的颜色。

她也以为是错觉。

但当她眯着眼睛,注视着那瓷蓝天空下闪烁出异样生动颜色的冰川时,一丝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却在顷刻间占据了她的全身,让她不停的颤抖起来。

那是金黄的颜色。

她看清楚了,那是一些穿刺在冰川上的魂兵!她肯定不是错觉,因为如果是错觉的话,那些魂兵的形状以及篆刻在兵刃上的符文不会那么的真实。

她的体内好像凭空的注入了一些力量,让她彻底的抛却了疲惫一样,走到了已经距离她极近的冰川前方。

然后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

如果说冰雪神原里的冰川都像是一条条被冰封住的大船一样的形状,那她面前的这片冰川后方,就好像又被一场巨大的风暴和无数的陨石砸过。

地面上有许多溅射状的巨坑,许多冰川像破碎的殿宇一样崩塌着,除了一些金黄色的兵刃之外,她还可以看到冰雪之间横卧着金黄色的尸体,甚至有金黄色的尸体深深的嵌入在冰川内里,像投石车投出的石弹一般,将冰川打出巨洞,并绽放出许多到此时还未消除的深深裂纹。

这些尸体之所以是金黄色,是因为他们的身上都穿着金黄色的铠甲。

这些铠甲上面篆刻着奇特的龙纹,甚至还镶嵌着比闪电还要夺目的宝石!真龙宝石!所以这些人便是追随着云秦先皇的最强大的一批修行者,真龙卫!所以这里……便应该是当年张院长和真龙卫交战的战场!秦惜月没有第一时间去细看那些真龙卫和那些穿刺于冰川间的真龙魂兵,她没有第一时间通过这样的场面去想象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是如何的惨烈和惊天动地,她只是不自觉的抬起头,尽力朝着前方最远处望去。

她的视线尽头,依旧看不到有什么明显的遗迹,然而她至少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就在张院长昔日行经过的路线上。

……几乎同一时间,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视线里,再次出现无数快速移动的如剑般身影,反射着枯燥的白光,形成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白色潮水。

看着再次去而复返的充斥天地的白色剑妖,林夕明知道这些白色剑妖今日依旧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但他的嘴里和身体里却是不可避免的充斥满冰冷的苦意。

已经是秦惜月离开后的第九天,他们和吉祥依旧没有能够发现秦惜月的踪迹。

他已经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秦惜月。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这无数白色剑妖铺天盖地而来,就连他都有些开始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道光亮。

他看到远处,好像天地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细小但明亮的光柱!这条光柱让林夕的浑身一僵之后,差点控制不住的狂吼出声。

南宫未央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开始朝着那道光柱发出的方位狂掠。

林夕也开始动步,牢牢的跟在南宫未央的身边。

两团剑光如飞舞的狂雪,将一头头白色剑妖的生命收割,定于雪地上,成为永恒的冰雕。

这些白色剑妖来时依旧和平时一样气势汹汹,然而随着林夕和南宫未央前所未有的快速前行,当数百头白色剑妖在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身旁形成两排白色的树林之后,这些白色剑妖再次陷入了恐慌,拼命地往外逃遁。

林夕和南宫未央收起了飞剑。

这些已经陷入恐慌的白色剑妖也依旧在拼命溃逃着,它们没有多少智慧,且被恐惧充斥的脑袋里,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不应该存在冰雪神原里的可怕生物拼命追着它们不放。

林夕和南宫未央之前的确从未这样狂掠过,他们需要尽可能的节省魂力和体力,此刻只是想要尽可能快的接应那道讯号的发生处,他们生怕自己赶得慢了,最终错过什么事情。

他们的身影要比所有的白色剑妖快得多,他们甚至开始接近某一个方位的白色潮水的外围,在某一时刻好像在引领着这些茫茫的白色剑妖奔跑。

所有的白色剑妖在这个时候都想尽可能的远离这两人,有一些年岁最大,最为衰老的白色剑妖跑得最慢,它们来的时候也是最慢,隔着数万数十万的白色剑妖,还没有见到林夕等人,就已经开始溃败,陷入了同化的恐惧之中,而现在它们跑的时候也是最慢,落在了最后。

所以一些原本遇不到的,在此刻却是变成了相逢。

林夕剧烈地喘息骤然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他看到自己视线里,某一头气息苍老的白色剑妖的身上,有一条明亮的金光。

那是一片金黄色铠甲的碎片,被某种力量如同贴狗皮膏药一样,硬生生的映在了那头白色剑妖的身上。

那片金黄色铠甲的碎片上,有着一些在这个世间的其余人而言,根本难以理解的纹理,但这些纹理对于林夕而言却熟悉到了极点。

不止于此。

这头白色剑妖的身上,还有数条剑痕形成的伤疤。

这些伤疤在这个世间的人眼中,依旧是形成两个玄奥难言的符号:HI。

然而这两个符号,却是如同一个完整的世界,带着难以想象的气息,冲击在林夕的心中,冲击在他的身上。

嗨!林夕不自觉的朝着那头白色剑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的飞剑飞了出去,没有杀死那头白色剑妖,只是将那片金色的铠甲碎片从那头给他带来这样讯息的白色剑妖身上切了下来。

当飞剑将金色铠甲碎片挑起,朝着他飞过来的瞬间,他感觉到了这个世上有时候真有奇迹。

然后他又马上想到有人和他说过,这个世上从没有奇迹,只有人的意志,才能够真正的创造奇迹。

他也取出了用以发出讯号的银白色金属长管。

在他的魂力贯注下,银白色金属长管中冲出了细长而明亮的黄色焰光,直冲上天。

前一道黄色焰光还未完全消失。

然而就在林夕这道焰光冲上天空之后,又一道明亮至极的细长黄色光焰,却又在更远处亮起!第八百三十六章 自有答案林夕看到了许多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也看到了这些金色光芒中嘴唇都好像要冰冻起来的秦惜月。

他在散落着真龙魂兵和掩埋、镶嵌着真龙卫的冰雪神原里,和秦惜月重逢。

他看着秦惜月,没有说话。

然而秦惜月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既然重逢,那他就不会让她在他之前死去。

无数纯净的明亮的光丝从林夕的身上沁出,落到秦惜月的身上,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桥。

林夕的心中里有着更多的情绪。

今日所有的重逢和奇迹,都让他感觉到这世间真挚情意的宝贵,都让他心中流失的信心回到他的体内,让他觉得一切的不可能都有可能成为可能。

光明渐隐,秦惜月看到上方的天空再次变得瓷蓝而艳丽,她从林夕的眼神里也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然后她的身体再次微微颤抖起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她看着林夕手里紧紧地抓着的那片金色铠甲,满怀着期待的轻声问道:这是什么?这是指引……这是张院长留下的指引。

林夕说出了她希望听到的话,让她几乎像重生般忍不住欢呼出声。

……喂……我都已经累得不行了,你们就不能有些尊老爱幼的精神,主动走快一点来照顾照顾我么?非得走得这么慢,让我也要过来凑你们?又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预示着再一次的重逢。

谷心音说的话依旧很想让人揍他,然而不管他的话多么讨厌,不管他挨过多少次揍,在很多年里,他却总是学院里最令人怀念,最受人欢迎的人。

看来我们之前走偏差得很远,我之前已经发过几次讯号,但显然你们都没有看到。

谷心音将身上粘附的一些冰碴都拍打掉,直接支起了帐篷,他甚至没有问什么,便已经通过那两道先前相距极远的光焰和林夕等人脸上的表情,猜测出了林夕、南宫未央和秦惜月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好歹发现了那一块地方。

他在特制的毯子上坐下,看着林夕、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轻咳了两声后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活着就好。

南宫未央是异类,她也不会有太多多余的情绪,所以在帐篷里挤着坐下之后,她就想了想,问道:你早就已经发现这个地方了……你一开始是通过什么寻找张院长的踪迹,给我们留下一些指引的?一开始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张院长,那自然是一路向北,尽可能的前往冰雪深原的深处看看再说。

后来也我也遇到了这些胆小的妖兽。

然后我就是追踪其中的一些溃逃的妖兽,才发现了那些真龙卫战死的地方。

神容很是憔悴的谷心音兴致勃勃的微笑道:我想既然是妖兽,那一定要吃东西,既然有这么大的族群,那它们所居的地方一定会和这冰雪神原的绝大部分地方不同,哪怕没有什么遗迹,只要不是像这里这样到处布满死寂冰雪,哪怕只是能够让我们缓过劲,可以当成一个补养地的地方,那我们对于冰雪神原的探索,也不会那么凶险。

后来这个计划有些失败的是,冰雪神原太大了,我追得我都耗不起了,还没有发现这些东西的老巢到底在哪里。

南宫未央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个计划的确有点失败。

这就是张院长留给我们的指引?谷心音微微一笑,舔了舔有些冻裂的唇角,看着之前除了重逢时对自己行礼,却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的林夕,看着他手里抓着的那一片金色铠甲:你应该看得懂张院长的文字……我现在只希望张院长所说的地方离我们不是太远。

谷心音的话有些跳跃,但林夕和南宫未央以及秦惜月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谷心音还是他们,他们的身体都已经不容乐观,支撑不了太久。

他说的地方距离我们还很远。

林夕看着手中带着一个世界的气息的金色铠甲碎片,没有等到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绝望,便已经马上说道:但学长你的想象是正确的,我们可以到这些妖兽的领地去恢复体力。

当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谷心音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收敛了。

在笑容消失的时候,他的眼角和眼眸里便全部布满掩饰不住的沧桑。

他不像林夕一样和张院长来自同一个地方,有许多旁人难以理解的感触,然而张院长这三个字,对于他和许多云秦人而言,当然也有着许多林夕不能感觉到的意义。

这些妖兽的领地里有什么?他彻底放松了下来,也不再心急,和声问道。

是一片热湖。

林夕看着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补充道:是一片地热融化冰川形成的热湖,足以让人觉得很暖和,而且里面也有很多更低等的生物,张院长说里面有种东西像海参,味道很好还能大补元气。

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已经不自觉的彻底陷入了安静聆听的姿态。

谷心音的目光再次深深的停留在林夕手中的金色铠甲碎片上,这里面还有什么?他还说了什么?他还说,等到我们进入热海,当那些妖兽发现我们并不是要抢占他们在热海里的食物,某种腐烂的植株生成的淤泥之后,它们便会开始和我们相安无事。

林夕看着谷心音,缓慢地说道,他还告诉我们,在经过那片热海过后,我们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将会到达他最终到达的地方,传说中的青鸾宫遗址。

他还说除了将神之外,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够进入青鸾宫。

他说如果真有我这样的人出现,便自然能够进入青鸾宫,自然能够得到他留下的东西。

他还说,如果他只是留下了这样的东西,最终依旧没有回到青鸾学院的话,那一定是探索一处地方的时候出了些意外。

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的呼吸骤然有些停顿。

林夕抬起了头,他明白他们眼中的意思,然后摇了摇头,这上面已经没有更多的记载。

所以我们不可能知道他出了什么意外。

南宫未央皱起了眉头,看着林夕道:但只要我们进入青鸾宫,一切都会有答案。

我希望他还活着,只是被困在哪里。

秦惜月忍不住轻声道:我想像他那样的人物,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之处,总会想些可以万全的法子。

是的。

南宫未央看着林夕,道:你说过,将神便是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这片东西上并没有说青鸾宫有多少危险,如果青鸾宫是死地,那他至少便会说明,更不会让后来人再进去。

林夕点了点头。

他当然也希望张院长还活着,然而他也明白南宫未央一开始的那句话是对的,只有进入青鸾宫,才会有最终的答案。

第八百三十七章 终点瓷蓝色的天空开始飘雪,然而行走在大雪中的林夕却感觉到空气里的寒气在一点点消退。

他知道热湖已经就在前方不远处。

蓝灰色的冰川之间,陡然冒出了一圈异样的黑色。

那是冰川下岩石的本色,当林夕等人登上这些黑色的山岩,他们再次看到了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他们看到了一片广阔到看不到对岸的热湖。

湖水是乳白色的,升腾上天空的热气变成了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有些重新落回湖里,有些飘向远方。

湖岸边的岩石缝隙里生长着许多像桑树一样的树木,开着的却是奇特的白色小花。

湖里的岩石上长满了肥厚的墨绿色水草,像一条条长长的鱼尾。

就在靠近林夕等人这一侧的某条湖岸线后,是一片极其平坦的雪原。

无数的白色剑妖就像企鹅一样聚集在那片雪原上,密密麻麻,如同一个庞大的帝国,根本看不到尽头。

因为经常上下湖水间的关系,那一片雪原不仅被磨得光滑,而且由层层干净的湖水凝结而成,不再是冰雪神原的蓝灰色,而是纯净的白色。

……温暖的湖水渐渐将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积寒从体内迫出。

追寻着昔日张院长脚步的林夕和谷心音、南宫未央、秦惜月,开始在这片热湖里温养。

在最初更为决烈的飞蛾扑火般攻击之后,认识到林夕等人的到来对它们的繁衍生息没有任何威胁的白色剑妖们,也开始真正变得如同无害的企鹅一样,甚至将林夕等人视做不存在。

当体力慢慢的恢复,当身体和意识不再为极寒所左右,林夕开始感觉到先前艰辛的旅程对于修行的好处,他感觉到更为澎湃和凝聚的魂力在体内流淌,他感觉到自己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在这样的感知之下,他甚至感觉到脑海之中的那一个轮盘也变得更为清晰。

然而他也开始隐隐的感知到了自己的肝脏相应于体内其余脏器和血脉的不对,他感觉到好像留下了永久的隐伤一样……那些被魔变药物改变了的血液,在流淌过自己的肝脏时,却也像无数张细微的嘴一样,在吞噬着肝脏鲜活的元气。

在林夕开始感知到自己体内的一些异样,却不明到底是什么缘故之时,完成了整个云秦北境和中部行省镇压的张平,暂时消隐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张平也只是停留在云秦的某处温养,然而因为不明他的踪迹,持久了无数时日的炼狱山大战便以战死十余万人,小半炼狱山损毁的结局而告终结。

让温养中的张平感到体内隐隐作痛的不止是肝脏,还有他的心脏。

他心脏的伤痛是来源于天魔宫浴火重生的功法,这门功法可以让成魔者利用外界强大的力量和元气,以霸烈的碎身重塑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为强韧。

这是一种就像锻铁一般锻造自己的残酷功法,但在碎身的那一瞬间,却是要用自己的魂力取代心脏的作用,最终还是会对心脉造成一些严重的损伤。

至于魔变的弱点,他得到的传承之中根本没有任何的记载,然而在温养之中,他却已经想明白自己肝脏所受的损伤,来源于自己那日的震怒。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制怒,所以他的面容和目光开始变得更为冷漠。

……晨光来临,整个大荒泽从睡梦中苏醒。

一片旅人芋林地里,发出了许多沉重的踩踏泥水的脚步声。

一群群墨绿色巨蜥在林间穿过。

高亚楠坐在其中一头巨蜥骑乘的背上,她的目光停留在周遭的景物上,然而心中却一直装着最遥远的北方。

同一时间,安可依在大荒泽地下的某个洞窟里,正进行着已经失败了无数次的试验。

她面前的小瓶中有一些稀释了的黑色血液。

这些黑色血液来自林夕的体内。

她将一些炼制而成的药液滴入了稀释的黑色血液之中,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炼制的药液,依旧被这些黑色血液侵袭,吞噬掉。

试验再次失败,然而她却依旧没有放弃,再次捧起了一些书籍和一些药液,开始思索。

……炼狱山的大战随着张平的陡然消隐而结束,因为担心张平的突然出现,许多反对势力都开始了更深的蛰伏,在隐忍之中积蓄着力量。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只要无法杀死张平,即便将整个世间都战得支离破碎,获胜的一方依旧会是张平。

而且所有人也很清楚,哪怕张平就一直隐匿着自己的踪迹不断潜修下去,他的信徒也会越来越多,他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

哪怕没有中州城内阁的支持,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张平存在的一天,这世间所有反对他的修行者,便只能像老鼠一样躲着。

在热湖恢复了足够的体力之后,林夕一行人又开始了在冰雪神原中的跋涉,但此次和之前不同,因为有了明确的指引,即便旅途和之前一样的漫长,即便所有的人再次变得虚弱下来,但眼睛里的光芒却依旧明亮。

快到了?渐渐的极寒的天地里似乎变得没有风在流动,空气里令人最为难受的极细小冰晶也开始消失,当林夕拒绝了休憩的提议,沉默的看着前方的某处时,南宫未央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她转过了头,看着林夕问道。

没有风声,天地太过死寂和空旷,南宫未央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却传出去很远,即便在很远的冰川间,都传来隐隐的回响。

在一遍遍的回音里,林夕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因为有着先前的真龙卫战场和热湖这两个最明显的定位点,再加上金色铠甲碎片中一些明显景物的指引,寻觅路途已经变得极为容易。

在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肯定地轻声道:就这样直直的过去,最多还有三天。

关于张院长本身和这传说中的青鸾宫遗迹,每个人心中都有无数的猜想,但正因为猜想太多,再去讨论什么猜想便失去了意义。

即便是谷心音也不去谈张院长的生死,只是朝着目的地不断的前进,前进。

越是接近终点,这样的旅途在人心中就越是漫长。

他们甚至有些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只是感觉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连绵的黑色崖体。

那是岩石本来的色泽。

这种本来的色泽,便意味着这片崖体的后方就像那片热湖一样,和这冰雪神原的别的地方有着很大的区别。

林夕看着这片高高突起的黑色崖体,他的胸口难以抑制的充满了难言的情绪,让他的双手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秦惜月怔怔地看着那片连绵的黑色山崖,问道:我们到了?林夕没有出声,但却是用力的,重重地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确认,秦惜月的眼中湿润了起来,几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再次掉落下来,而她的脸庞上,却是充满了骄傲的笑容。

她还不是圣师。

然而却在所有记载里唯有圣师才能深入的冰雪神原里穿行,最终马上就要接触世间最神秘的不可知之地,这种超越生死达成的满足和骄傲感,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终于到了。

在刚刚进入青鸾学院,看到张院长留下的碑文时,林夕就已决定一定要到冰雪神原中来看一看,因为这个改变了这个世界的中年大叔,对于他而言,却还挟带着另外的一个世界。

此刻在这里,他的面前,他只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终于真正的重合在了一起。

一股难以言语的气氛笼罩在他们所有人身上,他们所有人都开始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朝着前方那片黑色的山崖机械般的前行。

庄严神圣的气息,便直接从这片山崖的后方升腾而起,在他们登上这片山崖的高处,看到后方的世界时,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更加无法言语的震撼里。

他们的面前是虚空。

山崖的后方不是平地,而是陡然凹陷下去的山谷。

山谷朝着无尽远处平坦的延伸,山谷里都是比水晶还要纯净和璀璨的菱形寒冰。

这些水晶般的菱形寒冰,小的唯有一人大小,大的却是如同一座山峰。

而这些寒冰无尽的蔓延开去,使得他们置身的这片崖壁就像是海边的山崖,他们就像是在这片崖壁上看着一片大海。

在一片巨大的冰棱拥簇着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殿宇。

即便林夕肯定那座基于许多水晶般的冰棱上的巨大殿宇就是传说中的青鸾宫遗迹,但传说中的地方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还是让他不免产生不可思议和不真实的感觉。

谷心音、南宫未央和秦惜月也是震惊到惘然,久久不知动作。

那座殿宇比世间任何的殿宇都要宏大,光是殿宇前一片空地,都是中州皇城前的广场数倍大小。

殿宇是由一块块青玉般的石头垒砌而起,只是一两块这样的石头的高度,便已和中州皇城的城墙差不多高。

更接近神迹的是,这座殿宇的通体,周围的冰晶山谷里,都布满着巨大的符文,有数百条冰晶道路,就像一条条拱桥一般,连接着周围的巨大冰棱,通向这座巨殿。

最先恢复一些平静的反而是林夕。

因为在先前的那个世界中,他毕竟看过一些同样庞大的建筑。

我们走。

他第一个出声,由山体的略微平缓处借力,不断的飞跃而下。

巨大的古殿越来越近,无论是巨殿上还是冰晶上的巨大符文,都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有些符文甚至已经失去了鲜艳的色彩,然而当林夕还只是接近到这些符文蔓延的外围,在距离其中一条布满符文的冰晶道路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一股磅礴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无形力量,陡然从所有符文中生成,压在了林夕的身上!噗!林夕的口中鲜血狂喷,他的身体直接像脱线了的风筝一样,被震得往后抛飞出去,抛在高空之中。

第八百三十八章 粉碎这股震飞林夕的力量甚至远远超越了千叶关前炼狱山掌教的大圣师阶的力量,即便林夕已是圣阶,且整个世间也唯有张平的身体比他强横,然而被这沛然的力量震飞的瞬间,林夕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伤势直接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只是面对死亡的直觉,便让他直接推动了脑海中的那个轮盘。

他回到了一息之前,身体猛的在那力量震荡而出的界限前顿住,同时对着跟随在身后的谷心音、南宫未央和秦惜月发出了一声厉声低喝:不要上来!三人的身体在他的身后急剧顿住。

林夕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如果没有将神天赋,那他现在已经死了,一股恐惧的余味不停的泛上来,让他连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出汗,结成冰晶。

怎么?南宫未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极其警惕地看着林夕前方的冰晶道路,虽然不知道林夕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停下来,但只是从林夕身上的气息,她就可以肯定前方的平静里肯定孕育着极大的凶险。

让我想一想。

林夕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彻底的平静下来和思考,他先退了两步,说了这一句,然后将自己的呼吸调匀,在抬头看了前方那条冰晶道路和其余数百条同样通往上方殿宇的冰晶道路许久之后,他的视线里,这些冰晶道路也越来越像一条巨大的符文。

他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才看着等待着他的南宫未央等人,说道:我想我明白了张院长为什么说这世间恐怕唯有将神才能通过这片冰晶神谷,进入这传说中的青鸾宫。

他身后冰地上的三人自然不可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南宫未央很直接地问道:为什么?林夕没有先行回答她的问题,一道剑光从他的身后飞出,掠过了他刚刚进入的区域。

没有任何的异变产生,只在他的这柄飞剑朝着冰晶道路上的随意一条符文落去,看上去好像要设法损坏这条符文,当剑光将要接触到这条符文时,他们前方的这片天地才陡然一震,一股令大圣师都要战栗的磅礴气息,汇聚成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林夕的这柄飞剑上。

在异变发生的前一息,林夕便已主动断绝了和这柄飞剑的联系。

所以在这种世间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面前,他虽然没有受什么损伤,但他这柄飞剑,却是直接就被震得化成了一条流光,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如果将这里的这么多符文连接在一起,看成一个巨大的法阵的话。

这里的每一条冰晶道路,都像是一个可以进入的阵眼,然而如果我领会得不错,这些冰晶道路里,唯有一条才是真正的可容人进入的生路。

直到此时,林夕才看着那布满整个冰晶山谷和殿宇的符文,缓缓地说道,而且这个巨大的法阵有独特的气息感应,如果不是像我方才那样做出想要直接破坏符文的举动,震荡不到符文里弥漫的元气,那唯有人进入的时候,才会发动。

南宫未央的心头都不由得猛地一颤,她的脸色有些微白,看着那数百条冰晶道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道路只有人走进去才会发动,魂兵等物,哪怕魂力震荡进去,也不会发动,所以别的试探手法根本无效?林夕点了点头,在南宫未央等人所不知的时间里,他又已经做了数次试探,所以他比方才更为肯定。

他接着说道:除非有谁能够真正参悟出这些符文的奥秘。

秦惜月和南宫未央互望了一眼。

这些符文和现今修行者世界的符文完全不同,即便是整个青鸾学院聚集在这里,穷极数代的时间,都未必能够研究出其中几条符文的奥秘,更不用说能够理解所有这些符文的奥秘。

不,如果换了炼狱山的话,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进入。

只是秦惜月却又摇了摇头,看着林夕道:如果是炼狱山,他们可以用奴隶或者红袍神官的性命,一个个的去试。

林夕看了秦惜月一眼,又转头认真地看着那些凌空廊桥一样的冰晶道路,然后他摇了摇头,我想应该也没有用处。

秦惜月一怔,为什么?林夕伸了伸手,点着前方高处:你看,这些道路纵横交错,而且分成数层,最终才到达这殿宇前方。

应该是每一层你经历数百种可能之后,到上一层又要经历数百种可能……这数层累积下来,数量的级数会达到恐怖的地步,而且谁也不知道这大阵自身会不会有所改变。

如果只是牺牲数百条性命就能进入这传说中的青鸾宫,那我想张院长也不会说这世上恐怕只有将神才能进入这青鸾宫。

顺着林夕的目光看去,秦惜月看到那每数条冰晶道路每往上上升一段就会出现一个连通的平台,然后又分化出数条冰晶道路。

再听到林夕这样的话语,她的面容便不由得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无所谓。

南宫未央的面容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转头看着林夕,道:你反正能够找出正确的道路的,对不对?林夕点了点头,他看着面前这一条条冰晶道路,嘴角泛出些苦涩的意味。

如果张平还是和在青鸾学院的时候一样,如果他们不需要比张平的力量提升更快,那光是眼前这些冰晶道路,对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的修炼手段,每一次真实的死亡威胁,都可以让他的修为有所进步。

林夕开始动步。

他一次又一次的被震飞出去,一次次的面对死亡。

在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的眼中,林夕只是休息了很多次之后,便带着他们走上了其中一条通往青鸾宫的冰晶道路。

他们看到随着前进,林夕的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汗水流淌得越来越多,他们不知道发生在林夕身上的真实境况,他们只是越来越为担心林夕的身体状况。

……和林夕先前的预估完全一样,每一层的道路之中,唯有一条真正可以通行的生路。

有的时候他运气比较好,只是试了数次便恰好找到这条路,有的时候他却几乎将数百条道路试了一遍,他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比白雪还要白,然而在先前冰雪神原中磨砺出的更坚韧意志的支撑下,他坚持了下来。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飞着飞着也就习惯了……当他咳嗽着嘟囔出这样一句谁都不能理解的话时,他的双脚落在了传说中的青鸾宫前方的空旷平地上。

平地只是一片光滑的晶面,没有任何的符文,倒映着天空的蓝色和白云,然而在跟随着林夕,双脚踩踏到这样的平地上时,谷心音、南宫未央和秦惜月的心脏都无法遏制的咚咚跳动起来。

他们面前的殿宇依旧一片安静,但因为他们的如此接近,显得更加的庞大,他们就像是蚂蚁,在仰头看着一座小山。

林夕休息了很久,才再次动步。

……门是破的。

等林夕等人真正到达这座殿宇的面前,他们才看到这座巨殿的大门是破的。

非但是高达数十长,宽厚到令人想象的巨门是残破的,就连巨殿内里的地面和视线所及的墙壁上,都有着深深的裂纹。

所有站在这两扇残破的孔雀绿色大门前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张院长强行进入打破的。

因为光是一些巨门上掉落下来的金属碎屑,就有和林夕等人一样的大小。

林夕触碰着这些孔雀绿色的金属表面,他可以肯定除了张平那具铠甲之外,现在世间任何一具铠甲的金属都不会有这种孔雀绿色的金属坚硬。

这里的确和流传至今的一些故事里描述的一样,经历过最终的仙魔大战。

所以这里的确是遗迹。

走吧。

林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说了一句,便不再停留,沿着布满无数深深裂纹的地面,走了进去。

通过破碎的大门,巨殿的内里原本应该是一个正殿,然而走进之后,才能够看到这个正殿的穹顶已经彻底的碎裂,天空就那么直接的映入眼帘,使得这个正殿就像是一个广场。

按理而言整个巨大殿顶破裂掉落下来,必定会有无数的乱石乃至金属等物,因为这座巨殿完全是由各种坚硬的岩石和各种金属堆砌而成。

然而布满裂纹的地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大件的废墟,唯有厚厚的,各种色泽暗淡的尘埃。

在四周的尽头,墙壁的边缘,尘埃堆积得更厚,甚至形成了尘墙,堵住了一些出入口。

殿宇的墙壁上除了那些巨大的符文依旧在闪亮着黯淡的色彩之外,隐约还可以看到无数尖锐的力量冲刺出的线条。

林夕等人的脑海中都不由自主的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无数的修行者在这里战斗,最终某种强大到极点的力量席卷和摧毁了这正殿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修行者甚至魂兵都在这样的力量下粉碎,唯有还有符文保护着的建筑物本身遗留了下来。

第八百三十九章 真实与梦幻殿宇里更加没有风流,似乎就连天地元气都被彻底的固定在空间里原有的位置,一切不变到了极点。

天地如此静寂,林夕四人就像一副永恒画卷里增添的四个小黑点。

有一条脚印清晰的印在灰尘上,虽经历了许多年的时光却没有改变,孤单的深入殿宇深处。

无论是追溯着修行者曾经建立过的高度文明,追寻着修行者最光辉的时代,还是追寻着张院长的脚步,林夕等人的心情都有如真正的朝圣。

他们看着沿途一些残破如祭天台般的建筑,看着一些如巨大青鸾般的图纹和一些巨大的力量冲击形成的深洞,但却并没有花任何的时间去思索其中一些符文和图纹的意义,也没有仔细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魂兵或者什么修行之法残留,因为他们前方的那条脚印几乎经过了所有的偏殿和建筑,最终又行往这座殿宇的更深处。

如果这殿宇里有什么残留的东西的话,那也应该最终到了张院长的手中。

殿宇实在太大,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夕的面前变得更加空旷。

他和谷心音、南宫未央、秦惜月的身体被更加空旷的前方传来的冰蓝色光亮照耀得都似乎隐隐透明起来,都甚至显出了体内骨骼的影子。

四个人的身体,再次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们来到了整个青鸾宫的中心。

虽然只是沿着一条直直的线路进入到这深处,根本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只是第一眼的直觉,就让他们四个人在潜意识里便能肯定,他们来到了整个青鸾宫的中心。

尤其在林夕的眼中,他面前的这个空旷的广场,完全就像是一个圆形的角斗场。

他看到所有的建筑都是围绕着这个圆形之地而建,他看到四面的殿宇都是保持了对称。

只是让林夕等人此刻颤抖的,并不是建筑物本身,而是就在这片空旷的圆形广场的最中心,就在悬空数米的空中,竟然凭空悬浮着一个椭圆形的冰蓝色漩涡!这个冰蓝色漩涡就像一条静止的星河,虽只是一味的冰蓝,但却依旧给人散发出无数种不同光泽的感觉,散发出的冰蓝色光亮,照亮了这个空旷的圆形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更加莫名的是,林夕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的那个青色轮盘,就像要从自己的感知世界里硬生生飞出,和自己彻底脱离开来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颤抖了许久之后,他却有些惘然的感知,并不是自己脑海中的那个青色轮盘要和自己的身体脱离开来,而是自己体内的所有一切感知,似乎要投入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冰蓝色光漩,似乎要和那个冰蓝色光漩相融。

在更久的感知后,林夕的心中涌起更加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他隐约觉得自己和那个冰蓝色光漩有着莫大的联系……或者说,那个冰蓝色光漩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扇门,或者就是像他来之前的世界。

林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生成,然而这样的感觉就是如此直接而清晰的在他的心中生成了,而且越来越为强烈!……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并没有和林夕一样的感觉。

他们最初时只是陷入更强烈的震撼之中。

他们感觉到这冰蓝色的光漩里,甚至洒落到他们身上的光线中,都荡漾着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甚至比外面符文中的力量迸发时,更为强大……而且强大到根本无法用多少倍圣阶、大圣师阶来衡量的元气力量。

这种感知比起林夕先前在冰雪神原中终于发现张院长遗留下来的讯息,看到那熟悉的文字时,一个世界扑面而来的感觉还要强烈。

他们甚至有种要忍不住跪伏在地,膜拜的冲动。

然后他们在和林夕一样颤抖了很久之后,慢慢的发现,这个圆形的广场里依旧有许多张院长留下的足迹,而这些足迹最终围绕着这个冰蓝色的光漩,似乎张院长在这个冰蓝色的光漩前盘桓了许久。

然而视线所及,却没有张院长的任何踪迹。

这是一种巨大的心灵冲动。

张院长!不知被何种情绪左右,这种情绪甚至压过了难以想象的力量震撼,让谷心音嘶声喊出了这三个字。

在这三个字喊出的瞬间,这个在地底水牢呆过了很多年都意志如铁的男人,却是已经泪流满面,难以自已。

南宫未央成了此刻相对而言最为镇定的人。

她竭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不去感知那团冰蓝色光漩的力量,然后她看到,就在那团冰蓝色光漩的下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色铁箱。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青鸾学院的人经常用于存放东西的铁箱。

那应该是张院长留给我们的东西。

于是她伸出了手,点了点那个铁箱,认真地说道:他应该会告诉我们他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告诉我们这团光漩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南宫未央的声音里,林夕慢慢的清醒过来,他的目光也终于脱离了那个冰蓝色的光漩,落到了那个距离他们很远,只是一个小黑点的铁箱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虽然依旧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着,然而他的心情却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因为他知道,不管那团冰蓝色光漩是什么东西,和自己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那个铁箱子里,一定会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转头看了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一眼,然后在冰蓝色光线的沐浴里,走向那个黑色的铁箱,一直走到了那个黑色的铁箱前,然后什么都不想,只是在铁箱前坐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来了……看到我的字迹,那便说明我的推断应该是正确的。

铁箱子上也有篆刻的字迹,依旧是林夕熟悉的,属于他和张院长先前那个世界的文字,他用手指轻触着这些字迹,轻声读了起来。

铁箱子没有锁。

因为张院长肯定除了将神之外,在仙魔时代那个灿烂的修行者文明已经消亡了千万年之后,已经根本没有人能够进入到这里。

而且这里的天地元气都似乎永恒禁锢不变,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个铁箱子和铁箱子里的东西会被锈蚀或者损毁。

林夕读完了铁箱子表面刻着的字迹,他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打开了张院长的这个铁箱子。

铁箱子里唯有一卷牛皮卷。

林夕打开了这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的牛皮卷。

嗨,老乡……你没有万一,如果你真的见到一个和我们一模一样,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想要说什么……换个方式来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第一句想说什么话?林夕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声来,他就像在青鸾学院第一次读那块碑文一样。

