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025-03-22 07:16:55

陆闻泽平日待陆闻恺不错, 听到父亲要让陆闻恺入宗祠,却是颇有意见。

冯清如劝陆闻泽:你常年在外做事,忤逆老爷怎么好。

陆闻泽思忖道:自古以来立长立嫡, 父亲难不成想让外子继承家业?你冷静一点,老爷这一出是爱屋及乌,可寻常没有让外子入宗祠的道理,何况是妾室所出,你细想一下其中道理……怪不得, 怪不得母亲默不作声, 果真是这么一回事?难说。

总归不是要分你家业,况且夫人在,姨太太他们连住宅都不能随意进出……眼下就顺了老爷的意,往后的事, 往后再说罢。

家族里反对之声渐而微弱, 开春祭祖之时, 陆霄逸在黄桷垭的陆家祠堂布了仪式, 请镇上的老书生来誊写族谱——陆闻恺,字惜朝, 诞辰丁巳年四月十六,母系云南阿果氏。

小哥哥入了宗祠, 连他生母的名字亦记录在案,陆诏年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她却感到伤心。

陆诏年无法诉说, 一旦说出来,就好像她并不乐意陆闻恺做她的兄长。

要怎么解释, 她不是不乐意, 她的不乐意是……他们真正成了兄妹。

摩登而文明的现代, 世人唾弃不伦畸恋,妹妹不可以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陆诏年不爱读又绿那些戏文小说,可现在的心绪就好似戏文里所写那般,一念生一念灭,明灭之间,外界并未有任何改变。

她变成了一个好生奇怪的人,没有人能懂得她。

小哥哥也不懂,不会懂……*盛夏,陆闻恺收到了国立中央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陆诏年常去麦修他们南山上的洋楼避暑度假,今年夫人准许陆闻恺与陆诏年同去,以示嘉许。

他们牵马儿,渡船过了江。

山路崎岖颠簸,二人飞奔而上,马蹄疾声让屋子里的人早早为他们打开门。

他们把马儿拴在篱笆上,院子里种了许多矮樱桃树,后山上还有油桃树和草莓。

比起陆公馆,麦修姨父和姨母这儿更有家的味道。

陆诏年也不等小哥哥,迫不及待进屋。

姨母艾维知道她习惯,已经准备好一杯水,陆诏年端起水大口喝,艾维才看到后边的男孩。

长姐来过电话,这个假期,陆闻恺也会来住上一月半月。

艾维有些时日没见到陆闻恺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尚有一分稚气,身形修长,一条橄榄棕色皮带捆起衬衣,显得腰细肩宽。

艾维又去厨房拿了个杯子,给陆闻恺倒了一杯加碎冰的柠檬水。

喝了水,吃了点果子,艾维看他们满身汗,便带他们去房间,先换身衣裳。

洋楼不大,除却阁楼保姆住的房,二楼只有一间多余的房间,在麦修的书房隔壁。

睡下铺可以吧?拮据的人家,兄弟姐妹都睡在一起,艾维觉得他们两兄妹住一间房正好。

陆诏年只想着不能太麻烦姨母,欣然应了好。

可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陆诏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你先换吧,我出去。

陆闻恺把行李皮箱放到地上,就往外走。

陆诏年一下拽住了他衣衫,直接把衬衫下摆从皮带里扯了出来。

两个人皆有些愣神,陆诏年倏地收回手,抬眼却不敢看他。

我去浴室换。

哦……等陆诏年走出房间,陆闻恺才反应过来,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他换了衣服,把带来的几本书扔到上铺,不着痕迹地把下铺让给陆诏年。

傍晚,艾维给几个孩子做了胡萝卜土豆泥,搭配通心粉。

看陆诏年沉闷的样子,艾维以为这不合她胃口,奇怪道:小年,你以前是喜欢的呀。

没有,我只是……我有点撑了。

吃这么一点?艾维有点吃惊,可还是依了陆诏年,那么你放着吧,晚上饿了,我让姨父带面包回来。

麦麦咿咿呀呀,高兴地拍手。

艾维点了点麦麦鼻尖:就想吃甜面包。

我先去休息了。

陆诏年放下刀叉,捂着肚子回了房间。

艾维照顾孩子吃饭,吃得很慢。

陆闻恺等艾维吃好了,才离席。

他主动把餐盘收到厨房,打水刷碗。

没事你放着。

艾维道。

陆闻恺笑了下,默不作声地把碗洗干净,放到木架上沥水。

艾维没再客气,抱起孩子回房间了。

陆闻恺烧了壶热水,端进二楼房间,没看到陆诏年的身影。

看到光亮透过浴室的门,在地板投下一道线,陆闻恺走过去敲了敲门。

什么?你在洗澡?方才陆诏年梳洗过了,陆闻恺感到担忧。

我洗衣服不行吗?你身子不舒服,怎么还洗衣服?你管我。

陆闻恺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手,发现没有上锁,拧开,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油灯下,陆诏年正蹲在地上,用一个盛水的大搪瓷盆,搓洗着什么。

