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起来, 孟柔走路都费劲。
原本安排的第二段徒步无法完成了,陆诏年和陆闻恺商量,吃了点早餐垫底, 就直接驾车下虎跳峡了。
过了江就是丽江,玉龙雪山十三座山峰绵延不绝,宛若腾云驾雾的飞龙。
地壳运动早就横断山系的特殊地貌,繁茂的高山植被之间,藏着精灵般的小动物, 其中以滇金丝猴最为珍稀。
雨季快过了, 云雾散去后,阳光照耀。
孟柔打电话定了最贵的度假酒店,说是在日本京都住过同一品牌,多么多么好, 完全根据当地特色做整体设计。
听到两卧的套房单日价格, 陆诏年根本不想说话。
要知道位于纽约的四季在旺季差不多也才这个价格, 陆闻恺觉得此行为的不是度假, 不过陆诏年的反应有些刺眼,他当即赞同了孟柔的决定。
酒店在一个古镇的山顶上, 俯瞰一片青瓦古建筑,远眺玉龙十三峰。
酒店建筑和古镇融为一体, 采用云南当地木材,石板铺路, 庭院植被相宜, 营造古朴出世的意境。
但不像别的度假酒店配置接驳车,走哪都只能步行, 孟柔一到就小有意见。
陆诏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表示是你要来的, 什么都别说。
还不是累坏了,想给全身心做个马杀鸡。
孟柔倚着陆诏年,装哭。
入住后,孟柔直接预约了一个药草水疗,怕陆诏年无聊,给她定了下午茶。
和埃德闻一起去啊。
孟柔眨了眨眼睛,潇洒地走了。
陆诏年在庭院里转了转,见陆闻恺终于接打完电话,佯作自然地走上前,是有什么事吗?美森的电话。
哦,他们会催你吗?没,下周一到就可以。
他们也在享受假期。
这样。
陆诏年不知如何开口邀请,昨晚,谢谢你了。
陆闻恺摸了摸陆诏年的头,动作过于自然,以至于陆诏年愣了下,话顺势脱口:ᴶˢᴳᴮᴮ你要和我一起去喝茶吗?陆闻恺笑:好啊。
侍应生领着,他们散步来到兰草葱茏的山顶亭阁,视野辽阔,碧空如洗,山下低矮平整的古建筑铺展。
茶点上来后,陆诏年喝了口侍应生吹嘘的高山雪菊,有点烫口,吹了吹舌头。
陆闻恺失笑,陆诏年抬头看去,触及那眼神,怔了怔。
慢慢喝。
陆闻恺收敛眼神。
实际上,就在陆诏年想起上辈子喜欢小哥哥这件事后,收到了娄惜朝的回信,很简短,他说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陆诏年有点搞不清楚了,就像孟柔所说,前世记忆和当下现实,人该如何选择。
可如果执念之深,今生又怎么会对别的人心动。
陆诏年捧着茶,思绪飘远了。
在想什么?陆诏年回过神来,抿笑:没什么。
哦,有心事。
陆闻恺似乎随口一说。
才没有。
陆闻恺起身眺望远景,陆诏年趁机偷偷观察他。
万一是埃德闻呢?陆诏年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梦里的小哥哥是无脚鸟,天地任他遨游,而埃德闻用脚步丈量山川,是一个踏实严谨的学者。
*夜晚,入睡之际,陆诏年不经意地问起孟柔继兄的事情。
孟柔没想太多,说:你还在想那个事儿啊?反正我的话,绝对不可能喜欢我哥的,烦得要死。
是吧,一般的兄妹都彼此嫌弃。
孟柔翻了个身,朝陆诏年邪魅一笑:不过po-rn很多这种哦,有人就好这口。
陆诏年给孟柔掖了掖被角:睡吧,你还是。
灯熄了,四下寂静。
陆诏年望着窗外古城的灯火,想着,万一只是少女的喜欢呢,小时候产生朦胧的感情也很正常。
就像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娄惜朝身后,有着家人般的亲近感。
陆诏年睡不着,轻悄悄走出房间。
客厅没开灯,一道身影倚在窗边。
陆诏年忍着笑走过去,想吓唬人,手刚伸出去,就被陆闻恺捉住了。
距离一瞬拉进,他低声说:不睡觉,是想我了?本来因为身体触碰心痒痒的,听了这话,陆诏年没好气地说:神经。
陆闻恺直接将人揽入怀,陆诏年便掐他腰,压着嗓音要他放开。
痛。
陆闻恺暧昧耳语。
陆诏年咕哝我才不信你了,却是将手松开了。
男人得了势,乘胜追击,若有似无地亲她耳朵。
陆诏年有一万句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大约感觉到她身体放松下来,他用指腹揉捏她嘴唇,惹得气氛更旖旎。
没有丝毫预兆,他的吻侵袭而来。
