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到的很快。
高三他们一直到腊月二十八才放假回家。
顾知意陪着顾青山出去采购年货, 每天回来嘴里总叼一根棒棒糖，乐滋滋的坐在车后座上。
顾青山把买回来的鲜鸡和鱼放进厨房，又把刚才在超市买的腊肠掉在院子旁小钩子上, 准备妥当后开始贴春联。
浆糊挂在毛刷上, 上下一刷, 再将红色春联牢固贴在门两侧，顾知意拿着扫床刷上下一扫，春联老老实实的粘在上面。
气氛一下子就有了年味道。
只是南关冬天寒冷，她戴着手套穿着雪地靴在外面站一会儿也觉得有些脚底冷, 便在周围跺脚踩雪，活动活动。
家里门里门外都贴了, 还剩下一些浆糊。
顾青山看了眼对门光秃秃的门，把面糊盆递给顾知意，朝半掩着的门努努嘴, 你要去去问问对门他家用不用？顾知意抿了下唇, 抱着东西慢吞吞走过去。
院子里没有人。
老树早就掉光了叶子, 光秃秃的枝丫在冷风中颤抖。
她踏进门去微微抬高声音, 沈俞白？正屋门被人推开，沈堂庆顶着一头鸡窝头发眯着眼望向她, 顾知意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脚跟碰上门槛,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忽然她的后背覆上一只大手，有力宽大，将她稳稳托住。
顾知意回眸看去, 正对上那双黑眸, 她心头莫名一跳。
沈俞白扶住她的腰, 支撑她起身，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沉声问道：有事没？没。
顾知意摇摇头，下意识看站在正屋门口的沈堂庆，想到刚才的动作，少女耳廓有几分烫，她将盆推过去，阿叔，我爸让我来问问，你家还用不用浆糊……贴春联。
沈堂庆抓抓头发，还没张口，沈俞白已经替他开口，嗓音淡淡，我们不贴。
顾知意咬了下唇，轻轻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收回来抱在怀中。
那我先回去。
沈俞白虚松开手，侧身让出门，她转身有些急躁，鼻尖隐隐蹭过少年下巴，黑眸微微一暗，触感转瞬消失。
顾知意已经退到门外，冲他摆摆手。
对了，她站在对面喊话，鼻尖有点红，带着点鼻音，听老师说，这次你考的不错。
放假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顾知意的成绩依旧是班级第一，而沈俞白已经在中后排，尤其是数理化三门成绩，远远超过其他科。
老师们对他的突然发奋读书十分震惊，可又更惊叹少年的学习能力。
明明之前那样的。
然而他们更多的是愧疚，身为人师带有色眼镜看差生，总觉得他们翻不出什么天地。
沈俞白虽然没有多靠前，但是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是刘丹，狠狠地在班里夸赞一番不完，又在家长会上夸了一通。
只是，顾青山说，沈堂庆并没有去。
少年依旧穿着单薄外套，拉链拉到顶，下颚线条凌厉，半抄着手看她，静静地看她。
顾知意越发笑起来，甚至有点小得意，我就说你可以吧！听到这话，少年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瞬。
沈俞白，加油啊！少年闻言，掀起眼皮，破天荒的敛去几分清冷，懒散的冲她摆摆手算作回应了。
除夕夜守岁。
顾知意窝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耳边是叮铃叮铃不断响的手机短信音，顾青山和李娅萍在忙着短信拜年，电视里的小品都没顾得上看几眼。
她的手机也在响，几个好友临时建了个群在里面聊天。
高三生苦逼生活的最后一次狂欢就是过年这几天了。
赵萌萌：同学们，你们都在看春晚吗！顾知意刚预备编辑消息，结果下一刻一排不然呢瞬间刷屏，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也跟着发了一条。
忽的微信探出一条消息。
她点击一下，屏幕瞬间转换到微信界面。
——在干什么。
是沈俞白。
顾知意抿着唇轻笑，指尖在屏幕上飞舞，看春晚。
没劲。
小品好笑。
行。
外面有人放起烟花，顾知意跳下沙发想要冲出去看，被李娅萍喝住套了件羽绒服才放她出门。
院子里看的不真切，她扶着栏杆爬上平房。
高处景远，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不同颜色，不同样式，在这个夜空中争奇斗艳。
她仰着头看得不亦乐乎，直到闻见一阵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顾知意往前走几步，探身看向下面，少年靠墙而站，指节眼头猩火点点，黑眸被万家灯火点亮，有光。
沈俞白。
她低声喊他。
沈俞白仰头看去。
少女穿着淡粉色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草莓软糖，一双眼睛清亮明艳。
身后一朵巨大烟花绽放，她站在烟花中央，笑着冲他挥手。
那一刻。
他脑海里想到了月亮。
清冷的月。
高高在上的月。
他直起身往前挪了一步，手垂下别在身后，迎着她的方向又走了一步，少年喉结轻轻滚动一下，薄唇微启，黑漆漆的眼眸里全然是她和背后的星空。
