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25-03-22 07:16:55

原来啊, 城里没有这些时髦样式。

你瞧。

冯清如同董太太说笑着,走进一间上海裁缝铺。

随着玻璃门推动,门口铃铛响了几下, 施芥生帮陆诏年扶住门,最后一个进去。

裁缝铺不大,听说是新进的时髦铺子,冯清如带董太太赶时髦来了。

师傅为太太们量身,陆诏年翻面料簿, 也要做一身。

芥生, 你一起呀。

董太太道。

施芥生道:等工作定下来了再说吧。

我觉得这样式不错。

陆诏年从旁边柜子勾出一条领带,递到施芥生面前,你的西服颜色深,要配亮色的领带。

施芥生有点愣神。

冯清如道:小年从小就时髦, 眼光是不俗的。

是吗?施芥生从陆诏年手里拿起领带。

董太太量了尺寸, 过来瞧:这条领带是不错, 芥生, 你不做西服,我送你条领带好了, 祝为你尽快定下工作。

施芥生勉强应下来,又道:既然幺小姐为我挑了东西, 我也该回礼才是。

陆诏年笑了,施芥生不明所以, 陆诏年晃了晃食指, 道:芥生少爷,我劝你别再恪守这些礼节了, 还是研究你的学术罢。

初见时, 还以为你多么绅士呢……陆诏年说着走出裁缝铺, 施芥生疑惑呢喃:我不绅士吗?他们逛了一下午,陆诏年想到又绿最近念叨的玻璃丝袜,便给又绿买了一双。

又绿欢喜极了,一回公馆便抱着包装盒回用人住屋。

陆诏年换了身衣裳出来,就看到又绿和却红在楼梯拐角拌嘴,险些扯头花。

不巧,施芥生从后门进来,也撞见了这一幕。

又绿!陆诏年呵斥一声,又绿和却红才惊醒般,拉开彼此距离。

吵什么?陆诏年走下楼梯,当着施芥生的面不得不作出威仪的样子。

小姐,她……陆诏年打断又绿的辩解:我不管你们怎么回事,不守规矩——给却红道歉!小姐……又绿咬咬牙,向却红低头,又朝施芥生欠了欠身,低头离开了。

却红亦不服气地往后院去了。

陆诏年对施芥生道:让你见笑了,她们……施芥生有话要说,但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把怀里的几本琴谱递给陆诏年,说起来意:你下午说的不错,回礼不妥当,但不回礼,似乎也不够绅士。

我找到这几本琴谱,你看看喜不喜欢?ᴶˢᴳᴮᴮ陆诏年翻看琴谱,看起来是海外流行的曲子:你送给我?借给你啊。

陆诏年看着施芥生,笑了:我的确,就喜欢这些不那么风雅的东西。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你自谦,弹得不太好,我想流行的曲子正好。

多谢,有空啊,陆诏年朝施芥生眨了下眼睛,请你听。

陆诏年走远了,施芥生还怔怔站在原地。

入夜,陆诏年揿铃叫又绿,怎么都叫不来人。

她想起方才的闹剧,悄声来到用人住屋。

透过窗户,看见又绿蜷缩在被窝里,妈子不知道在劝她,还是训她。

陆诏年轻咳一声,妈子出来说,小姐平时太惯着又绿了,让陆诏年不要进去,陆诏年偏要进屋里。

又绿……陆诏年向往常那样撒娇。

又绿抹掉眼泪,坐起来。

我不是真的在凶你,你怎么不明白呀。

我明白,又绿抽泣道,我是替小姐委屈。

那却红,却红说什么,小姐根本不知道。

说什么了?陆诏年不以为意。

却红说……夫人这么病着,吊一口气,如今姨太太都能进主宅了,姨太太每天跳舞、赌牌,家里的事情全是大少奶奶操持,小姐赖在陆公馆,什么都不做,一天到晚大笔开销,一点都不为夫人和大少奶奶考虑。

陆诏年说不出话来了,又绿急忙拉住陆诏年的手:小姐你别……都怪我,我不该……可我就是气不过!这么多年,我和却红做一样的事,领一样的份例,却红仗着是大少奶奶的屋里的人,总要压我一头!陆诏年缓了缓,道:怎么现在还需要我来提点你、安慰你了,现在,我已经不计较别人说什么了。

