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念头从脑海划过。
陆闻恺勾住陆诏年下颌, 吻上去。
他把吉他放一旁,直将她拽上来。
陆诏年起初有些惊慌,攥住他了衣领。
他们很近, 气味完全混合在一起。
他注视着她,好像等待着什么。
陆诏年看见那眸眼中的自己,而后垂下眼睫,将唇迎上去。
吉他发出几声短促的响声,最终掉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没有听到, 就在这瞬间, 陆闻恺环住陆诏年倒在床榻上。
他们已然熟悉得不需要更多言语。
……天没亮,陆诏年就醒了。
感觉到拥挤,她才从可怖的梦里抽离出来。
陆诏年轻悄悄跨过睡在外侧的男人,下了床。
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 她提着水壶去盥洗室。
同学起得早, 急着方便, 敲门催促她。
稍等。
陆诏年来不及擦干头发, 打开门。
同学睡眼惺忪道:怎么这样早?你们今早也有课?哦,嗯……陆诏年含糊地点点头, 抱起搪瓷盆回房间。
房间里的人似乎睡得很沉,陆诏年站在角落, 将头发包起来擦拭。
过来。
这声音吓了她一跳,你醒了?你要走?话音刚落, 陆诏年便有些懊恼。
太急切, 显得担忧过了头,会惹他不高兴吧。
却见男人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理所当然地拿过毛巾, 擦拭她的头发。
注意到他赤着脚, 陆诏年小声说:不冷么。
热。
陆闻恺动作温柔。
这个澡洗得陆诏年打哆嗦,而陆闻恺身上带着被窝的暖意,只是靠近他,就让人感到安定。
怕她着凉,陆闻恺把毛巾包在了陆诏年头上。
她小心翼翼,像是嘟嚷:小哥哥,你还没回答。
陆闻恺轻轻笑:这么早,想把我赶哪儿去?陆诏年拉住他衣衫一角:才不敢赶你。
不怕旁人瞧见了,讲闲话?陆诏年抬眸瞪他:你、你胡说。
当然是胡说了。
陆闻恺似笑非笑。
他先敛去视线,可我怕。
接着轻刮她鼻梁,我去楼下等你。
陆诏年望着合上的房门,耳朵烧得发烫。
他昨晚那个样子,还哄着她出声,看不出哪里怕。
后来她把他手咬出齿印来,他就干脆用皮带箍她的嘴。
嘴巴合不拢,唾液吞不掉,跟着唇角淌出来,湿了皮带。
他偏还觉得好玩,用指腹和浅浅的指甲刮擦皮带,每每那舌头又不受控制地递过去,舔舐粗粝牛皮,隔靴搔痒……他是担心她,她的名声和家族荣辱。
*陆诏年换好衣裳,见同学们愁眉苦脸,排队如厕。
有人等不及了,裹上外套跑出去上旱厕。
陆诏年同他们说笑了两句,听人招呼:陆诏年,你哥哥在楼下!还有个女的!这么早就找ᴶˢᴳᴮᴮ上门,是女朋友么?怎么可能,一看就是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他们说着噤了声,陆诏年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拎着竹节环手袋下楼。
女人还没走,倚着玄关吸烟。
手肘旁燃着一支蜡烛,凝结的蜡油到处都是,她浑不在意。
哦,想来这位就是陆三小姐了。
女人掸了掸烟灰,拉长的眼线使她的眼睛像猫。
陆闻恺回头看了陆诏年一眼,陆诏年站到了他身侧,双手握住包袋。
罢了,我改日再来。
女人转身,风衣卷起她周身的酒气。
我想要的东西,从不失手。
陆闻恺笑了下,拿起壁柜上的抹布,将余下的蜡油擦拭干净。
什么啊?陆诏年蹙眉。
我们也走吧。
陆闻恺拍了拍灰,你几点的课?我,陆诏年险些说错话,今天没课。
没课?是啊!陆诏年坦然道。
没课也起这么早,看来学习上是用了心。
陆闻恺走在前头。
我当然用心了!否则,当年怎会只报考联大……陆诏年絮絮叨叨一条街,跟着陆闻恺进了面包店,适才想起话题跑偏了。
空气里飘散着蛋糕新鲜出炉的味道,陆闻恺向老板买陆诏年爱吃的蝴蝶酥。
陆闻恺穿着军装,老板笑着客套,得知其二人是兄妹,忙夸手足情深。
陆诏年全程插不上话,闷闷不乐起来。
离开面包店,陆闻恺掰了一块蝴蝶酥要喂她,她兀自想着心事,后知后觉察觉,抬手来接。
陆闻恺却将蝴蝶酥塞到她嘴里。
瞧出她惊慌,他若有所思道:那我们回去,告诉老板,我们并非手足情深。
啊?陆诏年茫然地看着陆闻恺。
直到他转身,她拉住他胳膊,挤出一个字:不。
她懊恼地低下头:那个人,是你朋友?怎么不向我介绍?陆闻恺想了下,明白过来:方才那位姓沈,一个女飞行员,我不熟悉,以后应该也不会往来,没有介绍的必要。
女飞行员?陆诏年又被吸引了注意力,不是空客的女服务员?而是飞行员?陆闻恺笑道:嗯,她父亲是位学者,现在做了外交官。
