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姜婧见面约在医院附近一个咖啡厅, 许卓泓本想订晚餐,却被告知晚餐早已有约,只能赶个下午茶。
又跟尹警官?故意的称谓略显嘲讽。
姜婧似乎没听出来, 和悦笑道:对啊, 他也跟我们医生一样,休假时间跟你们不一样,不固定,难得假期碰到一起,就约个饭,看个电影。
许卓泓酸溜溜地哇哦一声, 听着好像约会,什么时候也能给我排一个档期?姜婧白他一眼, 我怕你的档期比我们的排班表还满, 安排不过来啊。
许卓泓笑, 当然是姜博士的优先级最高。
最闲的就是我了。
商宇啜一口咖啡, 自嘲道。
姜婧说:怎么霓霓没一起过来,还在加班吗?之前许卓泓给商宇出一个馊主意,没跟姜婧直说为了元灿霓的事, 以复健为托词,不然怕打草惊蛇, 连姜婧也不愿意见他。
涉及专业领域, 姜婧没有拒绝的理由。
商宇看了许卓泓一眼,无奈摇头:闹了点矛盾, 人没在家。
啊……姜婧终于醒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们最近没有见面, 也没听她提起。
所以他找错了说客。
商宇碰壁, 神色明显一顿, 幸好还有一个主题来掩饰。
没事,来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还有哪家医院康复科比较好,我现在好像进入平台期,一直没法突破……商宇确实说了实话。
有些人突破平台期就能继续接近正常的阈值,而有些人的平台期成了极限。
姜婧纳闷,半谦虚道:你家做医疗器材,应该这方面消息比我灵通。
我一个搞口腔的,这是班门弄斧了。
许卓泓抢着恭维:姜博士说笑了,就凭你的校友平台,这点小事哪能难得倒你。
商宇以前不是没见过许卓泓跟女孩子调笑,倜傥风流,潇洒自如,一般没怎么被热烈追求过的女人哪里受得住这般撩拨。
但许卓泓第一次对着他们共同的熟人怀春,还是商宇学生时代钦佩过的异性同学,一时狗态毕现,技巧全无,莫名有种真诚的滑稽感。
也许许卓泓看他在元灿霓面前也是这副狗样。
姜婧从小到大就是学霸,听惯了夸奖,对许卓泓的马屁无动于衷,正儿八经给商宇排忧解难,我咨询了一下我在康复科的师兄师姐,你现在所在医院在市里最好……然而宜市的医疗资源在同等城市中属于老幺,全国康复医学名列前茅的医院最近的一所在省会,也是住院制,每周五到六天。
姜婧斟酌道:如果真的要去外地康复,还是要跟家人商量清楚再做决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你们刚结婚不久……商宇沉默垂眸,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的伤情耐不住时间蹉跎,他和元灿霓的关系同样如此。
万一他永久性卡在平台期,跟她和好的希望会愈发渺茫。
姜婧替他轻叹,霓霓几乎不会和我聊感情,但我知道她对待感情一向认真,起码我作为朋友,跟她相处很舒服。
她比较随性,不会随意评价或拘束别人,容忍度挺高。
如果碰到困难跟她明确提需求,她会有求必应。
如果有人跟她吵架,作为朋友,我肯定偏向于认为一定是对方触及她的逆鳞——我不知道具体哪一项,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平直一点翻译,关于元灿霓的一切,无可奉告。
商宇顿了顿,口吻真诚:霓霓应该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位良友。
我也是,姜婧喝光咖啡,拿起点单,一直是你们招待我,难得有机会和你们喝咖啡,这次我请。
许卓泓当然要抢着付钱,被她强势的眼神压下。
姜婧挎包起身,像临别偶然想起,俯视一眼商宇:前段时间她说驾校给她排到教练,估计快可以练车了吧,她考完科目一都快一年了,一直拖着没去学。
谢了,商宇不说喜出望外,起码看到了一线希望,改天喊上尹朝再来家里一起吃饭。
姜婧笑了笑,拿着点单去柜台。
许卓泓把人送到店门口,回来摇头直呼,太难搞了,实在太难搞了。
商宇在手机发送一个表情包,依旧被拒收。
便跟着喃喃,可不是么……-宜市驾校多如牛毛,即使同一个驾校,也有数个分属各区的练车场。
姜婧大概也料到这点,说一半留一半,没透露元灿霓具体在哪一片练车,商宇还是得自己套出信息,才能碰上人。