你真的很多废话啊……林夕轻声的回答。

他和写下这字迹的张院长,在很多时候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他当然也想过张院长所说的这个问题。

你真的很多废话……这当然不是他想过要说的第一句话。

只是此刻,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其实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却是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看见你真好,因为我终于可以肯定,我所经历的那一切,不是一个梦。

我的那一生,那些过往,之前的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是的,是真实存在的。

林夕自言自语一般,和手中的这卷文字交谈着。

南宫未央和秦惜月都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张院长和他有着绝大多数完全相同的东西,包括心情,如果说知己的话,那张院长和林夕一定是这个世上最懂得对方的知己。

要说的,想说的实在太多,却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还是只能说些这里的正经事……如果你是纯粹来找我这个老乡,我想你不会失望,因为你会有更多的选择……但如果你除此之外还想从这里获得青鸾宫的传承和力量,你或许又会有些失望。

我在这里转了很久,最后我确定了一件事实……作为最后的决战之地,我想青鸾宫一定是动用了某种玉石俱焚的力量……即便如此,最后的胜利者应该还是昔日的修魔者。

因为似乎一切有价值,或者说对于我们现今的修行者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毁去了。

不是最后的战斗,或者是成魔者有意的毁灭的话,绝不会毁灭的这么干净。

至于说这里的符文和一些图录,我想如果用我们的一生都没有办法参悟得出奥妙,那至少对于我们这一生而言,便也没有什么意义。

然后你也应该感觉到了你和这团东西的一些古怪感应,和你一样,我也有这样的感应。

这句话里并没有说这团东西是什么,但林夕自然明白他说的这团东西是头顶上那团冰蓝色光漩,他忍不住微微抬头,再次望向那团冰蓝色光漩。

第八百四十章 我终究会离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团东西,难道和林夕有关?南宫未央没有什么独特的感应,但她却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

林夕的目光再次落到了他手中的牛皮长卷上。

我对这个世间是有些野心的……他又开始了轻轻的诵读,就连秦惜月都产生了一种幻觉,就好像张院长就坐在林夕的面前,在对着林夕倾述。

当我莫名的来到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一切和我们之间的世界完全不同时,我也绝望过……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最绝望的不是担心能不能在这个完全不适应的世界里活下去,而是因为以前属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毫不留情的全部剥夺了。

所有的亲人,所有憧憬的、梦想的,所有为之奋斗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无情的剥夺了,我们变成了被抛弃在这个世界里的孤儿……有许多在那个世界想做但没有做的事情,成了永久的遗憾,甚至许多你原本讨厌的人,你也会开始怀念。

在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甚至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到我们之前的世界,哪怕只让我活十分钟,哪怕让我只是对一些人说几句告别的话,我也愿意……林夕的声音不停的发颤起来。

他也曾经历过这样无比灰暗和绝望的时光,他当然能够理解张院长这些话里的情绪。

但这个世界的人是可爱的,是淳朴而真诚的……所以我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开始喜欢这个世间,然后我的野心便产生了……我想改造这个世间,我想让绝大部分可爱而真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想让更多的人直起身体,懂得思考,懂得自己要做什么,自己选择在这世间最终要留下什么样的痕迹……我遇见了很多难忘的人,也失去了很多永难忘却的人……我付出了很多代价,但让我欣喜的是我的确看到了一些我想要看到的结果……我看到了一个安居乐业的帝国的诞生,我看到一个绝大多数人知善知恶的世间。

但就如我和你说过的一样,我并不是真正的世间无敌,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想要追寻更强大的力量……在冰雪神原里遭受的截杀,更让我坚定了要到这里的决心。

然而这里唯有连我用一生的时间都肯定参悟不透的符文和图录,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和大黑一样强大的神兵,无数强大的秘籍……所有这里的一切,都显示出昔日创造这个文明的修行者战败的事实……最后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有没有彻底和强大的对手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肯定,反正那样强大的仙魔时代终究已经灭亡了。

如果没有可以修行的功法,没有强大的魂兵,那再强大的文明遗迹,对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得不到想要的东西,那便真的只能当成是一场旅游,只能回去。

回去……这十分简单,然而回去哪里,这却成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头顶上方那团冰蓝色的光漩上。

我对这团东西研究了很久……所有这个青鸾宫遗迹里其余的力量,哪怕这个冰晶谷里整个大阵爆发时的力量,哪怕是那些战斗的痕迹,连所有的魂兵和铠甲都彻底摧毁成粉的力量,虽然这些力量对于我们现今的修行者世界而言都已经强大到难以想象,但不管怎么样,终究可以衡量。

唯有这团东西,却是根本不在一个级数。

这团东西的力量……或者用你我更能理解的能量来说,和这青鸾宫的文明遗迹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再加上对我产生的独特感应,让我不由得怀疑,这团东西是超出仙魔时代的东西。

最后我甚至猜测,这整个青鸾宫……都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一些修行者,发现了这样的一团东西,也敬畏如神迹,然后围绕着这团东西,才开始建立了青鸾宫。

最强大的所谓修仙的修行者,建立宗门和巨殿,将这团神迹占为己有。

所有的人心情都越来越震撼,但随着越来越接近最后的解答,所有的人都不想停止下来。

林夕是最能够理解张院长的话的人,他接着不停的轻声读了下去:后来我的猜测在这个遗迹一些残留的图录和壁画中得到了一些印证,最直接的一个印证是,仙魔时代的那些强大修行者,似乎将我们这个世间称为‘山海’,而将这团东西称为‘虚空’。

我停留在这里参悟了很久,又回到热湖泡着,想着……来回耗去了三年之久……最后我觉得,既然那些曾经无比强大的修行者将这个世界称为山海,那和山海并列的虚空,应该也是一个同等的世界。

我越来越感知出来,这团东西的能量和我们体内的能量有着莫名的感应和联系,或许我们能够穿梭时空的界限,只是因为这里有这样一团东西的存在,只是因为这团东西而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无法用我能理解的道理来解释,但我越发认为,是这团东西将我们‘吸’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最后觉得这一团巨大的能量体,或许就是一个超自然形成的时空通道。

或者进入这里面,就有可能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或者是连通我们的那个世间。

我的想法可能钻了牛角尖,但我不希望你受我的想法影响,我希望你有独立的判断……我想通过这团东西,或许我可以从另外一个世间获得强大的力量,或者我会返回我们那个世间。

越是未知的东西便越是充满巨大的诱惑,而且当发现有可能回去之后,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可以完全遗忘的那个世界,又无比真实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我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我很想回去做一些想做而没有做完的事情,很想回去看看我在意的人怎么样了,甚至哪怕只是对他们说一些告别的话……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我的私心。

……所以你终究还是忍不住,进入了这团东西里面?林夕抬起了头,看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说道。

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也都明白最终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看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不知为何,他们在有些悲伤和失落的同时,却也能够理解张院长的选择。

我犹豫了很久,但我想到云秦和青鸾学院终究要适应没有我的时代……我经历过很多战斗,我也受过很多严重的伤,我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不可能一直活着……所以我决定进入里面去试一试,我希望这真的是一个跨越时空的通道,一扇门。

我想要回去,哪怕只是和一些人说些告别的话,但我也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回来,活得更久一些,让这个世间变得更美好一些……我如果进去之后能够回来,那我一定会回来……如果最终你来到了这里,发现只有这样一个铁箱子,发现我没有能够回来,那我没办法告诉你这团东西里面,这扇门后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只能说明即便你和我一样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进到这里面之后,是不可能回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算是正式离开这个世间了……不过幸好还能够告别。

不知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些,看到这团东西之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不管怎么样,再见了,老乡……最后,我想说的是……你比我幸运,因为你比我来得晚,至少有我这样的人告诉你一些事情,告诉你进了这团东西之后,你便不可能回到这个世间。

你在选择时的基点,便和我不一样。

任何人都有自己想选择的道路……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但如果你决定留在这个世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我在这里和热湖徘徊了数年,在这数年里面,我在修行方面也得到了许多的参悟。

如果你来青鸾宫,也是和我一样想要寻求一些帮助,寻求更强大的修行功法,那你也不必为青鸾宫里面已经没有传说中的那些功法而失望。

你要明白一点,对于我们而言,任何力量都可以理解为来源于能量,有失必有所得,当你愿意真正为这个世间付出的同时,你自然也会得到。

人生亦是如此,我想你一定会明白这句话。

……没有了?即便看着林夕长久不再出声的样子,南宫未央都可以肯定张院长已经没有再留下什么话,然而她却是依旧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不愿意见到张院长的时代就这样在她的眼前真正的告别。

林夕看了她和谷心音、秦惜月一眼,他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地对他这个从未见过的老乡,对这个世上真正的知己说道,所以你的离开,是因为太多的放不下,是因为你觉得云秦终究要适应没有你的存在。

第八百四十一章 告别以往的世界谷心音的胸口空空落落的。

无论是谁,在等待了一个人很多年之后,却最终发现这个人已经彻底的离开,已经不可能再见,他的胸口一定也会像谷心音一样,感觉很空。

只是回想这个自称对这个世间有野心的人所做的事情,回想他最后留下的这些话语,谷心音慢慢的站了起来,对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深深的行了一礼,轻声道:感谢您为云秦所做的一切。

再见。

秦惜月也看着冰蓝色的光漩,在心中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知道张院长已经离开了很多年,然而张院长留下的这个铁箱子,留下的话语,却使得她恍惚觉得,张院长就刚刚离开,刚刚对她们告别。

南宫未央满含着尊敬微微仰头。

她也在心中和张院长告别。

张院长是个伟大的人,即便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敌人,都不能否认他的伟大。

你不要和他一样离开。

然后她转过了头,看着林夕,认真而很直接地说道。

秦惜月的目光也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她明白南宫未央的意思,在之前的世界和现在的这个世间之间,林夕自然也有着和张院长一样的选择。

林夕的目光跳动了一下。

只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之中便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他便又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人终究是在不断成长的。

他轻轻地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然后认真地看着南宫未央直接的目光,轻声问道:你担心我会离开……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也选择离开?南宫未央蹙了蹙眉头,她很难回答林夕这个问题。

是说高亚楠已经不在了,还是说先前的一生也难以割舍?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纯粹的担心,还有,只是我不想让你离开。

秦惜月没有南宫未央一样的直接的勇气,然而此刻,她却是也看着林夕,道:我也不想你离开。

我不会离开。

林夕轻声但认真的回答,他的眼中有难以形容的意味,但语气却很坚定。

我理解你们的担心……但他说得不错,我比较幸运。

我早就确定这个世间已经一个有我一样的‘老乡’存在,确定我先前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给我留下了这个箱子,告诉了我进到这个光漩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我们所站的基点便已不同。

如果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如果换了是我走到这里,面对这个可能是一扇门的东西,可能我也会忍不住进去。

林夕抬头看着那个宛如凝固,然而却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感的冰蓝色光漩,接着说道:他面对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有无数的可能,但我面对这个东西的时候,却已经只剩下去或者留。

其实在不同的基点下,就算是同一个人,可能所做的选择也会完全不同。

其实即便能够回去,谁又知道我先前那个世界变得怎么样了?或许一切也早就和自己记忆中的变得不同,如果自己记忆里的那些人也都已经不在,或者出去之后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不能返回这里。

那我还必须要再面对一个新的世界么?林夕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所以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有了我新的人生。

说完这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卷,慢慢地说道:再见了,我的老乡。

秦惜月突然很感动。

她忍不住就像林夕平时所做的一样,拥抱住了林夕,然后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知道林夕和自己以及这世上所有人不同,他不只是告别青鸾学院的一个伟人,也不只是告别一个老乡,他是在和自己以往的世界,做着告别。

……整个巨大的殿宇再次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南宫未央松了口气,她不像秦惜月一样多愁善感,她只是因为林夕彻底告别先前的世界,选择她所在的这个世间而有些喜欢。

然后她便开始思索张院长留下的那些话。

任何力量都可以理解来源于能量,有失必有所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边想边说道。

在我们那个世界,任何能让物质运动的力量,都称为能量。

比如说我们说话,我们举手投足,消耗的都是我们体内的热量,来源于我们吃下的食物。

林夕做着简单的解释,但他一时也根本想不明白张院长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天地元气,也是一种能量?南宫未央想了想,问道。

也可以这样理解。

林夕知道要和南宫未央等人谈论物理学,分子原子的概念,将会是漫长的过程,所以他想了想之后,道:就如光和热,也是能量,聚集起来,也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这些似乎不难理解。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那他说的有失必有得,到底是什么意思?能量是守恒的,比如我现在扇了扇风,我用了些力气,但这力量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这扇动的风里。

林夕尽量用南宫未央等人能够理解的话语解释,同时他也思索着张院长留给他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谷心音也陷入了苦苦思索中,他忍不住说道,难道张院长的意思是,你将体内的力量转移出来,然后就会有新的力量充斥进你的身体?难道他的意思是不破不立……让你废弃你的魔变修为,重修?这不可能。

南宫未央很坚决的摇了摇头:他的身体都已经彻底改变,即便是放光了他所有的鲜血,他新生出来的鲜血也依旧是黑色的鲜血。

而且又没有青鸾宫的更强功法遗留下来,他又能重新得到什么力量?所有人都再度沉默了下来。

我要在这青鸾宫里找找看。

安静了许久之后,南宫未央说了这样一句。

没有人反对,因为即便他们都很确定张院长已经彻底搜寻过青鸾宫,但是每个人的领悟和眼光都不同,或许张院长不能理解的一些符文,南宫未央却是能够领会出来,哪怕这种可能性极小。

因为他们必须要在这里面得到力量,否则他们无法对抗依旧在不断变得强大的张平。

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开始在这个巨大的殿宇中寻找。

林夕却是不停的参悟着张院长留给他的这句话的意思。

他想张院长既然没有彻底的和他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那便代表着这句话隐藏的意思不会太难,张院长肯定他一定能够理解。

瓷蓝色的天空渐渐黯淡下来,月光洒落在这个巨大的圆形广场里。

南宫未央和秦惜月、谷心音还在一些殿宇中搜寻,林夕看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又看到天空中皎洁而显得十分巨大的月亮,他脑海中的那一个青色轮盘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他突然明白了张院长那句话的意义。

我明白了。

他发出了声音,传向了这个巨大殿宇的每个角落。

第八百四十二章 失与得放弃一个世界的时候,却往往意味得到另外一个世界。

有失必有得。

林夕站了起来,看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在心中轻轻的感叹。

你明白了?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回到了他的身边,张院长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们到底能不能够明白。

林夕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开始变得真正的平静,他看着自己的这几个伙伴,温和地说道:任何修行都是从这天地间获取能量,越是厉害的修行者,体内蓄积的能量自然越多。

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院长和我甚至都不算是这个世间的人。

我们的体内本身有一股庞大的能量……这股能量可能与这个冰蓝色的光漩相关,可能本身便是得到了这样一个虚空通道的一部分能量……在我们那个世界,只要读过书的人,基本上都会有一个概念,要形成一个穿越时空的通道,那种能量级数是极其恐怖的。

来自另外一个文明的概念,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自然很难理解。

南宫未央想了很久,才看着上方那个冰蓝色光漩点了点头:我可以想象,哪怕只是把这团冰蓝色光漩切出来一点,那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修行者所能抗衡……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将神能力,就来自于这样的一点能量,也就是说,你的体内本身就已经蓄积了一股庞大的天地元气?听到南宫未央的这句话,又听到南宫未央一开始也说能量,最终却又不自觉的说天地元气,林夕便知道在这个世间,说天地元气比说能量更容易让她们理解,所以他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是的,可以理解为,我和张院长的体内,本身便积蓄有惊人的天地元气,就是这股天地元气产生的力量,才让我们拥有将神的能力。

然后呢?南宫未央摇了摇头,她看着林夕道:我能够明白你这些话字面上的意思,可是将神的能力你一直都有,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那换个最简单的比方。

林夕想了想,接着说道:你可以理解为将神的能力就是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的风……我们只能利用这风,但现在,张院长告诉我,可以吞噬掉这只蝴蝶。

这个比喻十分粗陋,似乎也不见得有多恰当,然而相比林夕先前循序渐进的解释,这样的比喻却反而使得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全部彻底的明白了。

没有蝴蝶,就不会再有蝴蝶翅膀扇动的风。

谷心音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把将神本源的力量,化为己用?这个青鸾宫遗迹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让秦惜月感到极其的震惊,震惊到都甚至已经有些麻木,然而此刻她听到谷心音的这句话,却是再次震惊到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就连南宫未央都很震惊。

恐怕所有能够听到这句话的修行者都会震惊。

因为将神改变了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将神这两个字代表着太多意义。

然而林夕自己却是十分平静。

他看着谷心音和南宫未央,以及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秦惜月,平静地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而且将神也不是真正的无敌,失去将神的能力,只是让我成为这个世上和你们一样的修行者,而且如果能够用于不亚于仙魔时代,或者甚至超越那个时代强者,足以击败张平的力量,那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换了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南宫未央只是低头想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就又抬起头来,看着林夕,缓慢而认真地说道:只是按我的理解,你和张院长,和我们所有修行者的区别,是我们修行者只有外面的天地间有元气可以供我们吸取,而张院长和你的体内,却还有一团元气可以供你们吸收。

就像你们不是因为本身的魂力修行,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在出生在这个世间时,体内就自然结成了一颗蕴含着强大元气的丹药。

林夕怔了怔,接着点头:如果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最好理解的是我们体内被塞入了一个能量块或者能量团……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一颗丹药,的确是最容易理解的方式。

南宫未央眉头微微蹙起,既然张院长留下了这样的话,那便说明他在这里的参悟之中,的确已经感觉出了可以吞噬你体内的这股力量,你接下来所要做的,只是试着去吞噬和融合这股力量。

只是我们可以肯定,张院长在离开之前,也根本没有真正的试过。

所以融合这股力量,肯定有风险。

微微顿了顿之后,南宫未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她看了林夕一眼,又深深地看着那团冰蓝色的光漩,和你先前所说的一样,这样的元气力量太过强大了。

你先前和我们解释了许多,这力量到底有多强大,你肯定比我们更有具体的概念。

我觉得你至少必须要担心,这样的力量你的自身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夕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但活在这世上,有些事情,却是一定要去做的。

……青色的轮盘在林夕的感知里熠熠生辉。

既然张院长留下了这样的指引,便一定会有融合这个轮盘的方法。

林夕决定放弃将神能力,放弃先前的世界,真正成为这个世间的一名普通人,那他所要做的事情,便只是要寻找出这样的方法。

不知道多了多少的时间,在他的不断感知之下,他脑海中这个轮盘显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进入了某种奇特的冥想状态,他似乎进入了自己意识的深处,就像是自己站立在脑海之中,静静的仰头看着一轮青色的月亮。

一个站在地上看着月亮的人,怎样才能够吞食头顶虚空的月亮?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青鸾宫的遗迹之中,时间和空间都似乎静止,让人都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然而所带的食物却是在真实的不断减少。

按理不应该这么难才对。

林夕面对南宫未央要返回热湖补充一些食物的时候,他才认识到已经过去了很多天,身上所剩的食物已经仅够回到热湖。

他开始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误区。

当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自己面前的铁箱上,停留在张院长的那卷布满字迹的牛皮长卷上时,他却陡然而悟。

有失必有所得……他在心中再次轻轻说了这一句,然后摇了摇头,对着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轻声道:走吧,我们回热湖。

这个时候他没有多说什么,然而从他的语气里,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却都是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于是三人全部都紧张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的双目,然后三人从中都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白色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在天地间。

热湖里的湖水和湖水中的岩石,却十分温暖。

有所失必有所得……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仅告诉了我能够怎么做,还告诉了我方法。

坐在温暖岩石上的林夕看着乳白色的湖水,平静地说道:绝大多数的人都想占有,然而和这天地相比,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算什么,都是那么的渺小。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太过自大。

修为越高,力量越大的人,越是容易自大。

他这句话,还是最后留给我的提醒。

南宫未央、秦惜月和谷心音回味着林夕这句话的意思,林夕却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当他面对虚空里那个青色月亮时,他不再想着要去吃掉这个青色月亮,他反而将自己的意识,投入这个青色的月亮,就像让对方吞噬。

这就像是自我毁灭。

然而这毕竟是他的感知世界,在他如同自杀一般的举动下,他的识海自然剧烈的震荡,他的所有意识,就似乎要彻底崩解,消散。

然而这轮青色的月亮……这团伴随着他来到这个世间的能量,本身却也是和他的意识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的,所以这团东西也开始震荡,开始崩解。

他的精神在这一瞬间遭受重创,头痛欲裂,痛楚到难以想象,难以承受的地步。

然而同时,一股股强大的天地元气,却是从天地间而来,不断的融入他的身体,在他的体内奔行。

当这些强大的力量涌入林夕身体的瞬间,从林夕身上喷涌出的元气震荡,就已经将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全部迫开。

三人无法知道此刻林夕感知世界的变化,但是三人却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一股股强大的天地元气,不是从林夕的体内某处涌出,而是从天地间涌来,是从青鸾宫遗迹的方向涌来!第八百四十三章 就如撞墙无数股强大的天地元气从青鸾宫遗迹的方位而来,庞大的力量就像无形的巨柱从空中镇落,瞬间就将林夕身下的岩石压得粉碎,然后将林夕继续往湖中压下。

乳白色的湖水被压得彻底分开,庞大的气柱将林夕死死的压在十余米深的湖底白沙之中,整个热湖都掀起了波浪,远处那些白色剑妖都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拼命的离开热湖的边缘,朝着冰原的深处逃遁。

林夕的识海就将崩裂了,他的所有意识似乎都要被震成碎片。

他被磅礴的元气镇压在湖底的身体上,也开始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冒出了鲜血、甚至魂力的光华。

他的整个身体,也难以承受这样庞大的天地元气的贯入。

这是真正的身心重创,精神和肉体同时遭受强大的损伤。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南宫未央等人都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元气贯入,他的意识迅速的消散,马上濒临死亡。

然而也就在他意识消散的一瞬间,贯入他体内的天地元气也骤然中断。

那根从空镇落,分开湖水,将他压在湖底的气柱直接消失,四周的湖水塌陷般合围。

在秦惜月的一声惊呼中,南宫未央的飞剑电射刺入林夕身下的湖水之中,硬生生的将林夕的身体在湖水合围之间挑出。

轰的一声,湖水相撞激起一片巨浪,林夕的身体在水面上方,然而他身上留下的无数股鲜血,却是将下方乳白色的湖水染成了一片黑色。

南宫未央一声低喝,飞剑再度用力,瞬间就将林夕送至她和谷心音、秦惜月的身前。

谷心音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无比,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以不亚于飞剑的速度点出,落向林夕的心口。

他本身便是青鸾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在唐藏水牢中的那么多年,更是让他对刺激人体生机有着比任何修行者都更深的理解,此刻他的三根手指上沁出的魂力形成了奇特的韵律,就要第一时间设法护住林夕心脉的生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和林夕的身体接触的瞬间,他的整条手臂却是往上一震,只是林夕体内的气息震动的余韵,就在林夕的体外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气流,直接将他的力量全部震散!谷心音骇然地看着林夕。

林夕已经陷入了最深层的昏迷,他的呼吸和心跳都甚至已经彻底停顿。

按理而言,此刻的林夕已经必死无疑,或者已经死去,谁也不可能救得活他。

然而正是因为他体内有强大的元气在震荡,却是震得他的魂力和气血都在不停地流淌,奔行,使得他只是陷入最深层的昏迷,而不向真正的死亡转变。

噗噗噗……无数细微的喷流声从林夕的身上响起。

无数他融合不了的力量夹杂着血沫从他的毛细孔中喷出,让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的呼吸彻底停顿,身体猛地一震,好像此刻喷出无数血沫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林夕依旧没有死去。

而且无论是谷心音还是南宫未央还是修为最弱的秦惜月,都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的一部分强大力量,正在迅速的和他的魂力相融。

变得越来越为强大的魂力奔行在林夕的体内,如同甘霖浸润着干涸开裂的土地。

这样的变化持续了许久,直到林夕体内再没有气流冲出,再没有力量融入他的魂力之中。

谷心音的手心中全是汗珠,他等待着林夕体内所有这些变化停止,当他感知到林夕体内的魂力停止流动,然而林夕却依旧处于深层的昏迷中时,他的脸色顿时再次骤然变色,他再次伸出了手,三根手指落在了林夕的心口。

林夕的心口不停地震荡,足足数停的时间过后,他的心口响起了微弱的心跳声,他的胸口也开始微微的起伏,开始呼吸。

谷心音松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会死了?南宫未央看着他问道。

谷心音点了点头,应该不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宫未央的表情放松了些,问道。

谷心音看着青鸾宫遗迹的方向,摇了摇头,他知道此刻除了林夕自己,恐怕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林夕处于昏迷之中。

精神的损伤比起肉体的损伤更为严重,然而他毕竟在进入冰雪神原时就已经是圣阶的修行者,经年累月的修行,也使得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些本能。

在呼吸和心跳恢复之后,他体内的魂力也本能的缓缓流动起来,在他体内化成温暖的热流,开始修补他体内的一些损伤。

他的身体又感觉到这种魂力流动的好处,于是他体内的魂力便自然而然的越淌越快。

魂力本身便是精神力和天地元气结合的产物,在流淌之中,也开始滋养着他的精神,林夕开始恢复一些意识,首先感到了无尽的痛苦,这种无数刀斧砍削他脑袋般的痛苦,甚至使得他根本无法思考,使得他的身体自然的出现了抽搐,但他同时也感觉到有清凉的气息,不停的涌入他的脑海,缓解着这种痛苦。

他开始有意识的驱动魂力流淌,让魂力流淌得更快,沁入身体更多细微的角落,然后他感觉到在魂力的浸润和先前巨大的力量压迫下,他的身体内许多地方开始重构,有些改变。

就像一些杂质被击打了出去,然后又揉入了许多新的东西。

时间不停地流逝。

处于越来越多的暖意和清凉气息浸润中的林夕突然心中闪过一丝极度不安的感觉。

他开始有意识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一些改变,似乎使得自己的呼吸极其的困难,似乎就要窒息。

这种就要窒息的不安,让他从昏迷中骤然惊醒。

身体的极度不适,使得他马上剧烈的抽搐和呕吐起来。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呼吸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问题,然而窒息的感觉却依旧存在。

他的呕吐渐渐停止,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和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让他下意识的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之中。

……热湖早已经恢复平静。

那些惊恐逃离的白色剑妖也已经回到热湖畔,又聚集得像铺天盖地的企鹅一样。

从林夕的陷入昏迷到他此刻惊醒,实际上已经过去了数天的时光,这个等待过程对于秦惜月和南宫未央、谷心音而言都是极其的漫长,但见到此刻的情景,三人却都是没有出声惊动林夕,他们都很清楚需要给林夕更多的时间感觉这种比破境还要剧烈的突变。

林夕脑海里的痛楚缓缓消失,当这种剧烈的痛楚不再干扰他的感知之后,他感知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一个青色轮盘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就像一块完整的宝石崩塌了一角,然后他终于彻底的清醒,开始彻底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感知清楚了一切的变化。

他开始轻咳,借着这种方式,尽量的将体内不适的感觉排除一些,然后他抬起了头,朝着谷心音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苦笑了一下,道:这还真是九死神功。

谷心音微微一怔,比他更熟悉的南宫未央却是皱了皱眉头,道:不要老说你那些胡话。

林夕又咳嗽了一阵,然后才微微苦笑着道:虽然是胡话,但我觉得说说什么是九死神功你们会更容易理解一些。

谷心音本身是个很乐天的人,在唐藏杀死萧湘,彻底抛开心结之后,他便更加豁达,此刻看到林夕的状态都还不错,他便忍不住微笑起来,很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是九死神功?在我们那个世界有很多荒诞不经的故事书,其中有本故事书里描写的有一种修行手段,是要一个人连死九次才能练成,这死九次里面,要是有一次活不过来,这门功法便修不成。

林夕解释道。

谷心音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便等着林夕说下去。

我一开始还是想错了一点。

林夕转头看向青鸾宫遗迹的方向,我以为这团能量就在我体内,但等到我感觉到元气从外界贯入我体内时,我才知道我还是没有完全想对。

的确,如果的确这团能量始终在我体内,便应该是和魂力一样的有形之物。

原来那股能量一直在外面,我体内感知到的这团东西,只是和外界这股能量的链接。

这句话很难懂,然而林夕的神色和目光,却是让南宫未央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意思,于是她马上问道:你的意思是,其实你的能力……只是你一直在调用那团冰蓝色光漩的力量?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和那团冰蓝色光漩有了独特的感应?林夕点了点头,确切而言,应该是那团冰蓝色光漩的部分力量。

原来将神,只是在借用那团冰蓝色光漩的力量?就连张院长也是……秦惜月明白了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和接受。

南宫未央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悦道:那这和你所说的那句胡话又有什么关系?关于这股能量不在我体内,我一开始想错了,但绝大部分事情,我却都想对了。

林夕有些感慨地轻声道:我感知里的那团青色光亮也像冰蓝色光漩一样近乎永恒不变,只有破坏它,才能让它崩散出元气……但我的力量比它小,它又存在于我的世界中,所以最为简单有效,也是唯一的方法,便是摧毁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崩碎,它自然也无法存在。

所以我只能用自杀般的手段……只是我想,在我真正死去之前,我便应该失去意识了。

这种行为,就像是用头撞墙,撞一下墙,裂开一条缝,才有一点元气流淌出来,能让我吸收。

用头撞墙,很容易撞死,不过好歹我撞一下就晕死过去了,这种行为自然停止,不是一直撞下去。

南宫未央理解了林夕这种说法,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撞很多次,才能吞噬掉这股和你相关的元气?你现在感知如何……既然那团东西崩坏才能导致散出元气,会不会这团东西不是一点点崩解,而是彻底的崩裂了,导致太多的元气,一下就将你撞死?应该是要很多次。

不然我不会说像九死神功了,但至少幸运的是,这一次我都没有死,我就应该挨得住。

林夕看着南宫未央,认真地说道:张院长既然和我那么说过,现在想来,他对于这些理解得似乎要比我更加深刻,他应该更有把握。

不过我现在也已经想明白,如果真的一下子彻底崩裂了,这便也代表着我和那团冰蓝色光漩的连接彻底失去。

就算那团冰蓝色光漩流散出天地元气,应该也不会再贯入我的身体了。

魂兵符文毁坏,就引聚不到相应的天地元气。

我同意你的看法。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眉头彻底的松开,接下来你的魂力会更强大,应该能够扛得住更多的天地元气冲击。

所以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能够扛住不死。

林夕看着她和谷心音,以及秦惜月,认真地道,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最重要的问题。

第八百四十四章 微笑的湖南宫未央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什么问题?林夕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应该是先有那团冰蓝色光漩,然后再有青鸾宫。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就算没有张院长和你的解释,光是看青鸾宫的建筑,也都可以感觉到当时建立青鸾宫的修行者便是将那团光漩当成神迹一样。

整个青鸾宫都是围绕着那团东西建造。

林夕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就是青鸾宫的修行方法,可能就是得自对于那团东西的元气力量的参悟。

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互望了一眼,三人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南宫未央也不多想,只是说道: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些。

可不可以这样想象……林夕转身看着青鸾宫遗迹的方向,就像讲故事一般缓缓地说道:原本那里什么都没有,有一天,有一团那样的能量在空间中生成,出现在那里。

接着有一些修行者发现了那团东西,将它视为神迹,感受着它的力量,最终在很多代的参悟之后,从它的一些元气力量领悟到了一些修行之法,那些人便成了最早的青鸾宫的修行者,变得极其强大。

谷心音也不自觉的看着青鸾宫遗迹的方向,说道:你的意思是,那团东西算是青鸾宫的起源?南宫未央也沉声道:所以青鸾宫的绝大多数东西毁灭了,我们在里面找不出有用的魂兵和传承,但实际上这团东西就是青鸾宫的传承本身?林夕点了点头。

南宫未央转头看着他,问道:你很确定?林夕认真地点了点头,很确定。

南宫未央凝然道:是你已经感觉到了很不对?林夕仰起了头,看着天空,道:是的,就好像没办法呼吸一样。

谷心音从南宫未央和他的对话里,便已领悟出什么,脸色微凝,但修为境界最低的秦惜月却是越听越不能理解,她忍不住看着林夕,道:是什么不对,什么好像没办法呼吸一样?我们来冰雪深原,来寻找这个遗迹,本身除了寻找张院长之外,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可以抽引天地元气的功法。

林夕看着她充满担心且疑惑的双眸,解释道:只是和我们一开始想象的不同,青鸾宫里没有什么可以直接给南宫未央修习的功法,倒是我在吸收那冰蓝色光漩的力量时,和最开始的青鸾宫修行者一样,感悟到了一些力量的来源。

秦惜月骤然明白。

青鸾宫是仙魔时代所谓修仙修行者的起源,而林夕现在和青鸾宫最早的修行者一样,领悟到的修行之法,自然就是先前她们想得到的可以抽引天地元气,无休止战斗的仙道功法。

但从一开始,张平就已设计让林夕入魔,林夕的身体,却是根本不适合这种功法的。

想明白这些,她的面色便不可遏制的变得苍白起来。

从一开始我醒来,我感觉我不能呼吸,但我的呼吸其实好好的,然后我才发觉,这天地间好像存在着很多无比新鲜的空气,但我的身体却好像被堵塞了起来,感觉到这些新鲜空气却无法吸入自己的体内。

林夕看着她和南宫未央、谷心音接着说道。

事关修行之时,他说得缓慢和详细:接着我感觉到就是我的身体,将我和这些新鲜空气隔绝起来,我便明白了到底为什么。

在那些天地元气贯入我的体内,当我的魂力在体内自己游走时,我无意中已经感悟了魂力的流动和感应周围这些天地间元气的联系。

也就相当于直接得到了青鸾宫的传承,只是我的身体就像是一柄不合适的魂兵,无法抽引和容纳这些我所感知到的天地元气。

就连仔细回味起来,我从冰蓝色光漩中抽引出的许多力量,贯入我的体内,很多也不能和我的魂力和身体相融。

所以张平还是下了一步好棋。

南宫未央打断了林夕的话,沉声道:那些你感知到无比新鲜的空气,本来便是你应该能够引聚到体内的天地元气,但现在你能感知到却不能吸收。

这样你只能用体内本身魂力的力量战斗,所以你突破到大圣师之后,也只是半仙半魔的存在,御使力量也会很受限制,最多也是比先前的炼狱山掌教强一些。

秦惜月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些,那即便你就像撞墙一样一次次吞噬那冰蓝色光漩的力量,体内的力量远超张平,但无法全力出手,最多只能和先前的炼狱山掌教差不多水准的话,那岂不是再也无法战胜张平?秦惜月说的是事实,因为谁都知道,真正入魔的张平,必定会突破大圣师的修为,甚至更高。

