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节都蛊惑着陆诏年, 不愿就此陷落,猛地推开车门,跑进住所。
外面下着雨, 学生们大多待在屋子里,气氛轻快闲适,陆诏年好似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她快步跑上长而陡的木楼梯,与同级生擦肩而过也没有打招呼, 直接钻进房间。
同学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 就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冲上楼梯,跟着进了屋。
房门合拢,雨声倾覆。
陆诏年刚放下书包,声如细蚊:你出去……陆闻恺从背后拥住她, 双臂将衣衫绷紧, 太用力, 令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她没忍住, 眼泪掉下来,放开!男人却是将她转了个向, 捧起她的脸——如雨般的吻落下来,他发了狠。
陆诏年张开嘴, 他便往里直捣,她推他, 推不开, 紧紧抵着他胸膛。
这似乎被他当做了顺服,他缓和下来, 细密地在她唇齿间辗转。
陆诏年的外套与她那么不合称, 光是抱着, 就让感到冷。
陆闻恺拽着衣领,剥落她身上的外套。
湿漉漉的衣服落到地板上,陆诏年双手得到释放,不由自主攀住他脖颈。
陆闻恺应和地托住她的腰,倾身深吻。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干裂的嘴唇慢慢柔软,他唇舌的温度在急促呼吸下攀升,她快在他的气息里融化掉。
沉浸在他的柔情里,恍惚间记起一切不该是这样子。
陆诏年一把推开陆闻恺:你浑身都是烟味!陆闻恺微愣,注视陆诏年好片刻,确定她真的生气了。
他感到莫名: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到现在。
陆诏年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等了我很久?陆闻恺轻蹙眉,不知陆诏年在抗拒些什么。
陆诏年豁出去似的道:你……杳无音信,就是为了泡Miss?陆闻恺和缓道:没那个闲心。
我都撞见了!你,还有好几个美国大兵,周围一群……妓-女。
陆诏年说出这个词都觉得难堪。
刚回来,无处可去,跟他们喝两杯又怎么了?陆闻恺对世事总有自己的框架,他一丝不苟,有时甚至过分认真。
陆诏年觉得他变了,浮浪、轻佻,令人感到陌生。
你一定要跟我计较,我还没管你和男同学的事儿。
陆闻恺牵起一抹笑。
陆诏年瞧见地上的外套,反应过来:那是我学长,若不是半路下雨,我——不用解释。
陆诏年无处出气,抬手将桌上的书籍、墨水盒挥到地上,不小心把Lady L也拂了下来。
细小的螺旋桨禁不起摔打,一片扇叶折落下来。
陆诏年怔住了,两个人再没话可说。
陆诏年绕开地上的东西,脱下她身上微润的开衫,挂到衣架ᴶˢᴳᴮᴮ上,拿毛巾擦头发。
陆闻恺看了看陆诏年刻意的背影,三两下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桌上,就连飞机模型也只是随手一放,好像那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仿佛给彼此腾出时间来冷静。
陆诏年只当他不存在,打开衣柜,换起衣服来。
陆闻恺静默地看着陆诏年脱下旗袍,滑开胸衣的肩带,一只手伸到背后解开大口。
她皮肤细腻,仿佛刚剥开的水煮蛋,若隐若无地散发水气。
包臀裤裹得紧紧的,笔直修长的腿没有丝毫修饰。
陆闻恺松开领口纽扣,还不够,他脱掉外套,散开后背热气。
她在用这份朴素惩罚他,然后呢,她还能做些什么?只见陆诏年摘下胸衣,紧紧遮挡着,踌躇要不要转身。
陆闻恺哂笑,低头摸烟。
陆诏年瞥见陆闻恺无所谓的神情,心反而被蛰了一下似的。
她怒斥道:要抽烟,回你的地方去抽!可她不敢再看他,换好了衣裳,转过身去,见他只是把烟捏在手里。
你该换盒火柴了。
他把她的火柴放回桌角。
那很容易得病,我不敢让自己生病。
他没由来地说。
好一会儿,陆诏年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问题,她红着脸驳斥:谁管你了?!你不管,还生什么气?我才懒得跟你置气。
是吗?陆闻恺看着陆诏年,似乎心底有什么就要撕破他表面的平静,他再度拿起火柴。
这次陆诏年没有阻止,她捋了捋头发,在床沿坐下。
陆闻恺划亮火柴引燃烟,侧身把右胳膊搭在椅背上,他斜着瞧了她一眼,又从正面端详。
好看。
他指她新剪的头发。
陆诏年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又抬脚踢了下椅子。
你要真是恨我,骂我好了。
陆诏年转头,恨恨道:你就这么对我!一年了,我等了一年,这才几分钟?你回来了,一点儿声也没有,你根本不知道,我……陆诏年说着就想掉眼泪,她双手蒙住脸,察觉靠过来了,她索性把脸蒙到枕头里。
陆闻恺这才有些慌张了,触碰她肩膀,试图让她缓和下来。
我很让你有负担?她的声音从枕头里发出来,仿佛浸过雨的棉花。
我没有因为你感到负担,他拿走嘴里的烟,搭手置于旁边,我不敢。
什么叫不敢?陆诏年转过头来,眼角泫着泪。
陆闻恺笑了下,手部习惯性掸了掸烟灰。
