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他叹了口气，侧开身让出。
沈俞白上前一步，抿着唇弯腰朝他微微颔首, 而后走到门口, 修长手指握住门把, 却顿在那里。
他转头看过去。
顾青山拎着暖壶朝打水房去。
逆着光，他的背有些佝偻，不似以前印象里的那样挺拔。
沈俞白慢慢推开门，朝里走了一步,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眸静静躺在那里，乌黑头发散在雪白床单上。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露了一节纤细手腕在外面，手背上还有针，吊瓶一滴一滴的砸向管壁, 顺着透明输液管汇入她的血脉里。
沈俞白心口猛地一痛。
李娅萍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有些疑惑地将他打量一遍, 轻声询问道：请问你是？顾知意没有睡得很沉, 听见声音慢慢抬起眼，看见沈俞白顿时笑起来, 眨了眨眼睛，你回来了。
嗯。
沈俞白把手里的粥递过去，低声道, 阿姨，我帮知……帮顾知意买的粥。
哦哦哦，李娅萍接了过去, 她又看了眼沈俞白, 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男人眉宇清冷, 尤其是那双黑眸，沉着深邃。
她把粥放在桌上，余光里看见顾知意的表情，一副小女儿作娇姿态，李娅萍身子一顿，想到昨天晚上的对话。
顾知意见他过来很开心，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沈俞白快步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住她，躺好。
好。
她也不挣扎，任凭他帮自己拿枕头垫后背，笑眯眯地望向沈俞白，你下午来接我是因为什么事？是小沈是吧？李娅萍敛去笑容，缓缓开口。
沈俞白点点头。
李娅萍没冷神情，但语气有些冷，她瞥了眼顾知意，忽略掉自家女儿拼命的使眼色，径直开口问道：当年我们两家做过邻居，一别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又长高了，都认不出来了。
是。
沈俞白轻声应下，侧身轻轻扯掉顾知意拽他袖子的手。
你和小意是不是在一起了？李娅萍开门见山直接问出。
沈俞白侧头看向顾知意，微微抿住唇。
还没等他开口，顾知意视线被他口袋里突出的东西吸引住，探身拿了过去。
是个红色丝绒盒子，看起来有些平平无奇，更像是个首饰盒。
她心头一跳。
慢慢解开盒子上缠绕的红线。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顾知意眼眶慢慢红了，撑着手执意要坐起来，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她仰头看向沈俞白，笑了下。
而后抬手拭了下眼角。
蓝白袖口被泪水浸湿一小块，可紧接着一滴一滴泪水溅落下来打湿被子。
顾知意轻笑，举起手里的东西看向面对自己的男人，眼眸闪亮，嗓音轻柔，什么时候得到的？沈俞白俯身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替她擦去眼泪。
之前破案得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风轻云淡的事情。
手边的眼泪滚落的越来越多，顾知意咬着唇推了他一下，沈俞白没防备，被她推到一旁。
顾知意把东西举起来给李娅萍，哭着说道：妈，这是沈俞白的二等功勋章。
金色耀眼的勋章在红色绒布里闪着点点亮光。
她垂下手，艰难勾起唇，飞快瞥了眼旁边男人，眼眸里多了丝责怪，更多是心疼，妈，你知道这是他怎么得来的么。
那年410跨境贩卖人口、器官案，他也在。
可是想要拿到二等功，顾知意咬着唇看向沈俞白，他要丢半条命才行啊。
这样的功绩是他用命交换的，现在他却打算把这枚勋章送给她。
顾知意只觉得心脏处绞在一起，疼的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丝丝攥着床单，忍着哭腔说道：妈，你信他真的变好了。
不对，她飞快摇摇头，泪滴顺着脸颊滑下。
他从来没有变坏过，他一直都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李娅萍惊讶地捂住嘴。
那场大案一度成为他们饭后茶余的讨论话题，人人都叹息逝去的英雄，唾骂痛恨那些犯罪分子。
她没想到曾经的少年也参与其中。
可他不是邪恶那一方的，而是正义的一方。
李娅萍张了张嘴，愣愣看向男人，他早已褪去稚嫩，到如今的稳重沉静，气质越发特别出众。
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们聊吧，我出去打点水。
说完她便快步走了出去。
沈俞白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人儿，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探身拥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道：都很久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嗯？乖乖。
