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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又一个天才?

2025-03-27 12:23:46

苏文看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有些发怔,从对方的口音听来,似乎不是卫国人?他叫柴南,位及文生,是如今燕国的第一天才。

听着熟悉的声音,苏文又是一愣,随即挑了挑眉,开口道:又是一个天才?苏文这句话中没有刻意的嘲讽或是不屑,只是淡淡的意外,毕竟他这一路行来,实在是遇到了太多的天才,当初徐易便被视为临川城天才,后来的严子安更是被誉为临川第一天才,再到后面险些将他逼入绝路的徐妄也是个天才……如此看来,天才这个称号,似乎也太不值钱了些吧。

说完,苏文回过头,看着那一袭熟悉的黑衣,以及多日不见的冷傲面容,不禁笑道:好久不见。

沐夕显然还不是很习惯与人寒暄的问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复又强调道:我是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沐夕故意在真正的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苏文还是第一次见沐夕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你连燕国的天才都认识?当然,但凡是被我认为是很强劲的对手,我都有研究过。

沐夕的这番话说得很认真,却令苏文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竞争对手?片刻之后,苏文才恍然而道:你是来……沐夕轻轻扬了扬脖子,傲然开口:当然是来报名州考的,不然是来看你的吗?说完这句话,便连沐夕自己也有些愣住了,因为按照她往常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如此打趣苏文的,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何,沐夕心中无名地升起了一丝恼怒。

似乎是为了遮掩先前的失言,沐夕紧接着说道:还记得那个司马朔吗?苏文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倒不是因为沐夕对自己的调侃,而是他突然惊觉,原来沐夕也要参加州考!她也是苏文的竞争对手之一!诚然,沐夕的身上有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感,举手投足之间也并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年龄,但是实际上,她本就只是一名新晋的文生而已,跟苏文同年州考,理所当然。

苏文还没有将这些信息消化下来,便听到了沐夕的问话,下意识地疑声道:谁?便是那个于《文以载道》上排在第九的司马朔。

苏文定了定神,接口道:就是那个写了一篇《磐石赋》的家伙?沐夕点点头:不错,就是他,你可还记得圣域对司马朔的评价是什么?苏文不知道为什么沐夕提到了这个人,不过但凡是考校记忆类的东西,又哪里会难得倒他?以侍读之位,创无上佳篇,以武入文,两相融合,实乃大才!苏文的复述一字不落。

这倒是引来了沐夕眼底的一丝诧异,随即肯定地说道:不错,这个司马朔据说小的时候入的乃是武道,但不知道为何,他在15岁的那年同样报名参加了城考,却出人意料地考上了,就此开了文位。

接下来,他便像是文心开窍了一般,接连通过了州考、国考,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侍读,可是即便如此,他于心中却仍旧无法放下武道道统,所以他一方面勤于研习文道先贤之著作,另一方面却试图将武道中的精髓融入其中。

苏文慨然而叹:如今,他成功了。

从圣域的评价上来看,司马朔的确成功了。

沐夕暗暗皱眉:你似乎并不为之惊讶。

苏文轻轻一笑:我承认,将文道与武道相融合,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想来,这司马朔应该也只是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果罢了。

否则,他又怎么会只排在第九?苏文补充道。

沐夕点头道:不错,可是即便如此,你觉得,这个司马朔能算得上是一位天才吗?苏文沉住了呼吸,他知道,正题终于要来了。

即便如此,他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天才。

沐夕的神色再度变得严肃起来,缓缓开口道:我收到消息,于十数日前,柴南只身赴缙国,于南阳湖畔挑战司马朔,其间过程无人知晓,但最后的结果,司马朔败了。

闻言,苏文瞳孔骤然而凝。

这不可能!沐夕对于苏文的反应早有所料,冷声道:我也认为这不可能,但是这是事实。

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沐夕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可是这样的事实,也太不可思议了,足以颠覆所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便是苏文,凭恃着自身文海的强度,自信能挑战过有贡生之位的严子皓,也绝不敢对一名侍读发起文斗!为何?因为到了侍读这一层次,才气的质高于量!换句话说,哪怕苏文有一片广若大海般的赤色才气,在侍读的黄色才气之下,也只有溃败一途。

苏文的文海是一片海,难道那柴南的文海还能比大海还要浩瀚吗?所以柴南战胜司马朔的手段,绝对不是文斗!那么除了文斗之外,两名文人想要分出胜负,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唯有一途,战文而已。

所谓战文,便是靠自身才气激发诸如战诗、战词、战书、战画等等,来相互拼杀。

比如苏文所掌握的《减字木兰花》便是一首货真价实的战词,而《大风》虽然只是辅助之用,但也可以归为战诗一类。

可是,这里便又涉及到了一个悖论。

因为文生,是无法掌握战文的。

激发战文所需的才气强度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就是普通的文生,根本没有机会去习得杀势强大的战文,想要修习战文,唯有在州考中登上甲榜,入书院而得!如苏文这般,在机缘巧合之下连续学得两首战诗词,还能同时拥有足够的才气来激发,完全是运势使然。

好吧,即便那柴南的运势也跟苏文一样强大,不知道在何处学来了战文,也有足够的才气施展,可是他一个小小的文生,又从哪里来的拼杀经验?面对已经能够熟稔运用才气加持战文来战斗的侍读,他怎么可能获胜?脑中百转千回,苏文却并没有质疑沐夕的消息真假,只是凝重地说道:如此,那柴南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直到此时,苏文终于明白了柴南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所谓欺世盗名,指的便是《文以载道》的榜单。

既然柴南能够一举击败有着侍读之位的司马朔,那么自然也会将自己视为是虚有其名之士。

那么对方对于自己的轻蔑之意,也就有了解释。

这么想着,苏文却忽的话锋一转:不过,即便他的战斗能力再强,这是州考,又不是国考,于文战方面再有天赋,又如何?沐夕突然笑了,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这也是很多人对你的评价?苏文眉头轻挑,不明其意。

很多人都说,即便你再会作诗,也最多能在第二场中夺得三甲而已,其余两场考得不好,仍旧是要落榜的。

苏文轻声笑道:那么,连你也这么认为吗?沐夕认真地看了看苏文,开口道:如果从你在城考中的成绩来看,这个说法显然是成立的,因为诗词默诵必定是你的短板,至于说时论,我却是不知了。

苏文目光渐冷,脸上的笑容骤然而敛:你查我?沐夕迎着苏文那双略带凛意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但凡是被我认为是很强劲的对手,我都有研究过。

我们是对手吗?沐夕轻轻偏了偏头,反问道:不是吗?苏文自嘲一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沐夕似乎对于这个词语极度的陌生,于刹那间,她的脸上划过一丝寞然,随即摇摇头道:我是没有朋友的。

顿了顿,她复又补充道:我也不需要朋友。

苏文为之哑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无比尴尬的沉默中。

便在此刻,一直于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唐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们是不是一定要学着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般故作深沉啊?苏文你也是的,跟着人家小姑娘计较个啥?还有那个谁,你都来家里面吃过饭了,怎么不算朋友?吴管家打小就跟我说过,只有朋友之间,才能带回家吃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唐吉这番言辞一出,顿时让苏文和沐夕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苏雨和宁青冰却纷纷目光一紧。

沐夕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皱着眉头看向唐吉,开口道:我家没有教过我这样的规矩。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沐夕身上的冷意仿佛越发加重了几分,语气也十分强硬。

而苏文则轻轻吐了一口气,疑声问道:既然如此,当日你又为何肯教我那漫天雨蝶的伴曲?难道是助人为乐?还是,故意资敌?沐夕面色微僵,发现自己对于苏文的这句话竟然无从反驳,于是她只好倔强地扬起了头,以沉默相对。

第一百章 榜首之名,香囊之情圣裁院外仿佛在同一时间,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天气。

一边是盛夏,一边是寒冬。

那些原本正在如热火朝天般排队报名的文生们,很快便觉察到了旁边骤然袭来的凛冽寒意,纷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些眼尖之人已经看清了那人乃是传说中的大小姐,赶紧提醒着身边人避让开来,不敢上前惊扰。

再待发现那与大小姐相对峙的竟然是苏文之后,不少人顿时面露幸灾乐祸之色。

先是得罪了徐家,现在又得罪了堂堂大小姐,饶是你苏文有圣才之名又怎么样?哪怕你最终考上了书院,成就贡生之位,在卫国亦是寸步难行了!苏文自是感受不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与沐夕之间,总不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毕竟是两世为人,苏文比起沐夕来说,确要更加成熟一些,相比起来,沐夕虽然平日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此时的她,更像是如小孩儿般在赌气。

说起来,沐夕本来就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啊。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为之莞尔,唐吉说的的确没错,自己干嘛要跟沐夕如此计较呢,当下笑着道:好吧,就算我们是对手,可是我不明白,州考甲榜可是有整整十个名额的,你如此耗费心力来收集每个竞争对手的资料,便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沐夕似乎对于苏文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和问话有些错愕,愣了一会儿,脸色虽然还是那么冷,却认真回答道:当然是为了争那榜首之名!哦?苏文诧异地看着沐夕,问道:是不是榜首有何区别?对于这等并未对外公开的消息,沐夕竟也没有隐瞒苏文的意思,如实答道:榜首之人,可于入书院后自行择师而从。

这个答案的确有些出乎苏文的意料之外,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奖励,似乎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啊。

见沐夕面露不解,苏文苦笑着解释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书院中都有哪些教习。

顿了顿,苏文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不知道选书院的刘院士可不可以?在苏文看来,刘院士在书院的地位肯定是不低的,否则那日《文以载道》发布之时,他也没资格代表整个书院宣布对自己的庇护,如果能够跟着刘院士修习文道的话,既是一种缘分,更能得到对方的关照,何乐而不为?只是,在听到苏文的问话后,沐夕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勉强压下了眼中的笑意,冷然而道:等你拿到榜首再说吧。

苏文笑着点点头:我不会放水的。

沐夕轻哼一声,将双手负于身后,未向苏文道别,转身而行。

只是还不等她走出苏文的视线,便还是忍不住将一道声音传到了苏文的耳中:我也不会。

苏文嘴角荡起一抹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想着,到底是个小姑娘啊……他却没有注意到,便在沐夕离开的同时,人群中的华叔也不禁向自己投来了一缕目光,口中再度感慨道: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是独具慧眼啊……从沐夕口中得到了不少珍贵的消息,苏文也彻底将之前两人间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了,跟着唐吉等人回到了黄梨街中,然而,便在林花居的铺子门口,苏文却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于街边徘徊。

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苏文示意众人先回铺子,然后只身走到了那两人身边。

小娥?苏文面前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而那女子的脸上却罩着一层黑纱,看不清其模样。

正是当日前来构陷苏文的黄铮、黄小娥兄妹!听到苏文的声音,黄小娥被惊了一跳,抬头再看清苏文的模样,黄小娥更是身子一抖,便要下跪行礼。

苏文一把扶住了她,柔声道:你是来找我的?黄小娥的嗓子已经被毒哑了,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只能浅浅地点了头。

与此同时,一旁的黄铮也硬着头皮开口道:大人,这次我陪小妹前来,是为了对大人聊表谢意。

从头到尾,苏文都没有瞧上黄铮一眼,此时听得此言,这才回头冷漠地看了黄铮一眼,说道:若是你想要谢我的不杀之恩,大可不必,我说过,你这条命,是小娥替你求来的,倘若日后再敢行恶,我随时都会将其收回来!苏文并不认为黄铮真的是来道谢的,否则的话,在毒胭脂一案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干嘛去了?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州考临近之时前来?一时之间,让苏文心中不禁隐隐升起一丝警惕。

霓裳对他下的套还历历在目,如今的苏文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抱有天然的戒备心。

不过这一次,他真的猜错了。

黄铮被苏文的气势所慑,刹那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轻轻拉了下黄小娥的衣袖,仿佛是在向自家妹妹示意着什么。

苏文复又满目狐疑地看向黄小娥,眉头轻皱。

黄小娥似乎有些扭捏,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腰间拿出了一件东西,怯生生地递到了苏文身前。

那是一个香囊。

苏文将其接过,眼中的不解之色更加浓厚了,疑声道:这是,给我的?黄小娥羞怯地低下了头。

黄铮颇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舍妹知道大人再过两天便要参加州考了,所以前几日特意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今天让我陪她给大人送来,希望祝大人能够高中。

苏文没有做声,而是将香囊凑在鼻前仔细地嗅了一下,立刻分辨出里面所包的主要是紫薰草,还混合了一些灯芯草、竹王蜜等材料,均有安神养气的功效。

他顿时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谢。

黄小娥见苏文收下了香囊,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复又向着苏文轻轻颔首,拉了拉黄铮的袖子。

黄铮会意,顿时向苏文告辞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大人了。

苏文应了一声,目送黄家兄妹消失在街口,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手中的香囊有些沉甸甸的。

刚一回到林花居中,唐吉便挪腾着庞大的身躯凑到苏文身前,好奇地问道:那是上次诬陷咱们胭脂有毒那孙子?苏文点点头,开口道: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了吧,而且那黄小娥也是无辜的,倒是因为我的原因,白白被毁了一生。

唐吉挠了挠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们来干什么?喏。

苏文将香囊举到唐吉眼前。

唐吉看着香囊,顿时大惊小怪般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道:这里面是什么?别是那黄铮又下了什么毒粉毒虫的,想要害你吧?苏文摇摇头: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人家一番心意吧。

唐吉满脸的不相信,对苏文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那黄铮也不是什么好鸟,没准儿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阴谋呢,我劝你啊,还是将这玩意儿早早扔了好,别到时候怎么被人害的都不知道。

苏文淡然而道:我心中有数。

对于苏文这种莫名的自信,唐吉起先还不以为意,随即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这是那黄小娥送给你的吧?苏文点点头,将香囊重新收回了怀中。

苏文……唐吉犹豫着,斟酌着用词:不是咱们以貌取人啊,实在是那黄小娥……苏文摆摆手,打断了唐吉的话语,再度重申道:我心中有数。

见状,唐吉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知道,苏文对黄小娥心中有些愧疚,只是在唐吉看来,此事儿本来就跟苏文没有太大的关系,况且苏文已经出手废了严子安,如今更是连整个严家都被除掉了,也算是为黄小娥报了仇,实在没有必要非要对对方负责什么的。

只是,这送香囊算是怎么回事啊?祝苏文高中?唐吉对于这样的说辞肯定是嗤之以鼻的,傻子才会信。

接下来的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香囊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出于心理作用,反正苏文的睡眠的确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等到第三天的早晨,苏文起了个大早,特意为大伙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又特意沐浴更衣了一番,这才跟众人一起走出了林花居。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天的苏文真可谓是轻车简从,冷月剑、幻灵笔、牡丹青玉令、黄小娥所赠的香囊等等,一切可能会引来检查之物,都被苏文留在了林花居中,至于笔墨纸砚等必需之物,等到了考场,自有人准备妥当。

此时的天刚蒙蒙亮,整座徽州府却已经跟着苏文提前醒了过来。

因为今天,终于到了州考的日子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三送苏圣才苏文与众人走到林花居外,却赫然发现,在门外已经拥挤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神色肃穆,身板挺立,如一杆杆朝晖下的长枪,沉默而庄严。

数十上百人整齐而列,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纪律之严明,比起翼城禁卫军来,也不遑多让。

虽无禁卫军之金甲寒鳞加身,但随风轻扬的紫色披风,更让人为之心神激荡。

在披风的下摆处,一个花体的严字,毫不遮掩,正大光明。

如今的徽州府,已经没有了严家,唯有在黄梨街上,还留了一位严姓人,他站在队伍的最前头,身上的那件四季不变的紫色长袍,数十年来遮掩了他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更挡住了他那行动不便的双腿。

他叫严五爷,是黄梨街的主宰。

见苏文走出林花居,严五爷露出了从未让世人见过的灿烂笑容,恭声道:见过苏公子。

苏文挑了挑眉,对这么浩荡的场面有些不解,疑声问道:五爷,这是干什么?严五爷笑着道:今日是州考的日子,严某能做的很有限,但为公子壮壮声威,摇旗呐喊的能力还是有的,特此恭送苏公子出街!苏文对如此张扬的行为很不习惯,但也不好拂了严五爷的好意,只好无奈道:只是一场州考而已,何至于此?严五爷正色道:苏公子此言差矣,古来征战皆需以声壮行,对公子来说,考场便如战场,文位便是战功,岂能儿戏?今日严某率五百紫袍,恭候于此,不仅仅是为壮公子声威,更是祝公子能够旗开得胜,金榜题名!言毕,严五爷身后数百紫衣人齐声喝道:祝公子能旗开得胜,金榜题名!苏文的嘴角微微一抖,心想这次可真是嚣张到家了,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出巡呢。

摆摆手,苏文迈步而出,淡然道:行了,走吧。

严五爷点点头,当下与苏文并肩齐行,身后八百紫衣随之而动,步伐不见凌乱,队列也丝毫不散,举手投足之间都颇为整齐划一。

与苏文满脸的无奈相比,唐吉反倒是显得极为兴奋,终于享受了一把做大爷的威风,走起路来也无比嘚瑟,笑着道:嘿,还真没想到,我唐吉也有这么一天啊,啧啧,瞧瞧咱这声势,要是不夺个甲榜都不好意思回来!即便是一旁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宁青冰,在如此阵势之下,此时也不免紧张,握着苏雨的手直直冒汗,这还没到考场呢,一颗心就已经提了起来。

皓马的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不言不语,怡然自得。

如此浩大的声势,自然也把整个黄梨街都惊动了,不少店家纷纷伸出头来查探情况,待发现原来是严五爷为苏文送行之后,都不免心中艳羡无比。

这苏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啊,连州考也有严五爷亲自相送!苏文对于这些窃窃之音与灼热的目光如视无睹,脸上不悲不喜,脚步不急不缓,极为从容地与严五爷来到了黄梨街口。

严五爷的脚步停下了,微微躬身。

严某便送到此处了,望苏公子能够马到成功,榜首有名!苏文微微叹了口气,先前还只是金榜题名而已,这倒好,直接变成勇夺榜首了,也不知道这严五爷是不是在故意捧杀他。

下一刻,五百紫衣人学着严五爷,躬身齐道:望苏公子能够马到成功,榜首有名!突如其来的齐喝声,令黄梨街外的行人纷纷为之侧目,心想是谁这么大的口气,竟然敢声称要夺州考榜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对严五爷说道:等我的好消息吧。

严五爷保持着垂首之姿,再道一声:恭送苏圣才!恭送苏圣才!苏文笑着摇摇头,不再多留,与唐吉等人继续朝着考场行去,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出太远,却被一众莺莺燕燕拦住了。

宁青冰看着为首的林夫人,面露惊喜之色,开口唤了一声:林姨!林夫人笑如温玉,除了她之外,州府另外三大楼的大当家也都来了,金凤楼林七、群芳院黄灿,以及万花楼的萧梦莲,分列于林夫人两侧,在她们的身后,是四大楼最红的红牌,四大金花来了三个,白菲儿到了,林巧儿也到了。

她们此行所来,自然也是为了给苏文壮行的。

不过除了苏文之外,这些姑娘们还眼带羡慕地看着另外一个人。

秋叶姐,要加油啊!秋叶姐,我们永远支持你!见到这一幕,宁青冰不禁眼眶微微发红,她连声道着谢,不知道为何,之前心中的紧张和压力也随着这些好姐妹们的助威声,而渐渐消散了。

苏文拱手向四位当家打了招呼,对于林夫人此举心怀感激,只是如此一来,也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苏公子,我们便送你前往考场吧!听得林夫人这话,苏文顿时面露难色,严五爷的阵势虽然更大,但好歹也只是送到黄梨街口而已,若是让这群楼中姑娘送着自己一路前往考场的话,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是非争议,当下婉拒道:林夫人太客气了,便送到城门口吧。

州考的考场设在城外,毕竟城内可没有地方能够同时容纳上千名学子,所以历来都是将城外原本的州军驻点临时布置成考场。

是以苏文才会有这么一说。

林夫人也看出了苏文的不便之处,立刻笑着道:也好。

随后,在苏文的领衔之下,众人浩浩荡荡朝城门进发,一路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胭脂香粉之气,又不知道有多少赶考的文生险些被那数以百计的娇颜笑颦迷晕过去。

如此盛景,简直比当日的花魁大赛还要壮观!一路来到城门口,便连那守门的守备军将士,也纷纷瞪直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苏文转过身来,对林夫人等人说道:诸位留步吧,苏文定会全力以赴,不负众望!林夫人携三位当家垂首躬身:恭送苏圣才!其后所有的楼中女子,在这一刻都收起了嬉笑之意,正色以行躬身之礼,款款而道:恭送苏圣才!迎着众人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在守城军的注目礼之下,苏文与唐吉等人抬头挺胸,踏出了州府城门。

考场距离城中大概还有一炷香的路程,此时时间尚早,倒也不急着赶路,所以苏文一行人慢慢而行,与沿途其他行色匆匆的考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便在五人走到城外没多久,苏文便又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正朝自己迎来。

孙大人。

苏文行了一礼。

孙丁山的身边跟着十几名圣裁院白衣院官,这些一向眼高于顶之人,此时见到苏文,却纷纷堆起了笑脸,满面春风。

苏公子,别来无恙吧?苏文点头应道:一切安好,严家的事情,多亏了孙大人秉公执法啊,说起来,学生还一直没有机会道谢呢。

如今严家已经彻底于徽州府除名了,别说严子安和严子皓,便连严家家主,严五爷的大哥严崇山,也已经被贬到了小城当中,若无意外,此生恐怕已是仕途黯淡了。

这一切当然不仅仅是圣裁院的功劳,更有很多别的大人物在其后推波助澜。

比如说大小姐沐夕的家族。

在如此大势之下,孙丁山作为州府圣裁院的一名执事,要说真的出了多少力还真不好说,不过听到苏文这么说,孙丁山自然也是满脸红光,摆摆手道:苏公子太客气了,维护圣律,公正严明,本就是我们圣裁院应该做的。

苏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才问道:今日州考,孙大人怎么没去考场巡视?孙丁山来到苏文身前,笑着道:这不正好与苏公子顺路吗,正好同往,同往!哈哈……孙丁山故意大笑了两声,这才不露痕迹地压低了声音,悄然道:徐家并没有死心,现在还驻扎在城外两百里处,我担心,在苏公子出了城后,会遭遇一些意外。

苏文诧异地抬起头,面露感激地看着孙丁山,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便多谢孙大人了!孙丁山似做无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苏公子请!这前往考场的最后一段路,便由孙某相送吧。

苏文对此没有拒绝,又道了声谢,这才与唐吉等人重新出发,在孙丁山等十数名圣裁院院官的护送下,朝着最后的考场点行去。

一路上无半点波澜,孙丁山所担心的徐家人也并没有出现,于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在苏文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军营。

这里是平日州府驻军练兵的地方,但是在今天,却是三年一届州考的考场!深吸了一口气,苏文压下心中涌起的激动之意,转头看向孙丁山,拱了拱手:劳烦孙大人了!再往前,便要入考场了,孙丁山自然不用再送,当下也停了脚步,笑着道:那孙某便在此处静候公子佳音了!如此便好。

苏文转过身,与唐吉、苏雨、宁青冰和皓马并肩而行,向着考场迈步而行。

在他们的身后,孙丁山与一众白衣院官拱手齐道:恭送苏圣才!此时,天刚刚破晓,清冷的阳光缓缓落下,洒在苏文的肩头,仿佛将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第一百零二章 入考场!州考,对于每个文生来说,都是为了追求圣道的必经之路,更是人生中无比关键的重要关口,一旦跨过去,便能入书院,前途一片光明。

但更多的人,则是倒在了这道关卡之前,数十年未近一步,彻底断送了圣途道路。

待到放榜之日,不知道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何人笑颜何人哭,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这场州考,比起苏文前世的高考来说,不知道残酷了多少倍。

但对于一般的普通民众来说,这场州考,却是他们三年一度的盛会。

此时不过清晨时分,于考场之外,便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热情澎湃的普通民众,一眼望去,起码有上万人!即便有守备军在现场维持秩序,也完全挡不住大家对于州考的热切之情。

有的正推着小车卖着早点,有得挎着篮子推销着自家瓜果,还有人的身边堆了许多竹凳竹椅,热切地向来人吆喝着,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来考试的文生们自然是来得更早的,此时都聚集在营外专门的候场区域,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之间,隔了一道约莫十丈左右的空白地段。

其间没有石墙所阻,亦没有木栏相隔,但偏偏却没有一个人敢逾越过境。

因为在那十丈之外,有圣裁院的院官傲然而立,因为在那些圣裁院院官的身后,还有一头通体雪白的独角神驹。

整个卫国,只有四头这样的独角神驹,分别作为四大州圣裁院院君的坐骑!从某种角度来说,此时的这头独角神驹安然立在一旁,便代表了院君的态度,而院君的态度,便是圣裁院的态度!何人敢妄入?徽州府本地的考生是来得最早的,除了苏文之外,这一届州考,徽州府中之人最被寄予厚望的,便是孙虎。

孙虎是孙丁山的儿子,于两年前便获得了文生之位,准备可谓十分充足,再加上孙丁山手中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如果不是苏文突然异军突起的话,他原本才是本届州考榜首的热门人选。

孙虎人如其名,身形魁梧壮实,宛如一头真的小老虎一般,此时的他双目平静,于微风朝阳之下,显得无比淡漠,丝毫不像是第一次参加州考之人,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和兴奋。

虎父无犬子。

这是人们对于孙虎的评价。

徽州府内共有六城,除了临川城之外,文名最盛的,莫过于距离州府之地最近的黄城了,曾经出过一位学士,一位翰林,还有数名御书,可谓文人辈出之地。

徐家徐妄便来自于黄城,而此时聚集在人群右侧的那十几个少年,也是来自于黄城。

为首的那个少年看年纪应该已经二十多岁了,肯定不是第一次参加州考,故经验丰富,此时正在滔滔不绝地跟同乡的那几名新晋文生传授着临考的经验,似乎根本就没有敝帚自珍,将其作为对手的意思。

黄城之外,徽州府其余几城的考生,也都立场鲜明地抱团站在了一起,城与城之间泾渭分明,相互警惕。

但几乎所有的各城考生,在看向候场区角落处的时候,目光中都是赤裸裸的敌意。

那里所聚集的是燕国人。

这种敌意,当然不是单纯的仇视异国之人,而是因为一桩往事。

那是在两年前,燕国不知为何,突然发兵戍北城,险些以此与卫国发生举国之战,虽然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但也结下了两国文人之间的仇怨。

那段历史当然也成就了一个人,便是柳施施,如今整个徽州府,乃至整个卫国的骄傲。

即便那个时候的柳施施其实已经离开了柳嫣阁,离开了徽州府。

而最令卫国文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燕国已经做出了如此挑衅之姿,不论是卫帝还是书院竟然都没有追究,更没有对其回击,甚至在今年继续允许燕国人参加州考,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卫帝与陆圣竟然变得如此宽容大度了?对于在位者的决定,普通民众和文人自然是无法干涉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这些燕国人表达自己的厌恶和痛恨。

一个身形修长的麻衣少年,站在燕国考生的最中央,对于那些异国人的挑衅目光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一片树荫之下的那名少女身上。

与沐夕一样,柴南也只会注意那些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而在柴南的名单中,沐夕名列榜首。

所以他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意味。

柴南不在意《文以载道》所发布的榜单,但是他很在意这位名为大小姐的少女。

尤其在联想到对方那令人仰慕的身世背景之后,柴南眼中那抹危险的目光,开始变得越发凝实了起来。

沐家!柴南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两个字,微微握紧了拳头。

大小姐这三个字,对于在场的其余考生来说,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那不同于对燕国人的仇恨,也不同于对于苏文的警惕,或者说,即便他们心中对于沐夕再有千般的不满和戒备,也不敢将其表现在脸上,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要去看。

沐夕很乐于自己并没有惹来太多的目光,她此时安坐在一片树荫底下,身边如往日般站着华叔。

华叔也是场间唯一一个非考生之人。

但让人意外的是,圣裁院的院官并没有拦他,那头立于一旁的独角神驹也没有对此发出身后的不满之音,仿佛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沐夕的双眼微微闭着,仿佛是还没有睡醒,也或许是在闭目养神。

大小姐,我查过了,那柴南的确毫无背景,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从小被燕国的一家猎户收养长大,应该与府中并无关系。

华叔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沐夕一个人能够听到。

对于华叔的调查,沐夕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叹道:有些时候,孤儿恰恰是最可疑的身份,再查查吧。

华叔点点头:我知道了。

突然之间,与人群中响起阵阵骚动之声,又有人进到了候考场中,几乎所有的徽州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是谁。

那是一个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处的名字,那道名字在入得州府之后,在很快的时间之内便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从一开始的一间胭脂铺子,到黄梨街上言请清白圣石,再到花魁大赛,直至其后的抄袭风波,以及最近的那一次《文以载道》的放榜。

几乎这一个多月以来州府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与那个名字相关,或者说,那人一直都是这些大事中的主角。

他叫苏文,是来自临川城的一位文生,是林花居的老板,是柳嫣阁的座上宾,是曾经严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圣域特封的文道圣才!苏圣才来了!苏圣才!这次的榜首我可是压了你啊!一定要加油啊!苏文的出现,立刻让其外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越发激动了起来,于人声鼎沸当中,苏文漫步而行,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紧张,或者说,其实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自是应对自如。

唐吉跟在苏文身后,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颇为享受,他昂着头,挺着胸,就像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胖公鸡。

宁青冰的手心里面全是汗,哪怕是当日花魁大赛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紧张过,之前被楼中姐妹安抚下来的心绪再度变得忐忑起来。

冷静,冷静,我只是跟着先生来涨涨见识的,又不是真的要争榜,切不可丢了先生的脸面!宁青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候考区的最中央处。

至于说苏雨和皓马,自然是没有华叔那般的特权的,所以他们只能于十丈之外等候,吱吱被嘈杂的人生吵醒,不禁从苏雨的怀中探出头来,四处打量着,却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独角神驹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歪过了头看向了它,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苏文的出现,除了引起普通民众的欢呼之外,自然也引来了场内各考生的注意。

孙虎转头看着苏文,脸上终于失去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纠结的神色,他的父亲与苏文交好,更是三番两次叮嘱他不得与之为敌,但是他的好兄弟严子安,却是被废于苏文之手。

所以一时之间,孙虎的立场有些摇摆不定。

沐夕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苏文的身上,不自觉地在嘴角扬起了一道淡淡的弯弧。

唯一一个没有看向苏文的,是柴南,他的目光已经从沐夕的身上挪开,却依旧没有将其投在苏文所在之处,而是平视着前方,看着那扇沉重而厚实的石门。

便在此时,一道悠扬而庄严的钟声鸣起,万人肃静,考场的大门随之慢慢开启,考生可以入场了。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场这座被临时征用以作考场的军营,占地足有三亩多,地面由整块整块的青砖铺成,严丝合缝,其间没有一根杂草,场内摆着清一色的梨木桌椅,每张桌案相距甚远,哪怕目力再好,也很难窥视他人答卷。

从负责巡考到负责摆放文房四宝,从负责核对考生身份到检查考生的随身物品,一应事务都是由圣裁院的白衣院官来完成的。

苏文来到门前,将怀中的考牌递送过去,那白衣院官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随即道:无误,进去吧!不是因为州考的资格审核如此轻松简单,而是因为偌大徽州,何人不识苏文?请声道谢,苏文迈步而入,很快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那口悬在空中的铜钟。

那便是传说中的镇气钟。

州考之考,当然是考的文才与慧心,但这并不代表着考生可以靠着激发体内的才气来进行答题,所有考生都必须在没有才气护持的情况下进行考试,否则在第一场的诗词考校中,那些开了诗位和词位的考生,岂不是比开启其他文位之人更加得利?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州考给了众学子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来彼此较量。

更何况,在第二场的文章之考中,若是各考生纷纷以笔下文章激发文海中才气,或引得才气天降,场面无疑会变得混乱无比,更会影响他人答题。

这便有了镇气钟的出现。

作为传说中的五阶文宝,镇气钟镇的是才气,阻的是天地。

但凡学士文位以下之人,在镇气钟前,既无法激发自身体内才气,也无法沟通天地引才气加身,与能够禁锢文海文位的锁文藤,同属于限制型文宝,便连很多位及翰林,甚至学士的大人物,也为之觊觎不已。

随着考生鱼贯而入,考场内也终于迎来了三位主考官大人。

三位考官中,左首那人便是徽州府的州主大人,头戴银冠,身着官袍,神色肃然,右边那人则是那位圣裁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君,面若枣红,身上穿的是代表州圣裁院最高等级的黑色蟒袍,腰缠银带,黑色长发似做随意地挽了个髻,上面插着一根墨玉花簪。

而能够在堂堂州主和院君大人面前,神态自若,安坐于主位的,又有何人?当然是鸿鸣书院的人。

州考的意义,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各大文人学子开启文位,也是为了国家选拔栋梁人才,但更重要的,是为书院选人才,为人族选人才!第一主考官,除了书院的院士,还有何人敢担当?不过此人并不是与苏文有所交情的那位刘院士,而是一个更令众考生意外的人。

因为这位院士是一名女子。

虽然文道百途皆公平,在文位与才气的选择上,并无男女之别,但说到底,这个世界仍旧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文人之辈多以男性为主。

别看苏文的身边出现了不少才华横溢的女子,比如说柳施施,比如说沐夕,再比如说宁青冰,甚至苏文已经准备让苏雨年满15岁后参加城考,但是相比起来,在求圣之路上,男女比例还是很夸张的。

便以今日徽州府参加州考的上千名文生为例,其中女子只有区区不到两百人!以这个世界总人口数几乎相近的男女比重来说,已经很夸张了。

但此时位于正中间主考位上的那名书院院士,却竟然是一名女人!这怎能不让人为之意外?只是留给众考生震惊的时间并不多,他们甚至来不及去臆测那人是否就是书院中盛名远扬的洛学士,便听得第二道钟声响起。

这是发放考卷的信号。

试卷于当场拆封,从封口处隐隐升起的赤红色光芒,说明其难度,的确是州考答卷无误。

圣裁院的白衣院官将试卷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立刻便传来了阵阵翻阅之声,哗哗作响,就像是一场大雨急急落下。

当然,也有人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浏览试卷,如此做的人如果不是太过狂妄自大,便是真的胸有成竹。

比如孙虎正瞪着如铜铃般的眼睛,不断活动着手腕、肩颈、以及腰腹等各处的关节与肌肉,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研磨执笔的文人,倒像是即将踏上比武场的战士。

再比如从燕国远道而来的柴南,却是轻轻闭上了双眼,似在养神,而他的呼吸也随之慢慢变缓,越来越悠长。

至于苏文,则是神色平静地正在检查桌上的笔墨纸砚是否没有纰漏,眉宇之间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意,他不用活动身体,也不用调整呼吸,甚至在这一刻,他的脑中正在想着待会儿考场放的饭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种平静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无比的自然。

因为习惯成自然。

作为曾经与万千学子于高考战场上惨烈拼杀的苏文来说,没有什么,比考试更简单了。

他是当年的文科状元,换句话来说,他最擅长的,除了记忆,便是考试。

片刻之后,第三道钟声悠扬而响,这也代表着,三年一度的州考,正式开始了。

苏文提笔填墨,轻轻翻开了考卷的第一页,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墨字,一句句熟悉的诗词,他甚至没有思考,便已落笔其上。

第一道题,是出自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题干是前面的两句。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苏文只是在数个呼吸之间,便已经答出了后文: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道题对苏文来说实在太过容易,即便他没有研读过这个世界的诗词名作,也能轻松答对。

继续看向下一题,却是来自王翰的《凉州词》,这首诗乃是一首货真价实的超凡之诗,是近三十年来,圣言大陆少有的佳作,而对于苏文来说,则是他前世耳熟能详的著名边塞诗之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苏文执笔轻书: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感伤的是征战沙场的惨烈,最后一句的悲叹,抒发的是一种反战之哀怨,但是在苏文此时看来,却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会。

回不去了啊……苏文轻轻自语,心中感慨万分,此诗不为乡愁,但在苏文的心中,却勾起了浅浅的感伤。

重新收拾起心情,苏文定了定神,看向第三道题,却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首词于苏文的前世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作者毕高,也着实让人觉得陌生得很,但苏文却读过他的作品,更对这首《菩萨蛮》记忆犹新。

所以苏文皱眉的原因并不是他不会,而是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此次州考,到现在为止所出现的三首诗词,怎么会,都是边塞之作?苏文突然停了笔,然后翻开了考卷的后面几页,随即无比惊讶地发现,这一场的诗词考校,其中竟然有近五成的题目都是边塞诗词!怎么回事!如果仔细看来,这些边塞诗词,大多都是充满了反战的情绪,或是描写战争的残酷,或是一叙生死别愁,浓墨重彩地突出了思乡之意。

这些作品大多出自于数十年前,人族与妖族首次停战之后,慢慢过渡到和平时期的那段时间。

此时正是州考进行时,苏文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出题人的意图,只好将其按下作罢,重新提笔行文,循序渐进地继续作答。

上千人落笔疾书,场面自然是十分壮观的,除了场间巡考穿行而过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了答题的沙沙之音。

对众文生来说,这一场是最简单的,毕竟只是重现先贤之作,与自身文才无关,只与所花的时间和记忆力有关。

但与此同时,这一场也是最难的,因为题目实在太多太杂,一般来说,是极少人能够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全部答完的。

州考有三场,却在一天之内全部结束。

朝日考诗词,午后写文章,而到了华灯初上之时,便要答时论了。

所以说州考不仅仅是脑力活儿,更是一个体力活儿,时常有人考到一半,便手腕发酸发痛,难以为继了。

尤其在这第一场,面对足足上千道诗词考题,除了要动脑去不断回忆思索之外,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答案填在考卷上,不但不能有丝毫的错漏,同时还得注意书写的字体笔法,真是半分也马虎不得。

诗词之考的时限是两个时辰,等到第四道钟鸣声响起的时候,便不能再答题了,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

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去管他人答得怎么样,也没有人会观察从自己身前经过的圣裁院院官长的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考卷之上。

突然,一道椅脚与地面摩擦的哧啦声,打破了这份长时间的沉寂,哪怕是再过专心的考生,也忍不住抬起头,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投去了一缕目光。

苏文轻轻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三位考官,恭声道:学生答完了,可以提前交卷吗?此时,距离收卷的最后时限,还有半个时辰。

第一百零四章 榜首何人?提前交卷!这四个字回荡在考场当中,足以令所有人为之变色。

诚然,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天才,虽然州考第一场的诗词考校极少有人能够全部答完,但极少并不代表没有,更别说是如徐焕之这等人物,连州考都未曾参加,便能一朝悟道,文位呈加身。

可是,州考百年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在答完题目的同时,还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的!上一个于州考中提前交卷的人是谁?好像是天澜国的半圣谢一吧?且不论当时谢一参加州考的时候题目还远不如今日这么繁琐杂多,便说他当时所耗费的时间,也不过是于交卷时限前提早了一刻钟左右而已!而如今苏文,将这个时间提前了八倍!这令在场的不少考生纷纷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一番:哼,真是狂妄!更多的人,则是抱着一副质疑和鄙夷的神色,轻声自语道:不用说,这苏文肯定是在虚张声势,说不定是因为太多的题目答不上来,索性就自暴自弃了。

嘿,我就知道,这苏文虽有创作之才,但若是比起背诵的功力,还是太嫩了些,看来这第一场定是考砸了啊!怀着这般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因为唯有于此,才能解释苏文为何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

便连沐夕,也忍不住于眼底闪过了一丝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场前的三位主考官都盯着苏文,沉默不语,许久,州主大人才打破了这片沉默,声音微寒:你确定要交卷?能够在这里参加州考的学子,都是已获文位之文生,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未来人族的栋梁之才,这场州考,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是继续扶摇直上,还是就此坠落,永绝圣道,关乎他们每个人的文名,关乎贡生之位,更关乎书院弟子的名额。

所以从来没有考生会中途放弃,哪怕再多的题目不会,也断然不至于用提前交卷这样的方式来哗众取宠。

没看到场间有不少考生虽然抓耳挠腮,眼中迷茫,也不肯放下墨笔,放弃答题吗?苏文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淡然问道:学生不知道可不可以?州主大人微微皱眉,这苏文原本是本届州考的榜首人选,即便有太多的人在期待着他的失败,但也有更多的人对其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仅仅是第一场的表现,苏文便如此令人失望。

是的,便是失望,因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苏文是圣才,不论场间的考生、巡视的院官,还是座上的主考官,都对苏文的文名如雷贯耳,但是依旧没有人相信,苏文能够提前半个时辰便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州主大人,自然也不例外。

见苏文仍旧坚持,州主大人也不再相劝,而是有些不悦地说道:按照州考的规则,提前交卷当然是可以的……苏文接口恭声道:那学生便交卷了罢。

州主大人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轻轻挥了挥手,立刻便有白衣院官来到苏文身前,将他桌上的那一沓厚厚的考卷收起,然后呈了上去。

此时尚未到评卷的时候,所以三位主考官大人当然也是无法提前阅得苏文答卷的,不过想来,定然也是空白处居多了。

既已交卷,便到一旁的棚子里面候着吧。

此时虽然尚未到午时,但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已经开始初显峥嵘了,所以在考场的一侧,搭建了一座凉棚,便是为了考生在交卷后休憩所用的。

州考的时间要持续整整一天,期间所有考生都是不得离开考场的,于午间和傍晚时分,自会有人进行统一的食物、饮水发放,倒也不必众人自备干粮了。

苏文的提前交卷,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惹来了很多的震撼与非议,但是很快,其他考生便将其当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重新把心神集中到了身前的考卷之上,若是为了这么一个自暴自弃的家伙,而耽误了自己答卷,那可真是千古奇冤了。

场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于考场之外,一墙之隔,十丈之远,却完全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喧嚣声议论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这第一场的榜首到底能花落谁家。

这也是州考与城考的不同处之一。

虽然最后的甲、乙两大榜单,同样会在州考两日之后一齐放出,但是州考还有一个惯例,便是于每一场结束之后,下一场考试之前,会即刻公布当场榜首的名字!当然这个名字只有考场外的众人才能够提前获知,而场内的考生们却是暂时无从知晓的。

自神书临世以来,百年之中涌现文人才子不计其数,而随之而被发现的各式文宝,自然也是千奇百怪。

如州考中的诗词考校这般有着固定答案的试卷,早就不用人工批阅了,而是交由文宝正误判筒来评判,届时只需主考官将众考生的答卷放入判筒当中,于片刻间便能显示其内答对的题目几何,谁为榜首,自是一目了然。

所以用不了花费太长的时间,第一场的结果便能得出,从而向外公布榜首之名。

随着第四道钟鸣之音,考场内所有人都停笔交卷,而场外那些看热闹的民众,则是伸长了脖子朝内探去,尤其是那些考生的亲属好友们,更是希望能够在之后听到一个自己最为熟悉的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想必考场中的那些文生们都已经开始用饭了,而榜首之名却迟迟未出,惹得外面那些人无比焦灼。

苏雨站在人群中靠前的地方,合拢着双手,似乎在默默祈祷。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递过一个雪白的大馒头,皓马笑着道:先吃点儿东西吧,估计这结果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再说,你也得对苏文有信心才是。

苏雨接过馒头,眉宇之间的焦急之色却没有丝毫的减轻,轻手撕下一片送入口中,如同嚼蜡。

皓马叹息着摇摇头,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劝不来的,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诽,于圣域所定下的这一州考规则当真是不知所谓,莫名其妙,最后一起发榜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玩儿出这种花样?这不是让这些在外等候之人活受罪,干着急么?随着越第二场考试时间的临近,场外所有人都变得越发急切了起来,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那榜首之名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那些议论纷纷之声,也变得更加热烈了起来。

有人猜测本场的榜首可能会是孙执事的儿子孙虎,也有人觉得那黄城中素有记忆神童之名的某位文生更有机会,还有人更是直接点出了大小姐的名讳,顿时惹来阵阵附和之声。

甚至还有人在现场开了盘,让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在赌坊下注之人,也找到了新的乐子。

便在众声鼎沸之间,那原本紧闭的考场石门,再度缓缓开启,一名圣裁院的白衣院官款款行出,石门随后再度合上。

负责宣布每一场榜首的院官,不得再返回考场,这也是其中的规矩之一。

来了来了!噤声!噤声!要宣布诗词榜首了!刹那间,原本热火朝天的人潮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位白衣院官念出手中的名字。

白衣院官慢慢走到距离人群还有三丈的地方站定,然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布卷,上面是主考大人之一,圣裁院的院君亲笔题上的本场榜首之名。

所以理所当然的,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白衣院官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字样,瞳孔微缩,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于宣布之前,所有人都期待着能够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如此便可能是自己的亲人,也可能是自己的好友。

此时,他们终于如愿所偿,听到了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苏文。

片刻的沉寂之后,整片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考场之内有着特殊的隔音功效,所以理论上来说,哪怕任其外再如何喧闹,所有考生都是听不到半分杂音的。

可是便在此时,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惊若雷鸣般的哗然之声,不禁为之面面相觑。

外面发生了什么?有经验老道的考生暗暗皱眉道:算起来,此时应该是宣布上一场榜首的时间,或许,他们在为那榜首之名欢呼吧。

这样的解释能够骗过那些新晋文生,却无法让那些曾经参加过州考的学生为之信服。

因为在往年的时候,不管是哪一次发榜,都没有遇到过这等震天铄地的呼声吧,竟然能够打破考场间的声音禁制,那得要多么盛大的欢呼?唐吉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文,好奇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苏文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也是跟你一样,第一次参加州考,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又不是那号码百事通。

说着,苏文也懒得再理唐吉,而是柔声对身前的宁青冰说道:这一场对你来说会比之前的诗词简单一些,记住,你此次州考,能不能上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积攒经验,总结得失,所以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宁青冰点点头:是,先生。

苏文又向宁青冰交代了几句,那熟悉而悠扬的钟声又一次缓缓响起,第二场考试便要开始了。

第一百零五章 众望所归?圣者百途,但到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

所以第二场的文章之考,考的便是各学子对于自身圣道的选择,以及方向。

如果说得更直白一些,便是需得将你最擅长的东西展现出来,不论你最拿手的是种花还是垂钓,也不论你最善于的是编织或者烹饪,只要你能够将自身之体会化作文字,落于纸之上,那么便算是完成了答卷!这一场最终的评判方式比起前一场来说,则更为简单直白,也更为便捷。

只需离开镇气钟所笼罩之范围,所有文章自然会散发出与之对应的才气光芒,届时根据才气色泽以及高低,很容易便能选出当场榜首来。

相较而言,更擅于诗词歌赋,或者书画绣染这八大文道的考生,在这一场将会略微占一些时间上的优势。

毕竟他们不用去书写长篇大论,能诗善词的,直接临场创作一首诗词便是,书成画就者,于考卷中作上一幅字画即可,两个时辰的时间,绰绰有余。

当然,这种优势只是于考试时间而言的,对最终的成绩产生不了本质上的影响,毕竟大家最后所拼的,都是自身的真才实学!在往年的州试当中,这一考乃是最为精彩的,也是最具悬念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能跳出一匹黑马来,从哪里又会冒出一位不善诗词,文名不显的天才来。

这些人或许在第一场考试中无法获得太好的成绩,但在各自所追求的圣道之上,却天赋异禀,这样的例子在过往屡见不鲜。

比如上届州考的最大黑马,那位来自唐国的李侍,便是对诗词一窍不通,但偏偏在棋道上却是难得的奇才,凭借一篇《望棋》,于壁州府夺得州考第二场榜首,让人不禁感叹,或许十数年后,唐国将会再添一位棋道大家。

是以,每一届州考的第二场,都是众人最为期待的焦点。

可惜在今年,整个人族十国,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卫国的徽州府。

今年州考还会不会有黑马出现?没有人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敢肯定的是,起码在徽州府,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因为今年的徽州府,有苏文。

便在州考第二场正式开始的一刻,整个人族十国都在屏息以待,那位传说中的苏文苏圣才,此番到底能作出何等的惊世佳作?他此次是准备写诗还是写词?其境界层次能不能再次达到传世,甚至惊圣?而对于此时正聚集在考场之外的一应民众来说,几乎已经确定,苏文一定能获得本届州考的榜首了。

所有赌坊在收到苏文获得第一场榜首的消息后,全都不约而同地封了盘,不再接受下注。

因为整个徽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一场的榜首,定然是苏文无疑了。

州考总共才三场而已,苏文若能接连夺得两场的榜首,那么只要他在最后一场的时论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没有因为突然昏迷等意外情况弃考的话,三场成绩加总下来,最终的榜首之名,也已经失去了悬念。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在白衣院官宣布首场结果之后,会在人群中造成如此大反响的原因了。

一来是在此之前,几乎没人会想到苏文能拿到诗词之考的榜首,毕竟创作是一回事,背诵默写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在得知苏文发挥超常后,每一个人都不禁为之深深震撼。

二来,虽然提前获知了最终的州考结果,难免让人有些扫兴,可是这榜首之名最起码没有被那些燕国人夺去,这可是一件令所有卫国民众都很激动的大喜事。

最重要的是,百年以来,谁能够在州考当中,单凭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就决定最终胜负的?唯苏文一人尔!这可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一刻!能亲眼目睹如此历史性的一幕发生,让在场的所有民众都为之雀跃兴奋,甚至有些从临川城远道而来之人,已经开始提前为苏文唱起了赞歌。

