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听到动静, 学姐到阑干边,探头往楼下望。
飞机停放在宽阔的仓房里,仔细瞧上一眼, 才觉得它惊人的巨大。
陆诏年无法再忍受隔着扑克牌的触摸,本意是想拥抱他,却不小心将人拽倒了。
二人蓦然接近,就要为人所发现的感觉刺激着神经。
他们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响动,几乎屏住了呼吸。
可在这时, 陆闻恺却俯身, 贴抵陆诏年耳垂,低声道:你觉得我不敢么。
敢什么?陆诏年睁大眼睛,咬住唇。
脚步声响起,学姐似乎回到了工位上, 仓房里安静下来。
灯盏沿着梁柱垂下来, 灯泡的光直射进眼睛里, 陆诏年感到眩晕。
她侧过脸去, 垂下眼睑。
阴影里,仿佛晚开的玉蝉, 一种生长在沼泽地与水杉林里的褶皱的淡紫色鸢尾,身姿绰约。
陆闻恺喉结滚动, 而后站了起来。
他伸手把陆诏年拉起来,装样子似的拂去她肩背的灰尘。
你刚刚……你去做事吧, 很快会有机械师过来检修飞机。
哦。
*陆诏年她们完成了文稿, 陆闻恺顺道送她们去航空司令部。
学姐负责把文件交上去,陆诏年在办公楼大厅等着, 蓦然听见指挥官的办公室传来争吵。
声音惊动了驻守的士兵, 没一会儿, 杜恒从楼上下来,拽着陆闻恺离开办公室。
杜恒看见陆诏年,不方便多言,只道:出了事儿,惜朝兄今晚有得忙了,你先回家。
什么事儿?陆诏年默了默,又问,陶申人找到了吗?他是不是……受了点伤。
陆诏年松了口气,那小哥哥还有什么事要忙?写报告。
杜恒无奈地笑了下。
虽然能稍作休息几天,可战时状态,他们照例需要巡航。
今晚轮到陆闻恺,他带了两个队员飞缅甸监察,却遇上了积云。
他们准备返航时,下起了雨,陶申为了保持油量,没有继续抬升高度,与陆闻恺他们失散了。
陆闻恺用无线电联络陶申,信号不好,陶申开始报了一次,后来就断线了。
油量不足以支撑陆闻恺立即返回寻找陶申,他与另一位队员只得先返回昆明,过程中联络几个监察点,都没有发现陶申的踪迹。
后来耐尔几个美国飞行员在丛林里找到了飞机残骸,依据他们天气、风向与他们过往服役的经验,找到了陶申的跳伞坠落点。
陶申发现不明飞行体,准备报给监察点,可日机快速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他的座驾。
为了躲避日机袭击,陶申临时跳伞,手脚摔折了,极可能面临截肢。
*翌日中午,陆诏年把衣服送到洗衣店干洗,在旁边的咖啡馆门口听见妓-女谈论着一位飞行员重伤的事情。
陆诏年给学长捎了口信,叫他晚上自己来取大衣,一路小跑去机场。
陆闻恺不在,中航公司的机长吓唬陆诏年,她兄长很可能被革职,调去开运输机。
那倒好了,我们一家人能省心不少呢!陆诏年白跑一趟,赶回学校上课。
中午没吃饭,课堂上,她肚子咕噜噜叫,惹得同学们笑个不停,课堂气氛都因此活络不少。
陆诏年的糗事不多这一件,可这种事还是教人有些难为情。
下课铃一响,陆诏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陆诏年遇到学长,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不过经学长提醒,她才想起打通电话到总部,询问陆闻恺的情况。
电话从后勤徐主任转接到杜恒驻地,杜恒未透露太多,陆诏年听出来,陆闻恺应该在受体罚。
想到陆闻恺腿上有伤,却还要像学生一样受罚,陆诏年闷闷不乐。
但队员出了事,小哥哥心里比她更不好受。
陆诏年擅自做主,决定去医院探望陶申。
印度□□,尤其在越南的法国人把昆明当做避暑度假地,在这里买到正宗的洋货,并非稀奇事。
陆诏年在法国人的面包店买了些甜面包与乳酪,又去对街的冠生园称了招牌的陈皮梅。
陆诏年偷偷吃了几块,来到医院,被告知陶申手术后还没有苏醒。
情况到底如何?陆诏年追问。
如果陶申没办法醒来,甚至失去生命迹象,陆诏年不敢想。
她还是过于乐观了,竟然给陶申买这些吃的?她留下花束,把吃的带走了。
回到宿舍已是傍晚,陆诏年头昏眼花,险些不慎从楼梯上摔下去。
