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一点松开沈俞白的衣角, 余光里看着他从侧面起身，回到座位。
早自习下课，顾知意起身要去外面走廊接水, 沈俞白路过, 顺手将她的水杯拿走, 不一会儿盛满热水的杯子放在她面前。
温度刚刚好。
顾知意仰头看了眼沈俞白，抿着唇轻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依旧看得见沈俞白，像往常一样, 他站在巷口等她，见着人来了便踩着脚蹬晃悠悠的往隧道里进。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隧道里依旧漆黑, 顾知意却不害怕，探灯明亮，把前面的路照得亮堂, 她甚至敢歪头去看旁边的少年。
看路。
少年嗓音低沉轻柔, 带着点点警告意味。
顾知意摆正头, 哦了声。
今天第三轮模拟考。
她忍不住又转头看向沈俞白, 咬着唇想要再说点什么，可再看到他的侧脸, 顾知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按照沈俞白的成绩，他的希望太渺茫。
第一二轮模拟考试他都没来参加，好几个月的缺课肯定会导致他的成绩下滑, 甚至之前的进步都会变成退步。
她想说加油，可这两个字顾知意说不出口。
直到出了隧道，顾知意也没再说话, 一张薄唇被咬的红润润湿, 小表情纠结得眉头都紧紧蹙在一起。
沈俞白瞥了眼她的嘴唇, 喉结上下滚动，他别开眼看向前面，淡淡开口，好好考。
你也是。
少女脱口而出，望过来的目光莹莹发亮。
他轻笑，点点头算是应了。
学校门口今天格外多的家长，不知道是不是都很重视这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而学校也为了让学生提前熟悉环境，特意将班次打乱，按照各自的考场号和座位对号入座。
顾知意的考场在一楼。
她拿着笔袋和准考证规规矩矩站在后面排队。
忽的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只手从她耳边擦过，将一瓶娃哈哈牛奶递给她，周遭是熟悉的淡淡烟草味混合着洗衣粉的清冽香味。
顾知意忙转头去看，嘴唇不小心碰到少年冰凉指尖，她心头猛地一跳，只眨了下眼，再回头时候，已经没有沈俞白的踪影。
手里的牛奶竟然是温热的，她紧紧攥在手里，直到老师喊进去才把东西放在讲台上。
答题时，她只需抬眼便能看见讲台上的牛奶瓶，显眼的要命。
不知怎么，顾知意觉得这次的模拟题目有些简单，几乎刚做完她就可以估算出自己的分数。
学校为考虑到他们的辛苦，特意准许第二天考试后的晚自习不上，可以回家或者宿舍休息。
顾知意把课本还有各种卷子塞进书包里，外套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她顿了下，偷偷低下头掏出手机。
沈俞白：我有题不会。
顾知意眨眨眼，侧身偷偷编辑微信：我教你。
那头回复很快：好，放学等你。
她放下手机飞快将刚装进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摆在桌上，同桌满脸疑惑的看着她，顾知意，你怎么又把书拿出来了。
我装错了。
顾知意回答的十分干脆。
同桌瞥了眼她刚拿出来的数学习题集，啧啧嘴没再说话。
教室里人渐渐走光了。
顾知意站起来朝最后排位置走去，面对少年睡眼蒙松的黑眸，她抿了下唇，哪个题不会。
沈俞白撑着手坐直，手掌根抵着下巴，嗓音有几分低哑，这个。
他随手从旁边扯过一张卷子推给顾知意。
卷子上的选择题错了一多半，反过来的大题干脆没写。
……顾知意轻叹口气，走到他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少年懒懒直起腰，空出的缝隙足够顾知意穿过去，她双手虚虚搭在少年肩膀上，踮起脚尖，深吸一口气，坐到里面的位置上。
从第一道题开始讲解。
你看，辅助线是这个，a值是1……少女声音轻柔，面容平静，睫毛忽闪，耐心又温柔的讲解整个解题思路。
沈俞白托着腮盯着卷子，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可她头发的香味，擦得护手霜的香味无一例外的在他鼻间蹭过。
断眉稍稍一扬，黑眸愈发黯。
夜色慢慢沉降，他起身朝后墙上按下开关，只后排的灯管亮起来。
顾知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歪着头活动活动颈椎，把演算本推到沈俞白手边，你来做做看这几道题。
她出了几道跟这几个错题十分相似的题目。
沈俞白捡起笔，笔珠按在纸张上，落下一个小黑点。
谁在教室！走廊上冷不丁响起巡查老师的喊声。
顾知意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安置在窗帘后，身后是半开的窗户，底下是静谧昏暗的校园花坛。
她身子微微后仰。
手指紧紧抓住窗沿，指甲抵住水泥，顾知意疼的咬住唇。
教室门被人猛地推开。
顾知意不敢多喘一口气，心跳加快，只听得见脚步越靠越近，在前面位置停下。
旁边凳子骤然摩擦地面发出声响，沈俞白从旁边站起来。
值班老师认识他，将四周环绕一圈，只看得见他自己趴在这里睡觉，压在底下的卷子红笔错题满篇，顿时就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气，沈俞白，爹妈给你送学校来是为了让你在学校睡觉的吗！有这空你看看错题，背背书！想睡觉给我滚回家睡去！老师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站住，抬手啪的一声把灯关上，赶紧走！说完转身离开教室。
顾知意听到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
她戳了戳窗帘，轻声问道：我可以出来了吗？沈俞白瞥了眼窗帘，却愣怔住。
灯光关闭，月色朦胧，透过窗户将少女影子投到窗帘上，像一幅临摹图，连她头发丝都临摹的丝毫不差，巴掌大的圆脸蛋儿在月光下那么小一点。
少女浑然不觉，侧头看向楼下，脖颈线条优美，侧脸鼻梁高挺，睫毛卷翘，薄唇微启。
是一副绝美仕女图。
沈俞白身子一僵，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一股异样情绪，他脸色一冷，下意识别开眼，想要压下这股奇怪的燥意。
