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奋之中, 元灿霓不知不觉跟着商宇停在大套间的门口。
商宇忽然问:你要不要换到三楼套间?元灿霓惊讶眺望房间内部。
初来乍到时参观过这个套间,没摆进房主的私人物品,像个宽阔的样板间, 只有艺术感, 没有人情味。
可商宇卡在门内,脸上明摆着外人勿入的标签。
她的目光犹豫巡睃,这、里面吗?只有一张两米大床,他又住哪里?商宇嘴角抽了抽,绕过她身侧示意对面那个小套间,破除误解:那边。
元灿霓扭头, 可是跟楼下格局一模一样。
商宇往走廊窗户示意,你不是喜欢登高望远吗, 三楼可以看见燕灵湖。
首次参观时她不好意思挑三拣四, 他让选套间便就近选了二楼。
如果他随口说房间, 她就会选只能使用公卫的客房。
当时夜晚, 看不见窗外风景。
入住以来经常加班,再大的房子也只是歇脚的宿舍,没有闲心到处逛。
她还真不知道三楼可以看湖。
真的啊……绿植掩映, 别墅为缀,燕灵湖辽阔的湖面微波粼粼, 规整又自然。
只听商宇又说:房间很多, 每一间都有不同的天际线,你喜欢住哪里就搬哪里, 腻了再换。
元灿霓故意瞟了一眼他大套间。
这间肯定除外。
商宇没错过她的小眼神,你想什么?住三楼也好, 夜间你要有什么急事, 叫一声我就行。
她不喜欢搬来搬去, 每间房虽然都有床铺被席,但没有自己的味道。
元灿霓当晚便先搬床上三件套,套间隔音效果良好,压根听不到商宇的动静,说互相照应只是客套和心理安慰。
冬意渐浓,昼夜气候变幻莫测,感冒人群增多,元灿霓穿梭在办公室都能听到咳嗽吸鼻声。
往年仗着年轻底子好,从未关注过流感季,今天身边多了一个病弱人士,自然就上心多加预防。
没想到商宇还是中招。
白天有个新来的偏瘫大爷一直在咳。
他好像特意解释给她听,暂时症状轻,嗓子疼,体温危险升到37℃,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飙升。
洗过澡,元灿霓穿着夏款睡衣,用鹅绒被裹成一条鱼册,跑去敲商宇的门。
笃笃。
哥刚溜到唇边,复又机警咽下。
睡了没?怎么了?嗓音给感冒堵的有点模糊。
我能进去吗?推门。
不知他习惯还是忘神,门没反锁,元灿霓一拧即开,大摇大摆闪身而入。
商宇洗澡出来眩晕口燥,坐床沿刚喝下水,瞥一眼门口,差点喷出。
家里进了一个充气广告人,迈着鸭子般的笨拙步伐,大喇喇跌坐沙发。
好了,我今晚就睡这里!元灿霓伸出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摆好抱枕,歪头平躺。
半晌,商宇挤出几个字:干什么?躺姿也没妨碍她一本正经,怕你半夜不舒服,喊不到人。
重逢的颓样太过深刻,元灿霓可不敢拍胸脯说,如果他再次发烧,她会比许卓泓还镇定。
你要喝水什么的,吱一声就行。
商宇望住她,元灿霓也一瞬不瞬,甚至煞有介事点点头。
若是流露些微怀疑,都对不起人家纯洁的革命情谊。
狼王伤残,小羊羔都敢来狼窝示威。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放心。
元灿霓打好腹稿似的,不等他搭话,宣言一波接一波。
是,我担心你谋害亲夫。
商宇还直愣愣坐着,看着她窸窸窣窣调整睡姿。
能开玩笑,说明精神不错。
元灿霓稍稍宽心,嗤一声,小心半夜签了不明不白的卖身合同。
商宇把双腿搬上床,盖好被子,淡嘲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回收破烂了?元灿霓的心就像一钢盆待售的冰激凌,不但哇凉哇凉,还迟早被挖空。
听不得他自我厌弃,她正经道:我可是当铺掌柜,收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关灯。