而此时于考场当中,所有的考生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文已经提前将州考的榜首之名揣进了荷包中。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想要争夺本场考试的头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哪怕是对苏文最不以为然的柴南,也不得不承认,本场考试,大概是州考诞生以来,最没有悬念的一场了。

位于上座的三位主考官大人,此刻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只是神色各异,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不同的想法。

圣裁院院君眼中闪烁着震惊之色,回想起之前于正误签筒获得榜首之名的一幕幕,仍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提前交卷,考题不但全部答完,而且全篇无一处错漏,正确率高达十成十!若非在拆封考卷之时,当中所蕴含的那丝不容作假的圣力,他甚至会以为苏文提前获知了考题!可是,这个苏文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州主大人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并不是震惊,而是疑惑,他绝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名文生如此妖孽,提前半个时辰便能将所有的题目尽数答对,所以他认定,此中定有猫腻!只是,那苏文的身上确无才气波动,也并未携带任何可能作弊的文宝,难道说,真的是负责出题的某位大学士将题目泄露给了苏文?还是说,他的运气实在太过逆天,今日所考之题,皆在他的复习范围之内?一时之间,州主的头都想大了,也未能得出丝毫结果。

坐于正当中的那位书院女院士,此时并未注意到身边两人那截然不同的反应,而在她的眼底,却存留着淡淡的欣赏之意。

真不愧是我族圣才啊!与两人相反,女院士很容易地便接受了苏文拿到第一场榜首的事实,对其根本没有半分的质疑,因为她相信自家老师的眼光,更相信书院陆大人的判断。

若是能连获三场榜首,那才真是有意思了。

女院士轻轻一笑,看向苏文的目光更多了几份期待。

苏文当然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寄予了如此厚望,更不知道在场外徽州人的眼中,自己已经提前夺得了州考的榜首。

此时的他只是有些发呆地看着眼前一片空白的考卷,握于手中的笔迟迟未能落下。

因为选择太多,反而无从下笔。

苏文脑中所存在的诗词,皆是脍炙人口,传颂千百年的名篇佳句,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即便是随便抄上一篇,也定然胜过场间文生无数。

哪怕抛开诗词不说,苏文就算是临场写一篇短文,也能震撼世人。

这样的选项同样不少,比如刘禹锡的《陋室铭》,周敦颐的《爱莲说》,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乃至于韩愈的《马说》,都是一些不错的选择。

可是,真正到了下笔处,苏文反而考虑的东西更多了一些。

他想找到一篇既能够名传千古,又能够一抒自己求圣之心的诗词或者文章,如果能够契合自己的圣道便是再好不过了。

还是找一首诗吧。

略加思索之后,苏文首先定了一个大方向,然后在脑中将那些著名的诗篇一页页重现于眼前,开始细细筛选起来。

苏文的这副模样,落在他人眼中,自然便成了寻找创作灵感的表现。

这一次,苏文可不再是第一个提前交卷的了,不少具有诗词之才的文生都已经纷纷完成了他们的作品,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于一旁的凉棚中休整,还有一些以书法入道的年轻人,也早早地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将考卷交由白衣院官呈上。

而这些人在来到凉棚之后,自然便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不知道这位诗词圣才,今日又会写出何等逆天的作品出来。

说不定,明年的《文以载道》,便是以苏文的这首诗词作为开端了!与此同时,苏文的双眼骤然迸发出了灿烂的光辉,心中大喜。

便是它了!言道间,苏文终于动了。

手腕轻轻一转,苏文将手中的墨笔于石砚中蘸饱了墨,随即笔锋一点,在考卷当头,写下了三个大字:行路难。

见苏文终于动笔,不论是凉棚中的考生,还是位于前首的三位主考官大人,都纷纷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可惜距离太远,又有镇气钟对才气的压制,别说是普通的文生了,就连三位考官大人都没能看清,苏文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便如同猫爪挠心,欲求而不得。

院君大人甚至在暗暗期盼着下一道钟声赶紧响起,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借着拆封榜首考卷的名义,正大光明地观看苏文此次所创的佳作了。

于数个呼吸之后,苏文终于写下了最后一个字,顿时长长地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再看此诗,不论是意境还是行文,都很符合他的要求,字体工整,卷面整洁,这第二场的答卷,便算是完美落成了。

便在检查错漏的同时,苏文再度将此诗在心中默诵了一遍。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当读完最后一句之后,苏文的心中不免升起了对于追求圣道无比坚定的信念,整个人的精神也为之振奋起来。

待墨迹稍干,苏文这才站起身来,恭声道:学生答完了。

早就守候在一旁的白衣院官甚至等不到主考官大人的批示,便已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苏文的身前,郑重其事地将桌上的考卷捧了起来。

因为镇气钟的存在,导致哪怕苏文写出了一首传世之作,也是无法立刻引来才气天降的,所以众人也就无从判断,苏文的这首诗词,到底达到了何等的层次。

一时之间,不少人看向那白衣院官的神色都充满了无比的艳羡。

因为严格说起来,此人才是唯一一个能够在评卷之前,率先获知苏文的答题内容的,稍后那答卷便将被重新密封,直到榜首之名的诞生,或者州考之后的复审,才能重见天日。

苏文将笔墨收好,然后微微向那白衣院官致意行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在那白衣院官的眼中,竟然莫名闪过了一丝疑惑和古怪。

嗯?苏文心中一突,然后立刻在脑中浮现出了一件至关重要之事,他随即意识到,在这场考试中,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糟了!第一百零六章 苏郎才尽?苏文站在场间,脑中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了考试失利的惊慌失措。

眼看那名白衣院官将自己的考卷重新密封,苏文顿时心下一紧,他知道,一切都悔之晚矣。

千不该,万不该,放着那么多传颂百世的诗词佳篇不去抄,偏偏抄了一首李白的《行路难》!当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李白的,所以苏文的这首诗,绝不会被人冠上抄袭的罪名,可是直到他落笔完成的那一刻,他都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白衣院官满脸的疑惑和不解,或许苏文根本就不会因此而惊觉!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是这首诗中间有着偏向妖族的倾向?还是字里行间出现了不该有的禁忌词汇?亦或者是苏文错写漏写了什么?都不是。

这首诗最大的问题,是在体裁上!总的来说,圣言大陆在诗词的发展上,与苏文前世的历史进程是隐隐吻合的,诗、词、歌、赋之类,均已早在神书临世之前便存在了,所以才气对其的判定标准,也是按照每一种体裁的规范而来的。

不论诗词歌赋,都必须先有了规范,再谈意境。

可是偏偏,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曹家三父子,也没有诗圣杜甫,于是,圣言大陆便缺少了两种十分重要的诗体。

那便是继《诗经》和《楚辞》之后。

以搜集整理诗歌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文,乐府诗!苏文所写的这首《行路难》。

准确地来说,是属于新乐府。

也就是在汉代乐府诗的基础上创新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歌体裁,曾经得到过白居易和元稹的大力倡导。

而新乐府的创始鼻祖,正是杜甫!圣言大陆上没有杜甫,所以才能让苏文以《登高》首夺文位,诗成传世,但与此同时,也使得这首《行路难》,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杂言体乐府诗。

换句话来说,这首诗恐怕是不能得到才气之认可的!然而。

州考第二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正是才气!如果以此而判,苏文很有可能在这第二场考试中折戟沉沙,别说是榜首,甚至很有可能名落孙山!苏文竟然在如此关键的一场考试中,忽略了这般重要的问题!一丝冷汗匆匆地从苏文额间滑落,他目送着那位白衣院官越行越远,直至将自己的考卷呈交到了三位主考官的手中。

木已成舟,他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该死!暗骂一声,苏文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毕竟州考还没有结束,他还有最后时论的机会。

事到如今,苏文已经不奢求那所谓的榜首之名了,能够入得甲榜。

拜入书院,便是心满意足了。

当然,他的这番想法。

只有他自己从知道。

场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已经呈交的那份答卷上。

唯有一个人,发现了苏文脸上的那抹异样。

出了什么问题?沐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不知为何,却让苏文心中为之一暖。

轻轻摇了摇头,苏文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苦笑道:如今你可以放心,又能少一个对手了。

闻声,沐夕瞳孔骤然紧缩,再度问道:你犯了什么忌讳?苏文再度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

不是他不愿意向沐夕解释,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告诉沐夕,说自己因为写了一首不属于这个世界体裁的新乐府诗,所以很可能被判定落榜?沐夕也随之沉默了起来。

良久,唐吉和宁青冰几乎同时完成了答卷,起身朝着凉棚处走来,而沐夕的眼中,也悄然闪过了一丝最后的犹豫。

便在唐吉与宁青冰即将走进棚内的时候,沐夕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踮起脚尖,于苏文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也不管苏文听清了没有,沐夕随之身形一闪,躲进了凉棚大片的阴影当中,神色平静如常,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苏文的神色却为之一震。

可惜还不等他转过头去寻找沐夕问个清楚,唐吉便已经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哈哈,苏圣才,这一场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唐吉满面红光,看来应该是考得不错,却全然不知,他的快乐此刻正建立在苏文的伤痛之上。

或许是沐夕的那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产生了效果,苏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你不是作的诗词?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苏文成功地转开了话题,而唐吉则是神秘一笑:嘿,等到发榜的时候你就知道啦!苏文面带疑色,备考州试的这段时间,他可是一直与这个死胖子在一起复习的,不可能对方准备了什么杀手锏是他不知道的啊?不过见唐吉坚持不说,苏文也不再强求,转而看向宁青冰:考得怎么样?宁青冰带着微笑,开口道:算是正常发挥吧。

苏文点点头,鼓励道:那便足够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场时论,按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方法来答题,即便无法获得高分,也不至于偏离大势,拿个合格的分数是没有问题的。

宁青冰恭声道:谨记先生教诲。

苏文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宁青冰这等恭敬的态度还是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似做不经意间,再度将目光扫向了棚内那片阴影处。

而沐夕,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片刻之后。

便到了鸣钟收卷的时候了,白衣院官将所有的答卷整理密封。

全部呈到了三位主考大人的面前,然后复又急匆匆地前往后院拿来食盒。

发放给一众考生。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三位主考官却根本无心用饭,便拿着那一摞摞厚重的考卷离开了场间。

所为的,只是能够尽早看到苏文所作的那首诗词。

三人很快来到一座朴素的营房当中,这里便是州考第二场的评卷点,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其内蕴藏了一道玄奥的繁花阵,可以抵御镇气钟对于才气的压制作用。

所以三人才刚刚步入其内,怀中的各式考卷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散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才气光芒。

却并没有引得才气天降。

这说明。

此次州考的第二场,并无悟意及以上境界的作品诞生。

待发现这一点之后,三人在大感意外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轻轻皱起了眉头,心中想着,难道苏文发挥失常了?与此同时,州主大人率先开口道:看起来,这次苏圣才似乎没有写出能让我等惊艳之作啊,不过如此一来。

倒是证明了我所发现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院君大人对州主的这番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声问道:有趣的现象?不错!州主点点头,解释道:不知道两位知不知道,那苏文于《文以载道》榜中的两诗一词。

分别是何时所作的?不等两人开口,州主大人便自问自答道:临川城盛传,苏文作《登高》的时候。

是他刚刚于圣庙开智之时,也就是初获文位的时候。

而那首《草》,则是苏文在离开临川城前所留下的镇城之宝。

至于词作《相见欢》。

想必只要是光临过林花居的客人,都能看到墙上所挂之原作,也就是说,这首词乃是苏文入徽州府之后所作的。

顿了顿,州主轻轻一笑: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发现,苏文虽然是我人族当之无愧的圣才,可是他所作的诗词,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传世之境,到超凡之境,最后再到悟意之境,其品阶竟然是在逐渐跌落的!院君大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想说什么?州主迎着院君那凌厉的目光,坦然道:如今两位已经看到了,本届州考的第二场,是没有悟意之作诞生的,所以我只是猜测,那苏文,是否已经是江郎才尽了?随着州主的这番话,场间顿时陷入了一片如死寂般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那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深深地看了州主一眼,随即从堆砌如山的考卷中抽出了一份,开口道:这便是今日第二场的榜首,二位可有异议?在才气光芒的强弱对比之下,选出此轮榜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最为公平的评判。

州主与院君当下反应过来,只是抬眼在剩下的考卷中轻轻一扫,便纷纷点头道:自是无异。

那便当场拆封了。

女院士说着,当着当人,轻轻抹去了考卷上被封住的考生姓名。

下一刻,三个人都愣住了。

上面极为工整地写了两个字。

却不是苏文,而是柴南!这份当下才气最强的考卷,竟然是属于如今燕国第一天才,柴南的!良久,那名女院士才将考卷交到了圣裁院院君的手中,深吸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先暂时以此为榜首对外发布吧。

州主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暂时?女院士微微点头,于轻描淡写之间,从腰间取出了一张金丝渔网,开口道:这里的剩余考卷,我将以第一主考的名义进行存封,所有人不得借阅!州考结束后,我希望二位与我一起,联名要求复审!第一百零七章 内战苏文并不知道,因为鸿鸣书院那位女院士的一句话,他于本场考试成绩的评定,出现了一丝转机。

他更没想到的是,在很多时候,还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可是那所谓的复审,要等到州考结束之后才能进行,而此刻位于第二场榜首的那个名字,已经从另一位白衣院官的口中,对外公布了。

这一结果,顿时让考场外的人群再度陷入了疯狂当中。

苏圣才的榜首之名,竟然被那燕国人给抢了去?这怎么可能!难道那柴南竟作出了惊圣之作吗!与《文以载道》的发榜不同,州考每一场的榜首只有一个名字,却没有其他详尽的说明,所以此时众人根本不知道,柴南只是写了一篇窥形之文,便轻轻松松从苏文的口袋中,拿走了榜首的名号。

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一片哗然之意。

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本届卫国徽州府的州考,才是真正的一波三折,充满了无穷的变数和意外啊!也不知道那些各大赌坊的老板,此时是不是连肠子都悔青了,若是敢大胆一些,开出第二场的单场赌盘,哪怕苏文的赔率再小,恐怕也有无数豪客趋之若鹜,等到此时开榜,庄家绝对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了!可是,这样的结果,又有几人能够想到呢?苏文于第二场未获榜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各国各府之中,顿时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震撼。

又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于徽州府两百里外的一处驻营内,小侯爷徐轲是除了现场一应民众之外。

最先收到消息的。

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此,便有意思了。

随即。

徐妄的身影便与徐轲的数十名亲卫一齐从驻营中悄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

书院于半月之前发声,警告所有人不得在州考之前惊扰苏文,那么等到州考结束之后,若是苏文不幸落榜,注定无法拜入书院,那么,书院还会对其继续提供庇护吗?林花居的长夜还有半圣相守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总有人得去试一试……苏文此时才刚刚用完了晚饭,根本来不及考虑因为自己的失手落榜,将会在考场外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在前方等待着他。

他只是安静地将自己手中的食盒放回到篮子中,然后开始静静地思考,先前沐夕对他所说的那两个字,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来应变?不得不感叹苏文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足够强硬,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

便已经彻底将上一场发挥失利的负面情绪尽数抛开了。

当然,在这其中,沐夕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是沐夕的那两个字,让苏文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即便此时场内的考生还不知道前两场的榜首是何人。

很多人都在猜测诗词之考沐夕获胜的几率较大,而苏文则是板上钉钉的第二场榜首。

唯有苏文心知肚明,情况与众人的推断。

很可能恰恰相反!第一场的诗词背诵,苏文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拿到头名。

但却偏偏在他最为擅长的文章之考中栽了跟头,所以对苏文来说。

想要争夺最后综合成绩的榜首,他是已经没有希望了,不过入甲榜拜书院,却还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便是最后一场时论之考!铛……一声清脆的钟声,将苏文从沉思拉回到了现实当中,这同样也代表着,本届州考的最后一场,即将开始了。

对苏文来说,成败,便在此一举!众考生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很快便有白衣院官为其发放答卷,苏文看着眼前那一片空白的纸页,并没有即刻开始动笔,而是于脑中再度回响起了沐夕的声音。

只有两个字:内战。

首先苏文需要从沐夕这两个字当中明白,何为内,何为外?徽州府算不算内?凉州府和壁州府算不算外?那么所谓内战,是否是说卫国各州之间即将发生战乱?想要了解这个问题,苏文便必须先要知道,州考的试题,是由谁出的,最后的时论部分,又是由谁负责评卷。

所幸,苏文为了更了解这个世界,也为了更好的备战州考,他读了很多的书,其中在一本名为《徽州府志》的书籍上,便提到了州考的由来以及传统,包括会于两场考试中间公布前一场考试的榜首这样的规则,苏文早在来此之前便知道了。

而文中曾详细地说明过,州考的试题乃是十国统一命题的,最后的时论评分,则是交由四国各州府交叉审评。

所以说,沐夕口中的内战,绝对不是指的州与州之间的战争,而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锋!所谓之内,便是人族之内部,而与之相对的外,便是人族之外的妖族!经过沐夕这番提醒,苏文便立刻回想到了州考第一场的时候所出现的不同寻常之处,当时的他便已经察觉,这一届州考中的诗词填写,边塞诗的比例也占得太多了一些,而且大多是具有反战情结的边塞诗,为何?此时苏文终于得出了答案,便是出题人在向考生隐隐灌输一个思想,与妖族的连绵大战,已经让出征的将士厌倦了,疲惫了,不如便将他们撤回来,与妖族讲和吧!至于那些曾血染疆场的大好男儿们在被征召回来之后,又将何去何从呢?沐夕将谜底直白地告诉了苏文——内战!可是,为什么有人试图挑起人族内战?沐夕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一结果?这一切,苏文无从知晓,他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判断沐夕的这两个字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他又该如何将其利用在答题纸上。

至于最后人族十国到底会不会爆发内战,却不是苏文能够操心的了。

只是如此一来,便彻底打乱了苏文原先拟定的一篇时论之策,临时改变自己的答题策略,无疑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那么,要不要赌一把呢?最后苏文的决定是,赌了!反正他在第二场的考试中已经遭遇了滑铁卢,如果时论这一场再不搏一下的话,单凭中规中矩的文章,恐怕是很难翻身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了这一把!念及于此,苏文彻底沉下了心来,他暗暗吐了一口浊气,然后执笔而落,与纸上题下了六个大字。

攘外,必先安内!以学生之所见,余窃惟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何以服远。

比年群盗竞作,朝廷务广德意,多命招安;故盗亦玩威不畏,力强则肆暴,力屈则就招。

苟不略加剿除,蜂起之众未可遽殄……苏文的这番话,其实是借鉴了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对宋高宗的上书,随后又详尽阐述了一番,点出人类长远的目标当然是将驱逐异族,收复疆土,但为了能够更有利,更团结地抗击妖族,则必须先清除人族内患,拔除流毒。

哪怕苏文于行文之间,已经尽量采取了一种比较委婉的笔锋,但这番言论仍旧足够惊世骇俗。

反正也是个赌,便索性赌大一点好了。

落于那评判的考官眼中,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惊艳,要么,便是惊吓。

苏文希望是前者,但是即便是后者,想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抱着这样的态度,苏文似乎重新找回了当年作为文科状元的自信,今日作为圣域特封之圣才的傲骨。

苏文的双眼越来越亮,行笔之间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沉浸于了一种无比玄妙的状态当中。

如果此刻苏雨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现,如此类似的状态,当日苏文于临川城苏府的书桌前研读《史记》之时,便曾经出现过,只是当时的两人都不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悟道境界第一重。

谓之,废寝忘食。

而那个时候的苏文,甚至还只是一个未获文位的普通人。

如今苏文已经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文生,所以情况再度发生了转变。

只见苏文的神色已经全然凝注于那逐渐被填满的考卷,以及自己手中的墨笔当中,于落笔之间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笔端便已经自动呈现出了他所希望表达的内容。

淡淡的清光于不经意之间,将苏文笼罩在内,便如同一层通体晶莹的轻甲,静默地为他守护。

苏文身在其中,自然感受不到其不凡之处,反而只是觉得习以为常。

但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却完全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尤其是原本安坐于前首的三大主考官,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场间那丝绝不可能出现的才气波动。

下一刻,三人齐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圣裁院院君便如同是见了鬼一般,失声惊呼道:那是,那是……奋笔疾书!书道一重境,奋笔疾书!第一百零八章 镇气钟裂!悟道三重境,一道一重天,每一境对于每一个文道之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不仅仅要靠个人的慧心与感悟,更需得有大机缘。

读书以获废寝忘食,执笔可得奋笔疾书,泼墨成就以假乱真,出言所谓字字玑珠!如此种种,虽然均为悟道一重境,却因所行之道的差别,最后所产生的效果自然也是南辕北辙。

苏文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入悟道一境了,但这两次的情况却有着天壤之别,读史书而废寝忘食,论天下而奋笔疾书,这等机缘,便是位及御书的那些大人物们,恐怕都只能艳羡不已。

入废寝忘食之境,便不用吃饭睡觉,以才气养身,对书籍的感悟之力事半功倍。

那么,奋笔疾书呢?便是可以不用思考,直接将心中所想化作笔端文字!试想一下,若是在对战当中,书者只需心中默想,字墨便能天成,一挥而就,那将是何等恐怖!当日于临川城城主府中,要是殷无殇也能够入奋笔疾书之境,那黑衣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机会取出残卷,便会被殷无殇的《韭花帖》一书镇压!换言之,黑衣人必败!可惜的是,苏文的文位实在太低了,即便靠着自身机缘激发了书道一重境,也无法彻底将其中的奥妙悟透,化为自身所有。

所以今日之后,苏文如果还想进入奋笔疾书的状态,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若是什么时候苏文能够自主进入废寝忘食、奋笔疾书此等境界。

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文道小成。

圣道文途,苏文要走的路。

还很远。

可即便如此,他的此行此举。

也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以文生之资,于州考之间成就奋笔疾书,百十年来,谁能做到!三位主考官大人的失态,很快引起了众考生的注意,循着三人的目光看去,却只有极少的人看破了苏文此时身上的那层淡淡清光。

而在这极少的人里面,便有沐夕。

奋笔疾书!沐夕眼中异彩连连,便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

自己此时的内心是多么的惊愕震撼,乃至于她身上那种冷峻的气质,也为之一顿。

一直以来,沐夕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冷静,哪怕当日苏文于春熙楼诗成极叹,到后来于鸣瑟轩刹那成曲,哪怕是《文以载道》发布之时三度登榜,都没有让沐夕如此震惊过。

因为她是知道苏文的诗词之才的。

可是悟道入境以奋笔疾书,则代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这说明苏文在追求圣道的路途之上。

拥有着无与比拟的天赋和潜力!比起诗词文采来说,这样的潜力,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圣才!苏文一路行来。

见证他一步步成长,一次次创造奇迹的人有很多,而沐夕则是唯一一个。

从来没有低估过苏文的人,可是此时的她却不得不承认。

自己还是将苏文看得太轻了一些。

看来,我还真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呢。

沐夕偏过头。

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或许,是朋友?除了沐夕这等独具慧眼之人,场间绝大部分的考生都并不知道苏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文身上的那道清光为何会隐隐散发出才气波动?便在众人一头雾水之时,却听得头顶之上钟声急鸣。

铛……铛……铛……数道急促的钟响,顿时令所有人脸色为之一变,随即整个考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自入得考场以来,众考生已经接连经过了两场州考,不管是新晋文生也好,还是往年落榜的老生也罢,所有人都很清楚,每一场考试中,只有三道钟声。

第一响,是提醒考生入场落座。

第二响,是发放考卷之信号。

第三响,则是代表了本场考试结束!此时所响起的钟声,正是第三场时论之考的第三响。

可是,此时距离刚刚开考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回事!别说是在场的这些考生们,便连那些负责巡考的白衣院官,也是满脸茫然地抬头看着那口古朴铜钟,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钟声如涛,变得越发急促和尖锐了起来。

不少考生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形色慌乱,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落在了三位主考官大人的身上,眼中惊疑不定。

三位主考官大人还尚未从苏文入奋笔疾书之境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得镇气钟的声声急鸣,竟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应对。

待他们反应过来场间发生何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整个考场之内,只有一个人能够不被钟声所扰,或者说,他根本就未曾受到外界的半分影响。

苏文。

但见他执笔的右手越来越急,行文之间越来越快,于眨眼之间便已经写满了整整三张答卷!而且看样子,他还远远没有写完!苏文此时眼中的肃穆之色令人不敢直视,身上的淡淡清光散发着圣洁之意,隐隐之间,他手中的考卷,竟然开始散发出赤色才气!一开始的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等异状的发生,但很快,考卷之上的赤色才光从苏文的笔端蔓延开来,附上了他的手腕,染红了他的臂膀,到最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与那层清光交相辉映。

才气!那苏文的身上怎么能激发出才气!一声惊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苏文的身上,没有人知道,苏文是如何在镇气钟的压制之下。

还能引发自身才气光芒的。

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然而。

事情还没有结束!赤红色的才气光芒于苏文体外越发厚重,色泽越发深沉。

终于,于眨眼之间,便开始向着空中缓慢增长。

一寸,三寸……一尺,五尺,一丈……终于,那无比凝实的才气光柱与空中的镇气钟短兵相接,而那声声钟响,也随之变得越发凄厉了起来。

震得人耳膜生疼。

与此同时,三位主考官大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州主大人急声喊道:不好!说话间,州主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然后身形一掠,便向着苏文而去,看样子,竟是要以外力中断苏文的奋笔疾书!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州主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

单手一抖,便于袖中抽出了一支竹笛,向着苏文的手腕刺了出去!无奈,因为镇气钟的存在。

州主自身的才气也已完全被压制,所以只得用这般最笨的方法来阻止苏文。

可惜,他手中的竹笛尚未碰触到苏文分毫。

便于空中停住了。

有一个人及时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对先生做什么!宁青冰死死地抱着州主的手臂,怒目横视。

若是放在以往。

她一介青楼女子,哪里敢对一州之主如此不敬。

甚至来说,能跟对方说上一句话便已经是无上荣耀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不是柳嫣阁的秋叶了,而是一名叫做宁青冰的堂堂文生。

苏文也不再是那个初入柳嫣阁的推销小贩了,而是被她视为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老师!所以在这一刻,宁青冰甚至想也未想,便在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拦在州主身前的唯一一道屏障。

放肆!见到自己竟然被一名小小的文生所阻,州主心中急切的同时,也是暗生恼怒,手臂一挥,便将宁青冰甩飞了出去。

即便不能激发体内才气,但他毕竟是堂堂州主,位及翰林的存在,其身体经过才气数度洗伐,不论是力量还是身体强度,都远远不是宁青冰所能比拟的。

宁青冰于口中发出一声惨呼,随即整个人倒飞而出,被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地上。

嘭一声闷响随之而起。

宁青冰落在地上,一道血线从她的嘴角急速渗出,神色委顿之间,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朝州主行去。

宁青冰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哪怕她再努力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再阻得州主半分。

而州主大人也根本无意理会宁青冰,他再一次举起竹笛,朝着苏文的手腕击去。

等不到宁青冰走到州主身前,苏文的奋笔疾书便眼见要被打断了!宁青冰见状,心中一沉,她虽然与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苏文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州主大人为何会突然对苏文动手,但是她很清楚地判断出了州主此举的恶意所在,所以她哪怕豁出性命去,也要护得先生周全。

可惜,她的实力与州主相比起来,不论有没有才气的加持,都显得太过渺小了。

但即便如此,宁青冰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努力,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总是能获得回报的。

宁青冰或许无法撼动州主的意志,也不能夺下他手中的那支竹笛,但是她已经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前,阻了州主片刻,为苏文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也为其他人赢来了出手的机会。

她拦不住州主,但是有人能。

一袭翩翩白衣出现在了州主身前,青丝淡颜,却带着无上的权威,轻然而道:冷大人,你想要做什么?州主看着这位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呼吸为之一滞,开口道:我们必须打断他此时的状态,否则镇气钟不保!女院士轻轻一笑:此事不劳冷大人费心,若有人怪罪,我担了便是。

此言一出,州主脸色急变,对方代表鸿鸣书院而来,那么她说的话,便是书院说的话,她愿意担下这损毁五品文宝的责任,那便是书院担下了!谁还敢有异议?一时之间,州主眼中神色数度而易,却始终不敢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对苏文再次出手,而便在此时,空中的钟鸣声却骤然而止。

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在那宛若实质般的才气光柱的照耀下,于镇气钟的铜身之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纹,赫然乍现。

第一百零九章 天降文位,一眼贡生!嗡……咔……于万众瞩目之下,镇气钟开始发出低沉的暗鸣,听起来便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

钟声不再悠扬,也不再肃穆,而是带着淡淡的悲戚,让闻者无不为之感伤。

那道看似微不足道的裂纹如同一条蚯蚓,附着钟身慢慢向上攀爬,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深,紧接着,更多细密的裂纹于古朴的铜钟上浮现,似千万江河,朝着镇气钟的顶端汇集而去。

便在此刻,那包裹着镇气古钟的才气光柱再度产生了新的变化,原本艳若鲜血的赤红色,竟然于眨眼之间开始渐渐黯淡了起来。

红光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就像是苏文在林花居中那杆蘸满了胭脂调料的画笔,在青花笔冼中被褪去了色彩,重新变得清澈澄亮起来。

苏文身上所激发才气光柱,便是那支画笔,而青花笔冼,却是整片天空。

一开始半径足有一尺之余的才气光柱逐步凝缩,最后竟变成了一根极为纤细的红色丝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消亡。

这根线,一头连接于苏文身上,另外一头,则从镇气钟底扎了进去,尽没其内。

便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文其上的才气光柱将会完全湮灭的时候,于苍穹之顶,一道纯粹而浩瀚的才气波动悍然而落,精准地砸在了镇气钟的最顶部!嗡!镇气钟随之而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声惨烈的呐喊,紧接着。

那千万道努力不懈的江河,终于成功在钟顶之上汇聚成了一片海洋。

镇气钟。

镇的是才气,阻的是天地。

所以当苏文体内第一次出现才气波动的时候。

镇气钟便及时发出了警示长鸣,但它仍旧没能镇压住苏文身上的那抹赤红,还是让其直掠而上,与钟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而到了此刻,不仅仅是才气镇不住了,便连天地间的禁锢也即将被打破,两处才气合二为一,镇气钟还能耐其何?砰!终于,镇气钟还是未能难承住如此强大的才气负荷。

彻底碎成了漫天铜片。

便在那由镇气钟碎片化作的璀璨烟花之中,一道浑厚的才气光柱自天而降,疯狂地从苏文头顶灌入,如汹涌波涛,势不可挡!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笔终于停下了。

他终于感受到了外界的变化,被迫中断了奋笔疾书之境。

一丝明悟自心中升起,一声长啸从文海传出,苏文的身体随之一震。

然后他轻轻闭上了双眼。

圣言大陆每一位开启文位的学子体内,都有一座文海,苏文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与他人不同的是,苏文的这座文海。

真的是一片海。

于很久之前,在苏文首次在圣庙中开智的时候,他便看过这片海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苏文也不时将心神沉入其中。

仔细钻研。

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同一时间激活了八大文穴,开启了八道文位。

更能以此看到自己各文位的提升情况。

此时在苏文的文海之上,有八座正闪烁着淡淡光辉的洞穴,其内深邃而幽静,哪怕是苏文将心神尽没其中,也查探不到分毫。

这便是文穴。

每一道文穴之上,都静静地浮立着一面简洁的图案,其上绕着或急或缓,色彩各异的才气气旋。

当苏文的心神潜入此处的时候,正看到那八道气旋于急速流转之间,宛若海上风暴,宏伟而壮阔。

无数的橙色光线从四面八方掠入,有的与空中风暴相遇,变成了风暴的一部分,有的坠入海中,彼此相融,相互折射,在海上荡起碧波粼粼。

苏文的心神化作海中的鱼儿,徜徉其中,丝毫感受不到海上风暴的恐怖,只觉海水的温暖。

他自由地游弋在暖和的海水当中,看着整片海光从深邃的赤红色,逐渐便浅,便淡,恰如先前苏文与镇气钟的那道才气光柱一般。

但是直到最后,海水也未能变成完全的清澈透明,或者说,那海水变得透明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苏文即便身处其中,也根本来不及发现,随即他便看到,这片汪洋,变了一种颜色。

随着橙色光辉的不断灌入,随着其上两道金色气旋,六道橙色风暴的反哺而归,终于在这一刻,将海水染成另一种色彩。

不再是如鲜血般的赤红,而是如太阳朝晖般的橙色。

刹那之间,苏文直感觉整片大海都充满了勃勃生机,他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丝于四周无处不在的欢愉感,以及身体上下所传来的畅快之意。

海水变得更加暖意盛人,半空中的气旋风暴也渐渐止息,一切仿佛都归于了平静当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文于海风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更多的色彩。

比如代表了梨木桌椅的红棕色,比如代表了砚中石墨的黑色,比如代表了青石地面的青灰色,再比如面前女子身上的那一袭雪白。

苏文意识到,他的心神已经在不经意之间,回到了考场当中。

他的手中还握着墨笔,他的身体还坐在木椅上,他的眼前铺着尚未完成的考卷,此时,应是还在州考当中。

苏文面露疑惑地看着身前的两位主考官大人,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便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然后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空中。

包括两位主考官大人在内的所有人,也将视线抬其朝空中望去。

苏文的心神于文海中欢快徜徉,目睹了气旋风暴的狂烈和平静,也见证了海水由赤红转为淡橙的整个过程,所耗费的时间自然很长,但对于他身体所在的真实世界中,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瞬之间。

便在这刹那之内,众人只能看到苏文闭上了眼睛,然后复又重新睁开。

所以此时于半空中那些爆裂开来的镇气钟碎片尚未落地,而空中的橙色气柱才刚刚将苏文包裹其中。

下一刻,令所有人都无法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在那苍穹之巅,夜空之极,一杆墨笔携无上才气,以橙光披身,从容而落。

那不是一支真的笔,而是如孩童涂鸦般的简单图符,只是相比起苏文文海中的那支笔来说,要更加栩栩如生一些,也更加完整了一些。

这便是贡生书位。

古来循例,唯有参加完州考之后,待放榜之日,甲乙两榜其上的二十人,才能沟通天地,引才气灌顶,获贡生之位,除了如徐焕之那般逆天的人物之外,人族百年来极少有人能够打破这一规则。

对于鸿鸣书院的那名女院士来说,除了徐焕之以外,这辈子便只听说过老师创造过这等不可思议的奇迹,却不想,今日她在苏文身上也看到了。

文位前四位,文生、贡生、侍读、御书,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能取得,哪怕体内才气色泽转变,亦无法晋升到更高的层次。

便像是苏文前世的那些莘莘学子,哪怕你已经掌握了大学生所需的全部知识,也必须要经过最后的高考,才能拿到高中文凭,获得继续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

在圣言大陆上,亦是如此。

文位便如文凭,州考便如高考,在最终发榜之前,是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天地才气认可的,但是很少,并不代表没有。

圣言大陆从来都不缺乏天才,所以总会有那惊才艳艳之辈,在某种大机缘之下,不经州考放榜,便引得天降文位,以获贡生。

多年前徐焕之是如此,今日的苏文,亦是如此。

徐焕之的机缘至今无人能知,而苏文的机缘,则是挥毫而入奋笔疾书。

是以,空中所降的那枚笔形图符,代表的是书位。

苏文看着那缓缓来到自己身前的那支完全由橙色才气勾勒而出的墨笔,心中出人意料的平静,他伸出手,轻轻握在笔杆之上,下一刻,他体内的才气喷薄而出,与那笔形图符交相辉映。

于大片的橙光之下,那笔形图案渐渐隐入苏文的手腕当中,下沉至文海,替下了那原本代表文生之位的书道图符。

沐夕站在旁边,看着这令人无比震撼的一幕,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苏文的诗词背诵是短板和弱项,而对方那提前半个时辰交卷的举动似乎也应证了这一点,其后她又得知苏文于文章之考中失手,所以如此看来,苏文这一次的州考便恐怕要落榜了。

所以沐夕犹豫了很久,还是将此次州考中时论的关键之处,告诉了苏文,便是希望他能够就此翻盘。

却不想,她给了苏文一丝希望,而苏文则带给了她更大的惊喜!如今看来,哪怕最后苏文双榜未上,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他不仅以奋笔疾书入无上书境,更借此引得天地才气共鸣,突破了镇气钟的桎梏,得以天降文位!是的,便在沐夕的浅笑之下,于千百名考生震撼的目光当中。

苏文,已经是贡生了。

第一百一十章 这算什么?州考第三场的时论之考,是于傍晚时分开始的,此时太阳已经落下,考场内外皆早已点起了万千灯火,所以远远看来,场间仍旧宛如白昼。

但即便再多的光明,也只能照耀人间,却无法点亮夜空。

所以在片刻之前,当那抹橙光翩然而降,将夜幕中的星月尽数遮掩之时,整个徽州府都被惊醒了。

于茫茫夜色当中,那橙色气柱就像是一支无比巨大的火把,醒目且耀眼。

竟然有人在州考当中晋升贡生!今日之州考实在是发生了太多震撼人心的事情,比如苏文于诗词之考勇夺榜首,再比如苏文于文章之考中意外失手,似乎每一次但凡有意外发生,都与苏文密切相关,那么,如今的那抹橙光,难道也是苏文所引来的吗?这几乎是考场之外每个人心底的疑问。

因为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认定,唯有苏文这等百年难得的圣才,才能屡屡创造奇迹。

可是,这一猜测难免让很多人不能接受。

能够登上《文以载道》便也罢了,能够诗成传世也是常人羡慕不来的,以区区文生之位获书院庇护似乎也情有可原,就连州考最后拿个榜首,大家恐怕也能接受。

但于考中文位加身?这算什么?你苏文有诗词大才有目共睹,哪怕我再怎么嫉妒你也只好口服心服,可如今你连州考都不用考完,便直接晋升为了贡生。

那其他人所苦苦追求的圣道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你莫非真是哪位圣贤的亲儿子吗?而这样的情绪落在考场内千百考生的心中,便越发浓烈了起来。

打个比方。

就像是苏文前世的无数高三学子们,哪怕再怎么佩服某位学霸的天资过人。

拿到了多少竞赛大奖,模拟考获得了多么可怕的高分,他们也只是佩服而已,因为毕竟学霸再如何逆天,也是要跟他们一样经过高考的试炼的。

即便你平日成绩再逆天,也有可能于考场中一朝失利,名落孙山,反倒是很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学生,却往往能超常发挥。

一鸣惊人。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只有在考场中那短短的100多分钟里面,才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可是若当大家都正在考场内为自己的未来苦苦拼搏的时候,却突然看到那学霸竟然收到了来自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你会怎么想?若是如此,那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包括那燕国柴南在内的诸位考生,此刻都神情迷惘地看着苏文,心中想着,若是这么轻松便获得了贡生之位。

那么他们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州考?虽然苏文今日文名极盛,但所有人都只闻得其创作之才,尤其是消息灵通之辈,早就打听清楚当初苏文在城考的时候。

在诗词默背这一项就是短板,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此次苏文不一定能够通过州考。

别说是最终的榜首之名,便是能不能上得甲榜。

也有不少人心怀疑问。

所以就连各大赌坊都放心地对苏文开出了各自的赔率,而且赔率不低。

起码比起诸如沐夕、柴南和孙虎这些人来说,要高得多。

可以说。

几乎没有几个人看好苏文此次的州考成绩。

但是现实,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诚然,此次州考苏文能否上榜,能否夺得头名仍旧没有定论,可是那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意义,因为他已经成为贡生了。

至于说入书院的名额,能够于州考当中引文位加身,这样的天纵圣才,难道书院会不收?如果鸿鸣书院不收,恐怕另外六座书院也会巴巴地跑来卫国把苏文给请去。

谁说州考没有入得甲榜就不能进入书院?那当年徐焕之还没有半点战功就被封为镇国半圣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规则都只是一个笑话,这才是圣言大陆弱肉强食的基本法则!此刻几乎所有的考生的感受都是,对这位来自临川城的少年来说,晋级贡生,仿佛便如吃饭睡觉般简单,如日出日落那般寻常。

常人于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闭眼之间便是黑夜,睁眼之际,则是天明。

而苏文在闭眼之后再次睁眼,便已经是贡生了。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狂了?人族史上又是多久没有诞生过这样的天才了?即便是徐焕之一日成半圣,人家起码也已经有了数十年的累积和底蕴,你苏文先前不过才一介文生,你凭什么?他们当然不知道,若是单纯以读书积累的多少来进行计算的话,苏文脑中所记得的东西,与当年的徐焕之相比,并不逊色。

因为所有的东西,苏文只需要看一遍,就全都记住了。

读书百遍,则其义自现,那么若是脑中自有书册千卷呢?则悟道只在一瞬之间。

苏文一朝以奋笔疾书入境,则引得贡生之位加身,很多人都在疑惑,这到底算什么?而其实在苏文心中,这真的算不得什么……除了一众考生之外,在场的三位主考官大人,则是各有心中滋味。

可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们还没有忘记,此时并不是追求此事的时候,因为州考还需要继续。

圣裁院院君此时仍旧立于考场前首,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随即开口道:怎么,都打算在这一场弃考了吗?虽然镇气钟已毁,但到了时辰,还是会如时封卷的,你们的时论这么快便答好了?院君的声音如一记重锤,立刻将所有人打醒过来,这才猛然惊觉,此时尚在州考中。

又怎能为他人分心!一时间,所有考生都不得不暂时按下了各自心中的异动。

重新提起墨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考卷之上。

苏文可以在考中得才气灌顶,晋升为贡生,他们可不行!所以想要获取更高的文位,对他们来说,便只有州考一途!片刻之后,大多数考生都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再度开始答卷。

但是苏文却没有再度行笔。

被迫中断了奋笔疾书之境,苏文的损失无疑是巨大的,但这并不是他一动不动的原因。

毕竟此刻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理,苏文自然也不会因为离开了奋笔疾书的帮助,就变得大脑一片空白,事实上如果他愿意的话,想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完成时论答卷,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苏文的身前站了两位主考官大人,一位是堂堂徽州府的州主大人,而另外一位则是来自于鸿鸣书院的院士。

如果是其他人,在骤然惊醒后发现自己身前莫名多了两位主考官。

肯定会心中忐忑,即便是心理素质极为强硬的考生,也起码会为之疑惑一下。

但苏文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这二人身上。

或者说。

对于这两人为何会在自己身前出现,苏文根本不想去关心。

他此时的目光很冷,脸色很沉。

丝毫没有因为获得贡生之位的激动和兴奋,甚至连平静都算不上。

因为他看到了衣襟染血的宁青冰。

宁青冰当然没有在自己应该所在的座位上。

她站在距离苏文三丈开外的地方,嘴角的鲜红尚未被全部抹去。

但眼中却喜意连连。

见苏文看向自己,宁青冰并没有解释什么,她只是笑着比出了一个口型。

恭喜先生!宁青冰不说,是不希望自己给苏文带去麻烦,但苏文却不可能不问,因为他不怕麻烦。

终于,苏文慢慢转过头,看向眼前的两位主考官大人,寒声问道:请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考生于场内受伤?听到这声问话,众人皆是一愣,没人想到,苏文在创造出如此举世皆惊的奇迹之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州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冷冷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那名女院士抢先了一步。

此时考试尚未结束,严禁于考场之内交头接耳,更不准考生与主考官之间有所交流,此乃圣律所言,可有疑议?女院士的这番话,看似是在斥责苏文,但实际上却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不希望苏文在这个时候与州主产生不必要的冲突,否则不但会影响苏文接下来的考试,而且恐怕事后会更加难以收场。

州主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不是因为自己理亏,而是对苏文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忌惮。

能够于考中才气加身之圣才,要么永远不要与其为敌,要么,就干脆一掌拍死!这样的道理,州主自然是很明白的,所以他选择了退让,甚至并没有打算追究先前宁青冰的冒失之举。

诚然,州主才是最先对苏文动手的那个人,但当时他所为的,不过是希望保住镇气钟而已,毕竟那可是一件五品文宝,哪怕对他这样的翰林看来,也是极为珍贵的!如此毁掉,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而反观宁青冰呢,作为一名参加州考的考生,竟敢于考试当中擅自离位,甚至对主考官大人大不敬,就算要定她一个作弊乱纪之罪,也是无话可说的。

而这样的后果,无疑是十分严重的,不仅所有考试成绩作废,而且于十年之内不得再参加州考!宁青冰知道,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苏文能够获得文位,而她也不会因先前的莽撞而受到惩戒,只不过是受了些伤,相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如此想着,宁青冰对着苏文再度一笑,随即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苏文握着墨笔的手指越来越紧,但在那位女院士的提醒之下,他也已经意识到,此时绝对不是探究此事的最佳时候,否则恐怕会耽误宁青冰的答题!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强制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见状,那女院士也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对州主开口道:冷大人,回去吧。

州主沉默着点点头,举步转身朝着主考位走去。

然而,便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此圆满解决的时候,于场间却猛地响起了一道如黄莺出谷般动听的声音。

冷大人,秋叶是我的学生,所以,我想要讨一个说法!第一百一十一章 弃考!一个谁都未曾想到过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考场上空,于月色之间温婉而立,白色衣裙轻轻飘扬之间,宛如天仙。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所有人为之一震,众人抬头望去,随即看到了一张绝世容颜。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但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所有人将其深深地印在脑中,再也无法忘怀。

整个圣言大陆中能够拥有如此倾城之貌的女子很少,如果将这个范围再缩小到卫国之中的话,便只有一个人。

除了柳施施,还能有谁?宁青冰自小命运多舛,自来到徽州府后,唯拜了两位老师,其一自然是对她有再造之恩的苏文,而另外一位,便是教得她漫天雨蝶的柳施施。

所以来人自然就是柳施施,也只能是柳施施。

自从宁青冰获得文生文位之后,便再也没有人会叫她的花名了,整个徽州府都险些快要忘记了当日拿下四楼魁首的秋叶之名,但作为宁青冰曾经的老师,柳施施这一声秋叶唤来,非但不会让宁青冰感觉到任何的别扭,反而倍感亲切。

老师!宁青冰又惊又喜地看着傲立于空中的柳施施,眼眶在刹那间便红了。

苏文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柳施施了,可是即便如此,苏文也不得不再次为其倾城之貌而倍感震撼。

真是没想到,再一次与其见面,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苏文微微一叹。

知道宁青冰之事,已经用不着自己来出头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

这柳施施到底有何凭恃,竟敢让一州之主给她一个说法?苏文是在场为数不多的。

并没有因为柳施施的容颜而失去理智的人,所以他从柳施施的语气当中听出,对方并不是前来向三位主考官大人问好的,而是来问责!可是,她哪里来的底气?苏文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柳施施单凭那无上娇颜,便能朝州主讨一个说法,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文以载道》发榜当日。

作为柳施施唯一学生的宁青冰便曾经猜测过,今日的柳施施,很可能已经位及翰林!也就是说,至少在文位之上,柳施施是绝不逊于州主大人的!但是,这便足够了吗?至少苏文认为是不够的。

暂且不论两者的身份地位上的差别,单从柳施施只身闯入州考考场来看,便殊为不智,别忘了。

在场的三位主考官,都是堂堂翰林!若是州主一定要以此为借口向柳施施发难的话,他一个人不够,三个人还不够吗?念及此处。

苏文不禁暗暗皱眉,有些不太明白为何柳施施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以如此强硬的态度执意向州主发难。

忽的。

苏文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情,想到了当初与柳施施初次见面的一幕。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

可是此时此刻。

苏文的判断起不到任何作用,实际上柳施施到底有没有资格在此质问一州之主,她又到底以何为凭恃,其他所有人说的都不算,只有一个人的态度是有意义的。

那便是当事人之一的州主大人!也许是巧合,也或许只是偶然,在场的这些人当中,见过柳施施的寥寥无几,苏文是一个,宁青冰是一个,而州主,也是一个。

他不仅见过柳施施,而且见过柳施施身后的那位,所以此番听得柳施施的责问之声,一时之间脸色数变,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便恰在此时,柳施施的声音再度传来:若是冷大人不愿给我一个说法的话,那么,我便给冷大人一个说法!柳施施的声音很冷漠,听起来与她那沉鱼落雁之貌并不相符,更与她作为曾经的柳嫣阁魁首,作为如今的卫国第一美人的声名不符。

但是试想,若柳施施真是一位娇弱女子的话,她又怎么会立于戍北城头,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她又怎么能被称为巾帼不让须眉?此刻的柳施施,才应该是柳施施。

但无疑,她的这番话,很快便引来了一阵轩然大波,圣裁院院君厉声大喝:狂妄!言毕,院君前踏半步,身上青色才气乍然而现,此刻没有了镇气钟的压制,院君的翰林实力已可以尽数施展!他作为州府圣裁院之首,掌无上权威,行制裁之事,但凡有文位加身之人,均归圣裁院掣肘,此时柳施施擅闯考场,按圣律可先押后审!若是常人,见到圣裁院院君在场,是定然不敢造次的。

且不论文位高低,圣裁院身为专门惩戒文人之所在,本身就具有许多限制类文宝,哪怕是柳施施这等高居翰林之位的文人,若是真的被圣裁院追捕,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绝对跑不掉!可是,柳施施不是常人。

此时听得院君之厉喝,柳施施也依旧面不改色,她只是遥空朝着院君大人微微颔首,便重新将目光投在了州主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州主也知道,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否则若是真的引得院君出手,他便难辞其咎!何大人,只是一场误会。