陆闻恺从背后扶住了她。
小哥哥!陆诏年转身,欣喜道。
听说你去了医院。
陆闻恺道。
你消息真灵通。
陆诏年微嗔。
陆闻恺戏谑道:在路上碰上你的追求者。
他似乎很牵挂你,一直等也不见你回来。
学长?陆诏年奇怪,他不是早就回学校宿舍了么。
陆闻恺恍然大悟般:还真是有追求者。
不是……!陆诏年红了脸,肚子咕噜一叫,更窘迫了。
陆闻恺ᴶˢᴳᴮᴮ抿笑,把陆诏年手里的袋子拎起来:买了这么多吃的,怎么也不吃?医院拿回来的。
你要吃零食还是吃面?你要给我下面?嗯,我买了一斤挂面回来。
我当然吃面了!陆诏年忍住那些沉重的问题,把零食分给了宿舍的同学们,在餐桌上写功课,等着开餐。
陆闻恺把面条丢进滚水里,开始打麻辣佐料,他拿出一封小罐装的猪油,奢侈地添了一勺猪油到碗里。
过去他们在家里,吃的便是这么有滋有味的小面。
陆诏年很久没吃到这种口味了,馋的放下笔,来到灶台前。
面条快好了,陆闻恺丢了一把新鲜的冬寒菜进去。
我喜欢吃冬寒菜稀饭。
陆诏年道。
我晓得。
陆闻恺轻笑。
你什么都晓得?陆诏年咕哝。
关于你的,我都晓得。
空气里飘散着微微的辣味,陆诏年还没从科学角度搞清楚为什么,这种气味会令人兴奋,一闻到,全身都开始叫嚣。
面条端到陆诏年面前,她道了声谢,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斯文点儿。
陆闻恺道。
在家里,又有什么关系。
陆诏年满不在乎地喝了口面汤。
同你的学长吃饭,也这幅样子?陆诏年怔了下,放下碗,瞧着陆闻恺。
对视交锋中,她总败下阵来。
你不高兴了?我为什么不高兴?陆诏年吃瘪,后知后觉吐出一句:鬼知道。
陆闻恺笑了声:小笨蛋。
他们跟我都没关系,不信算了。
陆诏年迅速吃完面,连汤也喝了,她起身把碗丢到碗槽,聪明的人洗碗好啦,笨蛋背书去了。
陆诏年深知,想要取得好成绩,从上课的第一天开始就要下功夫。
她已经养成了学习习惯,每天写了功课,还会给到时间复习、预习。
睡觉之前,她会把知识点罗列出来,默写一遍。
锻炼脑力,形成有效的记忆网络,适用于任何学科。
考试临近,陆诏年比之前复习得晚一点。
陆闻恺过来看她,端着一碗刚煮的醪糟汤圆,怕她吃多了睡难以入睡,只丢了两个汤圆。
吃着汤圆,陆诏年想起还有一道悬而未解的题目:小哥哥,可以问你一道题吗?我不一定能解答你。
事实上,对陆闻恺而言是很简单的机械原理题目,他引佐实际,生动地给陆诏年举例讲解。
陆诏年一下就明白了,一拍手,未吞咽完的糖水溢出嘴唇。
哪有lady的样子。
陆闻恺叹息,掏出手帕帮陆诏年揩嘴唇。
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咯。
陆诏年近乎撒娇,软绵语气,缠绕着陆闻恺心口。
台灯青白光线下,气氛变得湿润而暧昧。
陆诏年轻声道:小哥哥,我能看看你的……伤吗?不是看过了。
陆闻恺道。
我就想看看。
陆诏年柔软而固执。
陆闻恺没作答,陆诏年便当他同意了,蹲下来,卷起他裤腿。
她手有点凉,摸到他温热的皮肤,好像取暖似的。
她用指腹触碰小腿上狰狞的疤痕:疼么?去年的了。
可你还在擦药?心理作用。
别骗我了。
陆闻恺无所谓道:偶尔天气不好,会感觉肌肉酸痛,好比风湿症吧。
没有解决的办法了?这算什么。
陆诏年怔了怔,犹疑地问:还有更严重的?没有。
你手臂中过弹。
陆诏年记得很清楚,那晚他瞒着伤势,同她淋雨听戏。
陆闻恺抬腿放下裤脚,起身道:早点歇息吧,这几天我都在。
他们还会罚你?陆诏年的担忧全写在脸上,陆闻恺笑了声:杜三哥贯吓唬人,我昨晚顶撞师长,对后勤主任出言不逊,该罚。
陆诏年还想说什么,顾及陆闻恺心情,道了晚安。
早晨吃陆闻恺准备的早点,夜晚有他守着写作业,日子仿佛回到从前。
什么都没有变,如果肥皂、古龙水与烟丝的气味没有提醒陆诏年她年岁渐长的事实。
还有杜松子酒,入口微辛,到了深夜,就化作梦魇的引子,指引陆诏年去感受。
阳光晒过的泥土,玉米田窸窸窣窣,发出根茎弯折的声音。
蚂蚁从的脚趾缝爬上来,沿着膝盖后窝,爬到她屁股上,穿过后背脊骨,从汗湿的脖颈,掉到男人的脸颊上。
他吃掉了蚂蚁。