除非就是和他同归于尽。

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说道。

把自己变成个炸弹人一样,和他同归于尽,这听上去也实在太惨了一些。

林夕平静地说道:他虽然对于仙魔时代的所知比起世间任何的修行者都要多,以至于他提前下了一步好棋,但毕竟没有任何人真的能掌控一切和预知一切,哪怕是张院长,所以他还是没有料到一点。

他不知道青鸾宫里那团神迹一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样的能量,他不知道我能这样修行……而且他不像我和张院长,对于那样的能量级数根本没有概念。

而这种能量……哪怕对于仙魔时代那些最强大的修行者而言,也实在太强了些。

南宫未央安静的听着,她的眼睛首先变得明亮起来,是的,那团冰蓝色光漩的元气力量,哪怕只是一小点,也应该是彻底超越任何修行者的力量的。

所以当我撞墙一样来修行时,这股力量几乎将我震死的同时,却也改变着我的身体。

如果说现在对于我的修行而言,魔变就像我中了剧毒的话。

那我这每一次以自杀方式来吞噬力量……每一次就都能让体内的这种毒变少一些。

林夕有些感慨地说道。

所以就像你以前经常喜欢说的胡话,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你是震着震着就习惯了,你成魔并不深,所以还是有极大可能利用这超出世间的力量,消除掉魔变的影响,可以动用这天地间的元气,就像真正得到了青鸾宫的传承。

南宫未央平静下来,说道。

她这句话显得有些好笑,但林夕却并没有笑,只是点了点头:在进入登天山脉的时候,我和安老师提及魔变药物的事情,她问我要了些血液的样本回去,想必也在研究针对真正魔变的药物,哪怕她研制不出彻底解除魔变的药物,只要有一些成果,也能让我事半功倍。

而且我至少很快就能到达大圣师……如果张平没有那么快突破大圣师的话,那我魂力的修为反而要超过他。

哪怕只是能够动用部分大圣师阶的力量,世间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对我有致命的威胁。

或许我也有可能直接杀死他。

南宫未央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虽然她没有和一开始计划的一样,直接得到一些强大的修炼功法,林夕那种独特的感悟,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未必能够传授给她,然而林夕的失去和得到,却是让她觉得在冰雪神原里已经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她变得平静,且满足。

热湖开始再次安静下来。

张平设计让林夕修习了真正的魔变,即便是在昔日最为巅峰的修行者世界里,的确都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林夕摆脱这样的魔变。

然而林夕来到这个世间,本身便是因为超乎于这个世间的力量。

所以这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天意。

秦惜月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了起来,她深深地看着林夕,或许张院长和你,本身便是上苍派来改变这世间的使者。

这在我们那个世界,是迷信的说法。

林夕看着平静而美丽的热湖,就像看着昔日的灵夏湖,他轻声感慨道:能够改变这个世间的,永远都只有懂得欣赏美丽的眼睛,永远都只有带着善意的心灵。

秦惜月的目光也落在了热湖的湖面上。

艰难的旅程终于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而且她们都活着。

她也和南宫未央一样感到了平静和满足,在林夕沿着湖面传到很远的冰原里回响的声音里,她也觉得这个热湖变得分外的美丽。

她忍不住微笑。

不停的升腾着热气的平静湖面,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她和林夕的身影。

镜子一样的湖面倒映出了她的笑容,就像这个湖在对着她微笑。

秦惜月微微的怔住,忍不住转过头看着林夕。

在这一瞬她想到了林夕所做的很多事情,她也骤然更加理解林夕的心情,以及他对这个世界,他的人生的看法。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了出来。

她的目光落向更远方的湖面。

那里的湖面更加平静,更像一面镜子。

人生也就像是一面镜子。

第八百四十五章 北方有暴雨在张院长最开始给林夕的指引里,他将热湖畔那些长得像大剑一样的妖兽称为剑灵。

在他看来,这些没有多少智慧,在发现修行者不会对它们的家园造成威胁之后便相安无事的白色妖兽还是很有意思的生灵。

他在热湖和青鸾宫停留,思考的那些时光里,他甚至觉得这些剑灵还是很可爱的。

和往常一样,密密麻麻,不知多少万计的白色剑灵聚集到了湖畔,在跃入热湖进食之前,这些没有多少智慧的妖兽习惯性先看了林夕等人所在的地方一眼。

它们的外表虽然看起来没有眼睛,然而它们的整个身体表面的肌肤却都可以起到眼睛的作用。

它们很快发现,林夕等人的身影已经从热湖周围消失。

整个热湖除了它们,再也没有别的活动的身影。

它们顿时陷入了最单纯的欢喜之中,在跃入热湖时,溅起了更高的水花。

同一时间,在距离热湖已经极远的冰雪神原之中,有一道光桥正在闪亮着。

光桥的两端是南宫未央和林夕。

极其纯净和明亮的光束自然是修行者世界所说的光明,只是这次的光明不是林夕发出。

无数纯净的光丝是从南宫未央的身体内射出,沁入林夕的体内。

明亮的光丝逐渐消隐,光桥消失,最后只剩下两端的人儿。

谢了。

因为之前的极其明亮,此刻恢复如常但反而显得有些黑暗的南宫未央,想了想,对着林夕说了这两个字。

林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忍不住走到了南宫未央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南宫未央的额头。

南宫未央没有躲闪林夕的手,因为如果简单的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分成厌恶和喜欢,林夕的这个动作并不让她觉得厌恶。

她只是看着缩回手去的林夕,问道:干什么?不会是有病了吧……林夕有些苦恼地说道:就算我们之间还需要客气一下,但明明是你在用光明帮我疗伤,要说谢,也是该我说谢谢,你谢我干嘛?南宫未央脸上的神情没有多少的改变,平静地说道:光明这种手段并不难学,只是用起来感觉很不舒服。

你先前替我治伤的时候用过很多次,当然你救我,我救你都不用客气,只是用光明时这种滋味很不好受……所以还是忍不住说了声谢。

林夕愣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萌种机器人。

南宫未央蹙了蹙眉头,又是什么胡话。

林夕微微一笑,道:反正就是夸奖你的意思。

南宫未央看了林夕一眼,我怎么觉得还有别的意思?谷心音也笑了起来,你的心情不错。

他看着林夕,微笑道:看来是又恢复得差不多了?林夕看着面容有些过分苍白,还有些冻紫斑点的谷心音,认真的颔首。

他不再说话,独自一人往前走去,和南宫未央、谷心音和秦惜月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站定,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有股令圣师都会感觉战栗的气息从他的身体内析出,他脚下的冰雪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就连弥漫于冰雪神原的极寒寒气都似乎感觉到了畏惧,离开他的身侧。

林夕静静地感知着。

他的感知世界里,那个青色轮盘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缺角的细小残片,就连他此刻的感知,都快要感知不出其存在。

……和南宫未央刚刚所说的一样,祭司殿的光明对于她和谷心音等人而言并不难学,但她之前战力惊人,根本没有必要学这种为人嫁衣的手段,而且林夕对祭司殿的几名老人都十分尊重,所以他之前也都尊重祭司殿的意愿,哪怕这种光明已经经过了他的一些改进,他都没有传授给身边的其余人。

然而现在云秦的祭司殿都已经不在了,而且张平的力量必定在不断的增长,他需要走在张平的前面。

和张院长所说的一样,他也的确是幸运的。

他不仅有张院长这样的老乡,而且还有南宫未央和谷心音这样的伙伴。

差不多可以做个了断了。

感知着自己现在的强大,感知着这个即将消失的青色轮盘碎片,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如同自杀一般,将自己的意识撞向这个青色轮盘碎片。

轰隆一声巨响。

他身外陡然一震,无数的冰雪被他身上震荡出来的力量激得往外飞射而出,力量之强,就像无数道圣阶的冰雪飞剑。

从空中镇落的天地元气再次如同巨柱一样,将他身下的地面都按出了数米的深坑,并不断往外扩大。

即便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早已做好了准备,藏身在一座冰川之后,这一瞬间的无数冰雪飞行的嘶鸣声和恐怖元气的从空中轰落,也让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此次从空中镇落的天地元气,似乎比林夕以往的任何一次修炼,都要庞大,都要恐怖。

林夕一声闷哼。

他的脑袋里依旧和之前几次一样,痛得就像无数柄刀斧在里面乱削,他的精神遭受了重创,然而他却没有像先前几次一样直接昏死,陷入死亡一样的昏迷之中。

而且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贯入之下,也不像先前数次一样卡在崩解的临界点上,而是马上要真正的崩裂开来。

他马上自己反应了过来。

他的感知在这次修炼之中,陡然破境,以至于这样的损伤都无法让他陷入濒死的昏迷,他的魂力还在不停地流转,导致天地元气还在不停的贯入。

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里,他及时的做出了反应,让自己的魂力停止了流转。

他体内和贯入的天地元气的联系彻底中断,那股从空中镇落的无形气柱骤然崩散,消失,造成的真空使得他被紧紧压在地上的身体反而随着上升的气流被往上卷起,瞬间就被卷上数十米的高度。

南宫未央和谷心音、秦惜月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这个画面而感到震惊。

就在这恐怖元气形成的气柱和林夕的联系骤然切断的同时,远处极北的天穹,陡然开始震动。

这股震动竟然使得整个冰雪神原都在抖动,几乎所有的冰川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极细的裂痕。

一种极其可怕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开来,使得南宫未央等人直觉天空都在裂开。

在遥远的热湖,那些白色剑灵在天穹震动之前便感觉到了危险,所有这些没有多少智商的妖兽都无比惊恐的朝着热湖里涌去,想要将自己藏匿在湖水的深处。

后方的白色剑灵挤在前面靠近湖水的白色剑灵身上,就像无数挤成一团的饺子倾泻在湖水里。

巨大的轰鸣声和恐怖的狂风从青鸾宫的方向袭来,将绝大多数都来不及跃入湖水的白色剑灵卷起,抛洒在湖水里。

远处许多巨大的冰川上,发出了无数雪崩的声响。

一些钻入湖底泥沙中的白色剑灵秫秫发抖,然后它们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然后它们更加惊恐的发现,热湖的大半湖水都被恐怖的狂风卷走,与此同时,有更多令它们恐惧的力量,在天空高处窜行。

……林夕体内的魂力涌出,他在空中惊人的稳住了身形,近乎悬浮在空中。

他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置信的望向青鸾宫的方位。

有狂风首先卷来。

数滴雨珠洒落在他的身上。

极寒的冰雪神原之中,竟然开始下雨。

极寒的寒气被驱散,千万年都没有改变过的冰雪地面和冰川,被暴雨打得千疮百孔。

接着才是隆隆的轰鸣声,从极远处的天穹中传来。

此刻他在这样令人难以想象的暴雨中,按理是不可能看得见任何远处的画面,然而他体内那一个青色轮盘彻底消失的瞬间,那种独特的连接终于彻底切断的瞬间,他却和极远处的青鸾宫中心产生了一瞬的独特感应。

此刻在他彻底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就有清晰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浮起。

他看到那一团始终静止不动的冰蓝色的光漩在空中骤然收缩成一个极细的小点,然后彻底的凹陷,崩塌,无声地消失在空气里。

无数的空气和元气从虚空中被抽引过来,引到那团冰蓝色光漩消失的地方相撞,产生巨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就连青鸾宫遗迹都抵挡不住。

那些密布于冰晶谷和青鸾宫遗迹所有建筑之上的符文在光华一闪间便彻底的崩裂。

青鸾宫遗迹里所有的建筑,所有那些冰晶道路,全部崩解,像陨石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这种强大的力量,甚至激起了惊人的热力,驱散了沿途的寒气,形成了热风,改变了气候,形成了暴雨。

……南宫未央、谷心音和秦惜月此刻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处在暴雨里的他们,只能够感觉到暴雨从北而来,不断的笼罩更多的区域,朝着登天山脉蔓延。

第八百四十六章 沙落佛现暴雨不断的洒落,南宫未央从最初始的震撼之中很快回过神来。

她看到凌空而立的林夕,不用去感知林夕身上的气息,便已肯定林夕的境界已经超过了当日千叶关前的炼狱山掌教。

因为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唯有在大圣师的道路上继续往后走出很远的人,才能够凭借自己的魂力震荡,便凌空而立。

这是她先前便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所以她只是看了林夕一眼,点了点青鸾宫遗迹的方位,问道:怎么会这样?林夕落地,眼神极其复杂地说道:那团东西消失了,青鸾宫遗迹也不在了。

南宫未央呼吸微顿,又问了一句同样的话:怎么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我的举动,使得那团能量失去了平衡。

林夕沉默了片刻,道:这种东西,就像宇宙间的黑洞,星辰,怎么形成,怎么消失,本来就难以理解。

南宫未央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黑洞,但她知道星辰。

她抬起头,只看见暴雨,看不见天上的星辰,但想着的确是这个道理,谁又知道天生的星辰因为什么原因生成,因为什么原因消失?那团东西彻底的消失了,就像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彻底的关闭,将神从此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但林夕既然决定告别先前的世界,那南宫未央便觉得这扇门的关闭并不是什么坏事。

看来我们要做条船。

就在这时,谷心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夕和南宫未央低头看向了脚下。

脚下千疮百孔的冰面已经被水所淹没,积水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脚面。

他们视线范围内的许多冰川都开始崩塌,冰雪神原里的大多数冰面都夹杂着灰尘,千万年下来都是显得并不干净的蓝灰色,然而在内里的冰雪也融化成水之后,这些水却显得干净,有蔚蓝的色彩。

林夕的表情也凝重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说道:如果配上风帆的话,我们应该能够更轻松的回到登天山脉。

……从冰雪神原的极北地带爆发的元气冲撞形成的威力是惊人的,甚至暂时改变了整个冰雪神原甚至整个世间的气候。

有极其湿润的风从登天山脉后吹拂而来。

登天山脉的某处雪谷里,年轻的炼狱山神官祁连墨和他的数十名随从抬起了头,看着天空里原本飘洒的细雪变成了水滴。

祁连墨这名很受张平赏识的炼狱山神官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异常。

林夕等人已经消失在冰雪神原中很久,世间已到了夏季。

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认为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在冰雪神原那种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生存那么久。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张院长的指引,没有那一片可以休养生息的热湖,世上的确没有任何的圣师可以在冰雪神原中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所以虽然还忠诚地执行着张平的命令,在登天山脉之中守候着,但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一样,祁连墨觉得林夕早已经死在冰雪神原里。

夏季的气温略高一些,细雪化成微雨,在他看来也是正常的事情。

然而他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天空中的水汽变得越来越湿润。

从一开始朦胧的水雾,变成小雨,最终变成倾盆而下的暴雨。

暴雨不断的持续落下,很多天都不见终结。

原先避风避寒,地势低矮的山谷已然不能呆,祁连墨和他的数十名随从将营帐扎到了高处巨岩间。

随着暴雨的持续,祁连墨面上的神色没有多少改变,在他的随从面前依旧显得冷漠而威严,但心里的震惊和恐惧却是与日俱增。

朝着四季平原望去,整个四季平原也都笼罩在了持续不断的暴雨里,最让他感到惊骇的是,登天山脉高处的雪峰也在融化,雪线在往上推移。

很多白雪覆盖的地方,已经露出了岩石的本色。

每日里都有大河般的洪水从登天山脉的峡谷里冲下,冲往四季平原。

无论是亲眼见到这样的洪水的威势,还是极远处更多这样洪水的声音,都让他笼在神袍中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登天山脉中那些亘古不化的积雪都开始消融……这绝对是极不正常的事情。

洪水冲断了登天山脉中绝大多数道路。

四季平原靠近登天山脉这边的冻土冬原在洪水的冲刷下出现了一些大河,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而一些原本似乎永远都不会出现的青草却疯长起来,让冻土荒原之中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绿洲。

祁连墨和登天山脉之中其余一些炼狱山营地的联络也暂时中断了,就连猎食都变得极其的艰难,食物出现短缺。

数十名随从都是专门侍奉祁连墨的,祁连墨的食物自然不可能缺少,然而在一日日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的脸色变得枯黄,颧骨也因为消瘦而显得分外高耸起来。

在帐篷里用过了早饭的祁连墨看着天空中依旧不停洒落的雨珠,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雨为什么还在下!这雨到底还要下多久?他开始想到自己先前在炼狱山的日子,想到在炼狱山里,他们这些炼狱山弟子都很渴望下雨,极少下雨的炼狱山下过雨之后,便不会有那么多尘土,空气也会变得凉爽一些,一些刺鼻的气味也会消失。

然而现在他才知道,这雨下得多了,也是会令人崩溃的。

在祁连墨已经无法忍受,甚至想要撕碎遮雨的帐篷时,他身旁另外一顶帐篷里,那头火魁却是陡然发出了低沉的咆哮,身上散发出的热力使得整个帐篷似乎要燃烧起来,让淋洒在上面的雨珠变成一团团的白气。

祁连墨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同时,火魁身外的那顶帐篷也真的燃烧了起来,如同一个纸灯笼被烧得四分五裂,显出了火魁异常庞大的身躯。

火魁庞大的身躯瞬间穿破了雨帘,朝着上方高处的岩石狂冲而去。

祁连墨仰头,他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看到此刻就在距离火魁前方数十步的大石上,静静地站立着四条身穿黑袍的身影。

四个人都撑着伞。

那伞很简陋,就像是风帆,但是能够遮雨。

火魁的战力在一般圣师之上,世间已无几人能够独力杀死火魁,然而祁连墨看到,面对着如喷发的小火山般压至的火魁,四人中的其中一人似乎只是抬头看了火魁的面目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便有无数在祁连墨的感知中完全不属于世间的气息从那人身上析出。

火魁的咆哮声瞬间消失。

它的身体被磅礴的力量骤然压得停顿在空中,身上的光焰和白气都被压得往后拉成了长线,就像一根火烛骤然遇到了狂风,即将熄灭。

那人和火魁之间的许多雨珠骤然消失,全部冲击在了火魁的身上。

每一滴雨珠落在火魁的身上时,都发出了巨柱冲击在墙上的声音。

就像无数根巨柱在砸着一条墙。

火魁庞大的身躯霎时倒飞而出,轰然坠落,砸塌了祁连墨身后的数个营帐。

祁连墨得到了张平的一些传授,然而面对这样远超圣阶的力量,此刻他甚至都无法产生和对方为敌的心念。

在赫的一声终于恢复呼吸,胸腹间的不适使得他连连咳嗽起来的同时,他才看清了那四人的面目。

看到那似乎动都没有动便击飞了火魁的人的面容,他的身体便不可遏制的发抖起来。

……白衣僧人觉远行走在无尽沙海里。

他的双目也已经像枯萎的花朵一样,失去了水分。

对于他周围的无尽沙海而言,他就像是一颗平凡到了极点的小沙砾。

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坚定,他的意志令人动容。

这是他的修行,同样也是般若寺的希望所在。

唯有寻找到般若寺的本源,解读最早的那些功法,才有可能做出最本源的改变。

他已经感觉自己捕捉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气息,只是还缺少一丝契机。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干涸到了极点的天地间突然出现了许多水汽。

他枯萎花朵一样的眼睛里骤然发出了光亮,他的身体迅速的抽引着天地间的水汽,甚至在他身外形成了一团漩涡。

他的肌肤恢复了光泽,双目变得充盈而明亮。

他看到水汽越来越浓郁,看到无尽沙海的天空渐渐黯淡,第一次布满了乌云。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无尽沙海之中,竟然也迎来了千百年来的第一场雨。

雨水冲刷在沙地上,沙地变得湿润,混杂着水的沙砾开始流淌。

随着水流的冲刷,有些地方凹陷了下去,有些沙丘被冲刷掉了。

觉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往下陷落,但陷着他的泥沙接着也被水流冲走。

他面前的沙海在改变。

有辉煌的佛光在泥沙中显现了出来。

就像沉船终于浮出水面一样,他面前的沙海里,有一个巨大的佛头显现出来。

这名白衣僧人温润的微笑。

他所追寻和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

第八百四十七章 线索无尽沙海里开始下雨,般若寺开始下雨,整个唐藏古国都开始下雨。

无数雨珠从天空中洒落,落在般若大佛的头顶,黄沙和尘土被冲洗干净,无数唐藏人走出了家舍,感谢上苍赐给的这一场豪雨。

从般若寺山壁的洞窟里,看着那般若大佛脸面上流淌下来的水流,那般若大佛就像是在悲悯的流泪。

真毗卢和云海行走在通往流沙城的大渠边,查看着大渠在这种大雨中的状况,他们此刻还不知道无尽沙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以往的任何年份,缺水的唐藏古国都从没出现过这样的连绵暴雨,更不用说从不下雨的无尽沙海里也会下雨。

所以真毗卢和云海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亮光,他们也坚信这是一种征兆。

……遥远的大莽,同样很少下雨的炼狱山里也开始下雨。

甚至天魔狱原里也开始下雨。

天魔狱原偶尔有热泉喷发,但火焰、岩浆、热烟的热力早已驱散了少许的水汽,所以天魔狱原也和无尽沙海一样,从不下雨。

大量的冰冷雨滴落入天魔狱原是一场灾难。

天魔狱原里滚烫的地面、山石在冷热相激时纷纷裂开,溅射出许多碎屑,许多如桥般的火山岩山梁出现了裂缝,甚至大块大块的崩落。

冷水落入火红的岩浆之中,不是冒起一团白雾,而是变成一个鼓胀崩裂的岩浆泡,发出爆响,就像一颗颗微小的炸弹。

这只是开始。

更大的灾难在于更多的雨水落下,一些地面被雨水变得冷硬,出现了积水之后。

冷水顺着冷却的岩石的沟壑冲刷下去,变得微微滚烫,然后冲入岩浆流中,甚至顺着一些火山口的裂缝,冲入火山的深处。

大量的蒸汽引起了岩浆流的喷射,甚至引起了一些火山口的喷发。

就好像末日突然降临一般,许多火山口喷出了巨大的烟柱,无数岩浆冲到高空中,洒落下来。

天空中无数的火山灰形成了黑雨,黑雨之中到处都是在空中冷凝成圆锥体的岩浆。

就像一场流星雨,又像一场空炸,到处都有岩石在坠落。

对于炼狱山神官和炼狱山的奴隶而言,这一场灾难便更加现实。

在之前的旷世大战中活下来的大多数炼狱山神官,以及在那场旷世大战后新招收的炼狱山神官们,驱赶着炼狱山的大量农奴进入了就像灭世场景一般的天魔狱原里。

许多红袍神官和农奴死在了岩浆里,死在了突然喷发的热泉里,死在看不见的灼热蒸汽和有毒的气体里。

活着的人继续前进,他们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不计死伤的进入天魔狱原深处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在见到内里接应的红袍神官后,他们才发现天魔狱原的深处原来一直有一群张平视为心腹的炼狱山神官在活动。

他们现在所有人的使命,就是要尽可能的抢送一些东西出去,以及尽可能的保住一些地方不在这样的灾难中毁去。

平时天魔狱原和冰雪神原一样,也是广阔到难以想象,即便明知道里面可能隐藏着魔王的秘密,即便明知道里面有上百名红袍神官在活动,那上百名红袍神官也只是汪洋中的一叶小舟,根本不知道飘荡在天魔狱原中的何处,根本难以把握他们的行踪。

然而这次炼狱山的抢运和对于一些地方的抢救实在太过急切,涌入天魔狱原中的炼狱山神官和农奴数量是之前的十余倍,一些队伍中成员死去前凄厉的惨叫声和一些处在危险之地,无法完全销毁的尸体便成了一些可以追踪的线索。

……一双眼睛盯上了其中的一队炼狱山红袍神官。

这双眼睛属于暮山紫。

他的衣服早就因为尘土而板结,再加上现在天空中落下的黑雨,使得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天魔狱原中的一块普通火山岩。

追踪着这队死伤惨重的炼狱山神官,他最终见到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看到了许多炼狱山神官和被驱赶的奴隶在冒着这场灾难完成一个宏伟的工程。

数层坚固的石坝在建立着,其中还在拼命的挖出深深的沟壑,所有这一切努力,只是为了阻止有水流涌入这些石坝环绕着的山谷里。

他看到,到处都是岩浆河流的山谷里,有一张巨大的人脸。

有许多红袍神官就站在那张巨大的人脸上,在拼命的打捞着什么,然后由抢运的队伍运送出去。

暮山紫不知道这就是张平获得昔日魔王传承的地方,但怀着震骇的心情,暗中窥探了很久之后,他终于确定这些红袍神官只是担心那张巨大人脸下方深处的某种资源因为这场大雨而断绝,在尽可能多的打捞,然后他想到了林夕,想到了某个可能。

……在天魔狱原里的青鸾学院年轻人其实并不止暮山紫一人。

文轩宇还活着。

他之所以还能活着,并不是因为他的运气足够好,在天魔狱原里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是因为他已经在天魔狱原的一座死火山口中停留了很久。

在天魔狱原这种地方,只要停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动,有食物和可以饮用的水,当然也不太可能会死去。

他所在的这个死火山口里长满比他要高大的刺木,这些刺木上面长着许多红色的刺果。

这些微酸的,可以食用的刺果让他在这里支持了许多天。

他的对面,隔着一个流淌着岩浆的峡谷的地方,是一座比他所在的这座火山口更为低矮的火山口。

那座火山口里,也生长着许多奇特的植物,且不像他所在的这个火山口那么单一。

只是光是不动的植物,自然不可能让他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让他停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对面那座火山口里,始终停留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火魁!这种战力惊人的巨大人形妖兽,无论是寿命的长久还是以何种方式听命于张平,都是谜题。

如果能够知晓其中的一些秘密,或者就能用以反制张平,所以在先前的一个黑夜中,先发现那个火山口中异样的磷火,然后再发现那头火魁的存在之后,他便一直潜伏在这里,观察着这头火魁的习性。

这场骤然落下的连绵大雨,也让文轩宇十分的惊讶。

他不明白天魔狱原的气候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样剧烈的变化,然而令他更加震惊的是,他看到那头火魁似乎不堪忍受雨水,离开了那个火山口,朝着远处浓烟滚滚的活火山区域行进。

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那个火山口的泥土被不断的冲刷掉。

然后他看到那个火山口和自己的火山口不同,泥土竟然只是薄薄的一层。

就在被冲走的泥土和植被的下方,赫然露出了白色和枯木般的颜色。

然后他看清,那都是各种各样的枯骨!他的呼吸停顿了。

然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在黑夜里,那个火山口上方会有无数的磷火。

接着他看到那些枯骨很多都是十分的庞大,而且在无数的枯骨里,还有数个黑红色岩石堆砌而成的平台。

第八百四十八章 可笑抑或美好的世间这一场暴雨席卷了整个世间。

中州城也在暴雨里。

在中州城的一条偏僻小巷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吵。

一名身穿丝绸制的华贵黑色神袍的白胖男子,单手微掩在鼻前,有些厌恶街巷阴沟里泛出的污水味。

和他争吵的,是一名身材瘦削,身穿红布袍的男子。

在这场大雨里,有一个信奉魔王的教会,开始在世间散播着灭世的消息,说这场大雨便是因为世人对于魔王的不敬而降下的惩罚,说每个人生活在世间,便有各种罪孽,唯有信奉魔王,才能得到魔王的庇护,在浩劫之中生存下来。

此刻身穿丝绸华贵黑色神袍的白胖男子,便是这个教会的传教者之一,而和他激烈的争吵着的红袍男子,却是来自于另外一个教会。

这个教会认为唯有自我救赎,除去心中的恶,便能自然不畏魔王,最终将魔王从世间驱逐出去。

这两个教义截然不同的传教者正好都在这条街巷中传教,都有了些自己的信徒,而且都想发展新的信徒,相遇之后,一场激烈的辩论和争吵便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这两名传教者赫然都是先前认识的中州城本地人,激烈的争吵和辩论持续了一阵之后,赤裸裸的人身攻击自然也成了争吵的手段。

身穿红布袍的瘦削男子伸出手指点着白胖男子,冷笑道:欧胖子,你只不过是城北一个在赌场里替人跑跑腿的泼皮,像你这样的人,披上件黑袍,装模作样,就号称魔王的使者了?那随便抱个老母鸡,披个黑袍,也能算是魔王的神兽了?哄笑声四起,白胖男子却并不羞恼,反而只是哼道:你说得不错,像我这样的泼皮只要信奉魔王,都能得到眷顾,过得这么好,为什么你们不信奉魔王?反倒是你这个读了许多书,没考取功名的酸才,还敢质疑魔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人,才会引起这样的暴雨,拖累大家。

双方加入争吵的人都很多。

在中州城里,这样的争吵到最后往往便会变成斗殴。

然而在双方都有人脸红脖子粗的忍不住要动手时,却都被劝阻住。

白胖男子喝止自己身旁忍不住要动手的信徒,鄙夷道:根本不用我们动手,魔王自然会惩罚他们。

红袍瘦削男子在拉住身旁信徒的衣衫的同时,反唇相讥道:如果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暴戾,那岂不是我们也沦为了魔王的信徒?……在这样的争吵里,没有人注意到巷子的一头停留着一辆马车。

身穿普通衣衫的张平和长公主,便在这辆马车里。

听着这样的争吵,沉默了很久的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看着张平,出声讽刺道:你带我出来,就是要让我看你这些散播谣言,蛊惑人心的手段?张平的面容极其的冷漠,他的眼眸似乎和雨檐上滴落的水滴一样,不含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纯粹地倒映着周遭的世界。

面对长公主的嘲讽,他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清冷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是想向你炫耀我通过这样的手段能够笼络更多的信徒,而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可笑和可悲。

这些人争吵得这么剧烈,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无论他们哪一方的背后都是我,不管他们基于何种信仰,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的蚂蚁,已经在接受着我的操控。

不仅是他们,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也都是一样,无论一开始抱着什么样的信仰,做着自己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但实际上只是天王魔王的玩物,所做的一切都十分的可笑和可悲。

微微一顿之后,他看着长公主继续说道:而且你看到没有,这些人慢慢的会连拔拳相向都忘记。

张院长可以改变云秦,我自然也可以。

魔王有无数化身,现在不止是这样一条街巷……现在云秦很多的街巷里,都有这样的黑袍和红袍信徒在行走。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在我这里又是统一的,所以你对我的抗争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长公主的脸色微变,不看张平,却是透过车门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雨丝,缓缓地说道:但你也明白,即便你自认为是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魔王,但这一场大雨,并不是受你的意志控制的。

你都根本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场大雨降临。

在我看来,这场大雨代表着一个征兆。

张平也看着马车外的雨丝,冷漠的笑了笑,却不说什么。

马车缓缓而动,进入了下一条街巷。

这条街巷距离那条激烈争吵着的街巷不远,争吵声还隐隐约约的传来,平时想必这条街巷中的人们也已经跑去那条街巷中看热闹,然而因为此时的大雨,所以这条街巷绝大多数人都停留在自己的家中。

马车停在了这条街巷巷口第一户人家的门前。

长公主不明张平的用意,她看到这户人家十分普通,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在编织着竹篓。

当听到马车车轮声,看到停在自己家门口的马车时,这对年轻的夫妇都有些惊讶地站起声来,不知道来了什么客人。

长公主看到男主人的左腿有些跛,然后她又看到里屋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草蚱蜢跑了出来。

阿爹,是三舅么?长公主听到了这个小女孩满怀期待地问话声。

她更加不明白这户人家和张平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张平冷漠的弹了弹手指。

数股魂力从他的指尖沁出,瞬间变成暴戾的杀意。

数滴雨珠变成了死亡的水剑,落在了那名小女孩和年轻夫妇的身上。

长公主的面容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小女孩的胸口盛开了触目的血花,和那对年轻夫妇一起往后飞出,倒下。

马车再次移动,走向那一户人家的门口。

在马车再次移动起来的时候,长公主的身体才发抖起来,她用喷火般的眼神,愤怒至极的看着张平,厉声道:这户人家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那小女孩又有什么罪过,你竟然连那样的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都忍心杀死!你说得不错,这场大雨我也认为是某个征兆,所以我必须要抓紧做些什么。

张平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冷漠而平淡的看着愤怒和不可置信到浑身发抖的长公主,微讽地说道:你想的错了……这户人家和青鸾学院以及其它反对我的势力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们原本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正是我今日真正想让你看的事情。

长公主的身体骤然僵住。

你要明白一点,林夕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你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但是我并不在乎。

炼狱山里每年死在矿洞里的农奴不知道有多少,有许多戴罪农奴的年龄,甚至不比刚刚的那个小女孩大。

张平微讽的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顺从我,我会让你一直这样看下去。

我会杀死这条街巷里所有的人,然后下一条街巷,甚至杀死整个中州城里的百万人。

你应该明白,我有这样的能力。

马车微动,几股力量催动雨水,如箭般刺入院墙内,第二户人家内里传出了数声血肉坠地的声音。

在谈话间便杀死了第二户人家所有人的张平面容依旧冷漠,没有丝毫的改变。

长公主愤怒到难以愤怒,她看着冷漠的张平,寒声道:即便你能屠尽中州城里所有人,但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唯有这些在你看来是蝼蚁的人映衬,才能显得你的高高在上。

张平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你错了,那只是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和你不同,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百万人顺从我的意志,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人顺从我令我觉得满足。

长公主忍不住尖叫怒骂了起来;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然而她的尖叫怒骂在张平的眼中却显得有些可笑,马车继续前行,行向第三户人家。