顾知意抓着他的衣服呜咽，我也不、不想的。
但是、但是这时候可能激素可能波动比较大吧。
男人勾起唇被她逗笑，耐着心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后背，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又担心她哭得太狠伤身体，只能变着花样哄，我给你买了你喜欢喝的粥，等会儿尝一尝。
怀里的人摇摇头。
他继续哄，我有赵萌萌和李海的消息，你要不要听？这种八卦一出，顾知意立马转移注意力，她从男人怀里退出来，仰着脸蛋儿让他替自己擦泪，杏眸璀璨，要听的。
那先喝点水。
沈俞白轻笑，替她拿来水杯，放好吸管送到嘴边。
病房外长椅上，顾青山皱着眉头听完李娅萍的话，拍了拍大腿，重重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病房门打开，沈俞白从里面出来，他轻声带上门，朝两人点点头，叔叔阿姨，她睡了，我就先走了。
顾青山站起来背着手打量他一番，抬起手示意他过来。
你来，我有话问你。
沈俞白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外面长廊上，半垂在裤缝两侧的拳头慢慢攥紧。
俞白，你父亲怎么样了？顾青山背着手站在窗前，沉声问道。
挺好的。
顾青山回头看向男人，他半垂着眼站在自己面前，没瞧着多拘谨，可偏偏背挺得笔直。
还赌吗？我不会让他赌的。
俞白，你也知道小意脾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认死理觉得你是她的良人，顾青山苦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微微扬起头看他，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必须为她的未来考虑。
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后半辈子跟着你吃苦受罪，她选择医生这个行业我已经很心疼了，总不能这辈子再让我心疼。
沈俞白点点头，嗓音低沉，我能理解的。
顾青山叹了口气，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很早。
你知道她当年回南关医院实习的原因吗？顾青山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沈俞白抿了下唇，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咬着牙艰难开口，是因为我。
长廊外人群一茬一茬的过去，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倔强的青松，静静地立在那里。
那你当年在哪里？顾青山忍不住上前一步。
当初顾知意执意要回南关实习的时候，他们都不同意，更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有什么吸引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现在顾青山明白了，是因为人。
割舍不断的人。
面前男人始终垂着眼眸，睫毛挡住他的情绪，只是神情越发悲伤，他这次终于抬起眼眸。
眼尾泛着红，黑漆漆的眼眸越发深邃，他动了动唇，阿叔，我当年。
沈俞白垂下头轻嗤，我当年在病床上爬不起来。
顾青山愣怔住。
刚才李娅萍和他说的时候，他也只是想到了那年的事，更没想到那年他刚毕业可能，就被指派到那么重大的案件中。
就像是蝴蝶效应。
蝴蝶扇了下翅膀，让他们的命运从此开始改变。
他没法想象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是怎么熬过一次又一次的抢救和高危，更无法体会到他的痛楚。
警察这行业，太难，太难。
偏偏沈俞白选了这行。
罢了，顾青山摆摆手，笑了下，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应该感到骄傲。
沈俞白抿了下唇，再开口声音早已沙哑，阿叔，我爱顾知意。
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对她好，不让她吃苦，也不会让你们二老担心，要是你们不放心，可以去我单位投诉我。
他退后一步，站直，朝着顾青山敬礼。
顾青山别过眼去，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侧身避开，摆摆手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专门进了病房。
沈俞白在门口站了会儿，刚想离开，外套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喂。
