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心烦意乱, 说着别烦我了,迈步走开。
孟柔跟上来,打趣说:喂……我不烦你, 你还敢烦我?我不是烦你。
那你烦谁?娄惜朝还是埃德闻?我谁都不烦,陆诏年叹气,烦我自己!啊为什么?陆诏年很难解释,和娄惜朝说出他是小哥哥的那瞬间,她感觉到现实如细沙般从指缝溜走, 前世记忆仿佛蛛网一般, 大而细密,全然将她围困。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向她发出要挟:要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那从深处涌来的冲动, 让她想要立即留下娄惜朝。
可娄惜朝的心思已经挑明,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关系, 这样的小哥哥, 让人感到不安。
回顾梦境的细节,大婚当日, 她一点不开心,反而发了疯似的找小哥哥。
说不好, 根本不存在什么未婚夫,那是她臆想中的小哥哥……陆诏年打了个冷战。
孟柔还在说着有的没有的, 宽慰陆诏年。
天气这么好, 别浪费啦。
我们逛一逛,今晚早点休息, 好不好?是啊, 早点休息, 回到梦境里,一探究竟。
看看今晚住哪里吧。
陆诏年轻声说。
孟柔叫上埃德闻一起,定了住宿。
陆诏年把充电器落在了车上,返回去拿。
孟柔趁机对埃德闻说,小年有学者症候群,有时候看起来有些古怪,身边的人都会包容她,你要和她做朋友的话,也是一样。
当然,埃德闻客气地说,但也许,她不需要别人过分付出。
孟柔反而愣了,小年就是那样的,我不觉得是在付出哦,平常小年很照顾我的,只是最近,她遇到点烦心事。
埃德闻牵了下唇角:因为那个青梅竹马?孟柔一听这话,就明白埃德闻对陆诏年不是没意思。
有了些把握,她故意说:是啊,小年很依赖娄惜朝,娄惜朝学物理,小年也想学物理的,以后,他们要一起去北京。
是吗?埃德闻又好似浑不在意了,这么亲密,为什么发生争执了。
啊,因为在人生计划上有些分歧……孟柔一点不觉心虚,继续胡扯,他俩都有脾气,吵起来谁也不服谁,一会儿啊,我去找娄惜朝,小年就拜托给你了!*陆诏年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孟柔,便知这个电灯胆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场了。
可这会儿,陆诏年并不需要这份自知之明。
登记了房间,陆诏年把行李放过去。
门将合拢之际,埃德闻一手挡住了。
给人定罪,总有原因吧。
埃德闻漫不经心地抬眼,我哪里惹到你了?陆诏年定定地看了看他,转过身去,你这张脸。
埃德闻摸下巴,很英俊吧。
陆诏年无语,暗骂:花孔雀。
感觉到埃德闻走过来,陆诏年警惕地转身,但他已然来到她跟前。
你要干嘛?刚说什么?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他目光轻慢,落到她脸上。
陆诏年不说话,埃德闻便逼近,一步步,陆诏年被逼退。
背抵露台玻璃门,再无可退。
气息是那么强烈,瞬间惹得屋子里暧昧起来。
陆诏年蹙眉,将紧张的手藏在身后,说花孔雀命大,不如撞死。
你舍得啊?埃德闻说着倾身。
陆诏年眼疾手快,掀起纱帘挡在两人之间。
透过纱帘,埃德闻注视着她,倾身靠近。
他用呼吸描摹她的脸庞,发出单音节,嗯?陆诏年不想就此沦陷,拽着纱帘躲藏,你很轻浮啊。
这样叫轻浮?埃德闻笑了,忽地撩开纱帘。
轻纱从面上抚过,他的脸近在咫尺,陆诏年屏住呼吸。
埃德闻一手抵住玻璃门,将陆诏年囿于身下。
这样呢。
陆诏年垂眸,等待着。
可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埃德闻直起身,笑着。
陆诏年气急了,拿手肘撞开他,径直走出房间。
埃德闻追到民宿院子里,生气啦?陆诏年皱着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埃德闻几步来到前面,倒退着走,真生气了?年,年年——不许这么叫我。
陆诏年停下脚步。
埃德闻笑,哦,是青梅竹马的专属称呼。
他有名字。
埃德闻想说什么,没有说,他牵起唇角弧度,你要我帮你找他吗?不用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该为自己负责。
那好,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这座古城叫独克宗,藏语的意思是月光之城的,相传是按照佛经中的香巴拉理想国建造而成的。
古城依山ᴶˢᴳᴮᴮ势而建,石头铺成长坡,过去的马帮在这里留下了马蹄印。
近中午,城里的人多了起来,茶馆的门窗打开了,小贩席地而坐。
陆诏年和埃德闻在巷子里走了很久,找到了修手机的店。
埃德闻拿了部二手手机,一张国际漫游卡,在老板怀疑他们欺诈之前,陆诏年帮忙付了钱。
我转给你。
埃德闻继续捣鼓手机,用卡包转给了陆诏年一笔钱。
陆诏年冷冷说:鬼才信你,就赖我吧。