住手!在张平身上的气息再次震开马车的车门帘时,长公主嘴唇颤抖着叫了起来,如果这是你最后的疯狂的话,我成全你。

其实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愤恨我。

张平看着她轻薄的双唇,安静地问道:你也应该明白,林夕所能给予你的,我也能给予里,而且我甚至能比他给你的更多。

那是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觉得这个世间是美好的。

长公主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睛,寒声道:而你的眼里这个世间是可笑的。

这个世间是美好的么?张平嘴角牵扯出一个冷漠的笑意,我现在倒是希望他还活着……我越来越发现我想要看到他被他和你认为的美好的世间所击败。

到时候看着他的表情,我一定会更加的满足。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世间战世间很多普通人在看到洪水泛滥,道路被冲毁,农田被淹没,而大雨依旧不停止时,总会不自觉的陷入怀疑这场雨永远不会停止的恐惧。

然而许多高阶修行者却不担心这点。

因为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场前所未有的暴雨是因何而起,但强大的感知至少让他们可以肯定空气中浓郁的水汽在减弱,所以这场大雨终究会停止。

就在张平在长公主的面前彻底展露他对这个世间的厌憎和冷酷的这天,长公主走出了马车,走入了中州皇城,进入金銮殿,召集内阁,开始收拾一片混乱的朝堂。

长公主的出现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以为长公主在暗中终于扫平了阻止她接替皇位的障碍,终于可以入主皇城,这些官员激动得痛哭流涕。

一些明白的官员同样痛哭流涕,因为他们知道长公主的正式出现主持政务,便代表着她终于放弃了抵抗,屈从于张平。

长公主出现之后,并不提及青鸾宫和炼狱山,只是有条不紊的主持政务,进行了一系列的任命和罢免,处理水灾,重整军队……她的所有任命和罢免都极有条理,按照云秦的律法,所用的也是最合适的人才,并没有特别安插属于哪一系的官员,甚至连许箴言和冷镇南、容家的一些心腹官员都被撤换,替换上了更适合那个位置,更有能力的官员。

这一切就像真正的战后和灾后重整,治理国家的样子。

这便是张平需要她做的。

其实这原本也是林夕希望她做的。

只是在不同的时机,同样的所为却是带上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现在整个云秦都很乱,就像回到了云秦立国前,无数诸侯拥兵割据的年代。

但这样的乱又本身是因为她和青鸾学院以及许多拥护她,或者只是单纯的认为长孙氏才是能够掌管云秦的真龙血脉的人造成的。

她和青鸾学院以及那些抵抗势力,都需要这样的乱。

在这样的乱世里,不管张平杀死多少的修行者,他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保证中州的稳定,最多也只能控制中州的一些军队。

然而长公主将整个云秦的局势开始平定下来,张平便不用为那些地方上的军队进攻中州而担心,哪怕他一直不公开露面,让越来越多的人随着时间而潜移默化,觉得整个云秦帝国的确是牢牢的掌握在长公主的手里,实际上他却可以更轻松的梳理修行者的世界,哪怕他不通过长公主大规模调动云秦的军队,哪怕所有的云秦军队都只是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便也无形中少了无数的敌人。

他的弟子和投靠他的修行者,他的信徒们,依旧会成为他的军队。

魔王需要有人帮他整理世间,然后他便可以更好的用整个世间,对付他的一些敌人。

而在这个世间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如身穿黑袍的白胖男子和红袍男子在街巷里的争吵一样。

……在长公主出现在中州皇城,开始坐在龙椅上重整朝堂的第三天,已经连绵了许多时日的大雨开始停止。

无数的云秦人涌上泥泞的道路看着久违的阳光欢呼,很多人开始认为长公主的执政才带来了好运气,很多人反对中州皇城只是因为反对临时组建的内阁,现在长公主掌控了朝堂,在普通的云秦民众看来,这样的反对便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一些还在反对的势力,在普通的云秦民众看来反而是另有所图。

张平不在中州城,在大雨停止的时候,他在中州城外南郊的一处工坊里。

即便是在远离中州城的工坊里,在他虔诚的信徒的侍奉下,他所处的环境也根本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个皇宫。

一名虔诚的年轻红袍信徒亲吻着他脚尖前方的土地,将数盆盛放在精美玉盘中的食物放在他身前的案上。

谁都可以看的出他对于张平的忠诚,然而张平看着这名年轻的红袍信徒虔诚的样子却没有任何的愉悦,哪怕明知这名年轻红袍信徒的虔诚是真的,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厌恶。

因为他知道这名年轻的红袍信徒之所以对他如此虔诚,是因为他让他成为了修行者,并将他喜欢的嫂嫂赐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

所以虽然这名年轻红袍信徒对他虔诚,但在他的眼中,这名年轻红袍信徒却是丑陋的。

在他冷漠的眼睛里,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像这名年轻红袍信徒一样丑陋。

虽然也有像那天的面铺老板那样拒绝他,让他盛怒的人,然而在他的眼中,那只是因为太过怯弱。

所以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本身便是丑陋的,到处都是丑陋。

……在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进入登天山脉之前,张平直接以臣服或者死亡的姿态,让云秦所有的修行者站队,造成了云秦修行者之间的互相厮杀,而在林夕等人越过登天山脉,进入冰雪神原之后,大莽在炼狱山周遭爆发了一场大战,造成了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的死亡,而张平在整个云秦的北部进行了一次清扫,所有的修行者都成为了他的目标。

整个世间的修行者数量比起先前的任何朝代都已经要更加稀少,而整个云秦北部,则已经变成了修行者的荒漠,活动着的几乎只有效忠于张平的修行者。

张平在中州城外南郊的一间工坊里开始享用虔诚信徒们准备的精美食物时,打扮成寻常小商贩的林夕和谷心音等人走出了一家大德祥的皂膏铺子。

在这家皂膏铺子的外面,林夕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长公主能够撑到这个时候也实属不易了。

南宫未央看着他的表情,认真的轻声说道,她已经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是因为长公主。

林夕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我恐怕需要些时间来适应我失去的将神能力,因为在刚刚看到那些皂膏上的讯息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直接杀去中州城,找他出来看看。

但现在我的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我至少要做得更稳妥一些,至少要确定现在我的力量在他之上,才能够这么做。

谷心音微微的一笑,道:你能够意识到这点,便说明你很快便会适应你自身的改变。

秦惜月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和林夕、谷心音、南宫未央此刻只是处于一个偏僻的镇落,但这个地方已经接近云秦的中部,距离中州城已经并不遥远。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忍不住看着林夕和谷心音,轻声地问道。

他是想让整个世间成为你的敌人。

谷心音微笑着看着林夕,轻声说道:这不仅让他可以拥有更多的力量,而且如果以你为之努力的世间将你击败,他想必会觉得更加满足。

林夕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小小的大德祥店铺,看着里面的许多种皂膏,轻声道: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大德祥是我的,也不知道在这么久之后,依旧有人坚信我还活着……本身我必须适应失去将神能力的改变,那我就必须采取更稳妥的手段,那我就用他想要的方法对付他。

第八百五十章 活着千魔窟的魔眼花在春天开花,夏天结出的果实就又会裂开,洒落许多细小的种子,在秋天再开一轮。

在夏天果实裂开时,漫山遍野的魔眼花就变得如芝麻成熟时一样,茎秆和荚果都显得干枯,没有了多少的美感。

一名红袍神官走在陇间,和往日一样巡查着一片片花田。

蓦然间,他的脸上出现了震惊和不解的神色。

他看到三条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所有只要是生长着魔眼花的山坡,在李苦时期的千魔窟,便是禁地,而在炼狱山掌控千魔窟之后,这些生长着魔眼花的山坡守卫便更加的森严。

怎么可能会有陌生的人突然出现这里?这名红袍神官感到了危险,他发出了一声厉啸,然而他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出现在他的周围。

我听人说,你为了树立威信,一来到这里管这些花场的时候,就找借口在这里当众鞭死了数个农奴。

他听到了一个认认真真的女声响起,所以你可以自杀,或者被我杀死。

你们是什么人?这名红袍神官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发出了颤抖的质问声。

白痴。

回答他的是两个字,然后一道剑光。

那名出声和出剑的女子根本没有任何的耐心听他多余的话,而等到这一道强大的飞剑狠狠的刺入这名红袍神官的心脉,从他的后背透出的瞬间,这名红袍神官终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声音:南宫……南宫未央收了飞剑,安静的看着这名红袍神官的鲜血在花陇间铺散开来。

林夕和秦惜月也安静的看着这片山坡。

两人也都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时,这里的魔眼花开得无比的灿烂。

有火焰从周围的山坡间燃起,一片片长满魔眼花的花田充满了烈焰,最终林夕和南宫未央、秦惜月面前的这片魔眼花田也燃烧了起来,化为灰烬。

千魔窟所有的魔眼花田,全部被焚毁。

看着面前余烬未消的花田,林夕轻声道:我为蒙白感到骄傲。

秦惜月想到了碧落陵里的蒙白,想到了那一个跳崖后摔断很多根骨头的蒙白,想到那个面对着被擒住的闻人苍月而哭喊逃跑掉的蒙白,她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也为蒙白感到骄傲。

……谷心音行走在大荒泽里。

他的脚上绑着两根很长的木枝,他就像踩高跷一样在大荒泽里行走,所以即便大荒泽里极其的泥泞,但他的双脚却非常的干净。

他的表情非常自得,看上去很自娱自乐。

突然之间,他停顿了下来,看着脚下。

他脚下的黑泥水里,咕噜咕噜的冒出了几个泡泡,然后骤然往上凸起,一头巨大的蜥蜴,就从他的脚下钻出,带着他往上升起。

这样的变故之下,谷心音却没有丝毫担心和惊讶的表情,他反而笑了起来,身体摇摇摆摆的,保持着平衡,等到巨蜥从地下钻起大半个身体时,他却是依旧踩高跷一样稳稳的踩在巨蜥的头顶,这头巨蜥甩了几下脑袋,也没有能够将他从脑袋上甩落。

不容易啊,终于遇到穴蛮兄弟了。

与此同时,谷心音还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句。

周围的芋林里发出了许多细碎的声音,上百名强壮的穴蛮战士从齐膝深的泥水中迅速的走出,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些穴蛮战士的身上都穿着精致的锁片甲,身后背着的标枪看上去也更为精致,甚至连着细细的锁链。

他们手中的兵刃也不再是残缺的武器甚至木棒,而是各种比一般制式武器更大更沉重一些的非制式兵刃。

林夕的黑市生意都做成这样了……都装备成这样了,龙蛇边军还怎么打啊?谷心音又有些目瞪口呆的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这才飞快地拍了拍胸脯,说道:我是青鸾学院的人……我知道安可依来了这里,她现在在哪里?所有的穴蛮战士看着他,没有出声,却是又逼近了一些。

谷心音愣了愣,马上又拍了拍胸口,道:你们听不懂云秦话么?我……谷心音,不是你们的敌人,是你们的朋友,朋友来着。

谷心音……不认识。

一名背上背着一张巨弓的强壮穴蛮战士突然用生硬的云秦话说道。

你会云秦话?那就好了,不认识我也没有关系,你认识安可依吧?谷心音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穴蛮战士道:就是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就是有点书呆气,好像一直在捧着书读的女孩子。

哦,是她……这名穴蛮战士点了点头,道:已经被我们吃掉了。

谷心音顿时差点从巨蜥的头顶上掉下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穴蛮战士,道:你说什么……被你们吃掉了?这名穴蛮战士用生硬无比的云秦话,肯定地说道:是的,肉的味道还不错。

谷心音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极其的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轰的一声,这名和他对话的穴蛮战士先笑了起来,然后所有的穴蛮战士都轰然大笑了起来。

你们……谷心音愣了愣才有些反应过来,你们是和我开玩笑的?你们穴蛮也居然会蒙人,开这样的玩笑?他们说你在青鸾学院的时候最喜欢捉弄别人,开别人的玩笑。

这次也和你开个玩笑看看。

这名穴蛮战士说道。

是谁说?安可依可不会这么说的。

谷心音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说了这一句的同时,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往外看去。

更大的水花四溅声响起。

随着这样的声音,一头头庞大的身影从翠绿色的屏障中穿出,出现在谷心音的四周。

一头头巨蜥骑乘不断的出现,甚至遮挡住了谷心音和这些穴蛮战士周围原本黯淡的阳光。

谷心音首先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的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徐生沫,你怎么还活着?怎么,你很希望我死了么?身披着一件绿草编织的草袍的徐生沫,很没好气的瞪着谷心音叫道。

高亚楠……姜笑依?谷心音接着看到了巨蜥骑乘上更多的身影,他呆住了,然后又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在雷霆学院崩塌之前,及时跑出来了?不等任何人回答,在哈哈一笑之中,谷心音便已经掠到了最靠近他的徐生沫所在的巨蜥骑乘上,一把抱住了徐生沫。

我刚刚就知道你没有死,青鸾学院除了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谁会教这些穴蛮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徐生沫陡然被谷心音抱住,心里还是挺感动的,然而听到谷心音的这句话,徐生沫顿时气急败坏,猛地推开了谷心音,大叫了起来,谷心音,你放什么屁,我什么时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谷心音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徐生沫哈哈一笑。

徐生沫更加郁闷,黑着脸骂道:笑个屁啊,有什么好笑的。

第八百五十一章 信仰之战巨蜥骑乘都这么大的规模了。

看着越来越多,渐渐充斥视线范围的巨蜥骑乘,谷心音的笑容渐渐收敛,他也不管徐生沫的怒骂和恨不得砍他一剑的表情,看着迎上来的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认真问道:你们是怎么能活下来的?见到一些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谷心音的情绪自然极其的复杂,而相对于高亚楠和姜笑依等人,谷心音的出现,自然也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高亚楠认真地对着谷心音行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谷心音的问题,而是沉静地问道:他怎么样?谷心音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然而却微微绷紧的双肩,认真地轻声道:他去了大莽千魔窟。

这是凰火笑。

高亚楠点了点头,微微侧身,让谷心音可以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巨蜥骑乘上的凰火笑,是他及时通知了我们,我们才来得及逃离。

原来是昔日龙蛇边军的那位统领。

谷心音微微一笑,对着凰火笑躬身致谢。

凰火笑也听说过许多谷心音的传奇故事,心中也是十分敬仰,顿时恭谨回礼。

我们都以为你们死了,他也以为你们死了。

谷心音有些感慨的看着高亚楠,问道:你们为什么一直都隐瞒着你们还活着的消息?我们应该是除了林夕之外,张平最想杀死的人。

高亚楠看着谷心音,说道:他已然知道池小夜她们和这里的穴蛮和林夕有关系,如果再被他发现我们还活着,被他隐约觉察出我们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先到这里。

你说得不错。

谷心音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你们还活着……你们对于他而言,便是一股意料之外的力量。

只是这无论对他还是对你,都有些残忍。

为了战胜张平,我们别无选择。

高亚楠微微的低下了头,而且我对他有信心。

他到底怎么样了?边凌涵对着谷心音行了一礼,忍不住问道。

对于她和姜笑依等人而言,林夕已经离开了太久,且林夕和谷心音的回归,还有关张院长的生死。

谷心音想了想。

他决定用一种更加委婉和更加容易接受的方式来表达,于是他看着边凌涵这些学院的年轻修行者,道:仙魔时代的修行者将我们这个世间称为山海界,在青鸾宫遗迹里,有一扇通往另外一个虚空界的通道。

张院长已经进入了虚空界,简单而言,他离开了这个世间,进入了另外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去历练,但他留下了足够的指引,使林夕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张院长去了另外一个世间?所有学院的人,包括徐生沫都陷入了震惊和沉默里。

虚空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徐生沫也似乎忘记了不快,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谷心音摇了摇头,道:因为那条通道已经崩塌,之前的那场大雨是因为那条通道和青鸾宫遗迹的消失而引起。

徐生沫又愣了很久。

不过到一个不可知之地探秘,对于他和其余学院的人也更容易接受,所以他在愣了很久之后,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哼道:那林夕现在怎么样?到底是不是张平的对手了?我只能说他现在比起当年的炼狱山掌教要强大得多。

谷心音看着一想起林夕就满脸不爽表情的徐生沫,微微一笑道:毕竟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张平到底有多强。

徐生沫再次愣住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他黑着脸,看着谷心音,你要明白,炼狱山掌教是大圣师,圣师前面有个大字的好不好。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不过你还是认命吧。

谷心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确没有和你开玩笑,他的圣师前面的大字肯定比炼狱山掌教的大字来得大。

谷心音的话听上去很像玩笑话,然而谁都看得出他说的是真的。

边凌涵和姜笑依等人互望了一眼,然后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了徐生沫身上。

他们都十分清楚徐生沫最看不惯的就是林夕,所以他们觉得徐生沫这次肯定会更加气急败坏。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徐生沫听到谷心音的这句话,黑了黑脸之后,却很不屑地看着谷心音,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很难接受的?厉害就是厉害,我承认我小看了他,还不行么?好歹他再厉害也是我的学生。

谷心音怔住,摸了摸鼻子,我真是看不透你了。

徐生沫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道: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姜笑依想要又不敢笑,憋得脸都有些扭曲。

他去千魔窟做什么?高亚楠的心情真正的平静了起来,她看着谷心音问道。

谷心音说道:他去毁了所有的魔眼花,这是蒙白传递出的讯息。

在中州城一役之后,张平似乎也受了严重的损伤,对魔眼花有所依赖。

蒙白真是了不起。

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互望了一眼,有些沉默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胆小无比,就连张平都是这么觉得。

但他却战胜了自己。

谷心音点了点头,道:这世上最难战胜的就是自己,所以他的确很了不起。

接下来他有什么计划,我们该怎么做?高亚楠点了点头,看着谷心音说道。

接下来他会去炼狱山,在张平回到大莽之前,炼狱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谷心音微笑道:张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征服了中州城,他就用同样的办法征服炼狱山。

至于接下来,我和他的想法也很一致,不管现在张平多强,但我们却可以将他变弱。

焚毁千魔窟的魔眼花和征服炼狱山,便是开端。

微微顿了顿之后,谷心音看着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微笑道:让他变得更弱,这种方式更为稳妥,而且在我看来,这样最终的胜利会更让我觉得爽快。

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便是让整个世间和我们为敌,他想让我们看到,他控制的无数信徒,都曾经是我们为之战斗过的人,他想让我们亲手杀死那些人,他想让我们看到这个世间的丑恶,让我们觉得从一开始为这个丑恶的世间战斗便是错误的,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和他控制的那些信徒互相残杀的情景。

然而我们始终认为,丑陋只是这世间的一小部分。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场战争,便是一场信仰的战争。

我想到这场战争的最后,到我们击败他的时候,林夕一定想要告诉他,他才是错误的,林夕一定会很想告诉他,他败给的是这个世间,是蒙白,你们,还有许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击败了他。

他现在应该已经焚毁了所有的魔眼花……这是开端。

谷心音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他看着高亚楠,轻声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因为接下来针对张平的第二件事,必须得到你的同意。

……什么事?高亚楠和谷心音单独乘坐在一头巨蜥骑乘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她看着谷心音,轻声地问道。

在之前炼狱山那场大战里,我们学院有人进入了炼狱山,得到了一些有关张平的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在林夕的身上也同样得到了证实。

谷心音看着她的双目,缓声道:愤怒可以让他的肝脏造成一些致命的损伤。

我们学院的一些讲师分析了他在今年途径某个小镇时的怒火,他的愤怒,应该来源于觉得秦惜月和林夕一起进入了登天山脉。

高亚楠顿时就理解了谷心音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秦惜月也可以给他致命的一击……而张平之前最痛恨的,便是秦惜月喜欢林夕。

如果让他知道秦惜月和林夕在一起了,他一定会极其的愤怒。

而且这世上应该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让他感觉更愤怒的事情了。

谷心音看着高亚楠,他看得出高亚楠是真正的平静,所以他也觉得释然,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任何的拐弯抹角,他点了点头,道:虽然只是演戏,可至少也要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信任林夕,当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高亚楠看着他,说道:而且他也不是迂腐之人,他现在以为我已经死了,也会尽一切可能的方法帮我报仇。

或许现在我们应该继续保守着我们还活着的秘密,到时候让张平陡然发现我们还活着,或许他会更加的愤怒。

第八百五十二章 以剑为箭接近炼狱山的地界,看着眼前的一座座浓烟缭绕的火山,林夕沉默不语。

无数的活火山和死火山林立,其中还建立着许多殿宇,这绝对是在他先前的那个世界所没有的异样风景。

只是他现在的目力已经极其惊人,所以只是在炼狱山的边界地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就已经能够看清很多无数身体近乎赤裸的奴隶,像蚂蚁一样爬行在山道上,出入一些矿洞和工坊之中,在一些红袍神官的铁链驱赶和抽打之下劳作。

炼狱山的红袍神官数量已经很少,然而那些奴隶却是那么的多,多得甚至让他都有些双手微微的轻颤。

只是在他沉默的这数息时间里,他就看到在不同的山道上,至少有数处,都有奴隶支持不住而倒下,无法站起,然后被红袍神官的铁链卷住,随意地丢进熔岩火坑,或者废弃的矿洞尸坑里。

即便不时的有奴隶倒下,死亡,然而对于这整个炼狱山而言,却好像根本没有损失什么人一样,看上去那些奴隶依旧像漫山遍野的蚂蚁一样,那么多。

南宫未央也眯着眼睛看着,她不像林夕可以看得那么清晰,她只是直觉不喜欢炼狱山这样的地方。

对于不喜欢的东西,她最擅长的便是一剑斩去。

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帮你除掉一些碍手碍脚的。

然而在林夕的沉默里,她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从冰雪神原返回之后,她和林夕、谷心音在对付张平的事上达成了一致,张平在变强,现在甚至连圣师都不可能试得出他到底有多强,她和林夕没有办法阻止他通过某些手段继续变强,但他们却可以通过一些事情让他变弱。

不管你怎么变强,我只管做让你变得更弱的事情。

这是她们的对策。

她此刻也很想杀入不喜欢的炼狱山里,但她觉得让林夕和秦惜月两个人进炼狱山,会对张平造成更多的影响。

林夕明白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和秦惜月并肩往前走去,走入了炼狱山的地界。

就在过往的那个春季里,围绕着炼狱山进行了一场旷世大战,真正意义上的炼狱山也有小半毁于战火之中,尤其在暴雨过后,地面上一些埋藏于泥土之间的破碎兵刃甚至一些尸骨也都显露了出来,让任何进入炼狱山地界的人,都一眼可以感觉到当初那场大战是何等的残酷。

但炼狱山这种绝对的奴隶制下的恢复能力也是惊人的,即便林夕和秦惜月行进在炼狱山的外围旷原上,只是两个移动的小点,然而他们的面前,却依旧很快的出现了一支骑军。

这支骑军中的将领在远远地看清楚林夕和秦惜月的面目之后,便马上惊惶的率军退去,同时不停地吹响军号,发出了一声声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示警声。

这支骑军退去。

一条充斥地平线的尘浪却很快涌起。

暴雨过后的地面还未干燥到尘土飞扬的地步,先前那支数百人建制的骑军甚至没有带起任何的尘嚣,此刻这样的尘浪,便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数量到达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无数的骑军、步军、军械车如浪潮一般从正对着林夕和秦惜月的数个火山间涌出,甚至在观感上,让人觉得好像潮水一样将那几座火山淹没成了孤岛。

这些军队带起的尘嚣之后,依旧有队伍不停的涌出,配合着身后那连绵不断的火山口,给人的感觉好像魔界的大门陡然打开了,这样的军队涌出永远不会停止。

无数强弩的声音响了起来。

数千枝弩箭在一息的时间内腾空而起,发出凄厉的啸鸣,形成了暴烈的箭雨。

发出这一轮暴烈剑雨的数千重铠骑军因为马身上弩机的后坐力而齐齐一震,在超过两百步的距离之下,他们配备的这种小型强袭弩虽然已经无法保证精度,然而这种大军的箭袭,已经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精度,只需要覆盖。

在之前的那场旷世大战之后,大莽国内至少有一半的军队被直接收编成了炼狱山的护山军队,现在面对林夕和秦惜月的这支大军里,其中有些人也见过李苦独自闯军的战斗。

他们其中很多人甚至见过李苦面对这种类似的暴烈箭雨,他们清晰地记得,李苦在面对这样的箭雨时,以强横的魂力散布体外的方式,让落向他身体的箭矢全部静止在他身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箭球。

此刻他们不由自主的想,林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这样的箭雨?……林夕并没有放出飞剑或者使用别的手段来袭杀首先逼近自己的军队。

在这样暴烈的箭雨腾空而起的时候,他伸出了手,一手牵住了秦惜月的手,另外一只手从身旁的一株孤单的杨树上,折了一根枝条。

然后他继续向前行走。

那些在别人眼里快若闪电的弩箭,在他的眼中却异常的缓慢。

他在这些弩箭的缝隙里穿行,只是挥着手中的枝条,击打在一些箭矢的尾端箭羽上。

这些箭矢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或者擦着他和秦惜月的身体飞出,或者撞击到别的箭矢上面。

除了他之外,所有其余人都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是看到,箭雨落下,但他却是从箭雨里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甚至没有多少魂力的震荡。

然而这样的景象,却是比起李苦的千箭成球,更让人感到莫名的震骇,更让人难以想象。

一时之间,整支大军都在震颤。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在颤抖。

很多人看着林夕手里那一根还完好的杨树枝条,再也无法迈动脚步。

……这支炼狱山的大军里,有一名年轻的将领。

这名年轻的将领便是这整支炼狱山大军的最高统帅。

他身穿着一身蓝金色的铠甲,坐在大军之中其中一座火山口接近顶部的战车上。

这样的景象也让他有些战栗,身上的肌肤起了一粒粒的疙瘩,然而他却并没有觉得恐惧,他在这山上,远远的眺望着一个人便以无形的压迫,迫停这样一支大军的林夕,冷笑着出声:怕什么,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当年的李苦,也只不过是用威吓的手段,才能杀入军中杀死主帅。

只要不被他吓破胆子,他必死无疑。

你们看看周围,这里是超过十万的大军……杀了他!这名年轻将领所在的战车前端,有一个白金骷髅头状的魂兵,当他的魂力涌入这件魂兵的符文之中,这件魂兵之中响起了无数呼啸声,最终又只是将他的声音扩大了无数倍,从这座火山的山顶传到了战场的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声音让林夕仰起头来,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林夕和秦惜月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然后林夕隐约看清了这名年轻将领的面目。

裘路,居然是你?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响起,好像水波一样,传到那座火山山巅。

秦惜月微微一怔,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学院的一个金勺学生的影子。

她想起了裘路是谁,然而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和她们一起进入青鸾学院的金勺,竟然会成为此刻炼狱山大军的统领。

不错,是我。

火山口上,已经变得不再稚嫩的裘路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有些残忍的冷道:林夕,你大概想不到,在离开学院之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吧?我的确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林夕停了下来,他微仰着头,很少见的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有耐心地说道:以往不管在学院有什么争端,不管土包金勺边蛮有什么天生的看不惯,但至少都是学院的学生,我没有想到你也会背叛,而且居然还会成为炼狱山这样的大军的统领。

此一时,彼一时,我一直都很想杀了你,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裘路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

是因为都是学院的学生,所以我才和你多说一些话。

毕竟不管好的坏的,有关我们在学院里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回忆。

林夕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你别忘记,你在学院提出和我决斗时,也是同样信心满满。

即便你有大黑,都不可能穿越这样的距离杀死我,更不用说你已经没有大黑。

裘路冷笑着,厉声,近乎吼了起来,杀死他!在他的厉吼声里,大军里许多人觉得他说得是对的,整支大军再次开始移动。

你错了。

你的认知,还局限在所有圣师阶的力量上……还有,我没有了箭,但用剑也是一样。

然而林夕只是平静地说了这一句。

他的那柄飞剑,从他的身后升腾而起。

然后这柄剑不再向世间的任何飞剑那样运行,而是随着他的目光,直接在他贯注的难以想象的力量的推动下,冲上了高空,直接超脱了他的控制。

他的身前爆开一团元气和音波。

他的飞剑就像箭矢一样,射上天空,飞到不知如何的高度,只在坠落时,所有的人才看到了他的飞剑化成的那一个小点。

他的飞剑随着他的心意,就像箭矢一般被他所用,抛飞出去,坠月一般落下。

那一个落下时才被人看到的无尽高空中的小点,在瞬间又化成一条划破天空的流火。

飞剑的后方,空气燃烧产生的幽蓝火焰,在空中留下了一条长痕。

裘路原先冷傲的面容变得无比的苍白。

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林夕的这一柄飞剑在隔着世间任何武器都打不到的距离坠落,也已无法拥有绝对的精准,然而这股从空中镇落的力量,却太过庞大,笼罩了数丈方圆。

在飞剑接近地面之前,飞剑带起的元气涡流和冲击波,已然降临地面。

在裘路无比惊恐的目光中,他的身体根本无法动作,被瞬间往下压矮数寸,他的身体中传出无数骨碎和血肉破碎的声音。

轰!飞剑终于落地。

在恐怖的冲击和爆炸声中,他和战车一起被震飞出去的同时,他的整个身体也出现了无数的孔洞,破碎的血肉和骨骼,从中喷洒出来。

林夕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送别这个昔日的金勺。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不求一生,只求一时林夕前方的大军如同痴呆一般,所有的人转身看着这一剑,震撼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隔着十余万的大军,直接一剑击杀主帅,这绝对是确切的记载里从未有过的事情,也完全不符合任何人的认知。

甚至在很多修行者眼里,这根本就是超越了修行者极限的事情。

你是怎么能够做到的?就连秦惜月都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轻声问道。

一开始他和我说话,想要杀死我们的时候,我就下意识的想到,要是有颗导弹就直接打死他了。

然后我就想到我虽然没有大黑,但我现在拥有比大黑还要强大的力量,我还毕竟是风行者,今天的风从北边来,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一剑。

林夕说了这一句,大约又想到秦惜月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做导弹,便又轻声补充解释了一句,导弹就是我们先前那个世界,可以飞得极远的一种武器。

秦惜月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经验,给林夕带来了一些修行上的领悟,而当她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时,她感觉到林夕的手有些轻颤,她便顿时明白,即便是施展出了这样的一剑,看着一名名昔日的同学死去,哪怕此刻的裘路是他的敌人,林夕的心中也不快乐。

于是她也握紧了林夕的手,轻声道:你得坚强一些,毕竟总是回忆最为美丽,而现实却总会残酷一些。

有的时候你的确比我坚强。

林夕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过头去,看着前面的大军,在继续动步之时,他轻声道:谢谢你。

秦惜月转头看着林夕的侧脸。

她知道林夕的这一声谢谢里包含着很多的意思,而此刻她甚至似乎能够看到林夕的内心。

她知道不管在世间别人的眼中,林夕是将神还是别的什么,但在她的眼中,林夕也是普通人,他有坚强的一面,但很多时候也会有脆弱和心情低落的时候,正是如此,林夕在她的眼里才分外的真实,才走得进她的心里。

看着前方的大军,她微微的笑了起来,用唯有她和林夕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你曾经和我说过,当一个人的心被一个人填满之后,便很难容下另外一个人。

在那天的灵夏湖畔,亚楠便占据了你的心。

所以我可能注定没办法和你牵手走过一生,但我可以和你一起牵着手走进炼狱山……我不求这一生,只求这一时。

林夕的脚步微顿。

他转头看着秦惜月。

秦惜月也静静地看着他。

她只是穿着普通的布衣,然而她的容颜,她的神情,却都让她显得前所未有的美丽。

即便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都不如此刻的她,美丽得惊心动魄。

林夕深深的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密密麻麻的大军依旧呆滞着。

当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夕和秦惜月,所有的人心里都隐约清楚,没有人能够杀死十数万的军队,然而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脚步,莫名的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正对着林夕和秦惜月的人,都开始不自觉的退缩。

覆盖整个旷野的大军在两个移动的黑点前如潮水一般分开,畏惧的让出一条道路。

林夕的那一剑超越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两个人面对十数万大军,大军根本不敢动手,这也是云秦和大莽历史上根本没有过的事情,但一些虔诚于魔王的人,却依旧认为魔王的力量会在林夕之上,所以他们依旧不肯放弃抵抗,依旧想要将阻止林夕毁灭炼狱山。

数十名押着奴隶的红袍炼狱山神官出现在了大军的尾端。

大军如潮水一般分开,最终彻底惶乱,在林夕和秦惜月的身外,变得如同旷野里受惊的迁徙的角鹿群。

这些红袍神官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在一片纷乱里平静的走来的林夕和秦惜月。

他们开始了虔诚的吟咏。

凡奉我魔者,必得永生,凡逆我魔者,必沦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脱……请魔王降无上魔火,燃尽一切不敬之罪孽……在这些红袍炼狱山神官的虔诚吟咏之中,他们手中连通着前方奴隶的一些奇异的透明锁链开始发亮,开始散发出极其炙热的气息。

林夕看着这些虔诚吟咏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在这些红袍炼狱山神官手中的奇特透明锁链开始发亮时,他感知到了某种气息,于是他平静地看了这些红袍神官一眼,道:如果要烧,那你们就烧自己。

他的指尖沁出一些凝聚的魂力,瞬间将他身前的空气压缩,这些被他魂力压缩的空气,竟然散发出冰晶一样的光泽,在弹飞到这些红袍神官的面前时,才又轰的一声震开。

这数十名红袍神官们手中的透明锁链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火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们手中的透明锁链全部崩断,他们面前的那些奴隶并没有燃烧起来,反而是他们的身体被无穷的热力包裹,开始猛烈的燃烧起来。

数十名红袍神官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惨叫。

他们身上的神袍直接化为灰烬,身上的血肉变成焦黑的尘土,露出的内脏都燃烧了起来。

在火焰临身,反而自己燃烧起来的瞬间,这些红袍神官才再次深刻的认知到,林夕的力量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先前的炼狱山掌教。

这已经完全不是人世间的力量。

数名通过黄铜鹰眼观看着这一切的红袍神官浑身都好像泡在冰水里,在炎热的炼狱山里都不停的打起了寒颤。

他们知道除了张平之外,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林夕,但他们还想试试非人世间的力量。