她从小跟着父亲游历欧洲诸国,爱上了飞行,在意大利考取了飞行执照。
陆诏年幡然醒悟:小哥哥和她不是不熟悉么?不熟,拢共才见过三次。
经她说,我才知道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昨晚,当初飞虎队解散,上头给飞行员们颁发勋章,我和她参加了晚宴。
你把人家忘了?没打过照面,谈何忘记?哦,你倒缜密。
陆闻恺把牛皮纸袋装的蝴蝶酥塞到陆诏年手里:吃吧。
他们从花街南路走到翠湖,找一块草坪坐了下来。
旁边是空军基地,基地的战鸽被放出来兜风,鸽群越过湖面,散开。
一只白鸽落到湖边泥地上,抖抖爪丫,扭着白胖的身体走动起来,自如而神气。
陆诏年去看陆闻恺,见他招呼那白鸽,把手里的酥皮碎撒在地上。
白鸽并不畏人,走近悄悄陆闻恺与陆诏年,收翘羽翼,点头啄食。
真可爱。
陆诏年睁大眼睛观察。
捉回去给你炖汤?陆诏年惊讶:不!陆闻恺笑起来:功课不辛苦么,补补营养。
你又瘦了。
白鸽扑扇两下,瞧着他们。
你把它吓着了。
陆诏年埋怨。
是你反应太大,吓着了它。
陆闻恺将白鸽托到手臂上。
白鸽爪子戴着金属环,陆闻恺看了看上面的编号,放飞它:老兵了,比你经吓。
白鸽飞向天空,阳光灿烂。
陆诏年眯眼望着,直到看不见它的踪迹。
我听说,国府贪污腐败,让飞行员运输不必要的私人用品,劳役飞行员。
是吗?是呀。
陆诏年鼓了鼓腮,这还怎么让人为国效力!别老听这些。
可是。
我们不去做,也会是别人做。
陆闻恺略显严肃,不仅仅为了国府,是为了我们的家国。
又绿说的,她与那个报社记者结婚了……我写信告诉你了,还记得吗?陆诏年说,又绿以前可喜欢和人拌嘴吵架了,结婚后变了许多,在学校做宿管,很可靠呢。
又绿与你年岁相仿,竟也出嫁了。
说起来,你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正好你休假,干脆今晚请他们下馆子吧!你请?当然是小哥哥请呀。
陆诏年眨了眨眼睛,我是穷学生。
自行车碾压石子路,车上的人瞧见陆诏年,同她打招呼。
陆诏年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人就从车上下来了:你没去上课呀?陆诏年瞧了同学一眼,不知作何表情。
旁边男人替她解围:工学院今早有课?可不是,教授还点了名。
教授说,今早缺席的一律去他办公室报到,我来捎口信,他们说陆诏年和兄长应是去空军基地了,我这才找了过来。
是我有事耽误了,一会儿我就送她上学院去。
陆闻恺发了话,同学不便再说什么,作揖骑上车离开。
陆诏年却不敢抬头,害怕那笑里藏刀。
走吧。
陆闻恺轻描淡写。
我不想去上课……陆诏年固执地小声咕哝。
逃课像什么话。
见陆诏年不语,陆闻恺又道,我送你去学院。
都说了不想去,你难得回来……你来昆明是念书的,看你这样子,难不成平常就逃课?当初辛辛苦苦准备考试……才不辛苦!陆诏年气呼呼地瞧着陆闻恺,他平静,甚至有点冷。
陆诏年擩了擩手袋,我自己去。
也不管后边的人,陆诏年兀自走远了。
陆闻恺骑着车,轻盈地划停在她跟前。
上来。
陆诏年笑得说不出,坐上后座,环住他。
拦了那学生的车。
陆闻恺说。
还以为你偷的。
我有那么坏?你对我可坏了。
笑声迎着风。
*晚上,他们和尹又绿夫妻,还有周耕顺几个空军后勤一道下馆子。
大家高兴,都喝多了。
不知谁起的话题,后勤们埋怨起政策,一向话少的周耕顺也嘟嚷了几句。
陆闻恺不想听,出去吸烟。
周耕顺更是放开了大吐苦水,还拉起陆诏年的胳膊说:你可知道,二哥为了能休假回来看你,有多拼命?他们要飞够三四百个小时才能休息这么一会儿,听说,前线资源紧张,他们又要加时了……陆诏年心里酸楚,回头去找陆闻恺的身影。
他站在窗外,木窗上的玻璃起了灰,像一层薄雪盖在他身上。
不知是否天生的心意相通,陆诏年忽然就懂了,他不是讨厌听这些,他是想起了曾经,飞行轮休回来,他们哥儿仨聚在这间小馆子里,那时候也一样不好,但都还在。
陆诏年想着,走了出来。
吃好了么?陆闻恺轻声问。
嗯。
陆闻恺瞧见陆诏年唇角的油渍,抬手擦掉,年年,你让我怎么说你。
我又怎么了……该上的课要上,好好生活。
那么你呢。
陆诏年低头措辞,忽觉身前人倾身。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怕了?感觉到她紧张,他伸手环住她。
才不……陆诏年定了定心神。
他们说什么都好,怎么都好。
人言何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