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从没见过陆诏年一惊一乍的模样, 当即凑过来。
孟柔觉得这人眼熟,哪个模特?陆诏年平复了心绪,说:埃德闻。
啊?孟柔慢半拍, 尖叫:这是那个埃德闻?!嗯……陆诏年被孟柔按着盘问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感冒发烧。
飞机上,陆诏年一边忍着高空带来的惧意,一边擦鼻涕。
孟柔一点歉疚也没有,恨铁不成钢地说, 这种顶级帅哥, 又是正中陆诏年命门的物理学者,怎么就不把握住!陆诏年很想把耳朵捂住,可腾不出手:当时哪里知道的,他说他学物理的, 我还以为他吹牛皮。
他很爱吹牛吗?有点。
陆诏年默默想, 其实现在看来, 埃德闻很低调了。
车队里的人都当他是给美森做事的流浪背包客。
孟柔顿了顿, 肯定地说:我要是他,我也吹牛啊!二十七岁博后, 什么概念,天才啊, 偏偏还生得这样!智性恋、颜性恋都狠狠吃死。
现在说有什么用。
陆诏年试图让孟柔安静下来,周围的人都在看她们了。
不说了, 你赶紧联系他!陆诏年觉得好笑:我要有联系方式, 早骂他为什么爽约了。
他们老外不用邮件吗?论文都刊发了,他们学院或者实验室官网说不定有啊, 要是不行, 你可以联系杂志社!陆诏年一愣, 是啊,这是个好办法……联系有什么用,我还能去美国吗?怎么不能?我要上课,这个周末耗在南京了,竞赛的课题都还没做。
孟柔点了点陆诏年的额头,你傻啊,不管怎么说先联系成吗?网恋也是恋啊。
反正你考了托福,说不好以后去美国……扯远了吧。
破保研,让你变成这幅样子。
回到重庆,陆诏年的感冒还没有好,陆妈妈非要带她上医院。
医生说应该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没有别的问题,陆诏年让妈妈放心,不知妈妈怎么想起来和孟柔妈妈联络。
孟柔妈妈劝陆妈妈请大师看看,说不好真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陆诏年百般拒绝,结果当晚陷入梦魇,站在客厅阳台上喃喃自语。
陆妈妈吓坏了,试图叫醒陆诏年,可陆诏年哇哇叫起来。
过了两天,陆妈妈通过孟柔妈妈和大师约了时间,找借口哄骗陆诏年去看。
大师根据陆诏年的八字卜卦,半晌没说出话来。
陆妈妈急着问:是好还是不好啊?大师叹息,都是因果啊。
前世结孽缘,没善终,这濒死的幻想便是恶罚。
是啊!陆妈妈当即信服,这孩子发梦,大喊着好痛好痛,要死了。
陆诏年本来漫不经心的,也怔住了。
其实她不敢说,近来她陷入梦魇,彻底混淆梦境与现实了。
要怎么办啊?一旁的孟柔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大师问陆诏年,近段时间要出门吗。
陆诏年想起孟柔说的话,心绪地摇了摇头。
父母都不希望孩子走远了,是吧。
要想让你女儿摆脱这些事,安安心心待在身边,近段时间,千万不要让她出门。
陆妈妈连连应好。
你要乖乖的,没课就回家,知道吗?嗯。
陆诏年闷声答应。
接连一阵,陆诏年无精打采,一直没写好材料。
竞赛辅导老师在小群里点评批评她,说十月底就开赛了,想要取得成绩,就要做好准备。
陆诏年也想静下心来学习,可心里总有股劲儿,诉说着不甘心。
孟柔才不管那些,认定陆诏年失了魂似的,是因为埃德闻。
她特地联络好久没说过的男律师,要到埃德闻公开的邮箱。
她发给陆诏年:反正就在这儿,随你。
陆诏年慢吞吞回复:我要是做个什么,你支持我吗?定为陆大小姐,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陆诏年笑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陆诏年给埃德闻发了邮件,说会在拉萨等他。
看着邮件提示已送达,陆诏年忽然平静了下来。
近十一假期,陆诏年和妈妈说,要去学校准备竞赛资料,这几天就不回了。
陆妈妈没多想,让陆诏年每天报备。
陆诏年确实写好了材料交上去,但转头,就和孟柔上了路。
*孟柔看似乖张,其实很少做忤逆父母的事,这回她觉得自己出息了,上了434省道,只是看到一点云雾缭绕中雪山的影子,便兴奋叫嚷。