换C5驾照需要重考科目二和科目三,商宇想起元灿霓在他生日准备的驾校报名券,当初还狠心嫌弃,没想到有舔着脸要回来的一天。
元灿霓的日用品虽早搬进主卧,一些零碎东西还留在原来房间,生活习惯一如既往的散漫无拘。
整个房间一共没有多少抽屉,商宇很容易在书桌中的一个找到东西。
按上面的号码联系驾校,被告知早已报了名,刚好有C5教练可以分配,问他的排课需求。
商宇吃一惊,之前以为这张纸只是类似代金券,没想元灿霓早已帮他缴纳费用。
把我的课跟我老婆的排一起,我身体不便,需要她帮忙。
他便报上元灿霓的大名和手机号,正是当初这一订单的下单者。
商宇不死心地搜寻不大的房间,当初元灿霓随口一提的轮椅牵引头,果然就塞在床底下。
便让文叔帮忙勾出纸箱拆开拼装。
如果是其他礼物,商宇或许还需犹豫,怀疑是否属于自己。
元灿霓的心意太特别,除了他没人能用得上。
商宇二话不说,弯腰拼到轮椅前头,组成一辆特别的三轮车。
稍一加速,不用帮忙便能直接过低矮的门槛。
怎么样?商宇炫耀式在三楼过道开了一个来回,走T台似的。
文叔左看右看,迟疑开口:老板,为什么不直接换一台电动轮椅?老婆给什么就要什么,男人哪能那么挑剔。
商宇骄矜道,开进电梯,按下负二,准备让文叔收进后备箱备用。
文叔愣了愣,旋即乐呵呵附和:老板说得对。
-元灿霓给商宇报的是最贵那一档套餐,他的课第二天下午便能开始。
商宇让文叔不用跟着,给教练带了烟,随口提起元灿霓所跟教练,便立刻锁定了位置。
商宇的课程是尊贵的一对一教学,元灿霓不知道省钱还是喜欢热闹,竟然上的是一对三的课。
此刻,她正和另外两个男学员跟着教练绕车一圈例行检查。
商宇开着轮椅跟教练从他们旁边经过,接受有意无意的打量。
两个教练互相打招呼。
商宇本也想叫元灿霓,但她转开讶然的眼神,故作不见。
她身旁的男人殷勤搭话,隐约说了一句:原来残疾人也是在这练车。
距离拉远,商宇错失她的回答。
元灿霓闷闷地应声:他开自动挡的车,学得比我们快。
齐帆笑道:是吧,可惜不能感受踩离合这种原始的快乐。
当初尹朝强烈推荐她选C1,说可以向下兼容其他车型,同时也提到踩离合的快-感。
而且对于刚领工资的她的确相对便宜。
可惜当时考虑不周,元灿霓根本不用像警察一样一天换好几辆车开,一本C2驾照本已足够。
商宇跟着教练,把以前所学的一切轮椅化。
绕到车尾时,依旧忍不住眺望刚才的位置。
元灿霓应该跟身旁的男人熟识,身为同胞,商宇一眼就能感觉出对方对她的特别关注,甚至比当初看尹朝的感觉更为强烈。
醋意滔天,恨得牙痒痒,又无法靠近。
商宇厌恶低人一等的身高差。
元灿霓坐车上只要不练车,就会从车窗看商宇。
天气渐热,太阳当头,地面反光,她得稍稍眯眼。
平常有文叔忙前忙后,商宇通常挪上车便不用管轮椅,这会需要自己将牵引头拆下,折叠轮椅分别塞进副驾或者后座,善后略显艰难。
他每一次弯腰搬弄,似乎都快被拽落地面。
如果真的摔倒,她无法想象他如何爬起。
商宇可以靠着双手在同一水平面进行转移,比如从轮椅到马桶沙发或床,但若两处存在明显高度差,又没有稳固的扶手,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意外,比如从地上到轮椅。
明明还怄气,看到他行动不便,依旧不争气地替他忧心。
教练提及技术要点,只有元灿霓走神,便不满道:美女一定是嫌我不够帅,上课都听不进去啊。
齐帆用手机碰了碰元灿霓的胳膊,她才醒过神,收回目光。
没人接茬,气氛尴尬。
齐帆试图缓解:教练,一白遮三丑,人家那气质确实出众。
教练早听说这位特殊学员跟自己学员的关系,没再多说,继续边骂边教。
你喜欢那款颜值的?齐帆声音低沉,仅她可闻。
刚才看她搓方向盘,左手戒指已然消失,齐帆终于相信最近迈巴赫空车往返的传闻,耐不住一腔的蠢蠢欲动。
元灿霓一愣,旋即笑道:你也说人家出众。
齐帆随口说:出众是出众,只是有点可惜了。
元灿霓敛了笑,眉头紧锁看着教练暴躁讲解。
中途休息,元灿霓跑去买了几瓶矿泉水,袋子拎着,路过直接递给商宇的教练两瓶,依旧当他空气。
商宇顾不得太多,冲着她的背影扬声:练完等我一起走。
教练递给他一瓶,搭讪:结婚几年了?商宇怕一会上厕所麻烦,拧开只浅饮一口,结婚没多久,认识十几年了。
教练笑,难怪。
齐帆从洗手间回来,便给递来一瓶水,只好接过笑道:谢了,我刚想问你喝什么。
元灿霓淡淡说没事。