开关就在床头。
你顺手关一下。
不是说我吱一声就行?元灿霓装冬眠。
商宇拖腔拉调,我是病人。
你不要诅咒自己。
元灿霓只好起身,依旧裹着被子,臃肿迟缓挪到他床边。
乍然撞上他的眼神,差点找不到开关。
睡姿缘故,他似乎卸下平日矜持,美感显出一种邀请姿态,格外脆弱、蛊惑和易于侵犯。
光线昏昧,情绪暗涌,过电般的微妙以视线为载体,流淌和浸润他们。
商宇的精神没截瘫,对自己的认知仍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体温飙升,口干舌燥,却不能怪病毒。
他强迫自己压低视线,撞上她不太风情的着装,格格不入的滑稽感终于破坏了这一刻的旖旎。
你怎么总是卷着被子?我里面穿短的呀。
对抗欲望消耗不少精力,元灿霓声音发虚,幸好,随即而来的漆黑淹没她的窘态,凭借印象跑回了沙发。
她的冰激凌心脏好似热化了,融出一滩难为情的糖水,黏黏腻腻。
黑暗蒙盖了眼前的画面,脑子却勾勒出她话中内容,鲜活而绮丽,商宇无措调整呼吸,中了要命的病毒。
你不舒服吗?元灿霓似听见重感冒般的喘息。
没有。
又正常了一点。
其实茶几上有一个遥控器。
男声冷不防补一句。
元灿霓欠身,茶几上果然亮着零星黯淡荧光,应该就是遥控的夜光按钮。
你这人!晚安。
简单的两个字似夹着淡笑,平和又安定,让人可以期待一个怡然长夜。
沙发坐垫往靠背带着一点点自然坡度,躺着就往靠背滑,不太适宜睡觉,元灿霓怎么调整都像被夹着,宛如准备包合的饺子馅。
你不舒服吗?商宇捡了她的台词。
还行。
她在温暖的蚕茧里动了动,别扭又诚实。
你要不要、过来,床挺大,沙发没那么舒服……距离稀释了话里的感情,元灿霓分辨不出客套与诚意占比多少。
如果商宇是个生龙活虎的男人,也许她会矫情婉拒,暗示他再接再厉,希望用执着而不是冲动来打动自己。
他的欲望和双腿禁锢在轮椅,热情生了锈,动力漏了油,仿佛一辆破旧不堪的车等待报废,只有他人主动敲打,才会发出回应沉闷的声响。
商宇心平气和的要求显得难能可贵。
元灿霓按亮手机电筒,趿着粉绒绒的拖鞋,绕到商宇的另一边,将他那床被子推到中分线,潦草给他掖好。
她蹦上去,半夹着被子,欠身忽然探了下他的额头。
商宇定住,跟瘫了似的一时没偏头。
她像温感迟钝,盖住他的额头许久,另一手贴着自己,静静比较。
两条胳膊挤出被窝,肩膀跟着暴露,蕾丝吊带宽大的V领倾泻而出,带出一股晃动的空荡感,可底下明明充盈出暗暗尖角。
商宇立刻偏开脑袋。
元灿霓像自言自语,好像温度还降了一点点。
以前芳姨教她,如果掌心不够灵敏,就用额头对着额头,立刻感觉温差。
颈部受凉,她拉过被子掩着,可不好凑过去贴他额头。
为什么穿那么少?他似有薄恼。
元灿霓躺好,熄了手机灯。
我一直这样啊!你没试过吗,冬天光手光脚在被窝里划来划去,特别舒服。
就是早上起床有点困难。
尤其当躯体和被窝有温差,既感受到冰火两重天,也能体会两者趋于同温时微妙的融合感。
她好像不小心踢到商宇,立马讪讪停止划水。
两米大床并没想象中那般宽……不知道他是否能主动翻身,或者得搬一下双腿。
床垫比沙发舒服,床友也没有像靠背夹着她,但不适感有增无减。
毕竟是第一次跟异性同床,虽然异被。
谁知道她半夜会不会扯被子。
商宇呼吸不像入睡,她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你会打呼噜吗?商宇反问:不打,你打?也不啊。
谁信。
元灿霓嗤声,婧婧可以帮我作证。
商宇语调复原,闺蜜给你面子。
她嘴快:前男友也可以作证。
商宇没了声。
气氛比一室的漆黑凝重。
我住院手术的时候他陪床啊。
再怎么解释,元灿霓都像此地无银,索性反诘:你有几个‘证人’?很多。