可这股情绪像是不受控般，横冲直撞冲破牢笼，叫嚣着想要出去。
沈俞白？顾知意歪头看向楼下，刚才的巡查老师似乎下楼了，她抬手拍拍窗帘，我——隔着窗帘，她的手被人握住。
少年手劲力气强大，捏着她的手腕隐隐作痛，顾知意有些茫然，张了张嘴，慢慢直起身，你怎么了？下一瞬，窗帘摆动。
她的鞋尖触碰到一个东西。
顾知意低头看去。
黑色帆布鞋尖对上她的白色球鞋。
一黑一白。
呼吸声犹如在耳边。
熟悉的烟草味拢过来。
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快速跳动起来。
顾知意咬了下唇，扭头又看了眼楼下，学校电子门在缓缓关闭，她有几分急，沈——窗帘猛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还有没有温度的模糊轮廓。
只那么一瞬，她被定在原地。
周围寂静一片，只有窗帘还在摆动，那块被窗帘摩擦的皮肤发烫起来，燃到她耳尖也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帆布鞋后退两步，淡出她的视线。
蓝色窗帘被人掀开，顾知意抬起眸，少年漆黑眼眸映入她的眼眸中，清冷深邃。
我送你回去。
沈俞白背上书包，径直朝外走去。
顾知意眨眨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觉得沈俞白的耳尖有点红。
甚至表情还挺不自然的。
好凶。
顾知意抬手轻蹭一下脸，起身跟上去，走到她位置时，少年弯腰将她书包拎起，大步走出教室。
我有一个月时间。
穿过隧道时，沈俞白的声音在隧道里响起，低沉沙哑。
顾知意蹙起眉头，什么意思呀？我跟老徐换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看向旁边少女，薄唇轻轻勾起，只是打了一场生死拳。
他的语气平淡清冷，仿佛在说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
可顾知意却在五月天生出一后背冷汗。
这是沈俞白第一次跟她聊起这些事，她听过看过，却从来没有从他口里说出的故事。
少年定定德看着前方路，似是想到什么，轻扯了下嘴角：不过，我赢了。
他不用被打到头破血流，生死难料。
越是说的轻描淡写，顾知意越是紧张，握着车把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力道，她轻轻咬住唇。
沈俞白空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根吊坠递给她，这是奖牌。
顾知意连忙伸手去接，金色链条上挂了一个圆形奖牌，中间的雕刻是个人物头像，她见识的并不多，不知道是谁。
是不是很好笑。
他转头看向顾知意，黑眸黯淡无光。
沈俞白，你不要再去了。
顾知意抿着唇低声说道。
两辆车子并排驶出隧道，路灯昏暗却又将小路照的朦朦胧胧，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它的功劳。
我家以前挺有钱的。
少年停下车，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手心拢住，刚要点燃瞥见旁边顾知意，他顿了下，拿下烟夹在指尖，但是我爸迷上了赌博，斗牌搓麻，玩得越来越大，收不住的时候把家里那套楼给卖了还不够。
他对我妈嫁妆动了心思，背着我妈把钱取了，接着赌。
赌了三天，被人架着回来的。
他连我妈给我留下的祖传手镯都当成筹码赌了出去， 沈俞白垂眸轻嗤，那是我姥姥唯一一件遗物，你说他算个人么，不算。
他的语气里带着恨意。
顾知意忍不住眼眶发烫。
我妈劝了，没用，接着赌，沈俞白冷笑几声，直到所有家底掏空，要把我卖了。
这他妈是犯法。
我妈疯了。
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疯的越来越厉害，每天想自杀，我不敢上学，不敢出门，就怕她有什么意外。
他那会儿没现在这样的心境和心思，满脑子只有家庭圆满，缺一不可。
沈俞白抿了下唇，浑身清冷死气，那天我妈喊我去买糖，我拼命跑去再跑回来，但是来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妈妈从桥的那头一跃而下，等被人救上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咽了气，回天乏力。
他掀起眼皮看她，断眉皱了下，你不用那样看我。
顾知意咬着唇没吭声。
可是沈俞白，她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干巴巴的重复道，你已经很好，你很好了。
李海说过沈俞白恨他爸，但是从来不会袖手旁观他的事。
她忽的想起什么，拉开校服拉链，从领口里拽住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个观音玉坠。
少女停好车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抬手将红绳从他头上套下，观音带着她的体温贴在他的肌肤上，沈俞白静静地看着她，下一刻攥住她的手腕。
湿漉漉的杏眸看向他。
沈俞白心忽的软了下。
他松开她，没有摘下那枚观音。
顾知意见他收下有些开心，这个可以保平安，你好好带着。
沈俞白点点头，回头看向她，你那天是说的话算数么。
嗯？顾知意眨眨眼，装不在意似的抬手蹭了下眼角，什么话？微信里，你给我发的。
她让他和她去同一座城市，哪怕不是一个大学。
顾知意点点头，算数的。
只是她不知道，少年因为那句话，在没有去上课的日子里，日日夜夜除了打拳就是学习。
他像一片干涸的贫瘠土地，努力汲取所能得到的每滴水。
土地太辽阔，一滴水犹如落入大海，眨眼消失不见。
只有那句话，支撑他到现在。
道路两旁，顾知意推着车子回头看他，沈俞白，高考那天，我们学校门口见。
你一定要来。
少年挥挥手，好。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小白马上苦尽甘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