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切静滞了, 陆诏年仰头看着陆闻恺,又好像怎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她能感觉到他,只有他的怀抱能令她安心。
想说不恨的, 不恨他,想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想说,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了。
汹涌的思绪堵住了喉咙, 她张了张嘴, 只能说出一个小字。
准备抱多久?陆闻恺移下目光,淡淡睨她。
嘈杂音乐声混杂旁人的高声谈笑,如同玻璃碎裂一般,冲进陆诏年耳朵。
陆诏年松了手, 好像找不到中心, 又往后挪半步。
距离一下拉开, 她不知如何安放双手, 想起地上硬币,弯腰捡起来。
陆诏年朝陆闻恺摊开手, 他看都不看她手心的硬币,就那么平静地注视她。
环境暗光让他的眉眼更显深邃, 难以捉摸。
陆诏年不经意扫过周围几人,他们神色各异, 尤其和陆闻恺离得很近的女孩子, 看她的目光带有探究。
所以是谁输了?陆诏年说完这话有点紧张,怕惹他生气。
从前就怕, 如今还没能改。
不作数。
陆诏年刚要辩驳, 陆闻恺就笑了下, 因为有人犯规。
陆诏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想着先前的事,所有的事,试探般说:那我惹你生气了吗?陆闻恺抬眸望陆诏年身后看。
陆诏年——孟柔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大名。
陆诏年转过身去,果见孟柔怒气冲冲地走来。
我……陆诏年张口就被孟柔噼里啪啦打断。
你搁这儿演我呢?你刚跑出去我还以为你吓坏了,你又都好了?她抬头看了陆闻恺一眼,更没好脸色,懂不懂见好就收,欺负无知女大学生有意思吗?啊?陆诏年愣了,一桌人鸦雀无声。
嗯,还蛮有意思的。
陆闻恺一本正经。
……孟柔愣了,陆诏年傻了,一桌人根本听不懂这是在讲什么。
人们决定视若无睹,举着酒杯说起各自的话题。
我看我们还是先走了吧。
陆诏年把孟柔拉到身后,对陆闻恺说,这里太吵了。
陆闻恺倾斜放桌上的酒杯,余下一块方冰,你问题问完了?他掀起眼帘,正好看见她愣怔的模样。
看起来不大聪明。
陆诏年确实比平时反应慢了些,思索了一下刚才问了什么,内心毫无波澜——反正已经够乱了。
她露出招牌笑脸:我问了,你还没回答呀。
陆闻恺微微蹙眉,最终放下空酒杯,视线投过来,他笑:要是我生气了,你要怎样?陆诏年还真没想好,可是ᴶˢᴳᴮᴮ看小哥哥的样子,嗯,后果应该很严重。
你要生气了,我就哄你啊。
陆诏年被陆闻恺盯得后背发麻。
陆闻恺问服务生添了杯酒,去车上等着。
陆诏年乖乖点头。
来到室外,孟柔大哇一声,围着陆诏年左右端详:原来你是川剧传人啊!陆诏年慢慢挪开步履,上了车。
孟柔陪陆诏年在车上等着,陆诏年简短地叙述了经过,说完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孟柔连问了三遍真的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人生的奇遇怎么都给你撞上了?孟柔仰头,终于发出感叹。
陆诏年看向窗外,树影婆娑,酒吧入口狭窄黯淡。
孟柔,你说来世喜欢上同一个人的概率很小,我想也是。
但你知道么,我并非撞上了这微渺的可能,是我的执念带我到这里来的。
果然啊,努力才幸运!幸运的人相爱,没有阻碍,进入生活,柴米油盐,一地鸡毛,便散了,最后连恨都那么敷衍,终老的时候全都忘记,来生又做新的梦。
只有爱到发疯,恨入骨髓,模糊了面貌,两个人的伤口黏合,再无法分开,才会念念有词盼着来世——是先生执念还是先有不幸,却是很难说得清了。
陆诏年没有辩驳孟柔的话,孟柔想起什么忽然又很激动:照这样说,一定是两个人都有深刻执念了,那他——感觉他知道。
陆诏年接话。
那岂不是他这一路都在观察你?孟柔激动抬手,手机啪地掉座椅上,他和娄惜朝,你……孟柔知道何以陆诏年方才装模作样,现在却郁郁寡欢了。
陆诏年当着他的面认错了人,且为此赶走了他。
陆诏年反驳:没有’赶走’好吗?他自己要走。
你话说的那么明白了,谁不走啊,换作是我,暧昧对象当着我的面去找其他女的,我也掉头就走啊!这时一辆三轮摩托颠簸驶过,喇叭覆盖街区: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我多想再见哪怕一面。
前世未了的眷恋……孟柔深深看了陆诏年一眼,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扼腕。
嗯,这不单单是让心动男嘉宾心梗的问题了。
这是跨越世纪来见你却在白学现场。
陆诏年屈身,双手紧握,眼巴巴地看着孟柔:怎么办?孟柔用食指撑开陆诏年额头,果然比我多吃了一辈子的猪油,蒙了心啊你。