就知道……元灿霓瘪了瘪嘴,侧卧背对他。
越往深处琢磨,越像感冒中招,鼻腔湿润发涩,还透不过气。
她故作粗重吐纳,掩饰湿润的吸鼻声。
你感冒了?声音转了方向,商宇可能扭头,漆黑中注视她的后脑勺。
我好得很。
甚至不觉得意外。
她的执拗在他身上刺激出等量的笑意。
商宇说:难道你高中时候没有几个室友?……元灿霓又转回身,只能朦胧感觉到他的侧脸。
哪不对吗?商宇正儿八经。
……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
元灿霓套话失败,只能压抑住好奇。
谁知道你想着谁。
商宇的调侃中掺杂不容忽视的质问。
元灿霓见好就收,到底谁不打呼噜,过了今晚就知道了。
晚安,早点睡。
商宇说没再接话。
深夜凉意悄然降临,冷却了蠢蠢欲动的热情,元灿霓只当又陪了一次床,眼皮渐重,沉沉睡去。
商宇的杂念随波逐流,浮萍一般,随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渐渐平息,终于换来睡意。
元灿霓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商宇应该在用辅助轮椅练习站立。
她拾掇完毕下来,阿姨刚好给他们端上早餐。
元灿霓偷瞥他一眼,咕哝道:看着脸色不错,我就说我不会打呼噜。
是啊,商宇端起牛奶杯,似笑非笑看着她,我看你睡得挺好,说好的照顾我,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元灿霓脸颊发烫,羞赧道:那你可以、掀我被子,肯定能冷醒我啊。
她等着他抱怨,有这功夫,他都可以自己下床办事。
但商宇顿了顿,垂眸拉了下唇角,淡声道:骗你的,我也一觉睡到天亮。
撞上她探究而狐疑的眼神,反而不敢直视,只能仰头举杯掩饰。
身体真好了?元灿霓将信将疑。
没事了。
那就好。
元灿霓心思一转,得寸进尺:周六晚一起看电影,行不?原以为念着同床之谊,商宇应该会答应。
岂知人家干干脆脆。
不行。
元灿霓垮着肩膀,真不去吗?给你的卡怎么一直不用?商宇从来没收到过账户变动的短信。
元灿霓狠狠叉起那根阿姨的家作烤肠,当作他的手指大咬一口,周末就去刷,把你的钱都刷光光。
元灿霓说到做到,等商宇结束训练回到燕灵湖,才垮着挎包,大摇大摆在他眼皮底下出门。
她真的订了两张票,还打算给商宇买件衣服,或者什么实用趁手的东西,毕竟人家没收她房租。
不过另一张票是姜婧的。
她在影院前厅等人,零食套餐还没买,怕人还没到,热饮先凉。
「出发了没?」元灿霓给姜婧发消息,仰头盯着菜单琢磨等下点的套餐。
「要命,老师要抓我去饭局。
」姜婧还在规培,没什么大任务,但外形出众,经常会有一些政治任务,比如跟着接待哪个大领导。
之前都是大白天在医院,她没什么顾虑,饭局还是头一回。
「一定要去吗?」「老师的面子不敢不给……」元灿霓不好直接问是否正经饭局,怕亵渎医生的学术信仰,显得她过于狭隘。
「没事,电影我们以后再看。
你在群里发个饭店定位,朝哥今晚清闲,让他去接你。
」姜婧发来一个可怜巴巴的拥抱。
「还是霓霓最好,下次一定到。
」元灿霓默然一笑,目光从双人套餐转到单人套餐,刚点单,便听有人唤她全名。
程序组的同事齐帆向她走近,看了很久背影不敢确定,还真是你,一个人?元灿霓笑道:约了朋友,还没来,估计要迟到了。
你也是来看这一场?齐帆点头,看来跟我这种孤家寡人不一样。
元灿霓没多解释,你喝什么,我请你。
每天都跟你催进度,估计你们组都好烦我了。
哪里,我们组那些单身狗,巴不得你多过来,齐帆只点饮品,刚好和元灿霓凑成一个双人套餐,便抢着买单,我请你。
别,元灿霓拦了一下他手机,掏出自己,微信竟然无网络,幸好她眼疾手快摸到了银行卡,用眼神说服收银员,刷我的卡。