于是他们依旧开始了吟咏,拉下了他们面前的数十条细小的金属锁链。

这数十条不带任何符文的金属锁链带动了无数机括。

他们前方,此刻也正是林夕前方的那座火山里,许多闸门被打开了。

大量的冷水涌入火山内里的熔岩深处,一些原本被隔绝的气体也涌入了火山内部。

林夕,骤然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他仰起了头。

他面前的这座火山上方的云彩,骤然变成了赤红的色泽。

这个世上没有烟花,但炼狱山会为你点燃这个世上最宏大的烟花。

林夕握紧了秦惜月的手,轻声说道。

一声闷雷般的声音,自他们前方的山腹中响起。

他们前方的这座黑色的火山,在这声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之时,就像一个气球一样不自然的鼓胀了起来。

这是任何自然的火山喷发都无法比拟的速度。

黑色的火山像吹气一般膨胀,鼓裂。

黑色的表面裂开的地方,全部变成了赤红,无数的岩浆从这些鼓裂中迸发而出。

林夕和秦惜月脚下的地面都震裂了,强大的力量将他们高高的抛起。

崩裂的山体,无数的岩浆,炙热的气流,形成了一个毁灭一切的世界,将他们淹没在其中。

冲天的烟柱形成了上升的蘑菇云,下方是喷射出不知多少米高度的岩浆流。

所有炼狱山中的人都已经根本不可能看到林夕和秦惜月的身影。

在之前的旷世大战里,炼狱山便曾用这样自毁的手段,阻止过敌方的进攻,并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敌方许多军队和修行者的意志,在后来凝固的黑色石原里,埋葬着无数的尸骨,所以在很多炼狱山红袍神官也希望林夕就此死去。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秦惜月只是在安静的看着这世上最宏大的烟火。

秦惜月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天威,所以她只是任凭林夕牵着自己的手,只是安静的看着这种许多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

林夕很平静的在行走。

他一直都觉得无论是任何修行者,和天地相比,都是十分的渺小。

所以他根本没有力抗的心思,只是躲闪。

他踩踏着一块块飞到身周的山石,甚至踩踏上飞溅的岩浆流。

只是身上魂力激荡产生的气流,就将逼近到他和秦惜月身周的灼热气息和有毒气息全部排开。

他带着秦惜月穿出了岩浆雨和崩落的石块覆盖的区域,落到了实地上。

他也根本没有看过火山喷发的场景,所以在落下之后,他转过身来,和秦惜月一起安静的看着危险但绚烂的火山喷发。

好美丽的风景,和你一样美丽。

他忍不住轻声的,真诚赞叹道。

秦惜月微笑了起来,谢谢。

她也轻声地说道。

所有的炼狱山神官都疯了。

很多人在发现林夕和秦惜月还好好地活着的时候,恐惧得跪了下来,很多人茫然地哭喊着,很多人还在吟咏着,大脑空白着往林夕和秦惜月所在的方位冲去。

然而此刻,林夕和秦惜月却没有管身后无比混乱的这些红袍神官们。

这一时,他们只是牵着手,背对着这些红袍神官,在安静的看风景。

第八百五十四章 无法冷漠这个世上的修行者所能理解的,其实也就是圣师阶的力量。

千叶关前虽然很多人都见到了炼狱山掌教和倪鹤年的力量,然而即便是炼狱山掌教,也并不能完全发挥出体内所有的力量,所以这个时代的修行者,已经根本不能理解大圣师阶真正的力量。

在昔日的中州城一战力,张平主要依靠的还是那具铠甲和他强悍到了极点的肉体,但在今年春之后,在他开始清扫整个云秦帝国的北境时,他已经不需要依靠那具铠甲。

他和林夕的战力已经超出了所有修行者的理解,所以没有人能够弄清楚他的战力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就连谷心音和南宫未央,哪怕是林夕,也根本不能肯定张平和林夕的战力到底谁更强一些。

因为这个时代的修行者世界里,还没有出现过都是炼狱山掌教之上的境界的对决。

除非真正见面对决,否则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大圣师之后的那条道路上走出了多远,有什么样的力量差别。

……大荒泽深处的某个地窟里,始终散发着浓厚的药气,不同于别的修行之地的各种水晶容器中缓缓地吞吐着雾气,有一些水蒸气从器皿中排出,安可依的脸在水汽里若隐若现,神情专注和认真到了极点。

她面前的一个水晶试瓶里,一种似乎永恒不变的黑色慢慢分层,变成了更加深沉的黑色和鲜艳的红色。

这两种色彩在药瓶里分开,又随着她的摇晃而各自分成千万缕,又不融合,形成无数交缠在一起的黑色和红色的丝缕。

谷心音看着这显得有些魔幻的色彩,轻声问已经停下来的安可依,怎么样?安可依还在若有所思,听到谷心音的声音,她的面容却是浮现出一些羞愧和激动的神色。

你的想法和方向的确才是对的,我一开始的想法和方向果然是错的。

她依旧是读书般的语气,但却有些急促,仙魔时代的修仙修行者都根本研制不出化解魔变的药物,我要想直接炼制出化解魔变的药物,实在白费力气。

谷心音微微一笑,认真道:也不是绝无可能,而是几率太小。

毕竟就和林夕所说的一样,时代不同,文明不同,我们这个时代对于修行之法的领悟不如那个时代,但对于药理的研究,却有可能超越了那个时代。

毕竟在张院长到了我们青鸾学院的这数十年,我们对于药理的研究,超越了以往数百年的成就。

安可依又是若有所思。

谷心音无奈的咳嗽了一声,道:然后呢?安可依这才又道:所以我按照你的想法,换了努力的方向,我便想着,如果根本不能炼制出化解魔变的药物,能否将这种药力局限在某些地方,或者隔绝开来。

谷心音顿时怔住:就像在种满油菜花的田地里,开辟出一块来,种些稻谷?安可依想了想谷心音的这个比喻,然后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以林夕的修为应该会有用。

那你是已经炼制出了这种药物?谷心音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了,看着安可依和那个黑红两色交缠的药瓶,认真地问道。

安可依看着他,点了点头。

谷心音愣了很大一会,然后才呼出了一口气,看着安可依笑了起来,张院长和夏副院长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个天才。

安可依觉得自己配不上天才这个称号,有些惭愧,不由得低下了头,用读书般的语气轻声道:最关键的在于出发点,魔变对于林夕现在的修为而言,便是最为污秽之物,你怎么会想到共存而不是毁灭?从唐藏回来之后,我想清楚了很多东西,尤其这次冰雪神原之行,又给我很多的感悟。

冰雪神原里有种白色的妖兽,实力不俗,数量又庞大,见到修行者就会想要杀死修行者。

在任何修行者眼中,这种像柄剑一样,连眼睛鼻子都没有的妖兽肯定会十分的丑陋。

然而在张院长给我们留下的指引中,他却是觉得这种生灵其实也挺可爱的。

的确,丑陋和美丽,只在人看东西的角度不同。

谷心音看着安可依,缓缓地说道。

安可依能够理解,她点了点头,就像这大荒泽里的很多东西,其实也很可爱。

林夕要是能够利用你炼制出来的药物,在体内隔绝出一片净土,或者直接将这些魔变的药物逼到一些地方,按你的这药力,这药力只能相当于阻隔,并不能化解,那他身体一些地方的魔变药力反而会更加浓聚,那他会变成什么样?谷心音微微一笑,却是又忍不住感慨般轻声的叹道,半魔半仙?还是仙魔一体?……当谷心音和安可依被浓浓的药香笼罩着的时候,在被布置得不亚于皇宫的工坊房间里的张平,也被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着。

这幽香来源于他身前的一个玉瓶。

这个玉瓶里,装着的是魔眼花提炼出来的药液,因为浓度极高,甚至药液的本身都有些玻璃的色泽。

千魔窟的魔眼花产量很高,以往即便这样的一瓶药液不知道要多少千斤的魔眼花才能提炼出来,但张平依旧不断的拥有很多瓶这样的药液。

在平时他也不见得对这种药液有多珍视。

然而现在不同。

这个玉瓶已经打开,幽香不停的散发开来,但张平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取用药液,而是冷漠的看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去想林夕是如何知道魔眼花和他的联系,因为在青鸾学院的人还没有彻底被他杀光之前,便有无数种可能。

他也明白这是林夕对他的打击,只是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服用这种药液,这样林夕的行为便会变得毫无价值和可笑。

他的眼瞳因为越来越冷漠,而变得好像两条幽深的通道,然而他的身体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燥意和麻痒之意在泛出,越来越为猛烈。

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中州城的那场大战后,在正常的情形下,他会被精神和肉体双重的虚弱和疲惫击倒,然而他不能虚弱和疲惫,否则他必定会被青鸾学院的反击击溃,所以他借助了魔眼花的药力,来提振自己的精神和激发肉体的潜力。

在横扫整个云秦帝国的北境之后,他已经完全渡过了艰难的时期,他可以肯定自己已经不需要魔眼花这种药力的支撑。

然而他的身体不需要,感觉里却需要,尤其随着他此刻的刻意克制,想要今后都不服用这种药液,他的身体里,骨髓的深处……或者说完全不在骨髓里的深处,却是不停的泛出麻痒之意,让他感觉到浑身都极其的不舒服,都开始变得软弱,使得他好像身体里又开辟出了一个虚弱的世界,要将他的身体都彻底的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他的手伸了出来,手指接触到他面前打开的玉瓶的瞬间,忍不住的轻颤起来。

他无情无识的冷酷眼眸里,也掀起了波澜,他的身上,都似乎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漠和平静。

他的心中生出愤怒。

他发现自己无法摆脱那种极其难受的感觉的吞噬。

他需要服用这种药液,他想要贪婪的吮吸这种药液,这便代表着林夕的所为的确对他能够造成影响,至少在魔眼花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明知林夕的想法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林夕焚烧魔眼花时的情景,他生出愤怒,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愤怒。

数滴药液从玉瓶中飞了出来,飞入了他微启的双唇,他吞咽下了这几滴药液,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这个玉瓶,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让自己恢复了冷漠。

去鳌角山。

有数名红袍神官出现在他的身前,然后他发布了这样的命令。

之前他早就已经知道鳌角山和穴蛮和青鸾学院有着莫大的联系,但他必须先稳定中州和毁掉青鸾学院,他必须先行平定地方军和边军,而且他可以等……因为时间拖得越长久,整个云秦帝国在长公主的治理下边的更加稳定,对他就越是有利。

然而他现在已经不能等。

他无法阻止林夕毁掉一些对于他而言重要的地方,那他必须也设法毁掉一些对于林夕而言重要的地方,让林夕变得弱小。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不想再等。

他要逼林夕站在自己的面前。

此时的他还无法得知炼狱山的消息,所以在看着数名红袍神官领命退出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冷漠想着:你可以毁掉我的炼狱山……但我也可以毁掉你的鳌角山,我可以不去炼狱山,但你一定不会让我杀死所有穴蛮的吧?……张平冷漠的想着,走向了自己的宝座后方。

他的魂兵王座的后方,有一个很大的,黑色的铁箱子。

这个铁箱子里,无数黑色的长虫扭动着,团结在一起。

他就直接跨进了这个铁箱子。

他的身体变得庞大起来,产生出奇异的吸力,他身上的许多毛细孔张开,许多黑虫就这样,直接被他的肌肤吞噬一样,钻入了他的身体。

第八百五十五章 意思一辆马车行入了中州南郊工坊。

许多配着长剑的侍卫冷峻的围聚在这辆马车旁边,越是接近工坊的深处,这些侍卫似乎越加充满敌意,然而却越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敌意,都深深的垂着头颅,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的发白。

马车停下,长公主从马车中走出,穿过数重帷幕,走到张平的宝座前。

此刻的张平已然换了一身洁净的炼狱山掌教黑袍,座在那森冷的魂兵宝座上,即便吸入了诸多的黑虫,他的身体却依旧和之前一样瘦削,而且脸色也只是苍白之中泛出一些紫金的光泽。

长公主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低头并不代表着顺从,而是感觉屈辱。

张平冷漠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带着我的信徒们,去龙蛇山脉,甚至会征服大荒泽。

我需要你帮我扫平一切的障碍,保证我的信徒们顺利到达鳌角山,还有让所有的云秦军队不要有什么妄动。

长公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霍然抬起了头,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张平已经冷漠的接着说道:不要说任何拒绝的话。

我将云秦交给你,而且给予你足够的尊重,没有像占有奴隶一样的占有你。

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我杀死林夕之后,我依旧可以让你这样治理云秦,我可以保证不插手你的治国,可以保证世间的安定。

这只是一个很平等的条件对换。

长公主不能和他一样的冷漠,听着这样的话语,她轻薄的嘴唇放佛要结出冰来,她看着张平,寒声愤怒道:难道你的人生,只剩下杀死林夕么?如果只是这样,你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意义?张平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又越过了她的身体,看着她身后如血水一样的红色垂幔,我只知道意思……不杀了他,我这活着的每一日,便觉得没有意思。

……般若寺。

无尽沙海中刮起了一阵风。

一名白衣僧人,渐渐地在风沙中显出身影,走入了般若寺的佛光里。

他的面容祥和,眼神说不出的明静,他的身体本身,都似乎在散发着佛光。

远处在水渠清理着泥沙的人们,都先后的转过了身,他们看到笼罩着般若寺的佛光起了变化,柔和的佛光升腾着,隐隐约约在般若寺的上方,也要结成一个般若大佛。

真毗卢和云海也在水渠上,远远看到这样的景象,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道:玄远师兄回来了。

黄眉老僧从崖壁的洞窟中走出,在佛光里踏上了般若寺后的黄沙,走到了觉远的面前。

看着微笑和自己见礼的玄远,黄眉老僧无悲无喜地说道:你已经悟了?玄远双手合十,又变幻了数个手印,静静的点头,吐出两个字:舍身。

黄眉老僧思索了片刻,他也彻底想明白了某些事情,摇了摇头,这不是根治之道。

玄远平静微笑道:现在世间唯有一个魔王,今后魔王传承断绝,这便是根治之道。

黄眉老僧微笑起来,平静喜乐地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玄远也微笑了起来,他也不再多说,对着黄眉老僧行礼,然后从黄眉老僧的身旁走过,穿过般若寺,穿过从般若寺中水源引出的大渠,脚步继续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玄远师兄!云海和真毗卢朝着般若寺赶来,云海远远地朝着玄远拼命地挥着手,大叫着。

玄远也朝着云海和真毗卢笑着挥手。

然而他的脚步不停,他走得比云海和真毗卢要快很多,所以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追不上的云海眼中。

云海经常见到玄远的离开,然而这次,不知为何,看着自己追赶不上的玄远,他却是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两股眼泪夺眶而出。

……炼狱山外。

很多军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留下还是离开。

他们敬畏和无助地看着平日里在他们的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炼狱山,一直看到夜雾升起。

在刚刚黯淡下来的天色和薄薄的夜雾里,外围的许多军队突然看到了一些衣衫褴褛的身影。

先是数十个,然后是数百个,然后是数千个,上万个……许多将领的一生中见过许多次敌方大军在夜雾里出现突袭的情景,然而无数炼狱山的奴隶从夜雾中走出的画面,却是让他们陷入了更大的震撼之中。

他们的心情有些麻木,他们想象不到,炼狱山里竟然有这么多奴隶,多得比他们先前聚集起来的所有军队还要多。

所有从夜雾中走出的奴隶也很麻木,异常的迷惘。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炼狱山,除了那些流淌着岩浆的火山和弥漫着浓烟的矿洞之外,他们没有见过任何不一样的风景,他们中间甚至有很多人从小就在炼狱山中长大,很多人甚至忘记了怎么直立的行走,终日被沉重的矿石等物压着……以至于他们在得到释放,恢复自由走出炼狱山之后,还是双手双脚在地上爬行。

这些骨瘦如柴,或佝偻或爬行的衣衫褴褛的奴隶们,就像从夜雾里穿出的幽灵。

然而所有的军人都知道他们眼睛所见是真实的。

随着渐渐走入炼狱山外的旷原,越来越远离身后的炼狱山的黑影,麻木的气氛逐渐产生了变化。

哇的一声,不知道谁首先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哑哭喊。

随即,几乎所有的奴隶都好像从没有生命的幽灵变成了活人,开始撕心裂肺的叫喊,哭喊。

炼狱山外这片原本布满了许多破碎的兵刃残片,许多枯骨的旷原,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有许多颤抖的身影也从炼狱山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之前在炼狱山里的神官,然而此刻他们从炼狱山中走出来时,已经被迫脱掉了身上的血红色神袍。

没有了神袍,被驱逐出炼狱山,这些神官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怕。

这些神官在周围充斥天地的哭喊声里,也开始感到恐惧,身体索索发抖起来。

有奴隶开始冲向了这些神官。

有许多奴隶倒下了,然而也有神官倒下,发出了绝望而恐惧的叫声,有更多的奴隶涌向神官……所有的神官就好像被丢入狼群的绵羊一样,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撕碎。

……林夕依旧牵着秦惜月的手在炼狱山里行走,看着炼狱山每一座山头,每一片崖壁的风景。

他没有担心被他释放出去的那无数奴隶接下来如何活下去,因为他很清楚,既然那些奴隶在炼狱山这样的苦役下还能够活着,那在他们得到自由之后,他们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他也不急着离开炼狱山,因为攻占炼狱山除了断绝张平的一些资源,让这座永动机一般运转着的修行之地无法源源不断地为张平制造红袍神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他可以以此让世间所有的人知道他回来了。

在过往的许多时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成为张平的目标,所有不肯臣服张平的修行者或者被杀死,或者就只能像老鼠一样藏匿起来,即便是青鸾学院这样的存在,都无法保持顺畅的消息传递。

许多和张平为敌的人之间,根本无法联络,更不可能知道林夕在哪里。

所以他必须给一些想要找自己的人一些时间,让他们可以赶到炼狱山和自己会面。

他和秦惜月走过了炼狱山大多数地方,杀死了许多依旧想要杀死他的炼狱山神官,打破了许多牢笼,放出了更多的奴隶,最终他和秦惜月在走入到那座最高山峰的掌教神殿里时,终于感到了疲惫。

掌教神殿里的红宝石大椅已经碎裂,整个大殿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的东西留存。

林夕和秦惜月在这个大殿里坐下,坐着依偎着平静睡去。

漫长的炼狱山黑夜过去。

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缕曙光。

秦惜月和林夕醒来。

秦惜月放开了和林夕牵着的手,却是微微的一笑,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殿外,看着日出的方位,解开了自己的发带。

她的秀发如瀑布一般的散落,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熟练的扎起。

林夕走到了她的身旁。

一轮旭日,从他和秦惜月面前的一座火山口后方出现,瞬间将金辉洒满他和秦惜月的身体。

……喂喂喂……你们这样是什么意思,秦惜月,你可不要忘记他已经成婚了,而且我可是比他帅气多了,好歹你也要有品位一些。

一个声音在下方的山道上响了起来。

林夕笑了起来。

只是听到这样欠揍的声音,他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个人还能活着,还能出现在这里,那不管这个人嘴里现在说的是什么,那他就会真正的开心。

暮山紫,其实我也的确觉得你一直都不错。

这山下有一口温泉,要不你先去里面泡着等我?秦惜月也笑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来人,说道。

山道上满脸污垢,好像许多天都没有洗澡过的人猛的狂喜,好,我马上去……但刚刚转过身,他便又顿时沮丧起来,又再转过身来,郁闷道:算了,我去了你也不会去的。

我会去的。

秦惜月看着郁闷的暮山紫,认真地说了一句,在暮山紫的眼睛开始发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却又笑了起来,道:我和林夕可以去看着你洗。

第八百五十六章 破暮山紫躺在山脚下唯有原先的炼狱山长老才有资格进入的温泉里。

林夕和秦惜月坐在温泉边的石头上,看着泡在奇异的黄绿色温泉水里的他。

那种时候的天魔狱原里,是随时都有可能死人的,你说那些红袍神官还拼了命的在那打捞,打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描绘完了自己在天魔狱原中所见的场景之后,搓着自己身上泥垢的暮山紫看着林夕,一本正经地问道。

水中捞出来的东西,应该就是那种不断修行魔变所需的黑虫。

林夕有些凝重地说道。

哈哈。

暮山紫拍水得意的大笑起来,我也知道应该就是那种黑虫,但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林夕一怔:为什么?暮山紫挤着眼睛,哈哈大笑道:因为我听说你吃过那种黑虫,而且我还知道那种黑虫很恶心,还知道要想不断增强成魔者的身体,不断让魔变境界更高,就必须不断的吃那种黑虫。

中州城张平和你们对决时,很多话都传了出来,张平故意让你吃那黑虫,一是让你今后得不到那黑虫,不能继续不断的修行魔变,成为最弱小的魔,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也要让你吃吃那种恶心的黑虫。

林夕笑了起来,所以你听到我亲口说出是那种黑虫,你就很幸灾乐祸,很高兴。

是啊。

暮山紫又是哈哈一笑,但看着也笑着的林夕,他就有些奇怪,微愣道:怎么,你不生气么?为什么要生气?林夕和秦惜月相视一笑,谁都知道天魔狱原里九死一生,你冒着这么大危险进去,发现了张平所需的这种黑虫的采集地,我们便可以像烧掉千魔窟的魔眼花一样,去毁掉那处地方,那便相当于断绝了张平继续修行魔变,身体继续变强的可能性。

你都不计危险的做成了这样的事情,让你嘲笑两下,高兴一下又何妨?暮山紫愣住,但还是有些不死心,林夕,那黑虫的味道怎么样?是嘎嘣脆还是满嘴流油的那种?明白暮山紫用意的林夕又轻笑了起来,道:不知道,反正安老师帮我制成了丹药。

暮山紫顿时彻底的无语。

林夕微微一笑,正想又说些什么,但面容却是渐肃。

他转过了身去,暮山紫愣了愣,顺着林夕所对的方位看去,看到有一个比自己还要满身污垢,还要疲惫的年轻人,在山道上走来。

看着这名越走越近的年轻人,暮山紫脸上的郁闷神情也渐渐消失,最终化成了惊诧,文轩宇?他惊讶的叫了起来。

在学院里,文轩宇是天选之一,同时也是最大的金勺之一,他极少和人接近,然而在那年秋祭之后,他辗转流离,成了一名采藕人,见到了许多平凡人的悲欢离合,融入了许多平凡人的生活。

这些平凡人的生活改变了他许多,甚至可以说重塑了他人生的意义。

听到暮山紫的惊呼,他朝着暮山紫颔首回礼,然后对着林夕微微躬身行礼,谢谢你。

这绝对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同学。

在秋祭之后,青鸾学院也失去了文轩宇的行踪,谁也没有想到,文轩宇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然而林夕能够理解文轩宇此刻为什么和自己致谢。

因为不管昔日的长孙氏和居留氏之争到底谁对谁错,不管长孙锦瑟和文玄枢之争谁对谁错,不管文玄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是文轩宇的父亲。

长孙锦瑟最终因为和林夕的交战而死去,对于文轩宇而言,林夕便是为他报了父仇。

林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躬身回礼,平和问道: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当所有的人都不再年轻无忧,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样的一句平平淡淡的话,便能让空气里弥漫无数感伤的气氛。

从那年秋祭,从中州皇城,再到大莽,到炼狱山,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林夕等人都很清楚对于文轩宇而言,里面会有无数的故事,然而文轩宇没有多说什么,在淡淡的感伤气氛的包裹里,他只是看着林夕,说道:我是从天魔狱原回来。

暮山紫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火魁原先并不是火魁。

文轩宇看着林夕,接着说了这一句。

暮山紫愣了愣,什么意思?林夕却看着文轩宇,问道:你在天魔狱原,发现了火魁的秘密?我发现了昔日天魔宫的试验场。

文轩宇看着他,说道:即便拥有可以使人完成魔变的药物,但昔日的天魔宫对于可以让人体,甚至妖兽产生异变的药物研究却一直都没有停止。

天魔宫的强大修行之法都建立在魔变的基础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批修行魔道的人,倒反而是这个世间最早的基因研究者。

林夕看了文轩宇的身后一眼,南宫未央正从文轩宇身后的山道上走来。

他缓缓地说了下去,我们学院的御药系和内相系,其实很大程度也是在研究这些,只是显然还未取得和仙魔时代这些修魔者一样的成就。

你先前说火魁原先并不是火魁,意思是说,那些火魁原先并不是这么强大,只是被张平用某种手段改造得如此强大?文轩宇从未听过基因这个名词,但他也能理解林夕这些话的大部分意思。

不是被张平,而是被仙魔时代的那些修魔者。

他摇了摇头,看着林夕,道:那个时代的修魔者发现了一种手段,可以令妖兽的身体产生异变,令它们的血流流淌得更快,温度更高,令它们身体内最细微的肌体的活力变得越来越强,死亡和生长的速度都更快。

微微一顿之后,文轩宇补充解释道:在那个时代的修魔者看来,无论是我们人体还是妖兽的身体内,无时无刻不在死亡和增长,我们体内无数最细微的肌体会死去,但同时又会有新的生长起来。

而他们的手段,可以使得妖兽体内的一些东西的生长速度彻底超过正常的生长速度。

然后这头妖兽的力量会随着岁月不断增强。

文轩宇是文家的独子,从小便看各种简报和密笺,所以叙述起来比安可依显然要简单和精准许多,只是这些话,林夕便已然领悟。

体内的死亡和生长,叫做新陈代谢。

他沉吟着,说道:昔日这些修魔者应该是用了加快新陈代谢的方法,再加上一些独特的手段,使得妖兽体内出现一些变异。

只是这些火魁活了这么久……用漫长的时间来形成变异,这种手段,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最关键的不在这点。

文轩宇并不能完全理解林夕的话,但他却也不关心林夕所说的道理,只是凝重地说道:火魁之所以现在还能存在,那只是因为它的本体只是很弱小的试验物,只是类似于山猿一般的存在。

天魔宫的这种手段,越是庞大的个体,在前期的改变就越会惊人,力量增长数倍。

所以现在天魔狱原里有火魁存在,恐怕就是因为当年那些火魁实在太过弱小,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这下就连暮山紫都听明白了,他随即也联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微白:越是庞大的个体,在前期的改变就越惊人……你的意思是说……神象军?文轩宇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如果张平也传承到了这种手段,那他就应该能够让神象军的那些白色神象的体型变得更加庞大,而且拥有数倍于原先的力量和生机。

暮山紫的脸彻底的白了。

很早以前在般若走廊里的一场战斗,就已经让人知道,神象军的白色神象的力量,根本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而在先前发生在炼狱山的旷世大战里,神象军更是让炼狱山能够保存下来的关键。

一头白色神象的力量增长数倍,那是什么概念?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同时增长的还有生机,这便代表着哪怕能够在一头白色神象的身上破开很多的伤口,都未必能让它很快倒下。

南宫未央一直在文轩宇的身侧不远处安静的听着。

在暮山紫的脸色迅速发白的时候,她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她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也知道了如何让妖兽产生异变的方法?你知道张平是如何控制这些火魁的?文轩宇知道她是谁,他点了点头,看着林夕,你和张平的身体,便是让这些妖兽异变的容器。

你们体内的魔变血液改变了你们的血肉,内脏,同时也能改变流入你们体内的血液。

而经过你们身体改造的血液,便能让这些妖兽发生异变。

其余的人还不能够完全理解,然而林夕却是已经明白,他看着文轩宇,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引入妖兽的血液入体,让自己的身体改造这妖兽的血液,然后再将这妖兽的血液注入这头妖兽的身体,便能让这头妖兽发生异变?异血入体,会有些损伤,但你和张平的修为,都应该能够承受。

文轩宇看着他,说道:而且你们的血液最具侵蚀性,换血量只需很少。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回答了南宫未央的问题,至于控制火魁,是用血契的方法。

因为无论是火魁还是别的经过魔血改造而产生异变的妖兽,对于修魔者的血液气息有着极高的敏锐,甚至在它们的意识里,都有种想要通过魔血得到更强大的力量的简单意识,所以它们会有很直接的撕碎修魔者的肉体,吞食血肉的想法,然而修魔者的魔血其实对于它们而言其实又是剧毒,所以修魔者可以轻易的用自己的血液书成一道符文,通过让这些妖兽吞噬的方法,将魔血在这些妖兽的脑部起作用,破坏这些妖兽脑部的一些东西,令这些妖兽完全听令。

那我可否用这种方法,再夺取已经被他控制的火魁?林夕想了想,问道。

这种改变和破坏是永久性的。

文轩宇摇了摇头,张平现在能够控制这些火魁,应该就是那些火魁在那个时代太过弱小,只是最早试验的产物,甚至没有修魔者愿意花力气去控制那样弱小的东西。

秦惜月听到此处,也忍不住问道,能够用这种方式让妖兽异变,那能不能用这种方式让修行者也发生异变?文轩宇摇了摇头,人和人的血液没有太大的差别,人体需要魔变的药物才能改变,林夕的魔血要是唯有小量进入我们体内,或者会被我们当毒素一样慢慢消解掉,若是大量抽入我们体内,我们便应该会败血死掉。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惜月自己便已明白。

在从冰雪神原中出来的时候,林夕最想的便是驱除自己体内的魔变血液,但就是做不到的原因,是因为林夕体内的内脏在魔血的不断改造下,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哪怕抽光体内的所有血液,新生出来的还是同样的魔血。

而这种魔血的性质,和最早用以产生魔变的药物,已经是截然不同。

神象军在之前炼狱山的大战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神象军的异变,应该就是张平的另外一张底牌。

在这个时候,林夕平静地说了这一句,然后微笑了起来:但是他有异变的神象军,我们也可以有异变的巨蜥军……而且我们巨蜥军的数量会比神象军更为庞大。

他的确很强大,竟还隐藏着这样的力量。

林夕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炼狱山上方的天空,轻声但坚定地说道:但他的魔眼花被蒙白所破,他的魔变黑虫被暮山紫所破,神象军这样的强大后招,又被文轩宇所破……所以想要用一人之力便镇压整个人世间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取得胜利的。

第八百五十七章 告别懦弱与东进在距离中州城唯有一天路途的孝卫郡,一名贵人的侍从和一名普通的老人发生了争执。

这名老人的宅门前有一株枣树,而贵人的宅院就在老人所在的这条街巷的深处,大轿进出时有这株枣树便有些阻碍,所以贵人便想砍掉这株枣树,然而这株枣树却又是老人的儿子亲手栽下,且他的儿子是已然为国捐躯的云秦军人,这株枣树对于这名老人有着独特的感情,所以这名老人却又坚决不允。

围观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也都是觉得贵人太不讲情理,这株枣树所占的地方其实也不多,而且又不是真能卡得大轿无法通行。

斩掉这株枣树,最多也只是使得这条道路看上去更为清爽和宽敞一些。

贵人就在侍从后方的大轿里。

他是一名身穿名贵纱衣的修长白净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柄竹鞘长剑,剑柄如青玉,有细密如竹叶的符文。

听着越来越为喧哗的声音,这名修长白净中年男子掀开轿帘,呵退了侍从,然后对老人微笑着致歉。

老人没有料到这名贵人如此温谦,和那几名恶仆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便反而有些惶恐。

衣饰华贵的修长白净中年男子看着老人有些惶恐回礼的姿态,微微的一笑,却是伸手一抚身旁的这株枣树,不错的枣树,只是显得有些病态,恐怕是先前雨水太多,连里面也有些烂了。

说完这一句,他的手便离开了这株枣树,然后他便朝着自己的大轿走回去。

在他的手触碰到这株枣树之前,这株枣树还生机勃勃,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之时,这株枣树却开始落叶。

叶落如雨,枝干内里发出了一些细微而密集的声音,树皮上沁出了一滴滴树汁,就像一滴滴晶莹的泪滴。

树叶纷纷扬扬地落到老人的身上。

老人看着树皮上无数细微裂口中同时沁出的树汁,听着无数细微密集的破碎声,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越来越血红,浑身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人同时发出了愤怒的低声咒骂,然而看着那名悠然的走回大轿的贵人,他们却只能愤怒而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那人是修行者。

他们这些普通的云秦民众并不特别清楚天下的局势,然而他们至少知道,在今天春季之后,原本稀少的修行者已经近乎绝迹,他们也隐然知道,似乎唯有投靠了某一方的修行者才能得到赏赐,成为贵人。

而且绝大多数贵人都因为一些教众散布的消息,启程离开了中州,正在赶往帝国的最东端。

看着贵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的身影,悲愤莫名的老人再也无法忍受,一头就朝着贵人撞了过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一幕惨剧就将发生,然而就在此时,一只白生生,胖乎乎的手却是伸了出来,拉住了老人的手。

让我来。

这只手的主人,对老人说道。

老人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好像消失在泥潭里,他转过头去看这只手的主人,而那名正朝着大轿走去的贵人也感觉到了什么,比他还要快的转身过来。

一名外貌普通,身材矮胖的年轻人站在老人的身旁,身姿似乎有些瑟缩。

贵人微怔,一抹嘲弄的神情便随即浮现在他白净的面目上。

我道是谁,蒙白,原来是你。

方中言,你本身便是一条卖友求荣的狗。

既然是狗,就要懂得夹起尾巴做狗,还敢出来咬人?因为天生怕热,额头有些汗珠的蒙白,看着这名华衣贵人,说道。

这名选择臣服张平而成为贵人的修行者冷笑起来:蒙白,你想怎么样?你本来已足够恶心,而今日太过恶心,所以我想杀了你。

蒙白直起了身体,慢慢地说道。

方中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蒙白片刻,冷淡道:那你可以试试。

在他这句话刚刚响起的瞬间,他便已出剑。

他的剑光很迅疾,剑身上散发出无数竹叶状的剑光,让人几乎感觉有一片竹林在生成。

只是在这片竹林落到蒙白身上之前,一只白生生的,胖乎乎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这只手握成了拳头,砸在了他的喉结上。

在这只手落到他喉结上的时候,这名修行者才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和极度的恐惧。

在这名对于自己的修为极有自信的修行者看来,胆小如鼠的蒙白应该在自己出剑的一瞬间便吓得抱头而逃,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蒙白非但出手,而且蒙白的手还会快到如此的程度。

