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10点, 元灿霓回到燕灵湖别墅,意外发现客厅还堆着一个活人。
你怎么还不睡?商宇凝眉冷漠道:电影好看吗?口袋手机一震,她掏手机随手带出两张小票, 鸳鸯蝴蝶一样缠缠绵绵落在轮椅前。
是电影票的存根。
元灿霓捡起扔垃圾桶。
手机屏幕显示齐帆的消息:「我到家了, 你回到没?」元灿霓顺便从屏幕上简短回:「刚到。
」你能一起看就更好。
她握着手机说,前面停顿明显,后面衔接流利,实在令人生疑。
那不变成电灯泡了吗?商宇目光定在垃圾桶的两张票,哪怕它们已经入土为安。
元灿霓不得不跟着扫一眼,本来要跟婧婧一起, 她临时有事放我鸽子。
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被放鸽子的一天。
他的脸上找不到往事的痕迹, 只有淡嘲和郁气。
任谁看到同伴外出玩乐, 自己却软禁在家, 都无法豁达。
关禁闭的滋味元灿霓了解得比谁都深刻。
斗气的冲动淡了些, 元灿霓遗憾道:是啊,浪费一张票。
然而商宇却未停止怄气,酸溜溜冷冰冰, 甩出一句:不是跟同事看得挺开心?元灿霓睁大双眼,嘴巴微张, 僵了僵:你怎么知道, 谁告诉你的?商宇冷笑:那句话怎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元灿霓无奈道:碰巧跟他票连在一起, 我有什么办法。
还真是一起啊。
手掌轻砸轮椅扶手,他没意外, 只是自嘲中藏着恼火。
他要一个说法, 她也要一个答案。
谁告诉你的?——元进凯?除了他没人大嘴巴。
商宇的眼神泄底答案。
元灿霓半点不意外, 以元进凯的编排能力,她只是跟某男出现在电影院,他得添油加醋成然后去酒店开房。
以前她捉襟见肘,没有余力计较,当年的圈子也没剩值得她在意的人。
时移世易,她一口气怄到现在,做不到不了了之。
还真是他啊!他在哪看到我,跟你说了什么?商宇的坐骑太惹眼,灵活度自然不及双腿,应该不会亲自跟踪,或者偶遇。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与世界保持联络只有一种方式。
元灿霓盯着他腿上的手机,示意他:让我死个明白。
商宇垂眸默然片刻,捡起手机解锁。
刚才两张截图尚未退出,新婚危机四字分外刺目。
照片取景角度在她的后排。
这人也真是,看到我也不上来打个招呼。
这回元灿霓只有牙痒痒的份,严格来说,截图中元进凯并没有颠倒黑白,只是妄议一句。
她将手机还给他,撇了撇嘴:你要跟我去就好了,人家知道我已婚,就会躲远远的。
商宇凉薄道:看来你的好同事还不知道,你没嘴?普通同事,又不介绍对象,不会特意关心婚没婚啊。
我们同事都是休婚假前发喜糖,大家才知道结婚了。
是,怪我没给你机会发喜糖。
元灿霓一直站着跟他说话,手腕套着一个潮牌店的纸袋,挠了挠左手发痒的无名指,纸袋跟着窸窸窣窣。
我说的别人。
本该戴婚戒的地方空荡荡,给她挠出一抹红印,可真是司马昭之心。
商宇灵光一闪,可还是撇开眼,装没看见。
你是不是忘记婚前我说过,厌恶别人看我戴绿帽,我能给出多少,也能收回多少,甚至更多。
元灿霓瞠目结舌,霎时停止挠痒痒,扬声道:不就是用你的卡刷了56块钱的双人小吃套餐吗,还你就是!她脱下纸袋甩沙发角落,转身电梯也不等,直接跑楼梯上楼。
你还点的双人套餐?!商宇的声音跟隐形的圈套,绊了她一下。
元灿霓少时爬高蹿低,身怀跑酷绝技,商宇坐着笨拙的大铁马,哪里是她的对手。
轮椅往前转了半圈,又僵住。
没一会,跑酷美女风风火火赶下来,All in似的,啪地往茶几上拍一把现金,5块、10块,还有1个1块硬币和他那张银行卡。
手机欠费刷不了付款码,临时借了一点,以后不借了。
她瞪他一眼,气鼓鼓跑回楼上。
你!回来!他能是这个意思?!元灿霓足音全无。
人直挺挺躺在床上,粉绒绒的拖鞋甩得东一只,西一个,跟别墅里赌气的两个人似的。
竟然不知道先埋怨元进凯多管闲事,还是商宇口不择言。