陆诏年回头看到陆闻恺的脸,颇有点惊慌。

她一下把水倒出去,舀水缸里干净的水到盆里。

你用冷水洗?陆闻恺道。

水沿着地板往排水口流,陆闻恺瞧着似乎是乌红的。

陆诏年意识到陆闻恺察觉了什么,皱眉道:你出去!我帮你洗啊。

你……陆诏年咬了咬唇,你知道这是什么嘛,你出去。

陆闻恺顿了顿,有点别扭似的说:月事带?空气寂静。

你出去!陆诏年大吼。

陆闻恺只得回房间。

没一会儿,艾维上楼来询问,发生什么了。

陆诏年撇唇角,咕哝:没什么。

当真?嗯……我洗衣服而已。

艾维笑了:哦唷,我们大小姐这么勤快了?有什么要洗的你放到衣篓里,我明早让洗衣工来收。

哦。

天热,热水总不大灵,你们洗澡别贪凉,还是下楼烧热水,知道了吗?知道啦……陆诏年垂眸,微微皱眉。

姨母睡了啊,有什么你找你哥哥。

艾维摇摇头,笑着下楼了。

晚安。

走廊里静了,陆诏年把月事带和奶罩一起晾好,提起油灯回到房间。

白纱棉帷幔微拢的双层木床里,上铺点着灯,陆闻恺正在看书,透过书页,他不经意看过来。

他俯视她,显得有点睥睨似的。

陆诏年把油灯放到凳子上,坐到床上:那我灭了。

你要休息了?陆闻恺没等到回应,从上铺探出头来。

只见少女用薄被蒙住脸,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陆诏年?年年……他柔声诱哄,一声一声,挠她心口。

陆诏年猛地掀开薄被,咬牙切齿道:干嘛?陆闻恺笑了:抱歉,哥哥不晓得你……你还说。

抱歉。

讨厌死你了。

陆诏年坐起身,脑袋撞到床顶,她气恼地拽了下床帐。

帐顶灰尘落下来,扑到陆闻恺脸上。

他咳嗽两声,又气又好笑:被你讨厌了,好可怕。

你还想怎样?我是问你怎么办,陆闻恺忍着笑,你才不讨厌我。

陆诏年识破陆闻恺捉弄人的意图,掀开帷幔,帷幔绞在她手腕上,她更懊恼了,两下甩开ᴶˢᴳᴮᴮ,踩上踏板,爬到上铺来。

陆闻恺把手放在胸前,作投降状。

可这并不能阻挡陆诏年的进攻,她瞪着眼,一步一步,把陆闻恺逼退到墙壁上。

帷幔抖晃,木床吱嘎作响,陆诏年双手撑在陆闻恺腰旁,她抬手,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就被他一下握住了。

床窄,小心摔下去。

陆诏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风从窗户吹进来,森林繁茂的枝叶发出簌簌的浅浪之声,接着传来涛声。

要下雨了。

陆闻恺看着陆诏年眼睛。

枕头旁,玻璃罩里的油灯燃烧着,光映在他们脸庞上,映在眸眼里。

他们清晰地看见彼此。

我不讨厌你。

陆诏年出声,却又屏住呼吸。

陆闻恺松开了她的手,她大胆地凑近,几乎和他抱在一起。

小哥哥,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了,陆闻恺不能承认自己心跳紊乱了,你下去吧,要下雨了。

你怕打雷吗?你害怕,所以快些睡觉。

可是打雷的话,我也会醒呀。

少女身上不同往日的清淡皂香萦绕他呼吸,陆闻恺不得不仰长脖颈,抬起下巴。

他勉强道:睡着了就不会了——我喜欢小哥哥!陆诏年笑了起来,紧紧拥抱他:我就是喜欢小哥哥呀。

你不懂什么是喜欢。

陆闻恺用力掰开陆诏年的手,直视她。

人们说的喜欢,不是兄妹,不是友爱。

你们都说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才叫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得不到?陆诏年有些委屈。

那不是拥有与否的……小年。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管你是哥哥还是什么……话未说完,忽一道雷声划破山谷。

陆诏年瑟缩了一下,霎时拥入陆闻恺怀抱。

陆闻恺敞开的手,因身上人忽如其来的力道而往后撇,手背碰到油灯玻璃罩。

大雨倾盆。

听到我的话了吗?倾覆一切的雨声给了陆诏年更多勇气。

陆闻恺方才察觉手背滚烫,火烧灼皮肤。

想要推开陆诏年,可陆诏年唇齿已然落下——她啮住他耳朵,用力撕咬。

——听到我的话了吗?——听到了。

那么你呢,听到我心跳之中的秘密了吗?我爱你。

生来融于骨血。

*镜子里是一张风吹日晒的脸,男人手里捏着刀片,偏侧着脸,在刮胡茬。

就好像能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女人,他的少女。

这一瞬的走神,陆闻恺划破了脸,血珠渗出来。

他抚了抚额角,呼出一口气。

他抬眼看到镜子,看到脸上细微的伤。

他用大拇指抹去血珠,擦到唇上,轻轻抿去了。

拧上水龙头,陆闻恺朝仓门外走去,他的2207等着他。

还有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