州主转过身,向着院君,脸色有些发白。

说完,他又看向柳施施,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我先前并不知道她是您的学生,此事,冷某定然会给出一个交代,只是,此处为州考考场……州主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其中的意味已经非常明确了。

作为堂堂徽州府的一州之主,他竟然低头了!刹那间,场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院君身上的无上威势也为之一顿。

但他并没有将自身才气敛去,而是沉默地向后退了半步。

一进一退之间。

便足以表达了他的态度。

始终还是那句话,在足够的实力面前。

任何规则都是可以被逾越的。

此时的柳施施什么也没做,但是州主却间接证明了她拥有足够的实力闯入考场,所以院君退了,即便他是州府圣裁院执牛耳者,即便他所代表的,便是最公正严明的圣律。

柳施施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大闹考场,她所想表达的,也是自己的态度。

如今场间两大主考官,州主已然低声服软。

而圣裁院君也后退了半步,柳施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宁青冰。

能获文位,是你的机缘,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吧。

柳施施不是在询问,也不是在商量,而是要求。

便如当初在柳嫣阁中,要求秋叶将一个简单的舞蹈动作重复百遍一样。

可是宁青冰却并没有如当年那般。

斩钉截铁地一口应下,并非贪恋今日的州考机会,而是她需得征求一个人的同意。

她已经不是秋叶了,如今的她叫做宁青冰。

是苏文让她重新获得了这个名字,她亦承诺过苏文,此生愿与其未仆为奴。

她从未签订过卖身契。

却早就将自己视为了苏文的人,便如当年她也并未将自己卖给林夫人。

却仍旧将自己的最好年华留在了柳嫣阁一般。

若是旁人如此说,恐怕宁青冰根本不会予以理会。

但此刻她面对的是柳施施,亦是她的第一个恩师,所以她无从拒绝。

苏文看到了宁青冰眼中的挣扎和犹豫之色,所以他淡然一笑,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去吧。

宁青冰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泪光,同样还有不舍浓情。

苏文见状,叹然一笑,然后转头看向前方的三位主考官,开口道:三位大人,学生已经答完了,就此交卷吧。

说完,苏文也不等白衣院官上前封卷,便抬步走到了宁青冰的身前,然后笑着道:行了,走吧,我送送你。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便连三位主考官大人都知道,苏文的时论根本就没有答完,可是他竟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交卷,所为的,只是给朋友送行!宁青冰同样也傻了,她面带焦急之色,此时也顾不得考场的规矩,匆匆道:先生!苏文微微一笑,然后抓过了宁青冰的胳膊,轻声道:我心中有数。

随即拉着她便朝着考场门口行去。

而这个时候宁青冰的考卷之上,才写了寥寥数语,如此看来,便算是弃考了!这还是州考建立以来,第一次有人弃考!不过苏文心中清楚,宁青冰的诗词和时论并不过关,哪怕是舞道之文章,也只是经过了半月突击而已,想要于州考上榜,难如登天。

而且宁青冰跟在苏文身边,虽然叫他一声先生,但是苏文却是明白,自己是教不了她什么的。

所以跟着柳施施离开,便是宁青冰最好的选择!两人同样出身于柳嫣阁,柳施施还是宁青冰的老师,宁青冰也成功地从柳施施的手中继承了漫天雨蝶之舞,若是往后柳施施肯将自己一身之所得传与宁青冰的话,说不定宁青冰便能成为下一个花魁传奇!与这样的大好前程相比,让宁青冰跟在苏文身边,无异于暴殄天物!苏文对此心知肚明,他当然不愿耽误了宁青冰的未来,所以哪怕是选择提前交卷,也要坚定宁青冰离去的信念。

他拉着宁青冰的手,且行且叹道:可惜这实在太过突然了一些,不然怎么也得准备几样好菜为你践行才是,不过机不可失,既然你老师愿意回来再度收下你,那么日后你便得好好修习才是,切不可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啊。

苏文口中的大家,既是包括了林花居众人,当然也包括了与宁青冰交好的柳嫣阁的一众姐妹。

宁青冰低着头没有说话,泪珠忍不住地向下落着,有哽咽之声轻轻响起。

苏文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带着宁青冰走到了考场门口,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沉默不言的柳施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推开了身前那座沉重的石门。

大片的光亮随之洒了进来,而前方,便是未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别之后是新生考场的大门缓缓而开,顿时惹来场外人群一阵错愕,因为此时尚未到收卷的时候才对,难道有人提前交卷了?他们当然不知道,苏文早在第一场的时候,就有过一次提前交卷,而且还以此夺得当场的榜首。

这一次,苏文再度提前交卷,却不是因为胸有成竹,而是伴随着文位加身,他的州考,已然提前结束了。

他一直认定自己所写的那首《行路难》难以获得高分,索性也就不必再去争那最终的榜首之名,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坚持答完时论呢?只是不知道在苏文提前占去一个书院名额的情况下,这一届的州考甲榜,还会有十个人吗?不过这一切,并不是苏文所应该担心的,他只是因为与宁青冰的突然离别,而觉得有些感伤。

从此以后,林花居内将会缺少一道倩影,苏文的耳边,也会少一声先生。

想来,或许会有些不习惯吧。

苏文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与宁青冰所共处的时光便占据了其中的四分之一,虽然一直以来苏文都并未对宁青冰产生真正的男女之情,不过一想到日后再也没有人会如此倾慕于自己,便不禁有些淡淡的遗憾。

还真是虚荣心作祟啊。

苏文于心中悄然一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变得不舍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那些一直等候在外的围观民众,也终于看清了那走出考场的到底是何人。

刹那之间,议论声。

猜测声不绝于耳。

咦?那不是宁姑娘和苏圣才吗?他们怎么提前出来了!难道刚才在考中获得才气灌顶的真是……苏文牵着宁青冰慢慢步下台阶,一路走过之前清晨所在的候考区。

再行到那被白衣院官拦下的十丈长道,在经过那头独角神驹的时候,对方似乎还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苏文一眼。

距离人群越来越近,那嘈杂之声自然就越来越响,甚至有人鼓起勇气向苏文求证道:苏公子,先前那才气光柱便是你引来的?苏文脸上挂着有些伤感的微笑,却是不答,只是静默地走过。

苏雨于人群中是第一个看到苏文的。

小丫头在片刻的惊诧之后,便兴高采烈地挥舞起手臂来,生怕苏文没能看见她。

见到两人手牵着手走来,苏雨的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淡淡的落寞,但她仍旧努力地洋溢着笑容,若是能够说话,恐怕早已大声呼喊起苏文的名字来了。

苏文又怎么可能没看到小丫头呢,他牵着宁青冰来到苏雨身前,笑着道:等着急了吧?苏雨摇摇头。

双手比划着道:考得累不累?苏文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脑袋,回答道:不累,只是,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

宁姑娘恐怕要走了。

苏雨一愣,似乎还没有明白苏文这句话的意思,片刻之后。

才复又匆匆比划道:去哪里?去多久?苏文似做豪迈地说道:别担心,她只是跟着她老师去修习圣道。

以后有空便会回来看我们的。

说完,苏文转过头看着宁青冰。

笑道:是吧?宁青冰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苏雨见到宁青冰似乎哭了,立刻迎上前来,轻轻替她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然后伸手将宁青冰用力地抱住了。

苏文在看到这一幕后,不禁再叹了一口气,而便在此时,一旁的皓马也凑了过来,却并没有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而是如往常般微笑着对苏文道:恭喜。

苏文微微感到有些惊诧,还来不及做出回应,却听得皓马又重复了一声:恭喜。

同样是一句恭喜,但皓马却是对两个人说的,其一是恭喜苏文晋升为贡生,自然可喜可贺,其二却是恭喜宁青冰寻得良师,日后必将圣道无阻。

这也隐隐表明,在那十丈之遥,一墙所隔之外,皓马竟然对考场内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苏文知道,皓马是不会告诉自己他的消息来源的,所以在片刻的错愕之后,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点头,表示了感谢。

好了,你老师也等了很久了,我送你出去吧。

良久,苏文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苏雨和宁青冰之间的告别,目光朝着人潮之外看去。

此时柳施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考场的上空,也没有在考场之外现身,想来也是为了防止人群产生骚乱。

那么自然她便应该在人群之外等着宁青冰。

重新将宁青冰的手掌牵过,对苏雨道:我送她出去,你们便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苏文拉着宁青冰向人群走去。

虽然于考场外聚集的人非常多,此时对苏文抱着强烈疑问和好奇的人也非常多,但眼见苏文行来,竟无一人敢阻,纷纷如潮水般向两旁散去,硬生生地给苏文让出了一条足够两人并行的道路!这不仅仅是代表了众人对苏文的尊重,更是一种敬畏。

苏文脸带笑意,虽然不曾回答来自四面八方的问题,却不断向众人颔首致意,以示感谢。

在大家的帮助之下,苏文很轻松地便从人潮中走了出来,来到最外围的地方,苏文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当真是一片人山人海。

如果不是自己文名太盛,想要从里面走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念及此处,苏文再度向众人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从容不迫地与宁青冰缓缓离开,便在徽州府郊外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喧嚣之意已经彻底湮灭,苏文这才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苏文意料之中的那道声音也恰时响起。

便送到这里罢。

说话的自然是柳施施,她虽然从始至终都未曾现身,但可以预料的是,从考场走出之后,她的注意力便没有离开过苏文与宁青冰二人。

苏文松开了宁青冰的手,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柳施施,酝酿了一下说辞,这才有些紧张地开口道:见过柳姑娘。

苏文的这番开场白,与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如出一辙,而于他此刻的称呼,却与当日有着不同的意味。

当日在春熙楼中,苏文只以为柳施施是一名奇女子,称其为姑娘自是无可厚非,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经知道,实际上柳施施乃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翰林!那么按照习惯,便应该恭称其为柳大人才对。

但不知为何,苏文竟然在有意无意之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

柳施施对于苏文这略显轻佻的称谓并不以为意,她只是点了点头,似有感慨道: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没想到,你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看来,当日我对你的评价,还是低了些。

于春熙楼中,苏文曾作了一首《青玉案》引得柳施施的注意,后者曾称赞苏文日后必能成为卫国之栋梁。

而这个评价,还低了些?苏文轻轻一笑,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不知道柳姑娘此番离去,何时才能再见?这话便显得有些轻薄之意了,不过实际上,苏文问的是柳施施,想要知道的却是宁青冰的归期。

柳施施似有所觉,并未责怪,淡然道:有缘自然能相会。

说完,柳施施走到宁青冰的身前,以无比寻常的语气说道:走吧。

这一刻,宁青冰终于口中发出了抽泣之声,苏文见状,心中怜意大盛,复又给了宁青冰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开口道: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吗,作为文人,便要有文人的骨气,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宁青冰抽动着鼻翼,连续深吸了两口凉气,这才终于忍住了哭声,低着头,声音中带着哽咽:谨遵先生教诲。

苏文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再次向柳施施行了礼,然后狠下心来,转身离去,竟然连最后的告别也未曾对宁青冰说起。

或许,没有告别,便不会永别吧。

先生……宁青冰猛地哭喊了一声,却见苏文脚步不停,于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眼前,不禁把后面的两个字默默吞进了独自中。

片刻后,宁青冰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擦干了眼泪,跟着柳施施,向着属于自己的圣道行去。

离别,或许只是一次新的开始。

然而,便在两人离开后不久,苏文却重新于场间出现,他目视着她们所离去的方向,轻轻一叹:保重。

只是两个字,却道尽了苏文心中的不舍。

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宁青冰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想到此处,苏文也放下了心中的沉重,回头朝着考场方向行去。

却不想,苏文才刚刚走过不到半程,便意外地与一队形色匆匆的人马在林中遭遇,而那为首之人,竟然是逃离徽州府多日,让苏文欲寻而不得的徐家子弟,徐妄!便在同一时间,徐妄也发现了苏文的存在,在刹那的错愕之后,徐妄的脸上不禁浮上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苏文,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逃!第一百一十三章 何惧一战!苏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徐妄,而徐妄对于苏文的出现则更加意外。

事实上,两人的相遇,完全是一个意外。

而苏文的神色于刹那间便变得凝重了起来,如果是在其他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苏文都不会对徐妄的存在有丝毫的畏惧,他甚至对于此情此景求之不得。

他可没有忘记,不论是当初在花魁大赛中针对柳嫣阁的打压,还是其后利用霓裳来陷害自己,幕后主使都是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

然而苏文在这两次事件当中,都没能抓住徐妄的小尾巴,一次又一次让其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尤其在《文以载道》放榜之初,徐妄便十分明智地逃离了徽州府,彻底消失了踪影,这也使得苏文对他无计可施。

所以苏文恨不得能够亲手抓到徐妄,以牙还牙。

但是两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相遇了,这对于苏文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徐妄并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他的身边,还跟着徐轲的数十名亲卫。

其中,包括徐妄在内,有整整三名贡生,四名文生,武者之流更是人数众多!而反观苏文,此时此刻,却是他实力最为孱弱的时候!为何?因为他手中唯一的文宝幻灵笔,燕北所赠的神兵冷月,甚至于那块来历不凡的牡丹玉牌,都被他留在了林花居中!换句话来说,现在的苏文。

是真正的赤手空拳!于是便在这一瞬之间,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彻底发生了翻转。

原本被苏文苦苦追寻的徐妄,此时却正以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苏文。

嘴角扬着和煦而灿烂的微笑。

两边人马相隔不过五丈,如果全速奔袭,也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情,所以在第一时间,苏文犹豫了。

是逃,还是战?诚然,从苏文的孑然一身来看,此刻的他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可是。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因为如今的苏文,已经是一名贡生了!在这个世界最普遍的观点当中,文生与贡生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一个无法战斗,而另外一个则可以!所以一般在入得书院之后最重要的一课,便是要教会这些新晋的贡生们,如何来利用自身的才气作为媒介,从而激发诗词书画等文作的力量。

也就是以战文御敌。

毕竟人族百年以来,所培养了如此多的文人学子,除了个人对于圣道的追求之外,更重要的。

便是希望使其在将来能够为族人效力,灭杀妖蛮!而只有在成为贡生之后,才是这些学子们真正掌握才气力量的开始。

等到日后晋升侍读。

便需要入边关以战火洗礼,从而促使他们能够更快地习惯利用战文来保家卫国。

并将其融进自身血液。

这也是为什么,在获得侍读之位前的国考当中。

会特地加入战文的武试,而且其在总成绩中所占得的比重,要远远超过文考的分量,由此可见,各国对于学生们的战文能力有多么的看重。

而苏文呢,尚在他还是文生的时候,便已经能够使用战文来御敌杀人,如今晋升贡生,其威力又能增加到何等程度?对此苏文没有答案,唯有一战之后才能知晓。

而这,也是他如今最强大的底牌。

基于双方的信息不对称,徐妄根本就不知道苏文已经是一名贡生了,所以在他看来,此时的苏文便如一头待宰的羔羊,想跑都跑不掉!苏文考虑的事情与徐妄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他所犹豫的是直接逃离此地,还是静观其变,在徐妄踧踖不妨之下激发战文,杀他个措手不及?苏文仍在抉择之中,而另外一边的徐妄,则已经摇着折扇笑着走来。

苏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徐妄脸上的笑容很温和,若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苏文没有答话,他只是眼看着徐妄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快,不禁嘴角轻扬。

因为徐妄是一个人过来的。

若是徐妄带着所有人一起向苏文逼近,在三位贡生的压迫之下,或者苏文便唯有选择逃跑一途,可惜,徐妄还是终于自大了一次。

这种自大,注定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便在徐妄来到自己身前一丈以内的时候,苏文终于开了口。

而他的开口,却不是问候和寒暄,而是仿若从冥殿升起的死亡之音!襄王梦里。

草绿烟深何处是。

宋玉台头。

暮雨朝云几许愁。

飞花漫漫。

不管羁人肠欲断。

春水茫茫。

欲度南陵更断肠。

一道浅浅的砚型图符泛着淡淡橙光,自苏文的手腕处悄然惊现,而徐妄对这一切却恍然未觉。

因为他所在的,已经不再是真实的世界,他所看到的,也不再是真正的苏文了。

左零作为徐轲手下的精英护卫,实力早在两年前便达到了贡生中品的层次,距离贡生高品只有一线之差,所以以他的眼力,是最先发现徐妄情况不对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徐妄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更是因为徐妄的双肩竟然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是落入到了某种绝望而痛苦的境地之中。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徐妄的口中响起,如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而与此同时,左零也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只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苏文口中的最后一个字符已经落下,紧接着,他的身上开始燃起了熊熊橙焰。

先有诗词之力。

再现才气光芒,这等奇景。

在之前苏文还是一介文生的时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但是如今对于苏文。

却只是信手拈来。

口中之所语,便是文道之原力,再附才气加持,便能杀敌与瞬息之间。

如此便可谓之,出口成章!当初临川城徐家两大护卫之中,武者花非已经被燕北斩于剑下,而另外那位文道之辈李星宇,却护送着徐凌逃出了临川城。

这个李星宇最大的底牌和凭恃,便是出口成章!可是。

李星宇成就贡生之位多久?而苏文呢?他不过才在一炷香之前才晋升的!两者之间有着质的差别。

徐妄便连苏文已经成为了贡生都不知道,又哪里会想到苏文一上来就能施展战词不说,还能领悟出口成章?徐妄在最不该低估苏文的时候低估了他,所以,他死得不冤。

是的,便在左零来到徐妄身边一把将其扶住的时候才发现,后者已经停止了呼吸,表面没有半死伤痕,只是那扭曲而狰狞的面容。

足以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为之心惊胆战。

徐妄,死于肝肠寸断!左零的反应也是极快的,即便他完全想不通,那苏文是如何在悄无声息之间如此轻松夺走徐妄的性命的。

但是在书院的试炼当中,他早已形成了于危险中急速应变的能力,这种应变力。

几乎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条件反射。

所以在下一刻,左零的手腕急抖。

如同变戏法一般,一粒黑色棋子于指间乍现。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橙色气芒也已经激散而出!很难相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左零便已经摆出了他最习惯的战斗姿态!不做任何调整,左零手腕之上一枚棋型图案迎空而起,他手指尖的那枚黑色棋子,也沿着一条完美的轨迹,向左前方呼啸而去。

按照左零的记忆,之前苏文所在的方位,正是左前方!奔袭、查探、预警、反击,左零的这一系列应对如行云流水,几乎无懈可击,而这,便是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战文者,与新晋贡生的最大差别!但让左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棋子,落空了。

因为苏文早已不在远处。

诚然,左零的反应很快,也很及时,几乎已经做到了自己身体的极致,但很可惜的是,苏文比他,还要快。

从始至终,苏文便从来没有设想过正面迎击一名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文生,所以在他落下《减字木兰花》中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在他确认徐妄已经有死无生的时候,他便提前动了。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他紧接在《减字木兰花》之后,立刻衔接上了另外一首战诗。

同样来自于黄庭坚黄双圣的,《大风》!大风起时,苏文的身形便动了,而那个时候的左零,才刚刚从袖中抖落那枚黑色棋子。

行战如下棋,左零根据临场的变故,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应对,可是苏文,却早在左零的应对之前,便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去做。

他看破了左零的棋局,所以自然能比左零多想一步。

左零作为棋道贡生,却不想在这关键一刻上,竟然败给了同样以棋道在进行思考的苏文手中。

左零败得也不冤,因为苏文本身,也是棋道贡生。

一步先,步步先。

左零还在为自己落空的棋子大惑不解之时,苏文已经绕到了他的后方,他并没有向左零发起攻击,反而直接冲到了对面那人数众多的队伍当中。

对面还有一位贡生,但苏文没有向他掠去。

苏文如今最大的短板,不是才气不够,也不是文位太低,而是他的攻击手段实在太过匮乏,除了《减字木兰花》之外,他便剩下了最后一张底牌。

幸好,对面除了那位贡生和四名文生之外,还有人数众多的武者,其中自然也不乏执剑之客,苏文的攻击手段太过简单,那是针对于贡生而言的,对普通的武者,苏文只需要凭借其两经洗伐的身体强度,便能将其完爆!所以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便是在这些人当中,夺下一把剑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吟诗仗剑可杀人苏文很明白,如果他直接面对三名贡生的夹击,根本没有丝毫的胜机,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击杀徐妄,那么便没有想过要退。

如今面对唯一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两名贡生,苏文的选择便更加简单了。

逐个击破而已。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一把剑。

所以此时他所选定的目标,只是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武者,之所以选他,苏文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此人腰间的长剑看起来比较精良而已。

在《大风》的加持之下,苏文的速度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比之前左零更要快,也更加坚决。

那位武者大汉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突然感觉眼中一花,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容于面前绽放开来,下一刻,那大汉直感觉自己是被一头犀牛撞上了一般,胸口一闷,整个人便向着空中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苏文的手中,终于多了一把剑,没有冷月那般沁人心脾的感觉,却依旧让人无比的踏实。

比我想象中容易了很多啊。

苏文淡然一笑,不作任何停歇,身形急转,朝着他的下一个目标翩然而去。

与此同时,苏文口中的吟诵之声也变得高亢了起来。

霜重天高日色微,颠狂红叶上阶飞。

身随剑走,轻若红叶,苏文于疾行之间,将手中剑锋随意而抖。

随之便是一声声厉啸声响起,剑锋虽不利。

但杀人足矣。

苏文便似那穿花蝴蝶,与众武者之间悄然行过。

手中剑刃微钝,可是苏文的身形却没有为之产生半分的停滞。

在这一时间,人群中的那名贡生也已经回过神来,他并没有贸然让那四个文生上前送死,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鼓,手指在其之上重重一敲。

砰!砰砰!橙色的才气光芒骤然而现,随即在空中荡开了阵阵宛若实质般的音波,摄人心魄。

这音波一出,可是不认人的。

所以于苏文身边的那一名名武者,都纷纷忍不住用双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口中发出声声惨叫。

而苏文也在那富有节奏性的鼓点当中,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正随之慢慢加重,逐渐加快,便像是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下一刻,一口暗血从苏文体内急涌而上,带起淡淡的血腥气息,而苏文的脚步终于被打乱了节奏。

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两名原本还在抱头惨呼的武者见得便宜,顿时抄起手中的刀剑向苏文的要害处刺砍而去,却不想苏文竟于跌跌撞撞之间。

口中含着血沫,再道一声:北风不惜江南客,更入破窗吹客衣。

随即。

苏文的身速骤然再度拔高了一截,于转眼之间便消失在那两名武者眼中。

便在两人面面相觑,满脸茫然之时。

谁料那苏文竟复又辗转而回,将手中的剑尖轻松送入了两人的体内,这才继续踏血前行。

而到了此时此刻,苏文距离那名贡生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谁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此时的苏文,竟然将手中之剑插回到了腰间。

因为他终于需要动用那一剑了。

这一剑的起手式,是从拔剑开始的。

前面当苏文吟诗仗剑之时,看似潇洒飘逸,不绝风尘,实际上只有苏文自己才知道,他的这番杀戮,其实只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力量碾压而已。

而且苏文此举,还有着更加重要的意义。

他根本不懂剑法,也不懂如何用最小的力气将敌人一剑封喉,所以他便干脆借用了《大风》的力量,虽然究其根本是在增强自己的速度,但与此同时也能激发自身才气,以手中长剑为笔,以数十武者鲜血为墨,于泥地之上,简单勾勒出了一幅画卷。

是的,看似苏文的身形飘忽,行无定处,但实际上,他所走的每一步,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作画。

他的画很简单,只有横竖线条,却仿佛构成了一道道栅栏。

或者说,那是监牢。

这便是所谓的,画地为牢。

苏文的这座牢,当然不是为了将自己面前的那位贡生困住,让其逃脱不出,因为便在苏文行到对方身前,开始拔剑的那一刻,那人已经逃生不得了。

所以这座牢不是让他出不去,而是让其他人进不来。

比如说,此时已经回转疾行,于眨眼间便来到了苏文身后的左零。

然而,便在左零再度将手中的棋子弹射而出的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但见那原本地上的一笔笔简单线条,一根根粗滥轮廓,却仿佛在一瞬之间全都活了过来,与清亮的橙色光辉之间,竟然真的在苏文身后立起了一道防护之栏!黑色棋子撞击在栅栏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无法直穿而过,反而原路反射回来,径直朝着左零击去!左零瞳孔一缩,却是反应极快,脚下连踩数步,身形暴退,同时于手间再度精确地弹出一枚棋子。

两枚完全相同的棋子与空中相遇,然后撞击,最后湮灭,彻底化为粉末消散在空气当中。

而此刻左零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一片,他惊声开口道:你的第二道文位,竟然是画位!左零的震惊是有道理的,因为世人皆知苏文有诗词之才,更传其第一文位乃是诗位,那么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文的第二文位必是词位无疑,可是如今苏文所展现的力量,却是源自画道!可惜在先前苏文坑杀徐妄的时候,左零离得太远,所以根本没有听到苏文口中所吟诵的乃是一首词作,他更没想到自己首枚棋子的落空,是来自于苏文在用棋道的方式来进行思考。

否则的话,此时的他只会感觉到更加震撼。

而此时的苏文,却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左零的声音一般,他的神色很专注,也很肃穆,他看着身前的第三名贡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以画地为牢将左零隔绝其外,更逼其退避三舍,苏文便是为了避免自己腹背受敌,而如今他的这一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他可以拔剑了。

铮!一道无比清亮的剑吟之声从苏文的腰间响起,然后他的腹部急沉,以一个无比怪异的姿势,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

于仓促之间,那贡生便想要用手中的皮鼓去挡下一瞬,但他的动作比起苏文的这一剑起来,实在是太慢了,所以他只来得及在口中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便感觉心口一凉,低首望去,半柄剑身,已经尽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怎么会……剑道……他最后的这句遗言,也成为了毫无意义的断言碎语。

而时至此刻,徐妄一行数十人,三名贡生已死其二,武者几乎全军覆没,而至于那四名文生,虽然暂时性命无虞,但他们不是苏文,体内并没有足够的才气支撑战文的激发,所以对苏文来说,这四个人,毫无威胁。

唯一让苏文有些忌惮的,只剩下了左零。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整个局势已经发生了惊人的逆转,苏文仅仅凭着一诗一词,便将对方的整支人马数十人,屠戮殆尽!如此场面,便连左零也隐隐有些为之胆寒了。

这人,真的只是一名新晋贡生吗!为何其战斗意识和战文技巧,比起那些在书院试炼多年的老猎人还要可怕?心念急转之间,左零竟然渐渐萌生了一丝退意,他抬起头看着那与苏文共处画牢中的四位文生,眼中闪过一重狠戾。

他知道,如果他退了,那么这四个文生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对不住诸位了!心中暗道一声,左零当机立断,转身便逃。

而身处画牢当中的苏文也未曾想到,对方竟然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一时之间,心中便有些急了。

因为他绝不能让左零逃走!不是因为苏文嗜杀,也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徐家的人苏文便要穷追不舍,而是因为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均目睹了自己手中最大的底牌,知晓了自己除了重生之外的最大秘密!那当然便是苏文身负多道文位之事!诚然,此时的左零只是以为苏文开启了画位而已,但是实际上,很快整个徽州府的人都会知道自己的第二文位乃是天降书位,如此一来,两相映照,很可能自己文海的秘密就会被曝光!即便这个几率再小,苏文也不能冒险让左零活着离开。

可是此时他身陷画牢当中,若想要破之而出,需要一定的时间,而那个时候,左零早就消失无影了!怎么办!苏文心中暗急,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零越行越远。

谁曾想到,便在苏文无计可施之时,一位身形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却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左零的去路,冷然一笑。

我记得陆老弟可是特意警告过你们,在那老匹夫出关之前,最好不要来招惹苏文,怎么,这么快就忘光了?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看好你那位中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体态微微发福,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富家翁,不过其脸上的倨傲之色,嘴角所噙着的那丝浅浅冷笑,却让人忍不住为之心惊胆颤。

左零惊疑莫名地看着此人,既没有听懂对方那句话的意思,也一时之间摸不清其来路。

但是起码有一点左零听出来了,此人,是敌非友!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滚!厉喝一声,左零的十指一齐从袖间探出,每一道指缝当中,都夹了一枚黑色棋子,在同一时间朝着那中年男子激射而去。

谁曾想,那中年男子竟然不闪不躲,只是轻松写意地挥了挥衣袖,那掠至身前的八枚棋子便如同是失去了翅膀的鸟儿,纷纷急坠落地,与满地的大小石子儿混迹于一起,再难分彼此。

星罗密布之法,需要的是万千黑白错落有致,你这不过寥寥数子,还尽数为黑,也能拿得出手?中年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必要与对方说这么多,不过此时正好碰巧他的心情不错,才会想着调侃对方几句。

却没想到,他的这一番话落在左零的耳中,却宛如惊涛骇浪!你怎么看出这是星罗密布?左零骇然而道。

中年男子如同赶苍蝇一般摇了摇,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能问出点儿什么有趣的问题呢,你很让我失望啊,既然如此。

你可以死了。

中年男子的喜怒无常,让人难以捉摸。

还不等左零有所反应,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纸画卷。

轻轻展开。

正好,也省得浪费了,我这《白骨万血图》还差上几分戾气,便由你贡献一些吧。

说完,中年男子单手一抖,将整幅图画彻底展开,其中所蕴含的血腥杀戮之意扑面而来,左零只看了一眼,便双腿一软。

活生生被吓倒在了地上。

不仅仅是因为这幅画卷实在太过残暴骇人,更是因为借由这幅画,左零终于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是何人了。

血海白骨白半圣,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然而,左零明白得太晚了,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求饶,便见一根圆润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上。

下一刻,左零整个人嘭的一声,爆成了一团血雾。

附着在画卷之上,将其更添了几分艳红。

收拾起手中图画,白剑秋这才不急不缓地来到了不远处苏文所在的画牢前站定,看着满地的武者尸体。

禁不住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啊!饶是苏文在听到这番话后,也忍不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定了定神。

他这才微微躬身行礼道:见过大人。

我们又见面了。

白剑秋并没有理会苏文,而是绕着附近转了转。

发现还有两名贡生竟也死在了苏文手中,这才咂咂嘴道:这些人。

都是你杀的?苏文不敢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白剑秋复又看向苏文身边的那四名文生,开口道:他们你准备怎么办?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之色:杀了。

哦?白剑秋笑了笑,仿佛又变回到了当初于圣庙中与苏文初见时的样子,点点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不能留下,这一点,你倒是看得很清楚。

苏文叹了一口气道:对敌人任何的心慈手软,都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未知,便是最可怕的。

白剑秋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笑道:嘿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番感悟,不错!不过,我记得当初在圣庙里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白剑秋指的,当然是苏文当时放过了其他开智学子之事。

对此,苏文从容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于开智当中,除了徐易,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们也有一个最好的嫁祸对象,可是这一次,他们都亲眼见到了我所施展的画地为牢,所以,留不得!不知道为何,在白剑秋的面前,苏文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无比放松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此时知晓自己八穴同启的大秘密,而且还帮助自己善后掩盖了吧。

总的来说,当初于圣庙一遇,白剑秋对苏文可是有恩的,而且两人共享了苏文文海中的隐秘,所以在白剑秋面前,苏文便无话不可说。

然而此刻听得苏文之言,白剑秋仿佛这才注意到那简陋的画地为牢,颇有些惊异地问道:这是你画的?不错。

嘿!白剑秋又笑了一声,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虽然笔锋还是稚嫩了些,不过以你才刚刚获得贡生之位来看,已经是极为出色,不错,真是不错!我很看好你啊!苏文恭声道:他日若有机会,是定斩尽妖蛮,将其彻底驱逐出我人类疆土,不负圣恩!这是当初白剑秋在圣庙中对苏文说的原话,不过谁曾想,此时再度听得苏文的表态,白剑秋却难得的于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不知道你在八大文位中,对哪一位最感兴趣?我看你天赋不错,不如跟着我学画?白剑秋盯着苏文手中的那柄长剑,似乎对于对方能够执剑为笔颇有一番兴趣。

这样的机会,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毕竟整个卫国也没有多少的半圣,若是真能拜在圣者门下,对于苏文日后追求圣道,定然有着极大的好处。

只是,苏文却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中最大的优势,还是诗词文章之类,其余琴棋书画虽然他也有涉猎,但毕竟广而不精,若是以此作为自己日后的主修圣道的话,恐怕反而是困难重重。

想了想,苏文也没有明确地拒绝白剑秋,而是疑声道:可是,等州考结束后,我恐怕就得入书院修习,届时恐怕便不能跟您学画了。

白剑秋听得此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好吧,既然如此,你再考虑考虑,到时候去了书院,再告诉我结果吧!被白剑秋一眼看穿了心中所想,苏文也有些尴尬,随口问道:不知道大人怎么这次会突然来到徽州府?白剑秋闻声,竟然老脸一红,然后似做随意般说道:只是偶尔经过,经过。

苏文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让白剑秋难得窘迫了一番,随即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测,倒也对白剑秋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恐怕也是苏文能在白剑秋面前畅所欲言的原因,因为白剑秋是他所见的所有大人物中,最不会摆架子,最真实的一个人。

于是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大人,以学生看来,你们二人的差距实在是……白剑秋惊然抬头,看着苏文轻轻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这都被你猜到了?苏文顿时明白,这是属于人家的隐私问题,自己实在不该贸然开口,想到此处,苏文赶紧解释道:学生只是随便一说,还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白剑秋明显不想再将此话题继续下去,于是轻手一挥,当场解除了画地为牢,对苏文道:今日便到这里罢,下次若还能再见,记得告诉我今日考虑的结果。

顿了顿,白剑秋又指着那四名文生,声音渐渐变冷:这四个人便交给我吧,正好我的画卷还少几分戾气。

苏文刚才可是见过左零是怎么死的,此时想来,仍旧忍不住鸡皮疙瘩直冒。

不得不说,这白剑秋什么都好,就是所修习这丹青之道,似乎有些魔道的意思啊。

不过刚想到这里,苏文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个世界,可是没有正魔之分的,恐怕唯一的区别,便是人族和妖族的种族之异了吧,不知道日后随军戍守边疆的时候,到底能不能看到那传说中的妖族人?苏文正在胡思乱想着,而白剑秋已经将四名文生控制在了自己身前,此时见得苏文迟迟未走,又开口道:你可有兴趣一观我《白骨万血图》的施展?苏文闻言,当下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摇摇头,向着白剑秋行礼以作告辞,随即朝着州考考场的方向落荒而逃了。

然而苏文并不知道,便在他离开之后,白剑秋却并没有立即以画卷取得那四位文生的性命,而是将四人弄晕之后,带着他们,与那满地的尸身,消失在了野郊深处。

等苏文回到州考考场之外的时候,第三场的时论之考,也已经到了尾声,今日之州考一波三折,意外频发,终于在苏文离开之后,一切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考场上空的镇气钟已经被苏文所毁,自然不再有鸣钟收卷,只能依靠天色的判断,由主考官大人下令停止答卷。

苏文慢步行到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外围,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原来,考场的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

而这也意味着,本届州考,圆满落下了帷幕。

可是对于三位主考官大人来说,这场州考,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三场的榜首之名苏文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便如那刚刚完成了猎食的野兽,让人心悸胆寒,所以他并没有挤入人潮当中,只是置身于人群的外围之外,远远地看着。

他看着前方人头攒动,众生齐呼,他看着考场石门大开,三位主考官大人当先而出,他看着一众考生踱步走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最后,他看到了柴南,看到了沐夕,也看到了唐吉。

一路之上,不时传来各自对时论之策的探讨之声,有胸有成竹之人在开导着面露沮丧的同窗,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也没有考好。

也有人在轻声对照着第一场诗词之考的答案,随即有人恍然大悟,也有人捶胸顿足。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沉默地想着先前场间发生的那件大事。

苏文天降文位,一眼贡生之事。

沐夕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来到了华叔身前,微微颔首。

华叔并没有开口询问沐夕到底考得好不好,他只是笑着说道:今天我可是特意请了春山楼的厨子来家里面做鱼,好好庆祝一下。

沐夕没有表示,只是轻声道:苏文于考中晋升贡生了。

华叔的笑容微微一顿,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才气天降乃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而人们猜测得最多的,也是苏文。

如今得以证实,倒是不负众望。

要请他入府以为贺吗?华叔躬身征求着沐夕的意见。

谁料,沐夕竟然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走吧。

华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却不再多说什么,他跟在沐夕身后。

很快便汇入了人群当中,只是他分明看到。

在离开之前,沐夕还是情不自禁朝着林花居众人所在的地方,投去了一缕目光。

在人群的最前方,唐吉正风风火火地走到了苏雨和皓马的身前,急声问道:苏文跟宁姑娘呢?宁姑娘当然是跟着她老师走了,苏文去送送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皓马如此答道。

然而唐吉却发现苏雨的脸上竟也带着一抹忧色,复又问道:小雨怎么了?皓马转过头,看着那远方幽暗的夜色。

解释道:苏文比你们出来的时间早很多,按理来讲,只是为宁姑娘送行的话,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他早该回来了。

唐吉恍然大悟,不禁对苏雨安慰道:苏文这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送别嘛,难免要多感慨几句的,比如回忆一下共处的美好时光啊。

展望下未来啊,最后再依依不舍一阵,这时间自然便花得多了些,放心吧。

不会有事儿的。

唐吉的信心当然不全来自苏文本身,而是来源于柳施施。

虽然他跟在场的绝大多数考生一样,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一袭飘飘若仙的白色裙摆。

但他知道宁青冰的老师是谁,所以便在宁青冰喊出口的那一刻。

唐吉自然也知道了来者何人。

对于柳施施与州主大人的对峙,唐吉看在眼中。

惊在心里,他终于知道,所谓卫国第一美人,可不仅仅是一座花瓶而已。

苏文是去为宁青冰送行的,那么柳施施必然在场,有堂堂翰林为守,苏文能出得了什么事?故此唐吉对于苏文可是一百个放心。

似乎是为了转移掉苏雨的注意力,唐吉赶紧又道:对了,你们之前见到苏文的时候,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已经晋升为贡生了?皓马默笑不语,而苏雨则是瞪大了眼睛,满脸全是惊喜之色。

唐吉成功地让苏雨暂时放下了担心,于是如趁热打铁般接着道:你们在考场之外应该看到那才气光柱了吧,苏文这次开启的第二道文位,乃是书位呢!说到这里,唐吉似乎满脸疑惑,又道:只是不知道,于州考榜中,苏文还会不会被计入其内?对了!唐吉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皓马,问道:第一场的榜首是谁?皓马神秘地一笑,如实道:苏文。

哈?唐吉闻言顿时被吓了一跳,虽然于州考之前他也对苏文颇有信心,但即便是他,也从未料到,苏文竟然能够拿的首场诗词之考的榜首!可是,还不待唐吉缓过神来,皓马便再次开口道:第二场是柴南。

哦……唐吉顺势应了一声,随即瞪着小眼睛惊呼道:谁?就是之前咱么遇到的那个燕国人。

唐吉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对于皓马的这番解释毫不在心,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是,我是说,你说第几场?燕国的谁?不是,那柴南是谁?第二场的什么……唐吉的这番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但是皓马却听懂了唐吉的意思,他笑着点点头,重申了一遍:第二场,文章之考的榜首,是燕国柴南。

唐吉沉默了。

但很快,唐吉便回过神来,撇着嘴道:无所谓了,反正苏文已经成了贡生了,这州考的榜首,倒也没太大意义。

唐吉的口气未免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但此话却是事实。

说着,唐吉也不禁转头看着不远处刚刚走出考场的柴南。

柴南或许是众人当中最不像文人之辈的人,他喜欢穿麻布短衣,而不喜欢穿长衫,他更喜欢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而不是诗词书画,可是,他却不是一名武者,而是正儿八经的文生。

这样说起来,他倒是与司马朔颇有些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两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司马朔本身便痴醉于武道,只是顺应了文道昌盛的大势,不得已转而取文位。

成侍读,但他的骨子里。

却是一位武者。

而柴南,则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自小熟读圣贤书,阅千家文,识生死事,让他知道,文人,不是所穿的衣服来决定的,更不是由话语中的儒雅来决定的,能吟诗作对的人不能叫做文人,真正的文人。

是上战场屠蛮杀妖的战士!所以他不喜欢穿长衫,只是他更习惯于粗布麻衣的质感,或者说,他觉得这样会更舒服一些。

他自小便不喜欢诗词书画之流,但为了将来上得战场后能够杀尽妖蛮,所以他开始拼命学习一切自己可学之文道,如果能够将异族赶出人类疆土,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文之圣道。

此时的柴南也从他人的口中听说了前面两场的榜首之名,无疑。

结果是让人意外且震惊的,但柴南的脸上却露着淡然之色。

这样的结果,很好。

苏文与他各拿了一场的榜首,但苏文于第三场的时论之考中。

在并未答完考卷的情况下提前交卷,也就彻底失去了争夺最后榜首之名的机会,既然如此。

那么自己获得头名的机会,自然就大了很多。

如果能拿到最终州考的榜首。

那么,距离自己的目标便更近了一些。

所以很好。

此时州考三场已毕。

主考官与众考生都已经走出了考场,可是人们依旧没有离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州试三考,每一场之后都会现场公布榜首之名,诗词之考是如此,文章之考亦是如此,那么时论之考,当然不会例外。

只是这最后一场的评判标准实在有些复杂,既没有任何文宝能代劳,也不能单纯依靠才气高低来判断,甚至连评卷也是交由十国各州府交叉进行的,所以这最后一个榜首之名很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得出结果。

不过这依然阻止不了那些普通民众高涨的热情,人们聚集在考场之外,久久不肯散去,这样的等待绝不会是枯燥而乏味的,因为属于文人墨客的盛会,才刚刚开始。

因为三年一届的州考,整个徽州府之文生齐聚一堂,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很难得的,所以众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大好的交流机会。

所谓交流,有可能是思想与理念的碰撞,也有可能是经验与情报的交换,但最直接的,却是物品的流通。

也就是所谓文市。

文市有由官方举办的正规市场,也有由一些走私贩子举行的拍卖集会,而像是此时这般,由来自州府各地的文生们所开展来的文市,则更加闲散自由一些,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所卖物品的价格完全由买卖双方私自商定,摊主也不用缴纳税收。

所谓摊位则更为简单,只要那些已经参加完州考的考生们,随便于场外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再陈列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用来贩卖或者交换的物件,便算是成了,接下来,只需静待顾客光临即可。

文市中什么东西都可能出现,寻常一些的有比如能够增加才气的各类书籍,临摹字画、茶草丹药,如果运气好一点,还会碰到诸如妖兽幼崽、低阶文宝这样的东西。

不过此次州考来的大多都只是文生而已,即便能拿出东西来贩卖,想来其价值也很有限,只是图个热闹罢了。

沐夕显然对此看得很明白,所以她根本没有在场间停留,便与华叔离开了此处。

对她来说,单场的榜首之名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最关键的,还是两天后的正式发榜,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呢?沐夕走后不久,柴南也悄悄消失了,来的时候,他是与一众燕国考生一起来的,但如今他却一个人独自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反倒是唐吉,饶有兴趣地带着苏雨走走逛逛,一方面让小丫头分心不去担心苏文,另一方面他对此也是好奇得很。

如果不是他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的话,恐怕唐吉早就拉着苏雨和皓马,成为众多摊贩中的一员了。

只是在兴趣高涨的同时,唐吉也不禁暗暗心中起疑,不断朝皓马使着眼色,似乎是在询问道:都过了这么久了,苏文那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第一百一十七章 文市淘宝皓马只是百事通,他不是神仙,更不是预言家,所以对于唐吉这样的问题,自然也就无从回答。

他只能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笑着道:这事儿你不该问我,应该问城西的算命先生。

唐吉结结实实地白了皓马一眼,小声猜测道:会不会他已经回去了?谁料,两人的这番对话却被苏雨听了个正着,于是她转过头来,认真地对唐吉比划道:他说过会回来,那么就一定会回来的。

小丫头的神色难得的坚定,似乎如果苏文不回来,她便不会离开这里。

唐吉只好认同地点点头:我也就是胡乱猜一下,反正时间还早,没准儿一会儿咱们逛着逛着苏文就回来了。

此时的唐吉可不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苏文的确是偷偷回到了林花居中。

没办法,苏文身上的血煞之气实在是太过浓郁了些,如果不先想办法处理掉的话,很可能会引起麻烦,所以他只能先回了趟林花居,利用草药将身体擦拭洗涤了一遍,确定将所有的血腥气息都除去了,这才作罢。

而苏雨心中所坚持的,也是正确的,因为苏文从林花居出来后,便再度马不停蹄地朝考场赶去。

苏雨知道苏文一定会回来,苏文也知道,苏雨一定会在原地等他。

所以哪怕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考,一番死战,身心俱疲之下。

苏文也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再次出城。

期间为了避开严五爷的耳目和绕过守备军的巡视,苏文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不过所幸一切顺利,使他此番出入州府几乎无人可知。

只是等苏文重新回到考场之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终于等到苏文归来,唐吉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小丫头也终于一扫脸上的阴霾之色,重新变得开心了起来,至于皓马,当然是报以万古不变的淡然微笑。

出人意料的,没人追究苏文到底因为什么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倒是唐吉一脸遗憾地对苏文说道:你来晚了,好东西都早就被人家挑走啦!苏文也是第一次参加文市,此时听得唐吉这话,不禁好奇地问道:都有什么好东西?嘿,你还真别说,这一趟咱们就算没考上也来值了,刚才一圈儿逛下来,真是让我大涨见识啊!哦?苏文挑挑眉,一边听着唐吉的滔滔不绝。

一边朝着一旁的摊位看去。

比如说刚才我就见到有人在卖一种淡黄色的小花,看那人可能是走的花卉之道,据说将那小花摆上一盆在卧房中,便能让人天天都做上美梦!苏文不禁哑然失笑。

这算是什么功效?不过想来对于某些做多了亏心事的恶徒来说,这样的东西也算是宝贝一件了。

你买了?那倒没有,主要是人家不是拿来卖钱的。

只能用东西换。

唐吉满脸的可惜,似乎对于做美梦这种事情极有兴趣。

不过随即唐吉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得意。

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凑到苏文眼前。

嘚瑟道:不过,我买到了这个!苏文面带狐疑地将小盒子打开,只见其中正躺着一只小巧而精致的金属物件,在月色中泛着冷冷寒光。

苏文眉头一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东西,有些犹豫道:这是,一个鱼钩?唐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浓厚了几分,笑着道:嘿,这可不是普通的鱼钩,而是能够发出警示的鱼钩!见苏文那满头雾水的样子,唐吉只好继续解释道:比如说,你去海边钓鱼的时候,若是遇到了强大的蛟鲨或者迷虹鱼靠近,这鱼钩就会发出红色的光芒,提醒你尽快逃离,以此达到警示的作用!苏文彻底败了,他扶着额头,无奈地道:胖子,我有三个问题。

唐吉傲然一笑,抬手道:请讲!这鱼钩警示的范围有多远?诶?唐吉一愣,随即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大约,有三丈开远吧。

三丈左右的距离,你能逃得掉蛟鲨的追捕?唐吉再度愣住了,随即挠了挠头,声辩道: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并不一定是蛟鲨啊,万一遇到的是游得慢,但杀伤力极大的皇极贝呢?苏文翻着白眼摇摇头,叹道:好吧,就算如此,第二个问题。

你会钓鱼吗?唐吉没有回答,而是瞪大了眼睛。

第三,咱们这徽州府,连条何都没有,哪儿来的海?这下子,唐吉彻底石化了。

看起来,他是完全被人家给忽悠了啊!紧接着,苏文郑重其事地看着唐吉,用一种极为严肃的语气问道:其实,我还有第四个问题,胖子你老实说,这玩意儿你花了多少钱买的?于是在片刻之后,在某个简易的杂物摊前,响起了唐吉的咆哮之声:我不管!我要退货!这什么破玩意儿,居然敢卖出一千两银子的高价?你这是把大爷当傻子玩儿是吧?把钱还给我!唐吉对面的那位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此时被唐吉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却发作不得,只能酝酿着说辞,笑着道:这位……唐公子是吧,你看,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啊!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来分析啊,首先,这东西不是我逼着你买的吧?唐吉脸上的怒意为之一顿,却无从辩驳。

其次,这价钱也是你回给我的吧?本来我是开价要卖两千两的,你这足足杀了个半价,已经很不错啦!唐吉顺势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了先。

最后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请唐公子看这儿。

说话间,那摊位老板抬手指着地上立着的一块木牌。

木牌是很普通的木牌,并不是用什么上好的木料制成的,其上也无才气宝光,所以也不是文宝之类,只是,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小本经营,概不退换!唐吉一下子就懵了,而苏文见状却是心中大感意外,轻声问道:你先前来买这鱼钩的时候,有没有这块牌子?唐吉苦着脸,犹豫着道:当时没太注意,或许有,或许没有……倒是一旁的苏雨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比划着表示:之前来的时候,自己就看到了这上面的字了。

既然如此,苏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只好拍了拍唐吉的肩膀,无奈道:算了,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吧。

事实上,如果今天没有苏文在的话,对方绝对不会这么和气的,能够任唐吉骂了这么久不还口,还耐心地解释一番,这老板也算是够给苏文面子了,要知道,对方可不是普通的生意人,而是有文位在身的堂堂文生啊!唐吉苦着个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好吧,这事儿大爷认了,也不让你退钱了,但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比如搭个物件儿什么的……苏文笑着摇摇头,这胖子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啊,不过那小老板也是个痛快人,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沓残旧的纸张,递到唐吉身前。