*这天上午,有几个同学在后院打羽毛球,院子小,陆诏年在二楼露台上温书。
楼里的电话响了,同学去接,大声叫陆诏年:找你的!医院打来的,陶申醒了。
陆诏年时常到医院探望,还有几位爱慕飞行员的女大学生也经常来。
她们似乎比陆诏年消息灵通,陆诏年来到医院,看见她们围在飞行员身边,花团锦簇,笑意盎然。
你怎么来了?联大文学院的女孩提防道。
她是谁?滇大女同学问。
陆小姐?陶申比她们更惊讶。
陶副分队还记得我。
陆诏年笑了下。
陆小姐是我们队长的妹妹。
陶申解释后,屏退了众人。
还是叫我耗子吧。
陶申让陆诏年捡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边。
他们上次见面是那年元旦,互不对付,回想起来已很久远。
陆诏年道:又绿……叫尹又绿。
陶申微怔:当时是我胡话罢了,名字没有那么重要。
不,你们的说法有一定道理。
一个有名字有出身的人不计较这些,但还有这么多的人,连名字都不能做主。
沉默许久,陶申感到一种不可控的倾诉欲,面前的女孩似乎有着宽恕一切的力量。
他们说我不能飞了,以后顶多只能调后勤。
也许这是老天对我惩罚,以前我同那帮公子哥儿厮混,只想着前途,上了战场,却贪生怕死。
他们命好,就说赵元驹,当时发配去做文职,现在一样上美国进修去了。
陆闻恺坚守前线,去年我们撤离重庆,他被敌机击落,伤得比我重,努力复健……我不得不佩服他。
他让我见识到什么叫人定胜天,我也不想认命。
陆诏年愣怔:你是说,去年九月,小哥哥受了重伤?你不知道啊?看不出来吧?我们都以为他没命了,他做了两次大手术……陶申告诉陆诏年,这几年他们经历的战场,不止一次于生死线上徘徊。
陆闻恺命大,每次都能奇迹般生还,大队里叫他玉面金刚。
*陆诏年回到宿舍,收到陆闻恺托人捎来的口信。
临时有命,他们离开了,要她勿挂念。
怎么可能不挂念啊!他出生入死的时候,她却在一个劲地埋怨他,现在她都没和他道一句不是,就让他离开了。
可还能怎样?只能等待着,复一日地等待着。
*远空湛蓝,Lady L飞机遨游于厚厚的白云间。
陆诏年写完一页论述材料,发现外边快闹翻天了。
同学们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着当前局势。
美国通过断掉日本资源供给线压制日本,日本因此想法一个惊天的法子——偷袭珍珠港。
此役震动国际。
据传这个消息早就被中方情报机构破获,美方知悉,却没有引起重视。
有人持不同意见,兵法讲求出师有名,美国看准时机加入战场,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名分。
太平洋战争爆发,全世界战况愈演愈烈,日本对中国作战被《时代》杂志的记者描述为黄种人杀黄种人而已。
双方争夺滇缅公路供给线不过是世界战役的小小一角,无法引起国际关注。
谈话正热烈,学生们忽然听见了空袭预行警报声响起。
大家熟练地收拾起各自的东西,重要文件和仅有的一点细软,还有同学抱起桌上的点心,快步离开宿舍。
人们摩肩接踵,同联大新校舍跑出来的师生一起,穿过北门,向城外的山丘跑去。
大家习惯了跑警报,知道并不是每一次敌机都会真正来袭,因此到了躲避的地方,气氛还有些闲适,谈天、看书。
第三次警报声响起,已经能听见飞机轰隆隆的声响了。
还没有跑到山丘上的人,只好随便找一个坑壕跳进去。
霎时烟尘滚滚。
*驻缅甸的部队接到日机来袭的讯号,整装出动。
据经验,日机前一天来袭,第二天很可能再来。
但这次他们多等了一天,二十号早上,监察台报告说有十架日本轰炸机从越南边境进人云南领空,巫家坝机场上竖起了警备旗。
墓地旁边潮湿而阴暗的掩体里,上校、翻译、电报员与中方指挥官聚在一起。
准确的报告不断传来,而后是巨大的飞机引擎轰鸣。
红色信号弹从机场发射升空,十六架战斧战斗机即刻从跑道升空。
他们爬升到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沿着一列铁路潜行。
高空十分寒冷,飞机的挡风玻璃都能结霜了。