陆诏年应和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睁开了眼睛。
陆闻恺停了下来,陆诏年不敢回视他。
怎么了?没有,我……陆诏年想要走开,陆闻恺拉住了她的手。
埃德闻。
熟悉之后,她一贯称呼Ed,气氛变得有些严肃了。
陆闻恺松了手,陆诏年却又失落,我……陆闻恺静默片刻:你睡不着?陆诏年抬头看他。
还想跟我去冒险吗?他说。
*工作人员把车开过来,陆闻恺拉开副驾驶的门,让陆诏年坐进去。
你开车?陆诏年来不及惊讶,陆闻恺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
出了古镇,上环道,路的尽头是星空下的雪山。
经幡飘拂,吉普停在无法再前进的小路上。
陆闻恺牵着陆诏年,打探照灯穿进山林,黑暗中,踩落叶的沙沙声尤为响亮。
陆诏年战战兢兢地说:会不会有蛇啊。
相信我。
穿过一片云杉林,视野豁然开朗。
高原草甸上,星空倒影在海子里。
陆闻恺挑了个能看见雪山山峰的角度,卸下背包,把羊毛铺在地上。
陆诏年坐下来,终于发出感叹:你怎么会找到这样的地方?我在山里的时间比在实验室还多。
哦。
附近有两顶帐篷,其中的人看到陆诏年这边在生火,过来打招呼。
发现陆闻恺这些装备有意思,他们把折叠椅搬过来,围着篝火坐下了。
怎么找来的?大哥问。
朋友跟我提过,我估摸着找过来,还真找对了。
你那背包是brushcraft什么方法弄的吧?陆闻恺笑笑:临时决定的,走得急,带了点工具就来了。
陆诏年小声问:什么是brushcraft?大哥吸着烟,侃侃而谈:BC么,说是丛林技巧,其实就玩搭建,在野外造个营地,劈柴啊,手工啊,Glamping的一种玩法,很讲究的。
陆诏年这回不想让别人听到,头倚着陆闻恺手臂,轻声问:Glamping不是精致露营吗?什么意思啊?陆闻恺回头对她笑,还没说话,大哥就问:带你小女朋友出来玩啊?陆诏年尬住了,却听陆闻恺嗯了一声。
没带帐篷,不过夜?我们冒险。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候会玩!现在条件多好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一姐们儿怕小年轻感到冒犯,笑说,随便聊下哈。
陆闻恺笑着抿了下唇,陆诏年暗叹有点性感,不怪自己放不下。
下一秒,就被他揽住了肩膀,他瞧着她,目光迷人,又有些漫不经心似的:我们在一起多久了?陆诏年大脑卡顿,只听得见过速的心跳。
在一起,陆诏年转头看别人,五年了。
五年?姐们儿感叹,你看起来很小哎!陆诏年一本正经:我高中的时候就和他在一起了。
大哥笑说:叫啥,早恋?是啊,早恋不坏的,为了和他读一所大学,我才努力学习了。
姐们儿点头:那确实哈,好的恋爱就是积极影响。
大哥问:啥大学?加州理工。
陆闻恺说。
哦,没听说过……陆闻恺轻松地说:当时不想离家太远,直博去了麻省理工,现在在实验室做博后。
厉害……大伙儿感叹。
虽然看他戏弄别人很好玩,陆诏年却再一次认清了差距,他那么厉害,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你们是专门从美国回来玩的?嗯,准备结婚了,回家乡探亲。
陆闻恺噙着笑说。
哦,你们是云南人……陆诏年专心烤火,没有再听。
等人散了,陆诏年对陆闻恺说:回去吧。
不开心了?不是,太晚了,外边冷。
陆闻恺把毯子裹在陆诏年身上,看陆诏年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微微叹息:好吧。
收起背包,返回车旁,陆诏年说陆闻恺没驾照,怕被查到,换她开车。
他没跟她争,是不是因为那些话?我知道你开玩笑的,我又不是开不起玩笑。
你怎么知道我开玩笑?陆诏年懒得理他,踩油门将车驶出。
陆诏年开快车,回程只用了四五十分钟。
在客厅分别之际,陆闻恺照旧道了晚安,陆诏年点点头,却是想着,凌晨了,这觉也不用梦了。
*第二天早晨下雨,孟柔想赖床,和陆诏年撒娇,取消去玉龙雪山看甘海子的计划。
随便,你问埃德闻呢。
陆诏年说。
你去问呀,不过,他应该听你的吧,四舍五入就当问过了。
哦,那中午退房再出发去大理?孟柔察觉出不对劲,从床上爬起来,逮住陆诏年胳膊,拷问:你昨晚出去了?我有感觉的哦。
你们发生了什么,快说!没什么。
卿卿我我,擦将走火。
孟柔挤眉弄眼。
陆诏年皱了皱脸,你觉得像么。
