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就是想问,你剩下的牛奶……还要喝吗?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同学小心翼翼地递来杯子, 里面只剩下一点儿牛奶,两口就能喝完。
但陆诏年也觉得,不喝掉就太浪费了。
她接过杯子:谢谢。
同学掩上房门,瞥见陆诏年的脚。
陆家兄妹感情很好呢?同学对旁人道。
是啊,毕竟是兄妹。
房间里, 陆诏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有些忧虑。
她转身撞进陆闻恺的视线,她下意识挪开目光。
陆闻恺蹲下来,握住她退无可退的脚踝,帮她把袜子穿好。
白袜子出了些线头, 很旧了。
以前陆诏年绝不会穿这种东西。
小哥哥。
陆诏年叫他。
陆闻恺抬头, 起身。
我们……缺钱?陆诏年摇头:我是说我们……你这样, 我会担心。
上次来, 他还想着她的生活会很好。
可时局动荡,她孑身一人, 谁又能保证她一定会好?陆诏年没再说话了,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陆闻恺抬腕看表:我得走了。
这么快?什么时候回来?去总部。
哦, 那么……可能今天晚上,或者明早走。
陆闻恺戴上军帽, 去航空总部, 陆诏年独自待着,看不大进书了, 走出房间, 瞧见一个同学正在做野餐的便当。
大学生们大多不会下厨, 这位同学的好手艺在他们之间是出了名的。
陆诏年原本只是过去看看,闲谈,灵光一现,想到为小哥哥做一份便当,便学着做了起来,最后分走同学半壶绿豆糖水。
陆诏年想给小哥哥一点惊喜感,没有提前稍信。
到翠湖附近的航空总部时,天已经暗了,她实际上有些忐忑,他会不会已经吃过食堂了,甚至和别人出去用餐?毕竟难得回城里一趟。
索性陆诏年来到门口,守卫士兵直接通知了陆闻恺下来接她。
你怎么来了?陆闻恺带陆诏年上长官宿舍楼。
陆诏年提起用布包好的饭盒:担心你们人多,我多做了些。
陆闻恺想说他们约定了一会儿去酒馆,转念道:怎么能便宜了那帮混小子。
我第一做……你不怕难吃吗?陆诏年藏不住笑。
年年做的,那就是琼浆玉酿。
你是说我是神仙?这是你自己说的。
好哇!陆诏年追着陆闻恺进了宿舍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弹簧床,被子是铺开的。
我打扰你休息了吗?当然没有。
陆闻恺积极地打开饭盒,看到炒肉末与可口的干煸小菜,什么也没说,直接和着米饭舀了一勺吃。
味道怎么样?陆诏年眼眸亮晶晶。
不错,陆闻恺顿了顿,改口道,很好。
果然是年年的手艺。
陆诏年笑得合不拢嘴:我尝了的,不至于难吃而已。
有自知之明,不错。
什么?!陆诏年转而瞪眼。
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就很好了。
听陆闻恺这么说,陆诏年心下寂然。
她的小哥哥吃了许多苦,可他不觉得,她便不能言说。
你吃过了?陆闻恺问。
嗯,吃了饼。
陆诏年答。
陆闻恺长期待在部队里,吃饭很快。
他吃完了便当,把绿豆糖水倒出来,和陆诏年一起喝。
不然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先……陆诏年收拾饭盒。
没事,这里没人。
陆闻恺拉起她的手,将人轻轻拉到怀中。
陆诏年没坐稳,扑倒下去。
弹簧床往下陷,他抬手环住她。
小哥哥。
她想起来,可挣不了他怀抱。
只好使坏,咬他耳朵,哪知他反而掐她的腰,挠痒痒。
陆诏年咯咯地笑,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反应。
就在这瞬间,陆闻恺反转在上,封住陆诏年的声ᴶˢᴳᴮᴮ音。
意乱情迷中,陆诏年的旗袍盘扣从侧边解开。
他们紧贴着,摩挲着,令人想要更多的触碰。
陆诏年看着天花板的吊扇,想说她真是肮脏啊,堕落在欲求里的动物。
不知是否有心灵感应,陆闻恺停下了,克制描摹出他脖颈和额角的青筋。
小哥哥……陆诏年慌张地拉住了陆闻恺的手臂。
下次。
陆闻恺抚摸陆诏年的头发,可这不是他想要克制就成的。
弹簧吱嘎吱嘎作响。
陆诏年只得去抓铁床阑干,指甲擦刮金属,浑然听不见那刺耳的声音。
房间里充斥着汗津津的气味,用开水擦洗过,陆诏年仍感到忐忑。
陆闻恺穿戴齐整,除了衬衫领口那一点点口红渍,陆诏年只顾自己,忘了注意他。
他们一起下楼,碰到从办公楼走出来的一群长官。
杜恒笑道:光顾着看你二哥,忘了三哥了!陆诏年不自然地笑笑:怎会。
我们一会儿要去……杜恒察觉到什么,怔了怔。
陆闻恺道:天冷,她就不去了。
在闸口挥别陆闻恺,陆诏年拦了辆人力车回住处。
*几个男人来到酒馆,酒过三巡,杜恒与陆闻恺去方便。
幺妹与你不是一房所出,感情却这样深厚,真是难得。
杜恒穿上皮带。
打小一起长大,任谁都亲。
陆闻恺道。
那可未必,我与我家几位妹妹——杜恒兀自笑了下,你和你妹妹,不一样。
陆闻恺也笑了下,怎么?男人嘛,温香软玉在怀,什么苦也都不是苦了。
今晚,杜恒揽着陆闻恺肩膀往回走,你跟我去昆明最好的堂子。
陆闻恺呵笑:喝多了?就逛一逛。
我明早飞仰光。
不碍事!你听我杜老三的,那些女人,可比妹妹实在——杜恒猛地被推开,踉跄几步,撞在了墙壁上。