城里那么多人骂我阴煞晦气,我要是一个个计较,哭得过来么。

那些都是……我没事,本来么,你看我祈愿什么,什么便不成。

我对这事上的事情……陆诏年垂眸,慢慢起身。

你收拾一下,弄点水果给施少爷送去。

那边有却红照应呀……陆诏年转身道:你当真明白?近来家里有客人,你们在客人面前失仪,传出去陆公馆成什么,我倒不在意。

可是你知道,管家的是大少奶奶,我可不想听到别人说,大少奶奶管不住这个家。

又绿醍醐灌顶:小姐,你是怕姨太太……不是。

陆诏年没有说更多。

姨太太是什么人,这么多年,陆诏年心里其实清楚。

只是她一方面是父亲的情人,一方面是陆闻恺的母亲,陆诏年对她的态度才复杂难解。

陆诏年感到忧心的,是母亲的嘱咐。

母亲病倒不久,城里就传,陆老爷捧戏子。

话跟着风传到母亲那儿,母亲要她做的,便是守住这个家门。

*翌日早上,陆诏年在早报上看到关于空军的报道。

飞行员总区在重庆城里,因此一大队飞行员调驻重庆,报道隐去编制,介绍了飞行员的训练生活与各别事迹。

其中就有陆闻恺在农家宴席上所说的话,我不是英雄。

记者似乎并未体会陆闻恺当时的心情,反而歌颂一番。

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在小哥哥看来,会是多么讽刺,令人伤心啊。

陆诏年早饭也吃不好,急欲找报社和这个叫石森的记者撤回报道。

可临到出门,陆诏年被夫人房里的用人叫住了,陆诏年便让又绿先去报社。

陆诏年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上了楼。

母亲!看见陆夫人正在梳妆台前梳发,陆诏年惊喜而惶惑。

夫人回过头来,浅笑:小年,你来给我梳头吧。

陆诏年走过去,拿起梳子,关切道:母亲,你可好些了?新的这副药方似乎不错,今早忽然有心思起来走走了。

母亲要出去走走?哪儿啊,不过客人来了,我还没打过照面,总是不大妥当。

母亲千万不要勉强。

不会。

见夫人神态自若,身体真是好些了,陆诏年高兴坏了。

陆诏年给夫人戴上翡翠耳环,觉得差点起色,又抹了一点胭脂。

夫人握住陆诏年的手,道:好了,陪我到院子里走走罢。

陆诏年扶着陆夫人到院子里,冯清如忙来陪伴。

三人到小洋楼拜访董太太,一边吃茶果一边叙话。

陆公馆上下一时喜气洋洋。

中午,男人们回来了,一大家子围坐饭厅大圆桌。

夫人兴致颇高,还抿了几口酒。

看到勇娃子四处张望,陆诏年才想起又绿还在报社等她,便悄悄支使勇娃子去报社把人接回来。

俩人回来时,饭席刚结束,陆诏年从夫人房间推出来,回房歇息。

又绿过来伺候,道:听说夫人上午去了小洋楼,夫人以往从不踏足那儿的呀?陆诏年用毛巾擦了擦脸,思忖道:不过现在住小洋楼的是董太太他们……大约母亲已经放下心结了吧。

又绿点点头:我以前听老人说,人大病一场,鬼门关前走一遭,就会看淡一些。

但愿如此。

*房间里的新历挂历翻到十月,中秋将近。

国府废除传统,节假日一律按新历制,但这不妨碍人们对习俗的尊崇,诸如中秋等重要的节日,仍隆重对待。

头两日,陆霄逸就稍信给陆闻恺,叫他回家过节。

他并未回应,陆霄逸让陆闻泽直接打电话到部队,电话是主任徐复明接的。

徐复明并非黄埔系出身,受同僚排挤才被委派到乡下,管理飞行大队生活。

陆闻恺的身份,事先没有人向徐复明透露,徐复明接到这通电话后,内心动荡不安。

赵元驹等人对陆闻恺所做的事情,在部队里不算秘密。

他作为主任,什么都没做,不过,这就等于尚未表态,现在表态还来得及。

徐复明在心头捋了捋,生出许多遐想来——那陆老爷,可是连中央的人都要去拜码头的人物,他们想方设法送钞票、送女人,陆老爷一句没空就挡回去了,假使他徐复明照顾好陆老爷的儿子,不说高升,至少从这鬼地方调回司令部,是轻而易举。

令郎……徐复明主任笑着来到机场。

落日余晖中,飞行员们刚结束训练,正在听队长训话。

郑大队……主任背手走过去,握拳咳了一声。

大队长每回一见主任这样子,就有种不好的感觉,却仍客气道:什么事?是这样的,有点事,借你一个人——就陆闻恺吧。

突然被点到名,陆闻恺抬眼看向主任。

大队长蹙眉问:什么事?知道大队长一向不喜欢队员与后勤工作混在一起,主任道:上回志愿团采访的一些事情。

大队长停顿两秒,道:快去快回。

长官发挥,陆闻恺只好应是。

主任把陆闻恺带到办公室,背手踱步,也不说事。

陆闻恺不愿开罪他,便耐心等着。

似乎终于措好辞了,主任转身看陆闻恺,未语先笑:你家里来电话,让你中秋节回去。

主任像是给陆闻恺回话的机会,待陆闻恺要说话了,忽然又道:不过嘛——陆闻恺淡然道:战备状态,谁都不可以休假,不知可否劳烦主任替我回复家中?陆闻恺的反应与主任预料的截然不同,主任咽了咽唾液,道:嗯……实际上,这个都是可以调整的。

你们每天训练、出任务,实际上,重庆没什么事嘛。

重庆是后方命脉。

是,是,我是说……多谢主任关怀,即便主任通过,大队长那边也不会同意。

陆闻恺颔首道: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回机场了。

主任看着陆闻恺离去,握拳砸了下手心:哎!这陆闻恺……哎,我怎么就没早看出来呢……陆闻恺回到机场,队伍刚散。

陆闻恺招呼杜恒,一道上食堂。

主任找你去做什么?又拍照片?杜恒打趣。

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着。

陆闻恺道。

什么事啊。

胖哥凑上来道。

差不多吧。

陆闻恺不甚在意道。

杜恒活动了下手臂,双手托后颈:月亮这么圆,欸,快中秋了吧?是啊。

胖哥接腔。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杜恒笑道。

陆闻恺摇头。

杜恒道:怎么你不想回家?陆闻恺摆摆手,大步走开了。

田野边的金银花结了露水,日升月落。

一切刚刚苏醒。

乌啦——乌——乌啦——空袭警报划破黎明。

作者有话说:1938年10月4日,27架日机相继入侵重庆领空,从而拉开重庆空战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