齐帆只笑笑,没再争。
元灿霓以为递的工资卡,第一次密码输错,才醒悟——竟是商宇给的那张。
密码是什么来着?两人生日?不对,关系还没到连体的亲昵。
元灿霓顿了下,试了的出生年月日,又错了。
齐帆默然不语,成全她的风度。
幸好第三次成功,总算没锁住。
这张卡不常用,差点忘记密码。
元灿霓潦草签下商宇的名字,悄悄舒了一口气,顺便问齐帆借热点冲话费。
两个人各自端着吃食按票寻座,没想到竟然连座。
元灿霓刚才没说朋友跳票,就是担心要跟同事坐一起。
工作和生活并行在两条轨道,她很少跟同事私下约见,所以知道她是本地人的不多,她的身份证号是邻市的,所以一直默认是那边人。
这下齐帆正好坐到她旁边,真是无处可避。
齐帆笑道:还真有缘。
元灿霓挤出笑,是吧。
看来新人训练营上的那一抱真的抱出前男友的错觉,不然如何解释这不尴不尬的氛围。
元灿霓只能把爆米花放到两人间的扶手上,爽快道:吃。
齐帆给面子拿了几颗,后面基本是元灿霓有一下没一下掏着。
齐帆的可乐放在两人间的杯座,中途元灿霓懵懵懂懂捞错了杯,触及他的手背,吓得立刻收回,差点撞翻爆米花。
忽明忽暗,四目相对,完蛋,前男友的错觉有增无减。
她极力压低声:拿错。
齐帆淡然一笑。
片子很精彩,元灿霓却如坐针毡,烦躁不已。
散场,齐帆一起收齐垃圾,意味深长扫一眼她另一边的空位,看来你朋友很忙啊,一直没出现。
嗯,她是医生。
等人散得差不多,元灿霓才领着齐帆离场。
离开影院,往商场出口,路过蜜饯摊位时,齐帆让她等一下。
然后带回好一包内容繁杂的东西,直接塞给她,我看你们组经常有这种小零食,你带回去。
元灿霓只能接受投桃报李。
有人来接你?齐帆得到肯定答复,了然点头,那,到家给告诉我一声?她随口应过。
-虽然没出门逛街,自元灿霓离开那一刻开始,商宇一直在刷购物平台。
人家好歹照顾他一晚,总得表示感谢。
大半晚看下来,商宇依旧一筹莫展。
他放下平板,不知不觉走神。
当年跟元灿霓相处,从来没有这般束手无策。
以前他占了便宜,正巧在元灿霓物质匮乏时出现,随意抛洒小恩小惠,她都会感激涕零。
他自忖没有施恩的高姿态,每一刻都用了真心,但元灿霓对似乎怀着报恩的感情。
现在她能自食其力,物欲不强,彼此又存在关系断层,少了八年的交流,商宇实在拿捏不准她的喜好。
他搜了一堆参考,从适合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到给女朋友生日惊喜,渐渐发散成结婚十周年完美庆典。
康复训练都没这般烦恼!尤其当收到银行卡在电影院商店的消费提醒,商宇像遭到明晃晃的挑衅。
他只能求助经验丰富的好友。
「给我推荐些适合送人的礼物,实用性强的,不要大件。
」许卓泓发回语音,比文字冲击性更为强烈:送给你老婆?花了3秒钟,商宇才把陌生的称呼和元灿霓划上等号。
「嗯。
」「但她好像要先给你送礼物。
」那股直立行走的喜悦又在捣弄人。
商宇往轮椅扶手撑肘托腮,好一会才能抹去唇角淡笑。
许卓泓直接甩两张截图过来,第二张明显是第一张聊天记录里的原图。
商宇下意识先点开第二张。
电影院散场,灯光亮堂,C位的这一排座位走得只剩下一男一女,男人一手拿着塞了可乐杯的爆米花桶,一手接过女人递过的另一个可乐杯,显然是熟人间一起收垃圾。
商宇的眉心拧出沟壑。
再点开第一张图。
15个人的燕灵湖老司机群聊,元进凯发了电影院的图,附上一句话:「哈哈,新婚危机。
」底下有人附和:「凯哥,你姐太牛逼了吧。
」可不是么。
商宇冷冷熄了屏幕。
作者有话说:虽然有时小红花不亮,看着像断更,其实开文天数和章节数基本能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