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裂开口子, 情绪倾泻而出。
刚刚太过飘然,元灿霓仰视近在咫尺的脸,一遍遍抚摸确认并非幻觉。
她的反问不知算破罐破摔还是鼓足勇气。
你为什么跟她分了手?谁?如刚才的亲密无间, 商宇从未让第三人进入垂帘隔出的小世界, 一时迷糊。
外人又像一直存在,朦朦胧胧,屏风一般割裂彼此。
他诧然,白映晗?滑落的泪珠如钻石反光,却比后者更为珍贵。
你傻啊!他哭不得,笑无能, 悲喜交织,五味杂陈, 我跟她从来没谈过, 哪来的分手!躺姿撑不起对峙的气势, 元灿霓反射性爬起坐着, 如搁浅的美人鱼,随意往同侧折叠双腿。
气焰随着视线高涨一截,她近乎控诉:你明明和她约定一起去美国。
我没有!商宇喊冤, 我什么时候跟她有过这种暧昧的约定?你就是有!元灿霓隐隐来到痛苦的边缘,如站在天台栏杆, 一阵轻飘飘的夏风便能掀翻她。
你还在天台抱了她……商宇怔了怔, 并非怀疑元灿霓,而是反思哪里造成误会。
双手虚扣, 肘搭轮椅扶手,他垂首苦思, 仍一筹莫展。
给我一点时间回忆。
元灿霓艰难启齿, 你在、编借口吗?商宇扬起脸, 直白望住她,不避不退,坚定而深刻:一说到中学我想到的都是你,你让我有几个脑袋装别人?元灿霓暂时收回将信将疑的目光,间或情不自禁偷瞥,矛盾至极。
噢,高三成人礼?商宇舒出一口气,濒临脱力一般无奈:当时她快晕倒,我只是扶她一下。
天还有点凉,她穿那么少,能不晕吗。
听他掷地有声,元灿霓失重般眩晕,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可一字领的纱裙,优美的肩颈,握在赤|裸肩头的手掌,画面毫发毕现,清晰如昨。
商宇找到头绪,继续说:‘一起去美国’的意思,是坐同一航班飞美国,对我来说跟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没区别。
她想提早过去做手术,让我改签一起去。
元灿霓的信念开始崩塌,艰难找到最后一个支点,勉强重拾自己的声音,可是……她明明长得像你妹妹……长得像难道就一定要动心吗?商宇梳理通顺她的逻辑,将她搂过来,像挪近一尊金身,令她盘腿与他相对。
我也不怕和你说真心话,即使可能会颠覆你一贯对我的看法。
他视线微仰,拉过她的手背郑重其事吻了吻。
妹妹跟她生一样的病,住同一间病房,一起做的手术,只有她成功了……如果换做是你,会怎么样面对这样的一个病友?没有羡慕甚至一点点无法自处的嫉妒吗?元灿霓怔住,竟然在这一刻促狭地涌起灵魂共鸣之感。
霓霓,我有……我承认我会嫉妒她。
每一次面对她,我都很矛盾;她向我求助,我做不到视而不见,可偏偏又会想,为什么幸运的不是妹妹?我知道这种想法很阴暗,毫无根据,她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懂……元灿霓揽他入怀,拍抚他的后背,身体不由自主左右轻晃。
我也曾经深深嫉妒她,就因为她有妈妈,而我没有……商宇抚过她的眼角,抹去的泪珠似乎凭空转移到他身上,视线随之模糊,幸好还剩最后一点自持,没有全线崩溃。
你还有我。
我以前觉得没有……元灿霓瘪嘴,大颗珍珠滚落,商宇的擦拭归于徒然,你当年为什么不表现得明显一点?商宇破涕为笑,我觉得我挺明显了,Q.Q昵称是你,‘霓霓的云’——行吧,可惜你看不懂——当众亲的人也是你。
那也是我的初吻啊!元灿霓一拳轻砸他的胸口,你生日,喝了酒,又那么多人起哄,我以为你是被迫的。
商宇怕她砸疼似的,包着她的拳头,胡乱地又搓又吻,我跟你说过,从来没有人能强迫我。
旋即感慨万千扯了扯唇角,除了某个人。
若不是商宇双腿不便,元灿霓还真没机会强迫他。
她一吐为快,当时结婚,你是怎么想的?商宇说:跟你差不多,有点破罐破摔,试试还有没可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是吗?是。
他们已经相当于绝交了八年,再坏也不过重复过去,老死不相往来。
元灿霓如骤雨初歇的树,挨了命运重重的一脚,浑身战栗,泪珠簌簌抖落。
我一直以为你把我当妹妹……商宇涌起失而复得的欣慰,或者准确地说,敞开心扉的这一瞬,他才真真正正拥有她。
他的心意穿透模糊的视野,准确无误地抵达她的心底。
元灿霓,我有过真正的妹妹,知道怎么区分妹妹和初恋。
跟妹妹呆三分钟就想吵架,见到初恋的第三秒只想亲你。
眼前的男人和少年的模样重叠,在这一刻终于变成她的商宇,不再是臆想中的哥哥。
元灿霓亲过,抱过,甚至跟他做过爱,忽然生出无法面对的凌乱,无力又毫无意义地打了他一拳,软绵绵的像她的灵魂。
商宇吸了吸鼻子,笑容含着氤氲的泪意,我和白映晗的关系还没你和尹朝的好——只是类比——她毕业工作不敢一个人租房,想找我合租,我拒绝了。
这些年就是看她身体不好,最多能帮就帮一把,没有别的意思。
