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把洗漱包和睡裙塞进收纳袋, 合上行李箱,拎下楼。
出发吧。
有两个司机进了屋,他们瞧了陆诏年一眼, 没理会。
胖哥和老李还在外边谈论着什么,陆诏年穿鞋走过去。
她来了。
胖哥说。
气氛古怪,陆诏年说:怎么了?老李瞧瞧胖哥,琢磨片刻说:是这样,你耽误了时间, 大家认为呢, 你不适合跟我们车队。
陆诏年有点懵,时间表上写着五点钟出发,你们三点钟就打电话把我叫回来,已经提前了。
时间表不准的, 要根据情况调整。
既然耽误了时间, 现在不应该立马出发吗?陆诏年开始怀疑, 有什么你可以在路上和我讲。
目前四辆车够了, 到时入藏分段,队员增加, 我们会再补充车辆司机。
意思就是,车队要辞退我对吧?老李握着手机, 汗颜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要对整个车队负责, 别看到现在全是公路, 之后跑中线,进古冰川, 很难走……我签了合同。
到时候就晚了。
老李手机响了, 户外向导扬子打过来的。
手机音量很大, 陆诏年听到那边说,他们终于有信号了。
老李走开几步去接听,之后招呼司机们开车出发。
他单独对陆诏年说:确实签了合同的,把扬子他们接回来了,再讨论吧。
陆诏年把行李放到客厅角落,看见埃德闻坐在单人座椅上,抱着民宿的狸花猫,轻轻抚摸。
轻柔的阳光透过长睫毛,落下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眸,只觉得分外温柔。
陆诏年出声叫他,没上去?埃德闻抬眸看过来,眉眼深邃,又让人感觉像雕塑了,下雨了。
哦。
陆诏年不懂天气。
有一瞬的冷场,埃德闻说:不走了?暂时,陆诏年牵了下唇角,不过我得出发了,去塔公接人。
行李先放这儿了。
陆诏年快步走到院子里,感觉到毛毛雨。
她发动车,驶到马路上,雨瞬间就下大了。
刮雨器作用着,对讲机里传来胖哥骂骂咧咧的声音,嫌她磨叽,耽误时间。
陆诏年关掉对讲机,忍了忍,还是打开了。
一车一对讲机,是写在合同里的安全原则。
雨雾婆娑,陆诏年穿过最后一段泥泞小路接到队员。
坐她车的是一对恋人,他们第一次体验高海拔徒步,连续四五天攀登雪峰,长线穿越,已然透支。
但他们思维还很活跃,一直和陆诏年闲谈。
他们说起突然而至的暴雨,遗憾没能等到日出,到最后我们一点话都没了,走得我想死。
我现在好想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
陆诏年看了看后视镜,他们依偎在一起,比从前还要紧密。
回到民宿,天已经暗了。
暖黄的光从砖木窗户里透出来,让人感到慰藉。
他们一进去就闻到了牛肉的香气,美森和藏族一家正在摆餐桌。
看来今晚吃藏式火锅。
扬子乐呵呵地同人们打招呼。
陆诏年和几个司机帮旅队搬行李进屋,低矮的厅堂一下塞满了人。
民宿管理员给他们登记、分配房间。
按照事先谈好的那样,由于房间不够,部分人得住对面的民居。
那我表哥的家,他是一个唐卡艺术家。
但是这没有引来旅队的兴趣,他们太疲倦了,不愿再离开这暖烘烘的屋子。
扬子协调着,陆续安排队员入住。
管理员回答说:对,那边余下的房间都比较小。
扬子指着陆诏年,问管理员,还有个房间吧,收拾一下给我们队员住。
管理员有点困惑,陆诏年说:没关系,我那个房间一个人住太大了,给他们吧。
那你今晚……住对面的房屋?没关系啊。
陆诏年说。
扬子皱眉:先不安排这个。
陆诏年这下明白了,他们合计起来要把她这个年轻的女司机踢出车队。
陆诏年走开来,等着谈判。
埃德闻站在楼梯边,似乎他刚梳洗过,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双手揣在奶白色长裤里,对厅堂里闹哄哄的景象漠不关心,只等着用餐。
美森端来切好的面包块,高兴地说:今天有米饭,你要尝尝吗?哦,不了。
埃德闻笑着,朝陆诏年那边看了下。
美森顺着视线看去,招呼道:年,要一起用餐吗?没关系,我还有点事。
陆诏年客气地说。
房间不够你们住,对吗?我不太清楚。
棘手的话,我可以把房间让给你们,我们在外边搭帐篷。
美森转头问,埃德闻,你觉得呢?埃德闻微微耸肩,表示无所谓。
吧台那边,管理员分配好房间,询问今晚用餐的人数。
人们来来回回,埃德闻嫌吵,和美森把挪去了偏隅的玻璃花房用餐。
陆诏年帮他们拿餐具,然后就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你也来吃吧。
美森再次邀请。
陆诏年饿了一下午,想着怎么也不能饿肚子,刚答应,就听见扬子叫她。
扬子声音很大,穿过整个客厅。
吧台后忙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她。
抱歉。
陆诏年表露歉意,朝扬子走去。
怎么回事?美森问埃德闻。
我不清楚。
你下午送她回来的时候没发生什么吗?埃德闻想了想说:我没理解错的话,其他司机对她有看法,不希望与她共事。
为什么?埃德闻看见陆诏年和扬子在屋外,天很黑了,仅凭玻璃花房透出去的灯照亮他们。
他们没什么肢体语言,可在草坪上愈走愈远。
也许,因为她是一个漂亮女孩。
美森一脸不可思议,仅仅ᴶˢᴳᴮᴮ因为她是女孩?埃德闻用餐巾擦拭嘴唇,我出去一下。