把窗户关上吧,风大,音乐都听不清了。
陆诏年轻声说。
孟柔眨了眨浓密长睫毛:你怎么这么冷静啊?我可是陪你叛逆一次耶,你激动一点好不?我许的愿望,从来没实现过。
但我从来也只能往前走,不敢回头,我怕重来一次,结果会更糟。
陆诏年笑笑,语调严肃,但别人说不的事情,我偏要。
很多人觉得,高考失利对陆诏年影响很大,孟柔觉得不尽然是。
陆诏年如今付出成倍努力,为的不是名校头衔,她是要往高处去的。
能吸引她的,往往是刹那间迸发的火花。
陆诏年秩序的外表下,流着疯子血。
孟柔就喜欢陆诏年这股疯劲儿,好像待在这样的人身边,自己也能创造些什么。
过了会儿,陆诏年又说:这次变量在他,失败了,我可以安慰自己,不是我不够努力,只是……人心,比世上任何事都难。
他会来的。
埃德闻给陆诏年的浪漫,不像没有心,可浪子有一片心海,从不定锚。
孟柔不愿熄灭陆诏年难得的火花。
驾车从重庆到拉萨,实际比坐火车快许多。
陆诏年这次全程走铺装马路,车少的路段换梦柔开,第一晚在四川境内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抵达了拉萨。
孟柔半夜流鼻血,血糊了枕头一大块,看起来颇恐怖。
陆诏年喂她吃抗高反的冲剂,照顾她一宿。
早上去大昭寺,孟柔又活蹦乱跳了,还约了藏服拍摄。
陆诏年在一边看着,直打瞌睡。
后来孟柔去了布达拉宫,吃了牦牛火锅又回来,陆诏年一直守在大昭寺前,还是没等到她要等的人。
陆诏年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有耐心。
天色暗了,冷空气冻得人脸发红。
陆诏年和孟柔散步回旅馆,经过一个寺庙,看到年轻的僧侣辨经。
孟ᴶˢᴳᴮᴮ柔第一次见,好奇。
她问院前提灯的老僧,他们在讲什么。
老僧汉话讲的不太好,慢慢地说,佛法注重思辨,他们的辩论相当于考试,现在就是练习。
我有一些想法,可以向您讨教吗?老僧不语,孟柔便自顾自说:之前听人说,结了孽缘,没善终,就会受惩罚,是这样的吗?有句话叫种善因得善果,因果相生,很多人误以为就是一件事的开始影响结局,其实因,换成为什么三个字就容易明白了,不是做了什么事,而是为什么做了这件事。
发心是好的,不小心做了坏事怎么办?只要藏了一点私心,便不是好的发心了。
可是人性本身就是自私的啊。
结孽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善终,是执念深重,不肯放过自己,又怎么不受惩罚呢?为人轻贱,造罪业,堕恶道。
陆诏年不知不觉听进去了,问:那,要怎么做?受持诵经,学会放下。
我只是,想再等一等。
你等的,其实就在这里。
其实陆诏年明白老僧所说的话。
他在这里,在大洋彼岸,在宇宙中,她要等他,等的不过是虚妄万相,是她心中的执。
但陆诏年还是想再等一天,万一他会来呢,只是航班辗转,要费些时间。
*第二天,孟柔和陆诏年说,你总归来几次了,不如进寺里拜拜,供奉酥油灯。
陆诏年应了好。
她们从殿宇出来,随着信众走过长街的转经筒。
陆诏年转身,瞧见碧蓝天空下的青年,他戴着围巾,眼镜上起了雾。
难道,老僧所说的并非万相,而是说,她该等的,是他吗?孟柔开朗地迎上去,装模作样地问:你怎么来了?陆诏年察觉蹊跷,问是怎么回事。
娄惜朝如实说:家里人在找你,孟柔和我说你在这里,我就赶来了。
孟柔。
陆诏年低声讨伐。
他贿赂我!陆诏年悄声问孟柔,没有把埃德闻的事情告诉他吧。
孟柔说,我只是说你闷坏了,要出来散散心。
你们两个女孩子……我跟伯父伯母说了,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见陆诏年不说话,娄惜朝腼腆地说,小年,我贸然来,你没有生气吧?孟柔抢在陆诏年之前说:你来,小年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们打算去云南玩,多个人,热闹嘛。
我什么时候要去云南了。
陆诏年微微蹙眉。
反正出来了,我可不想就这样回去。
孟柔担心她等不到人会伤心,安排了疗伤之旅。
用心良苦。
陆诏年思忖说:我们怎么都没关系,可惜朝要做项目,这么忙……娄惜朝忙表态:不忙,不忙。