在陆诏年看来,这又是忽视她的动作,她一下夺走他的烟,不知丢到哪里好,在木地板上戳出一个烟窟窿。
他倾身,她往后退,撇开他想要触碰她的手。
不敢让老天知道,我牵挂的女人,是我的妹妹。
好似电流穿过身躯,陆诏年震然而不得动弹。
陆闻恺拨开她额边的头发,触碰她脸颊,目光晦涩难懂:也许对你来说,这是好玩的游戏——没有!我没有当作游戏……我分得清。
陆诏年攥住陆闻恺的衣襟,可是愈加无力。
我长大了。
陆诏年话语中的笃定令人心颤,陆闻恺轻声问:你不害怕吗?我发过誓,小哥哥,我跟母亲发过誓……可那天,我还是趁着醉意犯了禁,我没办法欺骗自己,难道你能说服自己,兄妹也可以那么动情地亲吻?半夜惊醒,我总会想,是否因为我违背了誓言,陆家的人才遭遇了不幸——勇娃子死了,你知道吗?陆诏年闭上眼睛,可我仍心存侥幸,只要你安好,我怎样都行。
陆诏年覆住陆闻恺的手背,紧紧握住。
他手大,她只能把他几根手指攥在一起,即使如此,也感觉他会随时从她手心抽开。
曾经摔下马背也不会畏惧骑马的女孩,害怕起世上的一切。
战争毁灭了每一个人,巨大的不安笼罩她,她不敢假想未来,只能确证他还安好。
她恨不得每分每秒去确证。
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兄妹,我从来没怕过,可是现在我怕了,陆闻恺道,年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我不许你这样想!老天惩罚我就够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不好!不好!陆诏年两度打断陆闻恺的话,她拽得太用力,他没有丝毫防备地同她一起倒在了单人床上。
被褥散发着进口肥皂与香水的气味,陆闻恺忽然有种放心的感觉。
她会生活得很好,有没有他都一样。
你答应过的,你都答应过,你总食言……对不起,以后不再讲了。
陆闻恺换了稍微轻松地语调。
他把陆诏年往里挤,单手圈住她。
我们有现代警报系统,听说还有很好的密码破译专家,不会输的……嘘。
陆诏年收了声,蜷缩在陆闻恺怀里。
小时候你做噩梦,我就这么诓你睡觉。
(诓:哄)我常常做噩梦。
陆诏年咕哝。
好巧,我也是。
陆闻恺连这样的玩笑话也不敢说,他害怕她关心他,害怕她追问,他的梦魇是什么。
是人烧焦的气味,金属残片刺穿皮肉的感觉,血海淹没田野……*去年九月,第四大队于璧山失势,撤离重庆。
陆闻恺飞机操控系统被击毁,飞行高度不够,他没法跳伞,连同飞机一起坠地。
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飞机燃烧了起来,大概日本人地认为飞行员必死无疑,一阵射击后,撤离了。
他们的狂妄给了陆闻恺一线生机。
陆闻恺用最后的气力救下的小孩,跑出去求救,躲起来的村民和主任都来了。
主任担心陆闻恺出事,他担不了这个责任,便将陆闻恺送上了最后一辆飞往昆明的运输机,几位医护人员给他止血,进行急救处理。
美国医生给陆闻恺做了两次缝合手术,一次是颅骨,一次是被飞机压折的小腿骨。
医生们都说,陆闻恺不能飞了。
短短半年复健之后,陆闻恺到第四大队报道。
升作大队长的杜恒一开始不愿接收陆闻恺归队,杜恒甚至放了狠话:你执意要飞的话,就去中航飞运输机,第四大队不需要死人。
缅甸战局危及昆明,加之国府组建美国志愿航空队的消息传出,几支飞行大队猜测起,是否会有队伍被派往缅甸。
既然是个死人了,就让我去吧。
陆闻恺对杜恒说。
陆闻恺致电身为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夫人,夫人赏识这位拥有五星序列奖章的英雄,盛赞其魄力,命上校亲自考核。
国府计划派一批飞行员赴美进行高级训练,人员由上校考核决定。
上校问陆闻恺要不要去美国,陆闻恺笑说,以后吧,有的是机会。
上校目睹过陆闻恺与零式战斗机缠斗的场面,认为当前战场需要这样的飞行员。
最后上校与周将军决定了驻缅甸的中国飞行员名单。
在日本情报机构发现他们之前,他们日复一日进行实战训练。
包括被称作狗斗(dogfight)的空中进行近距离格斗——敌我都试图进入彼此的后方区域,好比互相撕咬尾巴的狗;以及由于太过危险而为美国军方禁止的头撞头——当两名飞行员在空中相遇时,对冲而过。
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真正的战场野蛮。
战争是经过精心谋划与驯养的野蛮行径。
从航校毕业到服役,经历过数年空战,陆闻恺忽然意识到,他恐怕选错了路。
然而他飞得太远,他的意志就像残余的半箱油,除了飞抵目的地,没有别的路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陆诏年在他怀里睡着了。
陆闻恺轻手轻脚地起身,把飞机模型与碎片拿走。
夜晚,陆诏年醒来,看到书桌上亮着一盏油灯。
书桌齐整,房间被人收拾过。
Lady L以一根透明鱼线悬挂在窗前,微风吹拂,它的双翼微微摆动,好似飞行着。
陆诏年来不及擦脸,拿起一件风衣外套与帽子,急匆匆跑下楼。
陆闻恺坐在楼梯口,擦拭着他的军靴。
旁边放着一双崭新的玛丽珍皮鞋。
睡好了?他起身,望向她。
同我一道赴约罢。
作者有话说:本章别名「飞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