孟柔打量陆诏年丧气的脸,所以是,你被拒之门外?陆诏年抬眼看房梁,我不跟你说了。
总不会是你拒绝了他?你们吵架了?没有,就是他——叩门声想起,孟柔应:门没锁。
陆闻恺推开房门,笑着说,Morning,收拾一下,去吃早餐?孟柔立即响应,等等哦。
你不是要赖床?陆诏年吊着嗓子讽刺。
孟柔一个眼神杀过来,大小姐,我现在就是你的爱情bodyguard,不尊重我,尊重一下你自己好吗?陆诏年呼出一口气,鼓腮。
酒店本来规模小,餐厅只零星几个人,用平常的音调说话都很清静。
当陆诏年道出娄惜朝在大理等他们的事情,孟柔惊呼了一声,几道视线齐刷刷看过来。
孟柔压下声量:你答应了?我搞不懂你。
陆诏年冷静地说:再怎么样,还是要当面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可是埃德闻要去昆明啊。
我们周一之前到昆明就可以了,陆诏年顿了下,看向陆闻恺,或者,你和我们分开,从丽江过去也很方便了。
陆闻恺牵起唇角:想赶我走了?孟柔忙说:没有,绝对不是。
反正也要从大ᴶˢᴳᴮᴮ理经过,到时候停留一会儿就好了吧。
不用考虑我。
陆闻恺依然浅笑,不耽误你们,我坐车走。
陆诏年没说话。
孟柔左右为难,索性撂筷子。
陆诏年几口吃完餐盘里的,对陆闻恺说我去看看她,快步回房间。
孟柔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听到陆诏年的声音,冷笑,甩脸色谁不会,别人都说不要跟情侣一起旅行,我算是明白了……我和他,不算什么。
陆诏年轻声说。
孟柔蹿起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明明就清楚,你喜欢的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还要管别人?陆诏年很难描述梦魇带给人的感觉,几乎是摧毁性的。
她简略为三个字:你不懂。
对!我不懂,孟柔冷脸,可你以为我看着你这个样子,就不难受吗?我不想你好吗?我最大程度照顾你的感受了,不知道你今天发哪门子疯。
你以前对娄惜朝不是这个态度。
孟柔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你想说明什么?我想把你塞给某个男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爱恨情仇,可是你呢,只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有多伟大?有什么乐趣啊!我不懂,明明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要犹豫。
短暂一生,说穿了又有几个人不经历失败呢,因为担忧结局而不去开始,太傻了。
你宁愿承认你是傻瓜吗?陆诏年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不想辜负梦里的人,还有那个自己。
陆诏年,你最好祈祷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想再看你这幅样子了。
孟柔去退房,发现陆闻恺已经埋单了,酒店派车送他去了机场。
孟柔无语:看吧,他连东西都全扔在这。
本来都是他临时买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陆诏年没说话,上了车。
*******************两个多小时,驱车至大理。
丽江的乌云一路跟过来,天气阴沉。
陆诏年见到了娄惜朝,他坐在一间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安静地读书。
窗户花砖墙前,一个吉他手正在弹唱民谣。
陆诏年感觉到时间无情的流逝,上一次在橱窗里看到小哥哥读书,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一百年里,大火烧了山林,白雪覆盖,枯木逢春,人间烟火。
其实什么也没变。
陆诏年转身,在人潮逆流中往前走。
孟柔倚着车涂唇膏,偏头瞧见她,嚯了声,娄惜朝呢?陆诏年攥紧手心,嗓音微颤: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