砰的一声震响。

竹林竹叶全部消失,在中州极有名气的剑师青竹居士方中言喉骨尽碎,身体倒飞而出,坠入了他先前所座的大轿之中,再压碎了那座大轿,堕于地下,就此死去。

所有围观的街坊邻居全部呆住。

在他们的眼里,蒙白也一直是一名胆小懦弱的胖子,他们都有些瞧不起蒙白。

甚至此刻,看着那个因为出汗而身上衣衫都显得有些油腻的胖子,他们都很难将蒙白和这么快一击杀死方中言的人联系在一起。

老人也呆住。

树干碎了,但根未必断,或许还能够再长出来。

蒙白对着他轻声说道。

老人回过了神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致谢,而是担心蒙白因此而遭受厄运,他颤声道:你快走。

蒙白,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方中言的侍从也纷纷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惊骇的大叫起来。

蒙白看了这些大叫着的侍从一眼,对着老人颔首告别,然后什么都不说,缓缓地朝着这些侍从们走去。

大叫着的侍从们陡然止住了叫声,他们的呼吸都害怕得顿住,然后发出了一声叫喊,拼命往后逃跑。

蒙白继续往前走去,他的身形在所有人眼中依旧并不高大,然而他的眼中却是再也没有丝毫胆怯的神色。

他知道张平已经开始东行,无论张平和林夕的最终决战的胜负如何,他都已经不再需要装出胆怯懦弱的姿态。

你一定要赢啊!在慢慢地走出这条街巷之后,这个发胖的年轻人,朝着东方,用力挥了挥拳头,在心中说道。

……在云秦的这个夏末,一只庞大的队伍,正在朝着云秦的东部不断的行进,而且随着行进,这支队伍变得越来越为庞大。

越来越多的虔诚信徒们汇入了这支东进的队伍,虔诚的魔王的信徒们,听从魔王的指引,要进入龙蛇山脉铲除敢于对抗魔王的罪人,并在那里接受魔王的恩赐。

许多反对魔王的信徒们,同样接到教众的指引,要去消灭一些无恶不作的流寇,在一些教徒的宣扬下,他们坚信是那些流寇心中的恶念,才化生成了魔王的力量。

这支队伍的主体没有任何的军队,居于最中的,也是一些身穿普通衣衫的人,然而无论是哪一方的教徒,却都可以看得出那些人都是修行者。

想到有这么多修行者在和自己一起前行,这些信徒们便更加充满了信心,更加虔诚。

因为沿途没有任何的干涉,队伍早就超过了十万的规模,而且按照沿途信徒加入的速度,到达龙蛇山脉前时,恐怕将会达到数十万的规模。

这数十万对于云秦的人口而言当然只占了极小的比例,只相当于某一个略大的陵城的规模,然而队伍里的张平却已经觉得足够。

当越来越多抱着两种截然不同信仰的信徒加入这支队伍,终日争吵,然而其实却都遵循着他的旨意,在他的控制之下行事,他便越加觉得这个世间愚昧而可笑。

不管怎么说,这数十万人,都是林夕和青鸾学院为之奋斗,为之付出牺牲的云秦的一份子,其中也有无数的老幼。

张平越来越急切地想看看,林夕和青鸾学院的人在面对这些蜂拥而至的人时,能不能举起手中的魂兵。

他很想看到,林夕和青鸾学院的人杀死这些人时的情景。

只是这样的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快。

所以在蒙白杀死方中言之后不久,数封来自大莽方面的密笺,便先后传递到了张平的手中。

林夕攻下了炼狱山,释放了所有炼狱山的农奴,驱逐了所有炼狱山的弟子,失去了炼狱山里的所有人,炼狱山即便完好无损,也只是一座座死山,对于张平而言再也没有任何的支持作用。

面对这些内容,张平依旧平静冷漠,因为这是他早就可以预见的。

然而当看到这些密笺里描述的更多内容,他的脑海中出现林夕和秦惜月牵着手进入炼狱山,对着喷发的火山看风景……以及那张对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魔王脸被毁灭的画面时,他冷漠的面容却是变得扭曲起来。

他的面容扭曲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沉重,他的口鼻之中,甚至喷出了许多紫红色的火星。

林夕,你给我的,我一定会加倍奉还!他的身体里穿出了无数细碎的声音,最终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肝脏部位,喷出了一口浓稠的黑血。

他的黑血落在车厢里,每一摊黑血之中,却有无数细小如蛆虫一样的涟漪扭动,好像要真的从这些黑血中钻出虫来。

第八百五十八章 食为天人的情绪往往能够决定很多事情的本身。

对于一些本来就在云秦东部的信徒们来说,一路往东的旅途还并不遥远,但大半从一开始就加入东行队伍的信徒,却是要风餐露宿,徒步数月的时间。

这样横穿整个帝国的迁徙,在绝大多数时候当然令人觉得很苦,然而在许多神官的鼓吹和煽动下,在沿途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狂热和愉悦始终弥漫在这支队伍里,使得这支队伍就像是在赶往参加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或者是赶往观看一场世界杯决赛。

人同时又是很奇怪的群体动物,在群体达到一定庞大的程度时,单独个体的思维和情绪又往往会受群体的影响。

所以在这支队伍迁徙的途中,一些原本对魔王和救世根本没有任何感觉的人,因为新奇和受莫名的感染等原因,也都加入了这支队伍。

队伍越来越庞大。

张平透过旌旗和帷幔,面无表情的望向前方。

有些东西压抑在心里,不愿承认,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摆脱之后,却会像野火一样燃烧。

在隐约知道秦惜月和林夕一起进入冰雪神原之时,想到秦惜月有可能死去,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而且会和林夕死在一起,他便知道自己的心中始终无法摆脱秦惜月的影子,就像他无法摆脱那名叫常净香的女潜隐一样。

甚至在很多冥想修行之时,他都会因为脑海中突然出现常净香弓起赤裸的身体,让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画面,他都会因为脑海中出现秦惜月的面容而陡然中断。

所以哪怕明知林夕和秦惜月牵着手进入炼狱山只是做出来给他看看的假的,但他却依旧无法遏制的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愤怒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秦惜月对林夕的情意是真的,他甚至假想,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哪怕最终秦惜月不能和林夕走在一起,哪怕只是安静的住在林夕的邻巷,什么事都不发生的安详度过一生……这种画面,都让他根本无法承受,让他无止尽的愤怒!魔变虽然彻底改造了人的身体,就像林夕所说的彻底改造了一个人的基因,然而这种变化终究达不到完美,在极度的愤怒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肝脏内里似乎在融化,在有一些触角般的黑芽在生长出来。

这让他感觉到极度的痛楚,以及让他的魂力已经无法肆意地流转。

但他依旧坚定的认为自己能够获得决战的胜利。

这支庞大的队伍,已经进入了东林行省,龙蛇山脉,已经近在他的眼前。

张平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林夕和青鸾学院和这些云秦人交战的情景,他甚至很想击败林夕和那些青鸾学院的人,废除他们的力量,然后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他们曾经保护,却变成暴徒的云秦人杀死。

值得么?让我们这些潜隐也为这样的人死去,值得么?张平很想在林夕死前,问林夕这样的话。

然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这支继续东进着的庞大队伍,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小问题。

……自发的身穿黑色或者红色衣衫的信徒们,如同蝗虫一样在东林行省的旷原中蔓延着。

在正午吃饭的时间,最前沿的蝗虫们进入了一个集镇,然后迅速将这个集镇充斥、覆盖。

数名信徒进入了一个普通的小院,要讨些吃食,然而却招到了拒绝。

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因为云秦人本身好客,而且中州皇城的长公主也颁布了御旨,命令沿途的粮仓和百姓为这支队伍提供食物,在长公主的旨意里,为这些信徒们提供食物的最大理由是避免为乱和开辟大荒泽。

遭到了拒绝的信徒有些发愣,于是他们分别用了很多理由请求,哪怕只是提供这一顿的吃食。

这家小院的主人是一名壮实憨厚的庄稼人,面对这些人的请求,他越加为难,但最后还是满怀歉意地说道:不是我舍不得……只是我家的存粮也只够几顿。

米铺又说要关上好些天,我们自己都要没有饭吃。

绝大多数进入这个集镇的信徒都是同样的遭遇。

他们很简单的发现了引起这件事的源头,集镇里的大德祥米铺已经关了数天,而且按镇上流传的消息,似乎还要关好些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人都没饭吃,自己自然没办法再从别人的手里得到食物。

所以这些饥肠辘辘的信徒只能接着前行,进入下一个镇区。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下一个镇区、陵城,也都是如此。

……大德祥为什么不开?难道大德祥想把人都饿死么!在某个镇区,一批已经饿了数顿的信徒们聚集在大门紧闭着的大德祥米铺前,强烈的饥饿感使得他们忍不住叫喊起来,拍打着大德祥米铺的大门。

这些人是被饥饿冲昏了头脑,但对于其余的云秦人而言,大德祥却是足够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尊敬和捍卫的。

大德祥为什么一定要开?兴许是运送的车队出了问题,兴许是储备出了问题。

这些信徒们的叫喊和拍打顿时迎来了很多镇民的怒骂呵斥,不管怎么样,开不开也是大德祥的事。

大德祥是你家开的么,你想要开就开,想要关就关?本来还想施舍你们个饼,现在你们这样,还是怎么来怎么走吧!你们以为白米白面是沟里的水么,想怎么流就怎么流,叫叫就会有的?在这样一声声的怒骂里,有信徒恼羞成怒,大叫道:不开就不开,我就不信,难道世上就只有大德祥一家米铺,除了大德祥之外,就没有别的米铺,买不到米面了么!在这名信徒的发狠大喊里,一名身穿短绸衫的六十余岁长须老人摇了摇头,轻叹道:年轻人……现在在这边,除了大德祥之外还真的买不到米面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然而充满了深深的感慨。

这种蕴含在话语里的情绪,甚至使得那些信徒都感觉了出来,都陷入了莫名的发愣里。

这名老人有理由拥有这样深的情绪,因为他本身便是镇上另外一家最大的米铺的掌柜,在长孙锦瑟死去,整个云秦陷入大乱,恢复到云秦立国前的诸侯割据般局面之后,一直到今年夏,长公主正式执政,重整云秦朝堂,局势才渐渐平定。

在过往的半年里,在那样的动乱之中,绝大多数商行都没有办法做生意,尤其是米铺,更是无法营生。

因为粮食对于任何一股势力都是极为重要,哪怕能够筹集到粮食,在运送途中便有极大可能遭遇各种不测。

然而在过往的半年里,大德祥却是运转如初,各地的铺子都几乎正常开业。

或许是因为大德祥赢得所有云秦人的敬重,或许是大德祥本身保证了整个帝国足够的粮食供应,任何势力都不敢也不需要对大德祥动手,又抑或大德祥本身拥有很强大的势力……但不管基于何种原因,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大德祥已经垄断了绝大多数省份的米面生意。

其余所有拥有自己产粮地的米铺,也都和大德祥签订了条件,委托大德祥进行运送和出售。

所以这名老人可以肯定,大德祥只要无米,不说整个帝国,至少这邻近数个行省便会无饭可吃。

……本地人即便米缸见底,但总有一些支撑下去的办法,而且大德祥在关铺之前,也做过保证,不会关很长久的时间。

然而对于迁徙中的人来说,饿着肚子赶路,很快便会被摧垮信心。

而且很快更为严重的消息也在队伍里扩散开来……即便是前面的一些粮仓和军队的粮储,也已经不足。

都是因为你们信奉魔王,才会这样,这是上天对你们的惩罚!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反对,所以魔王的赏赐才无法顺利到达!当先前无忧和狂热愉悦的气氛被饥饿打破,不同信徒之间便从之前的平和,演变成剧烈的争吵。

数名扛着锄头去田边挖灌溉水渠的农夫经过了这样的一个争吵小圈。

看着数十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信徒,这数名农夫鄙夷的冷笑走过:什么信奉不信奉,什么魔王不魔王,能吃么?连饭都没得吃,还要争论什么狗屁信奉。

信奉能有吃饭重要么?这几名农夫没有停留,声音冷冷的抛下,争吵着的信徒们却是停止了争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连饭都没得吃了……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一名信徒先前是官宦子弟,在他以前看来,那几名粗野农夫极其蠢笨,但现在,他却陡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

他陡然泄了气。

越来越多的信徒离开了队伍,很多人一开始都是乘着夜色偷偷溜走,但后来却是光明正大的大批大批的溃散。

有些人设法捕鱼卖钱,有些人设法帮佣,有些人设法做些力气活……这些人溃散于东林行省境内,用各种方式获得吃的食物,返程。

这些人来自民间,又这样散于民间。

……张平透过旌旗和垂幔看着前方。

龙蛇山脉的影子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队伍的迅速溃散,看着无数人像蚂蚁一样离开。

他可以杀死这些人,然而却已经不能驱使这些人去为他效命,去和林夕、青鸾学院战斗。

他的这支大军,他最想见到的场面,被大德祥所败,就败在这最后的时刻。

……谁都知道只有可能是大德祥。

这不是简单的断粮。

要让这支队伍在先前的行进过程中一直有粮可吃,没有发现异常,而到东林行省的时候,周围的数个行省却都开始缺粮,正好都开始无粮可吃,连发现都来不及,这肯定要经过极其缜密的计算和安排。

唯有大德祥这样垄断性的商行和一些大势力的联手,才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一列红袍炼狱山神官和一支骑军疾驰在碧落陵。

为首的一名中年神官双鬓飞雪,眉宇间全部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对于大德祥这样的庞然大物,张平也自然有所监管,平日里便有许多炼狱山神官和一支护教军驻扎在大德祥的农场附近,名义上是传教,实际上只是接管大德祥,所以在东进的队伍在东林行省开始遭遇粮荒的时候,这里的炼狱山神官也已经发现了大德祥在一些环节上做了手脚。

之前大德祥一直十分规矩和安稳,现在这名中年神官便是想要问问,陈妃蓉是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八百五十九章 天意民意杀气腾腾的红袍神官们和数千护教骑军冲进了大德祥的农场。

大德祥的农场里,有许多人正在劳作,面对冲入农场的红袍神官们和护教骑军们,这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很多只是抬身看了一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名身穿普通布衣的女子似是听到马蹄声,从一片黑瓦农舍间走出。

双鬓飞雪的中年神官目光一寒,额头上无声无息的暴起数条蓝黑色的血脉。

他见过这名女子,此时虽身穿布衣,却掩饰不住她的光彩,因为她便是云秦传奇的人物,大德祥的大掌柜陈妃蓉。

陈妃蓉!见到陈妃蓉的身影,这名中年神官便不担心陈妃蓉逃走,停了下来,隔着田垅,寒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这名中年神官先前在炼狱山之中便是负责审讯,极有经验,第一句话便是直接落实罪名,根本不给陈妃蓉辩解的机会,攻心之言,且长久负责刑讯之事,此刻出声,自有一股阴冷气势在田野间流散开来。

我原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看着这名声色俱厉的中年神官,陈妃蓉却只是微微一笑,和平时一样温雅地说道。

中年神官双眼微眯,寒声道:我问你便答?陈妃蓉微笑道:我会答。

中年神官面容更加森冷,冷笑道:好,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很简单。

陈妃蓉静静地看着这名中年神官:因为大德祥本来就不是我的,我是大德祥的大掌柜,但我同时也是林夕的人,林夕本来就是大德祥的东家。

中年神官和他身后的所有神官,所有护教骑军全部僵住。

中年神官的面容迅速变得苍白,嘴唇也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片哗然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如潮水般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妃蓉的回答如此简单和干脆,而且谁也没有想到陈妃蓉给出的,会是这个答案。

中年神官的嘴唇颤抖着,背心的汗水不停的沁出,一个修行圣地要想控制一支大军,或许还能轻易的做到,然而让一个商号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云秦帝国的最大商号,这种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大德祥的东家就是林夕!这名中年神官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个事实传出去之后,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震动和后果。

毁掉大德祥!一定要毁掉大德祥!他的脑海之中,最终只出现了如此清晰的一个念头。

杀!一声有些颤抖,有些凄厉的命令声,从他的口中发出。

他身后的红袍神官们和骑军们收敛了震惊的心情,开始疯狂的前冲,虽然知道此时大德祥对东进队伍造成的影响已经无法补救,但对于张平的忠诚,还是让他们想要尽可能快的杀死这些敌人。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因为在这些红袍神官和骑军开始往前冲锋的时候,大德祥田地里那些劳作的人,还在埋头劳作,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有修行者和军队冲来。

这让冲锋的红袍神官和护教骑军都觉得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血肉之躯,还是不切实的幻影。

一名红袍神官冲到了一名埋头劳作的农夫面前。

一条黑红色的锁链从他的手中飞卷而出,卷向这名农夫的头颅。

这名农夫旁边的一名农夫挥起了锄头,往下锄去,锄头落入泥土之中,同时也将这条锁链砸入泥土里。

先前那名埋头劳作的农夫直起身体,手中的镰刀割开了这名红袍神官的喉咙。

红袍神官倒下死去。

他后方的很多红袍神官也在一息间死去。

田地里的农夫们似乎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劳作,然而冲进他们之间的红袍神官,却倒下,死去,而且死得极快,极有效率。

红袍神官后方的数千护教骑军浑身都开始冒着寒意。

他们都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是嗤嗤的热血喷洒声却是无比的真实。

这样的杀敌速度,而且是杀死修行者的速度,太过恐怖。

黑旗军!是龙蛇边军的黑旗军!有惊骇到了极点的声音在骑军中响了起来,骑军里所有人的战意瞬间消失,恐惧到头皮发麻。

中年红袍神官呼吸彻底停顿,他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农夫,而是天下最强的军队,龙蛇黑旗军!一枝箭矢射入了他的眉心。

黑旗军本身就有屠戮数千正规军的能力,更何况是一支没有配备重型军械的骑军,战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戮。

陈妃蓉没有去看血腥的战斗场面。

她安静的看着远方的天空。

她是这个世上最为坚定的相信林夕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人之一。

加油。

她微笑着,轻声在心中说道:我想看更美的世间。

……大德祥是小林大人的?小林大人竟然是大德祥的东家!云秦所有大德祥的店铺都开始暂且关闭,而且所有的大德祥雇员都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在云秦扩散着,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云秦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在击败魔王之后,我们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世间。

这是陈妃蓉代替林夕给出的承诺。

最为关键的是,绝大多数的云秦人,都相信这个在云秦扩散的承诺,都因为这个承诺而激动,而热血澎湃。

……任何正常人都对美好生活有着向往,在这种民心民意之下,连饭都没办法吃饱的信仰,便是真的可笑和愚蠢。

数十万浩浩荡荡进入东林行省的信徒,在东林行省里彻底的溃散。

在进入接近龙蛇山脉的荒原,任何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矗立的鳌角山时,这支队伍已经只剩下了最开始出发时,旌旗和垂幔包围着的主体队伍。

这支主体队伍在距离鳌角山唯有数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支队伍里,汇聚着很多绝对忠诚于张平的炼狱山弟子,其中有许多甚至是张平在刚刚成为炼狱山掌教时便收的心腹,以及许多选择臣服于张平的修行者。

然而他们里面的绝大多数人,也根本不知道张平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他们的心中,被无形的失败和不祥阴影笼罩着。

数天之后,他们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群群庞大如移动小山般的身影。

他们的眼睛开始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是神象军。

然后他们接着看到,神象军的身后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身影。

他们便激动了起来。

很显然,神象军还带来了数万的军队。

神象军带着不知是从大莽还是云秦何地收编而来的数万军队汇聚到旌旗和垂幔竖满的营地。

很多炼狱山神官发现,神象军还和炼狱山大战时一样,浑身包裹着炼狱山后来特制的铠甲,唯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就连象鼻都覆盖着铠甲。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们震惊的发现,这些神象的气息,却是极其的炙热,呼吸间长鼻中呼出的热气,都好像是沸腾的蒸汽一般!……林夕就在鳌角山里。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神象军的到来。

他已经做好了正面迎接张平的准备,然而就在神象军到来的这天,一名白衣僧人却是从龙蛇山脉的密林中走了出来,到了鳌角山下,最终被南宫未央领着,到了他的面前。

我是玄远。

这名温和干净,身上好像散发着佛光的白衣僧人对着林夕微笑着自我介绍道:真毗卢和云海是我的师弟。

玄远在修行者的世间里毫无名气,甚至在唐藏也毫无名气。

此刻的林夕已经能够光凭玄远身上的气息,便确定玄远的确是般若寺的人,但他同时也觉得玄远的气息很是奇怪,于是他便忍不住直接的说了出来:你的气息有些奇怪。

哦?玄远微笑问道:哪里奇怪?林夕认真道:好像和世间隔绝开来,不在这世间,就如画中人。

先是锁水汽的小道,后是悟出立足旁观,同看世人与吾身,便如此了。

玄远说道。

林夕有所悟,对玄远再次行礼,多谢指点,要看别人简单,看自己却难。

南宫未央微微蹙眉,只觉得两人的谈话已然包含着绝妙的修行道理,然而以她的修为,一时竟是无法悟通。

玄远却是又看着林夕微微一笑,道:你的气息却也有些奇怪。

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林夕也笑了起来,心若光明,便是光明。

玄远大笑起来,果然妙极。

林夕却又慢慢收敛笑容,认真起来,问道:你怎么会特意从般若寺赶到这里?玄远看着林夕说道:我来站在你的身边。

南宫未央终于忍不住,看着玄远,皱起了眉头,你的话虽然不像他一样胡话,可是每句话我也都听不懂。

玄远笑了起来,看着张平所在的方位,说道:到时就会明白了,而且他已经没有耐心,应该不用多等。

第八百六十章 空之败清晨。

整个世间好像随着阳光的洒落而苏醒。

有无数窸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随着微风而来,传入张平的耳廓。

已入秋,清晨的空气已经有些微冷。

数十万的信徒都已经离开,然而四面八方,却又有越来越多的云秦人正在赶来。

赶来的云秦人,也大多都是普通的云秦百姓,其中也有很多的老弱妇孺。

他们都是听到消息,赶来帮助他们敬爱的小林大人的。

只是听着天地间风流中的窸窣声音,张平就可以肯定,赶来的云秦人远比先前追随他的信徒要多得多,远处,更远处……赶来的云秦人就像是无尽的浪潮。

然而他并没有阻止这些云秦人,他也不想杀死这些赶来的云秦人。

如果对于这些云秦人而言,林夕代表着的是更美好的希望,更美好的梦的话,那他就要亲手将这个梦在这些云秦人的面前撕碎。

风吹过原野和山林,旭日升起,全新的一天开始。

张平宝座外的旌旗和垂幔猎猎作响,他的身上并没有多少魂力震荡,然而他的身体本身却就像一件独特的魂兵,好像在吸收光线。

他上方的天空,反而变得黑暗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真实的阴暗。

许多信奉或者臣服于他的神官和修行者看着阴暗下来的天色,都是呼吸停顿,知道魔王和将神最后的决战已经宣布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天空怎么会阴暗下来?那是魔王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云秦人有些惊恐,有些担心,但他们依旧在心中祈祷着林夕和青鸾学院能够取得胜利。

在张平插满旌旗和垂幔的队伍里,有一名戴着玄铁金属面具的人也在凝视着变得阴暗的天空。

他是许箴言。

看着光明和黑暗变幻的天空,他双瞳中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很嫉妒现在张平的力量。

即便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到最后还是依旧只能成为这样的附属,哪怕成为了内阁中的最高权贵,在张平离开中州城后,他也只能跟随着离开中州城,否则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越是如此,他越恨林夕。

因为他觉得正是有林夕这样的人存在,才会让他最终走到这一步。

等待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许多炼狱山神官开始吟咏,吟咏的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天空之中陡然出现了更多的黑色。

鳌角山上,林夕看着天空中出现的一条条黑色流影,微微沉吟。

我知道你是还犹豫,看看是不是想要和张平说话。

毕竟他曾经是你们的朋友。

南宫未央转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道:但我记得以前就提醒过你,他现在根本不会听你说什么,你要和他说话,就至少要将他差不多打服了才和他说话。

林夕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现在就是和你说的那个词一样,‘傲娇’。

南宫未央看着林夕,继续说道:他最好你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连主动喝你出来都不愿意,所以你现在连面都不要露,他越是看不到你,越是逼不出来你,他就会越加愤怒。

林夕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那是什么?那是鬼脸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色流影。

那是一头头凶恶狰狞的巨禽鬼脸鸠。

先前绝大多数云秦人都知道炼狱山神官已经驯服了许多鬼脸鸠,而且许多炼狱山神官都将鬼脸鸠当成坐骑,在云秦各地飞来飞去,很多深夜里,也都有这种鬼脸鸠飞过时发出的鬼哭狼嚎声。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们眼中的鬼脸鸠,却至少有上千头之多!随着飞近鳌角山,无数恶鬼哭号般的尖鸣声从空中落下,形成的声浪甚至让地面上的人们耳膜都产生了撕裂般的痛苦。

阴沉下来的天空却又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所有人看到,一团青黄色的烈焰陡然从一头鬼脸鸠的上方生成,朝着鳌角山坠落而下。

这团烈焰猛烈地燃烧着,在天空之中形成明亮的青黄色烟柱,就像一颗真正的陨星般朝着鳌角山砸落。

一团之后是很多团。

最先飞临鳌角山上空的鬼脸鸠身上,都燃起了这样的烈焰,如陨星一般朝着鳌角山砸落。

最先的一团烈焰砸入了鳌角山中,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有无数焰光和碎石从鳌角山的山壁上飞溅出来。

荒原中很多修行者都十分震撼,忍不住想到了昔日云秦南伐时那一场焚灭整个城的火焰,他们没有想到,张平竟然还隐匿了这样的手段。

对于普通的云秦人而言,眼下的这种场面,就像是无数恶魔在围着鳌角山在飞翔,在喷出毁灭的火焰。

再易守难攻的天险,不需要去攀爬登上,便不再是天险。

轰!又一团陨石般的烈焰狠狠的坠落在正对着荒原上所有人们的这方山巅上。

一团青黄色的火焰和浓烟,从山巅上爆开,如巨蛋般扩大,有一道比这些火焰更为明亮的金黄色光华,却是以惊人的速度,从这团火焰和浓烟中穿刺出来,飞上高空!这团金黄色的光华太过纯净,比最纯净的黄金还要纯净百倍,虽远在高空之上,但所有的人却都看得异常的清楚。

冲天而起的云秦天凤,随着一声洞金裂石的凤鸣声,用最狂放的战斗姿态,就像一柄金色的镰刀,切入了鬼脸鸠群中。

一头头鬼脸鸠的身体在空中肢解,坠落如雨。

若是寻常的鬼脸鸠和云秦天凤之间的争斗,恐怕在数息的时间里,基于对比自己更高阶的妖兽的天然恐惧,鬼脸鸠就会选择逃亡。

然而不知道炼狱山用了什么手段,暗中培育出了这么多的鬼脸鸠,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这些鬼脸鸠似乎忘记了恐惧,拼命的朝着云秦天凤涌出。

这是一副足够令人震撼的场面。

高空中,云秦天凤以惊人的速度在扑杀着鬼脸鸠,然而许多鬼脸鸠,却是奋不顾身的扑到它的身上。

只是十数息的时间,云秦天凤的身上也缀满了许多鬼脸鸠。

这些堆积上去的鬼脸鸠死死的抓着它金色的羽毛,身体的重量使得云秦天凤的飞行都有些吃力起来。

炼狱山神官们的吟咏声变得更加大声。

在他们看来这场空中的战斗,马上就要以他们的胜利而结束,鳌角山始终会处于他们来自空中的袭击中。

……云秦天凤在往鳌角山中降落。

鬼脸鸠并没有追随而下,这便代表着天空依旧为炼狱山这一方占领,预兆着胜利。

然而就在此时,鳌角山的山头又有无数的白光飞出。

这种白光就像细小的飞剑,普通人在地面根本就看不清楚。

数十条白光落在了一头鬼脸鸠的身上。

这头鬼脸鸠的羽毛陡然如蒲公英一般四散,它的身躯上突然多出了数十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一头头鬼脸鸠嘶鸣着坠落下来。

就好像有一场瘟疫陡然降临在这些鬼脸鸠之中一般,近千头的鬼脸鸠,在数息的时间便坠落数百头,天空都变得清明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场面让许多炼狱山红袍神官都停止了吟咏。

这是……等到有一些白色的物体掉落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看到,那是一只只死去的巨蜂。

……张平面无表情的坐在魂兵王座上。

有从空洒落的鸟血和羽毛落到了他这大帐外的旌旗和垂幔上,发出了噗噗如雨的声音。

他的手落在了魂兵王座上。

一声沉闷的金属嗡鸣声响起,许多人悚然一惊。

在哗啦哗啦的声响中,数列身穿血样炼狱山神袍的神官,从旌旗和垂幔遮掩着的队伍中走出,朝着鳌角山前行。

第八百六十一章 面无表情的魔王这些神官的血样红袍背后,绣有几乎占据整个背部的火焰符文,这在炼狱山中是长老的标志,而且这些神官的面目,都是有些干瘪,隐隐的泛青,这更是得到了魔王的永生恩赐的标志。

所以在看到这些神官从队伍的深处行走出来时,外围所有吟咏的红袍神官们,全部都敬畏的跪伏下去。

有金属转动声响起。

有炙热的气流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四溢。

这些敬畏的跪伏下去的神官,很快发现,一尊尊金属傀儡和一头头火魁,从黑色的帷幔中行出,行在了这些神官的前方。

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这龙蛇山脉的旷野中响起。

这声音反而大多来源于张平的这支队伍里,发出这些声音的,都是选择臣服于张平的云秦和大莽的修行者。

除了厉害的修行功法和权势的利诱之外,这些修行者选择臣服张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觉得张平根本不可战胜。

独轮傀儡和火魁都是圣阶的存在。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被一尊独轮傀儡或者一头火魁便慑服,很多人所在的宗门和修行之地,甚至是被一头火魁便消灭。

事实上现在行出的金属独轮傀儡一共只有十一尊,火魁总数十三头,身后跟着十名蒙受了永生恩赐的炼狱山长老阶神官,光论数目似乎并不算庞大。

然而现在整个世间的修行者已经很少,圣师更是死伤得可以直接如数家珍般一个个报出名来。

这样的独轮金属傀儡、火魁和长老阶神官的组合,完全就相当于二三十名圣师同时出列,在往前行去。

所有的人都可以肯定,青鸾学院现在加起来,都没有二三十名圣师。

此刻龙蛇山脚下的旷原里,有一双睿智的眼睛始终在观察着战局。

这双眼睛属于湛台浅唐。

在先前的数月时间里,湛台浅唐一直在躲避着炼狱山的追杀,一直到此时,他才和许多云秦百姓一样,到了龙蛇山脉下的这片旷原里,变成了这场大战的旁观者。

然而既然现在林夕已经决定正式决战,他和陈妃蓉一样,便坚信林夕一定能够获得胜利。

抛开张平的实力本身,张平所拥有的实力的确是惊人的,只是此刻他唯一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张平自己还不出手,而只是砸出他的部下?……此刻的旷原里,还有不少来自龙蛇边军的军人。

相对于别的军队,边军一直是桀骜不驯的存在,尤其龙蛇边军和林夕之间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只是来自中州皇城的一纸空文,现在恐怕早已有十万以上的边军大部出现在这里,准备和张平战斗。

真正让龙蛇边军的大部并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林夕在早前就已经知会龙蛇边军,让龙蛇边军不要插手此次的战斗,所以最终出现在这片旷原里的,只是一些相当于观察员一样的龙蛇边军将领。

这些将领是修行者,但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的是,他们还会以纯粹战争和领兵打仗的眼光去看问题。

他们很清楚,在南宫未央很久的经营中,这座最早由流寇盘踞的山头上,肯定已经布置了无数的军械,而让他们现在也有些不理解的是,鳌角山一直静寂着……直到那些独轮傀儡、火魁和炼狱山长老已经进入大多数军械的射程之中,鳌角山还是寂静着。

……独轮金属傀儡像火魁面前的一面面盾牌,而身形魁伟的火魁,则像肉山一样挡在那些炼狱山长老的身前。

这支队伍到了鳌角山的第一层鳌背上。

就在这个时候,鳌角山的顶端放下了一个铁篮子。

铁篮子有三个人。

一个一脸认真的青衣少女,一名身穿红衣的女琴师,一名身穿月白长衫的剑师。

独轮傀儡和火魁身后的炼狱山长老们骤然反应了什么,因为他们虽然不认识那名女琴师,但他们却认得那名一脸认真的青衣少女和那名身穿月白长衫的剑师。

红衣女琴师微微一笑,手指落在琴弦上,一声清冽的琴音响起。

独轮傀儡轰鸣、火魁咆哮,炼狱山长老尖啸,竟无形中汇聚成一曲独特的曲调。

独轮金属傀儡和火魁、炼狱山长老的前进速度骤然快了数倍,拖出了残影,而身穿月白长衫的剑师,潇洒一剑往前刺出。

一道飞剑直直飞起。

鳌背上沁出无数条透明的剑意。

无数丝剑光就像无数透明的符文,浮现在空气里,切割向独轮傀儡、火魁和这些炼狱山长老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直静寂着的鳌角山发出了轰然的金属震鸣,整座鳌角山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喷着气的马蜂窝。