陆诏年掩面,别过身去,哎也有你帮不上忙的时候。
别想PUA我。
那CPU你吧。
陆诏年一下转过脸来,眨了眨眼睛。
浅淡光线映在她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小鹿般的眼顾盼生辉。
孟柔确信,眼前的陆诏年不止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个陆诏年了。
过去的陆诏年像石榴,要剥开厚厚的表皮才能看到可爱之处,且那可爱是一点点落出来的。
而现在,陆诏年就像一颗红宝石,举手投足皆流光溢彩。
怪惹眼。
孟柔啧了声,还能咋办,等呗。
嗯,陆诏年点头,不过就一杯酒的时间。
等这杯酒等了一个小时,孟柔困了,陆诏年觉得在车上睡不好,让她回酒店。
把孟柔送上的士,陆诏年想进酒吧去瞧瞧,走到门口,收回了脚步。
答应了乖乖等他的。
他会来的,这次,今生。
陆诏年缩回车上,一直开暖气耗能,早关掉了,留了一点窗缝,冷风吹进来,车里格外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陆诏年闲来无聊,找了些民国老歌来听,慢慢睡着了。
不知听到什么声音,陆诏年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陆闻恺坐在副驾上,一手抵在车窗上,撑着下巴,一手滑动手机。
屏幕荧光在他鼻梁上划出挺直的线,勾勒唇珠。
他有所察觉地偏头,对上陆诏年视线。
陆诏年摸了摸嘴唇,嗯,没有流口水。
顺势瞄了眼腕表。
好家伙,已经十二点了。
你当我南瓜马车司机吗?陆诏年瘪嘴。
陆闻恺挑眉,不解。
童话都没读过,老古董!陆闻恺一下反应过来,轻笑,有脾气了。
不敢哦。
陆诏年鼓了鼓腮,看向别处,我都习惯等你了,这算什么。
那些望着云的日子,日复一日。
忽然就有些沉默,两人之间紧绷了一条无形的线。
座上的金尊玉佛,竟先开口了,怎么在车里睡。
那不然呢?我要等你的。
陆诏年眨了眨眼睛。
好吧,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示好总可以吧……?但陆诏年不敢贸然开口叫小哥哥,小心地说:我是小年,你知道吧?嗯。
待在车上的时间,陆诏年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于是顺利成章地唤了声:小哥哥。
说完,陆诏年抬眼瞧陆闻恺的反应。
他从来无畏直视她,可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却一点不肯示人。
小哥哥。
陆诏年又叫了一声。
陆闻恺抿紧唇,动作极其细微,陆诏年敏锐地捕捉到了。
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重复着,陆诏年有些得意忘形,浅飙了一句高音,哥哥你来坐船头,妹妹我在岸上走……还没反应过来,副驾上的身影压了过来。
他单膝跪在中央扶手盒上,一手撑上她椅背,窗外的灯光透进来,照亮他面容。
几缕碎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陆诏年只能看到他的唇。
喝了酒的缘故,看起来润湿又柔软。
陆诏年松开呼吸,闻到淡淡的酒气和尼古丁,蕴藏在冷冽的雪松香气里。
他启唇呵出热气,唱错了。
是妹妹坐船头。
放在腿侧的手慢慢收拢,陆诏年故作疑惑:你什么时候听过了?唐人街。
不会是听的盗版吧?陆诏年哈哈几声,这是男女对唱的民歌,妹妹对哥哥唱的话,就是让哥哥坐船头——再叫一声。
陆闻恺蛮横而冷静地打断她。
在陆闻恺迎面的温热呼吸之中,陆诏年不自觉哑了嗓子。
最终,她轻轻地说:小哥哥。
她的下巴被抬了起来,他指节弯曲,却又不真的用力气。
谁是你的小哥哥?好像只要她犹豫一瞬,今天就会折在这里。
陆诏年忙抬手,像回答老师问题般:小哥哥,你是我的小哥哥。
因为这个动作,陆闻恺微微靠后,陆诏年借此瞥见他眼睛,盛着温柔。
陆诏年转而发动攻势,倚着他的手,粲然而笑:小哥哥,是小年……什么?陆闻恺喉结滚动。
陆诏年绞尽脑汁想好听的话:唯一要等的人。
话音刚落,人倾身俯下。
陆诏年挤在座椅与车门间的夹角处,刚抬起手,就被他按在了窗玻璃上。
指节缓缓抵入她指缝,十指紧扣。
她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才不浅尝即止,轻易撬开她牙关,让酒精跟着唇舌打转,触及温热而潮湿的腔壁。
陆诏年渐渐失去了呼吸,另一只手轻挠他胸口。
手又被他捉住了,却是给予体贴,将吻辗转至下颌。
似乎在上游与下游间做了番抉择,他吮住了耳垂。
陆诏年肩膀瑟缩了一下,察觉这是对的位置,陆闻恺不再留一丝情面。
车里温度节节攀升。
他们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