沈队是我！梁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沈俞白转身快步往外走去，发生什么事。
梁珂张了张嘴，抬头看向亮起来的红字，眉头紧紧蹙起，老大，阿叔横穿马路被车撞了，在三院这边抢救。
男人身子一顿，继而步伐越来越快，他挂断电话按下电梯按键。
电梯没有上来。
他转身朝楼梯间跑去。
黑色吉普车飞快驶出停车场。
梁珂不知道在手术室门口待了多久，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站起来，还没说话眼眶先红了，指了指手术室，沈队，是我们的人执勤返回时候碰上的，当时120已经拉走了，我跟着来的。
听医生说情况有些不乐观。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急匆匆的往外走去，沈俞白往前挪了一步，请问，沈堂庆怎么样了？护士飞快瞥了他一眼，人已经奔跑出去，还在抢救。
沈俞白缓缓弯下腰撑着膝盖喘了口气，而后坐在一旁椅子上。
看着护士进进出出几次，而后看到医生出来，站在门口喊人，他站起来，趔趄了下，走到医生面前。
那医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沈堂庆家属吗？我是。
患者送来的时候已经到处器官衰竭，车子从他背后碾压过去的，速度快，重量也重。
我们也尽力了，请节哀。
梁珂忙扯住医生的袖子，低声说道：医生，你们再给救一救吧。
医生摇摇头，送来就已经很严重了。
整个手术室电门缓缓打开，护士推着平台车慢慢走出来，沈俞白掀起眼皮望过去，只瞧得见白茫茫的白布。
死者家属确认一下身份。
他走上前抬手，缓缓拉开白布，一张熟悉苍白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样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俞白眨了下眼，轻笑声，他掀开白布，推了下沈堂庆的肩膀，哑着嗓子，走啊，赌玉么。
躺着的人一动不动。
拳头紧紧攥起，沈俞白仰起头眨了下眼，退后一步。
平车从他面前缓缓驶过。
手里的车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顾知意睡了很久，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她觉得口渴，便坐起来喝了口水。
李娅萍刚好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她醒了笑着说道：刚去你们办公室热了粥，你醒了正好喝一点，你们主任说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妈，小白呢？顾知意看向她身后，空无一人。
李娅萍抿了下唇，被你爸叫出去说了两句话以后就再也没人影了。
顾知意点点头，接过碗喝了一小口，是她喜欢的，她又喝了一口，没事的，他应该是有紧急任务。
你说以后你自己可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顾知意不以为然，埋头又喝了口粥，那您说，我平时一个紧急手术就给喊走了，他怎么办？李娅萍说不过她，又给添了勺粥。
吃着吃着，顾知意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揉了揉胸口，还是闷得伤，便转身想要下床。
妈，我去趟护士站。
说着她穿着拖鞋直奔护士站，值班护士认识她，见她过来打了声招呼，顾医生，该不会来夜查房吧？顾知意摆摆手，我有点心慌，你帮我拉个心电图吧。
护士一听连忙去推车，让她赶紧回病床上。
心电图的纸片出来后，顾知意坐在病床上有些纳闷，一切正常。
她实在闷得慌，便去走廊那里溜达，想了会儿，她掏出手机给沈俞白发了条微信。
【在忙吗？】那边久久没人回复。
她咬着唇看着那条消息，而后又找到梁珂的微信。
梁珂回复很快。
顾知意松了口气，指尖快速跳跃，你知道沈俞白在忙什么吗？对话框顶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她背靠着墙静静等了会儿，听见提示音后拿起手机。
对话框里寥寥几个字。
顾知意却觉得心像是掉到了无底洞。
她心乱如麻，快速翻找到沈俞白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
无人接听。
顾知意又打了一遍。
铃声响了很久，电话那头被人接通。
小白。
顾知意轻声喊他。
那头无人出声，可她却觉得悲伤被蔓延过来，顾知意红了眼眶。
知知。
电话那头男人声音嘶哑低沉。
她忙回答他。
我在。
你知道么。
我没有爸爸了。
也没有妈妈了。
顾知意转过身去看向窗外，夜空寂静，天上的星星却很亮。
她轻声说道： 不会，他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了。
沈俞白，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说：必须再表白一次：他从来没有变坏过，他一直都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