许多沉重的刃车,同一时间从半山之上的山壁中冲出,狠狠地朝着这些独轮金属、火魁和炼狱山长老砸落。

旷原上许多观战的龙蛇边军将领顿时释然。

即便看不清月白长衫剑师的面目,但那些从山体和草木剑流散出来的透明剑气,也已让他们知道这名剑师只有可能是叶忘情。

所以鳌角山并不是不发动,而是一发动就要是雷霆一击,彻底将炼狱山的这一股圣阶力量毁掉!……无数丝透明剑光切割在独轮傀儡、火魁和炼狱山长老的身上。

真正的天人剑已然失传,叶忘情只是能够领悟贺白荷的数分剑意,这些透明如丝的剑光无法切开独轮傀儡的金属表面,甚至虽然切入火魁和炼狱山长老的身体,却不能够真正深入。

而且这些炼狱山长老修的某种功法,使得他们的身体完全就像坚硬的朽木一样,即便被切出深深的切口,也没有丝毫的鲜血流出。

然而这些透明的剑光至少像一张透明的大网,在这一瞬间彻底限制住了这些独轮傀儡、火魁和炼狱山长老的行动,近乎将他们彻底的禁锢在当地。

轰隆一声巨响。

大量沉重的刃车就像是一座金属小山骤然压下,在这鳌背上堆积起来,堆得庞大的火魁都只剩下破碎的头颅或者手臂伸在外面。

有数条漏网之鱼在金属小山的间隙中冲出。

金属刃车一击堆积成山的画面足够震撼,而无论是独轮金属傀儡,还是火魁还是炼狱山长老,即便是漏网之鱼,也是足够强大。

然而南宫未央连眉毛都没有跳动一下。

她也只是很简单的出了一剑。

一尊深蓝色的海妖王出现在空中。

只是震起的剑风,就卷起了不少沉重的刃车。

时隔半年,和上次中州城和张平交战时相比,她这一剑的力量,已经更为强大。

然而她这一剑却不是刺击,而是拍势。

她的这一剑,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深蓝色浪头。

朝着她和叶忘情逼来的独轮金属傀儡、火魁和炼狱山长老全部都被往后拍飞而出。

鳌背和地面也有着很多米的落差。

又有数道箭光从山崖间飞出,落在这些独轮金属傀儡、火魁和炼狱山长老的身上。

沉重至极的重物坠声响起。

地面都好像为之一跳,许多炼狱山神官的面容也变得苍白起来。

……魂兵宝座上的张平依旧面无表情。

他的手只是再次落在了魂兵宝座上。

这次根本没有任何的金属震鸣声响起,然而一直安静的在他帐前等待着的巨大神象身上的神象军军士,却是全部抬起了头颅。

所有的神象,开始动步!第八百六十二章 是你想战胜我神象军开始动步。

所有先前跟随着神象军前来的军队也开始动步。

然而所有人马上发现,这数万密密麻麻跟随在神象军身后的军队的脚步声,还没有百余神象的脚步声沉重和大声。

所有的人在神象军往前跨出一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神象军的不同。

来自唐藏般若分支的白色神象平时的脚步声已经充满力量感,然而今日这种感觉却分外的令人战栗。

地面在晃动不堪。

很多修行者的眼皮都在不自觉的随着脚下地面的晃动而跳动。

在如无数巨锤整齐划一的敲击地面的轰鸣声中,所有神象的身上,又传出了刺耳的崩裂声。

这崩裂声,来自这些庞大神象身上的厚重铠甲!在无数骇然的目光里,包裹在这些庞大神象身上,炼狱山匠师们打造的厚重铠甲,竟然在内在的力量挤压下,直接如同瓷片一样的崩裂开来!所有的庞大神象每走一步,身上就有破碎的铠甲掉落下来。

旷野上绝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彻底的停顿了。

他们看到,有黑色的气焰在这些崩裂的铠甲缝隙里流淌出来,像雾气一样缭绕,而铠甲下的肌肤,不再是雪白的白色,而是漆黑的黑色!所有的人看到,原先白色的神象,此刻竟然已经全部变成黑色,而且身体的肌肤、筋肉,就像岩石一般鼓胀起来,身形显得更为庞大。

在呼吸之间,这些神象的气息十分炙热,喷出的气流,竟然呈现微微的红色。

有金属锁链的震鸣声响起。

怎么可能!这些神象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些神象也能魔变么!无数从云秦四面八方赶来,来不及战斗或者根本无法参与到这样的对决里来的人们,骇然地看到,每四头白色神象便将一根长达数十米的金属撞柱拖曳至悬空。

光是看那些金属巨柱的重量,就可以想象得出,此时这些神象的力量强大到了何等的地步!这是来自炼狱的力量,这是属于魔王的恩赐……相反,看到这些神象直接撑裂铠甲的异变,所有的炼狱山神官从颓败的情绪中瞬间挣脱出来,都瞬间变得惊喜而狂热,发出了更大声的吟咏。

在他们看来,在这些异变的神象的力量之下,即便是整座鳌角山,都有可能被这些白色神象直接摧毁,倒塌!旷野中一些观战的龙蛇边军将领的额头和背心之中也都冒出了冷汗,这些冷峻的军人依旧能够保持冷静,但是他们可以看出这些白色神象不只拥有更强的力量,光凭肉体便崩裂铠甲,这些白色神象的肌肤和筋肉,恐怕比起金属还要坚韧,除了南宫未央以上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出手之外,他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军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神象军的冲击。

哪怕就是方才那种沉重的刃车坠落,恐怕都会被这些神象扫飞,或者直接用身体抗开。

这些庞大神象身上静坐着的神象军军士在外观上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在这些神象异变之时,这些神象军军士却也有一种分外死寂的气息萦绕,显然也得到了张平的某种修行之法传承,他们在神象的背上,好像化成了一尊尊金属的雕塑,和身下的神象,一动一静,在此刻形成了一副视觉冲击感分外强烈的史诗画面。

神象军统领梵明宁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鳌角山。

这是神象军的复仇,这是神象军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时刻。

风沙!他用分外冷寂的声音,发出了军令。

胡……喝……所有的神象军军士,发出了整齐而古怪的呼声。

这里并不是黄沙沙漠,然而在这些力量增加了数倍的神象的踩踏之下,即便是坚硬的山石,也碎裂成粉,然后被震荡而起,形成烟尘。

一场无数碎屑形成的沙尘暴,凭空而起,将要彻底淹没神象军和身后数万大军的身影。

然而就在此时,神象军和这数万大军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崩塌,凹陷了下去。

这种崩塌和凹陷似乎是毫无理由的。

因为先前的独轮金属傀儡和火魁、炼狱山长老都经过这样的地面,火魁的分量也是极重,而且以火魁和那些炼狱山长老的感知,如果地面有些虚浮的话,一定会感觉得出来。

然而现在原本应该坚实的地面,却就是突然大片大片的塌陷了下去。

在塌陷下去的瞬间,却又有庞大的身影从崩塌的泥土和山石中显露出来,以无比狰狞的态势,露出地面。

巨蜥!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有不少人认出了此刻从地下狰狞冲出,跃起的东西是什么,然而即便是和这些东西有着不少交战经验的龙蛇将领,在这一瞬间也是失去了镇定,陷入了强烈的震撼和战栗之中。

巨蜥的数量庞大。

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会战中见到的数量都要庞大。

只是在地面崩塌陷落的一瞬间,都至少有数百头巨蜥的身影显露出来。

而且这些巨蜥身下的尘土涌动,一股股气流如热泉喷发般往上冲,还不知道有多少头这样狰狞的猛兽正在冲出来。

先前每一头巨蜥骑乘,都已经是龙蛇边军的噩梦,然而此刻,让这些龙蛇将领失去镇定的,还不只是惊人的数量。

从地下冲出的每一头巨蜥,都不是先前的墨绿色,而也同样是黑色的。

它们的肌肤,也像是一块块绷紧了的金属,它们喷出的吐息,也是炽热得如同燃烧一般。

而这些龙蛇将领第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感觉和体验的是,所有这些巨蜥,变得更为暴戾和凶悍。

地面变成了沸腾的,完全由巨兽组成的海洋。

足有上千头巨蜥从崩裂的地下冲出,在发出剧烈嘶吼的同时,便扑上了神象的身体。

单个而论,这些巨蜥的体型不如神象庞大,然而数头,甚至五六头同时扑在神象的身上,牙齿、利爪纷纷的嵌入神象的身体,所有这些神象便顿时变成了被狮群扑上的野牛。

神象平时极少发出什么大的吼叫声,然而此时,在这些疯狂的巨蜥的撕咬下,这些神象却是都发出了震天的吼鸣声。

有血肉不停的抛飞飞溅出来。

有神象的,也有巨蜥的,每一块飞溅出来的血肉都是十分的巨大。

裹入神象和巨蜥战团里的人们,脆弱得就像虫豸。

旷原上绝大多数人震撼到麻木。

这完全不像是人世间的交战,而像是神话故事里才有可能出现的场景。

梵明宁也已经麻木,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他和许多神象军军士已经拥有了比之前更强的修为,然而在这一瞬间神象和巨蜥的争斗厮杀里,他们却像一颗颗小石子一样,被轻易的冲撞,抛飞而起。

有巨蜥嘶吼着,狠狠地咬住了梵明宁。

他身外的铠甲十分强横,这头巨蜥没有能够咬透,嘶吼着将他抛起。

但不等他落地,便又有巨蜥飞扑上去,将他叼在空中。

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神象军,变成了庞大巨蜥群的盛宴。

巨蜥的吼叫声和撕扯声充斥了整个天地,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巨蜥冲出的下方,有无数藤蔓像巨蟒一样伸出,将无数军士扯入地下。

无数破空声和投石车特有的挥动声响起。

鳌角山开始真正的变化成巨大的堡垒。

……炼狱山神官们的吟咏全部都断绝了,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他们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魂兵王座上,张平冷漠到有些空洞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人的情绪。

他的双手落在了魂兵王座上。

整个原野间响起了一声轰鸣,所有的旌旗和垂幔,被从他营帐间冲出的气流抖得笔直,如同悬浮在空中的金属片。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可以无视他眼前所有这些人的生死。

无论是先前的火魁、炼狱山长老,还是现在的神象军。

这些力量的损失,根本不会让他有任何特别的情绪,然而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在他动用了如此多的强大力量之下,别说是毁掉鳌角山,竟然是连逼林夕露面和出手都根本没有做到!他开始感到愤怒。

他知道自己不能愤怒,然而越是知道自己不能愤怒,他却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夕!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身外的营帐,直接裂成无数黑色的线条,飞向四面八方的高空。

他身外的炼狱山神官们骇然拜伏在地的同时,都齐齐发出了一声惨叫,耳廓之中全部流出血来。

发出了一声厉喝之后,张平的眼神却是又恢复了彻底的冷漠,他的语气也变得毫无感情的冰冷,他的声音缓缓地在天地间响起:林夕,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战胜我?惨烈的巨蜥嘶吼声和撕扯声还在继续,然而因为他的声音,整个天地间却似乎安静了下来。

鳌角山下烟尘落处,林夕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远远地看着张平,沉默了片刻,说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想战胜我。

第八百六十三章 人生就是一面镜子那些被巨蜥虐杀着的军队早已没有战斗的勇气,溃逃在原野间。

狰狞的巨蜥群也没有继续追击,在林夕出声的这时,战场开始变得真正安静下来。

张平看着林夕,他冷漠的眼睛被厌憎所充斥,我为什么不能战胜你?他厌憎的看着林夕,说道。

在我们青鸾学院的试炼山谷里,我战胜了很多人,也会被人战胜。

出了试炼山谷之后,我们也可以战胜学院更厉害的人,我们甚至可以试着战胜谷心音学长。

这种战胜或者战败,我们都会很开心。

林夕平静地看着张平,道:可是你说的这种战胜呢?连你自己都不会感觉到快乐。

基于朋友友情之上的战胜么?张平眸中杀意渐盛,微讽道:你是将神,整个学院都站在你一边,我怎么战胜你?我们每个人都在为学院而战斗。

林夕看着张平,道:我经历过接近死亡的次数,不会比你少。

张平冷笑道:不要说作为青鸾学院的学生,应该为对方的强大而感到高兴这样的可笑的话。

最终的结果是你在云秦成为学院的领袖,而我在炼狱山自生自灭。

所以你认为这不公平,你认为这世界是丑恶的。

林夕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带着无数信徒到这里,想要让我觉得为之战斗的世间都是丑恶的。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夕,道:这个世间本来就是丑恶的,那些所谓正直和善良的人,只不过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去诱惑他们。

其实有关人性善恶的问题已经争论了无数年。

林夕静静地看着张平,说道:这个问题在每个人的心中自有答案。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人生就是一面镜子。

我一直到经历过很多事情,进入到冰雪神原之后,我才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人生就是一面镜子。

林夕微仰起头,看着张平身后远处蔚蓝的天空,沉静道;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

你怎么对它,它就怎么对你。

这世间也是一样,你觉得它始终就是不公平的,那你的眼里就不可能看到公平,你的眼里觉得它是丑陋的,那它就是丑陋的。

林夕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播在原野,很多人都变得沉静下来,不由得思索这些话里的意义。

张平依旧冷漠的看着林夕,一时却是没有出声。

夏副院长一直都有说,人活一世,最关键就是走的时候要安心。

人活在这世上,难道不是为了活得安心,活得开心么?林夕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张平的身上:你再掌控一切又如何?你还不是要每天吃令你都极其恶心的黑长虫?你还不是要担心我的修为强过你?你还不是要疲于奔命的镇压反对你的人们?但你原本完全可以不需要这样。

当你从炼狱山回来,当我们面对炼狱山的战争已经结束之后,你完全可以平静的生活在云秦或者大莽任何一处地方,你完全可以行走在任何一条街巷,品尝着世间的烟火,体会着各种各样的人生,你完全可以去世上许多美丽的地方看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喝酒。

你可以每天只想着为秦惜月做些什么,想着如何让她喜欢你。

所有这些经历,都会温馨而美丽。

现在呢?即便你能战胜我,杀死我,哪怕你用力量抢夺到任何人,你会感觉到快乐么?张平冷漠的看着林夕,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然而在冷漠的看了林夕许久之后,他却是用更加充满厌增的语气,冷道:你以为你有资格可以教训我?你错了,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话,是你想要让所有人觉得我们都是错的,让所有人觉得你这么做有充足的理由。

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不急着动手,而和我说话。

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

张平沉默了片刻,微讽道:所以和李苦说的一样,一切都是假的,最后终究是要看我和你的力量谁更加强大。

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

林夕想到了那句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的话,他觉得有些好笑,有些温暖,又有些为那些人骄傲,所以他就笑了起来,他骄傲而温暖的笑着,看着张平说道:魔眼花应该可以让你的精神更振奋,让你感觉更好,更强大,只是蒙白发现了你这个秘密,你的魔眼花被蒙白所破。

文轩宇为了要获得力量和你的红袍神官们战斗,他进了天魔狱原,你的神象军的秘密,被他所破。

暮山紫也一直说是我的敌人,可是他也一直在为学院而战斗,他发现了你那些黑虫的所在,你的黑虫便断绝在他的手里。

你的蛊惑人心的手段,被大德祥所破,而这源于云秦人的质朴和感恩……这些,才是你费尽心机,都根本不能逼我出手,不能逼我主动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

张平看着林夕温暖而阳光的笑容,他没有接林夕的任何话,只是缓缓地说道:从一开始,正是你这样的笑容,最让我感到厌恶。

那我更应该笑。

林夕看着张平,道: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敌人。

你可以做些让我更加不快,更加愤怒的事。

张平看着林夕,也嘲讽的笑了起来:可惜不管怎么样,你心爱的妻子都死在了我的手里,你的很多好朋友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还是杀死了他们,你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张平说这样的话,是要令故意让林夕愤怒,而林夕不可能不愤怒。

林夕的双手微微的震颤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声音从林夕身前不远处因为巨蜥钻出而崩塌下去的地洞之中响起。

真是太让你失望了,我的命看来还是很硬的。

这个声音一副很不爽快的语气,就好像谁都欠了他的钱一样,这个声音在千叶关对炼狱山掌教的时候也出现过,而且无论是林夕还是张平,都是十分的熟悉。

林夕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彻底的停顿了。

张平的面容也微微的一僵。

一脸不快的徐生沫走了出来,然后扭头不看林夕,朝着林夕的身后走去。

的确是徐生沫。

林夕的身体微微的震颤起来,就连南宫未央的眼睛里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

徐生沫应该已经在雷霆学院死去,然而他现在还活着,既然他还活着,那其余的人……。

张平,让你失望了。

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响起。

林夕怔住。

一个高挑的美丽女子走了出来。

他看着这名女子,就像在昔日灵夏湖畔,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张平,让你失望了。

更多的声音响起,边凌涵和姜笑依也走了出来。

林夕的眼眶微润,他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只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张平的呼吸声骤然变得沉重。

他的身体也在微微的震颤,面容开始变得有些扭曲。

你们没有在雷霆学院被他杀死,为什么我们到了这里,你们还一直瞒着我们?南宫未央看着走到面前的高亚楠,认真地问道。

因为我们想给他一个惊喜。

高亚楠牵住了林夕的手,她看着林夕的眼睛,也笑了起来,因为他现在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给他最大的打击。

你现在一定很生气吧,可是你连生气都不敢,真可怜。

要我是你,自杀死了算了。

徐生沫一直很尖酸刻薄,而且在中州城一战之后,张平亲手杀死了许多青鸾学院的人,其中有些人,不算是徐生沫的老友,但至少也算徐生沫的老同学,所以现在徐生沫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比平时更加的刻薄和尖酸。

张平抬起了头。

他的双瞳变成了紫红色。

他体内的血液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他想要见到秦惜月,然而此刻,秦惜月还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想要杀死林夕身旁的所有人,让林夕笑不出来,然而他以为杀死的人,却都还活着,林夕反而笑得更加阳光和灿烂。

他终于愤怒,比任何时候都要愤怒。

那你就先死吧!他看着徐生沫,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地上一柄不知谁掉落的普通玄铁长枪落入了他的手中,被他投掷了出来。

他和徐生沫之间相隔着一个战场,至少数千步的距离。

然而在他这一掷之下,这柄黑色玄铁长枪就连最内里的金属都彻底燃烧了起来,化成了一道速度和力量难以想象的流焰,直接坠向了徐生沫。

这种力量和速度,竟然超出了徐生沫感知和反应的极限,让徐生沫根本无法阻挡。

天空中一团团的音爆和燃烧的空气炸开。

这道燃烧着的铁焰将要落在徐生沫的身上。

就在此时,林夕衣袖微震,一道金黄色的闪电如剑,刺击在这道铁焰上。

铁焰骤然崩散,变成弥漫整个天空的白色细烟。

除非你能杀死我。

林夕看着张平,认真地说道。

第八百六十四章 破甲铁枪一掷,化成徐生沫都无法来得及反应的流星,又被林夕以闪电凝剑击散,无数细微的余烬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白色细烟时,先前这柄长枪破空时的音爆和空气摩擦的火焰才在空中爆开,就像在燃放着一场盛大的烟火。

这已经是超出其余所有人境界的对决。

在林夕认真地对着张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似乎有无数的光线和看不见的元气,流入他的身体,又从他的体内透出,这使得所有的人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极其的纯净和光明,然而他的脚下,却似分外的黑暗,好像有黑色的花朵在盛开。

张平眼中的紫红色更盛,他的双瞳都似乎彻底变成了紫红色的火焰,然而他的身体肌肤却变得漆黑起来,所有凸显在体表的血脉泛出紫金的色泽。

紫红色燃烧的双眸,漆黑的肌肤,紫金般的符文,这些色泽的视觉冲击感分外的强烈,所有的人看到他这样的变化,都有些难以呼吸。

掷出那一柄铁枪之后,他却没有马上出手,而是看着林夕,说道:不黑不白。

林夕笑了笑,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用它来寻找光明。

你的仙变是张院长传给你的?张平看着林夕,和那一场暴雨又有什么关系?林夕微蹙眉头,没有回答张平的问题,而是嘲讽道: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恐惧,你除了怕我,还怕张院长,只是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张平沉默片刻,道:我也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林夕想了想,也不多说什么,问道:在东景陵,你们炼狱山曾经对我动用过一颗珠子,那似乎是炼狱山准备用以除去我的武器,在你越过千霞山之后,和我们一起去中州城的途中,我曾经提及,但你却说不知道,既然你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那我想你应该知道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

张平看了林夕一眼,那是洗魂珠,可以将你洗去记忆和感知,变成傀儡的东西,只可惜年代太过久远而失效。

洗魂珠?林夕微微一怔,眼中随即浮现许多难言的情绪,他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张平,摇了摇头:只可惜那颗洗魂珠并没有失效,它对我不起作用,只因为我是将神。

不过我告诉你这点,反倒是像我解决了你心中的一个疑问,而不是你回答了我的问题。

顿了顿之后,林夕看着张平,笑了笑,又说了这一句。

你依旧想故意激怒我。

张平冷漠地说道,但我不认为你有什么能够得意的地方。

我也不认为我的心里还有什么恐惧,如果张院长还活在这世上,如果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可以将他杀死。

而且即便你能够和昔日修仙的修行者一样调用天地元气,那又如何?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可以不吝惜我的这些鬼脸鸠,我的这些军队和修行者的死亡。

因为这一切本身就在我的掌控之中。

张平冷笑了起来,声音令旷野上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因为你依赖于天地元气,而我更多的依赖于自身。

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强大的妖兽的死去,对我而言,唯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可以使得这里的天地元气没有那么精纯。

地狱,永远是魔王的战场。

以你的修为,你当然可以逃,可以换个更好的战场,而我会杀光这里所有人。

张平的目光落在了徐生沫和高亚楠等所有人的身上。

林夕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就在这时,神象军和无数军士死去的地陷之中,血肉模糊的杀场里,突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张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到,血泊里开始有各种各样的鲜花在盛开,有许多青草在生长,新鲜甜美的气息在滋生,而血腥污浊的气息在迅速的分解,消失。

林夕又笑了起来,他无限感慨的看着张平,出声道:所以你还是忘记了一点,你的失败,并不是败在我一个人手中。

你是败给了这个世间。

张平抬起了头。

他可以感觉得到,他身后就连那些炼狱山神官和臣服于他的修行者,都开始偷偷地溜走。

他觉得自己好像当日被遗弃在了天魔狱原那张巨大的魔王脸里。

如果这个世间不是我想要的,那就由我来终结。

他觉得自己的肝脏正在分解成无数不属于自己的细微触角,但他却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他的身体表面开始燃起紫红色的火焰,他举起了漆黑的右手,朝着后方伸出,五指微屈。

空气里没有多少磅礴的魂力波动,然而他身后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了一股暴烈的轰鸣声。

一股炽烈的黑色火流直接将他和身后魂兵王座之间的空气全部灼烧干净,形成真空,无数破碎魂兵聚合而成的沉重王座,瞬间被倒卷的风流推动,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右手抓住了魂兵王座。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脚下地面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魂兵王座被他往前朝着鲜花盛开的战场中投掷了过去。

在他的手和魂兵王座脱离的瞬间,这个王座彻底的崩散,化成了无数破碎的魂兵,和空气剧烈地摩擦着,燃烧着,袭向战场地下的所有妖族修行者。

这就像无数柄燃烧的飞剑在刺入地下,就像是无数的圣师在发动一击。

即便林夕有再强的修为,能够同时拦截这么多燃烧飞剑一样的魂兵么?很多人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然而林夕的反应,却比他们任何人要快得多。

就在魂兵王座刚刚崩散的瞬间,林夕已经出声:我说过,除非你能够杀死我,否则你不可能杀得死他们。

在他出声的同时,他的身上已经沁出无数的光线。

这些光线在空中弥漫,形成了无数暮光般的符文。

无数透明如实质的小剑在空中生成,梦幻般的冲击在那些燃烧的魂兵上。

燃烧着的魂兵在空中崩解,最终在剑光里变成无数细微的颗粒,在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微微发亮,就像是昔日灵夏湖畔飞舞的无数萤火虫。

……林夕透过这些光影看着张平,鲜花还在盛开,血腥地狱在消失,变成一片美丽祥和的花海。

张平不再看那片花海,他也透过这些萤火虫般的光影看着林夕,此刻林夕在他的眼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憎,然而他知道林夕是对的,林夕已经拥有和他同样的境界,他只有杀死林夕,才有可能杀得死其余的人。

他再次朝着后方伸手。

原先魂兵王座的基座陡然崩裂。

一具铠甲如有生命一样,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最早征服中州和云秦的,不是张平的修为,而是这具铠甲。

所以这具铠甲拥有特别的震慑,一出现,便令整个旷原再度陷入绝对的死寂。

而让所有人更加惊异的是,他这具铠甲已然和最早出现在中州城时不同。

这具铠甲的胸口,多嵌了一颗扁平的绿色宝石,铠甲的表面,多了许多细密的绿色纹理。

沉重而高大的铠甲覆盖住了张平的身体,遮掩住了张平所有的表情。

然后身穿这件世间最强铠甲的张平,开始前行。

张平先前便已说过,他的强大更多来源于他的本身,所以绝大多数的人也都能理解,近身之后,他的肉体力量和魂力叠加,才会爆发出最强的战力,所以绝不能让他走到面前。

然而面对开始前行的张平,林夕却只是平静的伸手,并指为剑,超前刺出。

林夕先前一直所用的那柄飞剑,此刻并不在他的手中,而在南宫未央的身上,他这伸手如剑刺出,也并没有飞剑从身上飞起,然而却有无数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从他的指尖喷涌而出。

一道道天地元气凝聚的飞剑,不断地在他的指尖前方形成,不断的飞向张平。

其余所有的修行者都无法跟得上这些飞剑凝成的速度,他们只是看到,一瞬间,天空里便已经有无数条飞剑,围绕着张平不停的斩杀。

无数的飞剑形成了巨大的涡流,冲击斩杀在张平的身上。

但这些飞剑却又没有能够真正触及到张平的铠甲表面。

因为有一层绿色的光罩将他包裹在内,将这些飞剑阻隔在外。

对于天工系而言,你的确是个天才。

只是凭其中一颗宝石,就能够构筑出这样的法阵。

林夕认真地说了这一句。

看上去他用天地元气凝聚的飞剑不可能对这具铠甲造成任何的威胁,然而他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所有的人开始震撼的发现。

在用天地元气凝聚这些飞剑时,林夕的魂力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损耗。

源源不断贯入他身体的天地元气,似乎只是单纯的通过他的身体,便凝聚成了这样的飞剑。

涌向张平的飞剑越来越多,无休无止……林夕似乎可以这样永不耗竭的战斗下去!绿色光罩开始黯淡,张平的前进变得无比的缓慢,如同正常人在泥沼中前行。

在前行了只是数十步之后,黯淡的绿色光罩崩裂成无数破碎的光符,无数的飞剑,开始真正斩击在张平的铠甲上。

第八百六十五章 魔王之躯万剑成海,林夕的无数飞剑,力量已经强大到这个时代的圣师都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张平在漫天飞舞的飞剑中行走,当身外的符阵元气都被击溃之后,他的铠甲上顿时不停的发出无数尖锐的切割声。

他身上的铠甲在巨大龙卷风暴一样的飞剑流的冲击下,就好像经历岁月的侵蚀,在迅速的锈蚀,出现刻痕。

每一道飞剑切在他的铠甲上时,都能带起一缕让他的双瞳都有些刺痛的光芒,并有一股强大到可以令圣阶修行者都吐血的震荡之力通过铠甲传入。

为了抵御这样的力量,他的魂力在不停的消耗,他无法和林夕一样可以肆意的调用天地元气,他的眼瞳之中依旧充斥着愤怒,然而他的面孔却是十分的冷漠,他始终拥有绝对的必胜信心。

如果在我杀死你之前,连我的这件铠甲都破不开,那你先前所说和所做的一切,便是真正的可笑。

他看着林夕,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同时,一道极其强悍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出,无数紫红色的火焰在他身外生成,开始灼烧所有冲击到他铠甲上的元气飞剑。

然后所有的元气飞剑都开始燃烧。

他前进的脚步陡然加快。

他的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土地往下凹陷,地面震动不堪,就像是被鼓槌重重敲打着的鼓面,而当他的脚步提起时,他脚下的地面已经被他身外火焰的恐怖热力灼烧成一汪沸腾的岩浆。

他的每一步都放佛在穿越时空,在顷刻之间便已经接近鳌角山的鳌背,距离林夕已经唯有千步的距离。

就连他身上原本已经剑痕斑斑而光芒黯淡的铠甲,在他体内流淌而出的力量的充斥下,甚至也反而变得明亮起来。

旷野上以张平和林夕为中心刮起了大风。

湛台浅唐眯着眼睛看着,这已经是连他这个级别的人都根本无法插手的战斗,他甚至也已经难以彻底看清张平前进的身姿,但他可以肯定,以张平这样的速度前行,林夕的万剑,绝对无法在张平欺近他的身前时击溃张平的铠甲。

张平的确已经成为魔王,即便在他这样的圣师眼里,也已经是真正的魔王。

在张平的话音还未落时,他的身体已经往上腾空而起,他的双脚,就要正式踏上鳌角山的鳌背。

就在此时,他骤然抬首,眼中的火焰就像要直接喷射出来。

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道剑光击碎他身前所有的火焰,刺击在他的身上,竟将他的身体往后震飞而出。

他的双足落在地上,竟硬生生的往后犁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沟壑里全部都是跳动的火焰和翻滚的岩浆。

很多人都没有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首先看到天空里有一条白色的通道,这条通道甚至来自于他们的目光都无法触及的极高高空之中。

白色通道开始崩散,化成狂风。

然后这些修行者才反应过来,林夕这一道剑光是像一枝箭矢一样,抛射到了极高的高空,然后再坠落下来,落到张平的身上。

张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铠甲的光纹已经彻底熄灭,出现了数道裂纹,一片指甲般大小的碎屑,正从铠甲上掉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林夕的强大,但他来不及更加的愤怒,第二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通道。

等到一道道剑光已经斩击在张平的身上,消失之后,嗤嗤的声音才后继在空中传开,响彻四方。

旷野上所有的人都极其震骇的看着这如同天破的画面,不管今日最终的胜负如何,他们都清楚这样的画面在他们这一生里,已经不可能重现。

铠甲的碎片不停的从张平的身上崩落。

一滴滴黑色的鲜血,从他铠甲的裂缝里渗透出来,被他身外肆虐的天地元气切割成更为细小的粉末,但这些粉末却又沉重无比,飘出很远,落在地面,竟然激起一蓬蓬的尘土。

铠甲已经碎裂。

张平开始受伤。

会受伤便说明会死。

就连那些追随着他的,已然为数不多的最虔诚炼狱山神官,都已经感到了彻底的恐慌。

这还不够。

然而就在此时,张平却是看着林夕,憎恶而嘲讽地说了这一句。

他身上碎裂的铠甲彻底的崩碎,发出无数嗤嗤的破空声而去,他的身体,却并未和魔变一样膨胀,而是微微的收缩。

原本他的身材比林夕还要略高一些,但在他身上铠甲全部消失之时,他却是比林夕还要矮了半个头。

他身上原本泛出的紫金色光芒在他的肌肤表面变得十分凝聚,变成了一粒粒如同钻石一般的光芒。

从高空中坠落的剑光落到他漆黑而闪着紫金色钻石光芒的身上,依旧产生了恐怖的冲击,然而却不能让他的肌肤上再行出现什么伤口。

这才是真正至强的魔变。

真正的修魔者,魔王最强大的地方,就来源于他的身体。

是么?然而看到他这样的魔变,听到他憎恶而嘲讽的声音,林夕却也只是平静的一笑,看着他,道:可是你连头都抬不起。

林夕说的是事实。

此时的张平在天破般的剑光坠落下,虽然已经能够再次前行,且身体不再出现任何的伤痕,但是在力量的巨压下,他的双膝始终微微弯曲,无法挺直自己的身体,他的头颅也始终无法扬起。

在这样的力量下,只是如此便能做到前行,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然而在炼狱山,低头屈膝,却是表示顺从和臣服。

张平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自己在炼狱山跪伏的画面,他想到了自己拥有了力量,但在炼狱山还对那名大长老表示臣服时的画面。

他无法忍受。

他抬起了头。

他听到自己的颈部都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然而他却依旧抬起了头,看着林夕,发出了一声厉喝:我会杀死你。

来啊。

林夕笑了起来,就和他最初在青鸾学院里遭遇一些同学的挑衅时一样,自信而阳光的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闪烁出冰冷的杀意。

面对逼近的张平,他没有后退,反而朝前一步跨出,迎了上去。

张平的身躯再低矮一寸。

他体内的元气好像被他这样的骤然收缩彻底的压榨了出来,这一瞬间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的元气,比林夕之前的元气喷涌还要剧烈。

这些元气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地燃烧着的影子。

这个影子破开了他前方的所有空气,瞬间到了林夕的面前,他的身体,也好像被这条燃烧的影子带动,直接出现在了林夕的面前。

他一拳,朝着林夕轰出。

此时他的拳头和正常人比起来显得小了许多,然而谁都知道,他这一拳,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千百年来,最最强大的一拳。

林夕的身影被他这一拳的拳风固定在空中。

然而林夕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一丝惊慌的情绪,平静至极。

他的浑身,也泛起了一层黑色的光华。

有一股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生成,然后面对张平这充满对他和整个世间的愤恨,似乎要将整个世间都击碎的一拳,他也只是简单的往前,一剑刺出。

这一次他刺出的,不是天地元气凝成的剑,而是一柄龙角制成的剑,昔日长孙锦瑟的真龙剑。

这柄剑,也可能是现在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材质最为坚韧的一柄剑。

就在他这一剑刺出的瞬间,从天地间贯入他体内的所有元气,全部贯入了这柄剑里,这柄剑耀眼到令人根本无法观看的地步,就连张平在这一瞬都发出了一声厉喝,不由得闭上了双目。

就在他闭上双目的一刹那,林夕专心致志的递出这一剑,在他的拳头距离自己的身体还有两尺的距离时,将这一剑刺入了张平的身体。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林夕和张平两个人僵持在空中。

一点光斑从张平的背后透出来,然后是一截明亮到任何人无法直视的剑尖。

无穷无尽的元气从剑尖透出,朝着天地间涌出。

轰的一声巨响。

天地元气的冲撞终于爆发开来。

很多人都被迸发的天地元气产生的气流冲倒。

林夕和张平却依旧没有分开。

张平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

依旧从林夕剑中狂涌而出的力量,疯狂的切入了他的身体,然而张平的体内依旧有力量在生出,依旧和他死死的顶在一起。

林夕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有些惊愕地看向张平的身体。

你还是不够,从学院开始,你都始终低估我。

张平嘲讽而快意的看着他,说道。

林夕看到他的体内,他的血肉,在这一瞬间变得不再像是血肉,而变成了无数扭动的黑虫。

张平的身体,就连里面的内脏,都变得是无数黑虫绞合起来。

林夕感知出来,除非能够彻底绞碎张平身体里所有的黑虫,才能够杀死张平。

所以张平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吸引他近身的巨大陷阱。

张平的拳头,在元气的冲撞下,已然一寸寸临近他的身体,然而林夕却是反而再次笑了起来。

他看着张平如无数黑虫扭动绞合的肝脏部位,看着上面许多腐败,许多鳞片触角般的凸起,笑道:就算你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但你依旧还是要被愤怒所败,这样一剑杀不死你,那你再试试这个。