那这样吧,我这儿收集了一些古籍的残页,不过大多都损毁得非常严重,也有很多都只有一两页,但如果唐公子手中有相应的篇章的话,可就是无价之宝了!一般这东西我都是不卖的,不过为了表示咱们生意人的诚意,你便从中任意挑两页吧。

残页?苏文闻言,倒是生出了些兴趣,跟着唐吉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一沓如废纸一般的纸张,一一看了起来。

只看了两页,苏文便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几乎毫无价值。

说白了,这些所谓的残页,便是不知道从什么古籍中掉落缺失的篇章,没头没尾的,让人根本就看不懂,距离残本都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但与此同时,对方说的又的确没错,若是你手中能有相应的古籍,正好便是缺了这么一页的话,那么只要将其补全,整本书的品阶便会立马提升一个档次!可关键是,只是这么一页前言不搭后语的纸张,根本连属于哪本书都不知道,又谈何对应?唐吉手中的那一沓纸起码有四五十张的样子,几乎每一张都属于不同的书籍,能出现两页以上的连篇非常之稀少,所以苏文才会觉得,这东西真的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不过反正也就是意思意思,你也不能指望人家老板真的拿出一本人阶或者宗阶的善本来补偿吧。

如此想着,苏文倒也没有开口,看着身旁的唐吉,却不想这家伙竟然真的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看了起来!真是个死心眼……苏文正想要笑骂几句,目光却猛地凝住了,因为他在唐吉正在仔细研究的一张皱巴巴的残页顶端上,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立刻在苏文心中狂呼起来:鬼谷子!这是鬼谷子的残页!第一百一十八章 捡漏鬼谷子全本共有十四篇,在苏文前世的时候,已经有两篇憾然失落,唯余十二篇。

如今在苏文手中的那本帝阶下品《鬼谷子》,更是只有前面四篇,距离善本足足差了三分之二,想要将其补全,何其困难。

但谁曾想,便在此刻,苏文竟然看到了《鬼谷子》的残页!深吸一口气,苏文压住了心中的狂喜,不动声色地先将自己手中的两张残页递还到那老板手中,摇摇头道: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对方闻言倒也不觉尴尬,只是笑着道:算是聊表心意吧。

苏文故作无奈地撇了撇嘴,然后转头对唐吉说道:行了胖子,这也没什么可挑的,随便选两张就行了,咱们再去别处逛逛。

唐吉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可是我还没看完呢。

苏文笑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面捡漏不成?若是里面真有名句佳篇,你以为人家会白白送你?唐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开口道:难道大爷我又被他给忽悠了?苏文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这玩意儿本来就是用来撞大运的,反正都是看运气,所以无论选哪两张,其结果都是差不多的,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啦。

说着,苏文不由分说便将唐吉正在看的那张残页抽了出来,开口道:就这个吧,唔,再加上这个。

苏文又顺带着将其后的那一页也拿了起来。

唐吉满脸苦色道:咱们不是应该选两页连篇的更好么?苏文白眼一翻。

用一副鄙视胖子没见识的语气说道:你懂什么,这叫分散投资。

这样咱们以后能撞见其相应篇章的概率,也大了一倍!对面那老板也不禁点头赞道:苏公子果然心思细敏。

如此说来,可是选好了?苏文点点头,极为随意地将手中两张残页塞到了唐吉的怀中,然后将剩余的还给了老板,有些不耐烦地对唐吉说道:行啦行啦,就这样吧,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唐吉苦着脸应了一声,又有气无力地向老板挥手告了别,众人这才举步走向了下一家摊点。

走过一段路之后。

眼看那家摊位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当中,唐吉这才神秘兮兮地凑到苏文身边,低声道:苏文,你老实说,是不是捡到宝了?苏文一愣,笑着道:捡什么宝?嘿。

唐吉洋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开口道:你就别蒙我了,你刚才那语气神态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若不是捡到宝了。

怎么会这么急着离开那里?苏文还真没想到,这唐吉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关键时候却也一点儿不含糊,当下点头笑道:的确是捡到宝了。

不过现在不能说,等咱们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了。

见苏文卖起了关子,唐吉顿时泄了气。

无奈地撇着嘴道:装神弄鬼!不过说是这么说,唐吉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两张残页拿出来仔细折好。

贴身藏了起来。

苏文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对这文市越发感兴趣了。

因为这次的文市只是由参加州考的文生们所自发组织的,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其中并不会出什么好东西,沐夕是这么想的,柴南也是这么想的,却不想,苏文才刚来,便真的捡了一次好漏!既然能捡一次,谁说就不能有第二次呢?苏文这么想着,便领着众人兴致颇高地挨家逛了过去,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承认,捡漏这种事情,还真不是捡白菜,如果没有逆天的运气,想要空手套白狼,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在这里摆摊的都是堂堂文生,其中更有不少已经是落榜几届的老江湖了,谁都不傻,又哪里会让人占了便宜?一番逛下来,众人一无所获,眼看夜已经有些深了,苏文也看到小丫头满脸的疲倦之色,顿时开口道:看来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了,不如我们便先回去了吧?唐吉打着哈欠,问道:你不想知道第三场的榜首是谁?反正又不是我,有什么好期待的。

苏文耸了耸肩膀,颇有自知之明。

唐吉也的确有些困了,随即应道:好吧,既然你都不在乎,我更是没什么意见的,那就回去吧。

皓马笑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至于小丫头,当然是以苏文马首是瞻了。

于是四人便浩浩荡荡地准备离开,一路向着回走,越走到后面的摊位便越是感觉冷清了下来,待走到摆在最外围的一处地摊的时候,苏文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嗯?唐吉随着苏文的目光看去,那已经是整片文市的最后一家摊位了,摊主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摊前一个客人都没有,显得异常冷清。

地上歪歪扭扭地摆着几件寻常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众人这一路上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并没有半点出奇之处。

所以唐吉对于苏文的骤然驻足显得有些理解不能,轻声问道:怎么了?苏文摇摇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那个人,是个普通人。

唐吉更加莫名其妙了,虽然这里是文市,摆摊的大多都是刚刚参加完州考的文生,但也不乏一些普通摊贩特意从城里赶来凑热闹的,即便生意不见得好,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呢?苏文眼中闪烁着疑惑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一番那个摊主,却始终没看出对方有何不凡之处。

苏文抬了抬下巴:可是他卖的东西,却不是普通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

苏文也不等唐吉询问,抬步便走了过去。

这位老板。

怎么称呼?那摊主爱理不理地抬起眼帘,并没有回答。

此人身上没有半点才气波动。

所以定然是一名普通人无疑,身上穿着一身雪白长袍,一尘未染,即便在这片黑夜中也显得有些扎眼。

苏文之前所说此人卖的东西不普通,并不是指的地上这些一看就是做工粗糙的笔墨纸砚,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对方身边所放的那把羽扇。

那是一件文宝。

羽扇其上没有半点宝光外泄,更无寸缕才气痕迹,看起来与寻常之物没有半点差别,但是苏文依旧将其认了出来。

因为苏文曾经看过一本名为《文宝百将谱》的书。

当中便有一把与此人身边一模一样的扇子!而那把名为天机羽的扇子,在书中排名五十三!可是此时,那摊主却将其如此随意地放在了地上,任人瞻观!诚然,有可能苏文此时所见的这把羽扇只是一把仿品,可是以苏文那强悍的记忆力,却分明能够看到这羽扇的每一丝细节,都与书中所描绘的别无二致。

见那老板没有回应,苏文笑着换了一个问题:这些东西。

都怎么卖?那人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兴趣,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比了一个数字。

五。

可能是五十文。

也可能是五十两,或者五千两。

同时苏文也注意到,这位摊主的手非常的白。

手指极细,而且其无名指与中指的长度竟然完全相同。

让人看起来不禁会觉得有些别扭。

苏文很快收回了目光,并未细问。

而是随即指着那把羽扇,再度开口道:若是加上这个呢?老板终于笑了,他伸手将地上的羽扇拾起,在身前轻轻摇了摇,说道:不卖。

对方终于开口说了话,其声音听起来让人不由产生一种颇为信服的感觉,似乎对方说了不卖,那便真的不会卖。

既然不卖,那么就无需再问。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摊主,肯定不愿意再继续搭话,这也难怪对方竟然选了个这么冷清的地方,其摊位前更是无人问津。

可是苏文不是普通人,他更知道,这位老板,也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所以苏文没有离开,而是锲而不舍地再度发问道:如此的话,那老板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货物?于文市中摆摊的人,一应商品都是摆在身前摊位上的,一目了然,如果对方不愿意拿出来的,肯定就是不卖的,所以也很少有人会这么来问。

可是苏文偏偏就问了,既然对方地上摆的是非卖品,那么或许没有摆的,才是真正的货物呢?老板第二次笑了,他手中的羽扇停止了摇晃,开口道:你便是传说中的苏文吧?虽然跟我想象中不同,但也的确是个妙人。

他没有称呼苏文为苏公子,或者苏大人,而是直呼其名,显得十分自在,或者说,那是一种习惯。

苏文笑着道:我看老板你亦是如此。

哈哈哈哈……对方便如同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捧腹不已,于片刻之后这才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既然你是真的想要买东西,那么,不妨看看这个……说着,对方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葫芦,交到了苏文的手中。

苏文接过手里,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又捡到漏了,只是与其说是他捡漏,还不如说,这一次的便宜,是对方主动送给他的。

于是他微微一笑,甚至连价格几许都不曾过问,便点头道: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壶中自无量苏文手里握着那小葫芦,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何作用,也不知道需要用多少代价才能将其换得,但他依旧决定买下。

老板对此既有些意外,也不是那么意外,淡淡反问道:你觉得值多少钱?苏文听对方提到了钱,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是用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那么对于他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事情。

五千两吧。

苏文开了一个天价。

一旁的唐吉听到这话,顿时急了,他先前被人忽悠着花一千两买了个鱼钩,此时正在心疼着呢,见苏文竟然连那小葫芦的功用都不知道,便开口五千两,这怎么能行!如此想着,唐吉忍不住扯了扯苏文的衣袖,低声道:苏文,你是不是疯了!苏文不答,只是在等着对方老板的回应。

谁料,那人竟然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据我所知,林花居一盒胭脂十两银子,每天限量四十盒,那么一天下来便能挣得四百两银子,五千两,也不过只是十几天的进项罢了……不等对方说完,苏文便将其打断道:一万两,不能再多了,毕竟我们也不尽然是无本买卖。

这一刻,唐吉感觉不是苏文疯了,而是他快要疯了,一个破葫芦,一万两?那他们林花居开门到现在,岂不是白打工了?可即便如此,那老板也还是拒绝了,这一次。

对方终于开出了一个价:十万两,这是最低价。

苏文摇摇头。

认真地说道:我没那么多钱。

可以先欠着。

那怎么还?若是有缘,自然能还。

两人一问一答。

于眨眼之间,便定下了这门买卖,而一旁的唐吉却已经快被气晕过去了,什么叫败家子?苏文这就是败家子!一个葫芦十万两银子?我去给你种一山的葫芦任你挑好不好啊!可是林花居的老板毕竟是苏文,换句话说,林花居赚的钱,本来就是他的,他愿意败家,愿意欠债。

都是他自己的事儿,况且,至今为止他所做出的决定,无人能改。

于是乎,这桩生意便算是谈成了,苏文极为自然地将葫芦揣进了怀中,复又开口道:需要打欠条吗?老板手中羽扇轻轻摆动,轻笑道:我信得过你。

苏文也笑了,再一次问出了那个他在一开始便问过的问题:敢问老板。

怎么称呼?否则我若是连债主是谁都不知道,岂不荒谬?老板随即开口说了一个名字,却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那葫芦的名字。

它叫无量壶。

很简单的一个名字。

就像天机羽一样简单,所以在《文宝百将谱》中,无量壶的排名。

仅仅比天机羽低了十位,排在六十四。

苏文一时之间愣住了。

他能够猜到这葫芦绝非凡品,但绝对没有想到。

其来头竟然如此之大!这已经不是捡漏了,而是捡了个大麻烦!念及此处,苏文赶紧将怀中的葫芦掏了出来,递到老板面前,摇头道: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老板没有接,只是淡然而道: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一种投资。

苏文依然坚持道:可是,万一投资失败了呢?老板笑了,目光禁不住从苏文身上挪开,说道:我的投资从来没有失败过,因为我永远都是站在庄家那边的,或许我并不相信你的潜力,但是我相信庄家的眼光。

苏文沉默了,他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庄家是谁,他也没有去问,良久,他重新收回了无量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的这笔投资,我接了。

老板闻言,并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将天机羽随手丢到了一边,然后眼帘微闭,重新恢复到了苏文初次见他的那副模样。

苏文对其欠了欠身,将无量壶贴身收好,这才领着众人向着徽州府而去。

便在众人离开片刻后,那老板重新睁开了双眼,感受着胸前如火焰般滚烫的玉珏,神色肃然地站起身来,对着苏文等人离开的方向,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恭声道:不知原是大人驾到,有失礼数,望大人海涵!片刻后,似乎有清风拂过,带起阵阵凉意。

白衣摊主沉声再道:恭送大人!苏文静静地行于林间,沐浴在清冷的月色之下,觉得心绪有些纷乱,哪怕是今日于州考中的一波三折,也未曾让他如此动容过,无他,实在是怀中的无量壶,太过沉重了。

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原本一路都在抱怨苏文败家的唐吉,此时也噤了声,因为苏文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东西是中阶文宝。

只是这一句话,就险些把唐吉给吓晕过去。

中阶文宝是什么概念?比如说今日于州考考场中的镇气钟,也不过是中阶文宝而已!当初镇气钟碎裂之前,就连州主大人都为之心疼不已,甚至不惜打断苏文的奋笔疾书,也要将其保住!而苏文这随便在文市逛了一圈儿,便买回了一件中阶文宝?十万两银子?败家?这根本就是天大的便宜!文宝无价,世人皆知,别说是中阶文宝了,就算是苏文那支九品幻灵笔,放在拍卖会上,也只会以以物易物的方式来交换,而不是换成一筐银票。

相比起文宝来说,银票就是一沓废纸。

当然,也有某些意外的情况,比如说唐吉所买来的那个鱼钩,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已经勉强能够算作是九品文宝了,可是正如苏文所分析的那般,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估计是某位锻造大师的失败作品吧,这才会让人觉得一千两银子都嫌贵。

除了唐吉这种冤大头。

此时的唐吉才知道,自己的眼光跟苏文比起来,那真的是个渣啊!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唐吉便立刻吵着今天一定得好好庆祝一下,一来庆祝苏文喜得文宝,而更重要的,则是为了庆贺苏文晋升贡生。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是大喜事,很是值得喝上两杯。

经过一整天的劳累之后,苏文也有些乏了,所以也就懒得亲自下厨,四人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州府最大的一家酒楼,肆意挥霍了一把。

或许是经历了苏文那开口便欠下十万两银子的大场面,使得如今的唐吉已经觉得百十两银子都不算个事儿了,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四个人足足花了一千两百两银子,算是创下了州府一顿饭的最高花费记录……酒足饭饱,皓马回了家,而苏文、唐吉和苏雨三人则回到了林花居中,一夜无话,劳累了一天的苏文,很快便在苏雨的按摩下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苏文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走出房外,苏文不禁皱着眉头看向了院中的唐胖子:怎么回事?唐吉将手中一大叠东西交给苏文,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打一大早就没消停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文接到手中,一张张将其翻开来,随即脸上的神色变得惊喜了起来。

这是一叠请帖。

但凡是州府名门望族的那些名字,都统统出现在了这上面,各部堂衙门的大人们,各大商铺的老板们,各大酒楼的掌柜们,除此之外,在请帖之下,还有一份礼单。

最上面的,写着严五爷的名字,另外还有圣裁院孙大人、除了柳嫣阁之外的三大楼的当家,甚至苏文还看到了当初花魁大赛评审之一,康德康大人送来的礼单。

仿佛一夜之间,苏文便成了整个徽州府最大的香饽饽。

苏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此事该怎么处理,却听得唐吉再道:另外,柳嫣阁的林夫人说是要给你举办一个庆功文会,届时很多在徽州府有头有脸的文人学士都会到场。

苏文闻言顿时头疼不已,又是文会?还不等他开口拒绝,唐吉便又接着说道:还有严五爷来的时候特意跟我说了,让你今夜于茶楼一会,他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一时间,苏文的头更大了,他当然知道严五爷想要问他什么,可是那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有该如何回答?转过头,苏文看到唐吉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开口道:说吧,还有什么事儿?这一次,唐吉却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神色之间略微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州考第三场的榜首出来了。

这么快?苏文有些惊讶,毕竟是各国州府交叉评卷,他还以为这个时间起码要拖到今天晚上呢,却没想到,那些评卷的考官们效率如此之高,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便已经选出了榜首何人。

唐吉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说话,让苏文略微有些意外。

是谁?却不想,从唐吉口中蹦出来的,却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绰号,或者说,是一个尊称。

是大小姐。

苏文愣了,反问道:谁是大小姐?他自然不知道,于整个云盛城,整个徽州府,乃至整个卫国来说,都只有一个人,才能被称为大小姐。

便是沐夕。

第一百二十章 苏文之前,是大小姐苏文自入得徽州府之后,从林花居的异军突起,到毒胭脂案请得清白圣石,到花魁大赛大出风头,到抄袭风波传遍州府,再到《文以载道》三登榜单,最后于州考间勇夺文位,一步步行来,让他文名大盛,风光无限。

如今整个徽州府,何人不识苏圣才?可是苏文并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人,曾被誉为整个徽州府文道中未来百年之中流砥柱,下一个人族圣道大时代来临前之领军人物。

她是一名天才少女,被世人尊称为大小姐。

在苏文之前,大小姐之文名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徽州府,她虽未被圣域亲封以人族圣才之名,但所有人都承认她有人族圣才之实。

只是在今日之前,知道大小姐真实姓名之人可谓少之又少,直至州考第三场榜首之名的出炉,包括唐吉在内的诸多文人学子才得知,原来大小姐的名字,叫做沐夕。

夕阳的夕,七夕的夕,同样也是朝夕之夕。

唐吉这才惊觉,原来当日于林花居做客,那个浑身充斥着冰冷傲意的少女,便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大小姐!念及此处,唐吉不禁为之捶胸顿足不已,自己当时只顾着埋头吃饭,竟然没来得及跟对方多说两句话,后悔之意顿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大小姐与苏文年纪相仿,却比苏文提前很多年便立于盛名之下,这其中自然是有很多原因的,若是从头讲起。

那么首先她的身世便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

沐夕的父亲,也就是当代沐家家主沐凡。

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无丝毫文位加身。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可是,他却娶了一个一点也不普通的女子。

这个女子,自然便是沐夕的母亲,李玉婕。

卫国最著名两大圣者,一为茶圣陆羽,坐镇书院百年,守国门而不出,为整个卫国挡下之风雨不知几何。

而另外一位,则是英年早逝的乐圣李龟年,数十年前于天弃山一役不幸殒落,至今仍是所有卫国人的莫大遗憾。

如果乐圣安在,今日之卫国,又怎么会沦落到被强国蔑视的地步?小小燕国,又怎敢踏足卫国疆土半步,发兵城下?而李玉婕,便是乐圣李龟年的独女!一位普通人。

娶了一名圣者遗孤,这本身就已足令世人惊叹,所以当沐夕出生之后,立刻便引来了整个卫国文道的目光。

尤其当沐夕于三岁那年便展现出极强的乐律天赋之时,更是被寄予厚望,视为她外公李龟年的接班人!沐夕的出生。

以及她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成了整个卫国的心理寄托。

所以早在她三岁的时候。

便已经被世人尊称为大小姐了。

这与年纪无关,却在乎她那过人的天赋。

在于她得天独厚的家世,更源自于所有卫国民众的心理需求。

而沐夕,也的确未让国人失望过。

三岁展现乐律天赋,五岁时已习得琴、笙、鼓、埙、笛等多种乐器,八岁便能创作简单的乐曲,而到了十岁的时候,沐夕又开始学习诗词歌赋,为的,只是创出与琴曲相应的乐词而已。

沐夕在州考报名之时,对苏文说过,但凡被她视为强劲对手的人,她都有所研究,而被她视为对手的人有哪些呢?比如燕国第一天才少年柴南,再比如被誉为人族圣才的苏文。

将这两人作为自己的对手,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沐夕,则有这个资格。

最后的结果也表明,沐夕即便是在州考中,即便接连面对柴南、苏文两大天才的狙击,她也从未让世人对她失望过。

三场州考,沐夕终于在时论之考中,轻松摘得榜首。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沐夕出身于圣道之家,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除了修习文道乐理之外,对政事国事亦有所涉猎,她是未来家族的唯一接班人,那么她的童年,于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苏文从刘院士手中苦苦争来的时事纲要,早在沐夕六七岁的时候,便已经是她每日必读的文章了,所以对于政论的风向把握,至少在同龄人当中,无能能及沐夕,哪怕是当今卫国太子,唐从圣也不行。

于文人圣道,沐夕十年前便已入过书院,还揪过陆羽陆茶圣的胡子,于世俗之界,沐夕随时可以自由出入卫国皇宫的御书房,卫帝还抱着她坐过龙椅。

十年之间的耳濡目染,沐夕早已对天下时政了然于胸,所谓时论之策,便是沐夕的信手拈来。

苏文于考场当中,只不过经过了沐夕简短两字的提点,便看清了本届时论之考的正确方向是什么,更是以此论道入奋笔疾书之境。

那么沐夕能取得最终时论之考的榜首,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算当日苏文没有提前交卷,而是将他的时论之策补充完整,其在对时局的眼光上,以及对当今天下大势的认知度上,也是远远不及沐夕的。

所以沐夕于这一场的榜首之名,真可谓实至名归。

苏文在震惊了片刻之后,这才恍然大悟,颇有些后知后觉地说道:原来她便是举国盛传的大小姐啊,怪不得,怪不得……唐吉则是瞪着一双小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之前也不知道?苏文无奈一笑:我怎么会知道,人家只告诉我她叫做沐夕,却是没人跟我说她就是大小姐啊!唐吉立刻露出了一脸恨铁不成钢之色,整个徽州府最粗的一根金大腿,就这么被苏文白白错过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遭到多少文人之辈的唾弃。

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啊!于是在定了定神后,唐吉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地态度向苏文问道:你凭良心说,以大爷的容貌和资质,现在还来得及吗?苏文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唐吉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晚了。

于是乎,唐吉顿时悲怆难鸣,掩面而去。

而苏文,则在如此一个无比震惊的早晨之后,开始了自己无比忙碌的一天。

如此多的请帖和礼单,即便自己不去,也得写一封回帖,聊表谢意,除此之外,有几个人,他是必须得见的。

首先便是柳嫣阁的林夫人,不过这次苏文去了柳嫣阁之后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谢绝所谓的庆功文会之事,林夫人倒也没有勉强苏文,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其后苏文又把宁青冰的事情给林夫人说了一声,却不想,林夫人早就已经见过柳施施了,说起来,其实柳施施愿意带走宁青冰亲自调教,也是林夫人的建议,毕竟这对于宁青冰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机缘。

离开柳嫣阁之后,苏文又去了一趟圣裁院,此时圣裁院的院君何大人,此时还在批卷,所以并不在圣裁院中,苏文所来也并不是为了院君,而是来找孙丁山的。

抛开初次见面的不愉快而言,其后孙丁山其实对苏文还是不错的,不仅在最关键的时候给苏文送来了《橘中秘》,更在州考之前特意于城外守候,一路护送苏文抵达考场,这次的礼单中也有他的名字。

于情于理,苏文都应该亲自前来感谢。

这一次见面自然是主客皆欢,苏文在其间似做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对于《橘中秘》另外半部残本的渴望,孙丁山便立刻应承了下来,承诺苏文一定会全力帮他搜寻另外半本《橘中秘》。

双方寒暄了片刻,孙丁山又以恭贺之名,在富湘楼中宴请苏文用了一顿午饭,苏文推却不能,只好应约,席间又结识了几位各部堂衙门的大人,苏文这才明白,原来孙丁山是承了几位大人的情,特意将他与众人引见的。

一番应付下来,苏文饭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当从富湘楼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与孙丁山告辞之后,苏文却是提前来到了黄梨街的茶楼当中,不多时便等来了严五爷。

两人于暗房中整整交谈了一个多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在严五爷出来之后,脸上已经带上了灿烂的笑容,苏文亦是春风满面,看来双方对于此次的会面都很满意。

等苏文回到林花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晚饭是苏雨做的,饭后苏文还有一件工作要做,便是用文市中所淘来的残页,修缮《鬼谷子》!当唐吉得知,苏文选的两篇残页中,竟然就有一张是《鬼谷子》所属的时候,他对于苏文的逆天气运,已经无语凝噎了。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即便在修缮完成后,《鬼谷子》的品阶仍旧未能得到实质性的提升,依旧保持着帝阶下品的层次,不过其上的才气宝光,却越发浓郁了几分。

这一夜,便在唐吉的大呼小叫与苏文的阵阵忙碌中,悄然而逝。

等到了第二日天明之时,便已是州考正式放榜的日子了。

但那些于圣裁院门口苦苦等候的文人学子们却并不知道,这一届的州考双榜,将会因为一首乐府诗,以及书院女院士的复审提议,而史无前例地被推迟发放……第一百二十一章 圣才之名,一卷镇国!谢院士,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州主大人双眉紧锁,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坚持。

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谢漓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坚定之意,却溢于言表。

三位主考官大人中,只有圣裁院院君未曾表态,他的目光再一次从身前诸生的考卷前扫过,其上才气光芒最盛的,的确是柴南的试卷无疑。

而在柴南那份考卷的旁边,还摆放着另外一份卷子,卷上字体承袭自黄庭坚的楷书,行文之间器宇轩昂,浑然天成。

然而与柴南考卷之上高达数丈的赤色才气相比,另一份卷子的才气光芒则显得寒酸了很多,甚至不及三寸,也就是说,其文只是堪堪达到可观之境而已。

正是苏文的那首《行路难》。

但凡文道之作的境界,不论诗词歌赋,书画文章,以才气光芒来判断,都是最为准确,也是最为公正的。

历届州考第二场的文章之考,若无特殊情况,都是以才气色泽和高度,来决定所有考生的名次的。

除非现场主考认定才气判断有误,有意外之状况发生,才会选择复审,比如这次苏文的卷子,便是属于这种情况。

所谓复审,便是由三位主考官大人联名授权开卷,共同审核考卷之内容,看看是否与其才气光芒不符。

在往年州考的时候,倒是的确出现过某位考生,因为其文被镇气钟彻底封印了与天地才气的沟通,从而导致才气评判有误的情况。

但是这样的事情。

极为罕见,恐怕十年也不见得会出一例。

之前谢漓谢院士之所以要求复审。

便是认定苏文的诗词也是出了同样的问题,鉴于苏文的诗词盛名。

另外两位主考官自也无话可说,所以一致决定,将苏文的考卷开封,这才让苏文的这首《行路难》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不过,院君大人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这次苏文的这首诗,绝对不是因为受到了镇气钟的影响,换言之,起码在他看来。

苏文考卷之上的才气判断,是没有问题的!为何?因为就连院君都看不懂,苏文这首诗,到底算是个什么?律诗不像律诗,绝句不像绝句。

这样的诗文,完全打破了当今文人对于诗词结构的理解,以至于哪怕苏文这首诗被判为不入流,院君都不会有丝毫的意外。

这首《行路难》前四句,看起来倒还算得上的中规中矩。

尚属于七言律诗的框架当中,可是,在其之后的那四个短句,以及最后的尾句。

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更有哗众取宠之嫌疑!因此,在最终的复审结果中。

院君是更支持州主,选择维持原判的。

可是谢院士却不这么想。

抛去诗文规范来说。

难道两位大人敢否认此诗的文采和意境吗?尤其是最后这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可谓整首诗的点睛之笔,一举打破了前文的苦闷与迷茫,将其坚定的信念表露得一览无余,令人无比振奋,于我看来,简直就是传世佳句!州主大人摇摇头:可是,规范便是规范,又怎能轻易抛去呢?哪怕其意境再高,也是不可取的!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复审的最终结果,自然是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的,院君大人与州主一致,所以除了维持原判,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但偏偏,在这一点上,谢漓却表现出了难得的执着和固执,眼看复审结果不可逆转的情况下,她只能淡然而道:既然如此,我便只能请圣裁断了!谢漓此话一出,州主与院君两位大人纷纷为之变色。

谢院士,请三思啊!若是请圣裁断失败,对您的文名可是大大有损的!您又何必为了苏文……这也是州主和院君两人一直不明白的一点,按理来说,如今的州考成绩,对苏文已经失去了意义,哪怕他双榜无名,也肯定能够进入书院,至于说贡生之文位,早就已经落于苏文的文海之内了,既然如此,谢院士又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难道说……谢院士,莫非你是为了给苏文争得榜首之名吗!院君一语道出了真相。

谢漓不答,只是躬身垂首,身上开始绽放出灿烂的青色光辉,直刺苍穹。

以圣才之名,书无上之诗,唯才气稀薄,复审不可决,请圣裁断!院君与州主大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谢漓如此果断,竟然不惜冒着大损文名的风险,真的敢以请圣裁断!但时至此刻,两人也无法再加反对,只能一齐恭声道:请圣裁断!片刻之后,于众人耳边,顿时炸开了一道响雷。

何事需以圣裁?谢漓从容开口道:鸿鸣书院谢漓,以州考第一主考之位,慎以为苏文之诗以才气判决不公,再经复审亦不能定夺,故请圣裁断!那道雷鸣声音沉默片刻,再度开口道:卷来!下一刻,苏文之考卷于众人眼前乍然消失,而三位主考官大人,则躬身以待,等候着来自圣域的判决。

与此同时,在圣裁院门口聚集的大批人群,也正在苦苦等待着州考放榜。

今天怎么回事,按照惯例,州考放榜不应该是在清晨时分吗?怎么这都快到正午之后了,榜单还没出来?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这次的州考真可谓是一波三折,再来这么几次,我真是担心我这心脏要受不了了啊!众人议论纷纷之间,苏文与唐吉一行人,也挤在人群当中。

对于此次的发榜延迟,颇有些不解。

到底什么时候放榜啊。

圣裁院也不给个准话儿,老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都快被晒中暑了!唐吉骂骂咧咧地擦着汗,当真是存了满肚子的怨气。

苏文只能笑着安慰道:再等等吧,总是会出结果的,可能是评卷过程中出了些意外,也或许是两人分数太过接近,不好评断吧。

唐吉当然骂归骂,该等还是得等的,毕竟这可关乎着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呢。

说起来,其实今天苏文算是陪唐吉来看榜的。

于他自己而言,一来这个榜单并无所谓,二来他也清楚,自己的第二场失误,第三场提前交卷,已经是上榜无望了,也就没什么期待感。

倒是唐吉,能不能成就贡生之位,甚至登上甲榜被书院录取。

可就看今天了!人群之中,苏文也远远地看到了沐夕和柴南的身影,与州考当中不同,今日的柴南似乎显得有些孤独。

并没有与其他燕国的考生同来,而至于沐夕,苏文则是心绪更加复杂。

毕竟此刻的他。

已经知道了沐夕的真实身份,看待对方的眼光。

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些变化。

怪不得她之前说自己没有朋友,如此一来。

我将自己当做堂堂大小姐的朋友,算不算是高攀了呢?苏文自嘲地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继续百无聊赖地盯着圣裁院的大门,默默等候着结果的宣布。

而便在此时,远方却有一骑绝尘而来,顿时惊得路人纷纷避让。

竟然敢有人于州府内策马!但很快,众人便看到了那马上骑士手中招展的金黄色大旗,上书一个大字:卫!卫是国字,所以但凡是卫姓之人,也是不能以卫字做旗的,举国上下,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有资格以卫为号。

除了翼城皇室,还能有谁?来人,是奉了卫帝之名,前来宣诏的!见状,人群立刻骚乱了起来,随即有眼尖之人认出了那人所骑的荆刺马,乃是专门用来传递加急文书所用的,刹那间,整个圣裁院之外都炸了锅了。

什么情况,难道有妖族入侵?还是燕国又打来了?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会以荆刺马传诏!最近国内有什么要事发生吗?没听说啊……众说纷纭,却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就连人群中的沐夕,对此也面露不解之事,想来此事她也未曾得知。

突如其来的卫帝谕旨,立刻让所有人都暂且忘记了等待州考发榜的焦躁,每个人都在好奇,此人到底要去往何处,又将会颁布何令?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骑士并未一路奔向州主府,也并没有朝各部堂衙门行去,而是在圣裁院的大门口,停下了。

跨马而下,那中年骑士踩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圣裁院大门前,所到之处,无人敢阻这一人一马。

圣裁院中早有院官收到了风声,前来迎接。

谁料,那人却并未走进圣裁院中,而是站在门口处,从怀中抽出了一卷泛着金黄色的布帛。

见状,一众文生躬身而拜,而普通的民众则行以跪拜之礼。

紧接着,一道来自卫帝的谕旨封令于骑士口中缓缓响起:奉天承运,卫君诏曰:苏文以文生之资,三登文榜,实乃我文人之表率,再于州考中以文位加身,成就举国第一贡生,圣才之名可谓实至名归,特封其为镇国贡生,望其能不负圣恩,再扬文名!一时间,整个圣裁院都安静了,便连苏文自己,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镇国,贡生?第一百二十二章 镇国之名何敢当烈日炎炎之下,苏文突然觉得脑子有些发懵,卫帝居然将镇国贡生的封号,给了自己?人族十国之内,每一国都只有九个镇国封号,分别对应文位九阶,这不但代表了世俗界对于文道之辈的最高表彰,更是代表了此人在同阶之内无人能及的崇高地位!比如镇国半圣徐焕之,便代表了卫国最强之半圣,再如镇国大学士王阳明,就是当之无愧的举国第一大学士。

可是,镇国贡生?圣道难求,求圣之路便如同是在攀登一座巍峨高耸的险峰,爬得越高的人,自然能看到更加广袤的风景,但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同路人,也会越来越少。

哪怕文位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那么的高不可及,但圣道百年以来,仅仅是卫国,便已诞生了数万文生。

可是若是从文生一路往上,贡生、侍读、御书、翰林……这个人数将会大幅度地锐减,最终能够证得圣道,跻身半圣之列的,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更别说成就圣阶了。

除开神书临世前二三十年,圣阶曾以井喷的方式涌现之外,近几十年里面,竟然连一个圣阶都没有出现!当然,如今卫国最有希望打破这一壁垒的人,是徐焕之。

这样的情况也变相说明了,镇国这一封号,于文位越高的时候反而越容易册封,毕竟人少了,两相比较起来。

也更加显而易见。

徐焕之那所谓卫国第一半圣的名号,可不是他自封的。

更不是他人吹捧出来的,而是一笔一纸战出来的!除开个别闭关冲击圣道和不谙世事的半圣之外。

徐焕之几乎将整个卫国的半圣都挑战了个遍,最后的战绩是,全胜!是以,徐焕之被封为镇国半圣,哪怕他无半分战功,也是真正的实至名归,当之无愧!可是,卫国半圣总共就那么十几个,徐焕之一一挑战下来。

也不过用了数日光景,倘若是将挑战之文位放到文道基数最大的文生和贡生呢?那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文人相轻,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山脚下,还在不停向上攀爬的文人来说,是没有人认为自己最后会爬得比其他人低的。

你想要让整个卫国数万文生承认他们中的一人比其他人都强?你想要让成百上千的贡生认可某人是举国第一贡生?天方夜谭!所以说,镇国这一封号,是鲜有国君会赐封给低阶文位者的,通常能获得这一殊荣之人,都已经位及翰林、学士之流。

苏文是卫国百年来所册封的第一名镇国贡生。

同样。

也是人族十国内唯一一名镇国贡生!可是,他凭什么?凭他三度登上《文以载道》榜单?还是凭借圣域所赐的圣才之名?亦或者,是凭其于州考当中晋升贡生?没有人能够得出答案。

论战功,苏文没有寸缕。

论文位,他不过一介小小贡生,他何德何能得以卫帝如此器重?他凭什么。

让卫国所有贡生都心服口服?时至今日,苏文连徽州府都不曾出过。

卫国大部分的文人对其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便连徽州府也有人对苏文不是那么信服,又何况是整个卫国?镇国之封号,是需要昭告天下的,所以此时不仅仅是徽州府,卫国另外三大州府,凉州府、壁州府和苍州府,都同样收到了这份卫帝亲笔所书的御旨。

一时间,举国皆惊。

但与此同时,几乎每个文人于脑中都会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莫名的念头。

这个苏文,难道会成为第二个徐焕之吗?从某些角度上来说,苏文与徐焕之,还真的存在不少相同之处,比如两人都是未经州考放榜,便以文位加身,再比如两人都未于国家立半寸战功,便被封以镇国之号,最后,两人从小都没有展现出过所谓天才之姿,直到沉寂多年后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是徐焕之沉寂了四十多年,而苏文则沉寂了十五年。

不过相比起来,苏文的这个镇国贡生的封号,比起徐焕之的镇国半圣,更有价值!徐焕之被赐封镇国的时候,已经是半圣了,所以此封号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在他的半圣文位面前,都没有太大意义。

比如有镇国封号之人,可不经通报自由出入皇宫,同阶及以下文人需得行跪拜之礼,甚至于封号谕旨中所蕴藏的那一丝圣力,对于当时的徐焕之来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恐怕唯一的意义,就在于增长一些文名,聊胜于无了。

可是苏文却不一样!此时的苏文只不过是一介贡生,那么这镇国封号所带来的一应好处,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便显得重要多了!只是镇国虽好,却有些烫手啊。

苏文不明白卫帝为何会如此看好自己,但无疑,卫帝的这番举动,对他而言几近捧杀,可以想象的是,等苏文入得鸿鸣书院后,将会引来多少人的敌视与妒忌。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在文榜上大出了一番风头,甚至还抢了一个圣地的名额,该恨我的早就恨上我了,也不差这镇国之名。

苏文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倒也很快接受了下来,走上前,躬身接旨。

定不负国恩!传旨骑将郑重其事地将布帛交到苏文手中,随即有一道金色气芒从御旨中游弋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刺入了苏文的文海当中。

这便是镇国封号所带来的一缕圣力。

苏文来不及查看,便恭声道:谢大人。

来人淡淡一笑,说道:苏大人客气了。

今日之后,恐怕便得称您为苏镇国了。

这一声谢,灰某可不敢当。

苏文又邀请对方入林花居饮杯茶酒。

灰大人却再度推辞了一声,表示还需得赶回翼城复命,于是苏文不再久留,对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而苏文则是面露微笑,处之泰然。

不知道是谁。

突然反应了过来,躬身下拜,口中喊道:见过苏镇国!一时之间,所有人这才想起,苏文如今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镇国贡生了,按照圣律,但凡侍读以下文位的人见之,均得行跪拜之礼!随即,又是一片跪倒之声。

这其中,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没有行礼的,沐夕没有行礼,因为她便是在卫帝面前都无需下跪。

又何况苏文?柴南也没有行礼,他是燕国人,卫国的镇国贡生与他何干?唐吉自然也不用行礼。

因为苏文是他兄弟。

饶是如此,面对着大片的跪拜人群。

苏文也终于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之前的从容不迫终于变成了几分拘谨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众人道:各位不必拘礼,都起来吧!言罢,大家纷纷起身,但神色之间,都显得无比复杂。

曾几何时,苏文还是与他们一样,于城郊州考之人,可是如今呢?人家不仅仅提前晋升为贡生,还被御赐以镇国贡生的封号,真是人比人得死啊!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毕竟苏文被封以镇国之号,只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众人之所以会聚集在圣裁院之外,所为的,可不是来见证苏文成就镇国之名的,而是在等待州考发榜的!而如今,圣裁院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位白衣院官,手持一卷厚厚的帛书,走了出来。

州考终于要发榜了。

人群也在瞬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讨论苏文的镇国之名。

在白衣院官的身后,还站着两列礼官,手中握着二十响的礼炮,等会儿每公布一个名字,便会向着天空鸣一声炮响,以此为贺。

虽然这样的程序和礼节显得有些简单和单调,但对于此时场间等候的上千考生来说,却是莫大的荣耀。

谁都希望自己的名字在礼炮声中,接受众人的欢呼和膜拜。

首先公布的,是乙榜,上边的十个名字虽然失去了入书院修习的机会,却依然能够以此晋升至贡生文位,也可谓是苦读十年熬出头了。

随着那白衣院官开始唱名,礼炮于空中炸响,人潮中渐渐响起阵阵欢呼和掌声,被念到名字的考生神色各异,有的欣喜若狂,显然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有的一脸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当中,而还有的则显得落寞而遗憾,大概是没能入得甲榜,心有不甘吧。

能够入得乙榜之人,几乎都是徽州府声名在外的考生,有几大私塾的优秀学生,也有某些部堂衙门的公子小姐,还有上一届便遗憾落榜的知名老生。

当然,这些人,苏文一个都不认识。

等到整个乙榜的名单都公布完全之后,苏文才真的感觉到紧张了起来,他紧张,不是在为自己紧张,而是为唐吉紧张。

因为直到乙榜的最后一个名字,也不是唐吉。

唐吉的实力几何,恐怕苏文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两人于林花居内朝夕相对,共同备考,所以苏文知道,唐吉是考不进书院的,最好的情况,便是争一下乙榜,如今乙榜十人名单已经全部公布,却不闻唐吉之名。

那便是说明,唐吉落榜了?第一百二十三章 唐吉所擅长的终于到了州考甲榜颁布的时刻,人们的期盼之意顿时显得更加浓厚了很多,欢呼声、议论声也更大了些。

这份榜单上的十个人,都是即将进入鸿鸣书院的学生,换言之,这些人未来都将成为国之栋梁,日后杀妖灭蛮的生力军,卫国之国门的守护者!每三年,只有十个人,有此殊荣。

甲榜榜尾的那个名字,叫做熊天卢,此人说起来也算是极有魄力,原本在上一届州考中便已登上了乙榜,却悍然放弃了晋升为贡生的机会,毅然决然于今年重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这次如愿以偿进了甲榜。

一甲一乙,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各一方。

中间所跨不过的那道鸿沟,叫做书院。

啊……!熊天卢仰天长啸了一声,这才握紧了拳头,迈步走上前去,从白衣院官的手中接过书院的入院令,接受万民恭贺。

苏文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唐吉,暗暗叹了口气。

别看胖子平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却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插科打诨,显得无比安静。

此时的唐吉眼睛却亮得吓人,双拳攥得死死的,脖颈之上青筋毕露,仿佛要炸裂开来。

苏文又沉默地低下了头,想着稍后应该怎么安慰对方。

而便在此时,又一个名字从白衣院官口中诵出。

唐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苏文赫然抬头看向前方的白衣院官,眼中闪烁的光芒除了惊喜。

还有不解。

唐吉上了甲榜!位列第九!等苏文回头看向唐吉的时候,正看到对方的嘴巴慢慢咧开来。

露出了一个无比盛大的笑容,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光彩熠熠。

胖子!你考上了!苏文惊叫一声。

随即猛地给了唐吉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周遭的民众这才想起,原来这个唐吉,便是林花居的二当家。

唐吉一直傻笑着,似乎一时之间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苏文替他整理了衣衫,将其推到了圣裁院的台阶上。

白衣院官和颜悦色地将入院令交到唐吉手中,低声勉励了几句,却淹没在漫天的礼炮声中。

使得唐吉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不过这没有关系,唐吉一手紧握着入院令,一边接受着万众欢呼,已经乐得有些找不着北了。

苏文笑着又上前将唐吉给拉了下来,直到白衣院官已经开始宣布后面的名字,唐吉也还没有从突如其至的喜悦中缓过神来。

恭喜。

皓马的声音言简意赅,脸上的笑意比之往常,似乎更温暖了一些。

唐吉没有答话,而是张开嘴。

猛地朝自己胳膊咬了下去,立刻让一旁的苏文等人吓了一大跳。

胖子你疯了!苏文伸手一把抱住了唐吉的胳膊,却发现对方主动松开了嘴。

我就想试试是不是在做梦。

唐吉脸上的笑容依旧,不过眼神已经变得清明了起来。

看起来是终于缓过来了,苏文见状,不禁狠狠地在唐吉胸口捶了一拳。

笑着道:死胖子,超常发挥了啊!刚说完。

苏文便猛地回想起来,当初在州考第二场文章之考中。

唐吉便交卷交得极晚,几乎是与宁青冰同时结束了答卷。

可是要知道,宁青冰于第二场中,可是写了满满的一片关于舞道之文章,而唐吉呢,他写了什么?当时苏文也问过唐吉此事,可是唐吉却神神秘秘地没有回答,只是说到时候苏文便知道了。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发榜的时候。

老实交代,你在文章之考中到底写了什么?苏文终于意识到,如果唐吉能够超常发挥,并且以此登上甲榜的话,唯一值得怀疑的,便是第二场了。

唐吉嘿嘿一笑,开口道:苏文你不是跟我说过,州考的第二场,考的是每个人最擅长的东西吗?所以,我并没有写诗词……果然不是诗词!苏文当日便怀疑过,唐吉并没有在考卷上写诗作词,但此时听得唐吉承认,苏文却反而更加疑惑了。

你最擅长的东西?你开智的时候不是选择的诗位吗?你除了写诗,还擅长什么?一时之间,苏文还真想不出唐吉有什么擅长的,两人自小相识,苏文可从来没发现唐吉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特长,尤其在林花居朝夕相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唐吉若真是有什么秘密武器,按理来说苏文不可能察觉不到啊。

见苏文一脸茫然,唐吉顿时得意起来,他笑着拍了拍肚子,说道:这都猜不到?大爷最擅长的,当然是吃了!吃?苏文瞪大了眼睛,满脸的荒谬之色,这算什么答案!只听唐吉接着补充道:怎么说呢,反正我在第二场的时候,是写了一篇关于各类美食品鉴之类的文章,说起来,这事儿也有你的功劳,你每次炖的药膳都成为了我着重列举的例子呢。

除此之外,我也论述了一番食物对于各人所产生的作用,或是高兴,或是安慰,或是怀念,总之,把我这些年在吃里面所领悟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写进去了。

苏文瞬间傻了,这也可以?擅长吃饭也能作为论道之文章写出来,并且成功获得了天地才气的认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第二道文位准备选择什么?有吃位这种东西吗?唐吉闻言结结实实地白了苏文一眼,老气横秋地教训道:什么叫船到桥头自然直懂不懂啊?再说大爷正高兴着呢,你能不能不泼冷水啊,你说句吉利话会死啊?面对唐吉的气势汹汹,苏文只好败下阵来,允诺今日亲自下厨为唐大爷庆祝,才算让唐吉作了罢。

而经此一闹,等众人重新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前方的白衣院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宣布到了甲榜前三甲的名字了。

今日苏文是专程陪唐吉来看榜的,现在结果已经出了,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无比愉悦起来,完全以看热闹的心态来期待榜首了。

本届州考的第三名是柴南,一个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在卫国民众的漫天嘘声中,柴南从容上台,接过入院令,折身便走,连在台上多留一秒都欠奉,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人潮当中。

还真够拽的啊。

唐吉颇为轻蔑挑了挑眉,全然没有因为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名次而心生敬畏。

而苏文则保持了沉默,心中不禁想着,要想装酷,这个柴南尚不及燕大哥的万分之一啊……柴南离开后,人群这才恢复到了原先的热闹当中,便在万众期待之下,白衣院官轻轻念出了倒数第二个名字。

沐夕。

人群的欢呼声更热烈了,因为时至今日,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沐夕便是大小姐。

大小姐是圣人之后,自然就是整个卫国的骄傲,如今勇夺州考甲榜第二,已经值得很多人为之欢欣鼓舞,大家都在隐隐期待着,大小姐能成为第二个乐圣,守护卫国,再不受他人欺凌。

但是于沐夕来说,对于这一结果却不是特别满意,因为她没能拿到榜首。

拿不到榜首,便意味着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轻轻皱了皱眉头,沐夕并没有立刻上台领取入院令,而是转过身,朝着人群的另外一边看去。

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怒意。

她在看苏文,顺着她的目光,也有更多的人朝苏文看了过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能够力压大小姐,拿到州考榜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除了苏文,还有谁能办到?苏文此时也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沐夕一定能拿到榜首的,却不想,到最后沐夕还是距离榜首差了一步,功亏一篑,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与此同时,苏文也读懂了沐夕眼中的怒意,他知道,沐夕误会了。

沐夕一定以为自己欺骗了她。

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苏文解释不能,只能期待着等会儿榜首揭晓,一切自然大白于天下,届时与沐夕之间的误会也能随之解除。

沐夕并不知道此刻苏文心中所想,她只是觉得心中有些淡淡的悲伤,或者,是被欺骗和背叛之后的痛楚?深吸了一口气,沐夕脸上的冰冷之意更加浓厚了几分,她踏着幽邃的脚步,缓缓走上前去,于院官手中接过入院令,然后微微颔首致谢,这才退到了一旁,于万众欢呼之中,扬起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勉强的微笑。

欢呼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而负责发榜的白衣院官似乎也能体谅众人的热切之情,他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大家重新安静下来,才挥手将手中的帛书轻轻扬起,于口中道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便是本届州考的榜首之名。

苏文。

下一刻,圣裁院外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会意外,因为除了这位苏镇国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力压大小姐,获得州考榜首?但是,有一个人却意外了。