今天晚上,我们来好好规划一下路线。
孟柔对娄惜朝说,现在,跟着我这个向导去吃地道的藏餐。
小年呢?小年留在这里研究宇宙。
宇宙?这大昭寺呢,就是按照佛法对宇宙理解,构造出的理想形态,也就是曼陀罗……孟柔哄着娄惜朝走远了,转头给陆诏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陆诏年微哂,孟柔不过是安慰她罢了,事到如今,她已然看清,那个人不会出现了。
*落日余晖洒落在寺庙宝塔上,亦为横断绵延的雪山镀上金衣。
成群的牛羊与牧民一起迁徙去冬牧场,森林里荒无人烟。
碎石滚落,将男人摔了下来。
埃德闻睁开眼睛呼吸了几口,慢慢爬起来。
大半个月前,埃德闻和美森联络,定下行程来云南。
埃德闻本来想打听陆诏年的下落,听说陆诏年确是个女大学生,才二十岁,埃德闻觉得他该好好想想,再决定是否去找她。
美森在昆明有点事情要办,埃德闻是个闲不住的人,独自背上背包就进山了。
风餐露宿,埃德闻靠着粪便和泥土里的足印辨析野兽踪迹,还是撞上了棕熊。
他腹部受了伤,硬撑着走了一截路,发现了牧屋。
牧屋没有人,埃德闻依然庆幸。
他身上只有一个小包,里面有通讯设备和急救药。
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在牧屋住了一晚。
那个夜晚,梦纷杳而来,埃德闻时梦时醒。
天还没亮,埃德闻听到了动静。
梦让他处于戒备状态中,他谨慎地打开门,发现两个当地人。
他们是牧屋的主人,埃德闻感谢了他们,和他们问路。
离开牧屋后,埃德闻感到不对劲,似乎有人跟着他。
埃德闻忘了,山里有猎人,徒步队伍看见他们一般都会快速走过,绝不搭话生事。
在这种地方,人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埃德闻碰上的那两个人就是猎人,他多说了几句,对方感觉到秘密被洞悉的危险,盯上了他。
子弹穿过结霜的蜘蛛网,枪响近在咫尺,埃德闻一路逃亡,连最后的背包也丢了。
天眨眼间就暗了。
埃德闻只是凭多年的经验往可能有水源的地方找,乡间小路似乎还在遥远的地方。
*天亮后,三个人结伴上路。
沿滇藏公路,途经澜沧江,抵达梅里雪山景区。
正是旅游旺季,孟柔相中的酒店和民宿客满了,他们只好去村镇上找住的地方。
金黄色的高原草甸里,湖泊格外澄净,倒映着高耸的雪山。
山林层林尽染,金黄、火红一片。
孟柔醉心风景,走走停停,拍了一路,一到旅店她就歇下了。
陆诏年要去兜风,娄惜朝想陪她,她借口说,只是去帮孟柔买点东西。
话说到这份上,娄惜朝只好作罢。
陆诏年开车出去没多久,天完全黑了。
手机弹出提示音,陆诏年看了眼,是娄惜朝发来的简讯。
似乎知道她不开心,他说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是小哥哥说过的话。
陆诏年感到烦闷,不知不觉进了上山的小路,下起了雨。
刮雨器还未将积雨的防风玻璃擦干净,车前忽然闪过一道影子。
陆诏年猛打方向盘,一下没刹住车,车前胎在崖壁线上抛空,陆诏年没敢动,缓了片刻,把车倒了回去。
完了,出车祸了……陆诏年祈祷至少别撞到人,胆战心惊地下车。
车前灯映照森林小路,跌倒在地上的人撑手站起来,又跌了下去。
陆诏年踌躇了一瞬,快步上前扶起他。
男人很结实,头发凌乱,胡子遮住半张脸,像个流浪汉。
凭一双乌黑的眼睛,陆诏年认出他,埃德闻……?见埃德闻很是惊诧的样子,陆诏年一下冷静下来,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埃德闻抬起手,说不出话。
陆诏年仔细一瞧,发现他浑身是血。
陆诏年下意识想拨打急救电话,拿起手机发现这儿根本没有信号。
坚持一下。
陆诏年托起埃德闻,回到车上。
埃德闻额角淌冷汗,强忍着疼痛坐起来。
他摊开手,陆诏年知道他要酒精和绷带,可是车里没有。
埃德闻掀开身上破掉的衣料,露出又深又长的野兽爪痕。
陆诏年脱□□恤帮埃德闻止血,血瞬间染黑了深色体恤。
她用残存的理智把持冷静,我们现在立马去找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