以前从来没特意提起,是因为觉得对你的喜欢一直没有偏移,自认没有过界,不想提无关紧要的人物,真的不知道让你误会那么久,是我对不起你……元灿霓除了涕泗横流便是牙关战栗。
耗费那么多年的时间与努力,已经接受他们曾经在一起的事实,如今发现真相令她更加痛苦难耐。
商宇不知第几次帮她揩去眼泪,以后有什么心里话,直接正面跟我说。
如果得不到你的信任,这个丈夫我当得很失败。
元灿霓下意识摇头。
她得承认,商宇的包容一直没有变,甚至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他重复,答应我行吗?她点头。
商宇稍稍松开,摆正她,直视她的眼睛。
我们先来练习一下,你先说三项你不喜欢的事,我说三项我喜欢的事。
元灿霓怔忪一瞬,早已习惯将心事闷在心底,烂坏也无妨,一年下来都不见能吐槽三次,竟然被要求一次性完成全年KPI。
商宇诱哄道:总憋着心事对身体不好,我申请成为你的树洞,可以吗?犹豫片刻,她木然颔首,指尖抽了抽,跟捏剑诀似的。
不喜欢、回元家。
商宇认真颔首,不想回元家就回我们自己家。
她稍作停顿,又说:不喜欢上班。
他默了默,我以为你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天天加班有热情。
元灿霓恹恹道:只是刚好专业对口,工资高。
商宇耐心问:你想做什么工作,服设?没点头,她只是轻轻一叹,我妈以前都送我去美术班,来宜市我爸就不给上了,技能早就退化,只能当一个爱好,做不了主业。
商宇思忖片刻,或者你有其他创业的想法?她忙摇头,再慢一秒,商宇估计能帮她起草一个初创计划。
商宇会支持她的一切愿望,这种直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蜕化成他给予的安全感。
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还好他没提出让她当全职太太的馊主意。
如果以后想法有变,随时跟我分享。
商宇轻扣她的后脑勺,额头与她相触,抚摸她的头发,像顺着一只猫头。
嗯,轮到你了。
还差一条。
……两双眼睛距离很近,对视的一瞬,似乎能融化彼此。
他不吝吐露不为人知的心思,她再藏着掖着,只会显得不够坦诚与信任。
……不喜欢你对别的女人那么好。
我对别人的好只是基本礼貌,压根不及对你的百分之一好,商宇松快而笑,触及她的严肃,旋即认真道,我也一样,不喜欢你跟其他男人那么亲近。
哪有……练车那个是谁?万万没想到商宇能伺机清旧账,但元灿霓不心虚,便爽快道:就一个刚好一起学车的同事。
希望如此。
……她微昂下巴,到你了。
商宇的条目是说三件喜欢的事。
喜欢在家,喜欢上班,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的敞快令她错愕一瞬,那么快想好?商宇拉过她的手按在心口,平稳而有劲的心跳鼓动她的掌心。
咚咚咚咚,宛如敲在她的耳膜。
因为一直存在心里面。
元灿霓触电般收手,还不太习惯他这般煽情。
她的羞赧和拒斥不难分辨,商宇不恼反笑,没有强行拉扯,刮一下她鼻梁。
刚才都不害羞,现在怎么突然脸红了。
商宇苦心营造的气氛收效快,元灿霓身心愉快,心门打开,不知不觉坦白:你从来没说过……商宇从来没有正面说过喜欢她。
嗯?……你说吧。
她能感觉他的台词还未完结。
以后我们约法三章,有话直说,吵架不留隔夜账,更不许离家出走。
元灿霓在最后一点犹疑。
行吗?商宇又抵了下她的额头,探温似的。
元灿霓撅嘴,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次次说‘不行’。
商宇莞尔,拉过她的左手,笃定如宣誓:之前说的‘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我宣布作废。
低头吻了吻无名指的戒印,商宇脱下自己尾指上的那一枚女戒,第二次给她套上无名指,比第一次少了一点拘谨,多了几分自然的亲昵。
但垂眸的一瞬,遗憾依旧掠过他的眼底。
元灿霓往灯光下抬手,似要与灯光遥遥对接信号。
钻石耀眼,却逊色于他的双眸。
喃喃道:还是戴在我的手上比较顺眼。
商宇望着元灿霓单纯如昨的模样,感觉并不陌生,结婚以来某个偶然的瞬间,也许他们心意早已重新相通,只不过压抑着,含糊着,以致生出隔阂。
断联八年的后遗症无法完全消解,但已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显形低点。
隐形的那部分,将长久停驻在商宇心底。
女戒戴尾指,就是预备随时能跟她和好如初。
可惜他无法完成再简单不过的单膝下跪,向她正式求婚。
作者有话说:离完结只差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