陆闻恺受命掩ᴶˢᴳᴮᴮ护,往西北方向前行。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发现了下空呈V字阵型的敌机。
发现不明敌机……那是日本人?拜托!你看飞机上的太阳旗!无线电通讯里的美国飞行员悠游自得,顷刻间,就见敌机收窄队形,向东方飞去。
好似优良的母鸡下蛋,敌机轻松地投下炸弹。
打先锋的队伍打开了机枪的保险栓,准备瞄准敌人。
他们的飞行速度达到每小时两百五十英里以上,而需要命中的敌机正以一百八十英里的时速朝不同方向运动的轰炸机。
在这个宽阔的立体空间里,为了瞄准,他们使用表面含磷的曳光弹混在子弹链中。
一道道曳光弹拖着暗红色的光芒从飞行员眼前划过——*陆诏年与同学们挤在山坡一颗遮阴的树下,他们聚精会神地望着天空,好像看一出精彩的有声电影。
爆炸声不绝于耳,只见一架零式战斗机掉落,接着又是一架零式。
日机匆忙调整队形,仓皇逃离。
人群爆发欢呼,胆大地人冲出去,想亲眼瞧一瞧传闻中战无不胜的零食战斗机。
航空委员会的人抬起几架日机,穿过城门,在街头巡展。
飞虎队!美国志愿航空队的名声传了开来,陆诏年从耐尔那里得到一枚象征队伍的徽章——一只有着翅膀的老虎。
他们请华特迪士尼公司设计的,刊在了国际报纸上。
*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中国陆军从边境进入缅甸。
上空炮火声不见停缓,下旬偶然的一天,陆诏年收到一张明信片,登上了去往蒙自的火车。
日军没有放过蒙自这座恬静的边境小城,火车在铁路中途停下,车上零星几位商人劝姑娘不要去了,陆诏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同一个拉板车的农民讲好票价,颠簸着往蒙自去了。
空战总在眨眼间,等陆诏年到了蒙自,只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硝烟气息。
道路两边的小贩整理他们的货物,重新铺出来。
人们远没有昆明的人那样习惯战争,但一样懂得生活必须要过下去的道理。
来到南湖东岸,陆诏年掀开了南美咖啡馆的彩画珠帘,这间咖啡馆名气不如滇越铁路酒吧间,却是联大学生最爱去的,陆诏年从前辈们那里听说过,老板是越南侨民,帮手是他的女儿。
陆诏年要了一杯越南咖啡,等待男人赴约。
才发生了空袭,陆诏年预料到会等一阵子,她有点饿了,就要了份一人定餐。
店家端上来的是一份春卷,搭配蒙自出产的红米饭。
他们说交通阻断,做正餐的食材还没到。
陆诏年表示没关系,她在昆明就吃过这种谷米,不像同学们那么无法接受。
天色渐晚,陆诏年不好意思一直待在咖啡店里,正要出去,店家叫住她:再等等吧,会来的。
店家把陆诏年引导靠里的图书室,希望她能在这儿消磨时间。
在书籍资料这么宝贵的时期,组建一个学校图书馆都要费大气力,一间小店竟有一整柜子的藏书,类型丰富,陆诏年感到惊讶。
店家说:大多是和联大学生买的,还有些往返于边境的走私客,他们知道我爱书。
陆诏年翻看了几册《良友画报》,这曾经是她最爱的杂志,后来,被军事刊物替代了。
手指划过书脊,她注意到一本英文的佛教书籍。
梵语讲刹那,一念九十刹那,一刹那九百念生……陆诏年逐字逐句地念出来,可实在有许多不懂的名词术语,最终只好作罢。
*外边传来店家招呼客人的声音,陆诏年放下书走出去,看见了陆闻恺。
他换下了连体制服,衬衫外边套了一件飞行员的棉夹克,似乎是为了赴约,不过仍显露了他的仓促。
久等了。
陆闻恺口渴,喝掉陆诏年续的第二杯咖啡,摸出皱巴巴的纸币埋单。
现在就走?没想到他只是来见她一面,陆诏年就快感到失落。
陆闻恺点了点她额头:带你回去。
回去?陆诏年雀跃道,小哥哥小时候的家么?陆闻恺但笑不语。
他们经过苍莽的田野,到了一间被芭蕉叶遮掩着的竹屋,小院里花卉艳丽又野蛮。
小嬢养的花儿吗?陆诏年问。
嗯,母亲最爱侍弄花草。
联大刚迁到云南的时候,文学院在蒙自办学,这房子借给了几个老师住,他们把屋子打理得很好。
陆闻恺道。
你来看过了?偶尔飞过来看一看。
陆诏年听了却瘪嘴:那么怎么不飞去看我?陆闻恺笑:城中闹巷,会不会太招摇了?其实陆诏年知道,他们飞行员也只能在飞行沿途往底下望一眼。
