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床上人儿睡颜恬静, 脸颊两团绯红还在,红唇半抿着,乖巧地躺在他的床上。
沈俞白落下眼眸, 轻轻叹了口气, 半起身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顾知意朦胧间觉得额头覆上一层柔软, 温凉的,混杂着淡淡烟草味一并靠近,包裹住她,呼吸间全都被浸在清冽的气息中。
心跳慢慢加速。
缩在被子里的手指微微蜷起。
下一秒, 她缓缓睁开眼睛。
白色墙壁,拉到一半的灰色窗帘, 外面明媚的骄阳,无一不昭示着她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床垫不如家里的软,顾知意睡得浑身都疼, 她翻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换, 白裙起了褶皱, 旁边落肩带松松垮垮的半勾在肩头上。
顾知意眨了下眼,抬手摸上额头。
是做梦了么。
她起身下床, 一双粉色女士拖鞋整齐摆放在床边,顾知意抿着唇,勾过一只, 大小刚刚合适。
看来是给她准备的。
卧室门没有关严,半掩着的缝隙里飘进饭香味,白粥和煎蛋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她肚子都有些饿了。
推开门看向客厅, 除了餐桌上摆放的餐盘, 再没人影,顾知意慢吞吞得走出去,顺了顺头发,歪头看向厨房位置。
醒了?身后传来声音。
似乎也是刚睡醒,声音有些哑,刮过耳廓泛起点点酥麻。
顾知意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沈俞白换了一身白T恤,深蓝色警服裤衬得他双腿修长笔直,手里拿着一根白色毛巾,见她望过来抬手递了过去。
昨晚买的,已经洗过了。
他往前一步靠近她,逆着光她看见黑色瞳孔里的自己。
沈俞白越过她走到餐桌前,食指扣敲敲桌面,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
顾知意抱着毛巾,手指是柔软的触感,她有些恍惚,愣怔怔地进了卫生间,直到插销咔哒一声关上,她才回神。
昨天晚上,她在沈俞白这里睡的。
宿醉。
耍酒疯。
她撑着洗漱盆长呼一口气,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
一瞬间,白皙脖颈镀上一层粉色,紧接着耳根发烫,顾知意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凉水沁人,她掀起眼眸刚要照镜子却发现台面上摆放着挤好牙膏的牙刷。
还有一管新的洗面奶,旁边一小袋擦脸巾以及一套女士护肤品。
这些,都像是新的。
挂在旁边的是一件跟她身上极为相似的白色连衣裙,还有内衣内裤。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顾知意咬了下唇,快速洗漱冲澡,然后穿好衣服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她便拎着毛巾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沈俞白似乎还在厨房忙什么,只听得见碗筷交叠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水杯出来,径直走到客厅放在茶几上。
抬眼见她歪着头在擦头发,男人走到卫生间弯腰拿出给吹风机,又将桌上的水杯塞到她手里,淡声开口,先把蜂蜜水喝了。
说着肃白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撩起。
暖风吹过发丝,指腹间是温热的,她微微眯起眼,抬手抿了口蜂蜜水,刚刚好的甜。
小白。
顾知意抿了口蜂蜜水,闷声喊他。
沈俞白应了声,黑眸落到她的头顶,只觉得她小小的一只,像个糯米团子。
你……桌上的黑色手机忽然响起。
沈俞白瞥了她一眼,弯腰捞起接通,是,马上。
挂掉电话,顾知意被捏着手腕领到餐桌旁,桌上果然摆着白粥和煎蛋,还有一杯温水,沈俞白按下她的肩膀,指尖微微收拢。
清冽嗓音落在她的耳边,有任务,我先走了,你把饭吃完,等下开车慢点。
顾知意眨抱着蜂蜜水缓缓点头。
外门被关上,看着眼前的东西,一瞬间恍惚到极致。
她低头喝了口粥,热度刚好,顾知意又抿了口,眼神微微发愣,直到手边的手机震动两声。
顾知意划开接通,主任的声音传来,小顾,有两台手术需要你支援,休假的事靠一靠后好吧?好的,我马上回去。
挂掉电话,顾知意飞快喝完粥,又把煎蛋塞进嘴里,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着鞋出门。
大门关上后,她顿了下,迈步进电梯。
本以为要去赵萌萌那边提车,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自己的车停在车位上,而且距离恰好,能让她顺畅开出去。
沈俞白什么都帮她想到了。
所以他一晚上都没睡么。
想不了这么多,顾知意飞快开车到达医院,刷手,换衣,上台,等她大脑能够歇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患者推进病房后还是有些小问题,她快下班的时候有些不放心,便拎着听诊器套上白大褂去病区溜一圈。
好在指征还算平稳。
她安抚好患者后便离开病房,长廊尽头有人拖着挂水架在艰难的往病房走,顾知意回头看了眼护士站,里面的人都在忙,她快步过去,那人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刚要问出的话被卡在喉口。