如果没有证据确凿的电影院照片,元灿霓大概会矢口否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甩锅。
反正元进凯不是第一次栽赃她,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初中那次关禁闭释放后,元灿霓被分派了新任务:以后跟着芳姨做家务,周末家里的地都是她拖。
女孩子不会做家务,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元生忠经常挂在嘴边,并开始恐吓她,以后的生活费一分一毫都要记账,让她长大后还。
芳姨心疼她,只让她拖地上三层,地下两层自己负责,反正元生忠不会拨冗视察地下两层,或者等东家不在家,抢着干完活。
没多久,元生忠在二楼走廊的必经之路打滑,摔了屁股,当时无大碍,只是生疼生疼的。
他从地上撑坐起来,还想甩元灿霓一耳光。
别人都是隔代亲,元生忠对她是隔代恨。
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成功避开。
元生忠破口大骂她一点小事都干不好,地上怎么留这么一摊水。
元灿霓为自己辩解:我拖干净了,是元进凯洒的水。
元进凯鬼哭狼嚎,你污蔑我!你就想摔死爷爷!胡闹!元生忠大喊,一把年纪可听不得那个字。
元灿霓指着天花板上摄像头,不信你可以查监控,我明明拖干净了。
元生忠呵斥:看到湿了你不会拖干吗!她当然没看到。
即便看见,打扫时间已过,她才不会回头检查。
这是在安全范围内能做到的小小反抗。
元生忠还想追着她打,但哪里跑得过瘦弱灵活的野猴子。
监控还元灿霓一个清白,但没人在意她是否清白,清净的日子没能回来。
没多久,元生忠股骨头坏死,英年早瘸,从此和拐杖日夜相伴。
元传捷把元进凯骂了狗血淋头,元生忠还无奈护着。
只有芳姨自始至终相信元灿霓,他们家这个崽从小就很坏,以前还抢尹朝的玩具,打过尹朝。
这是芳姨说过的最严厉的东家坏话。
次日一早,商宇手中把玩着那张银行卡,腹稿反复斟酌,手机看了几次,到点元灿霓还没下楼。
商宇让阿姨去叫一下人,怕她上班迟到。
东家,太太已经一早吃过早餐走了。
阿姨端上来确实只有一人份的早餐。
商宇一顿,我刚还听到文叔的声音?是,文叔还在家,太太不让他送,说骑共享单车到地铁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出息了,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能摆谱。
熬了一个白天,商宇就坐在车库入口边的健身房,直接叫住元灿霓,慢一秒人家就直接乘电梯从地库上二楼。
给你个小东西。
桌球台上,巴掌大的深蓝绒面盒子像苔藓上冒出的黑礁石,商宇推过去。
元灿霓视线交替,吃惊落在他脸上。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商宇眼神不解,嗯?元灿霓指了下,平白无故送小礼物。
商宇反思过昨晚的冲动,多说多错,才导致不欢而散。
他用沉默卸下她的猜疑,元灿霓也静静取过盒子,打开——黑色绒面嵌着一对钻戒,灯光之下,宝石璀璨,戒臂生华。
元灿霓一颗心好像也被镶爪紧紧扣住,无处可退。
下巴微扬,似迎接灯光,她伸手,五指微张,同时递回盒子。
你帮我戴。
商宇两边都没有接,你没手吗?没有。
她凝固成展示架,一动不动。
……手和盒子执着地往他眼皮底下递近。
戒指当然都是别人帮带,来呀。
商宇没辙,订下戒指的那一瞬,等于同意圈住彼此。
他取出女戒,捏紧戒臂,没托她的左手,就直接套进无名指。
几乎没碰到她,只偶有无可避免的擦蹭。
凉意细弱,丝丝痒痒,转瞬即逝。
元灿霓垂眸端详,屈了屈无名指,银光闪烁,戒指摇晃,不至于像呼啦圈,但依旧过大。
款式是千挑万选,尺寸只能闭眼瞎猜。
商宇首战折戟,不由讪讪。
没想到你的手指这么细……戴中指?元灿霓勾了勾对应的手指。