打开门锁走进去,立即闻到了雨季过后的潮湿味道。
看来要做清洁了。
来了昆明以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学会照顾自己了,她找到鸡毛掸子和抹布,当真打扫起来,陆闻恺看她有模有样,去楼上收拾床铺。
陆诏年出去倒了几趟污水,打了盆干净的水回屋。
她做了活儿,只穿一件单衣也散发着热气,忙不迭掬水洗脸。
竹屋里燃着两支蜡烛,光线昏暗。
地板光洁极了,映出黑黢黢的影子。
陆诏年掀开衣衫,用凉水揩抹脖颈与肩膀。
她不经意回头,瞧见陆闻恺站在不远处看她。
吓我一跳!陆诏年拍了拍心口,在陆闻恺的注视下,有些尴尬地拉拢了衣衫。
本来想带你此处走走,迟了。
就歇息吧。
陆闻恺说着转身。
陆诏年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我一个人害怕。
去打点儿野兔子回来烤着吃。
好哇!你让我休息,好一个人吃独食。
陆闻恺想了想,道:那么明早再去罢。
陆诏年忽然又没了声。
陆闻恺迈步上楼,头也不回地唤她:快上来。
一张竹席,两床棉被。
陆诏年躺进去,闻到略微的霉味。
能睡吧?陆闻恺关切道。
嗯……小哥哥抱我的话。
回应她的是一记爆栗,陆诏年捂住额头,咕哝道:一人盖一床被子,多冷呀。
四下静了会儿,另一床被褥轻轻盖在了陆诏年身上,陆闻恺带着冷冽的气息钻进了被窝。
陆诏年咬住唇,不让笑意泛滥。
可身体下意识地朝陆闻恺拥去,她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睡吧。
陆闻恺平躺着,不去触碰陆诏年。
讲个故事嘛。
陆诏年把腿搭在陆闻恺身上。
陆诏年。
男人压低声。
陆诏年讪讪地离开男人的怀抱,顿了会儿,背过身去:凶我,你晚上会做噩梦!陆闻恺没有回应。
整完,陆诏年翻来覆去,就差把防蚊的床帐掀倒在地。
她热,稀里糊涂地脱掉了棉裤,长褂侧缝亦掀开来。
阳光透过窗外的芭蕉叶照进,光斑洒在她身上,像要在她乳缘烫出一块小疤。
陆闻恺将醒未醒地翻身,睁开眼睛,将光景一览无遗。
他一时没舍得挪开眼,感觉到阳光晒到身上,发烫发昏,他才转过身去。
他们的衣服叠在地板上,放在最上面的腕表显示现在早晨七点一刻。
这时候的太阳,不该这么耀眼。
陆闻恺放下腕表,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感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陆诏年和着她松垮的长褂,像熊似的,整个人抵了上来。
烧伤疤痕遍布他的背,分明不会再有触感,却传达给神经中枢酥酥痒痒的感觉。
小哥哥……她似乎还在酩甜的睡梦中,将他的背当做怀抱,想埋进来。
陆闻恺挠了下喉结,转身面对陆诏年。
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钓鱼。
他不知道说什么,随口胡诌。
啊?陆诏年迷蒙的睁开眼睛。
陆闻恺的视野只剩下那双翕张的唇。
陆诏年。
她尚未知晓这是某种出笼的低鸣,含糊地嗯了一声。
轻轻噘起的双唇,就这样被含住了。
陆诏年本能地回应着,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感觉到有着枪茧的手四处游走,她赫然睁大了眼睛。
男人在这一瞬间翻身在上,碎发散落,他双眸没于阴影。
年年。
指腹有些用力地抹过她嘴唇。
她不确定迎接她的将是什么,但她直觉,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渴求。
阳光偏移,芭蕉叶的影投在他们身上。
哥哥对不起你。
从今往后,我要你对得起。
那么,同我下黄泉罢。
骤然一道惊雷,下起了雨。
雨水拍打芭蕉叶,淹没了他们的呜咽。
作者有话说:说话算数,本章的确,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