顾知意。
他的嗓音哑了几分。
顾知意蹲下身低头垂眸，嗯？咚——各家的老挂钟不约而同敲了一下。
十二点。
新年伊始。
沈俞白缓缓松开手，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散开，将他眉眼染上几分柔，新年好，顾知意。
新年好，沈俞白。
顾知意扬起笑。
贝齿红唇，眉眼弯弯，就这样落在少年眼眸中，惊艳他久久。
老城旧巷，还能有人放烟花，几个小孩子穿着新衣服站在门口蹦蹦跳跳的玩仙女棒。
火花耀眼，在空中圈出一个又一个昙花幻影。
待在平房有些冷，顾知意跑下来出门站在门口，少年依旧站在原地，视线跟随着她。
顾知意走到他面前，还没说什么便先啊了一声。
少年蹙起眉头，神情蓦地有几分沉，怎么……他话音未落，少女便转身往家里跑。
沈俞白抿唇，后退几步重新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鞭炮声，还有左邻右舍电视机里的最后一曲《难忘今宵》。
他回头看向院子，除了要供奉的神牌，再无其他。
这年，真的越来越没意思。
顾知意一路小跑到客厅，抓起一把糖果还有瓜子花生塞到口袋里，还没转身就被李娅萍喊住，手机一直响。
她哦了声，把东西塞好后拿起手机，手机振动得她手也跟着发抖。
小意！新年快乐！赵萌萌声音一下子蹦出来，喜气洋洋的。
新年快乐！顾知意一边举着电话一边往外走，兜里塞得太满，花生都要掉出来了，她低头拽紧口袋，慢吞吞得往门外走去。
赵萌萌还在那头跟她讲话，对了，今天别去招惹沈俞白啊。
顾知意停下脚步。
为什么。
我刚也是听李海说的。
赵萌萌喝了口饮料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
这一瞬，像有一根细针扎在顾知意的耳廓上，她疼的眉头蹙起，浑身发凉。
电话那头说，沈俞白的妈妈死在了除夕。
每年除夕是她的忌日。
沈家从不过年。
她死死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刚才他说的过年好，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那样平静，甚至让她觉得是有几分喜气存在的。
怪不得她送浆糊的时候，沈俞白说不用。
怪不得他站在门口望着夜空发呆。
好，我知道了。
她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早已有几分哽咽。
顾知意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快步朝外走去。
红墙处少年依旧站在那里，面容一半隐于黑暗之中，他微微低头，看不清情绪。
呐，给你。
白皙柔软的手出现在沈俞白视线里，掌心捧着一把糖果，花花绿绿的糖纸在灯光下五彩斑斓。
他定定看着，没接。
那双手又往前一挪，送到他身前，沈俞白掀起眼皮望过去，少女面容姣好，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断眉缓缓舒展开。
他抬起手挑了块糖，剥开塞进嘴里，甜的要命。
忽的外套下坠，他低下头，少女把所有糖果一股脑都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还不忘拍拍，对上他的眼眸也没在怕的，甚至冲他笑了笑。
新年，就要吃糖的。
他没作声，任由她塞糖，指尖把玩着刚才的糖纸。
沈俞白，你看今晚夜空，星星好多。
顾知意靠在墙上，抬手指向一颗星，那颗星星最亮，离我们也近。
少年抬起下巴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那颗星耀眼闪亮。
他眨了下眼，没说话。
星星有灵，总会想要给自己守护的人照亮道路，护着他一路前行，少女嗓音甜美轻柔，轻声的说着话，她也一定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只不过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守住着，看着。
所以啊，被守护的那个人要好好地活着，这样才能对得起它的守护和爱。
我们还小，未来道路那么那么长，她侧头看向他，轻轻扯住他的衣角，眼神坚定明亮，但是，它是属于我们的未来。
沈俞白，你值得更好的，也配得上更好的人生。
他半低下头，看到那只捧糖果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角。
于无尽黑暗中，终于有一只手拉住他。
茫茫地狱，他终于在快要跌倒时，看见了点点光芒。
少年手指冰凉，圈住她的手，顾知意顿了下，没有松开，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远处邻村鞭炮声还在响，万家灯火明亮，迎接新的一年。
顾知意舔了下唇，看向身旁少年，沈俞白，新的一年来了。
我们都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的我心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