谁跟你说婚戒戴中指?元灿霓追击:你陪我去店里现场调一下,行不行?不行。
她早已对此二字免疫,置若罔闻,左手手背举到灯光下端详,状似自言自语。
说了是婚戒,难道要我一个人去?啊,原来新婚危机是真的……商宇无奈瞟她一眼。
元灿霓撒娇式推胳膊,答应我吧。
——我帮你戴,看看你的要不要调。
商宇抠出男戒,利索套自己无名指上,毫无意外刚好合适。
你可以买之前量一下我的手啊,我教你,这样——她搁下空盒,右手插进左手指缝,扣了扣。
就量好了。
元灿霓早过了无知单纯的年纪,可依旧一脸沉浸式娇憨,令人耻于怀疑她别有所图。
好像真的只在教学,不是找借口跟他十指相扣。
商宇已迈过昨晚那道生死门槛,心情舒畅,骄矜复位,懒散揶揄:你很有经验。
元灿霓险些踩坑,立刻辩解,免得节外生枝。
我没买过,随便说说。
她低头取出戒指,物归原处。
两人之间横亘着八年的空白,说对她过去一点不好奇,那是假话。
商宇总情不自禁设陷,卑劣地想套出一些信息。
感情讲究循序渐进,过程令人煎熬,他们显然不到促膝长谈的程度。
他只能转换话题,巩固好不容易的和平。
跟你商量个事,这个健身房我想改一下,台球桌去掉,换成平衡双杠、脚踏车之类的康复器材。
元灿霓比谁都希望平和,你决定,我也不会打台球。
商宇认真说:当然要跟你商量一下。
这也是她家。
好吧,元灿霓竟对他的潜台词有七八分把握。
-次日晚上,商宇践行诺言,陪去她珠宝店调戒圈。
过程很顺利,大概因为两人衣品和气质出众,身旁又伴着一个保镖式魁梧的中年大叔,即便多了一副轮椅,也没人敢低看几分。
柜姐甚至煞有介事躬身,尽可能配合商宇一米四几的视线,对着元灿霓则一口一个太太,满口溢美之词。
这趟下来,不仅解决了戒圈,还多入了一副耳坠。
元灿霓故作嫌弃道:男人看到美女就是容易失去理智,捂不住钱包。
商宇不咸不淡接茬,是啊,天天看着家里的,说不定没多久就倾家荡产。
乌鸦嘴!元灿霓又轻推一下他胳膊,比之前多了几分大胆的亲昵。
商宇夹着那张银行卡往她手里送,用不用是你的事,这是我的诚意。
诚意二字甚至比卡里的数额更要珍贵,肺腑之言如此直白,元灿霓却之不恭,暂且接下。
她趁热打铁,周末跟婧婧和尹朝约了去野生动物园,我来宜十几年,还从来没去过,你陪陪我吧,行不行?话里的感情与渴望都很真挚,商宇只能辜负,瞬间切换回油盐不进的状态。
不行。
怀柔之计行不通,元灿霓还是走为上策,周末早上大喇喇跟他挥别。
距离缘故,婚戒的光芒杳无踪影,元灿霓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族,了无牵挂跑了。
商宇还穿着睡衣,在健身房适应新的康复脚踏车。
约莫半小时后,一个不常见群聊浮到聊天列表顶端:火锅群(5)。
顾名思义,上次聚会分享完各自手机照片后,没再有人聊天。
这次,尹朝发了三个人在动物园的合照。
他在中位靠前举自拍杆,元灿霓和姜婧在后,各秀着茶饮。
照片没什么构图感,镜头像出警实录似的随意,但画面热热闹闹,令人生羡。
尹朝好像只是为了声明立场,照顾某人的心情。
许卓泓给了一个大拇指。
如果元进凯又撞见这一幕,肯定开恶劣的玩笑:左拥右抱,齐人之美。
脚踏车本就是被动模式,这下,商宇全然忘记双腿,由车带动,木然踩动,焦点都集中在手机上。
在他看来,照片就是炫耀,甚至赤_裸裸的激将。
不知道幕后使者是谁,对方无疑成功了。
商宇按停机器,挪回轮椅上楼找衣服。
他的衣服冷色系居多,设计简约而纯粹,不会有大片图案。
衣柜一挂灰黑蓝三色的衣服中,一抹白色极为醒目。
商宇撑下这件兜帽卫衣,左胸一方块墨绿色的图案,对他来说潮感过分。
便问阿姨:衣服是不是放错了?阿姨只扫了一眼,把烘干叠好的衣服送进衣柜,没有啊,太太说是你的。
新衣服来着,我看袋子放在沙发上好几天,特意问过她,然后才洗了。
商宇隐约见过卫衣牌子的纸袋。
吵架那晚,给甩沙发上。
他不经意摸了下戒指,给许卓泓打语音电话:到动物园转转吗,十来年没去,在家闷发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