小半天的课程结束,齐帆伴着她一块离开训练场。
你怎么回去,正好一个方向,一起打车?你先走吧,门口没有停车位,元灿霓看不到迈巴赫,我一会还有点事,还不回家。
齐帆听出拒意,没再多说,刚好来了一辆公车,便跟她挥手,那明天见了。
嗯。
元灿霓随意摆手。
公车嗤地一声起步走远,她的视角边缘开进一抹黑点,然后刹停在她脚边。
车头挺好用,后悔没早点翻出来。
商宇的声音含着笑,像以往的晨间问候,龃龉似不存在。
不知道该说脸皮厚,还是心态佳。
早知道退货……元灿霓对着空气咕哝。
忽然给拉住手,还没细品体温,她便触电般甩开。
商宇眉心一凛,笑容凝固,但没有如以往炸脾气。
上车谈谈?他扬起下巴示意迈巴赫可能的停车点。
元灿霓纹丝不动,天气逼出额角细汗,再站一会,就能汇聚成珠。
每次跟元灿霓亲昵失败,商宇对自己的残障便多一分憎恨。
如果他还能站立,一定强势地拉她入怀。
而不是只能如现在磨嘴皮子——我过两天转院到省会,之后可能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元灿霓瞪大眼,暗示自己,一定是怕他中暑,才会跟着上车,而不㛄婲是抱着重归于好的奢望。
呆了两个小时的破教练车,迈巴赫的高级享受感顿时凸显。
她得承认,有一点奢入俭难。
待文叔下车溜达后,元灿霓才开口:怎么突然要转院?平台期很久,一直没办法靠单边支撑从轮椅上站起,想换一个更好的医院试试。
商宇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双手撑起自己。
都联系好了吗?嗯,周二早上就过去。
车程一个多小时,比回她原来的家稍远。
但是她在上班。
商宇似乎能读心,马上说:你上班吧,不用送我。
文叔和卓泓陪我过去。
我也没说要送……元灿霓赌气嘟囔。
商宇直面她的冷漠,比吃闭门羹还难捱。
脸上仍堆着笑,刚才那男的是谁?元灿霓迟钝般眨眨眼,用毫无感情的干扁语调:‘我跟他压根没什么过线行为’。
商宇怔忪一瞬,忽然空洞大笑,行,出息了。
没什么事的话——霓霓——手腕给扣住,再也挣扎不开。
元灿霓便重重地往扶手箱砸他的手背,整辆车似跟着微颤。
商宇只是眼皮跳了跳,仍直视她。
不要再委屈自己住酒店了,回绿道公园的家吧。
我不会再去骚扰你,直到你愿意回燕灵湖。
你把我放出黑名单吧,让我每个周末能见见你。
元灿霓莫名感到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悲凉。
尚不知如何接话,只听他又说——临走前我还是想重申一遍我的意思,我说元进凯敢要挟我,是站在他的角度讲。
他拿到钱,觉得成功威胁了我,实际我不是因为被威胁而把钱给他,而是被他软磨硬泡烦了,想买个清净。
两件事刚好碰到一起。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没人能够强迫我。
对于一件不存在的事,我只能这么解释,拿不出任何证据。
之前没说细节是想给元进凯留个体面,毕竟他是你的弟弟,不管你认不认,我到底是个外人,不方便直接跟你家里闹僵。
假如——只是假如——50万真的是因为被威胁,心虚了才给他,我会暗度陈仓,就压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整件事,明白吗?我问你的意见是清楚你在意我给元进凯花钱,没提白映晗真的单纯觉得小事一桩,不提也罢。
既然你在意,以后我都告诉你。
元灿霓讷讷望住他,还有以后?商宇捕捉到希望,另一手同时包住她,哪怕没得到丝毫回应。
只是一种说法……元灿霓不再徒然挣扎,只是茫然望向窗外。
蝉鸣铺天盖地,炎阳明艳刺目,两次分别都凑巧碰上夏天。
另一只手腕被轻轻拉开,元灿霓才发觉自己又抿上了发梢。
我心里很乱。
她如实说,深深喘气。
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种解释,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
商宇当下无法自控,拉她入怀,语调坚决:我不需要冷静,我只需要你。
我们分开八年已经冷静够了。
元灿霓依然摇头,但不知不觉给了他假释:等你出院回来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