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白扣着她的腰, 送她上岸,朝梁珂看了眼。
梁珂心领神会,拉住绳子稳住两人, 沈俞白低眸看着她, 漆黑眼眸里流出点点温柔, 他没说话,咬下脏掉的手套,指腹在她眼角处轻轻一拭。
泪滴蹭到他的指腹上,温凉又烫。
他跟多年前一般, 静静地看着她,而后扬起手臂招手。
下一秒梁珂抓住绳子往后拉, 顾知意被绳子拽住,一步步远离他的怀抱。
跟顾知意一起来的同事看见她下水救人,吓得脸都白了, 联合梁珂一起将她拉上来, 将她打量一遍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小顾, 赶紧走,那边有几个溺水的!顾知意擦了把脸, 抬眸看了眼还拽着绳子看自己的梁珂,又回头看向河里。
雨水混杂泥土把河水搅的浑黄,沈俞白和他的同事手拉着手捆着绳子站在涛涛水中, 用身躯挡住湍急的水流,洪水急躁,他的身子一晃, 下一刻又稳稳站住。
她鼻子一酸, 嘴角抿紧, 转身跟着同事上了岸。
沈俞白胸口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
沈队,沈队,我们需要你们的支援,下游两处村庄全部淹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收到,马上过去。
沈俞白低头凑近对讲机讲了句。
他解开关联绳,扬起手臂挥了挥,吼道:所有人!再观察一下,十分钟后撤退!是!被救上来的几个人中有老人和孩子,都处于昏迷状态,还有不少群众受到惊吓,蜷缩着身子躲在一旁。
顾知意掀开帐篷帘,里面担架上躺着好几个人,同事跪在地上拼命按压抢救。
给我一个急救箱!顾知意迅速跪在昏迷患者旁,神情果断,快速做出相应判断进行抢救。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雨滴砸在水面溅起高高水花,山坡上泥土被冲垮部分,顺着细水流汇聚,冲砸到地面道路。
几块大石滚落下来。
沈俞白抹了把脸,浑身上下像是包了浆,泥土贴在身上,他抿了唇,黑眸越发沉寂。
梁珂扔过去绳子,他扯住爬上岸。
岸边不远处的救灾帐里亮光点点,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他回头看了眼,转身又扎进暴雨中。
你们几个留下,护着他们。
沈俞白抬手拍了拍梁珂肩膀,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走去。
梁珂回眸看了眼帐篷,张了张嘴没说话。
眼眶却一点点红了。
沈队这他妈怎么跟去赴死一样。
送到指定位置后,沈俞白掏出手机,手机已经被水浸泡透,根本开不了机。
旁边人看他想用电话,把自己的递过去。
他没接,一开口嗓音嘶哑低沉,走吧。
眼前的状况比上一个还要糟糕,整个村庄被水彻底淹没。
旁边人依旧采取上次的手法,只可惜明显体力不如之前,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刚经历围剿活动,再加上刚才的大体力营救,身体体能开始下降,天色一暗,视线受阻,所有情况都要打折扣。
现在要是救援工作不加快点,受害群众人数恐怕要激增。
沈队,我们那边人太少了!下游的大坝几乎快要被洪水冲破,一旦阻碍去掉,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俞白快速往手上缠纱布,掌心被粗绳磨得血肉模糊,他浑然不觉,快步朝下游方向跑去。
你们赶紧喊救援,我去下游查看。
他捞起一个对讲机,几步跨步跑下去,身影转身消失在墨色中。
几个救援支队的人也赶忙联系其他救援部队夜色如墨,像是捅破天,天河的水拼命往下倒灌,所有人都在关注西城的情况。
电视里的直播画面不停转换,现场记者穿着雨衣在狂风骤雨中作报道,信号断断续续,一时间的西城的灾情牵动人心。
顾知意和同事把送进帐篷里的人都安顿好,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刚才进来的那个特警说他们支队去救人还没回来。
梁珂脸色极差,在这边不停地安顿受伤群众。
顾知意擦干手走过来,借着灯光,他这才看清她,白皙娇嫩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透亮。
请问能联系上沈俞白吗?她仰起头看他,身上的白大褂早就被血迹和泥土染脏。
梁珂摇摇头,艰难开口,联系不上。
帐篷外受伤比较轻的患者还在眼巴巴的看着顾知意,她说不了太多话,俯下身又去查看人的伤势,光是今天一晚上,她身上背着一个不算轻的急救箱,到处穿梭。
围坐在一团的群众哭丧着脸,收到的冲击太大,各个精神有几分恍惚。
顾知意抬手蹭了下脸颊,淡淡开口,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冷静地可怕。
梁珂要不是刚才无意间看见她脸颊上的泪痕,他都没法子相信顾知意才哭过。
梁副队!外面有人在喊。
梁珂大步走出去,把人拧到一旁,压低声音,怎么回事?回来的人眼眶通红,沈队被水冲走了!他们营救过程中有个老人被困在房顶上,沈俞白只身去救,结果身上的绳子被水冲松,他身子一扯,直接被洪水卷走。
几个人拼命拽他也只是擦着衣角,眼睁睁看着他被水吞没。
梁珂骂了几句,叉着腰朝里面看了眼,来回踱步,最后抬手挥开帘子走进去。
蹲在地上的人戴着橡胶手套,认真替受伤患者缝合包扎,模样恬静。
他有些不忍心,攥紧了拳头,低声喊道:顾医生。
顾知意没回头,手稳稳地穿过皮肤,缝合消毒包扎,然后迅速给下一个患者消毒治疗,怎么了?梁珂抿了下唇,沈队被冲走了。
面前人脸色顿时一变,却又很快恢复平常,手中的镊子没有抖动,精准拔出受伤位置的木屑刺,然后消毒。
没找到吗?梁珂摇摇头。