便是苏文本人。

同时,他也知道,这次自己与沐夕之间的误会,是跳进大河也洗不清了……第一百二十四章 榜首的奖励能获得州考榜首,对于苏文来说,当然是意外之喜,但此时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意,反而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知道,在评卷过程中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榜首之名落到了自己头上,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苏文却是一头雾水。

而且,伴随着这榜首之名而来的,是沐夕的误解。

当日苏文于州考考场中,为何能够入奋笔疾书之境,从而突破晋升至贡生之位?他自身对于岳飞那篇上书的领悟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沐夕对他说的那两个字。

内战。

是沐夕告诉了苏文,此次州考时论之策的重点在哪里,又应该朝着哪个方向来进行答题,这才造就了苏文入悟道之境的大机缘。

而沐夕为什么会不顾双方的对手身份,对苏文进行提点?是因为当时的沐夕以为,苏文的第二场考砸了。

沐夕以为苏文的诗词出了大问题,很可能会导致其落榜,所以这才透露了时论之考的关键要点,希望给苏文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是今日之发榜,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沐夕,苏文当初骗了他。

若是第二场考砸了,苏文凭什么能够成为最后的州考榜首?难道仅凭借第一场的榜首?笑话!实际上,若是有人要查阅所有考生在每一场的具体排名的话,便会发现,苏文、柴南、沐夕的确分别拿了一场之榜首。

但苏文比柴南和沐夕强的是,他在另外两场的成绩。

都是第二名!因此综合起来,苏文便是榜首!而苏文的那首《行路难》。

是怎么在才气稀薄的情况下,获得州考第二场次席的?这个原因,却只有三位主考官才知道。

那是圣域钦点的!若非当初第二场的榜首之名已经宣布为柴南的话,恐怕圣域还会直接指定苏文为第二场榜首!当然,这些前因后果,在这份甲榜之上,是断然不会说明的,所以沐夕认定苏文当日欺骗了她,而苏文则完全不知道此事该如何解释!苏文此时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些。

便在唐吉等人的推搡之下,来到了圣裁院前的石阶上,深吸了一口气,苏文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面色复杂地举步上前,而便在此时,人群中那整齐的欢呼声,却突然变成了一道道惊呼。

欢呼与惊呼,只有一字之差。

却有不同的含义,后者,代表有意外发生。

苏文蓦然抬头,这才发现原先负责唱名的那位白衣院官。

竟不知何时退到了一旁,躬身低首,眼帘微垂。

而如今站在苏文面前的。

是另外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鹤发披肩,脸上的皱纹仿佛一道道沟壑。

深邃而沧桑,但老人的一双眼睛。

却无比的锃亮,似能透析人心。

人们的惊呼,便是献给这位老人的。

他是一个没有文位的普通人,却是卫国世俗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他叫华易夫,是卫国当朝宰相。

卫国有四大州府,每一座州府都举行了州考,也各有一名榜首的诞生。

负责为最后的榜首颁发奖励的,也都是卫国的大人物,比如说戍北大将军程思成,再比如说军机大臣毕林和文渊阁学士游鬓。

华易夫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但他的出现,则代表了另外一层含义:该州府的榜首,乃是四大州府榜首之冠!徽州府是四大州府中最为繁盛的,因为其临近鸿鸣书院,导致无论其文人的数量还是质量,皆是四大州府之最,以往州考的时候,徽州府的榜首往往同时也是整个卫国四大州的榜首。

所以徽州府的民众于往年也曾目睹过华易夫的真容,今日再见,虽然没有太多的意外,但也足以让他们激动不已。

毕竟苏文是徽州人,能够代表州府拿到整个卫国的榜首,是所有徽州人的骄傲。

之前苏文被封为镇国贡生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不服气,如今,他们真的是心服口服了。

之前他们都想知道,苏文凭什么成为镇国,如今他们知道了,凭的便是举国榜首之名!苏文自然是不知道这些规矩的,他只是略微诧异了一下,随即举步走上前去,对着那位老者行了一礼。

华易夫笑着对苏文说道:不愧为人族圣才,此为榜首,实至名归。

苏文不知道此时该从容地接受,还是应该谦虚两句,索性便沉默下来,微微颔首。

华易夫对于苏文的沉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笑着将手中的入院令交到了苏文手中,然后温和地说道:不必紧张,这是你应得的。

苏文的确有些紧张,却不是因为万众的欢呼声,而是在想着,之后应该怎么去跟沐夕解释。

便在此时,华易夫的声音再度响起:至于藏书阁的权限,等你入了书院,自然会有守阁院士为你说明,届时只需合理利用便是了。

苏文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汇,不禁有些迷惘地抬头问道:藏书阁?宰相大人在看到苏文的反应后,也有些错愕,讶异道:你之前没有听说本届州考榜首的奖励是什么吗?苏文一愣,随即想起,当初在州考报名的时候,沐夕便跟他提到过,如果争得榜首,将会有大好处,只是那时的沐夕并未告诉苏文所谓的好处到底是什么,也是如唐吉那般跟苏文说,到时候便知道了。

所谓到时候,自然便是拿到榜首之名的时候。

华易夫见苏文那满脸的疑惑之色,不禁哑然失笑,轻声为他解释道:本届州考之榜首。

可获得入书院藏书阁三日之权限,如果时间应用得当。

收获自是不小。

苏文恍然大悟,恭声道:感谢大人。

华易夫笑着摆摆手。

不再多言,拉着苏文的胳膊,走到台阶前,开始接受万民那宛若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礼官终于打响了最后一道礼炮。

于阵阵轰隆声中,华易夫微笑着,握着苏文左手,将其缓缓举向了天空。

欢呼声和掌声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震天铄地。

便在这万人齐呼之下。

苏文的目光掠过唐吉、苏雨、皓马,落到了人群的一个角落处。

那里是原本沐夕所在的位置,而现在,她却消失了。

便在苏文的文名达到最顶点的时候,沐夕与华叔翩然离去,没有等待苏文的解释,也没对苏文施以恭贺,甚至没有告别。

苏文的嘴角再度泛起一丝苦涩,恐怕只能等到日后入书院之后再行解释了。

很快。

圣裁院前的狂欢到了尾声,宰相大人离开了,白衣院官也回到了圣裁院的院门中,场间唯留下了两张明黄色的榜单。

张贴在院门之侧,上面的每个名字,仿佛都正在烈日下熠熠发光。

这两张榜单将会一直张贴于此处。

直到三年后换榜。

苏文和唐吉两人好不容易从诸位大人的围追堵截当中逃了出来,一路拽着苏雨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林花居中。

赶紧锁好了大门,三人相视一眼。

随即开怀大笑起来。

唐吉的笑声最为夸张,险些将林花居前铺的屋顶都给震塌了。

苏文的笑声很收敛,笑声很浅,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眉宇之间的喜色。

苏雨的一双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状,虽然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却将她心底的喜悦一展无余。

就连苏雨怀中的吱吱,也欢快地跳到地上蹦跶了起来,不过这小家伙显然不是为了苏文高兴,更可能是预感到了丰盛的晚饭。

苏文说今晚要为唐吉好好庆祝一下,而如今却变成了双喜临门。

唐吉甲榜有名,而他自己,则意外地成为了州考榜首。

无论怎么看,都很有大吃一顿的必要,或许,那存在厨房中的桂花酒,也到了开封的时候了?时至晚间,苏文早已做好了满桌的丰盛菜肴,皓马也姗姗来迟,分别给唐吉和苏文送上了一份礼物。

送给苏文的是一座笔冼,而送给唐吉的则是一个青花瓷碗,当然,都不是文宝。

不过,能够从皓马这样的铁公鸡身上拔出两根毛来,还是让苏文和唐吉颇为意外的。

这顿饭吃得自然是其乐融融,如果,没有那位突如其来的客人的话。

来人是孙丁山,却不是专程来贺的,或者说,他所送来的贺礼,是一个消息,一个很快就会让整个徽州府陷入疯狂的消息。

于徽州府城外的旷外野林中,出现了一座石碑。

当然不是四大圣地之一的无字碑,但于其上,却刻有一篇可以用来拓印的碑文!换句话来说,有书道者如果能够及时前往的话,便能从石碑之上,得到完整的拓本!拓印石碑乃是最为行踪诡秘的一类文宝,其主多为逝去的圣者,其上的碑文也是圣者生前之著作,每次出现,最多驻足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随后便会消失于其间,下一次出现,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诚然,因为各石碑碑文的等阶不同,所得拓本的价值也各不相同,而这,也正是为何此次旷外野林的石碑将会引得徽州府举州震动的原因。

因为这次所出现的碑文,乃是帝阶的!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里灰衣行,林外砍柴刀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当苏文等人尚在林花居安心备考之时,于徽州府外的旷外野林中,却突然爆发了一场声势不小的兽潮,造成死伤无数。

便是不少有文位在身的文生、贡生之流,也难逃千万妖兽的铁蹄,变成了旷外野林中的一捧花肥。

最后还是圣裁院精锐尽出,才终于将兽潮平息下来。

苏文手中的那本《橘中秘》,便是孙丁山在平定兽潮的时候,在一处兽穴中拾得的。

兽潮的原因圣裁院还在查,为了避免造成徽州府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所以这一次兽潮的通报被圣裁院压了下来,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如今,却瞒不住了。

因为拓印石碑于旷外野林中出现了。

如今石碑尚未解开封印,所以这个消息暂时还只是在小范围之内流转,一旦石碑完全开启,宝光冲天,届时定然会吸引整个州府之文人赶至!尤其此时州考才刚刚结束,万千前来赶考的文生都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当这些人全部涌入旷外野林之后,将会造成多么大的骚乱,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圣裁院再怎么掩盖之前的兽潮痕迹,也是枉然!那么紧随其后的,恐怕便是来自各徽州文人的质问和斥责!便在圣裁院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无比混乱之时,孙丁山却觅得机会,偷偷溜了出来,给苏文通风报信!面对如此重大的消息,唐吉眼中的兴奋之意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随即便转化为了一丝疑惑,不禁开口问道:可是孙大人。

苏文这才刚刚开启了书位,时日尚短。

又哪里能掌握书道真髓?就算拓印石碑落在林花居,咱们也只能干瞪眼啊!孙丁山一愣,他倒还真是把这茬给忘了,顿时一拍脑门儿,讪讪地笑道:反正去凑凑热闹也是好的啊,哪怕书位刚成,也可以去试试嘛!唐吉闻言,倒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正想要应下来。

一旁的苏文却抢先开口道:孙大人,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正像胖子说的,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到时候人多眼杂,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我们今日也有些累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孙丁山倒也不疑有他。

当下笑着点点头,开口道:也是,若是到时候有完美拓文出现的话,说不定还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呢。

不去也是好的,是孙某唐突了!说完,孙丁山也没有留下来吃饭。

随即告辞而去,毕竟圣裁院那边事情还多着呢。

等孙丁山走后。

唐吉顿时露出一副了然于胸之色,对苏文道:苏文。

咱们去就去呗,干嘛要瞒着孙大人?苏文白了唐吉一眼,开口道:刚才没听孙大人说吗,等会儿旷外野林肯定会有一场风波,咱们还是别去的好。

唐吉愣了一下,疑声道:咱们真不去?真不去。

苏文点点头,低头饮了一口桂花酒,补充道:吃完饭还是早些睡吧,忙活了一天,我还真有些累了。

唐吉立刻垂头丧气地搭耸着脑袋,显得闷闷不乐起来。

苏文见状,不禁笑道:不就一块拓碑吗,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咱们现在文位太低,而且我才刚入书道,就算到了碑前也没用,还是早些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明天你可就要准备晋升贡生啦!听了这话,唐吉眼中又恢复了几分神采,顿时点头应道:没错,还是明天更重要些!事涉文位,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所谓轻重缓急,唐吉倒也看得清楚。

如此,众人在丰盛的晚饭过后,皓马率先告辞离去,唐吉嘴上逞强,实际上刚躺上床没一会儿,便已从房内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静谧的月光轻轻洒在林花居的后院当中,带来一片祥和的安静。

然而,一道微不可闻的关门声,却打破了此间的沉寂,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主卧房中钻了出来,却是苏文。

只是,此时的苏文已然换了一套浅灰色的短衣,腰间的冷月用细布缠绕起来,掩盖了其原本的模样,随意地挂在腰间,就像是一根棍子。

苏文的脸上还蒙着一层细密的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起来,与当日城主府的那位黑衣人的打扮,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苏文迈步走出大门,很快便融入了茫茫夜色当中,再也不见身影,就连于黄梨街巡视的紫衣人,也不曾发现苏文的存在。

出了城门,苏文一路向西而行,并未激发《大风》的力量,而是全凭脚力赶路,他所前往的方向,正是旷外野林。

唐吉在与孙丁山的对话中,有一件事说错了,苏文的书位可不是刚刚开启,他研习书道也并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自圣庙开智以来,苏文便已经开始以书求道了!如今仅仅是苏文所完全掌握的,便有张旭的草书,以及黄庭坚的楷书!众人皆以为苏文能够获得天降书位,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奋笔疾书之境,而实际上,哪怕苏文当日于州考中正常答完时论,只要最后能够登上双榜,那么获得书位,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因为苏文所同启的八大文穴中,本来就有书位!所以这一次的旷外野林的石碑,苏文是完全可以去尝试着拓印的!只是,苏文却不能带着唐吉和苏雨同去冒险。

他知道,这一次拓印石碑的出现,一定会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届时便连他自己恐怕都无法从中占得便宜,又遑论唐吉?若只是孤身一人。

凭借诸多手段,苏文届时想要逃生。

也算不得太难,但如果还要护得唐吉和苏雨周全的话。

苏文便没有把握了。

是以在晚饭的时候,苏文隐瞒了自己即将前往旷外野林拓碑的打算,而且还打消了唐吉想要前往凑热闹的打算,此时他独身前往,便方便多了。

不多时,苏文便已经来到了旷外野林的外围当中,按照孙丁山的描述,石碑应该是位于林中深处的西南方向。

迈步掠入林中,苏文凭借着斑驳的月色不断校正着自己的方位。

急促的脚步落在林间堆砌的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林间很静,除了苏文自己的脚步声之外,既无鸟虫之鸣,亦无半点人声,苏文所行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这不禁让他几度怀疑,孙丁山所记的方位。

是不是产生了偏差。

可是很快,苏文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因为在他的目力所及之处,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火光。

隐隐之间,似乎有人声传来。

苏文心中一喜,不禁再度加快了几分脚步。

朝着火光出奔袭而去。

然而,他只跨出了数步。

便停下了。

在苏文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脚踏一双简陋的草鞋,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农夫。

但苏文知道,这个人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文道之人,也曾经是他在州考中的对手之一。

他叫柴南,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把砍柴刀。

柴南横刀立马,死死地拦住了苏文的去路,眼中轻光微闪,开口道:何方宵小,藏头露尾,莫非是妖族奸细?苏文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激发出了体内的橙色才光。

柴南手中的砍柴刀微微下垂了几分,因为妖族人是无法激发才气光芒的,可是,他依旧没有让开道路,或许是因为在对方的身上,有一种他很讨厌的味道。

苏文也没有迈步,他只是于橙色才气的掩护下,将右手轻轻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或许是因为他突然惊觉,这个柴南,除了是个众所周知文道天才之外,很可能也是一名刀客!两人相对沉默,一人执刀,一人握剑,却谁也没有出手。

苏文不知道柴南为何要拦在这里,但双方并无仇怨,他不愿意动手。

柴南不知道苏文为何要掩盖面容,但对方并非妖族,他没有动手的理由。

可是,双方却谁也不肯让步,柴南不肯让道,苏文也不愿绕道,于一种无比微妙的气氛当中,两人隐隐间呈对持之态,却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柴南没有激发体内的赤色才气,因为他很自信,在自己的砍柴刀之下,哪怕对方位及贡生,也不是自己的一刀之敌!苏文没有收敛体外的橙色才气,因为他时刻戒备着,警惕着对方可能挥出的柴刀,心中默诵的《减字木兰花》,以出口成章之势,隐而不发!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琴弦,随时都可能断裂,那一刀一剑,随时可能相遇。

而便在此时,一道比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亮眼百十倍的光柱冲天而起,几乎将整个夜空照成了白昼!苏文与柴南同时抬头朝西南方看去,空气中的那根紧绷的琴弦弦没有断裂,却悄然消失了。

因为两人都已经意识到,拓印石碑的封印,解除了!第一百二十六章 拓碑柴南静静地望着远方那道直刺天际的才气光柱,沉默地收起了手中的砍柴刀,转身离去。

苏文也在同一时间,松开了冷月剑柄,举步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旷外野林的西南方向急掠而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间的距离,一直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了五丈左右,柴南甩不掉苏文,而苏文,也没有再近一步靠近。

天空中醒目且耀眼的才气光柱,很快收敛于无形,这说明,已经有人开始拓碑了!林间又恢复到了沉寂的黑暗当中,只有偶尔洒落的月光能够照亮前路,而柴南就像是一头习惯了于黑暗中觅食的野兽,于疾行之间,方向感丝毫不坠,朝着石碑所在的方向径直而去,不偏不倚。

他的身体保持着受风阻力最小的前倾角度,脚掌踏在落叶之上,一沾即离,没有浪费丝毫的力气,他所选择的前行路线中间,没有泥沼,没有坑洞,甚至连一株阻路的大树都未曾见到。

这一刻的柴南,似乎真的拥有着野兽的某种本能。

亦或者,是老猎人长时以往,所养成的猎兽习惯。

这种本能与习惯深入骨髓,几乎不用思考,便能自然而然地表露而出,化作其举手投足间的条件反射,亦化作他身体机能的一部分,难以剥离。

然而,他花了最小的力气,选了最近的路线,却始终保持了最高的警惕。

柴南警惕的不是前方的未知,而是他身后的苏文。

苏文紧随于柴南之后。

双眼闪烁着幽光,柴南那宛如野兽般的直觉和本能。

让苏文看了也不禁为之暗暗心惊,时至此刻。

他终于能够断定,柴南绝不仅仅是一名文生而已,对方很可能同时也是一名武者!苏文虽然从燕北那里习得一剑,但是严格上说起来,苏文并不算武者,因为他没有经受过武者从小系统性的训练,更没有与武道之人对战的经验。

这也是为什么,燕北曾再三叮嘱过苏文,那一剑不可用以缠斗。

而只能作为最后的杀招。

一剑祭出,若是对方抵挡不住,自然身死当场,可若是对方在武道上的造诣比苏文强上太多,一旦躲过那一剑,那么随之而来的反击,苏文便完全无力招架了。

因为苏文不是武者,他连刀剑之间的对战套路都不懂,又哪里能识得对手进攻的千变万化?不过。

也正如燕北所说的那般,他教给苏文的这一剑,是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至于寻常的对战手段。

等苏文入得书院之后,自然能习得战文之本事,区区武者。

便已不在话下了。

对于文道中人来说,一般的武者并不足惧。

同阶之下,文盛武弱。

这是整个圣言大陆都公认的真理,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在如今圣道凋零的情况下,整片大陆习文之风也远胜武道的原因之所在。

所以对苏文来说,武者不可怕,可怕的是,习得武道的文人!比如说,他身前的柴南。

苏文尚不是武者,便能凭借燕北所教他的那一剑,屡屡出其不意,作为制胜之法宝,所以他知道,一旦一名文人于战文之外,还能习得刀剑之法,将会多么的可怕。

所以他知道,这个柴南,不仅仅是所谓天才,更是一个棘手的狠角色!两人于林间急速奔袭,心中各有所思,却相对沉默,因为他们除了对彼此的警惕之外,今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至于其他,都可以先行放下。

片刻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之前那才气光柱的源头之处,却不想,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场间已经聚集了八九人之众,正彼此戒备地打量着对方。

想来这些人也是如苏文那般,是提前得到消息赶来的。

这八九个人文位各不相同,最高的有一名御书,最低的也有文生,其中贡生的人数是最多的,达到了五人之多,从人数上占据了大半江山,而贡生之上的,除了那名御书大人之外,还有两名侍读。

至于文生,便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虽然令大家都颇感意外,但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而苏文在看清场间局势之后,也在第一时间便将目光投向了场间除了刚到的柴南之外,那唯一的文生。

她是沐夕。

在沐夕的身边,依旧站着那看起来像是管家一般的华叔,只是华叔身上才光不显,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其到底文位几何。

随着苏文和柴南的到来,场内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贡生的数量激增到六人,而文位最低的文生,则在人数上与侍读持平。

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场文位最高的那名御书大人,却率先开口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拓印石碑而来,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便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逐位尝试吧。

这位御书大人身着一身蓝衣,衣襟之上,绣着一个金色耀眼的裁字!无疑,此人是圣裁院的人,而且从他的衣服颜色来判断,于圣裁院中必然是等阶比孙丁山更高的存在。

圣裁院等级森严,最低的自然是身着白衣的普通院官,而如孙丁山这般能穿上黑衣的,则是更高等级的执事,至于场间的这位蓝衣御书,则是比执事更高的监院!其地位仅次于红衣掌院,以及能身着蟒袍的院君!此石碑乃是由圣裁院在处理兽潮后事的时候发现的,所以此处有圣裁院的高等院官的存在,并不奇怪,只是,这位蓝衣监院,竟然如此轻易便将石碑的拓印之权让了出来,而没有因为自身文位最高而强行将其据为己有。

倒是让苏文意外了一番。

但很快,他便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杨某不行书道。

是以无法拓印碑文,便在这里为各位助威了。

时间有限,每个人只有一次拓印的机会,不论成败,皆不能二次拓印,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这就开始吧!杨监院此话一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其中苏文注意到,在除他之外的五名贡生中。

有一人面露沮丧,懊恼不已,而他旁边那人却跃跃欲试,脸上写满了兴奋和紧张,两人的神色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这说明,前一位贡生已经在苏文来此之前尝试过拓印了,最后恐怕是失败的可能性居多,而后者便是接下来即将上前拓印之人。

时至此时。

苏文才终于看清了位于杨监院身后的那座石碑。

说是石碑,其实更像是一块饱经风雨的残石,其上青苔密布,满是裂痕。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礼。

石块的正面有一道明显被刀斧砍削过的断面,而那碑文,则正是刻于断面之上。

字形潦若游蛇,看起来似乎随时会跃石而出。

其古朴苍凉之意,让见者无不心惊。

苏文同样被其字形所震。

仿佛感受到了书碑人那大气恢弘之意,一时间心中澎湃激荡。

苏文研习过张旭的草书,自然是能够认得碑文所写之字的,所以他只看了碑顶的两个字,便愣住了,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篇碑文,竟然是他见过的!不仅仅是见过,而且便在不久之前,苏文才刚刚得到过这与篇碑文相关的一个篇章,所谓机缘巧合,不过如此!这篇碑文的开头,只有两个字:揣篇。

所谓揣篇,自然与苏文在文市中淘得的那一张残页上的谋篇两字,同出一源,均是来自《鬼谷子》十四篇章中的一篇!这一次的旷外野林所出的拓印石碑,其上的碑文,竟然是《鬼谷子》的一部分!如果能够将其完美拓印而下,苏文便能得到与之相应的拓本,用以修缮《鬼谷子》全文!可是,此时还轮不到苏文。

便在众人齐齐的注视之下,那位被轮到的贡生迈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纸,将其覆在了碑文之上,再以笔蘸墨,小心翼翼地顺着碑文的纹路,仔细描下。

与此同时,那贡生身上的橙色光辉也越来越盛,几乎将整座石碑都笼罩其中,更让苏文等人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可惜,橙光的出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如残烛一般骤然熄灭了,再看那碑前贡生,正满脸颓然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而他身前的那张拓纸,已经尽数化为粉碎,飘落在地上,一文不值。

很明显,这位贡生与先前那人一样,也拓印失败了。

一来是他的才气不足以支撑其完成整篇文章的拓印,二来也是其对书道的理解还不够深刻,两相齐加,如此失败也算是在预料当中的。

拓印石碑作为最行踪诡秘的文宝,很少有人能够见得其真面目,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有过拓印的经验,是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也占了一些便宜。

苏文是最后一个人到的,自然也是最后一个来进行拓印,如此,他便能借着这些前人的经验,来看看这拓印碑文到底有何奇妙之处,不论是前人的成功经验还是失败教训,对于他之后的拓印,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若是在苏文之前,便有人将碑文完美拓印的话,那么石碑也会随之消失,苏文可就彻底丧失了将《鬼谷子》的揣篇拓本纳入怀中的机会了。

不过,完美拓印,又岂是那般容易的?以在场这些人的文位来看,能够成功拓出七成之拓本,就算是相当了不起了!便在苏文思绪纷乱之时,那位失败的贡生已经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一旁,而下一位上前拓碑的,则是沐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说同意了吗?沐夕携傲然冷色,款款行到碑前,打量着那一人多高的石碑,目光中带着审视之意。

华叔紧跟在她的身边,从怀中掏出了拓纸,交到沐夕手中。

这一举动,立刻让众人面露不解之色,便连苏文也有些心生疑惑。

因为众所周知,这位来自云盛城的大小姐,是没有书位的!没有书位相辅的情况下而进行拓碑?怎么可能!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便如苏文那般,都以为大小姐只是来凑热闹的,并不会真的亲自拓碑,却没想到,沐夕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很快,众人便知道,沐夕凭什么敢上前拓碑了。

因为沐夕从袖中,抽出了一支泛着淡淡绿意的墨笔。

这是一件用于拓印碑文的专属文宝:书碑笔!从外形上来看,书碑笔与普通的墨笔有着极大的差别,笔头不以寻常的兔毫、狼毫、羊毫等为材料制成,反而是用了一种更为坚硬的麟马须来制作,笔头的形状也并不是垂直向下的,而是从斜侧方刺出。

总的来说,书碑笔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支笔,而更像是一支细毛刷。

当然,书碑笔最引人瞩目的,并不是它的形状,而是其上的才气宝光,这是一件六品文宝!其作用,便是专门用来拓碑的!换句话来说,手握书碑笔,哪怕你对书道一窍不通,也能保证十成的拓碑成功率!当然,若这件文宝落在有书位之人的手中。

则会大幅度地增加其拓出高品质碑文的几率。

是以,那位杨姓的监院大人在看到沐夕手中的书碑笔后。

连呼吸都忍不住加重了几分,但是很可惜。

这件文宝的主人,乃是大小姐!别说他只是一名圣裁院监院,文位不过御书,就算是院君站在这里,也不敢开口予夺沐夕手中的书碑笔!恐怕也就只有如沐夕这般家世,才全然不用担心怀璧其罪的麻烦,只是,这样的一件中品文宝,每个书道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墨笔。

竟然出现在对书道毫无兴趣的沐夕手中,也不得不让人感慨其暴殄天物。

当然,这一切对于沐夕来说,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的脸上满是淡漠之色,似乎对于首次拓碑并无太多的兴奋激动之情,只是如吃饭睡觉一般平常的事情。

手执书碑笔,沐夕的眼神变得无比的专注,华叔走上前去。

将拓纸仔细地铺展在石碑之上,然后负手立于一旁,静静地将目光扫向场内的其他人,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文人于拓碑之时。

需要全神贯注,不得有丝毫的分心,否则很容易导致功亏一篑。

甚至遭碑文反噬。

尤其此碑文有帝阶的品级,倘若真的反噬拓碑人的话。

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一般来说,在拓碑之人的身边。

需要有一人为其守护,以策万全。

当然,以沐夕的身份,场内无人敢扰,但华叔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这是他的本分,亦是习惯。

下一刻,沐夕抬手行于拓纸之上,笔间莹绿之光大盛,即便沐夕无书位加身,通篇行来,也无半点阻滞之感,反而像是一位浸淫书法多年的大师信手拈来。

苏文见到这一幕,不禁感叹,文宝之作用,实在太过奇妙,也让他再一次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中,文位并不代表所有,很可能敌人手握一件高阶文宝,便能实力大涨,出奇制胜,所以与敌之时,真是半点也松懈不得!沐夕的拓碑时间很短,中间也无丝毫的纰漏,不过眨眼之间,整篇碑文便已经跃然于纸上,只是其上所散发而出的才气光芒,却只是蓝色。

这也代表着,沐夕手中的这份拓本,比起原文来,品阶下降了!为何?非完美拓印而已。

沐夕本无书位,靠着书碑笔的加持,才能够堪堪拓下其文,自然是无法拟出碑文真意的,拓本所蕴含的才气,比起原文之所有,必然有所缺失,能够达到六七成,便已经算是沐夕超常发挥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沐夕对于这样的结果,并无不满,她淡然地将手中的书碑笔收回袖中,再将拓纸轻轻叠好,交到了华叔的手中,随即移步旁侧,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想来她也想看看,在接下来的这些人当中,是否有人能够书出完美的拓本来?随着沐夕的拓印成功,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无不充满了羡艳之色,哪怕不是完美拓印,沐夕手中的拓本,也无比珍贵,想来至少也达到了宗阶高级的层次,便是有着侍读之位的文人,也苦苦难求!在沐夕之后,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尝试拓印,可最后的成功率,却惨不忍睹。

除了一位侍读险之又险地成功拓得碑文之外,其余三位贡生,一位侍读,全部失败!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位成功获得第二份拓本的侍读大人,本来在文位上就高于众人,而且其主修的也正是书位,这才堪堪成功。

相比起来,另外一位同样有着侍读之位的王大人,则被突如其来的其他文人扰乱了心绪,惨遭碑文反噬,若不是监院大人及时出手,恐怕已经文海爆裂了。

饶是如此,那位王大人也是脸色惨白,连吐了好几口鲜血,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想必在短时间之内都无法激发才气了。

此时距离石碑解开封印,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了,不少文人学子已经相继赶来,只是石碑宝光散发的时间极短,不少人还尚未寻到准确位置,这才导致所来之人不过十数人而已。

也就是这些人的骤然出现,才让那王大人于拓碑之时被分散了注意力,从而遭受碑文反噬,非但拓碑不成,反而文海受损,让人唏嘘不已。

而排在那王大人之后的,便是柴南了。

时间开始变得越发紧迫起来,随着大批文人相继赶到,稍后若再想以先来后到的顺序来拓碑,便不太可能了,别看场间有着监院大人坐镇,但真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文生、贡生联声反对,杨监院恐怕也只能选择妥协。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混乱,而那柴南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只是一介小小文生,却展现出了比杨监院这位御书大人更加沉稳的气质。

但见柴南手握砍柴刀,并没有走向石碑,而是回过头,看向其后的苏文。

你所开启的文位中,可有书位?苏文一愣,再次确认柴南并没有认出自己,毕竟此时的他已经将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只要他不说话,恐怕柴南便很难单凭体型就看出他的身份。

虽然觉得柴南的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苏文还是轻轻点了头。

柴南手中刀锋轻扬,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你来。

见状,苏文突然明白了,这个柴南显然是没有开启书位的,也不如沐夕那般有书碑笔在手,自然是拓碑无望。

只是,苏文怎么都不相信,柴南只是来看热闹的,那么,对方此行到底有何目的?再次点点头,苏文沉默向前,一步步朝着石碑而行,在经过柴南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冷月。

柴南并没有动手,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你拓两次,我为你守身。

柴南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场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不远处的杨监院。

对于柴南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杨监院也是微微有些错愕,但随即点了头,表示这样的手段,亦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

柴南见状,嘴角不禁荡起一丝微笑,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当中,而且这个提议不论对他还是对苏文,都只有益处。

如此一来,他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一份拓本,而苏文也能不受惊扰地进行拓碑,可谓是各取所需。

抬步走到苏文身边,柴南继续开口道:两次拓碑,不论哪一次成功,哪一次失败,第一次都算我的,第二次就算是完美拓文也归你,当然,我只能保证你在拓碑期间不受惊扰,至于你能不能走得出这片野林,可就与我无关了。

柴南的这番话可谓公平之至,两次机会,原本第一次就是柴南的名额,所以他取第一篇拓文,无可厚非。

所以不论怎么看,柴南的分配都是最公正的,甚至从某些角度上来看,苏文还占了大便宜!因为苏文能够借由柴南的机会,接连拓印两次石碑,就变相地比其他人多了一次实践的机会,就算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成功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没有人想过苏文会拒绝,不论是杨监院,还是沐夕,亦或者是柴南,都认定苏文一定会同意。

所以当柴南发现苏文突然停下了脚步的时候,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错愕。

苏文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一笑,寒声而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我说同意了吗?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而沐夕的眼中更是骤然迸发出了一缕灿烂的冷辉,因为她认出了苏文的声音!第一百二十八章 就是以势压人!林间十数人,包括有着御书之位的杨监院,以及已经成功从石碑上拓得碑文的侍读大人,全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文,因为没有人想到,苏文会拒绝。

柴南面露迷惘之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口道:你什么意思?苏文终于回过头来,目若寒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意思就是,我凭什么帮你拓碑?柴南在此之前,曾设想过很多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比如那位杨监院对他这般投机取巧之法不予认可,再比如之后赶来的这些文人学士会开口坚决反对。

但他万万没有预料的,是苏文的态度。

而偏偏,苏文的态度,比起场间的其他人来说,更加重要。

柴南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说不,场间的其他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苏文会反对这一对他同样有利的提议。

但其实,苏文的理由,非常的简单而直接。

正如苏文所说的那般,柴南想要他帮助拓碑,可是,凭什么?难道就凭柴南愿意为苏文守护?暂且不论苏文如果第一次拓印失败后,柴南还会不会继续坚守自己的承诺,哪怕这柴南真是一字千金之辈,苏文也不愿意为对方取得一份拓本。

因为苏文即便是要选一人为自己拓碑护身,也绝对不会选柴南!于大而言,柴南是燕国人,而苏文是卫国人。

当年燕国无故发兵戍北城,屠戮卫人无数。

导致至今卫国人对于燕人都有一种天生的厌恶感,此石碑降于卫国境内。

其拓本又岂能被燕人拿去?于小而言,柴南不论在州考当中,还是在之前的野林外围,都曾对苏文展露过强烈的敌意,这种敌意从何而来苏文不知道,可是这并不代表着苏文便能对此欣然接受。

诚然,一直以来,苏文都曾不遗余力地帮助过很多人,比如唐吉。

比如宁青冰。

可是,前者是苏文临川城唯一的朋友,后者却是因为柳嫣阁的关系,与苏文本身就有着良好的联系。

可是柴南呢?不过是一个对苏文有着莫名憎恶感的燕国人,苏文凭什么帮他拓碑?或许你会觉得苏文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但苏文所行之道本就是顺心而为,他的喜好,本就决定了他的选择和态度!何为顺心?便是他愿意的事情。

你不用去求,他也会帮你,而他不喜欢的人,就算你给了他天大的好处。

他也不愿意为你行举手之劳。

宁青冰是前者,柴南是后者,两相比较。

其实,不过是苏文的一念之差而已。

柴南握着砍柴刀的手掌更紧了一些。

他看着苏文,脸色慢慢沉寂了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开口道:你确定,要拒绝我吗?你可知道……苏文根本没有兴趣听柴南说完,当下挥手打断道:敢问你文位几何?柴南面容一僵,冷声道:明日便是贡生。

苏文笑了笑,身上的橙色光芒灿然绽放,开口道:明日成贡生,那也是明日,既然你如今文位不过文生,不应该叫我一声大人吗?柴南握刀的手指隐隐发白,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大人。

终于,柴南于喉咙深处,还是挤出了这两个字。

然而,苏文却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笑着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生平最为不喜的,便是你这等自以为是之人,总以为自己说的便是圣律,难不成你让我帮你拓碑,我就一定要帮你拓碑?你说要为我守身,我便只能让你为我守身?你认为你的提议很公平,我就必须要接受你的提议?苏文连发三问,一时之间,竟让柴南不知从何作答。

顿了顿,苏文终于从口中吐出了最后四个字。

你,算什么?一时间,场间的气氛骤然而凝,柴南握着砍柴刀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数次,他还是深吸了一口凉气,将刀锋用力地下压了数分。

柴南知道,他不能动手,起码不能在这里动手。

因为他是一个燕人,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卫国人,更别说还有圣裁院的监院在场,一旦他敢当先动手,绝对会被众人联手镇压!苏文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借势而为,以势压人!但柴南从来都是一个直性子,是断然不肯就此咽下这口气的,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开口道:很好!这位大人问得好!我柴南的确算不得什么,也不够资格为大人守身,如此,那我便在一旁看着,看看大人到底能不能拓碑成功吧。

顿了顿,柴南接着道:不过,大人无人守身,还是得小心一些,若是一不小心心神被扰,遭到碑文反噬,可就得不偿失了!柴南这番话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而苏文闻之却并不为其所动,他只是慢慢转过头,将视线转到了旁边一人的身上。

从沐夕的眼神中,苏文知道,她已经认出自己了。

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苏文只是微微颔首,又转身向圣裁院监院杨大人行了一礼,这才抬步朝着石碑走去。

沐夕眼中闪烁着寒意,突然觉得心绪有些乱,她站的位置便在石碑之旁,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苏文正在一步步靠近,也能感受到柴南眼中毕露的杀意。

叹了一口气,沐夕突然开口道:华叔……华叔闻声,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只是轻轻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这一步,便已来到了苏文的身边。

先前柴南说苏文没有守身人。

现在,他有了。

略带诧异地抬头看着华叔。

苏文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从中明白了沐夕的意图之后。

不禁心中暖流微淌。

苏文恭敬地对华叔点头致谢,然后突然改变了脚步的方向,径直走到了沐夕身前。

这里不是解释误会的地方,但苏文相信,自己并不需要多加解释,对方也一定会明白。

所以苏文什么也没做,只是吟了一首诗。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诗毕,淡淡的橙色光辉轻耀而出,却只不过增长了两寸多的高度,便停滞了下来,这说明,苏文所吟诵的这首诗。

只是堪堪跨过了可观之境的门槛而已。

沐夕对于苏文的这番举动,先是面露疑惑,但她很快,便从苏文的这首诗当中。

听出了蹊跷之处,更明白了苏文这么做的原因。

几乎是眨眼之间,沐夕的脸色便显得缓和了很多。

只是声音依旧冰冷如常,淡淡而道:你不用跟我解释。

苏文浅浅一笑:我不希望跟朋友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苏文是过来人。

他知道,不管是伴侣、兄弟、朋友。

甚至于亲人之间,往往产生误会的原因,都是缺乏沟通,其实很多事情,若是摊开来讲,反而什么事也没有。

但在很多时候,双方一个不愿意问,一个不愿意说,误会便就此越积越深,最后再也挽回不能。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沐夕算是苏文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苏文自然不愿意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便失去这个朋友。

所以,他坦然而来,将自己与州考第二场所作的《行路难》,吟诵于沐夕之前。

见沐夕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苏文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准备朝石碑而去,而便在这个时候,沐夕却叫住了他。

用这个。

沐夕言简意赅,单手将一物抛之苏文怀中,苏文接过一看,心头微震。

书碑笔!苏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拒绝,便在此时,站于苏文身侧的华叔却笑着开口了:只是借你一用而已,没那么多顾忌。

苏文不禁为之哑然,将书碑笔握于手中,笑着对沐夕点点头,转身行至石碑之前,而华叔,却寸步不离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而这一幕,也让众人纷纷为之震撼。

这蒙面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够从大小姐那里借到书碑笔,还能让大小姐的贴身护卫为他守身!另外一边,柴南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他咬着牙,眼光数次变幻,终于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杀念,因为他知道,在大小姐的庇护之下,自己对那蒙面人已经奈何不得了,别说是当场动手,就连扰乱其拓碑都做不到!势比人强!此时柴南所念所想,均已不可为!我想知道,大小姐能护得你一时,可能护得你一世?柴南冷然一笑,手中的砍柴刀终于再次松开来,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的密林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苏文已经铺好了拓纸,慢慢沉下了心神,于他身体之外的橙色光芒,与书碑笔的盎然绿意,交相辉映,璀璨无双!第一百二十九章 完美拓碑,众矢之的!苏文手执书碑笔,气息微沉,一道简约的笔型图符自他的手腕之间悄然乍现,随即,他的手腕终于动了。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

这是《鬼谷子》揣篇的第一句,总共只有十九个字,然而,苏文却足足拓印了半柱香的时间!虽然这一碑文对于苏文来说,与其他人一样无比陌生,但是其同出于《鬼谷子》,而论及对《鬼谷子》的理解,场间却无人能胜过苏文!再加上书碑笔的辅助效用,苏文虽然行笔极慢,但是一笔一画之间,却无比饱满,墨色落于拓纸之上,与碑文别无二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无疑,这样来拓碑,是需要很强的精神集中力,以及,足够浑厚的才气的。

偏偏这两样,苏文都不缺。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聚集于石碑之外的人群越来越多了,眼看苏文的拓碑慢如龟爬,很多文生已经耐不住性子,纷纷发出催促之声。

这人谁啊,遮头掩面,藏头露尾!要拓碑就干脆一些,拖拖拉拉跟个娘们儿似的!怎么这么慢!这得到什么时候才拓得完啊!毕竟石碑现世的时间可是很有限的,苏文多拓印一刻钟,其他人便少了一刻钟,此消彼长之下,必定有很多人恐怕连碑文摸都摸不到,石碑便会再度消逝于林间。

谁都不想成为这样的倒霉鬼,所以在这一刻。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苏文。

甚至有人试图上前出手干扰苏文拓碑,可惜。

这些人的恶念最终都未能化为实际行动。

因为便在他们走近石碑前三丈之内的时候,华叔也轻轻地向前踏了半步。

华叔的身上仍旧无片缕才气升起。

但是他所带来的压迫感,却仿佛化作了一堵透明的气墙,让所有人不敢再向前踏足分毫。

场内的大多数人都只是文生、贡生之流,面对华叔那不露自显的威势,竟然有不少人都忍不住激发了体内的才气,这才堪堪抵御住没有后退。

场间一开始便到场的那几名贡生,包括御书监院杨大人在内,都没有说话。

既没有开口提醒这些文人学子华叔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出言让华叔手下留情。

不要把气氛弄得太过凝重。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仿佛只是一名名匆匆过客。

沐夕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样的局势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哪怕华叔能够挡住这些人无法近得苏文之声,可若真要发生了冲突,也一定会惊扰苏文的拓碑,到那个时候。

可就功亏一篑了。

只希望,苏文能够快一些。

苏文此时全部的心神都浇筑在了眼前的碑文之上,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可是他笔端的墨迹。

却是真的越发急促了起来。

随着逐渐拓碑而下,苏文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熟能生巧。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的橙色光芒越来越深。

读书可提升文位。

凝实才气,而苏文拓碑的过程。

也是在读书。

所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体内文位之上的才气高度,也正在一丝一毫地增长着。

这是苏文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除了第一次研读《史记》之外,第一次,如此专注,如此仔细地读圣贤之文,所以他的感悟也随之越来越深,于行笔之间,自然也就越来越顺,越来越快。

可惜的是,这片碑文还是稍微短了一些,苏文并未以此再入悟道之境,可是随着他的笔端将最后一个字彻底书完之时,整块石碑却再度激散出了一道耀眼的紫光,直刺苍穹!一瞬之间,场间彻底安静了,便连守候在苏文身前的华叔,也忍不住回过头,看着苏文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欣赏。

这是,完美拓印!紫气之辉如烟花一般,瞬息即灭,全然浸入到苏文手中的拓本之中,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下一刻,石碑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发出嗡嗡之声,将整片大地震得沙沙作响,紧接着,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拓印石碑骤然破土而出,直冲天际,于眨眼之间,便彻底消失了!完美拓印既出,拓印石碑自然会提前消失!短暂的沉寂之后,那围拢在石碑外围的人群猛地炸锅了。

怎么回事!拓印石碑怎么跑了!苏文手持着完美拓本,还有些发愣,便听得沐夕的声音急促传来:跑!苏文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将拓本仔细收入怀中,根本来不及与沐夕和华叔告别,身形一闪,便朝着林中掠去。

沐夕的反应是正确的,虽然此时有华叔在场,能够保得苏文片刻,但是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今日为了拓印石碑而来的文人有多少?上千?上万?其中以文生最多,贡生数量也不少,便如侍读、御书这等文位之人,也来了不知几何!华叔只有一个人,即便能够拦得住众人一时,也拦不住一世,况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对这些文人学子下杀手,那么不消片刻之后,苏文便会被人潮所淹没,他手中的完美拓本,绝对保不住!一本完美拓本的价值绝对是难以估量的,更何况这还是帝阶碑文的完美拓本!其珍贵性,甚至不亚于一件中品文宝,又岂能不引得众人争抢?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是沐夕、华叔,还是场间的杨监院,都已经阻止不了暴乱的人群了!之前孙丁山在林花居的时候,便感慨过,若是真的有完美拓本出现,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却不想,这完美拓本,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苏文的手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文不过一介贡生,又哪里能够抵御得了这千万学子的哄抢?别以为文人之辈就一定有谦谦之风,都是仁义道德高于生死的圣人。

在这个世界,修行,高于生死!修行是什么?就是读书!就是求圣!而帝阶碑文,人人求而无门,有可能便是因为这一篇完美拓本,就能缔造一位高阶侍读,甚至是御书,请问,谁不动心?沐夕的反应极快,而苏文的应对也更加果断。

还不等他人回过神来,苏文便已经跑得没影了,直到此时,那么文人学子们,才赫然惊觉,原来石碑的消失,是因为那灰衣人拿到了完美拓本!追!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随即成千上万的人潮朝着苏文逃离的方向汹涌而去,华叔面带苦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出手,而是回到了沐夕身边,护其安全。

这小子还真是得圣天眷顾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逃得出去?面对华叔的感叹,沐夕只是轻声说道:跑得还真快,书碑笔还没还我呢。

沐夕并没有太过担心苏文能不能逃出这片旷外野林,因为在她看来,苏文今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便是以蒙面现身,如此,只要他恢复到本来面貌,混迹于人群之中,想要脱身,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沐夕却没想到,此时的苏文,却是连摘下面上黑纱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在逃入密林的刹那之间,苏文便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他还是被人盯上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于石碑外围,一直守候着他的柴南!不,准确的说,并不止柴南一人。

在另外一个方向,同样有一位速度极快之人,正在高速向苏文靠近中,在苏文未曾激发《大风》的情况下,那人已经将两人的距离从百丈之外,于顷刻间便拉近到了十丈之间!从对方身上闪耀的深黄色才气光芒来看,这竟是一位侍读!该死!苏文暗骂一声,来不及回头查看那人到底是谁,终于还是于口中轻诵出了黄庭坚的《大风》,一头扎进了旷外野林的最深处。

苏文的骤然加速,让身后两人都微微错愕了一下,但很快,他们都采取了各自所擅长的手段。

那位不知名的侍读身上才光更盛数分,于怀中掏出一块流云镇纸,踏于足下,身形急速加快。

那是一件加速型文宝!而至于柴南的应对,则更加让人瞠目结舌,但听他口中发出了一阵阵如野兽般的低吼,透露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让人耳膜生疼。

下一刻,一头浑身漆黑的豪刺猪从旁侧疾蹿而来,柴南厉啸一声,纵身一跃,一手搂住豪刺猪身上唯一没有利刺的脖颈,一手将砍柴刀斜刺而举,似在指路。

他竟然能够御兽而行!苏文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但是他能够明显感知到,身后的两道,不,是三道气息正在急速向自己靠近,不论他如何转换方向,掩盖身形,对方都紧追不舍!终于,苏文停止了奔跑。

不是因为他体内的才气不支,也不是因为他放弃了逃跑,而是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位拦路人。

或者说,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妖兽!第一百三十章 苏文的手段!立于苏文之前的妖兽,其形似牛,却没有牛角,通体呈血红色,一双锃白的獠牙上冒着灼灼热气。

苏文看过《百妖志》,所以他知道,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乃是一头血敖兽。

只是,这头血敖兽,却似乎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圣言大陆的妖兽在品阶上分得不算太过详尽,只有粗略的高、中、低三个品阶之分,而《百妖志》也沿袭了前人的分类之法,只是在高阶之后增加了一个王阶。

据《百妖志》记载,血敖兽虽然只是低阶妖兽,却是同阶妖兽中霸主般的存在,其力大无穷,足以撞断一株两人合抱的老树!如果血敖兽全力攻击的话,普通人几乎在一个照面之下就会遭其秒杀!至于文生之流,在不会战文的情况下,也根本不是血敖兽的对手,唯有到了贡生的层次,以战文对之,才有一搏之力。

当然,若是有了侍读之位,面对血敖兽,便能轻松将其斩杀。

不过血敖兽生性温和,极少主动攻击人类,属于群居类妖兽,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

而此刻出现在苏文身前的这头血敖兽,不但形单影只,而且眼底冒着红光,看向苏文的目光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

这是怎么回事?也正是看到了这头血敖兽的异状,所以苏文才被迫停下了脚步,可此时的情况。

却根本不容苏文多想,因为在他身后的两人,已经在这片刻之间追到了。

妖兽的感知。

在很多情况下都是比人要更加敏锐的。

所以柴南身下的豪刺猪,比苏文更清晰地察觉到了不远处那血敖兽的危险,它在距离苏文五丈之外的地方停步,再不敢近寸缕,只是躁动地低声嘶吼着。

至于那另外一人,则比柴南先到了一步,按理来说。

以他的侍读之位,根本不会将血敖兽放在心中,但不知为何。

于他的眼底,竟也闪过了一丝忌惮,于苏文之后三丈内驻足,不再向前。

时至此时。

苏文终于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白衣青年。

脚踏绣云短靴,头戴青花方巾,手中握着那闪烁着淡淡橙光的白玉镇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文。

朋友,你逃不掉了,交出拓本吧。

白衣青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并没有跟苏文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苏文背腹受敌。