在说话之间,他的身体便变得无比的寂寒,他就像变成了一个冰雪神原,无数极寒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涌出,贯入了他的剑里。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与魔同入地狱张平的身体就像变成了无数黑虫的聚集物,这些黑虫即便碎裂,也会飞快的生长。

相对于张平传授给那些炼狱山长老,将那些炼狱山长老的身体变成僵尸朽木般的永生,张平的身体,才像是真正意义上的不灭和永生。

魔王的真正力量,大多来源于身体本身。

张平的身体,便是他为林夕预备的一个陷阱。

然而当林夕的体内涌出无数极寒的气息,贯入他的体内,将他体内所有的黑虫都冰封起来之时,张平却反应过来,林夕也已经准备了一个陷阱。

他也明白林夕这样的手段是得到了谁的感悟。

昔日的倪鹤年,便用自己的身体容纳极寒的元气,来对抗炼狱山掌教的火焰。

而林夕在冰雪神原中穿行,他身体吸纳的冰寒元气,又何止是倪鹤年的数倍。

神原的寒气,从他的体内透出,抵达肌肤表面,他的身体瞬间覆盖满了白色的雪霜,形成了冰壳。

他体内的魔血流动都被彻底的冻结,他的意识都在这一刻被冰雪覆盖。

他朝着林夕递出的拳头,冻结在空中。

林夕手中的真龙剑开始在他的体内横切,而且真龙剑本身都已经承受不住天地元气的贯注和林夕体内积蓄的神原寒气的一次性爆发,即将炸裂开来。

在先前的任何一个时刻,张平都想冲近林夕的身边,否则他即便再不灭,也会被近乎可以永远战斗的林夕磨死。

然而此刻,他却只想离开林夕的身边,越快离开越好。

一声凄厉的尖啸骤然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在他的感知都因为冰冻而变得缓慢之时,因为真切的死亡压迫,他的心脏深处,数滴最粘稠的血液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他凸显在身体表面的众多血脉,在这一刻也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无数真实的火线。

紫红色的火线灼烧了部分冰寒元气,使得他的身体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和林夕手中的剑脱离了开来,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退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冰片从张平的身上噗噗而落,散化而出的元气,使得天空之中开始下雪。

他身上的火线不再燃烧,然而身体表面,却是出现了无数刀刻般的伤痕,开始流出黑色的鲜血。

每一滴黑色的鲜血落地,内里都有一条黑虫要生出来,扭动着,然而最终又溃烂,化成黑水,在地上铺开。

你体内积蓄的神原寒气已经耗尽,你不可能再施展得出这样一剑。

张平的脸上都在滴着黑血,然而他却抬起了头,对着林夕出声,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护住他的伤口。

你说的对。

林夕点了点头,然而在他点头的瞬间,他体内又有一股力量在生成。

他头顶上方的天空,变得金黄。

无数金色的雷霆,从他的体内涌出,汇聚着天地元气,涌入他手中的真龙剑里。

这是他的融魂。

来自神原的力量虽已耗尽,然而云秦的融魂就是如此,随着修行境界的增长,融魂的力量,也会不停的增长。

所以他此刻的力量,再次激增。

他再次平静的一剑朝着张平刺出。

真龙剑在他的手中化成无数的碎片,变成无数金色雷霆的流星,在张平抬头,怨毒而嘲讽的声音还未消失的时候,便打在张平的身上。

这些碎片被张平身上的火焰灼烧成更为细小的碎屑,落在张平的身上,张平的身上,瞬间冲出无数的碎屑和更多细小的血珠。

张平发出了一声疯狂般的厉嚎。

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此刻最影响他的伤势,并不是他胸口的剑伤和被真龙剑碎片刺出的无数细小伤口,而是来自他肝脏的损伤。

因为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出现了秦惜月的气息。

秦惜月就在林夕身后的某处,然而她却一直隐匿着,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即便他很清楚这或许便是林夕等人的计策,然而在这种时刻,他的愤怒还是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地步。

……我因为你而做了这么多事情,到现在这种时刻,你都不愿意见我?张平的面容变得十分的狰狞,他看着林夕的身后,带着疯狂的气焰,说道。

她为什么一定要见你?徐生沫等所有人都已经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之前徐生沫也已经见识了张平一击的厉害,但此时听到张平对秦惜月的质问声,徐生沫却还是忍不住鄙夷道:难道一个人为别人做了事情,别人就一定要接受?要是我也为秦惜月做点事情,那她是不是也一定要嫁给我?做了一些事情得不到就怨恨,这是弱者和白痴才会做的事情,而且就算你说你是为她做了些事情,但你想想你接下来又做了什么事?像你这样的人,始终就是坐在井里,看着外面的天鹅流口水,想要得到爬了几步却又觉得爬不上,又开始怨恨的癞蛤蟆,自卑的可怜虫。

徐生沫的话依旧尖酸和刻薄,但他说的这些话却很有道理。

很好,所有的人都爱林夕,世人都爱林夕,都站在林夕你的一边。

张平疯狂的笑了起来,林夕你现在是不是还要虚伪的宽宏大量,如果我表示悔改,你是不是还要宽恕我这个曾经的朋友?林夕看着他,所有的人都站在我这一边,便说明错的是你。

很多东西,包括你对朋友的看法,都是错误的。

我不知道你在冰雪神原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以让你拥有这样的修为境界,我也承认你那些卑鄙的手段的确有用,将我伤到这样的地步。

但你以为凭借这些手段,便已胜定了我?张平愤怒地看着林夕,道:只可惜你越是让我愤怒,你的下场就会更加的凄惨。

只可惜你对仙魔时代的认知,还实在是太少。

林夕的心里隐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天地间的元气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涌入他的体内。

魔王最强大的地方,在于转生。

一个魔王的毁灭,便代表着一个魔王的新生。

我想看看你最心爱的东西毁灭时的痛苦。

林夕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元气凝成的长枪,缠绕着金黄色的闪电,而林夕就要将这柄长枪朝着张平投掷而出,就在此时,张平却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张平的目光,落在了林夕身后的高亚楠身上。

也就在此时,林夕身后的山林里,走出了一名白衣僧人。

这名白衣僧人自然是来自般若寺的玄远。

即便是真毗卢和云海,即便是林夕,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特意来到这里。

他只是说要站在林夕的身边。

……在玄远走出的时候,林夕没有出手,因为张平的身体再次收缩,他浑身的血肉,都好像鲜花般枯萎下去,然而一股异常鲜活,在林夕的感知里极其恐怖的无形力量,就随着张平的目光,落向高亚楠的身体。

这像是一段飞出的魂力,然而又不是魂力,而是一股生命气息和纯粹的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无形力量。

这种力量,就像是某种存在于天地之间,然而不能感知和触摸的元气,就连此时的林夕,都不知道如何去阻挡或拦截。

他只是可以肯定,这股力量落在高亚楠的身上,绝对会引起他不想见到的后果,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魔王终究会在世间消失。

便在此时,很奇异的画面发生了。

玄远看着张平,无悲无喜地说道。

他的身体发出了佛光,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干燥到了极点,可以吸附任何东西的沙漠。

张平愤怒而充满快意的面容骤然变得惊恐。

那一股落向高亚楠的无形力量,却是不可遏制的被玄远卷吸而去。

张平惊恐的喷出了一口黑色的鲜血,他原本萎缩下去的身体再度变得丰满充盈起来。

噗!他后退了一步,脚下再次出现一个熔岩翻滚的小池,而他的身体开始微微的战栗了起来,眼睛里完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夕感觉到张平的这一击被玄远破去,然而他一时还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马上转过了身去,看向玄远。

玄远也似乎有些感慨,他看着林夕,说道:真正的真相,总流传于多方的记载里,任何一方的记载,都有可能出现偏差。

般若寺的记载里,般若寺本身源于被魔王控制的修行者,而我在无尽沙漠之中看到的记载里,魔王却是能够占据修为低于他的修行者,进行一次转生。

玄远的解释并不多,然而方才感知里的画面,却是让林夕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在方才那一瞬,张平想要占据高亚楠的身体,进行魔王的转生。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肝脏遭受致命损伤,然而在占据高亚楠的身体之后,他便会成为一个新的魔王。

而到时,林夕非但要面对高亚楠的死去,还要和占据高亚楠身体的新生的魔王战斗。

张平非但想要杀死林夕,而且他还想要在杀死林夕之前,残忍的毁灭林夕的人生。

然而他的转生,却被玄远所破。

在方才那一瞬,玄远有能力将魔王转生的力量,吸入体内,然后将自己和魔王转身的力量一起毁灭。

这便是玉石俱焚的舍身。

这便是我可与魔王一起入地狱的除魔信念。

只要迟缓一分,现在张平便已经和玄远一起死去……而这,正是张平此刻自信彻底消失,陷入恐惧的原因。

第八百六十七章 若能再活张平从成为真正的魔王之后,开始第一次感觉到恐惧的滋味。

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如此平静的迎接死亡,想要和他一起毁灭。

他的转生和所有骄傲和信心,全部被玄远所破。

他不敢再战斗下去。

他转身就逃。

他拼命地抽吸着周围的空气,涌入他胸腹的空气声,甚至发出令人心悸的尖鸣声。

他双膝猛屈,将体内所有的力量,全部送到脚下。

他的身体骤然消失在空中。

一个人的速度要是快到彻底超出所有人眼睛和感知的极限,那他就会消失。

而且当速度达到连其余的力量都无法追及的地步,那他便只需要保持这样的速度,便不可能有任何力量能够打到他的身上。

……此时的张平,用尽所有的力量,夺路而逃。

只要逃过这次,他便还有能和林夕战斗的机会。

你真的已经不算是个人。

林夕转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愤怒,也已经到达了极点。

他一直都敢爱敢恨。

张平不敢愤怒,然而他的愤怒,却可以让他超越本身的极限。

他伸出了手。

南宫未央感觉到他的心念,松开了手。

她手中的剑倏然到了林夕的手中。

无尽的天地元气涌入了这柄剑里,这柄剑追向了张平。

此时以林夕的感知,都捕捉不住张平的真正身形,然而他可以感觉到张平带起的风,他可以感知张平周围的天地元气。

他的剑在一息之间便完成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穿刺。

无数的剑光弥漫在空气里。

张平撞上了这些剑光。

剑光直接被他撞散,然而他的身影毕竟慢了一些。

只是慢了一些,他的身影,便清晰的出现在了林夕的感知里。

林夕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他体内魂力的流淌速度,再次加快。

他的鲜血都从肌肤中沁出,在他的身外形成了淡淡的血雾。

然而他却觉得快意。

他的飞剑,准确的刺向了张平的心脏。

张平的右手抓住了飞剑。

他和张平的力量隔空僵持,两人身外的气息都如同一片大海一般,往外席卷而出。

气息的膨胀,使得两个人的身体仿佛在瞬息间变大了无数倍。

挟带着林夕无穷怒火的这一剑,似乎依旧不足以刺入张平的身体。

便在此时,林夕的体内,再度涌出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来源于他的融魂,无数细微的金黄色闪电,在他的手中凝成了一枝长枪。

然后他的双脚重重的落在地面,用力投出了这一枝闪电长枪。

在投掷的一瞬间,又有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生成,这股力量,来自于他的黑,他魔变的肉身力量。

汇聚着他这些力量的长枪,没有直接射向张平的身体,而是如同一柄重锤,敲击在了他的飞剑上。

凝滞于空中的飞剑骤然往前,剑尖刺入张平的身体。

张平的面容一僵,他的右手五指,就像五根被切断的萝卜一样,倏然而落。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弓起,在这柄飞剑彻底刺碎他的心脏之前,他的左手硬生生的将这柄剑往下拍得斜斜刺入了他的腹中。

他的身体依旧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兵器,血肉将这柄剑死死钳住。

然而右手五指被切断,恐惧和真正的死亡气息将他笼罩时,之前他早已忘却的痛觉,似乎也清晰的恢复到了他的身体里。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口中喷出了一条长达十余米的紫红色火焰。

林夕抬起了头。

他放开了刺入张平体内的那一剑。

天地元气依旧不断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指尖凝成一道道飞剑,然后被他抛射入无尽的高空,坠向张平的身体。

……张平已经遭受重创,已经没有一开始身披铠甲冲向林夕时那么强大。

他身上冒出了紫红色的火焰,但是这火焰在剑光的冲击下,却变得像烛火一样跳跃不定。

他从自己的体内抽出了林夕的剑。

他的手背和手臂上,骤然多了许多道血口。

他将这柄剑朝着林夕投掷而去,还未出手时,他的身上又多了十余道流血的剑痕。

他投出了飞剑。

然而因为他的痛楚,他身体的震颤,这柄剑根本没有能够锁定林夕的身体,划破了长空,从林夕的左侧上方飞过,化成一条流火,不知最终落往何处。

他的额头上,面上也出现了一道道剑伤。

黑色的鲜血流淌进他的眼睛里,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他也已经无法阻挡林夕的力量继续切割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就像在经历这些飞剑的凌迟,被千刀万剐。

……天空变得明亮起来。

张平的左手五根手指也像嫩笋一样被切断,落下。

他身上的血肉开始消失,露出了骨头。

然后他的双手手掌都彻底的掉落下来,他的双脚也离开了他的身体。

这是一副凄惨至极的景象。

除了飞剑冲击在张平身上的声音之外,整个旷原中不再有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这么多手段,都会被破去!为什么天都要亡我!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然而张平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在他这样的声音里,他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在地面战立。

他的身体被剑流冲起,倒飞出去。

风中有无数的飞剑再次落在他的身上,然后他的身体再次重重坠落地面。

他的身体坠落在泥土之中,周围的空气回复安静,不再有暴怒的天地元气凝成的飞剑,然而他却再也无法站起。

他感觉到虚弱和无力,甚至有些难以发出声音。

然后他看到一条人影遮住了他上方的天空。

他看到了林夕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林夕看着经脉寸断,身体如残破破布,再也不可能拥有强大力量的张平,他看着他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双目,轻声说道:这个世间,永远不会是某一个人的世间,你有你的想法,但别人也有别人的想法,所以一个人如果想用自己的想法来征服和主宰这个世间,自然会遭遇到所有人的反抗。

所以如果换了是我像你这么做,我也会败。

所以即便是你这次能够战胜我,今后依旧有人会战胜你。

张平想要说话,然而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脏和血肉都从身体里流淌了出来。

他想到了那张魔王人脸下的洞窟里,被自己咬破流出内脏的黑虫。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条没有任何力量的黑虫。

于是他认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不自觉的痛哭嚎叫了起来,林夕,我恨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我看成朋友对不对,你一直就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这样的人对不对!林夕沉默的看着他。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的画面,想到了很多已经离开这个世间,再也不可能活过来的同学和云秦军人。

他没有再回答张平的这个问题,只是静默的转身离开张平的身边。

张平张了张嘴,然而他却一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看到有两块金属掉落了下来,掉落在他的头侧。

那是两块粗陋的金属护臂。

……张平不再说话。

他的脑海之中,只是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开始纯粹的陷入寂寞和恐惧里。

突然,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用力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经常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容颜。

他平时根本不能理解林夕和秦惜月等人的情绪。

然而此刻,他却突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绪。

他知道这是秦惜月因为他的所为,因为他曾经是朋友,最终和他告别。

为什么会这样。

他依旧不肯认为自己错了,他只是依旧责怪这个世间为什么最终会让他们变到今日这种地步。

他不想再让别人看到自己卑微无力的样子,他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世间。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脏,自行裂开,枯萎。

……旷野上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林夕有些木然地站在破碎的草地里,看着死去的张平发呆。

这个他曾经的同学,他的好友,最终强大到令世间都战栗的真正魔王,就此死去,他却陷入了不真实的感觉里,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有些不太真实。

在静静的发呆了很久之后,他想到,如果还有再活一次的机会的话,那在这里死去的张平,会不会选择不一样的人生。

第八百六十八章 末章之一张平的尸身在缓缓的消失,化成黑水,渗入地下,而鲜花在原野间不断盛开,化解着污秽的气息,最终覆盖整个战场。

秦惜月在张平死去不远处的花丛里坐了下来。

血腥的战场已然消失,原野间变得安详而美丽。

原野间开始响起一阵阵欢呼声。

林夕抬起头,望向欢呼的人群。

他看到远处欢呼的人群的最前方,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觉得有些熟悉,然后他想起了学院里的一场大火,想到了这个年轻人是谁。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同样不再青涩的面容,想到了这个同学对于他的承诺。

他便明白了这个同学为什么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这名年轻人的修为对于他和张平的战斗而言太过弱小,然而这个同学却始终记着对他的诺言,准备把命还给他。

哪怕这最终不能改变什么,但这就是一种信念和态度。

林夕看到了这名许久不见,在学院时也很少和他有交集的同学,他想到了更多的同学,更多学院里美好的事。

他对着那名许久不见的同学笑了笑,弯腰采下了一朵蒲公英一样的花朵。

…………很多天以后,一辆马车在一个普通的小镇道边停了下来。

马车里软榻上躺着的人是许箴言。

他的身上缠着很多绷带,但依旧有浑浊的黄水从绷带上渗出来。

当旷野上鲜花盛开,魔王的时代终结之后,跟随着魔王,或者说本身便和魔王牢牢的捆缚在一起的人便不可避免的遭到了云秦人的报复和追杀。

许箴言离开龙蛇山脉脚下的旷原很早,在张平和林夕的战斗刚刚开始,天地元气都涌入林夕的身体时,他便已经离开。

然而即便没有和许多炼狱山神官一样直接死在东林行省,在接下来的逃亡里,他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当马车在这个小镇的道边停下时,在车厢里昏睡的许箴言醒了过来,他唤了两声,但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于是他明白自己的最后一名部下也抛弃了自己,偷偷逃离。

他掀开了车帘,走出了马车。

这是一个白墙黑瓦,有小河流淌而过的干净小镇。

许箴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觉得很干渴。

他很想喝一口蜂蜜糖水。

于是他离开了马车,走向这个小镇。

突然间,他蹒跚的脚步顿住。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片田地里。

有一个短发的男子和他的妻子在收割稻谷,他们的一对儿女正睡在一个草垛上。

短发男子出了很多汗,他的妻子递给他一个水囊。

短发男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喝得十分畅快。

许箴言的喉结也随着短发男子的大口喝水而不停动着。

一些记忆如雾气般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认得这名短发男子……这名短发男子是唐可。

唐可并没有注意到许箴言出现在这里。

在喝过水之后,他便又弯下了腰,开始劳作。

他的妻子跟在他的身旁,一起劳作。

他们的一对儿女用草帽遮着脸,睡在田边。

这一切看上去如此的普通,却又如此的安静平和。

这就是边蛮唐可一直想要的生活。

许箴言远远地看着,他站不动了,坐了下来,他突然之间觉得非常的嫉妒,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本来也可以这样度过一生。

他想到自己现在想要的,只不过是一碗糖水。

然后他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往后倒了下去,他最后在这个世上看到的,是一片安静祥和的蓝天。

……在许箴言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女走入了中州城。

她和昔日第一次走进中州城的湛台浅唐一样,有些迷茫的看着中州城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她是学院的守夜者,暗祭司的传人,艾绮兰。

在学院的这场内战终结之后,林夕再也不要让她行走在黑暗里,他告诉她,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享受自己的人生。

艾绮兰一时不知道自己除了守护和战斗之外,自己想要做什么。

在走入中州城前,她知道林夕说的是对的,人终究要追求自己生命的意义,然而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她在中州城里有些漫无目的的走着,她还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慢慢的吃着。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怎么也不会瘦下去的胖子。

蒙白。

艾绮兰有些惊喜的叫出声来,她问也有些惊喜的迎上前来的蒙白,你怎么也在这里?蒙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轻声道:我来中州城里学一些东西,你呢,怎么也会在这里?我只是随便看看。

艾绮兰有些涩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无言了片刻之后,艾绮兰轻声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蒙白脸孔微红道:我准备做老师。

艾绮兰有些醒悟:你准备回学院,做黑袍讲师?然而蒙白却摇了摇头,更加有些羞涩道,学院肯定会重建,但我不是回去学院做讲师,我只是想做普通的老师……我想去一些没有什么学堂的地方,教一些孩子识字,教他们一些道理,只要能够识字读书,懂做人的道理,他们自己就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我到中州城来……因为中州城里有各种各样的老师,我可以学习他们的一些经验。

艾绮兰呆了许久。

你至少可以让他们学会什么是勇气。

她呆了很久之后,认真地看着蒙白说了这一句。

蒙白咧嘴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艾绮兰却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意义,她笑了笑,认真地看着蒙白,我也跟着你去,做不成和你一样的老师,我也可以做个帮手。

蒙白怔住,但是他很快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啊。

第八百六十九章 末章之末更久以后。

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在开放。

唐可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用刀削着一截木头,正在帮自己的一对儿女做玩具。

女儿长得比较像他多一点,儿子长得比较像他的妻子多一点,正是刚刚讲话讲得连贯,最好玩可爱的年纪。

玩具在他的手中已显雏形,那是一具很小,不会伤人的小弓。

有脚步声在他的竹篱小院门口响起。

唐可抬起了头来,他看到林夕和很多熟悉的人走进了他的小院。

他站了起来,感到喜悦而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林夕不会忘记他这个朋友。

他开始招呼自己的儿女喊人,然后招呼羞涩的妻子蒸上早已准备好的腊肉,挖出埋在树下的老酒。

安静祥和的小院开始热闹起来。

唐可看到了高亚楠微微隆起的小腹,他愣了愣,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问林夕和高亚楠:有了?林夕也笑了起来,道:比你晚多了。

唐可转头过去看姜笑依,笑依你呢?姜笑依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升级,正好是来告诉你,好请你喝满月酒。

那你可比林夕厉害一些。

唐可笑了起来,引起了一阵哄笑,男孩女孩儿?他笑着看着姜笑依接着问道。

姜笑依眯着眼睛笑道:女孩儿,和你女儿一样,像爹多一些。

唐可笑着,又让自己的一对儿女说高亚楠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在他们现在的这个小镇里,老人们都说小孩子说的都比较准。

应该是妹妹。

他的儿子说道。

我想要个小弟弟。

她的女儿说道。

那就小弟弟吧。

他的儿子有些气馁,说道。

众人又皆笑。

蒙白呢?唐可看到这些朋友里面并没有蒙白的身影,于是他问道。

林夕微笑着,解释道:他和艾绮兰在靠近原来炼狱山的一处地方教书,那里有很多穷苦人家原本是炼狱山的农奴……安老师也在那里,替人治病,他有空就会回来找我们,然后你要有空也可以过去看看他。

如果他最近难得回来的话,等我孩子再大一些,我就带着他们出去走走,去看看他。

唐可点了点头,说道。

……又有些人来到了这个安静的小镇之外。

这些人没有打扰小镇上居民的平静生活,只是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山坡上搭了一些营帐。

唐藏的凤轩皇帝,云秦长公主和湛台浅唐在营帐里等着林夕。

林夕走进了这个营帐。

我从张院长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主动请求约见自己的凤轩皇帝和长公主,看着自己的朋友湛台浅唐,微笑着讲述道:我对这个世间自然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这个世间。

世间这条大河,它每一天都会往前进步,所以青鸾学院会做的,只是化成温柔的雨滴,温和的化入这条大河里,而不会强行去扭转这条大河的流向。

长公主思考着林夕的这句可以算是承诺的话,思考了很久,然后她认真地问林夕:那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炼狱山已经没有了,现在的世间应该变得平静而美好。

我们青鸾学院其实没有必要插手世间的事情,最多起到令人敬畏的作用。

林夕看着长公主,平静道:该怎么做是你们可以自己思考的事情,但我想从很多人的结局,你们也应该想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都和别人一样,只要始终不要忘记这一点,不要认为自己可以高出这个世间,治理这个世间,便已足够。

……谷心音和南宫未央在距离营帐不远的河边聊天。

青鸾学院会重建。

谷心音看着南宫未央说道。

南宫未央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句话是废话。

谷心音看出了她的意思,却微笑道:不过青鸾学院会有一些改变,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进行灵夏湖畔的大试。

我们会自己在世间挑选学生,所以我想请你帮忙,你看到什么顺眼的,就可以将他招进学院,成为青鸾学院的学生。

南宫未央想了想,觉得有些意思,所以她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边凌涵和秦惜月在营帐对面的一片山坡上散步,牵着唐可一对儿女的手看油菜花,抓蜜蜂给他们玩。

她们一点都不为林夕和凤轩皇帝、长公主和湛台浅唐的这次会谈而担心,因为现在的青鸾学院已经没有敌人,强大的修行者尽出学院,所以世间必定会像张院长昔日坠星陵一役之后一样,平静很多年,她们也相信以湛台浅唐等人的能力,一定会将这个世间治理得很好。

有时候真觉得他还是惫懒,就想当个甩手掌柜。

边凌涵看着秦惜月,说道。

秦惜月微微的一笑,道: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厉害的修行者未必能够管理世间,即便他拥有很多不同于这个世间的想法,但他也不能保证他所做的一切选择是对的。

明知这个世间接下来肯定会变得更好,那他便不如不管,不如只是看着。

你比我们都要了解他。

边凌涵点了点头,她认真地看着秦惜月,问道:只是你就准备这样下去么?秦惜月笑了笑,点头:爱并不是占有,我不求一生,只求一时,我已拥有了我的喜欢,我感到满足,这便足够。

至于将来……如果还有能让我心跳的人出现,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一切都不能强求,只能随缘。

边凌涵看着她,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蒙白和艾绮兰能不能成?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秦惜月开心的笑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只要这个美好的世间在,一切便都有可能。

边凌涵明白秦惜月的意思,只要心中的美好在,只要不觉得人生失去意义,不觉得眼里的一切都是丑陋,即便是风雨,都可以微笑面对,将来便总会有无数种好的可能。

不知道张院长现在怎么样了。

边凌涵抬起了头,看着安静的田野,看着这个风雨过后变得更加美丽的世间,忍不住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或者很久很久之后,在和这个世间相比无法判断先后的另外一个时空里。

有一个改变了青鸾学院,建立了云秦帝国的大叔,看着前方陌生的城池,摇了摇头。

他在青鸾宫遗迹里进入了那一扇门,但现在出现他面前的,却不是一个他先前熟悉的那个到处有电灯霓虹的世界,而依旧是一个充满古风的世界。

而且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和他熟悉的云秦也不同。

他随手扯住了一个进城的行人,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帝国?行人瞪着他,觉得他是个傻子,但却又觉得他可怜,便答道:这是我们大明的顺天府。

大明?明白自己终究没有回到自己先前那个世界的他在道旁呆了很久,但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心结,却终于被他自己解开。

他想明白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当再回过头去找自己的人生时,自己记忆里的事情或许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与其怀念和纠结过去,不如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先生看来器宇不凡,不知尊姓大名?一列车队从他身旁经过,有一名文雅的读书人觉得他与众不同,有意结交,停下来和他攀谈。

明……这个在林夕眼里历史很差的大叔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姓张,就叫张居正吧。

第八百七十章 大结局之后记及感言首先要再重申一下各位可能要有些耐心,因为接下来我可能会絮絮叨叨的说上很多语无伦次的话。

诚挚的对能够伴随着我一路走完这个故事的书友们鞠躬,你们辛苦了……笑。

先说结尾末章……我始终认为一本书的结尾首先要让人觉得美好,然后又要给人留下很多遐想和自己想象的空间。

所以我只是勾勒出了林夕和一些学院年轻人对于今后自己人生道路的想法,或许只是接下来最近的数年,十年。

他们今后的故事,自然会在你们的心里,有无限的可能。

至于最后张院长的故事,我略微犹豫了一下。

或许按照大团圆结局,他回到我们现在的这个现代世界会更好,或者不提也可以,让大家去想象,不过我想着他其实是本书一个除了林夕之外最主要的,贯穿整书的重要人物,我想要他活着,然后便有了这最后一段。

与其回去面对一个可能改变了的,不能重来的世间,我宁愿他有一个同样瑰丽的人生,一个又可以帮助到很多人的精彩人生。

说完这个让我自己很满意的结尾,再说说《仙魔变》全书。

这本《仙魔变》是我构思和做大纲最细致的一本,最先给游戏公司的大纲和背景,我就做了十万字的设定。

然后可能是写了这么久,起起伏伏,突然之间就悟了。

在开始真正写仙魔变时,我觉得自己的写作状态到了《流氓高手》时的巅峰状态,然后我开始安静的讲述我的这个故事。

我的心态在故事开始时就很平静,觉得任何花巧和笔法都比不上故事本身,所以仙魔变的这个故事很完整,前后细节的呼应,承接,都做得很好。

然后这样的状态的确换回了很好的成绩,如果关注我微博的书友应该知道我在很久前贴过订阅的截图,那时的高定已经过了一万多。

其实那时候会员包月的数据还没有显示,其实那时已经有近九千的会员包月订阅,而那订阅还不包括在非会员订阅里面,所以那时的单章订阅其实已经到了两万多。

这的确是一个令我很满意的成绩。

现在回过头来,纵观整本书两百八十万字,我自己都觉得是一个奇迹,因为在这连载的一年几个月时间里,有过让我成长,对于我整个人生而言最艰难的时刻。

老妈胃部间质瘤动手术,女儿在禽流感期间急性肺炎入重症监护室,老妈手术后第一天住院区就有人术后逝世,老妈手术后很多天不能吃东西,而且如果化验出来恶性,就又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女儿半夜被送入重症监护,其实签了病危通知,我按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我跟在救护车后面一路闯红灯,送入重症监护室,只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哭喊,大人却又不能看到,那段时间的心情和压力难以形容,而且我还要码字,还要更新。

所幸我终于挺了过来,我也更加成熟,明白了更多人生的意义。

每个人每天醒来的心情都不会一样,人会生病,会有杂事困扰,状态会有起伏,所以不能保证每个章节都是非常的精彩。

这点我想大家需要理解,尤其是连续不断的码字,疲劳在累积,会在某一段时间内爆发出来,有些时候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也会很痛苦。

但让我觉得奇迹的最关键原因时,通篇两百八十万字,不管状态好的,状态差的,我发现我每个字都是很用心地在写,几乎一点灌水都没有。

这么长的篇幅,一年几个月的连载,写到最后我还能很有激情,意犹未尽,我自己都非常高兴。

没有谁天生会写作,会讲故事,我很欣慰我的努力也一直让我在这方面在成长,在进步。

然后说一下我的这个故事,我的故事里的这些人物。

其实我讲故事,就一定要有人味,要是活生生的人的故事,而不是战斗的机器。

我写林夕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在想我面对那样的情景会怎么做,然后带了很多个人的情感和性格在里面。

然后我觉得现在外面宣扬的阴暗面和让人不快的事情太多,我还是更喜欢阳光和让人积极向上的东西。

有些书友认为林夕太好,有点圣人,那我就忍不住高兴起来,你们是觉得我很好么,感谢你们。

然后我也没有想过通过林夕或者故事本身来说教什么,其实我自己看书也挺讨厌作者夹杂自己的看法,发表一些说教的话语。

我其实想说,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而现在很多人都会以为自己的看法就是别人所有人的看法。

然后提起林夕,一定会提起张平。

这个是我这本书里争议最大的一个人物。

我想有争议便首先表明这些人物是活的。

然后其实张平的反,也不是突变,说句题外话,其实不止张平,很多地方我都设计了很多伏笔,只是很多人都没有看到。

至于张平,他首先有些自卑心理,想要证明自己,在炼狱山做潜隐,他首先必须被迫抛弃自尊,跪下和臣服,然后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女潜隐发生关系,但又必须相当于亲手杀死那名女潜隐上位。

接下来他又在天魔狱原暗无天日的地底深窟中被独自禁锢了很久。

这样长时间的幽闭,自然会让心理出现一些问题,然后他又获得了无上的力量。

在炼狱山掌教死后,他的力量甚至可以达到无敌的地步。

他为了成为掌教,又不得不杀死了对他有恩的炼狱山大长老,炼狱山掌教之前的所为,又让他感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大人物,权势欲望在他心中萌芽。

然后他发现只要杀死林夕,这整个天下就是他的。

其实抛开他那些性情转变的伏笔不论,当一个人从普通站到至高的位置时,心理都很有可能会发生改变。

比如当你发现你只要轻轻一棒下去,随手敲死一个人,你就可以取代他成为皇帝,当你在那个时候,你或许也会变,也会面临抉择,会像张平一样为自己找个借口。

还有,我一直希望看我书的要有耐心,因为没有耐心的书友,经常会不喜欢看主角以外的情节,会觉得很多别的描写都是废话,然而等到后来情绪激动的批评某个人物时,他都没有意识到,正是前面很多看似和主角无关的情节,才让那些配角活了过来。

仙魔变总体很满意,但肯定也会有很多不足之处,下本书也是如此,但我觉得随着水平的进步,下本书应该也会写得很有趣。

已经语无伦次了,随便说到哪里算哪里吧。

《仙魔变》的实体书由湖南魅丽文化出版,已经下厂印刷,在下个月就应该可以买到了。

到时候我会在几个群里和微博上发公告的。

大家加一下我的腾讯微博无罪,和新浪微博无罪的文学江湖吧,还有两个群,赞美群324964126,毒舌狂喷群148555416,应该会得到最新的一手消息,还能看到我新书的准备情况。

新书构思已经完成,还没开始写,所以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试写和调整。

新书的上传日期应该是八月十八号,一个很吉利的黄道吉日。

然后还要说什么呢?保证新书会有新意……同样会让大家惊喜么……这有点自吹自擂的感觉,哈哈,还是说反正会和市面上一般人的书不同吧。

然后希望你们不会闹书荒……闹书荒也就等我一段时间吧。

已经又连续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停歇,也该让我歇几天,享受一个难得的假期了。

然后让我想想,接下来要抽几天,带家人去哪一个城市看看不同的人生呢?……差点忘记,最后还是诚挚的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书友,喜欢我的书友,谢谢你们。

哼哼,不过到时候新书也别忘记帮我多投票,因为不然的话,我会很努力的写……同时很用力地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