贝齿咬上唇,顾知意点点头,轻声开口,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沈俞白命硬得很。
梁珂张了张嘴,干瘪瘪的话吐出来,我也觉得,他知道你在这里肯定能回来。
顾知意终于抬眼看向他,轻轻一笑。
这会儿外面雨势小了几分,被解救出来的人陆陆续续都往这边送,顾知意依旧在忙里忙外。
所有人都像是不知疲惫一般,到处奔波,恨不能再多救治一部分人。
直到天边擦亮,一部分患者救治结束,医院派出支援的几个人人先带部分急需病号离开,顾知意是第二批。
她盘腿坐在地上,用力把手上早就干涸的血迹擦干净。
来的匆忙根本没有带多少手套。
旁边有志愿者送来牛奶和鸡蛋,她干脆找了一个报纸放在地上,弄干净手后便开始剥鸡蛋。
鸡蛋新鲜,蛋壳剥起来有些费劲,她没着急,弯腰手撑在膝盖上,静静地剥着,而后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眼眸涩的发疼,顾知意眨眨眼,觉得胃里不停翻涌。
可她仍旧把鸡蛋咽下去。
前面不停地把受伤群众送过来,几个人根本不够忙的,只能轮番休息一小会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忽的帐篷门被人掀开。
凉风闯进来。
她实在没力气抬眼,以为是来换岗休息的同事,抬手将剩下鸡蛋塞进嘴里,顿时有些噎住。
一天没喝水,嘴唇早就已经干裂。
一只手拿着水杯送到她眼前,顾知意顿住。
那只手占满泥泞,指节上的疤痕被泥土掩盖,却稳稳当当地将水杯递给她。
她抬手接过,仰头灌了口水。
水温刚好。
视线落在沈俞白身上,他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湿哒哒的混着泥土贴在他身上,满身泥泞的站在她面前。
说不清是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被噎的更厉害。
胸口那块大石头狠狠落下,砸得她想掉眼泪。
泪滴掉下来的时候,沈俞白轻轻叹了口气,他弯腰俯身,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而后抬起胳膊想给她抹眼泪。
衣袖上全是泥泞,他顿了下,终是伸出手去拭。
指腹带着泥土的颗粒沿着皮肤摩擦,隐隐约约的磨砂让顾知意的眼角有一丝疼。
泪珠落得更厉害。
沈俞白喉结滚动一下,他收了手退后,去把手和脸洗干净,而后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在她对面。
再喝点水。
他哑着嗓子开口。
顾知意没听,依旧在剥鸡蛋。
他又把水递过去。
这次她接了,放一边,咬着唇掀起眼瞧他。
刚洗过脸,面容干净清冷,额前碎发挡住几分冷意,极窄眼皮微微抬起压出褶皱,黑漆漆的眼眸望着她,灯光落下,她能看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沈俞白。
她轻声喊他。
沈俞白应了声,探身从报纸上拿过鸡蛋磕碎,然后慢慢剥皮。
蛋白在他的手里剥得很好,没有顾知意剥得那样坑坑洼洼,他伸手递过去。
手臂上的伤痕有些红肿,掌心却是一条条血痕,蛋白上被染上一丝血迹。
顾知意没接,转身去拿医疗箱,翻出来酒精和棉签,有些粗暴地拉过他的手,把棉签擦上去。
沈俞白轻嗤,没往回缩手,任凭她擦。
伤口还没愈合,酒精刺激,丝丝麻麻的疼感顺着臂膀蔓延到心房。
沈队沈队,收到请回答。
别在胸前口袋的对讲机亮了绿灯。
顾知意手停了下,继续给他消毒。
收到。
下游几个村还有三户没有救出来,需要吊索帮助,你们支队能不能来?对讲机你传来嘈杂的声音。
沈俞白拽起对讲机按下通话,这就来。
手边的消毒棉签加快速度,沈俞白勾了勾唇,抬手按住她的手,放柔声音,吃完东西再出去。
沈俞白。
顾知意站起来,望着他,小心。
沈俞白被她这样磨得几乎没了脾气,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缠绕,一圈一圈,越勒越紧。
高中时候她就这样,想要他做什么就笑眯眯的望着她,他冷脸也不怕。
直到他被磨得缴械投降。
这招对他,真他妈百试不爽。
刚才他在水里被卷到不知名的地方,水下睁开眼时,眼角被砂砾磨得又刺又疼,他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腹部撞上东西,他紧紧抓住,发现是树根。
周围是几条粗壮树根,还没有被洪水卷断。
尝试几次都没成功,他的体力几乎被耗尽,松开手被水流卷走好像才是最容易的事。
可他不甘心。
顾知意总有本事让他念念不忘。
不用别的,只要一个眼神,喊他一声名字,他就心软了。
视线里,少女的脚踝有些红,裤腿还在滴水。
沈俞白回神,蹲下身抽出腰间别的短刀,抓住她的脚腕拖过去。
白皙细嫩的脚腕被水和虫子咬的红肿不堪,沈俞白脸色沉了下去,短刀将她鞋底的泥土快速铲干净,而后半直起身把自己的束裤带扯下来,绕了两圈替她把裤腿扎上去。
走了。
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掀开帘子往外走去。
走到一半人又折回来,他拉开上衣拉链,掏出手机扔到她怀里,手机给你,回来去找你拿。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坐上游艇那一刻,沈俞白嗤笑出声。
明明知道她已经谈恋爱了,有对象了,但是就是看见她就办法狠下心。
看见她哭,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别哭。
命都给她。
作者有话说:被蒙在鼓里的沈白:草啊,我想挖墙脚,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