你给赖吗?陆诏年耳根发烫,语出讥讽:不用老师教,中国话都愈来愈地道了。
他们在巷子里的小店流连,但凡陆诏年端详过的物什,埃德闻都买了下来。
陆诏年骂他有病,埃德闻故作叹息,什么时候,有钱也是病了。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陆诏年正和埃德闻争执,不要他买的东西,手机进了一条短信,是到账提示。
数额比本来的要多一些,陆诏年不悦:你解释一下?服务费。
埃德闻一本正经。
陆诏年拿他完全没办法,只好说,就当你请大家吃晚餐了。
陆诏年联络上孟柔,四个人来到一间藏式餐馆。
老板娘热情好客,店里挤满了人。
他们坐在角落,很快就有人认出娄惜朝,过来搭话、合影。
孟柔向不知情的埃德闻解释:他上过一档综艺节目,小有人气。
并不小啊。
听见这话,娄惜朝瞧了埃德闻一眼。
埃德闻摊手,表示并没有别的意思。
孟柔笑说:你这语言的艺术,比起小年的也不差。
谁跟他一样。
陆诏年嫌烦。
饭桌终于清静下来,娄惜朝和陆诏年依然不理睬彼此。
孟柔给每个人倒了茶水,劝和:开开心心出来玩,有什么好吵的嘛,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娄惜朝,你是大哥,你说点什么。
娄惜朝端起酒杯,朝陆诏年的方向敬了一下:今天,是我做的不好。
对不起。
陆诏年抬头看着他,到底不忍再摆冷脸,没有,我也有些情绪化,说了不好听的。
一旁的埃德闻视若无睹,和孟柔讨论起拿筷子的方式。
讨论半天也没个结果,陆诏年嫌烦,掰着埃德闻的手指教他,是这样的。
要米饭吗?娄惜朝打断他们的话题。
我不用,谢谢。
埃德闻说。
我们中国胃,对碳水的需求很大。
孟柔说。
美国人才是吧,陆诏年蹙眉,什么薯条、汉堡。
他们自然地展开了新的话题,娄惜朝默默地去打米饭。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们正在聊埃德闻的美国往事。
陆诏年只是听,脸上没什么表情。
娄惜朝熟悉她这种状态,是比失落还要深的情绪。
她为什么感到遗憾?和埃德闻距离太远,还是不曾参与他的过去?总归,是为了埃德闻。
心情兜兜转转,跌落谷底。
夜里的古城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饭后,几个人都想再逛逛,娄惜朝先回了民宿。
绕过据说是世上最大的转经筒,陆诏年他们循着音乐,来到城中广场。
灯火之中,藏族朋友跳着锅庄舞,受吸引的游人加入,队伍愈来愈壮大。
孟柔撺掇陆诏年加入队伍跳舞,陆诏年推辞说四肢不协调。
孟柔便一个人去了,陆诏年和埃德闻站在旁边,静静欣赏着。
你记得我梦游过,对吧。
欢快的歌舞声中,陆诏年轻声说。
怎么了?埃德闻垂眸看她。
游弋的灯光下,她的侧脸不曾改变。
你相信际遇,那么宿命呢?陆诏年顿了顿,补充,我是问一个物理学博后,而不是一个探险家。
埃德闻轻笑,我相信。
陆诏年怔然抬头,埃德闻重复,我相信,你呢?陆诏年不确定埃德闻是否感知到了她的不安,从而安慰她。
或许人本能地恐惧未知。
陆诏年说。
或许吧。
半晌,孟柔从人群中退出来,三人散步回民宿。
陆诏年有觉得房改不该和埃德闻说那些,格外沉默。
回到民宿,他们发现娄惜朝收拾了东西走了。
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啊。
孟柔觉得娄惜朝这么做不地道。
陆诏年打娄惜朝的电话,忙线中,无法接通。
陆诏年就要往外走,孟柔拉住她,你确定要去找他?陆诏年知道孟柔暗示什么,埃德闻还在这里,她去追另一个人,不合适。
可是……有什么可是的,他这么大个人了,一会儿再打个电话吧?孟柔回避埃德闻,悄声说,你狠心,才是对他好。
陆诏年狠了狠心,没有去追。
*入夜,听见拍打房门的声音,孟柔惊醒。
打开灯起来,发现是陆诏年在拍门,甚至撬锁。
眼见陆诏年打开了门,急冲冲地要出去,孟柔用力抓住她,不管她怎么挥舞拳头,都没有松手。
最后孟柔抱住了她,呼唤她的名字。
陆诏年醒了过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孟柔第一次见识陆诏年梦游的状态,害怕又忧心,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一直念着,小哥哥。
陆诏年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竟有些模糊。
孟柔把陆诏年拉出浴室,给她擦脸,哄她躺下。
陆诏年喃喃地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去找他……陆小年,孟柔低声呵斥,你真的分不清梦与现实了?是啊,在梦里,她找到不到小哥哥,就会一次又一次死去。
前世累业,今生便受到恶罚。
*隔壁房间露台,男人依靠阑干,手里捏着烟。
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月亮,皎洁如初。
作者有话说:众多宗教学说认为,自我了结的人会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