几乎深陷绝境,但他的眼中。

却不见丝毫的慌乱,只是淡淡笑道:拓本只有一份,可是,你们有两个人。

听到这话,柴南冷哼一声,从豪刺猪上翻身而下,慢慢朝着苏文逼近,开口道:不用挑拨离间,我不要拓本,我只是想告诉大人一个道理,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罚酒了。

苏文脸上笑意不变,开口道:既然如此,请来。

便在苏文说这句话的时候,柴南也已经走到了他三丈之前,但柴南与那白衣青年一样,明明距离苏文只在咫尺之间,却还是不得已站住了脚步。

只是,苏文细微地发现,柴南比那白衣青年,距离自己更近了一步。

白衣青年见状,淡然而道:看来两位有些私人恩怨,对此,我表示尊重,只要你交出拓本,我绝不为难。

这一次,苏文多说了一个字:既然如此,请来拿。

苏文不知道为什么,那头明显对自己有着敌意的血敖兽迟迟未曾发起攻击,但是他能够明确地看出,那白衣青年与柴南,都对那血敖兽有着一丝莫名的顾忌,所以,他让两人来。

柴南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忽地转头对白衣青年说道:你帮我缠住那头血敖兽,我帮你夺来拓本。

苏文闻言,大笑一声:真有意思,什么时候,一位区区文生,也敢对贡生大放厥词了?你真以为自己是燕国天才,就不把我卫国人放在眼中了?柴南瞳孔微缩,不是因为苏文在激怒他,而是苏文故意点出了他是燕国人的身份!果然,随着苏文的声音落下,那白衣青年,对于柴南的态度也有了一丝轻微的变化,看向柴南的目光,明显多了一种冷漠。

随之,苏文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帮我把这个燕国人解决掉,拓本归你。

这便是赤裸裸的驱虎吞狼之计了!可惜,那白衣青年并不上当,轻轻摇头道:我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你已经逃不掉了,不论怎么样,那拓本都是我的。

苏文在心中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再加一把火,却猛地眼角一闪,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竟然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自己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株老树下。

可惜,对方的出现,并不足以解决此刻苏文的困境。

但与此同时,苏文却猛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头血敖兽迟迟未向自己发起进攻!下一刻,苏文从怀中掏出了书碑笔,于刹那之间,绿光大盛!如果你们不来,那么,我便走了。

说完,苏文高举书碑笔,便像是手持一支绿色的火把,就这么朝着血敖兽一步步逼近而去!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血敖兽压低了身体,喉咙中传来阵阵低吼,却不敢向苏文靠近半分,而是侧着身子,朝着一旁避退开来!苏文只是一介贡生,绝不可能对血敖兽产生如此大的威胁,可是,他手中的书碑笔可以!诚然,书碑笔并不能用以战斗。

只是专属于拓碑只用,但别忘了,不管怎么说。

书碑笔都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六品文宝!血敖兽惧怕的不是苏文的贡生之位,而是六品文宝的宝光压迫!柴南和苏文都知道那书碑笔如果放在战斗中,与一支普通的墨笔也没有分毫之差,可是,血敖兽不知道!苏文凭恃的便是书碑笔的宝光威势,以此瞒天过海。

见状,那白衣青年和柴南都愣了片刻。

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文竟然已经绕到了血敖兽的身后。

不能再等了!哪怕白衣青年再不想与这头血敖兽纠缠,但在完美拓本的诱惑下。

也不得不出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血敖兽交给我了。

这句话是在回应之前柴南的提议,白衣青年在告诉柴南,苏文怀中的拓本。

便交给他了。

柴南于嘴角扬起一抹凛冽的笑意。

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最后一次,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

下一刻,两人齐身冲了上去!白衣青年笔直地掠向血敖兽,而柴南手中的刀,则指向了苏文。

但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到,便在书碑笔的绿光掩盖之下。

苏文极为快速地从袖中抽出了某件东西,朝着一旁的树脚下扔了过去。

眨眼之间。

白衣青年便首先与血敖兽相遇了。

土黄色的才气光芒随之绽放,白衣青年没有吟诗作文,而是从腰间掏出了一卷书册,将其随风而展。

与此同时,一道镇纸图符自他手腕上轻然跃出。

书册页卷随风急速翻动,发出阵阵沙沙之声,其上的墨体大字,在黄色才光的包裹之下,仿佛全都活了过来,密密麻麻地从书页中疾蹿而出,直击血敖兽的腰骨!那是血敖兽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血敖兽作为低阶妖兽中的霸者,当然不肯坐以待毙,即便此刻它所面对的,乃是自己全然无法匹敌的侍读。

吼!随着一声怒吼,血敖兽踏步急冲,极为灵敏地躲过了空中的黑体墨字,向着白衣青年撞了上去,獠牙之上开始泛起嗜血的红光。

凭借它的力量,足以撞碎一株百年老树!可惜,那白衣青年并不是树,而是堂堂侍读,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但见那白衣青年脚尖轻踏,身形偏转之间,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血敖兽的盛怒一击,随即,那浮现于空中,如飞蚁蔽日般的墨色大字,在中途急转直下,准确地轰在了血敖兽的腰骨之上。

嗷!一声悲鸣随之响起,血敖兽于口中喷出一口带着腥气的鲜血,就此倒地不起。

这场战斗,结束得实在太快了,从白衣青年掠地而行,再到血敖兽惨遭重创,前后加起来不过数息之间,而此时的柴南,才刚刚行到苏文一丈之前。

柴南手中的砍柴刀,已经举到了最高处,随时都能劈斩而下。

可便在此时,异变再生!白衣青年和柴南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战擂般的轰隆声从林间深处传来,如万兽奔腾,如惊涛骇浪,将整片大地都震得摇摇欲坠。

这便是兽潮。

柴南的刀在半空中停住了,白衣青年手中的书册也沉寂了,然后两人再也不看苏文一眼,转身便逃。

轰隆之声只在片刻之间,便来到了三人之间,数以万计的血敖兽踏着愤怒的脚步,横冲直撞,以碾压之姿,在瞬息之间,便将苏文的身影吞没了!而柴南和白衣青年虽然反应极快,也已经仿佛感觉到了身后咫尺之间的兽息!来不及了!柴南大喝一声,悍然转身,想要以搏命觅得一丝良机,但随即,他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解之色。

自小与妖兽为伍的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白衣青年也已经从最开始的慌乱之中镇定了下来,以他的侍读之位,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万兽奔腾的蹊跷之处。

随后,两人眼前的上万血敖兽消失了,轰隆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破碎了。

再然后,白衣青年看到了一只紧紧抱着墨笔的小幻鼠。

而在柴南的眼前,却升起了一轮冷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海,才能无量此时徽州府的夜已经极深了,所以其上自有皓月当空,只是柴南眼中的这轮月更圆,也更冷,便如墨水涧中的寒冰那般凉意沁心。

柴南从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因为熟悉,所以柴南没有惊慌,因为亲切,所以柴南也没有失措,他只是奋力抬手,将手中的砍柴刀,平举眉间。

可惜,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他的应对,始终晚了那么一些。

月光悄然穿过他手中的刀,洒进了他的胸口。

从中盛开出了灿烂的红花。

然而,柴南眼中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他手中的砍柴刀,比任何时候都轻盈,刀锋掠下,终于劈在了那片月光之上。

月间有金石之音响起,却有些沉闷,那清冷的月色随之下沉了几分,使柴南胸前的血花越发绚烂了一些。

然而,柴南的眉宇之间却不见丝毫的痛苦之色,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般的痛楚。

疼痛,能够让人更加清醒。

这是柴南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告诉他的一句至理名言。

所以柴南对于痛觉毫无畏惧,他只是有些意外,自己的砍柴刀,竟然没能劈开那片月光。

于是他退了。

做工粗糙的草鞋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竟然荡起了阵阵气浪,柴南的身形随之暴退,身上的粗布麻衣,片片碎裂!但与此同时。

那片冷月也不依不饶地再度欺身而进,其上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橙光,如日月同辉。

普照大地。

苏文的声音即刻响起,口中所诵的,却不是《大风》,亦不是《减字木兰花》。

因为吱吱的骤然出现,让苏文再次回想起了当日于鬼望坡中的一幕幕,他从吱吱想到了幻灵笔,又从幻灵笔想到了书碑笔。

所以才能仗笔而行,让血敖兽退避三舍。

是以苏文将幻灵笔再度交到了吱吱手中,让其编织了一场关于兽潮的噩梦。

但最关键的。

却是让苏文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自入得徽州府以来,苏文都只用过两首战文,便是来自黄庭坚的《大风》和《减字木兰花》,让他险些忘记了。

原来。

自己早在鬼望坡的时候,就曾创过一首战诗了。

那首诗,更适合此情此景,或者说,更适合他手中的冷月。

便是贾岛的《剑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当日于鬼望坡上,苏文手中的剑。

只是临川城北铁匠铺的金大锤送别时赠他的一把普通短剑。

而此刻,苏文手中的。

却是冷月!诗毕,苏文身上才气之光璀璨夺目,剑上的杀意更加凝实,再进数寸!嗬……一抹血红自柴南嘴角淌下,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身上的赤芒已经渐渐有了崩溃的迹象。

可惜,便在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白衣青年,却突然动了。

他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白纸,然后抬手朝柴南的方向撒了过去。

下一刻,苏文眼前突然青光一闪,随即他便感到手中的冷月一松,如刺入了空气之中,再看身前,哪里还有柴南的影子?唯余一张泛着青光的白纸而已。

中阶文宝,傀儡纸!冷月剑锋之前,还沾着滴滴鲜红,然而那原本已经被苏文一剑重创的柴南,却在眨眼之间,已经被傀儡纸置换到了白衣青年的身边!苏文收剑停步,看着那白衣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此人不仅仅位及侍读,而且身怀白玉尺和傀儡纸两大文宝,其身世绝对不凡!尤其是作为五品文宝的傀儡纸,虽然因为使用次数的稀少而品阶受限,但每其一出,都能救得一命,何其珍贵!而那白衣青年,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其用在了柴南的身上!最关键的是,他为何要救下这个燕国人?苏文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因为对方已经手持书册,向自己急掠而来。

一时之间,苏文神色微凛,他没想到,那白衣青年还是悍然出手了。

苏文能够一击重创柴南,可谓是机关算尽,用上了幻境,用上了冷月,用上了战诗,甚至还用上了文位压制!可是面对堂堂侍读,正面与敌,苏文的这些手段,全都没有用。

苏文没有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松开了腰间的冷月剑柄。

燕北教他的这一剑,可以奇袭,可以作最后一搏,却不能与之对敌,对此,苏文牢记于心。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仰头看向空中的墨色大字,缓缓开口道:你是谁?白衣青年头顶的青花方巾微微摆动,对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这不应该作为你的遗言,所以,我给你重说一次的机会。

苏文轻轻一笑:你不是只求我怀中的拓本吗?如果我愿意给你,又何来遗言?白衣青年对于苏文的应对微微错愕,空中的墨色大字也为之一顿,他立于苏文身前三尺,漠然道:如此,请给我。

片刻之前,苏文对他说,请来拿,现在他过来了,所以可以回答苏文,请给我。

苏文再度笑了笑,将手探入怀中,然后取出了一件东西。

却不是那完美拓本,而是一个葫芦。

白衣青年随即从中嗅到了一丝无比危险的气息,所以他没有片刻的犹豫,手中书册狂暴而动,空中的一个个墨色大字即刻狂舞而下。

如漫天飞蚁。

然而,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葫芦也喷发出了大片的橙色光辉。

顷刻之间便将那漫天飞蚁淹没其中,如惊涛拍岸,掀起阵阵风暴!才气离体,那是翰林之上的文位才能做到的事情,便如当日于临川城圣庙之外,半圣陆三娇只是轻手一指,便将一缕才气渡入了徐凌的气海。

将其搅成了粉碎。

苏文如今只是刚刚晋升贡生数日,当然没有这等本事。

可是,他手中的无量壶。

却代替他实现了才气离体!为何文斗是文人之辈最凶险而残酷的对战手段?因为双方所动用的,都是文位之根本,也就是才气的直接比拼!所谓战文之文,只是一种工具。

不论是诗词歌赋。

还是书画文章,都只是一种媒介,通过各自品阶,将文人的才气外显,便如同是柴南手中的那把砍柴刀。

而才气,则是握刀的手!是挥刀的人!是砍柴刀本身强,还是用刀的人更强?答案不言而喻。

白衣青年靠才气激发文章之杀意,是战文手段。

而苏文凭借无量壶。

却是文斗的方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已经在贡生之位。

使出了堪比学士的战斗手段!当然,他如今的文位尚低,所能激发的也只是橙色才气,所以杀伤力极其有限,只是,对付那白衣青年,已是足够。

若非那白衣青年的文位足足高了苏文四个品阶,便在苏文拿出无量壶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败了!即便如此,此时的白衣青年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妙,因为他所激发出来的漫天飞蚁,便像是掉进了汪洋大海中,被彻底吞噬淹没,再也不见踪迹!这便是一件高阶文宝的价值!苏文靠着无量壶,生生拉近了与对方四个阶位之间的差距,而且只要他壶中才气不断,那白衣青年便对他奈何不得!问题便在于,是苏文的才气先枯竭,还是白衣青年的书册先被消耗殆尽?以常理来看,苏文能抵挡得一时,也抵挡不了一世,因为文位决定了每个人的文海厚度,以及才气的多少。

可是苏文从来都是一个擅于打破常理的人。

他手中的葫芦,名为无量壶,但实际上,唯有大海,才能被称为无量。

苏文的文海,本就是一片大海。

整整半柱香的时间,白衣青年于书册之间跃出的墨色大字便如泥牛入海,根本掀不起半点波澜,亦沾不到苏文半片衣衫,而反观苏文,壶中所喷薄而出的汪洋却迟迟不显枯竭之象,其才气雄浑程度,哪里像是一名贡生?当然,那白衣青年从未见过无量壶,所以根本不知道其内激散而出的才气是出自苏文自身文海,还以为那些才气是储存积攒而来。

但便是如此,也足以让白衣青年震惊了,因为他从未听说过,世间竟然还有这等手段,能将一名贡生的才气离体外放!双方依旧在苦苦对峙,白衣青年于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却不是为苏文层出不穷的手段,而是对其身份的猜疑。

能够拥有这等文宝之人,又岂是凡人?你到底是谁?苏文不答,心中却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如此近距离之下,苏文这才惊觉,这白衣青年,竟然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是以苏文的记忆力,自然能够明确,对方与自己绝对只是初次见面,那么,这种眼熟是怎么回事?可惜,苏文还来不及想明白,便猛地瞳孔紧缩,手中的无量壶也为之一颤。

因为他看到了一把砍柴刀。

柴南的脸上露着狞笑,胸腹间麻布短衣已经被鲜红浸透,但他没有昏死过去,也没有逃离当场,而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刀锋,掠向了苏文。

此时苏文的心神都沉浸在与白衣青年的对峙当中,文海内才气也正通过无量壶,全然向着空中宣泄,根本不能中断,否则,他在眨眼之间便会被那一个个墨字所淹没!柴南出刀的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但他的刀,仍旧没能劈在苏文的身上,因为从苏文的腹间,突然刺出了一抹金芒!与此同时,白衣青年终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淡然,惊声疾呼:圣力!第一百三十二章 带着经书的少年圣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文竟然激发了圣力!苏文位及贡生,距离成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他的文海当中,是不可能出现圣力的。

但此时此刻,于苏文腹间刺出的那道金芒,却是货真价实的圣力无疑。

苏文怎么可能拥有圣力?自然是得益于镇国贡生的封号。

事实上,对于圣力,苏文从来都不陌生,当初他于《文以载道》三度登榜的时候,圣域便曾降下圣力灌顶以资鼓励。

不过,作为灌顶的圣力,是无法储存在文海之中的,是以当日这些圣力,都尽数转化为了苏文体内才气,助其八位同升,更是补齐了苏文最为欠缺的棋位等阶!《文以载道》之后,苏文于州考当中晋升贡生,得封镇国之号,从宰相华易夫手中接过的那道谕旨当中,亦含有一道圣力。

苏文将这道圣力藏了起来,潜于文海的最深处。

终于在此刻用了出来。

圣力一出,别说柴南只是小小文生,便是侍读也决计躲不过去!当初徐凌便是如此被废掉的!砰!下一刻,柴南整个人倒飞而出,手中的砍柴刀于片片血雨中颓然落地。

圣力的伤害,比起之前苏文手中的冷月,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

便在眨眼之间,柴南胸前的衣衫尽数湮灭,他的皮肤寸寸断裂。

肌肉融于虚无,便连最坚硬的骨头也碎成了渣滓。

在柴南的胸口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

将他的身体全部贯穿,狰狞可怖。

只是有些可惜,苏文毕竟不是陆三娇,初次动用体内圣力,无法将其如臂使指,所以这一道圣力,刺入了柴南的体内。

却并没有准确地刺入他的文海。

但即便如此,柴南也已经与死人无异了。

重重地摔落在地,柴南的眼神终于不再平静。

先后两次,他欺身而上,举起手中的砍柴刀,却始终没能将其挥下。

也尚未使出自己最强的文道手段。

甚至连苏文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连遭重创。

而如今,他已经快死了。

柴南心有不甘。

柴南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但是在这一刻,他终于第一次感觉,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圣力离体,苏文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他没有时间去查看柴南的生死。

也没有功夫去欣赏圣力的威势,他握着无量壶的手掌。

终于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这已经是今夜苏文遭遇的第二场生死战了。

但即便是之前遭到徐妄等三位贡生的包夹围攻,他都没有如此疲惫过。

从某种角度来说,不论是眼前这个白衣青年,还是只有文生之位的柴南,给苏文所带来的压迫感,都比那三位贡生加起来还要大!大量的才气波涛随着无量壶宣泄而出,此时终于渐渐有些后继乏力了。

大海有潮起潮落,亦有狂暴过后的宁静,却没有永恒的汹涌。

苏文文海中的才气还在激荡澎湃,但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但便在此时,那白衣青年,却突然合上了手中的书册,翩然而退。

苏文轻轻眯起了眼睛,伸手将无量壶的壶嘴重新封住,空中的橙色气浪,终于停止了咆哮。

白衣青年会退,并不是因为他的文章之力已经消耗殆尽,而是他的心底,升起了淡淡的恐惧。

此人竟然身怀圣力!先不说对方那无穷无尽的底牌和手段,也不说他手中那神秘莫测的小葫芦,只是那一道金芒圣力,便足以让白衣青年胆寒了。

他不知道对方体内还有没有圣力,而那些圣力,又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所以他不得不退。

再次与苏文拉开了三丈的距离,白衣青年目光凝重地看着苏文。

苏文没有主动抢攻,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调整着自己已经有些紊乱的呼吸,强行压下了脸上的苍白之色。

你到底是谁!白衣青年第二次问出了这句话,但比起前一次来说,却多了一丝惧意。

苏文很乐于对方的这种忌惮,更希望对方能多拖延一些时间,因为每多拖一息之间,他的力量便能多恢复一分。

轻轻一笑,苏文开口道:这句话,是我先问的。

我先问的,自然你先答。

白衣青年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回答道:我是小侯爷的人。

苏文指尖骤然而紧!对方竟然是徐家的人!顿了顿,白衣青年复又开口道:我叫徐向霖,现在,该你了。

果然!对方只说了两句话,苏文已经猜到了其真实身份,如果是徐家子弟,当然不会自称是小侯爷的人,那么他这么说,就只有一种可能,此人的徐家家奴!一位家奴,能够位及侍读,能够被赐以家姓,其在族内的地位绝对不低,恐怕极有可能便是小侯爷的贴身侍卫!那么作为小侯爷的亲随,这个徐向霖为何会出现在旷外野林?苏文知道,对方一定是来调查徐妄等人的失踪的!沉吟了片刻,苏文淡然开口道:我叫杜甫。

徐向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对于这个名字无比陌生,而且徽州府内,也没有杜姓大族,但随即,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苏文手中的葫芦之上。

无量壶的外形,看起来便与普通的酒葫芦差不多,所以因此,徐向霖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你是酒圣杜康的后人!苏文一愣,没想到对方的联想力竟然如此丰富。

但此时的他,巴不得对方误会得越深越好,于是轻轻点头。

算是承认了。

深吸了一口气,徐向霖微微颔首,开口道:原来是圣人之后,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既然如此,徐某便告辞了。

说完。

徐向霖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转身便走。

此时的他,已经对于苏文怀中的那份完美拓本。

再无念想了。

怪不得对方能够从大小姐手中借得书碑笔,怪不得对方能够完美拓碑,怪不得对方能身怀重宝,怪不得对方能够于文海中藏有圣力。

这一切。

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于是徐向霖走得很干脆。

甚至没有放一句狠话,因为他永远都不知道,一位圣人之后的手中,还藏有多少的底牌。

苏文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而易举便将对方给唬住了,如果先前他所用的手段是驱虎吞狼的话,那么,此刻算不算是狐假虎威?不过不管怎么说。

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苏文又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认徐向霖并没有杀个回马枪的打算。

这才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走到了柴南身前。

对方快死了,但还没有死。

柴南瞪大着眼睛,看着苏文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的他连呼吸都困难了,又何谈其他?更何况,他一直赖以生存的那把砍柴刀,已经不在手中了。

上一次这么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是什么时候了?是被妖族人屠尽全镇的时候?还是于天弃山脉被妖兽突袭的时候?亦或者,是他刚刚拾到那把砍柴刀的时候?苏文看着柴南那有些涣散的双目,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松开了握着冷月剑柄的手掌。

是生是死,还是交给圣天来决定吧。

对敌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个道理,苏文懂,但他在这一刻,仍旧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没有必要。

柴南没有看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即便他活了下来,对于苏文来说,也全无威胁。

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嗜杀之人,除非有人触到了他的逆鳞,或者,对方也想要杀了他。

柴南向他举起过刀锋,但苏文却看得很清楚,对方的刀,故意于自己的要害处,偏离了几分,或许这也不是柴南的仁慈,而是他更希望看到苏文临死前绝望的目光,亦或者,这是柴南想要将他重伤后再行折磨。

但不容置疑的是,柴南刀锋偏离的这几分,救了他自己的命。

苏文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到了一旁的书脚下,一手抱起吱吱,拿过幻灵笔,头也不回地朝着野林外走去。

一场州考,一次拓碑,两场大战,让苏文的心神和身体都受到了极大的负荷。

他没有受伤,却身心俱疲。

这种疲倦,已经足以让他难分东南西北,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文一直在林中打转,却迟迟不见前方的出路。

苏文走走停停,眼皮越来越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去,因为这里是旷外野林,这里隐藏着比人类更加凶险的妖兽。

先前一头血敖兽就险些让他束手无策,若是此处还有更多的凶兽呢?不知不觉当中,苏文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前方突然出现了大片的开阔之地,却泛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苏文强撑着精神,远眺而去,顿时呆住了。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大片的猩红,准确地说,那是累累尸骨,粗略看去,起码有数千之巨!不是人类的尸体,而是血敖兽!大量的血腥之意从苏文的鼻腔侵入,让他的脑袋更加发晕,而便在此时,他终于看到了一道人影从侧旁穿过,向行走来。

那是一个模样有些奇怪的少年,或者说,以苏文的审美观来看,对方实在长得不怎么好看。

只是那少年似乎酷爱读书,如苦读学子,即便于林中行走,也手握一卷经书,低头轻诵,对于一旁林间的屠戮血腥,浑然不觉。

这位公子……苏文开口喊了一声,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一道微风便随之袭来,带着厚重的腥气,直击苏文的五神六感。

一时之间,苏文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胸闷头胀,随即双眼一黑,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篝火之前有渔歌当苏文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边仍旧是一片漆黑,只是于身前升腾着阵阵热浪,柴禾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空气中也再也没有了那浓重的血腥气息。

苏文有些疑惑地坐起身来,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紧接着,他看到了眼前的那一簇篝火,以及篝火对面的那个人。

我睡了多久?苏文如条件反射般问道,却忘了询问对方是谁。

一个时辰而已,其实你如果再睡久一些会更好,只是你身体的本能似乎不允许你睡这么久。

那少年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一些外乡人的口音。

苏文愣了愣,一时之间没听懂少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什么叫身体本能不允许?不过他并没有发问,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的怀中。

吱吱正惬意地躺在那里,时不时抬起爪子挠挠少年的脖子,看起来颇为热络的感觉。

苏文如条件反射般摸向自己的腰间,冷月还在。

怀中的完美拓本、书碑笔、无量壶、幻灵笔皆在。

苏文的这一番动作落在少年眼中,却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笑了笑。

苏文随即感觉到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讪讪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一些。

应该的。

少年点点头,笑着将怀中的吱吱放在了地上,吱吱颇有些不舍地蹭了蹭少年的裤腿。

这才慢悠悠地踩着小碎步跑到了苏文身前。

苏文一把抱起吱吱,微微颔首:谢谢你。

少年同样以点头回礼,淡然道:大家都是出门在外。

总是应该相互帮衬一些才是。

苏文的确应该感激对方,如果不是这个少年,或许此刻他已经成为了某只妖兽的宵夜,或者被其他行人抢劫一空。

顿了顿,苏文开口问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少年并没有忌讳什么,大方地回答道:渔歌。

渔夫的渔,唱歌的歌。

渔歌?苏文一愣。

这算是个什么名字,这个少年的长相颇为奇怪,没想到。

名字也这么奇怪。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施手相助,此时的苏文倒是不觉得对方难看了,只是看着仍旧有些怪。

怎么说呢,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五官倒也算是端正。

但额头上的那两个大包,却将这一切破坏殆尽。

那两块无端冒出来的骨头,将少年的额头凸显得特别宽大,以至于在视觉上,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和鼻子被压缩得有些发紧,再加上浓密的双眉和细薄的嘴唇,若是下巴再尖一些,就整个一张雷公脸了。

如果他愿意将头发放下来。

把额头盖住,或许会显得好看一点。

但偏偏这少年却将头发梳在了脑后,将其挽成了一个髻,更让他那宽大的脑门一览无余。

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苏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礼貌,当下挪开了视线,开口道:哦,对了,我叫……渔歌对于苏文的目光不甚在意,或许自这一路以来,他也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是苏文。

看着苏文那错愕的神色,渔歌抬手指向了吱吱。

苏文低下头,正看到吱吱满脸无辜的样子,一双小爪子轻轻揉搓着,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

直到此刻,苏文才惊觉,他脸上的黑纱已经不见了。

你认识我?不知道为何,苏文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警惕。

渔歌笑道:不认识,不过,整片圣言大陆,谁没听过这个名字?苏文顿时恍然大悟,随着《文以载道》的发布,他的名字已经响彻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对方的言行举止,并不足以为奇。

但与此同时,场间却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只能听到柴禾燃烧所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片刻之后,苏文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再度开口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卫国人吧?渔歌点点头,指了一个方向,笑道:我从南方来。

来卫国探亲访友吗?还是来参加州考的?渔歌并没有回答苏文的这个问题,而是颇有兴趣地疑声道:听说,你是这届州考的榜首?苏文点点头,如此看来,对方并不是来考试的。

三登《文以载道》,再获州考榜首,苏公子不愧于圣才之名啊!渔歌的声音似在感慨,又像是在试探。

苏文不明其意,只好客气了一声,场间再度沉默了下来。

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或许对于朋友还能调侃两句,但是对于陌生人,他却很难与对方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友谊。

暖意盎然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引来一只妖兽的窥伺,眼看着,天便要亮了。

苏文没有再沉沉睡去,渔歌也没有再往火堆中添加柴禾,两人只是沉默以对,相坐无言。

终于,渔歌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他站起身来,对苏文说道:能在这里巧遇苏公子,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久闻公子之名,却不得识君文采,实在有憾,我即刻便要踏上归途,所以还望能得以苏公子赠诗一首。

渔歌的这个请求有些突兀,也让苏文颇感意外,不过,他没有推辞的理由。

于情于理,苏文都应该还对方一个人情。

若是作诗的话,倒还简单了。

念及此处,苏文也站起身来。

向渔歌拱了拱手,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

苏文站定于篝火之前,静静地回想着脑中的诗词,希望能够找到一篇既应景又有意境的诗文。

片刻之后,苏文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开口轻诵道:孤梦初回夜气清,世尘扫尽觉心平。

只此一句,边让渔歌那浓密的双眉轻轻挑了起来。

一首诗词,一个好的开头便成功了一半,而苏文的这第一句。

无疑已经足够令他惊讶了。

只是不知,此诗是对方临时创作,还是以往所写呢?紧接着,苏文声音再起。

月沉洲渚渔歌远。

人语比邻绩火明。

此句一出。

渔歌顿时从脸上浮现出一丝震撼之意,因为无论怎么看,这句诗都是对此情此景的真实呈现,那天边即将消失的圆月,那身前还在熊熊燃烧的篝火,甚至其中还夹带了自己的名字!这首诗真是苏文临场而作的!独汲寒泉鸣细绠,静听漏鼓下高城。

渔歌已经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诚然。

不远之处的徽州府城墙之上,便坐落着两面战鼓。

可是,那地底的幽泉,苏文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见过鸣师!此时的苏文当然不知道,他随口吟诵的这首来自陆游的《夜意》,在不知不觉当中,竟然让渔歌产生了一个天大的误会,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将会影响整片大陆的局势。

当然,这种影响对于苏文本身来说,是福是祸还难以预料。

伴随着篝火的阵阵热浪,与渔歌那惊骇的目光,苏文的最后一句诗终于脱口而出。

悠然坐待东方白,却看林头淡日生。

诗毕,一道碧蓝色的才气光柱翩然而降,将苏文笼罩其中,更将林间映照得如白昼一般。

悟意之境!渔歌惊然而道,一开始的那丝疑惑,终于随之彻底消逝不见。

此番北上,他为的便是苏文这个人,他想看看,这位被圣域特封的圣才之人,到底何德何能三登《文以载道》,这其中又是否存在着一些他所不知的隐秘。

历经大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于今时今日,渔歌终于在一种机缘巧合之下,得见苏文真身,而苏文临场所作的这首《夜意》,也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终于知道,苏文的圣才之名,绝非妄言。

蓝色才光渐渐隐去,而苏文身上的疲乏之意,也在这天降才气的滋润下,被彻底消除,重新焕发出活力。

渔歌也随之掩下了脸上的震撼之色,他对着苏文拱了拱手,开口道:今日能闻得苏公子此诗,实乃大幸。

苏文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渔公子客气了,这诗,便赠予你吧。

渔歌闻言,却颇为懊恼地摇了摇头,说道:可惜,我不能久待此处,以见公子风采,但想必不就之后,我们便能再次相见的。

苏文不禁好奇道:不知道渔公子归途何处?若是日后我游览他国之时,也好登门拜访。

渔歌再度摇头,遗憾地说道:抱歉,家规甚严,不得吐露族地,不过他日若是苏公子真的来到了我的家乡,我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的,届时必以好酒相待。

听得渔歌这么一说,苏文也不再追问,而便在此时,渔歌也开口告辞了。

此番与苏公子一见,收获甚丰,今日一别,望来时再会。

苏文也拱手道:一定。

言毕,渔歌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转身疾行,于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苏文的视野当中,让苏文好生费解。

有这么赶吗?苏文可不知道,渔歌之所以急着离开,便是因为他先前那首《夜意》所致,苏文解决了他来时心中的困扰,却带给了他一个更大的疑惑。

所以,渔歌需要在归南之前,再去确定一件事,见一个人。

而苏文,则看着天边的隐隐发白,拍了拍吱吱的小脑袋,开口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那死胖子今天晋升贡生,要是我不在场的话,说不定被他念叨成什么样呢。

吱吱还有些留恋地望着渔歌离开的方向,此时听到苏文的声音,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搭耸着脑袋,发出一声轻吟。

吱吱……吱……似乎是在回应苏文的话,又似乎是想要告诉苏文什么。

可惜,苏文听不懂小幻鼠的语言,所以吱吱注定是在对牛弹琴,而苏文也在下意识地忽略了,先前的渔歌,却是从一道道吱吱声中,听出他的名字的……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而后立!当苏文回到林花居的时候,正看到苏雨坐在后院儿的石榴树下,脑袋如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

看样子,似乎是等了一夜。

苏文这才知道,为什么吱吱会出现在旷外野林中,原来,自己的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瞒过小丫头啊。

苦笑着摇摇头,苏文颇为心疼地走到石榴树下,将苏雨搂在了怀中。

小丫头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待看清是苏文后,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再哭鼻子,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苏文发现丫头醒了,低声道:回屋再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午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苏雨乖乖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趴在苏文的身上,不多会儿便昏昏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苏文将小丫头抱回到卧房床上躺好,又给她仔细盖上了薄毯,自己却没有接着睡觉,而是转身走到屋外,看着远方渐渐发亮的天光,有些出神。

此时,天刚刚破晓。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本届州考入双榜的考生,获取贡生文位的时候了。

榜单分甲乙两榜各十人,入甲榜者可以获得入书院修习的机会,同时,在晋升贡生之位的时候,也比较轻松容易一些。

便如此刻还在呼呼大睡的唐吉,届时只需持书院所发放的入院令,便能引来才气相映,文位天降,而不用如乙榜的那十人一般,还需得聚集在一起进入圣裁院中。

经由院君的引领,才能获得才光普照。

说起来,苏文也有些好奇。

到底唐吉能获得什么样的文位呢?吃饭也能吃出个文位来,这胖子也真是算是一个怪才了。

多想无益,苏文先去烧了热水洗了个澡,换掉了那一身灰衣,彻底洗去了一身的疲惫,这才不慌不忙地煮了两碗葱油面,便这么直愣愣地端到了唐吉的床前。

唐吉睡得像一头死猪一样。

伴随着沉重的呼噜声,整张床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突然,唐吉那硕大的鼻头使劲抽了两下。

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美妙的香气,眼睛还没睁开,唐吉便已经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探着头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苏文一手端着面碗。

不断在唐吉的眼前晃悠着。

脸上憋着笑意。

终于,在苦苦寻觅不得之后,唐吉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小眼睛,立刻看到了苏文那得意的笑容。

胖子!快起来收拾一下,准备接受文位了,怎么,不想当贡生了?唐吉张大了嘴,实实在在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抢过苏文手中的瓷碗。

牙也不刷,便坐在床头狼吞虎咽起来。

真是个吃货……苏文无奈地摇摇头。

唐吉吃着面,头脑也清醒了一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要不是爱吃,大爷还成不了贡生呢!苏文笑了笑,也坐在唐吉身边,慢条斯理地提起了手中的筷子。

一顿早饭很快过去,吃完饭后,唐吉在苏文的催促之下简单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这才于后院中正襟危坐。

临到头来,原本满脸轻松写意的唐吉,也终于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好在苏文早就有了晋升的经验,不禁连声安慰道:其实跟圣庙开智也差不多,到时候才光一落,文位一降就完了,不用担心。

唐吉扭了扭腰身,硬着嘴说道:大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担心?切……可惜,唐吉的这番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天边就已经异象突生!如果此时有人立于徽州府半空中,便能看到这么一番壮观的奇景:十道橙色光柱于空中破云而落,坠入徽州府各地,将天空与大地连接在了一起,瑰丽无双。

唐吉的后半句话被才气的呼啸之声淹没而去,消失无踪,而他的眼前则彻底变成了一片无比纯粹的橙色,与之同时,他腹中的文海也为之沸腾雀跃了起来。

适时,一道齿型图案翩然而降,于刹那之间便来到了唐吉的眼前。

这便是唐吉所开启的第二道文位,食位!民以食为天,食为人身之本,故,食之亦有道!如果此时的苏文能够看到唐吉获取的第二文位的话,一定会为之深忧不已,因为食之一道,是几乎不可能激发战文的,自古而往,也没有与食物相关的战斗手段,那岂不是说,唐吉得到了一道无用的文位?但正如当年谋圣张良便曾说过,圣道百途,从无虚妄,亦无废道,只是个人悟道之心不同,机缘不到,从而南辕北辙而已。

更何况,此时的苏文,也暂时没有功夫去关心唐吉的贡生文位到底是什么,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的头顶之上,竟然也落下了一道橙光!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拿到贡生之文位了吗?苏文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腰间的那枚入院令的关系。

晋升贡生之时,圣域所降的才气光柱,可是不管你的等阶如何的,它只认入院令所在的位置!当然,苏文手中的入院令如果落在了他人手中,也有这样的待遇,不过入院令是不得转交或者借取的,如果有人将其抢夺用以晋升,一旦被圣域发现核实,那便只有一个下场。

彻底抹杀!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敢打这些上榜考生手中入院令的主意,或者说,即便其落在他人手中,也只是一块烫手山芋而已,非但没有好处,还会引来杀身之祸!苏文蓦然抬头,任凭那暖意盎然的才气光柱将自己包裹。

下一刻,更加震撼的一幕出现在苏文的眼中。

当日于州考当中,苏文获书位加身。

是所有考生齐齐目睹的,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在苏文的体内,有八道文位。

而时至今日,苏文文海上浮立的八道图符中,也只有代表了书位的笔型图案焕然一新,而其他七位。

仍旧保持了原先的模样。

对此苏文也曾经有所疑惑,不过自州考之后意外频发,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

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时候未到而已。

下一刻,更加栩栩如生的纸、墨、砚、镇纸、琴、棋、草七大图案,齐至!于刹那间便印入了苏文的文海当中,将原先的七位图符彻底更换!这一日。

必定是整个徽州府才气最为充沛的一日。

整整十道橙色才气光柱不断散发着澎湃而原始的文道之力,照耀整个人间。

甲榜位列第十的熊天卢获得的第二文位是画,而名列次席的沐夕,所获取的第二道文位,自然是除了琴之外的第二大乐符,钟!只有极少的人注意到,在这十道才气光柱当中,唯有一道没有出现在徽州府城内。

而是于城外的旷外野林中,轰然降下。

此时的天色已经越来越亮。

破晓之后,便是黎明。

而在破茧之后,才能化蝶。

只有先破,才能后立。

一只布满了老茧的手掌突然从大片的橙辉当中扬了起来,这只手往常所握的,都是一把看似平实无华的砍柴刀,而此刻,它却想要握住那来自天际的一缕光。

才气中所蕴含的磅礴的生命力,足以让苏文在徐易的一剑之下顽强地活过来,那么,又为何不能拯救一个还强撑着一口气的砍柴人呢?诚然,今日柴南所受的重伤,比起当日苏文在圣庙中受到的伤害,要更严重很多。

但庆幸的是,今日的才气光柱,也不是赤红色,而是橙色的!色泽的提高代表了品阶的提升,亦代表了生命力的更加雄浑!此时的柴南正躺在肮脏的泥地当中,地上的艳艳鲜红,代表着他曾经距离死亡是多么的触手可及,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残破的布娃娃,于胸口处一个骇人大洞让人心怀悲悯。

可便是这样,柴南也仍旧没有死,整整一夜,他都这般静静地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但是,他并没有死。

他咬着牙,沉着气,憋住体内的最后一丝生机,不肯死去,也不愿死去,为的,便是等待这一刻的才气天降!他熬了过来,所以,他活了过来!充沛而浩瀚的生命力不断注入柴南的体内,将他胸口的那处大洞轻轻掩盖,新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生长,在他的胸前结成了一个无比丑陋的疤,与他全身上下的大小数十个疤痕交相辉映,别无二致。

碎裂的骨骼,断裂的经脉重新愈合,恢复了蓬勃生机,但比之以前,却有了一些堵塞和交错纷乱,就像是将一堆杂乱无章的碎片随意地缝合在了一起,虽然勉强拼凑成了一副完整的图案,却很别扭。

或许以后每到特定的时候,他的胸口便会绞痛难忍。

也或许从此之后,他的胸口便成为了他的命门。

但对于此时的柴南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了。

只有死活一次的人,才知道活过来的珍贵。

于片刻之后,才气光芒慢慢收敛,柴南终于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沉默地走到一边,拾起落在杂草堆中的那把砍柴刀,轻抚刀身,他感到了一种无与比拟的亲切感。

我会找到你的。

柴南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的砍柴刀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他的眼中,终于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就像是前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木山下徽州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即便此事的发生,是每个徽州人都可以提前预见的,但真的当这一刻来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深闺中的姑娘少女都为之深深不舍。

有官宦大族的夫人小姐为其黯然神伤,也有四大楼的姑娘们默默祝福,还有更多胭脂铺的老板伙计终于一扫先前的阴霾之色,高兴得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这一天,林花居关门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林花居的大老板、二老板、老板娘,甚至那个光头小伙计,都要走了。

去哪里?自然是入书院。

苏文与唐吉以州考入甲榜,从今日开始,便要进书院修习,在试炼和国考之前,恐怕是很难有机会下得神木山了。

入书院者,每人可带一位侍童伴读,苏文当然不可能将苏雨留在家中,所以自然就将苏雨以伴读的名义带在了身边,至于说皓马,却不知道为何非要跟着苏文等人进书院,更不知道他施了哪般手段,最后竟然说服了唐吉,把这一宝贵名额占了去。

坐在平稳的马车当中,苏文一脸好奇地看着唐吉,挪揄道:我记得你不是跟我说过,等考上书院之后,就把小芸给接过来吗?唐吉听得这话,顿时满脸的郁结之色,闷声道:没关系,小芸还小呢,再等等。

见状,苏文忍俊不禁地又看向皓马,笑道:我说百事通啊。

不得不说,你真是我见过史上最强的电灯泡了,怪不得你的光头这么亮啊!皓马一愣:电灯泡是什么?苏文摆摆手。

打了个哈哈:这不重要,关键你这事儿可做得不厚道啊,极有棒打鸳鸯的嫌疑啊,老实说,你不会看上胖子了吧?苏文这番话,顿时让皓马和唐吉纷纷感到了一阵恶寒,两人相互打量了一下。

默默地向两旁挪了挪,隔得更远了些。

吱吱在苏雨怀中似乎也在窃笑着,看得唐吉一阵恼火。

你这小东西。

还敢笑!信不信大爷一会儿就把你给炖来吃了!可惜的是,吱吱对于唐吉这样毫无新意的威胁已经免疫了,甚至还示威一般地举起了小爪子,朝着唐吉挥了挥。

见状。

唐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要教训吱吱一番,却听得苏文问道:说到吃,胖子,你那食位到底如何运用啊?唐吉挠了挠头,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敢确定,弱弱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怎么搞懂,不过暂时发现了两个作用。

苏文一脸好奇地看着唐吉:说说看?第一个作用是,如果我在吃饭的时候开启食位的话。

能吃下比以往多数倍的东西,而且不会撑着。

唐吉竖起一根手指。

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似乎自己也有些心虚。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一出,车内所有人都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苏文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食位的作用也太坑了吧,开启之后能够多吃几碗饭?这算什么!唐吉又不是食尸兽,能够靠着吞噬尸体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唐吉吃得再多又能怎样?无非是长得更胖一些而已……不过念及此处,苏文不禁又想到了一件关键的事情,立即开口问道:莫非你这食位的提升是靠……吃东西……?唐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说道:目前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苏文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万事有弊则有利啊,虽然唐吉这食位的作用不明显,但是提升起来倒也蛮方便的,人每日都得食得三餐,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而谁能想到,唐吉在吃饭的时候,便是在修行?顿了顿,苏文复又问道:那第二个作用呢?这一次,唐吉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第二个作用,便是能够识毒!嗯?苏文眼中一亮,这还有些意思啊。

出门在外,事事都需得小心,至今为止,苏文便已经遇到过了两次下毒事件。

一次是苏文等人在从临川城来州府的途中,花非为了在半路狙杀他们,给马匹下了慢性的毒物,那次若不是有燕北在的话,或者苏文便折在鬼望坡之前了!第二次,则是严子安为了陷害他,而在林花居的胭脂中掺杂了申露草,将黄小娥的面容全毁!毒,一直是最为隐秘而奏效的暗杀手段,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擅用毒者,都是最为被人所忌惮的所在。

文道百途当中,毒,并不在其中,也没有所谓的毒位,但在很多时候,医者,也可以成为毒者,甚至于很多对于医理一窍不通之人,或者身无文位的普通人,也能下毒!所以唐吉这食位的第二个作用,实在是很有价值啊!不过,紧接着,唐吉又补充道:不过,那个,想要从食物或者空气中辨别出毒物,还需得开启文位才行,所以……唐吉的这番话说完,苏文也是一愣,他之前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识毒是唐吉文位所带来的效果,那么自然在识毒的过程中,是需要开启文位的,这一点,无可厚非。

可关键就在于,你总不可能无时无刻开启文位吧,如此一来,面对下毒本身的突然性和隐蔽性就失去了作用,如此一来,这么一个能力,也变得有些鸡肋了。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苏文不禁安慰道:现在只是贡生而已,也许随着你的文位越高,其效果也就慢慢出来了,毕竟这文位提升还是很容易的。

这是好事儿啊!唐吉倒是没觉得伤心什么的,他咧着嘴笑道:放心吧,我可没有气馁。

能够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用以开启文位,还能以此晋升贡生,我已经很满意啦,别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此话就此搁下,众人很快岔开了话题,开始憧憬着书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多时。

马车在神木山脚下停下,众人翻身下车,随即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在他们之前到了。

站在最前面的。

自然是沐夕和华叔,只是两人与其他人的兴奋和紧张不同,都是满脸的淡然之色,毕竟这神木山。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若不是沐夕坚持要等着苏文一起上山的话。

恐怕这会儿两人已经在书院中喝茶了。

苏文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与众人向着沐夕走去,一路行来,其他的数十位贡生看向他的目光,都颇为复杂。

钦佩者有之,忌惮者有之,仰慕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

这些人大部分苏文都没见过。

毕竟今天是书院开院的日子,除了徽州府意外。

其他三座州府的甲榜学子也已经赶到了,所以一路上,对于苏文来说,都满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苏文淡然而行,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目光而感觉到有丝毫的不适,毕竟这样的场面,自从他重生以来,已经见得太多了。

只是,四人还尚未走到沐夕身边,一道人影便从旁边走了出来,拦住了苏文的去路。

苏文轻轻挑眉,很明显,自己不认识对方,对方也不是在徽州府进行州考的学子。

不等苏文发话,那人便已经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苍州府的娄止。

苏文打量着这个叫做娄止的少年,满脸稚气,看模样,似乎比十五岁的年纪还要小一些,脸上带着淡淡的雀斑,眉宇中满是倔强和不服之意,很明显,这种不服是冲着苏文来的。

我知道你是苏文,也知道你是徽州府的榜首,不过我也是苍州府榜首,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凭什么成为四州榜首?说实话,苏文对于这种孩子气般的愤怒没有丝毫搭理的兴趣,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任其不管的话,说不定待会儿又会跳出来什么凉州府的榜首,壁州府的榜首,所以他很干脆地笑了笑。

你是苍州府榜首是吧,那么想必在发榜的那一天,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一件事情。

顿了顿,苏文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接着开口道:我不仅仅是本届州考的总榜首,而且,还是御封的镇国贡生!你一来横身拦路,二来直呼我名,三来语意挑衅,我想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娄止脸色一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得苏文再道:念你初犯,我便饶过你这一次,不过若还再犯,哪怕你是苍州榜首,我也一定上书及翼,夺了你的书院名额!行了,退下吧。

苏文一双眼睛亮得瘆人,逼得那娄止丝毫不敢与其对视,只能讪讪地让开了道路。

苏文轻轻一笑,带着众人再度迈步,走到沐夕身边站定。

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嚣张的人。

沐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

苏文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了,如果我还想着整日低调的话,还不知道多少麻烦会找上门来呢,毕竟我现在文名太盛了。

沐夕没有接话,而是淡淡地道:既然都来了,那便上山吧。

苏文点点头,抬头遥望那耸立云端的山峰,心中激荡澎湃,曾几何时,他也只能站在山脚下对其仰望,而今天,他终于能够登顶眺望了。

说着话,众人便准备入得山门,却没想到,便在此时,又是一个人影,从远方急掠而来,而他的出现,却令苏文瞳孔紧缩。

那人身上穿着粗陋的麻布短衣,脚踏一双劣质草鞋,腰间悬着一把看起来无比普通的砍柴刀。

柴南终于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山门,见故人苏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微微垂首,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错愕,然后似做轻蔑地重新转回头来,不再向柴南多看一眼。

他怎么可能活下来?这是苏文此刻脑中唯一的问题,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柴南有没有认出自己?这些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诞生,苏文已经下意识地将手掌移到了腰侧,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今日是入书院报道的第一天,所以苏文便如参加州考那日般,卸下了冷月剑。

毕竟这里是文人之书院,习的是文道之本事,拜师之时腰悬刀剑,不论怎么看,都有些失礼,苏文是一个心思极细之人,自然对此已经考虑周到。

柴南是最后一个到的,行色匆匆之间,步履显得有些疲乏,他的身上满是热汗,头发有些蓬乱,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这并不是柴南对于书院的不尊重,也不是他刻意想成为全场的焦点,只是他这两日过得的确有些混乱,没日没夜地搜寻那灰衣剑客的踪迹,让他身心俱疲,所以直到此刻,柴南才堪堪赶到神木山下。

只是有些可惜,即便以他那如老猎人一般的嗅觉和敏锐,也依旧没有发现当日重创自己的神秘剑客,想来入了书院之后,就再无机会了。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苦苦追寻多日的仇敌就在眼前。

但此时的苏文已经想明白,原来柴南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来。

当日于旷外野林。

苏文以黑纱蒙面,灰衣遮身,唯一让柴南见过的冷月剑。

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马车中的木箱里面,不论怎么看,柴南都不会知道他就是那个灰衣剑客。