他顿了顿,笑着上前:不是那个意思……陆闻恺直直注视着杜恒: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对幺妹——你是不是打我妹妹的注意?杜恒敛了笑,冷声道:老子挂心你,你跟我扯什么?我就问,你是不是早就对陆诏年有意思?是又如何?大丈夫,我敢做敢当。
杜恒扬下巴,你呢,你敢么?陆闻恺攥紧拳头,不语。
你他妈不正常,不正常,怎么会对家妹……有灯光照过来,杜恒压低声,本来,我想等局势有所转变,再正式向你提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不妨敞开来说,这仗打完了,我就向陆家提亲。
半晌,陆闻恺道:你最好活着到那天。
即转身离去。
杜恒朗声道:你别害了她!到时候,我们还请你来吃酒!*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新学期伊始,陆诏年就被英文系主任逮住了,她自持口语不错,时常翘掉英文课去听别的课。
主任苦口婆心,教导她心急成不了事。
可陆诏年觉得,战火不等人,她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诏年听过训,抱起书包,拔腿就跑。
生怕主任后悔,再训上半个钟头。
回到花街南路的住所,陆诏年瞧见门口有一个包头巾与墨镜的女子,有点眼熟。
陆诏年,找你的!门边同那女子说话的同学招手道。
女子看了过来,陆诏年有些疑惑:找我?是我呀!女子摘下墨镜,露出面容。
她激动地握住了陆诏年的手,小姐,你不记得又绿了?怎么会!陆诏年上下打量尹又绿,高兴地说,你这打扮,只怕是在街上遇到,我真认不出来了。
尹又绿不好意思地垂眸:戴了副洋墨镜么……石森给买的。
哦,你们……陆诏年看见了她右手无名指上的素戒。
尹又绿道:嗯,结婚了。
进去说,进去说。
陆诏年把尹又绿带到楼上房间,烧水煮茶。
看到陆诏年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忙前忙后,尹又绿眼睛有些湿润:我自己来吧,小姐。
那怎么好意思,你是客人!等水烧开的时间里,陆诏年拿来珍藏的饼干请尹又绿吃。
尹又绿小心翼翼地拿了块曲奇:我就不客气了。
陆诏年笑:你我什么时候客气过了?这半年多……尹又绿欲言又止,对陆诏年挤了个笑。
有什么难事?你尽管同我说,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不是,小姐,我……尹又绿道,我只是感慨,只是同你分开一会儿,却好像半辈子了。
又绿,我想你。
我也是。
尹又绿低头掩泪。
你怎么上昆明来了,专程来看我吗?哦,石森原来不是写社会新闻么,他现在写战争报道了,为着云南和缅甸这些战况,报社调派他过来,我也就跟着过来。
我过来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留在重庆好,昆明开销大,我也闲不住,想着之后找个活儿干。
你要找什么活儿?我一个家佣,出去也只能做杂活儿,大少奶奶待我好,想继续雇我,可石森不同意……是了,你毕竟是记者先生的妻子,他也是顾虑你的名誉。
我有什么名誉?尹又绿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文化,还好过去跟着小姐,识得那么几个字。
我倒是想起来,联大宿舍和食堂在招工人,我先帮你问一问?大学?那太好了,我岂不是能天天见到小姐!茶壶叫起来,陆诏年起身去倒茶。
瞧我!差点忘了。
尹又绿从棉袄内差摸出一封信交给陆诏年,接着鹏起茶杯,大少奶奶生了,是个儿子。
陆诏年欣然道:什么名字?乳名就叫团子,大名还没取。
大少奶奶似乎还想问小姐的意思呢。
尹又绿比画婴儿的样貌,一个珠圆玉润的胖小子,长得可好看了,连老爷都说,比小姐小时候还好看。
是吗?陆诏年一边拆信。
尹又绿接着道:陆家有后了,若夫人泉下有知,也该高兴了!陆诏年怔了怔,垂眸道:是啊,母亲生前,就想抱孙子。
沉默片刻,尹又绿试探道:小姐,二少爷……哦,我和小哥哥,说来话长。
陆诏年看完了信,收到抽屉里,下回再同你说吧,我一会儿还有课,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没事的,你忙的你的!*入夜,从工学院回到宿舍,陆诏年想起又绿的样子,略略觉得不一样了。
自然不一样了,又绿结了婚,离开重庆,有自己的生活了。
台灯光照下,陆诏年用钢笔给陆闻恺写信,告诉他这些变化:小哥哥,你说,我们的侄子,叫什么名字好呢?*经陆诏年举荐,尹又绿谋得了联大宿舍管理员一职。
这天,陆诏年收到了陆闻恺寄回的明信片。
一如既往,他字迹简短:烦请代我向大哥大嫂贺喜,名字的话,你看陆惜年可好?陆惜年,怎么有点像女孩儿家的名字?来到理学院上算学课的大教室,陆诏年猛地回过神来。
惜年啊——是从他们的名字里取来的。
这是他们,不可能拥有的孩子的名字。
陆诏年大哭起来,无法抑制。
旁边的同学慌张地问,出什么事了?没什么,我大嫂孩子生了,很健康。
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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