面前人神情憔悴,却依旧能够看出年轻时候的英俊风采。
他挂着绷带,胳膊看样是骨折。
顾知意后退两步,抿紧嘴唇,阿叔?沈唐庆眯起眼睛瞧她,而后咧着嘴笑开,顾家的女娃娃是吧?她点点头。
您这是?哦不小心跌断了。
沈堂庆抬了抬胳膊,说得风轻云淡。
33床!忽然身后护士呵斥一声,顾知意明显看到沈堂庆哆嗦了下,眼神一缩,朝着外面挥挥手,我在!护士闻声过来,看见顾知意在这里,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圈,态度微微和善些,顾医生,你和他认识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知意眨了下眼,微微点头。
33床和人赌玉石被坑,钱要不回来结果还被人打骨折,护士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把事情原委倒出,现在医药费都欠了一些,您要是认识家属通知一下来补齐吧。
沈堂庆脸色有些灰,低头垂眸缩着肩膀站在那里。
他比之前更瘦一些,宽大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
顾知意点点头算是应下,她接着拿起挂水架帮他送到病房里,固定好,而后低声问道:沈俞白知道这件事吗?沈堂庆摇摇头,下一秒抬起头看向她,浑浊眼眸泛着害怕和恐惧,闺女,你别跟他说,要是说了他能到打死我!这话一出,旁边病床的目光聚集过来,怜悯的,好奇的,什么都有。
阿叔,沈俞白不是这样的人,顾知意微微蹙起眉头,余光扫见桌上的饼干盒,还有半块馒头,她抿了下唇,放软语气,您这事要告诉他的,不然找不到人他会担心的。
呸!话音刚落,沈堂庆就变了脸色,憎恶神情毫不遮掩,我就当没这个儿子!他真狠心啊,竟然把我给关里面去了,就是想我死!南关话语有口音,混着男人的愤怒一并吼出来,顾知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腿部碰到旁边的支架床,她稳了稳神,轻声开口,当年您赌博这件事已经扰乱到家人和家庭,他送您去也是实在没办法的。
沈堂庆冷哼一声,掀起眼皮上下打量顾知意一番,神情有些缓和,语调也低了下来,闺女,你和那小王八蛋现在还有联系吗?他问的突兀,顾知意愣了下,轻轻点头。
你呀别跟他联系,沈堂庆指了指心脏,摆摆手,他没心。
沈家家破人亡时,他没见过自己这个儿子掉眼泪,更没见过他对什么上心,甚至送他去戒所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六亲不认的。
唯独对顾家搬家这事上,他第一次看见沈俞白的落寞,转瞬消失不见。
他都觉得那是幻觉,忍不住骂了两句风凉话。
这孩子石头心肠,怎么会难过。
沈堂庆呷了口水,缓缓开口道:他当年考上北城公安大学你们知道吧,这事肯定知道。
但是你们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吧。
顾知意微微垂下眼没出声。
这几年他们根本联系不上他的。
他暑假都在打工,打什么工我不知道,赚够了学费生活费一声不吭就走了,去哪个大学不知道,沈堂庆笑了下,还是我有次捡到一张破了一半的废纸才发现的。
那大学身体素质要好,所以他一次回来比一次瘦,又瘦又黑。
等彻底回来那次,是被120送回来的。
听到这里顾知意心提了起来。
沈堂庆长舒一口气,抬眼看了眼吊瓶,你听说过南关410大案么。
饶是顾知意再冷静,在听见这几个字后神情也变了,她慢慢直起身,抄在白大褂兜里的手拿了出来,静静垂在腿侧。
410大案是她读研一时候的案件。
跨境贩卖人口、器官案件,当时轰动全国。
南关人少城旧,很多地方警察都犯难,犯罪团伙就歇在这里,每天走水运来贩卖,听说围剿成功的时候,警方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亡。
他就在。
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很轻,但她却听的清清楚楚。
一瞬间周身血液凝住,心口位置的疼蔓延开。
顾知意咬着下唇没作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等回过神来时候已经坐在病区外的长椅上。
头顶上的白炽灯很亮,她仰起头看去,光芒刺得她眼眶泛疼,有流泪的冲动。
那时候网络上有过报道,说是警方派了人去当买家,取得信任后里应外合才成功破案。
寥寥几句,概括全部。
难怪李海他们说他是立了功,破格录取。
脑海里划过男人清冷寡淡的脸庞,少年时的冷戾和现在的冷漠摇摇晃晃重叠在一起,组合成现在的沈俞白。
他的气质最适合不过。
满身清冷傲骨,黑漆漆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黑暗和孤冷,在他拳头下倒下的人数不过来。
可他偏偏背靠黑暗,站在了光的一面。
作为执刀救人的医生,顾知意见过手术台的冰冷,感受过无影灯的刺眼,感受过冷刃滑过肌肤的声音,还有嘀嘀嘀的生命体征。
更见过全身大大小小伤口需要缝合一个多小时的患者。
她明白有多煎熬。
更明白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挺过去。
顾知意掏出手机滑到通话记录上。
没有哪一瞬间能比现在还要想见到他。
作者有话说:【每次心中默念,我是亲妈,是亲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