念及此处,苏文心神微微放松了一些,他向沐夕点点头,开口道:走吧。

苏文与柴南两人之间有些不对付,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个是卫国人。

一个是燕国人,更在于州考报名时柴南的那一番挑衅。

所以此时苏文对柴南有些可以冷漠的态度,在很多人看来。

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沐夕不理解。

她举步跟在苏文的身边,开口道:我记得,你也不是一个这么小气的人。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沐夕对于苏文表达自己的疑惑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文身上所产生的某些变化。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种变化来自何处,又是因何而来。

苏文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以后有机会我再仔细跟你说。

听到苏文这明显的推诿之意,沐夕也不再多问,缄默而行。

苏文和沐夕两人走在最前头,唐吉、苏雨、华叔和皓马则紧随其后,而在众人之后的。

还有一大片浩浩荡荡的人群。

卫国有四大州,每一州的州考皆取十人入甲榜得进书院。

所以包括苏文和沐夕等人在内,今日同入鸿鸣书院的人,足有整整四十个,再加上很多学生都带了一位侍童伴读,导致这个人数再度激增到了七八十人之众。

这么一大片人在同一时间齐齐朝神木山涌去,看起来,还是颇为壮观的。

不知为何,今日在山脚之下并没有书院负责守山的师兄,所以众人一路行来,倒是不曾受到半分的阻拦。

于片刻之后,苏文便已经顺着山前的青色石阶来到了一片宽阔地中,在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的白玉山门,山门之前,有一缕赤焰。

苏文抬头仰望着那由整块白玉石块建造而成的,上面只雕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图案,那是一只看似朴实无华的大鸟,正于山门之间双翅极展,仰颈高歌。

在《百妖志》中,这鸟叫做鸿鸟。

鸿鸟长啼,便是鸿鸣。

一旁的唐吉皱着眉头走到苏文近前,压低了声音,有些不解地问道:苏文啊,咱们这书院怎么会以一只妖兽为名?苏文摇摇头,他胸中自有万卷千书,也未曾见过鸿鸣书院这名称的由来,自是无可解答。

目光顺着那高耸的山门而下,苏文又一次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赤焰红光,还有红光之上的那个人。

拱手行礼,苏文恭声道:见过刘院士。

红光自然来自于刘院士座下的赤炎鸟,而刘院士,则是此次书院新生的接引人。

面对苏文的问候,刘院士并没有开口,只是淡淡以颔首为回礼,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山门前这片黑压压的人群之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刘院士并没有对着众人长篇大论,或是说几句勉励之话,他只是淡淡抬手,开口道:手持入院令者,可先行进入山门,至于其余人等,待会儿自有人来接你们从别路上山,若是准备好了,便出发吧。

苏文闻言,有些不明其意,一旁的沐夕则为他轻声解释道:这上山之路,也算是书院的一种考核和检验,关系到之后的择师和修习方向。

这么一说,苏文便明白了,原来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书院,也有摸底考试这一说啊。

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文道百途,今日得入书院的这四十名学子,所怀文位各不相同,潜力天资也有所差别,想必书院也需得根据每人的情况不同,因材施教。

不过想到沐夕口中的择师,立刻让苏文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众所周知,鸿鸣书院中所有的学生,都有一个共同的老师,那便是书院的院长,陆羽,陆茶圣!但陆羽毕竟是圣者,虽然常年居于书院深处的不知地,但必定是不可能亲自来教导这些新晋的贡生学子的,那么教书育人的任务,便落在了书院其他老师的身上。

书院老师众多,有文道大成的强者,也有以前书院的留院学生,有如刘自得这般的书院院士,也有普通的院内教习。

每一个刚入书院的学子,都有机会选择一位专门的老师来指导自己今后的求圣之路,这或许是每个文人学子都需要面对的,人生中的最重要的选择之一。

那么能选得什么样的老师,就要看这一条上山之路了!便如苏文前世的很多重点高中一样,即便入学的学生已经在之前就经历过了竞争残酷的中考,在进入学校之后,也得经过摸底考试进行分班。

并不是说进入重点班的学生就一定能够在未来的高考中大放异彩,但毕竟机会要比普通班的学生更高一筹,不是吗?不论哪个世界,都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

所以哪怕此间有整整四十名贡生能够入得鸿鸣书院,但真正能够选择到适合自己,并且实力强大的老师的学生,恐怕还是少数。

包括刘自得院士在内,书院一共只有十名院士,即便算上有可能担任老师的几位半圣,也不够四十之半数,这也就代表着这四十位贡生,有一半以上的学子,只能选到普通教习作为自己的老师!所谓僧多粥少,不过如此。

想通了此节,苏文回头向沐夕点头致谢,又对苏雨交代了几句,这才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入院令,第一个,踏进了山门之中。

一道清光自山门之顶飘洒而落,先是落在了苏文手中的入院令之上,然后将苏文整个人包裹其内。

苏文对此浑然不觉,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进入山门前后有丝毫的差别,但他眼前的景象,却已经彻底改变了。

绿树依旧葱郁,虫鸟依旧长鸣,天空之上的碧蓝与金光共存,看起来与山门之前别无二致,却又天差地别。

以苏文那逆天的记忆力,能够明显察觉到,这里与自己之前所见的景象,全然不同。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神木山。

神木山,是一座茶山。

蓦然回头,苏文却发现自己身后的那座白玉山门已经消失不见,而原本立于自己身后的唐吉、沐夕和刘院士等人,也已经不见了踪迹。

回想起沐夕对他说过,登山的过程也是书院的考核过程,苏文立刻心中了然。

既然是考核,自然是每个人单独进行的。

但苏文并没有着急着踏步而行,而是淡淡开口道: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除了苏文体外激散而出的橙色才光之外,没有任何异象。

至此,苏文可以完全确定,他所看到的这一切并不是幻象,那便可以登山了。

苏文举目而望,立刻发现在前方的不远处,正有一条天然的小径在等待着他,其上并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不知这条小径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踏步而至,苏文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条小径,中间有些许折曲,前路很快消失在苏文的视野范围之中,两旁茶树稀疏,看不出有任何的危险。

只是不知,此曲径,通幽何处?多想无益,苏文一手握紧了怀中的无量壶,终于向着小径迈出了第一步,却不想一个人影,却即刻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此人与苏文有旧,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见到苏文那无比震惊的目光,白剑秋脸上笑意更盛,开口道: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文之名,半圣之争!苏文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白剑秋,一时之间觉得脑袋有些短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剑秋看着苏文那无比震惊的样子,心中好不得意,想着当初这小子于圣庙开智的时候,可是把自己吓得不轻,如今可算是一报还一报啊。

轻轻摇了摇头,白剑秋笑着道整个卫国之半圣,有几个不是鸿鸣书院的守护者?苏文闻声,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阵阵苦笑,开口道:大人又何必如此捉弄于我?白剑秋眉头轻挑,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说道:这怎么能说是捉弄呢?当初是你说要考虑考虑的,我虽然是半圣,也不能强迫你跟我学画不是?苏文无奈地笑了笑,当时他与白剑秋在徽州府外相遇的时候,对方便曾经试探着问过他,要不要跟自己学画,当时苏文的回答是,自己马上就要入书院修习,自然是无法再拜师于白剑秋的。

然而苏文却没想到,白剑秋本来就是鸿鸣书院之人,入书院与拜其为师,根本毫不冲突!而且能够拜得一位半圣为师,何其荣焉!只是,苏文心中还有一些小小的困惑,于是他再度开口问道:可是大人,不是说在登山完成后才能择师吗?现在这么做,会不会不合规矩?白剑秋一拂衣袖,淡然道:规矩?什么是规矩?不论是在圣言大陆,还是在我们鸿鸣书院。

拳头大,便是规矩!在书院中,比我拳头大的。

真没几个人。

听得这话,苏文不禁乐了,如此一来,倒也简单了,于是他双膝一弯,便准备行拜师礼。

谁曾想,便在此时。

竟然从旁边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没几个人,并不代表没有人,不是吗?这人的嗓音有些细。

也有些柔,但话中所言,却有些挑衅的意味,可是。

谁敢在鸿鸣书院当中。

当面挑衅一位半圣?苏文认出了这个声音,白剑秋也认出了这个声音,所以两人都是一怔。

下一刻,一个脸上带着阴柔之色的男子从旁侧翩翩行来,所到之处,四周的茶树纷纷垂枝,似在行礼。

陆三娇!苏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总共就见过两位半圣。

而这两人,竟然在今日一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什么情况?见陆三娇款款行来。

白剑秋的双眉不禁如一对利剑般高高扬起,但随即又轻轻放下,笑着道:陆老弟今日也来了?正好,我寻了一个好徒弟,正准备拜师,不如陆老弟便作为见证人如何?陆三娇轻轻一笑,开口道:白兄,苏文尚未登顶,你便准备收其为徒,此举有些欠妥吧,毕竟应该给苏文一个选择的机会才是,择师择师,没有选择老师,怎么能叫择师呢?白剑秋的笑容微微一顿,反问道:以陆老弟所见,难道山顶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当苏文的老师吗?陆三娇笑容敛去,脸上轮廓之间的阴柔之色更加明显了一些,看着白剑秋的目光满是肃然。

山顶有没有我不敢保证,不过,在白兄的面前,便有一个。

说完,陆三娇转头看向已经有些呆滞的苏文,问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一时间,苏文有些傻了。

什么情况?这位陆半圣也要收自己为徒?若说白剑秋想要收自己为徒,苏文还能理解,毕竟对方是知道自己八穴同启的秘密的,所以苏文的潜力,白剑秋再清楚不过。

可是,陆三娇?苏文与陆三娇只见过一面,所以他根本就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从半路杀出来,并且与白剑秋抢着让自己拜师。

不过此时还等不到苏文表态,一旁的白剑秋已经开口道:陆老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陆三娇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道:刚才听白兄说,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在鸿鸣书院中,比白兄拳头大的的确没有几个,但巧的是,我便是其中一个。

当日于徽州府城墙之上,陆三娇对于白剑秋的前来深为忌惮,但是忌惮,并不意味着他就打不过白剑秋。

正如他所说,在鸿鸣书院中,他的拳头,真的要比白剑秋要大那么一点点。

因为白剑秋不过是一名下品半圣,而他,是中品!一品之差,看似毫不起眼,但到了半圣这个层次,却是天差地别,如云泥之判!紧接着,陆三娇又是轻轻一笑,开口道:如若不然,你我打一场,谁赢了,苏文归谁?白剑秋对此极为果断,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两个字。

不打!顿了顿,白剑秋复又摇着头说道:陆老弟,虽然我不知道你看中了苏文什么,不过,此事总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好,就算你拳头比我大,可以不讲这规矩,可你也总不能将苏文绑了去逼他当你徒弟吧,既然如此,是不是得看苏文自己的选择?陆三娇柔声道:自当如此。

苏文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突然看到两位半圣的目光都齐齐地看向了自己,顿时心中一突。

白剑秋的笑容很和善,很和蔼可亲,像极了雨后天边的彩虹,又像是诱拐邻家小孩的怪叔叔。

苏文啊,你可得想好了,当初在圣庙里面可是我帮你处理掉麻烦的啊。

这是在忆往昔,来提醒苏文,他可是欠了自己人情的。

却不想,这番话落在陆三娇耳中,却有了别的理解。

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剑秋会想要收苏文为徒了,也知道那日在徽州府墙头上。

白剑秋的那番话到底是何意思了。

所以陆三娇的反击更加简单明了,他缓缓开口道:在圣庙外的麻烦,是我出的手。

白剑秋一愣,他也在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陆三娇会与自己抢徒弟,原来他也知道了苏文文海中的秘密!随即,白剑秋深吸了一口气。

再度开口道:可那日在徽州府郊外,帮你收拾掉那逃跑贡生的,也是我!说完。

白剑秋一副得意洋洋的看着陆三娇。

而陆三娇脸上的阴柔之色,却丝毫不改,缓缓开口道:或许你不知道,在你登上《文以载道》当夜。

徐家派了一个杀手潜入林花居欲以对你下手。

那个人,是我收拾的。

顿了顿,陆三娇再度补充道:顺带提一下,那人是侍读。

白剑秋有些急了,赶紧掏出了怀中的圣笔,在苏文眼前一晃:别忘了,我可是丹青半圣,能教你如何在画道之上走得更远!陆三娇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缓缓道:可惜,如今画圣吴道子已经陨落。

而我茶道圣者却还健在,更是如今鸿鸣书院的院长!恕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圣后人,也是他的首席大弟子!苏文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位堂堂半圣,如两个孩子一般在自己眼前各展其优势,一时间,竟然生出了一种无比荒唐的感觉。

不过是为了让我拜个师而已,真的用得着这样吗……您二位这般,将圣者之名置于何处?这一幕要是被他人瞧了去,您二人的圣者威严又于何在?便在苏文满目不可思议之时,却见得白剑秋身上骤然激发出了灿烂的金色光辉,对着陆三娇怒目横视,显然,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对苏文的人情方面的优势,竟然没有对方大!如此下去,恐怕这苏文还真的要被对方给抢了去!打一场就打一场!陆三娇有何畏惧,他只是淡然而笑:先前白兄说我不讲道理,如今看来,不讲道理这事儿,还是白兄更为擅长啊。

一开始陆三娇便说要打,而白剑秋不依,说是要让苏文自己来选择,于是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谁曾想,当白剑秋发现自己在人情方面也不占优势的时候,却又提议来打一场。

不得不说,以无耻的功力来看,还是白剑秋更加深厚一些。

苏文哪里敢让二位半圣真的打起来,赶紧急声道:那什么,两位大人,别冲动别冲动,这事儿咱们还有得商量啊……说完,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人的目光,再一次整齐地落在了苏文的身上。

随即,他们听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我想问一下,咱们鸿鸣书院有规定,一个学生只能选一个老师吗?……片刻之后,苏文终于顺利来到了神木山山顶,可以说,他是在场所有贡生当中,登山登得最惬意的一个了,可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他的出现,立刻引来的大片或是嘲弄,或是惊讶的目光。

此次登山的重要性,众人皆知,所以每个人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登顶,谁的速度最快,自然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谁的实力最强。

苏文是最后一个到的,当然会被认为其实力最为孱弱,一时间,先前在山脚下便挑衅过苏文的娄止,眼中的不屑之意也变得越发浓厚了起来。

苏文懒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笑着走到唐吉身边,开口道:真别说,咱们这神木山的景色可真是极好的,空气也比其他地方要清新很多,怪不得在这里修习文道,能够事半功倍呢!唐吉瞪大了一双小眼睛,满脸的痛惜和恨其不争,沉声道:苏文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怎么在登山途中还有心思看风景!第一百三十八章 百草院唐吉的愤怒和失望是有道理的。

因为书院登山,决定了每个人在之后能挑选什么样的老师,而每个人的老师,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未来所能达到的成就和高度。

这是每个文人之辈在贡生阶段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场间的这么多人,哪个不是在登山途中手段尽施,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比别人早一步来到山顶?而苏文呢?竟然在登山路上欣赏风景!沐夕此时也来到了苏文身边,冷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同样的话,在当初州考的时候,沐夕也问过一次,那次是因为苏文自以为自己的文章之考出现了失误,时隔多日,虽然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些小误会,但随着误会的澄清,沐夕对苏文的态度,也恢复了当初之始。

苏文摇了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在半路被两位半圣堵住,非要抢自己当徒弟吧。

这话说出来别人信不信倒还另说,关键是有损两位半圣的文名啊。

而苏文的这副神色落在他人眼中,则变成了悔恨和懊恼,娄止站在人群靠前的地方,眼角带着冷笑,开口道:镇国贡生怎么样?四州榜首又怎么样?我看这苏文真是太过狂妄自大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登山视同儿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倒要看看,没有名师指导,这苏文还能猖狂到几时!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壁州府的榜首莫洵。

连声道:莫兄,到现在你还会认为这苏文是个劲敌吗?比起娄止的锋芒毕露,莫洵则显得内敛了很多。

他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和冷静,淡然道:老师并不是圣道之上最重要的因素,更关键的,还是得靠个人的天赋和努力。

娄止对此不以为然,冷笑一声:难道莫兄还真以为他是第二个徐焕之吗?面对娄止的这番言论,最为不服气的,当然是徽州府的学子们。

第一个出言反对的,便是排在徽州府甲榜榜末的熊天卢。

哼,州考考不过。

正面挑衅也吃了亏,就只敢在背后嚼舌头了吗?娄止脸色顿时一沉,还不待说话,那熊天卢便又开口道:徐半圣固然值得我等敬仰。

但即便是徐半圣。

在苏文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曾有这等成就?苏镇国的文名,又岂是你这三言两语便能抹黑的?熊天卢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苏文之所以被圣域特封为举国圣才,被卫帝冠以镇国之号,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所创造的一个个奇迹,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要知道。

如今的苏文,不过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啊!神书临世百年以来。

有谁在未满十六岁的时候,便达到苏文这等高度的?诗成传世,三登《文以载道》榜单,未经州考发榜便成就贡生,更一举夺得四州榜首!答案是,没有人!不论是圣域中的一众圣者,还是被称为卫国第一半圣的徐焕之,都不曾做到!而这,正是苏文最了不起的地方。

一时之间,娄止无可辩驳,只能沉着脸保持了沉默,一旁的莫洵则适时地岔开了话题:除了苏文之外,徽州府三甲的其他两人,也不容小觑啊!随着莫洵的这句话,娄止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挪到了队伍的前列,徽州府三甲当中,除了苏文,大小姐沐夕之名自是不用多说,但是眼前这个陌生的身影,那个原本不曾让他们放在心中的陌生名字,却在这一刻让两位来自苍州府和壁州府的榜首都为之深深警惕。

那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是第一个登及神木山顶的,他叫柴南,同样来自于徽州府州考,却是一个燕人。

此时的柴南并没有去关心苏文的登山情况,也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山顶前的那座大殿,心神激荡。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便在说话间,有十位白衣院士翩翩行来,于众人身前站定,为首一人,正是苏文最熟悉的刘自得刘院士。

刘院士的目光在苏文身前一扫而过,带着淡淡的关切之意,随即开口对众人道:诸位已过山门,登顶神木山,从此之后,便是我鸿鸣书院的学生,书院的规矩,其后自有礼科老师教予你们,现在,先根据各位在登山途中的表现,来进行分院!鸿鸣书院有十位院士,自然便有十大分院,所谓分院,便有些像是苏文前世的大学中的分专业。

每个人所分之院的依据,并不看你来自哪个州府,也不看你来自哪个国家,更不看你的在文道之上的实力强弱,而只看一点,那便是你的文位所长。

比如沐夕最擅长的是琴鼓,那么就肯定是会被分入宁乐院,而像是娄止这般以诗词见长的,则会入得言文院。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每个分院的教习和院士,都是鸿鸣书院中于相应某种文道最强之人,除了宁乐院和言文院之外,还有长于书道的鸣书院,长于画道的山水院,长于厨道的甲味院,长于棋道的星纳院,长于铸道的精器院,长于药道的百草院。

当然,还有鸿鸣书院的第一分院,茶道院!然,文道百途,又岂是上述九大分院能够包括完全的?所以在九院之外,还有一个杂学院,便是集中了除此之外其他文道的学生和老师。

从规模上来讲,杂学院和茶道院自然是鸿鸣书院最大的两个分院,而以各院的综合实力来看,却是言文院、鸣书院、山水院和宁乐院为最强!没办法,谁叫诗词歌赋。

书画琴文这几大文道,是整个圣言大陆最主流的文道呢?这或许就是热门专业和冷门专业之分了。

自从鸿鸣书院创立以来,每一届州考所取的这四十名学生中。

大半部分都是进入的上述四个最热门的分院,其余六院中,茶道院和杂学院收录的学生次之,而剩下的另外四院,与其相比起来,则冷清了很多。

不过,即便你如今最擅长的是厨道。

而被分入了甲味院,在修习自身分院所教内容之余,也是可以进其他分院进行旁听的。

这便是必修课和选修课的差别了。

是以往年也有不少冷门分院的学生,在学得主流文道后,申请转院的情况发生。

在众人面前的十位院士中,苏文见过的有两个。

其中刘自得刘院士所在的。

便是四大强院中的鸣书院,而另外曾作为书院主考官的谢漓谢院士,则是百草分院中的执牛耳者。

在将众人分院之后,才是择师,选择老师并没有限制只能选择自己所在分院的规定,所以跨专业选导师这等事情,也是时常发生的。

当即,刘院士便开始宣布起诸位新晋书院学子的分院情况来。

名单是根据登山次序所拟定的。

所以当先的第一人,自然是柴南。

柴南。

鸣书院!没想到,第一个宣布之人,便是自己分院的学生,刘院士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温和的笑意,特意抬头看了看于下首处满脸平静的柴南,心中很是满意。

而至此,苏文才终于知道,原来柴南所行之道,乃是书道!原来如此。

苏文暗叹一声,将目光在不经意之间,轻轻扫过了柴南手中的那柄漆黑的砍柴刀。

但此时在他眼中,那已经不再是一把刀,而是柴南的墨笔!莫洵,山水院!莫洵躬身垂首,向刘院士行了一礼,然后转头看向刘自得身边的那位白发老者,如无意外,此人便是自己今后人生道路上的导师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的公布,场间四十名新晋贡生,都有了不同的归属。

沐夕果然是进入了宁乐院,娄止也入了言文院,而至于四大州中最后一州,凉州府的榜首梁山,则出人意料地入了杂学院。

今年的新生也果不其然与往届一样,多数都进入了四大热门分院之中,其余的也基本上都进了茶道院和杂学院,直到场间还剩下不到十人的时候,其余六院竟然还尚无一人入选!谢漓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了淡淡的苦涩,难道今年百草院还是颗粒无收吗?如此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届了啊!想到这里,谢漓忍不住转头朝身旁那红光满面的林子聪看去,便连往日与自己分院一样冷清的甲味院今年都招到了一名学生,看来这死胖子又能嘚瑟好一阵了吧。

只是,在这么下去的话,恐怕下一届百草院便要合并到杂学院中去了……林子聪林院士的确有理由高兴,不仅仅是因为他今年终于招来了一位学生,而且从对方与自己一般健硕的身姿来看,就绝对是一颗好苗子啊!入得甲味院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吉!对此,唐吉也极为满意,虽然他一向自诩自己的诗文也不差,不过相比起来,单单听这个甲味院的名字就颇对自己的胃口啊,貌似以后能过上美食遍桌的美好人生了呢。

一时间,不论是林子聪还是唐吉,都对于各自的学生和老师,相看两对眼。

很快,整份分院名单便宣布到了最后,而面对这最后一个名字,一向冷静刻板的刘院士,竟然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短暂的犹豫之后,刘院士还是皱着眉头,将这不可思议的结果公布了出来。

苏文,百草院!人群中的纷纷议论之声戛然而止,便连人前的十位院士,也分别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所有人当中,唯有苏文怡然自得,面不改色,似乎对于这一结果,早有预料。

谁说,书院就不能走后门的?苏文淡淡一笑,默然而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半圣为师!苏文被分到了百草院?这怎么可能!这是在场绝大多数人所不能理解的,因为长久以来,苏文所行的都是主流之文道,不论是早已广为人知的诗词之才,还是在州考中所获得的书道文位,不论怎么看,都跟药草不沾边儿啊!书院是不是搞错了?手持这份分院名单的刘院士对此也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一直以为,苏文哪怕没有进入自己的鸣书院,也应该进入老白的言文院才对,怎么会是百草院?但刘院士没有去质疑这份名单的正误,也没有资格去质疑,因为这份名单是由诸位半圣亲手拟定的!既然诸位半圣认为苏文更适合百草院,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各类分辨类文宝可能出错,才气的判别也可能出错,但是人,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刘院士深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向苏文投去了一抹惋惜的目光,既是对自己学院未能招得如此圣才惋惜,亦是对苏文的未来而惋惜。

看来只能在来年让苏文自己申请转院了,即便被耽误了一年,想来以他的圣才之资,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刘院士心中有了计较,神色之间也重新恢复了常色,可台下的数十位新晋贡生,却猛地炸开了锅。

娄止脸上的得意之色越发明显,他面露嘲讽地转头看向苏文,低声笑道:苏镇国,没想到你竟有药道之天分啊。

看来以后咱们入边关杀蛮灭妖之时,还得多多靠你的后勤支持啊!行药道者自然是难以与妖兵正面抗衡的,所以大多数人都只能作为勤务兵。

负责为伤者治疗施药。

可是但凡文道之辈,大好男儿,谁不希望能金戈铁马,于战场之上将妖蛮屠戮殆尽?若是连战场都上不得,又何敢言之人族圣才?苏文听出了娄止言语中的戏谑之意,却懒得搭理对方,这个世界上。

这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所谓天才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每一个都要苏文去回应的话。

他还不得累死,反正待到日后,孰强孰弱,谁对谁错。

自见分晓。

有些事情。

光打嘴炮是没用的。

可是一旁的唐吉可忍不了这个,当下眉头一挑,冷声道:你是在挑拨十大分院之间的关系,职责药道不堪吗!这话可谓诛心,要知道,此时百草院院士谢漓,可就在眼前啊!娄止闻言,顿时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连声解释道:我绝没有那个意思,你个死胖子可不要栽赃于我!这话一出。

唐吉的小眼睛便眯了起来,他胖是没错,但绝不喜欢被人叫做死胖子,苏文可以这么叫,那是因为两人是兄弟,而且苏文的称呼中绝不带任何贬低的色彩,只是一个昵称,可是这个娄止算什么东西?不仅仅唐吉,便连台上甲味院的院士林子聪,脸上的笑意也低沉了下来,原因很简单,不仅仅因为唐吉是他院今年唯一的学生,更是因为,他也是一个胖子。

更别说百草院院士谢漓,此刻看着娄止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娄止在来到鸿鸣书院的第一天,便接连得罪了两位院士,这绝对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苏文,却只是面带微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眼看场间气氛有些凝重,站于刘自得身边的言文院院士,白齐却突然开口了:大家均为书院学子,这番吵闹,成何体统!行了,下面便开始择师吧!白齐的这番话,看似是一碗水端平,将唐吉和娄止都责骂了一声,但实际上,还是偏于娄止了。

毕竟娄止是言文院所有学生中州考成绩最好的,也是最先登上山顶的,这便意味着,娄止很可能会选择白齐作为自己的老师,既然如此,白齐的偏袒,也算是合情合理。

刘自得当然也不想在众学子入书院的第一天便出什么乱子,当下点头道:如此,便按照各人的登山顺序,准备择师!轻咳一声,刘自得补充道:原则上,择师全凭各位自愿,但最好能选择与自身文道相契合的老师,包括我们十位院士在内,各分院的教习均可选择,但若是想要选择书院内名誉学士、大学士,则需得提前申请,得到对方批准后方能作数。

下面,我便简单公布一下各分院院士与教习所修习的主文位与次文位,以作各位参考……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刘自得将整个鸿鸣书院十大分院的各位院士和教习都简单介绍了一遍,又给了众人一些时间来消化和思考。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自得这才大手一挥,开口道:如果都听明白了,那么便开始择师吧!柴南是第一个登顶成功的,所以他自然是第一个出列选择老师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很平静地从口中说出了刘自得的名字,这也代表着,从此以后,刘院士便是柴南在书院当中,文道之前的引路人了。

接下来是莫洵,这位壁州府榜首的目标同样很明确,便是山水院院士康明。

依次而选,几乎前面几位先行登顶的学生,都选择了各自分院的院士,直到轮到一位名叫叶瑶依的女孩儿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选百草院的谢漓院士。

女孩儿的声音很清脆,也很坚定。

自她开始,其余学子也开始纷纷选择其他书院的院士,直至十大分院院士被选完之后,大家才终于把目标重新放在了各自分院的教习身上。

而苏文,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同门。

虽然刘院士一再强调,选择老师的时候,不要光考虑对方的文位或者职务,更需要考虑是否与自身文道契合,但真正到了择师的时候,大家最为看重的,仍旧是老师自身的实力。

毕竟如今大家都才仅仅是贡生而已,文海中只开启了两道文位,便如叶瑶依那般,谁说她的第三道文位,就不能开启药位了呢?所以很自然的,等到唐吉进行选择的时候,他所在的甲味院的唯一院士林子聪已经被人给选走了,不过幸好,唐吉心中还有一个备选方案,而此人,竟然迟迟没有被人选走。

拱了拱手,唐吉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选杂学院的李醉教习。

苏文无奈一笑,这个李醉乃是一位御书,说起来倒也算是实力不错,所以其一直没有人选,自然是有一定原因的。

这个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因为此人的主次两大文位,都有些奇葩。

一个是仿位,一个是酒位。

如此看来,唐吉选了这个李醉,是准备从此以后,彻底过上吃吃喝喝的美好人生了啊!当然,这个酒位,看起来总算是与唐吉的食位也有些联系,所以苏文也说不好,唐吉的这个选择,到底是好是坏。

唐吉过后很快便终于轮到了苏文,此时十大分院中但凡文位比较强势的都已经被选走的,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主修花位的啊,主修绣位啊什么的,对于苏文来说,几乎是选无可选。

所有人都在看着苏文,有人如刘自得那般惋惜,也有人如娄止那般幸灾乐祸。

当然,也有如唐吉和沐夕这般的关心。

苏文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对于他自己来说,则是异常的镇定,微微躬身,苏文开口道:我选择白剑秋白大人,以及陆三娇陆大人。

此言一出,众学子为之一愣,而十大院士,则纷纷脸色急变。

苏文的这句话中,并没有说明这两人是属于哪个分院的,也没有在其后加上这两人的职务,而最关键的是,他竟然选了两个人!下一刻,议论声纷纷而起。

咦?可以选两位老师吗?我记得书院没有这种规定啊!那白剑秋和陆三娇是谁?听起来有些耳熟,可是刚才刘院士并没有介绍这两个人啊!娄止一怔之后,嘴角不禁掀起大片的轻蔑:莫名其妙,哗众取宠!但这两个名字,落在十位院士耳中,却宛若惊雷,便连沐夕看向苏文的目光,也充满了震惊。

这两个人当然不属于任何一个分院,也并没有担任分院的任何职务,因为这两人可是堂堂半圣啊!刚才刘自得便说过,如果学生想要选各分院的荣誉学士,或者大学士的话,都需要先行申请,经由对方同意后才能算数,何况是半圣!苏文疯了吗?他不禁选了半圣,而且这一选就选了两个!白半圣和陆半圣怎么可能答应!谁料,便在苏文这句话落下之后,空中便争先恐后地响起了两道雷鸣圣音,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可!惊雷过后,书院诸生,包括前面的十位院士,都纷纷如遭电击,全部呆立当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下一刻,一道无比夸张的狂笑之声于场间响起,当然不是苏文,而是唐吉。

他张大了嘴巴,眼中满是喜意,嘴角咧得老大,看着前方不远处脸色惨白的娄止,开口道:说真的,我要是你,干脆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这样不仅脸色好看一些,还能博得大家对你的同情,而不是鄙夷,哈哈哈哈……第一百四十章 其实,我是一个全才唐吉的笑声很嚣张,也很张扬,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更没有给那娄止和站在前方的白院士半分面子。

其中所饱含的嘲讽之意,足以让人羞愤欲死。

娄止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铁青,再由铁青变得涨红,他强伸着脖子,开口道:老师并不是圣道之上最重要的因素,更关键的,还是得靠个人的天赋和努力。

听到这句话,唐吉笑得更欢了,摇头道:说实在的,我活了这么十几年,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娄止的这番话,原本就是他先前嘲弄苏文的时候,莫洵对他说的,此时照搬出来,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至于说天赋,在场的所有人,谁敢说比苏文强?娄止闻言,直感觉心中一闷,竟然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落在地面之上,溅起艳红点点。

顿时令众人一片哗然。

娄止竟然被唐吉的这句话气吐血了!唐吉摊着手,一副无辜的模样,心想这跟我可没关系,我只是说了事实,谁让这货心理素质这么差呢。

白齐站在原地,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来,搀扶起神色萎顿的娄止,拂袖而去。

苏文苦笑道:胖子,你这又何必吗?唐吉眯着一双小眼睛,撇了撇嘴:怎么,明明自己不要脸。

还不让人说了吗?苏文摇摇头,也不再多说。

经此风波,刘院士也不再啰嗦。

干脆利落地开口道:行了,分院、择师都已经完成了,大家便各自回院吧。

说着,便领着属于鸣书院的几名学生匆匆离去。

接下来,各位院士也纷纷带着学生离场,而留在最后的,自然是百草院院士谢漓。

以及甲味院院士林子聪。

谢漓直到此刻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百草院不仅在今年招到了学生,而且是州考总榜首。

人族圣才,卫国的镇国贡生!有些时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也难免让人惊慌失措。

倒是林子聪满面红光地大步走到唐吉身前。

狠狠地拍了拍唐吉那宽厚的肩膀。

大笑道:好小子!没给我们甲味院丢脸!竟然能让白老头儿吃瘪,这可是几十年难遇的大喜事啊!走,回去咱们得好生庆祝一下,老子专门下厨给你烧俩菜!唐吉一愣,没想到这林院士如此奔放,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点头道:好!唐吉跟着林子聪走了,场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谢漓。

苏文,以及谢漓新收的弟子。

叶瑶依。

不知道为何,被分到宁乐院的叶瑶依也留了下来,并没有跟随沐夕等宁乐院的学生离去。

愣愣地盯着苏文看了许久,谢漓才终于回过神来,对两人道:走吧,我先带你们二人去我们百草院看看。

苏文正觉得被谢漓看得有些发毛,此时听得此话,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道:是,先生。

跟在谢漓的身后,苏文和叶瑶依终于踏进了书院的大门,院门之内,是蓬勃朝气。

此时第一堂早课刚刚结束,不少书院学生都神色好奇地走出了课堂,想要看看今年新来的这些学弟学妹们,到底适合模样。

论年纪,这些年轻学子们比起苏文,也长不了几岁,统一穿着书院所发放的青色院服,男生的头上包着灰白方巾,而女生则将青丝拢起,挽成了利落的发髻,与青青草坪和简约的石墙相映,显得格外的清爽。

这些人的脸上都没有呈现出书呆子的气息,而是散发着青春洋溢的美妙,便像是初升的朝阳,活力四射。

这一幕幕看在叶瑶依的眼中,不禁生出了无比的向往和兴奋,尤其是面对好几位相貌俊朗的师兄的炙热目光,叶瑶依都已经感觉到双颊在隐隐泛红了。

苏文对此,也有些感慨,突然有些怀念自己当初的校园生活了。

这才是青春啊……心中默默一叹,苏文的脚步却不停,跟着谢漓很快穿过了书院前方广阔的草坪,泛着湖波的长亭书廊,再行过结构复杂的书舍小院,谢漓一路都在为两人简单介绍着。

这里便是书院的饭堂……这里便是山水院……这里是学习礼科的地方……这里是藏书阁……所谓礼科,便相当于苏文前世的公共课,是所有分院的学生都要共同学习的地方,所以那一间书舍显得格外宽敞,当然,除了礼科之外,还有一些比如数科、御科等公共课,也是大家一起上的。

对此苏文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一路行来也面色淡然,唯有听到藏书阁三个字的时候,神色微凛。

他是本届州考的总榜首,其中最大的奖励,便是拥有入藏书阁三日之权限,虽然苏文暂时还不知道这藏书阁中到底藏了什么书,不过能让沐夕都为之争取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太差。

三人在书院中走了大约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座偏院之前,这便是百草院了。

大门之上并没有刻出分院的名字,往内走去也并没有鼎沸的人声传来,虽然还不至于破败荒凉,却也显得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谢漓笑着道:这便是咱们分院了,总共有四处比较重要的地方,一个便是你们眼前的这座书舍,同时也是咱们百草院的藏,里面所有关于草药类的书籍你们都有权抄阅,这也是你们今后学习草药知识的地方。

说完,谢漓又指向书舍旁的一座黑岩石房。

开口道:那是咱们百草院的炼药房,是主要用来炼制药丹和研究配方的地方,今后我会详细向你们讲解。

苏文跟着谢漓的步伐来到书舍和炼药房之后。

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这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园圃。

这便是我们的药圃了,也是百草院的根基之所在,里面不论是凡草还是灵草皆有,也是我们日后用以炼制药丹的材料的主要来源。

苏文放眼望去,正看到药圃间有一名青衣少年,在给草药浇水。

其神色恬静,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枯燥无聊,而是兴趣盎然。

谢漓接着道:那是你们的师兄。

叫做河图,性格比较木讷,不爱说话。

说话间,河图仿佛也发现了众人的到来。

不禁抬起头来。

挥了挥手,接着便又埋头舀起桶中的水,继续灌溉起来。

谢漓苦笑道:你们师兄做事比较认真,如果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是不会理会其他事情的,所以你们不用见怪,如果不是他,我这药圃恐怕早就荒掉了。

苏文点点头。

心中对于这河图师兄倒是蛮佩服的,一个认真且执着的人。

值得他的尊重。

沿着药圃边缘继续向前,便又有几座木屋出现在众人眼前,谢漓接着介绍道:这便是百草院的宿舍了,苏文你就住在丙字房吧。

叶瑶依自然是不会住在这里的,所以谢漓也并未给她安排宿舍,此时的叶瑶依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眼中的好奇之色却是丝毫未减,此时正看着一株奇光熠熠的幼苗怔怔发呆。

苏文见状,不禁笑道:那是苦参,可清热解毒,如果能加上一些醋,也可以治得伤寒。

言罢,叶瑶依顿时看向苏文的目光充满了惊讶,复又指着另外一株长有羽状复叶的植物问道:那这个呢?苏文对答如流:那是决明,可清肝明目,不过种子和叶子均不能大量食用,否则将会引起腹泻。

那个呢……那是赤剑,其根便是天麻……那个红红的花是什么?噢,那个啊,那个就叫红蓝花…………一番问答下来,叶瑶依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感觉,而旁边的谢漓则是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撼之色,她突然伸过手,一把抓住了苏文的胳膊,打断了这场考校,颤声道:这药圃中的草药,你认得多少?苏文被谢院士这一惊一乍吓得不轻,此时听得对方这么一问,顿时粗略地在药圃中扫视了一下,随即犹豫着答道:这个,差不多八九成吧。

下一刻,谢漓看着苏文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这种眼神,苏文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比如他在白剑秋和陆三娇的眼中,就曾经看到过。

心中不免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说全都认识,否则还不把这谢院士给吓傻了?说起来,这个世界的草药与自己前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嘛,几乎在这儿种的这些,都能在《本草纲目》上找到相应所属,如果说认识的话,又有何难?而这番话落在谢漓耳中,却完全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她此时才知道,这苏文被分入百草院,真的不是书院出错了,而是他真的有草药之道的天分啊!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谢漓才终于将心情平复了下来,斟酌着用词,轻声问道:我记得,你最擅长的,不是诗词和书法吗,从你的择师来看,似乎对画道和茶道也有所涉猎,可是,你怎么连草药也懂?这下子,苏文的神色终于变得无比的郑重其事起来,他看着谢院士,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地答道:其实,我是一个全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书院的第一堂课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此三镜,可防己过。

这是苏文来到鸿鸣书院之后所上的第一堂课,也是堂中老师所讲的第一句话。

此时苏文身上所穿的,乃是书院统一发放的青色院服,头上也如其他学生一般包着灰白色的方巾,于书桌之前正襟危坐,脸上神色肃然。

自百草院药圃离开之后,苏文还没有来得及学习药理知识,也尚未再见两位半圣师尊,甚至连苏雨和皓马的身影都没有看到,便在院钟的急鸣声中,来到了最大的那间书舍。

在这里,苏文重新见到了唐吉、沐夕、柴南和娄止等人。

书院的第一堂课,是所有分院学生一起听讲的大课。

坐于桌前,看着台上先生脸上和善的微笑,苏文心中有些怅然,也有些怀念,但这些,都并不是他此刻认真听讲的原因。

因为超忆症的关系,苏文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听过一堂课了,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即便是当年那最让他头疼的数学学科,也被苏文生生用背诵题库的方法给轻松化解了。

况且此时台上那先生准备要讲的内容,应该是史学的部分,苏文熟读史记,对整个人族历史了若指掌,又哪里用得着再仔细听讲?苏文之所以神色肃然,并不是因为台上先生所讲的内容。

而是因为他这个人。

作为鸿鸣书院新生入学的第一堂课,负责开讲之人竟然不是十大分院的任何一位院士,而是一位身形枯瘦的老者。

老人身穿一身浅灰色的短袍。

双眼眼窝深陷,脸上布满了代表知识和岁月的褶皱,浅褐色的老人斑非但没有让他看起来面容狰狞,反而显得有些慈爱。

这人并未在鸿鸣书院中担任任何具体的职务,只是挂了个荣誉教授的名号,但不论是老者双眼中所散发出来的智慧光芒,还是他那让人难以企及的高阶文位。

乃至于其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博学名声,都值得苏文尊重。

因为他是卫国大学士,王阳明。

说起来。

苏文虽然与王阳明大学士乃是初见,但其实他与对方有着极深的渊源。

这种渊源不是说两人在经历过往中有过交集,而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沟通和交错。

如果没有王阳明,或者苏文连圣庙开智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王阳明是第一个于城考落榜后。

还能在圣庙中依靠夺文位晋升文生的。

而苏文当初决定入圣庙开智,正是受到了王阳明这段经历的启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阳明才是苏文在文道之上的第一个老师。

所以当苏文看到王阳明踏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书舍的时候,险些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他哪里能够想到,便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第一堂课,便见到了他仰慕已久的王阳明大学士!在卫国之中。

大学士王阳明绝对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大人物。

苏文当初为了探寻王阳明夺文位的秘密,将所有关于王阳明的书籍都买回了家中。

日夜研读,所以他知道这位老人过往所有的传奇经历。

除了15岁的时候凭借一首《蔽月山房》夺得文位之外,王阳明还创造过无数的奇迹。

比如说他曾于人族圣地观无字碑一日悟道,连书数篇悟意之文章,以此导致《文以载道》提前发榜,同时也一举晋升大学士!也正因为如此,王阳明也被卫帝封以镇国之号,成为了卫国的第一名,也是唯一一名镇国大学士!很多人都觉得苏文的发迹之路与徐焕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实际上,苏文如今所走过的这些路,却是当年王阳明所走过的!比起徐焕之来说,苏文的人生轨迹,其实更像王阳明!当然,除了这些之外,王阳明还有一项最大的成就,这也是苏文所难以企及的高度,便是这位老人曾以大学士之资,写出了圣阶著作《大学问》!只是令世人费解的是,王阳明并没有因为此书一举成圣,反而将文位停留在大学士阶段举步不前,这也成为了圣道百年来,世人所总结而出的十大谜题之一,而这道谜题的答案,恐怕便只有王阳明自己才知道了。

此时见到这么一个具有无比传奇的人物,对自己人生有着重大影响的精神导师,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苏文又岂能不为之震惊?震惊过后,苏文对于这第一堂课,已经抱上了无比强烈的期待。

王阳明并没有让苏文失望,因为他口中说出的第二句话,便让在场的所有贡生,都为之一怔。

今日我要给你们所讲的,便是我圣言大陆除了人族、妖族以外,曾经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同时也是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最强种族,魔族的兴亡史。

一时之间,整个书舍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学生都瞪大了眼睛,呆立当场。

苏文满脸的不可思议,下意识地开口道:不可能!我熟读司马先生所著之《史记》,其中从未提及过魔族这个词!一语言毕,苏文当即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不禁起身向王阳明拱手行礼,以表歉意。

依照鸿鸣书院的规矩,上课期间是可以随意提问的,所以苏文的质疑声显得无可厚非,不过这毕竟是书院的第一堂课,所以书舍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苏文身上。

不过王阳明倒是不以为意,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笑意。

开口道:这位同学,可否问一下,你对《史记》熟读到了何种程度?苏文犹豫了一下。

终于还是如实答道:倒背如流。

书舍中顿时一片哗然,倒不是这些学子认为苏文在夸大其词,而是一种对于苏文的钦佩和震惊。

王阳明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可知,司马先生所著的《史记》,总共有几部?苏文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些疑惑,开口道:《史记》共分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部分。

共一百三十卷,不知先生所问之部是其何意?王阳明对于苏文的回答似乎早在预料当中,却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而是继续反问道:那在你所读的《史记》当中,可曾有记录妖族帝王、世家之史事?苏文一愣,顿时明白了王阳明的意思,神色微凛。

躬身道:确不曾有。

学生受教了。

王阳明脸上的笑意越发和煦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这才将目光扫向整间书舍,笑道:我知道大家心中或许都有相同的疑惑,既然先前那位同学提到了《史记》,那么我们便不妨先从《史记》上来说一说。

我想除了刚才那位同学之外,在座的各位也或多或少读过一些史书,但其中却从无对外族之记载。

且不说我所告诉大家的魔族,便连妖族的历史。

想必各位也知之甚少吧,何故?王阳明顿了顿,留给众人一些思考的时间,随即开口道:因为在今日之前,你们都只是刚刚踏入圣道之途的初行者而已,所看到的风景太过有限,如果有一天你们中能够有人成为大学士,甚至踏足半圣,你们才能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

王阳明的这一席话,顿时带给了众人极大的震撼,接下来,王阳明突然伸出了三根如老树枯枝般的手指。

让我们说回到《史记》,先前那位同学所说的没有错,却并不完整,确切地来说,司马先生所著之《史记》,共有三部,其一为我人族之史书,其二为妖族之史书,其三,则是魔族之史书。

如果日后你们各位有得机缘能入得我鸿鸣书院的藏书阁,自然能够一览全貌。

说到这里,王阳明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在苏文的脸上轻轻拂过,苏文顿时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原来在书院的藏书阁中,竟藏有司马迁所著之《史记》的完整版!顿了顿,王阳明等着众人将他所说的这些完全消化之后,这才回归到了一开始的讲题:所以接下来,希望大家不要对我说之话太过惊讶,虽然这是一个你们从未看过的世界,却是一个最为真实的世界。

首先各位便必须要知道,在数百年之前,这片大陆的真正主宰,并不是我们人类,而是魔族,曾几何时我们人族的最大敌人也不是妖蛮,而是魔族。

即便这个种族已经彻底消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堙灭于风沙走尘之间,但我们必须要正视其存在,因为没有魔族,便不会有我人类今日之壮大,更不会有神书圣道的百年庇佑,所谓以史为鉴,不仅仅需得参照我族之历史,更需得纵观整个圣言大陆的历史。

而魔族的存在,则是这份历史书卷中,所最不能缺失的一部分。

台上的王阳明侃侃而谈,而台下的一应学子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听漏了一字一言,至于苏文,则随着王阳明的那和煦之音,仿佛徜徉于历史长河的波澜壮阔当中,化为了一粒细细的尘埃,随风飘荡……第一百四十二章 历史的尘埃首先,我想先问一下在座的各位,妖族与我人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王阳明话音一转,突然提到了妖族。

一个学生立刻举手抢答道:外貌不同!妖类各族至今仍保留了其祖先,也就是妖兽的外貌特征!王阳明点点头,向那学生投去了一抹鼓励的眼神,再道:还有什么?娄止立刻接口道:妖族无法激发才气!这是我们人类与妖族最大的区别!王阳明笑着道:不错,还有呢?我们人类以国家作为划分,而妖族则以部落和族群作为划分!又一个学生开口答道。

经受此人的启发,又有人补充道:但我们人族十国有十位君王,而妖族却只有一个王族,也只有一位妖帝!很好!王阳明对大家的各式答案都表示了赞同,但他似乎还不够满意,再一次问道:除此之外,你们还能想到什么?这一下,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每个人都在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人类和妖族的不同之处,直到一道无比冷静的声音从角落处响起。

妖族的战斗方式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力量更强,速度更快,更像是一个个强大的武者,虽然无法激发才气,但妖族同样有着属于他们的实力划分,并以此对应我们人类的文位九阶,在相同等阶之内,妖族更强!众人闻言均是一愣。

转头望去,说话的是柴南。

王阳明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了一些,他点点头。

同样对于柴南的答案表示了赞赏,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人族凭什么与妖族对峙百年,不曾遭其灭族?柴南甚至连一刻钟的思考都没有,张口便答:因为我刚才说的,乃是妖族的个体力量,但如果论及其团队配合的能力。

却不如我们,而且相比于我们人类,妖族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哦?王阳明此刻展现了一个循循善诱的优秀老师的特点。

顺着柴南的话问道:是什么?是他们的人口!顿了顿,柴南接着补充道:妖族族人的繁衍不如妖兽那般强大,导致他们的人口增长缓慢,另外。

之前有人将妖族的部落、族群。

比之我人族之国家,其实是不准确的!确切地来说,妖族各种不同的族群之间,应该对应我人族的不同文道!听到这个答案,王阳明的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精芒,接着问道:怎么说?柴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阳明眼中的鼓励之色,沉声道:诚如我之前所说。

妖族与我人类相比,除了人口基数的天然性缺陷之外。

在团队配合方面有所欠缺,因为如果不是妖帝下令大举侵犯我人族疆土的话,其实每个不同的族群和部落之间,并不齐心!这便导致在很多情况下,当妖兵犯境之时,都只有一个单一的族群和部落,兵种过于单一,而我人类即便只是一个国家,也能有不同的文道相辅相成,共御外敌!说得好!王阳明大声赞扬了柴南的观点,并表示支持。

而台下的各位学生,则是神色各异,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柴南竟然对于妖族如此之了解!他不是跟自己一样,都只是一个贡生而已吗?王阳明迈步走到了柴南的座位之前,笑着道:下面我来总结一下。