*合同上关于这部分有明确说明,根据成员的反馈,负责人有权决定司机的去留。
这不合理……如果一开始我知道是这么个情况,绝对不会准许老李录用你的。
我驾龄是很短,但过去两年间,不包括日常通勤在内,我跑了八万多公里。
你没走过高海拔山区,路况根本不一样,我是为了你考虑——Hey.美森几步上前,按住扬子的肩膀。
扬子转头瞧见陌生面孔,烦躁起来:干什么你!Oh……!美森警惕地看着杨子。
陆诏年意识到什么,对美森小声解释:他是我们团队的负责人。
现在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正在交涉,没事的。
杨子不太能听清,将美森打量一番,说:你跟他说,你被车队开除了,看他会不会收留你。
陆诏年感到无解,关别人什么事?现在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要起诉你们。
你可以试试看。
杨子头也不回地朝民居走去。
陆诏年拿起手机,给孟柔发讯息:你还有律师男的微信没?我遇到点问题,想咨询。
孟柔暂时没有回复。
美森在旁边说着什么,陆诏年没有心思练听力,敷衍地说了句sorry。
并非完全被车队丢下了,现在打电话给舅舅,只会平白惹家人担心。
那么应该向这个陌生的外国人求助吗?陆诏年抬头,适才发现埃德闻站在不远处接打电话。
网络信号不良,他重拨两次后放弃了。
埃德闻朝她走来:怎么了?陆诏年捏起拳头,下定决心似的说:我遇到点麻烦……埃德闻耐心听完,我想,他应该在在吓唬你。
陆诏年说:我感觉是这样,可是,至少我要拿到约定的薪水。
那很好办。
怎么……陆诏年话还没说出来,埃德闻已经迈步朝民居走。
埃德闻找管理员借了拨号座机拨出电话,让陆诏年接听。
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国女律师,声音轻柔,让人不自觉就放下防线。
陆诏年按律师所说的方法,去和扬子他们谈判。
他们正在用餐,扬子表现地很不耐烦,让老李别理会,老李站在位置上,左右为难。
埃德闻从背后拨开陆诏年耳边的头发,低头悄声说:如果他们坚持,你就让法务团队到现场来。
陆诏年耳朵发烫,与埃德闻拉开距离,结结巴巴地复述他的话。
他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妹妹,别扯这些了,我给你说个方案——直升机从成都飞过来要不了一小时,你们看着办。
这些费花销,到时候都要你们出。
老李看不过去了,假意说:这事儿吧,我们给老板打个电话说下。
扬子琢磨片刻,说:算了。
反正啊最后出了事儿,是你自己的事情。
可以说清楚吗?你跟老李他们车队签的合同,不归我管。
说开了就好了,不是什么矛盾,扬子也是为你考虑。
老李说,来,快坐下吃点东西吧。
陆诏年出示手机屏幕:我都录音了,你们最好别再找我麻烦。
胖哥笑笑:你自找麻烦哦。
陆诏年没理会,转身对埃德闻和美森道谢。
举手之劳。
埃德闻他们回到花房,陆诏年也在司机们的餐桌就坐。
老李给陆诏年夹牦牛肉:没事儿啊,出来就是这样,人么……*深夜,灯熄灭了,四下寂静。
房间让给了队员,陆诏年只能睡沙发。
客厅供暖不足,陆诏年蜷缩在睡袋里,辗转反侧。
无意中瞧见窗外有些亮,陆诏年起身,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星河璀璨。
陆诏年兴奋地脱下睡袋,趴在窗台上看。
还不够尽兴似的,她走去了花房。
玻璃蒙了薄薄的雾,陆诏年呵出气,用睡裙袖子擦出一块干净玻璃,然后把手机镜头凑过去,仰拍星空。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陆诏年紧张起来。
可还没能切出手机的手电光,冷冽的雪松香气便铺天盖地围困了她。
陆诏年想从男人身边推开,可他撑手挡住了,她无路可退。
埃德闻……陆诏年想办法找话,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星光勾勒出埃德闻的身形,可离得太近了,陆诏年只能看见他翕张的薄唇。
你也没睡啊。
他好像带着一点笑意。
嗯,我……埃德闻俯下身来,陆诏年瞬间屏住呼吸。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觉得呢?陆诏年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这种事,而今一个刚给予她莫大安慰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让她的认知有点崩塌。
手指摩挲掌心,陆诏年抬手挥去,最后却只轻轻贴到埃德闻脸上。
尴尬……我第一次,试下手感。
陆诏年咽了咽唾沫,努力找回气势。
抬手,再将手甩上去——埃德闻不费吹灰之力截住了她的手。
You ass.陆诏年言简意赅。
(你混蛋)埃德闻忽然笑了:我也第一次。
陆诏年不解:什么?埃德闻微微眯眼,审视陆诏年。
可她看起来实在太天真无辜了,连愤怒都那么透明。
你落下的。
埃德闻握了握陆诏年的手,把一枚纽扣塞到她手心里。
陆诏年想把手抽开,可埃德闻不让。
他们手指绞缠着,靠得很近,好像她一动,他的唇就会触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