作为如今仅存于圣言大陆的两大种族,我人类之所以能够于此屹立百年不倒,有几大优势,其一是人口众多,其二是能激发体内才气形成战文,其三是能够懂得各式文道间的配合,懂得团结。

妖族呢?则依靠其个体的强大,同阶之内能完胜我人族,而更关键的一点,如果将这位同学之前的话反过来说,一旦妖帝一声令下,各部落族群也会集结一致,各兵种搭配之下,同样能对我人族造成不小的威胁!说到这里,王阳明返身走回到台上,笑着对众人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之前所提到的魔族,优势又在哪里?凭什么成为数百年前这片大陆唯一的主宰?在场的所有学生今天都是第一次听说魔族这个词,自然对于王阳明的这个问题无从回答。

所以紧接着,王阳明便给出了一个震撼全场的答案:如果将我上述人族、妖族的所有优点集结在一起,便是魔族!而且,魔族还有一个我们人类所无法企及的优势,那便是他们是文位晋升的速度,我们的数倍,甚至数十上百倍!我人族之所以会选择在15岁的时候进行开智以成文生,是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体强度才能承受得了才气灌顶,也唯有那个时候,我们的心智才算是有所成熟。

可你们知道魔族的开智年龄是多少吗?是5岁!王阳明的言语之中似乎带了一丝感慨,叹然道:即便是我人族最优秀的天才,想要从文生一步步触摸到圣位,也起码需要六七十年的时间,而魔族最短的记录,是十五年。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没有人说话,便连柴南也面露惊诧。

王阳明给了众人一些消化的时间,这才继续说道:当然,数百年前魔族所修习所得并不是才气,而是天地间的另外一种力量,但在百年前神书降临之时,并不只有我们人类才获得了才气的馈赠,魔族也一样!换句话来说,魔族同样能够激发才气!一个文明的形成需要多少时间?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你们需得知道。

在这片大陆之上,魔族所存在的时间,绝对比我们人类要久远得多!诗词书画。

并非我人族特权,或者准确地说,我们人类如今文道百途之所得,其实是沿袭至魔族的传承!当数百年前,我们人族便像如今的妖族一般,还在茫茫野林中野蛮地与妖兽厮杀,想要觅得一分生存空间的时候。

魔族的贵族们,早就已经在华丽的宫殿阁宇中举办了诗词文会,品鉴着最好的美酒。

欣赏着最美的花卉!整个书舍,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中,就像是一片坟墓。

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的种族。

曾经是那般卑微的存在。

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原来自己所引以为傲的文道手段,其实是来自他人的遗藏。

娄止第一个开口道:可是便如先生所说,魔族哪怕曾经多么辉煌与强大,都已经被湮没于历史光阴之中,而我们人类,却屹立到了今日!王阳明点点头,笑着道:不错。

所以接下来,我便要告诉你们。

魔族是如何覆灭的!这一番话,顿时惹来了众人极大的兴趣,所有人都想要知道,一个如此强大的文明,到底是如何消亡于无形的。

苏文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沉默,但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眼前,真的打开了一扇大门,而在其中,是一片全新的世界。

接下来王阳明便如同一位说书人,以完全旁观的态度,深入浅出地剖析了魔族灭亡的原因,这一切在众人听起来是那么的新鲜,也是那么值得警醒。

可是却让苏文有些淡淡的失望。

因为几乎苏文前世所在的每一个朝代,都是这么灭亡的。

无非四个字,内忧外患。

魔君的残暴不仁,魔族各路豪强的纷争,再加上人族和妖族的崛起,都促成了魔族的灭亡,唯有一点,让苏文有些意外。

原来当年的人族和妖族,曾经是盟军,双方于大河之畔结盟,强强联手,一步步蚕食掉了魔族的疆土,最终兵临魔都城下。

这便是大河之盟。

至于两族是如何决裂,从此展开了百十年的相互倾轧,王阳明却没有透露。

对此,苏文的理解倒是相当简单,无他,不过排外和不容异族而已。

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例子,历史上还少吗?但不知道为何,在听完王阳明这堂课之后,苏文脑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了,直觉告诉他,魔族的灭亡,绝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王阳明的这番话真的毫无保留的话,那么如何解释今日一个魔族之人都不曾存在?百年光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绝对不够长,起码还不足以让一个曾经如此辉煌,人口基数如此之大的种族彻底湮灭,竟然没能留下丝毫的痕迹,甚至于连魔族这两个字都快要被世间淡忘。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当然,这些话,苏文是不会问之出口的,他与其他人一样,用热烈澎湃的掌声送别了王阳明大学士,然后静静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书院的藏书阁当中,真的会有完整的,魔族版的《史记》吗?毋庸置疑的是,王阳明大学士的这第一堂课,带给了苏文,以及其余所有人太多的震撼,以至于谁都不曾注意到,此时已经临近正午,他们还在热切地相互讨论着,迫不及待地抒发着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苏文并没有加入其中,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走出了书舍,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青草香,低声道:这就是书院啊。

一个声音同时在苏文身后冷冷地响起:唯有进了书院,才算是真的踏上了文道之途。

苏文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沐夕,很显然,后者并没有被王阳明大学士的这堂课给震撼到,或者说,早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这段历史,所以这堂课对于她来说,的确有些无聊。

苏文笑着道:你想进藏书阁看什么书?到时候我去了回来,背给你听。

沐夕嘴角轻轻扬起一丝浅笑,较之以前,似乎熟练了很多,她并没有回答苏文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开口道:按步程来计算,这会儿苏雨应该已经到了百草院了,你不回去看看她吗?苏文闻声一愣,回身向沐夕道了谢,赶紧疾步朝百草院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到底谁才是老师?沐夕说得没错,当苏文回到百草院的时候,苏雨正坐在院门口发着呆,似乎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无所适从。

听到脚步声,苏雨蓦然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是苏文之后,眼中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意。

苏文上前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问道:等了我多久了?苏雨简单地比划着道:不久。

苏文笑了笑,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便开始教你诗词文章,这样以后我上课时候,你就可以在家中练字默写,也不至于太过无聊,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便可以像我跟胖子那样,去参加城考啦!苏雨闻言,顿时开心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走吧,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去。

说着,苏文习惯性地牵起了丫头的小手,朝外走去。

让苏文感到意外的是,书院饭堂的菜色还真算不得太差,不论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是吃进去的口感,都与州府的大酒楼相差不多了,只是在人声鼎沸的饭堂里面,苏文却没有瞧见唐吉的影子。

估计这家伙有了个厨位师父,肯定是偷偷开小灶去了。

吃完午饭,两人回到百草院的丙舍当中,将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还来不及午休,便已经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了。

下午的课并不是大课,而谢漓在发现苏文那逆天的草药天赋之后。

似乎也开始着手修改起自己的教学计划,所以暂时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教导苏文,只是除此之外。

苏文还有两位半圣老师。

将苏雨哄睡着了之后,苏文才刚一打开房门,便看到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人正齐齐地守在门外,活脱脱就像是两尊门神一般,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

两位先生。

苏文躬身行礼,改口而称。

陆三娇淡淡点头,开口道:走吧。

我先带你看看我们的茶园,跟你讲解一下茶道到底是什么。

听得此言,还不等苏文应声。

一旁的白剑秋便反驳道:不对不对,应该先去我的画池看看,让为师告诉你接下来应该如何提升画位之才气。

不行!为什么不行?或者你我打一场,谁赢了听谁的。

不打!……苏文无奈地看着两人。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两位先生。

可否先听学生一言?两人顿时停下了争吵,齐齐地转头看向苏文。

您们两位都是堂堂半圣,有着天纵之才,可是我只有一个人,不论是学什么,都得一样一样的来吧,所以不如我提个建议,今后我单日跟着您学。

双日跟着您学,如何?一听这话。

白剑秋立刻高兴起来,因为苏文口中的单日是对着他说的,而今天恰巧就是单日!而陆三娇则微微皱眉,但这样的分法的确足够公平,至于谁占了先,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此可行。

两人同时点头道。

见两位半圣都同意了自己的提议,苏文便接着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两位先生对于我文海当中八穴齐开之事都是知道的,而这八道文穴之中,诗、词、文章这三大文位我自有办法提升,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落在其余五道之上。

白剑秋听得此言,心中更加得意了,笑着道:那跟我学习画道,岂不正好?谁料,陆三娇竟也丝毫不觉尴尬,点头道:虽然我所修习的主文位乃是茶位,不过你此言有理,那从明日起,我便教你习琴吧。

陆三娇竟然会琴?这对于苏文来说,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当下恭声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三人协商好之后,陆三娇很快便离去了,而白剑秋则喜滋滋地留了下来,如愿以偿地将苏文带到了他的画池之中。

作为鸿鸣书院镇守之半圣,白剑秋当然于神木山上也是有一处居所的,只是却不像苏文等学生或普通教习、院士一般住在宿舍当中,而是另外开辟了一个小世界!开辟小世界,是文位及半圣的大人物们才有的神通,对于如今的苏文还太过遥远,当然,在他这个年纪,这等文位,便能接触到小世界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饶是苏文两世为人,见识非凡,在初入小世界的时候,也被彻底震住了。

白剑秋的小世界,其实只是神木山山腰处的一池水塘,从外表上看起来,与一般的池塘相较起来并无异处,只是在白剑秋靠近之时,开始散发出淡淡金光。

跟着我走。

白剑秋的声音很轻,苏文却听得很清楚,他没有太多的犹豫,便跟在白剑秋的身后,一只脚踏在了池塘的水面之上。

下一刻,池塘之中水汽急速弥漫升腾,伴随着淡淡金光,将苏文眼前的一切,都完全遮挡而去。

水汽来得快,消失得也很快,几乎便在苏文的数个呼吸之间,就彻底消散无踪,而苏文面前的一应景物,都于这刹那之间,全然变了个模样。

对于第一次进入小世界的苏文来说,这样的改变未免也太过突然了一些,导致他在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当即便愣在了场间。

苏文的眼前只剩下了两种颜色,黑与白。

黑色的天空如夜幕降临,白色的池水仿佛在泛着粼粼波光,黑色的老树盘踞在林间如守卫的士兵,而白色的山石,则让人无端生出丝丝寒意。

不远处,还有一阵瀑布流水声寥寥而至。

苏文举目远眺,虽不见银河落九天,却有一座淡雅朴素的小屋伫立在远方。

其内透出的点点光亮,颇有宁静温馨之感。

这便是为师所画的一幅水墨,如何?苏文醒过神来,如实答道:足可以假乱真!顿了顿,苏文又接着补充道:只是,色泽未免太过单调了一些,如果天空是蓝色的。

树木是绿色的,土地是黄色的,想必会更加栩栩如生。

白剑秋笑着摇摇头:这世间哪里会有这种画?苏文犹豫了片刻。

试探着说道:如果我有办法,制作出有色彩的画墨呢?白剑秋一愣,有些不明白苏文是什么意思。

苏文想了想,换了一个角度。

说道:先生既然要教我画道。

那么不如便看看学生如今的画作到底有何欠缺之处?对于这个提议,白剑秋很痛快地就应了下来,开口道:世人均知你有诗词之才,便是为师,也从未见过你所作之画,看来你倒是早有准备啊。

苏文浅浅一笑,然后伸手入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布。

白剑秋见状。

眼底闪烁着淡淡的期待之色,他虽然是第一次当老师。

也知道对不同的学生应当因材施教才是。

苏文乃是人族百年难遇之圣才,虽然白剑秋的画位已经达到了半圣的层次,但所行教导之事,也需得看如今苏文的画道到底走到了哪一步,才好对其有所针对地指导。

苏文手持画布,深吸了一口气,将其缓缓展开。

随即,白剑秋脸上的期待之色凝固住了。

同一时间,在他的这个水墨小世界当中,终于出现了一种别的颜色,那是一种无比炙热的红色。

那是一朵鲜艳灿烂的朱瑾牡丹花。

作为画道半圣,白剑秋这辈子不知道画过多少牡丹花,但他从来没有一次,会觉得手中所画之牡丹,是如此生动,如此令人震撼。

而唯一的区别,便是苏文的这朵朱槿牡丹,并不是黑色的,而是还原了其本身的红色!这是……这是……一时间,白剑秋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苏文淡淡一笑,开口道:这便是我于林花居中,用胭脂所研制调配出来的红色画墨!永不褪色?暂时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但至少能保持两三年的时间!良久之后,白剑秋这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他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喉头,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有办法研制出有色彩的画墨?是指,还有除了红色之外的其他颜色?苏文笑着道:其实也不用太多种,只要能从某些植物和岩石中,再提取出绿色和蓝色,便足够了,其他的所有色彩,都能够用红、绿、蓝这三色调配而成!白剑秋颤抖着嘴唇,对于苏文的这番理论全然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对于这个问题,苏文便有些难以解释了,他总不能把三原色的理论跟白剑秋讲解一番吧,估计解释了对方也很难听懂,只好含糊地说道:这是学生偶然所得。

看着白剑秋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色,苏文知道,对方已经完全明白他这幅画的价值所在了。

当初在林花居中,当苏文想到在这个世界的画道当中添加色彩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他即将掀起圣言大陆的一场画道革命,那么作为浸淫画术数十年的白剑秋,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又愣了半晌,白剑秋这才一把拉着苏文于一块白色山石间坐下,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任何色彩,都可以用三种颜色调配而成?具体怎么个调配法,你来具体给我说说……苏文无奈地看了看白剑秋,终于还是被对方那强烈的求知欲给打败了,只好简短截说地开始为白剑秋讲解起其他各色的配色表起来。

心中不禁长叹,这到底,谁是谁的老师啊!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画,杀破狼!如果说今天早上王阳明的一番话,是在苏文的眼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的话,如今,则轮到苏文,在这片水墨世界中,为白剑秋描绘了一幅他前所未见的圣途。

不论是色彩的调配方法,还是提取的手段,都是白剑秋数十年来闻所未闻,不敢设想的。

无疑,苏文的这番话如果传扬出去,将会立刻引起整个圣言大陆画道的惊涛骇浪,甚至白剑秋怀疑,若是自己能以此为基础和方向,精心研习数年的话,说不定便能摸到那圣阶的门槛了!其价值可谓难以估量!一时间,白剑秋看向苏文的目光,已经多了一分凝重,他沉声道:你为什么愿意将这一切对我全盘托出?白剑秋不傻,所以他知道,苏文也不傻。

苏文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开口道:不瞒先生,这幅朱槿牡丹图,在我很早的时候便完成了,可是从其才气高度来判断,也只不过是可观之作而已。

其实苏文也很无奈,按理来说,凭借他这番来自前世的对画道的见解,应该足以将此画的境界提升到传世才对。

可正如他于州考所作的那首《行路难》一般,这牡丹图虽然能够惊艳世人,却难以获得天地才气的认可,否则,他体内画位之上的才气气旋,早就已经转化为金色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这幅画作。

打破了圣言大陆所既定之规则,除非他能够一举以此成圣,否则是不可能使引起天地间才气共鸣的。

唯有成圣。

才能直接激发神书其内之紫金才气,从而修改天地间规则,如此,苏文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可是,如今的苏文距离最终的圣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想要得以封圣,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去走。

绝非一日之功。

所以他便将此希望,寄托在了白剑秋的头上。

如果白剑秋真的能够因此而跨过半圣与圣阶之间的那道隔阂的话,对于苏文也是大有裨益的。

因为如今的他。

已经作出了这片大陆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幅彩画!其存于天地之间,是绝对不容他人所抹杀的,这份功绩。

哪怕日后白剑秋想夺也夺不去!对于此时的苏文来说。

便已经足够了。

白剑秋听得苏文之叹息,几乎在片刻之间,便已经了解了苏文心中所想,可以说,双方对此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即便如此,白剑秋依旧不肯占苏文太多便宜,当下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今日是你我成为师徒的第一天。

按道理来说,接下来我要许诺的这些。

都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应该做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亲口告诉你。

从今往后,只要我白剑秋丹青墨笔不倒,你苏文之文位,便永世不会凋零!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乃至于生命,如果你现在便希望要那驸马爷的脑袋,我也立刻为你取来!苏文闻言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世界中,修行,高于生死。

淡淡一笑,苏文摇头道:先生厚爱,学生铭记于心,但那徐家却是不必劳烦先生动手了,有些时候,适当的压力,也是学生的动力。

白剑秋也不愧为半圣,只是在这片刻之间,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底那份浓重的欣赏之意,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只是如此看来,你在画道之上的领悟力,实在强我太多,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教你的,那么今天这第一堂课,便直接教你战画吧。

苏文闻言顿时大喜,这白剑秋也够直接的啊,一上来就教战画,这正是苏文如今最需要的东西!一直以来,苏文都觉得自己能够用以对战的手段还是太过贫乏,虽然他领悟了出口成章,但作为杀敌之战诗词,却只有《剑客》和《减字木兰花》两首,而这两首诗词的境界都不是很高。

在徽州城外,苏文即便在灵感偶得之下,使出了画地为牢的雏形,但那也只能用以困敌,而不能杀敌。

最后,苏文还有冷月剑,但正如燕北所说,这一剑,只能搏命,而不能用其缠斗。

那么苏文还有什么?无量壶?无量壶虽好,但却不利于苏文的持续作战,况且苏文今后所对阵之敌人,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一个,那日柴南突袭,若不是苏文文海中还有一丝圣力,他就已经栽了。

所以总的来说,虽然苏文底牌繁多,但真正能够用来战斗的手段却很少,而在晋升贡生,进入书院之后,战斗将会成为苏文日后生活的主题曲。

书院的试炼需要战斗,未来的国考需要考校战斗,日后入边关抵御妖蛮更需要战斗。

能够在入学第一天,便从白剑秋手中习得战画,对于苏文来说,便比其他人再度先行了一步。

一步先,则步步先。

战画,自然也是属于战文的一类,凭借自身才气激发出画作中的战斗能力,可将其用于文人之间的对战,亦可以之杀妖灭蛮。

谁料,白剑秋的下句话,便给苏文泼了一桶冷水。

我知道,你在文战之上极有天分,当初刚刚获得文位之时,便能激发战词杀死徐易,可是说到底,你却只知战文之运用,却不知战文到底是什么。

长此以往,即便你能熟练掌握各道之战文,也难成大器,因为你需得知道,战文之文,不在于运用,而在于创造!苏文愣住了。

因为白剑秋这番话,戳中了他的要害。

说到底,苏文能够有得今日之成就,靠的是他前世那逆天的记忆力,却不是他本身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文道力量的感悟。

如果只是想要抄抄诗词博得举世文名的话,这当然是一个好方法,或者说,是一条无比通畅的捷径。

可是,战文,并不只是单纯的抄诗!成就圣位,也绝不是仅仅靠书写他人之文章就能达到的!白剑秋短短两句话,宛如醍醐灌顶,让苏文突然惊醒,原来,他险些踏入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当初能够在鬼望坡一剑刺破吱吱所布置的幻境,靠的,其实并不是苏文的哪一首《剑客》,而是他本来就已经看破了眼前的虚幻。

唯有苏文在旷外野林中,对柴南刺出的那一剑,才是真正激发了《剑客》的力量,引来了天地才气的共鸣。

何故?因为苏文的那一剑,融入了自己对剑之一道的理解!换句话来说,如果没有之前燕北对他的教导,当日对战柴南之时,苏文的那一剑是绝对发挥不出战文之功效的。

而这,便是创造和运用之间的差别!深吸了一口气,苏文微微躬身,正色道:学生明白了。

白剑秋点点头,开口再道:当然,如今的你不过位及贡生,即便有圣才之资,这样的要求对你来说也略显严苛了些,我这么说,只是希望你在今后学习战文的过程中,一定要注重于领悟,而不是单纯而刻板地拿来便用。

顿了顿,白剑秋话锋一转:现在,我先为你展示一幅战画,你且在一旁观看,稍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苏文眼中一亮,依言后退了数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剑秋的双手。

一枝白莹透亮的笔杆突然于白剑秋的手掌间浮现,其上包裹着淡淡金辉,让笔身看起来更加通透无暇。

白剑秋信手一挥,笔尖墨色急淌,便于其身前勾勒出了一条简单的线条,立于空中久久不散。

仿佛在白剑秋身前的空气中,蕴藏了一张看不见的宣纸。

空中的墨色曲线一笔而就,隐约之间已经浮现了一丝粗略的轮廓。

如天边悠淡之野云,更似林中孤啸的独狼。

一息之间,白剑秋第二笔落下,于是野云之间仿佛露出了日月同辉之异象,而独狼的头颅之上也亮起了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最后一笔,让苏文终于能够识得,白剑秋的这幅画,不是一片云,而是一头狼。

因为他看到了狼牙之上的那一点寒光,泛着淡淡的嗜杀之意,以及杀戮之气。

狼头之上,三点浓墨分别落于双眼和獠牙之上,便如夜空中骤然亮起的三颗星辰,隐隐之间相互照耀。

如果有研究过星图之人,便会赫然发现,这三点浓墨的位置,正好对应了浩瀚星海中的三大主星。

七杀、破军、贪狼。

是以,白剑秋的这幅战画,便是杀破狼!寥寥三笔,画势已成,墨色于空中形若流水,闪若辰辉,画中之独狼,正目露残忍地看着苏文,似乎随时都会脱画而出,将苏文撕成碎片。

苏文直感到一种无比沉重的恐惧感和压迫感似潮水般向自己急急涌来,他仿佛已经嗅到了独狼齿间的淡淡血腥。

顷刻之间,白剑秋收笔而回,画中嗜血孤狼的身上开始绽放起灿烂的金色墨辉,随即,这头野狼活了过来,它的利爪落在了黑色的土地之上,口中喷吐的灼热之气在空中升起淡淡白雾,而它的双眼,则一直死死地锁定在了苏文的身体之上。

下一刻,这头墨色独狼,朝苏文扑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给天地看独狼浑身泛着墨色涛焰,气势汹汹,于瞬息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一尺。

然而苏文却没有躲避,也没有如条件反射般出口成章,事实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前的这匹巨狼,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白剑秋行笔之前,便告诉他在一旁仔细观看。

所以自始至终,苏文的目光都没有飘离过。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白剑秋的手腕上,其后落在他手中的白色玉笔上,再之后,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白剑秋身前的那幅杀破狼。

而如今,他在看着那匹脱画而出的狼。

只是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做。

便在苏文那无比冷静的目光注视下,巨狼身上的墨色气焰开始急剧倒流,整个狼身于片刻间崩解还原成了最初始的简单线条,然后汇聚成一团乌黑的墨点,最终溶解在空气中,彻底消失无踪。

对于苏文从始至终的冷静,白剑秋显得有些意外。

你看到了什么?对于这个问题,苏文思考了片刻,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在脑中重新再现了一遍,这才谨慎地回答道:其实学生觉得,我看到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看到什么。

哦?白剑秋来了兴趣,顺着苏文的话问道:那你没看到什么?苏文整理了下思路,开口道:先生所画的这头巨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一头青木狼兽,而青木狼兽则是狼族妖兽中。

比较嗜杀的一种,可是在刚才,我并没有看到狼眼中的杀意。

白剑秋目露凝重之色,点头道:说下去。

苏文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于是不再拘谨,侃侃谈道:以先生的半圣之尊,显然是不可能于着画之间徒有其形而不具其意的。

那么,这头战狼为何没有杀意?我想,究其根本。

是因为先生对我本就没有杀意,所以我猜测,或许所谓战文,便是将行文者的意念表达出来的一种方式?这一次。

白剑秋是真的震惊了。

便在片刻之前,他还在说苏文不懂战文到底是什么,而仅仅在自己施出一次战画之后,苏文便能有这样的感悟和理解,虽然还不尽完全,却也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天资,也太过可怕了些……定了定神,白剑秋不禁开口问道: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学习战文?苏文点点头。

笑着道:看来我答对了。

白剑秋笑着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像子桑、盛夏和欧阳克这些天才,与你同处一个时代。

到底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苏文一怔,白剑秋所说的这三个名字,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白剑秋已经继续说道:你的理解不能说错,但是还不够完全,首先你必须要知道,不论是战诗战词,还是战乐战画,其真正的听众和观众到底是谁?就如我所画的这幅杀破狼,到底是画给我自己看的,还是画给敌人看的?苏文犹豫着答道:当然应该是画给敌人看的。

白剑秋摇摇头,纠正道:错了,我们所作之战画,既不是画给我们自己观赏的,也不是画给敌人参观的,而是,画给天地看的!画给天地看?苏文有些不解,天地又不是人或者生灵,怎么可能看得懂书画,听得懂诗词?白剑秋看出了苏文的疑惑,继续说道:战文,是依靠我们自身的才气进行激发,从而获取文字、声音或者图符的力量,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力量的根源到底从何而来?苏文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轻声道:来自于天地?对了!白剑秋赞道:如果把我们体内的才气比之一杆笔,那么战文便是我们书写出来的文字,是一种于天地间沟通的媒介,正如你前面所说,战文是一种表达行文者意念的手段,那么,我们的这种意念,是表达给谁看的?当然是表达给天地的!唯有天地通过战文,了解了我们心中之意图,才能激发书画文章的力量,以此达到行文者的目的。

苏文恍然大悟,若有所思般说道:所以先生才会告诉我,战文之本并不在于应用,而在于创造!白剑秋的眼中满是欣慰之意,说道:是的,这就好比这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两幅完全相同的杀破狼,即便你从我这里习得了这幅画的精髓,一笔一画将其完全临摹出来,但最后经由你手所表达出来的情况,肯定也是与我不同的。

如果只是一味地学习他人所创造的战文,你便永远都不可能将战文的力量发挥到最大,因为你所激发的战文力量,与创造者当初的意念不可能完全一致。

哪怕是我自己,连续画出两幅杀破狼,最后破画而出的那头巨狼,不论是在力量上、速度上,乃至于综合的强弱上,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这么一说,苏文便立刻明白了白剑秋的苦心之所在,顿时感激道:苏文定谨记先生之教诲。

白剑秋摆摆手,对苏文道:不过你如今文位尚低,一切还是要先从学习开始,一步步才能了解到如何创造出适合于你自己的战画。

刚才我所画的那幅杀破狼你可看清楚了?如果有把握的话,便可以尝试着画来试试看。

说着,白剑秋拿出一叠宣纸,交到苏文的手中。

白剑秋是半圣,他手中的墨笔亦是高阶文宝。

所以他当然可以凭空作画,但对于苏文来说,可是暂时办不到的。

苏文点点头。

接过白剑秋手中的白纸,手握幻灵笔,在脑中将白剑秋的一笔一画重现于眼前,立刻执笔而行。

初次试作杀破狼,苏文足足用了近百笔,才终于堪堪将那头巨狼重现于纸上,不过因为过于将注意力集中在行笔之间。

让苏文没有办法在同一时间将自己的战斗意念灌注其中,导致最后所形成的这幅画,只是普通画作。

尚未能形成真正的战画。

抬手擦了擦头顶的热汗,苏文不禁感慨,看来想要习得战画,还真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完成的。

圣途百道。

并非处处有捷径啊。

倒是一旁观看的白剑秋。

却露出了期许之色,开口鼓励道:不错,能够在第一次尝试中就有了一些狼之雏形,已经很出乎我的预料了,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初步掌握此画精髓的话,那便正好可以赶在试炼当中来进行实战强化!白剑秋的这番话并没有半分的夸大之词,要知道,虽然文位到了贡生之后便能开始施展战文。

但真正想要熟练运用第一篇战文,起码也需要贡生中品的层次才可以。

而如今白剑秋直接忽略了苏文的文位。

将目标缩短到了一个月之内,已经可谓是对苏文报以了很大的期望了。

可是对于苏文自己来说,却对于自己的初次尝试不甚满意,因为自己这幅杀破狼所需要的笔画,实在是太多了些。

诵读诗词的语速,书画写文的笔画,以及琴弦钟鼓的音鸣,都是战文中最重要的关键。

如果苏文与敌人同时作画杀破狼,那么谁的笔画越简洁,自然就画得越快,画成的时间,便决定了出手的先后。

而出手的先后,往往便决定了对决的胜负,或者说,生死。

如何用最少的笔画画出战意凛然的战画,便是接下来苏文将要攻克的最大难关。

当然,这与手中是否持有速度加成的文宝有关,也与每个人对画作的熟练程度有关,更重要的,是跟每个人对这幅画的理解和感悟有关。

换句话说,就是与文位相关。

感悟越深,文位之上的才气色泽自然更深,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苏文甩了甩手腕,知道自己需要走的路还很长,沉声道:再来!……当一个人沉浸在某件事情中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的,在苏文向白剑秋学习那幅杀破狼期间,他总共尝试了三次,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而为了加深苏文的感悟,白剑秋也同样演示了三次,并根据自己的经验,直接而简短地告诉苏文,他每一次的不足之处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便是有个半圣老师的好处之所在了,白剑秋对于画道的感悟,对于战画的经验,比起翰林院士,不知道高了多少筹,对苏文的指点往往一针见血,简洁却有力,甚至他能将自己多年作画所积累下来的技巧尽数授予苏文,让苏文少走的弯路,较之他人是少之又少。

而且在这片小世界当中,才气之充沛令人难以想象,苏文几乎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以及才气的消耗,便在不知不觉中,于其中整整修习了三个多时辰。

当苏文从走出画池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白剑秋深知张弛有度的道理,所以强制打消了苏文继续作画的打算。

修行除了不断实践,还需要总结领悟,你今天练习的次数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便是思考整理,如此,等你下次进入画池的时候,才能事半功倍。

苏文点点头,知道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他才刚刚入得书院,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告别了白剑秋,苏文走在通往百草院的小径之中,嗅着空中淡淡的茶香,想着明日便要跟随陆三娇学习琴音,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遗憾。

我到底要不要顺带学些茶道的知识,为第九文位做好准备呢?第一百四十六章 陆三娇的建议苏文的烦恼是幸福的,因为他同时拜得两位半圣为师,别人就算是想要羡慕也羡慕不来。

可是与此同时,苏文也难免会有些贪心,若是自己当日所开启的八大文位中,能有一道茶位就好了。

身在鸿鸣书院,其最强之文道,自然是茶道,而陆三娇作为陆羽后人,其在茶道之上的造诣,也绝对是最为深厚的,更别说,陆三娇所修习的主文位,也就是他的第一道半圣文位,本来就是茶位!只可惜,苏文距离开启最后一道文位也实在太远了些,因为唯有成就圣阶,才有第九文位!如今的苏文不过一介贡生而已,若是说只是为了今后那遥遥无期的圣途,便将自己的大半精力浪费在茶道之上的话,未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一路这么想着,苏文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回到了百草院中,走到丙舍门前,苏文突然有些好奇,那住在甲舍之人到底是谁?说起来,如今的百草院实在是没落得有些厉害,除了谢漓这个院士和刚来的苏文之外,便只剩下的两个学生。

当日于药圃之中,苏文已经见过了其中一位师兄,就是那个叫做河图的木讷少年。

但是另外一人,苏文却一直不曾见过,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又是何模样。

只是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贸然打扰似乎也颇有不妥,苏文想了想。

还是按下了好奇心,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刚一走进门,苏文便看到小丫头正端坐在桌边。

认真地写着字。

苏雨自然是认得字的,不过这却不是苏文的功劳,而是当年荣伯一笔一画教给她的。

见到这番情景,苏文脸上顿时浮起了灿烂的笑意。

轻轻走到书桌旁,苏文不禁柔声道:在复习以前学会的字吗?苏雨全神贯注地书写着诗词,浑然没有察觉到苏文的归来,此时听得此言。

顿时被吓了一跳。

苏文笑着拉过一条凳子,坐在苏雨旁边,准备将苏雨写的字拿过来瞧瞧。

却不想。

小丫头竟然一脸慌张的样子,一把扑在桌案上,将桌上的宣纸遮了个严严实实,脸上带着微红的羞意。

恐怕是怕苏文会嫌弃她字写得不好看。

苏文见状哈哈一笑。

开口道:这有什么的,以前在临川城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让我看看咱们小雨到底进步了没?对于苏文的这番花言巧语,苏雨丝毫不为所动,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趁着苏文一个不注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宣纸揉成了一团藏进了怀中。

如此一来,苏文便只好无奈地笑着举起手。

表示了投降。

好啦,不看便不看吧。

过两天我再给你找些临摹的字帖来,你跟着练练就好啦,嗯,最好是樱花小楷,女生写出来会好看些。

苏雨终于开心地笑了,使劲点了点头。

苏文伸出手,溺爱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开口道:既然已经练好了字,那便开始跟着我学习《诗经》吧。

苏雨闻言,立刻满脸认真地看着苏文,眼中隐隐透着欣喜之意。

她之所以会在宿舍中突然复习起荣伯教她的字来,便是因为之前苏文承诺过她,会在回来之后教她学习诗词文章。

苏雨虽然口不能言,但是她可以背诵,可以默写,想来日后在苏文上课时候,她也不会那么无聊了。

苏文并没有拿出一本现有的《诗经》出来,事实上,他所带到书院的家当中,也并没有这本书,不过好在,他能记得《诗经》的全文。

我写一句,便教你一句,如果记住了,我们再开始下一句。

说着,苏文手中的幻灵笔已经添饱了墨,于纸上写出了第一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便是说,关关鸣叫的水鸟,栖居在那河中的小岛上……伴随着苏文那柔和而轻缓的声音,整座百草院,便只剩下了丙舍的一盏残灯,便如此时空中探出云层的那轮皎月,总能在黑夜中,带给人们无限的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苏文便在晨钟当中起了个大早,今天早上没有大课,所以一早陆三娇便已经候在了丙舍的大门口。

能够让一位半圣老师等待学生起床的,恐怕苏文还真是第一个。

对此,苏文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向着陆三娇微微行礼,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到对方递过来了一枚椭圆形的令牌。

上面刻了一个古纂大字:书!苏文轻轻挑了挑眉,有些不明其意。

这边是你今后出入藏书阁的凭证,千万别弄丢了,那守阁之人可是认令不认人的。

苏文闻声大喜,没想到书院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他才刚刚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这藏书阁的权限问题便已经搞定了,当下喜不自胜地将书字牌贴身藏好。

而陆三娇那细柔的声音也再度传来:记得你这次所获的只有三日入阁的期限,所以要好好把握,不要在一些无谓的书籍上浪费时间。

苏文顿时眼中一亮,随即开口问道:不知道先生有何建议?那藏书阁中,除了增加才气之书籍之外,最应该看的书是什么?如果是在这之前,苏文对于这种问题,恐怕只能自己瞎琢磨,或者去寻求沐夕的帮助,既然沐夕如此看重那榜首的奖励,想来她应该早就有了既定的目标和详细的规划才对。

不过如今苏文却有了一个更好的询问对象。

要想问任何关于鸿鸣书院的问题,还有谁比陆三娇更合适呢?不过陆三娇却没有立刻回答苏文,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如果是你自己选择的话,会对哪一类的书籍最感兴趣?不知道为何,苏文于第一反应,便立刻想起了昨日王阳明大学士那番关于魔族的言论,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如果在藏书阁中真的有魔族的《史记》存在的话,我想那一定是我的首选。

谁料,陆三娇听到这番话后,却笑了。

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即便那魔族的《史记》摆在你面前,你也一个字也看不懂吗?苏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陆三娇笑声渐止,正色道:记住,想要了解一个文明,首先,你需要懂得其文字和语言,所以,不论是基于你的兴趣也好,还是出于你的未来也好,我都建议你,在进入藏书阁之后,第一个要学习的,便是妖族和魔族的文字!除此之外,如果你还有剩余的时间,那便最好是选择适合自己的战文记下,不论是否理解,即便是硬背也要背下来,而且记住,在我人族和魔族的战文中,优先选择魔族之战文记诵!这一下,苏文更加吃惊了,条件反射般问道:在藏书阁中,还存有战文?还有魔族战文?陆三娇眼中闪过一丝神秘,淡淡开口道:不然你以为藏书阁是什么地方?除非你为书院立下不世奇功,否则,想要再次进入藏书阁,便只能等到你下一次国考之时再夺榜首了!苏文心中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进入藏书阁的机会竟然如此之珍贵,但随即,他便感到了万分的庆幸,幸好自己有拜得陆三娇为师,否则就这么三天的时间,哪怕是被浪费一丝一毫都是要遭天谴的啊!牢牢将陆三娇的这番话记在心中,苏文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在学完文字,记完战文之后呢,若还有剩余的时间,是否便能观看《史记》了?陆三娇当然不会相信苏文届时还会有剩余的时间,不过还是点头道:当然,那也算是藏书阁的珍藏之一。

说到这里,这番对话便应该结束了,可是陆三娇犹豫了片刻,还是补充道:当然,刚才我所说的这一些,并不包括一种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苏文挑了挑眉头。

是的,如果你能够有幸在藏书阁的万千书海当中,找到那本书的话,那么其他什么文字、战文、史记都可以不用观看了,你只需要将那本书的每一个字,完完全全地记下来,那么便足够了!苏文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什么书?其实……陆三娇斟酌着用词,逐字逐句地说道: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并不算是一本书,甚至从来都没有人敢肯定,它真的存在于世间,又真的如传闻那般,隐藏在人族七大书院中的某一座藏书阁中。

只是据说,那是一本笔记。

笔记?苏文心中一突,难道是某位圣人所书写的修行感悟?不过转念一想,陆三娇原本就是茶圣之后,别人或许会将圣人之笔记视若无上瑰宝,但对于陆三娇来说,却绝对不值得他如此郑重其事。

不错,据传,那是一本由魔族灭族前最后一位魔君所书写的笔记!第一百四十七章 琴音之间有寒雪苏文微微一怔,却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浓厚的兴趣,反而在心底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原来只是一本来自魔族的笔记?刹时间,苏文看向陆三娇的目光,不禁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似乎自己的这个老师,对于魔族十分感兴趣?推荐自己一定要观看的书籍中,有魔族的文字,魔族的战文,哪怕魔族的历史是自己提出来的,可这最后一本所谓的魔君的笔记呢?即便在昨日的课堂之上,王阳明已经跟大家说过,当初魔族文明的辉煌,远胜今日之人类,可如今的魔族毕竟已经消亡在了时间长河当中,自己想要了解魔族的历史完全是出自于兴趣,可是陆三娇呢,又是为了什么?当然,苏文并没有把这番话真的问诸于口,他只是微微躬身,掩下了自己脸上的那抹异色,同时开口道:毕当谨记先生之言。

陆三娇点点头:嗯,那下面便先跟我走吧。

诚然,此刻的苏文正心如猫挠,恨不得立刻奔向藏书阁,一窥其庐山真面目,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那便是跟着陆三娇学琴。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对此,苏文还是很明白的,所以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跟在陆三娇之后,来到了神木山最神秘的禁地之一。

茶园。

茶园的名字就叫茶园,前面没有任何的前缀。

听起来,就跟普通的茶农采茶之所别无二致。

但因其坐落在神木山上,便有了一种别然的意味。

这里是整座神木山。

整座鸿鸣书院最神圣的地方,因为陆羽便是在此处封圣的。

一般情况下,苏文仅凭贡生之资,哪怕是他圣域亲承圣才,是卫帝特封的镇国贡生,也远远没有资格进入此间。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有一个好老师。

茶园的镇守者。

原本便是陆三娇本人。

便在踏进茶园的那一刻,苏文顿时就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彻底变了,但这与他初次踏进书院山门之时却并不相同。

初入神木山山门的时候。

苏文只是察觉到了眼前景物的变化,于其余感官却并没有太多的差异。

但茶园不一样,或者说,与苏文踏进山门时的感觉。

正好截然相反。

苏文眼前的一切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不论是每颗茶树的位置,还是树间飞蝉的位置,都与他先前所见别无二致,回首望去,便是那来时之路也并没有消失。

可是除了视觉之外,苏文的嗅觉、听觉和触觉,都接连感应到了这里的不同之处。

淡雅而清幽的茶香气息扑面而来,与神木山中的其他茶树暗香相较起来。

要显得更加沁入心扉,也更加心旷神怡。

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飞蝉于树干上的急急清鸣声,还有那茶树叶飘落于地,荡起数缕灰尘的声音,都仿佛在苏文的耳边被放大了数十倍,让他闻之触目惊心。

只是这么静静地站在茶园门口,苏文便能够感觉到那宛若实质般的茶香已经将自己牢牢包裹了起来,伸出手掌似乎便能触及到那可闻而不可见之悠然茶意,无处不在,无所不在。

你是知道的,我的主次文位都不是琴位,不过不要紧,因为哪怕是我最不擅长之文位,也已经形成了蓝色气旋,换句话来说,哪怕我之琴音不曾位及半圣,但我对于琴道的领悟,也绝对比宁乐院院士要强上一些。

苏文的心中虽然仍旧抱着淡淡的遗憾,却依旧点头道:那么,我们为何要来这茶园中练琴?对此,陆三娇给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因为这里清净。

苏文笑着不说话了,的确,如果是要学琴的话,能够择得一处幽静而不受打扰之处,绝对是重中之重。

而陆三娇则为他挑选了茶园这个地方。

对此,陆三娇似乎早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只见他走到一棵茶树之下,弯腰便抬过两架古琴来,一架置于自己身前,而另外一架,则当然是给苏文练习所用的。

苏文尝试着拨了一个音,立刻能够感觉到陆三娇给他准备的琴,比起鸣瑟轩的灰木琴,不知道好了多少个档次!心中赞叹一声,苏文抬手抚过琴身,便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身体,用双手细细感受着琴弦之间那久经岁月的沉重之感。

可若是真的让他知道,自己手中的这架琴,便是宁乐院院士的专用古琴的话,却不知又会作何感想?陆三娇并没有废话,而是直切主题:昨日你已经跟着白老弟学习了战画,不知道有何感悟?苏文谦虚地答道:感悟不敢说,不过至少我已经知道了战文之所用,到底是什么。

陆三娇点点头,却话锋一转:可惜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所要教你的琴之一道,其尚存于世的战文,大部分都不是用来进攻所用的,所以如果你以为战音也如战画那般简单的话,便大错特错了。

苏文没有答话,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陆三娇的讲解,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毕竟如今的他还无法弹出如《高山流水》《广陵散》这般的琴曲经典,除了当初在沐夕那里偶然习得的漫天雨蝶伴曲之外,他一切都需得从零开始。

既然白老弟直接教你战画,那么今日我便直接教你战乐,不过诚如我刚才所说,战乐如今流传在世的作品,大多都是用以团队辅助之用,而并不能直接用于斩杀敌寇,你可明白?苏文点点头,至此他才明白。

原来琴之一道,多是走辅助之路的,却不知道当年乐圣李龟年的战乐手段。

到底有何等奇妙之处?不等苏文去憧憬和向往,陆三娇的声音便已经再度响起。

在教你战乐之前,我需要给你简单说明一下,战乐发展至今,都有了哪些类别。

类别?这还是苏文第一次听说,战文中还有细分别类的,看来果然如陆三娇所说。

这战乐,可不如战画那般简单啊。

首先,最广为被广大琴师所运用的。

便是能够在即刻间加强天地才气的共鸣,提升他人战文杀伤力的主攻战乐,此间的代表作有《破虏令》和《高山破涧》。

其次还有一种战乐被运用得极其广泛,便是能够在瞬息提升个人速度的主身法战乐。

比如说《飞燕凌波》和《追星赶月》。

除此之外。

还有如《龙困浅滩》这等主限制战乐,以及主治疗之战乐,《寒梅映雪》等等。

苏文一一听来,非但没有因为琴道缺乏真正的进攻型手段而沮丧,反而有些惊喜于琴乐的无穷变化和面面俱到,这如果全部都能学会的话,岂不是就直接成了一名超级大辅助了?可惜,苏文的愿望是美好的。

现实却没那么简单。

只是一幅杀破狼,便已经令苏文有些束手无策。

所以即便如此多可供选择的战乐摆在苏文的面前,他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

果不其然,陆三娇接下来便说道:这几种或加持,或限制之手段,以你现在的阶段,只能则一习之,所以接下来,便得看你对哪一类型的琴乐更感兴趣了。

既然只能选一个,那么苏文便需得慎之又慎了,他首先排除的,便是主身法类型的战乐。

因为他已经有了一首大风可作此用,虽然不知道如果将琴音与战词相结合的话,会把苏文的速度提升到何等恐怖的状态,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尝试,毕竟剩下的还有更好的选择。

接下来,主攻型战乐也可以不用考虑,相比起为身边之伙伴提升战文的杀伤力,苏文更相信自己的力量和手段,毕竟他需要考虑到一个月后的书院试炼,届时如无意外,他的战斗实力绝对是同窗当中最强的一个,如此一来,他又何必去以短补长呢?最后,留给苏文的选择便剩下了主限制之战乐,以及主治疗之战乐。

这两样,都是苏文所欠缺的,即便当初苏文以剑为笔,在徽州城郊施展出了画地为牢的手段,但画地为牢只能用以奇攻,而不能追敌,否则当时也不会险些让左零逃之夭夭了。

至于说主治疗型的战乐,却绝对是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的,不论是为同伴疗伤,还是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保命,看起来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思来想去,苏文终于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各方面实力均衡一些,而不是去过分追求杀敌之能力。

我选《寒梅映雪》!陆三娇对于苏文的这等选择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他点了点头,赞同道:这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说着,陆三娇席地而坐,将古琴枕于双膝之间,幽然道:既然如此,那便看仔细了。

下一刻,于茶园之间,风雪悄然而至,琴音深处,似有暗香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入藏书阁陆三娇说,战乐没有战画那么简单。

但对于苏文来说,单以学琴的过程来说,却着实比学画容易了很多。

因为习琴只需得记住相应的指法,以及弹奏的顺序即可,比如当初苏文只看沐夕弹了一次漫天雨蝶的伴曲,便能够在花魁大赛上一展琴艺一样。

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是再怎么复杂的难题,只要事关记忆,在苏文的眼中,就再也算不得什么。

一曲终了,苏文抬起头来看着陆三娇,却发现后者竟有些出神。

先生……陆三娇回过神来,忍不住感概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苏文不明其意,疑声道:像什么?陆三娇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

说到这里,陆三娇似乎不愿多提,转而道:看起来,你在琴道上的天赋,丝毫不弱于诗词,应该不出一个月,便能将此曲习至小成了。

苏文听得陆三娇的评价,信心大增,如此一来,待到书院试炼之时,他便可再添一强大手段了。

《寒梅映雪》是货真价实的极叹之曲,想要将其完全掌握,苏文还需要长时间的领悟和练习,除此之外,实战自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能够赶在试炼前习至小成,对于现阶段的苏文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了。

在袅袅琴音中,伴着淡雅幽然的茶香。

半日之光阴悄然逝去,苏文自茶园中走出,感觉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但他却无法继续沉浸在琴道的世界中,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藏书阁。

当然,在进入藏书阁之前,苏文也没有忘了先回一趟百草院,将正于桌边反复记诵《诗经》的小丫头领着去食堂用了午饭。

待会儿我准备去一趟藏书阁,可能会晚些回来,你一个人不要在书院中乱跑。

晚上饿了就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苏文一边说着,一边将从食堂买来的松花糕仔细地用油纸包裹起来,塞到了苏雨的手中。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

便与苏文在路口处分了手,一个人往着百草院走去,而苏文则抬头遥望着不远处那座威严肃穆的高楼,心中升起无限的憧憬。

苏文有着入藏书阁观书三日之权限。

却不必一次用完。

所以他计划着,今日只需学得妖族和魔族之文字便足够了。

走近藏书阁,不知为何,苏文竟然不自觉地从心中升出了一丝敬畏之意。

或许在这个世界中,最值得人们所敬畏的,本就不是天地,也不是帝王,而是知识。

鸿鸣书院的藏书阁从远处看起来。

与其他建筑别无二致,如果不是这里的气氛格外幽静肃穆的话。

便与普通的小楼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藏书阁的大门之前,有一道长长的白玉石阶,于石阶的尽头,有守阁人。

那人是一名老者,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手持一卷书册,坐在门边的藤椅之上,双目微闭,似乎正在打着瞌睡。

苏文不知道这位老人姓名,也不知道对方文位几何,但想来能为书院看守藏书阁大门数十年,于风雨之间岿然不动者,也绝非常人。

拾阶而上,苏文从怀中掏出那枚椭圆形的书牌,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身前,开口道:老先生,我是前来观书的。

老者闻声,眼帘微抬,在苏文手中的令牌上淡淡扫了一眼,然后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不关心前来藏书阁的人到底是谁,也自始至终未向苏文的脸上投去半缕目光,正如陆三娇所说,在藏书阁之前,他只认令不认人。

苏文收回令牌,又小心翼翼地向老者行了一礼,这才走到藏书阁的大门之前,将双手搭在了门环之上。

藏书阁的门被推开了。

但令苏文意外的是,即便能够机会进此观书之人少之又少,可是其内并没有传出萧索而荒凉的气息,反而有淡淡墨香伴着清爽的凉意轻轻拂来。

苏文步入其内,大门很快于苏文身后紧闭,大片的凉意立刻将夏日的烈炎驱逐殆尽。

苏文感受着那久违的清凉,恍若隔世。

便像是前一世在炎炎夏日的时候,突然走进了空调大开的商场中一般。

在这个世界中,当然不会有空调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藏书阁能够保持如此凉爽之意,自是别的手段。

这便是传说中的符阵吧?苏文暗自思忖着,至今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有入过符道和阵道之人,却不知这个世界的符阵到底有何奇异之处?念及此处,苏文又不禁想到,自己的画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也与符道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吗,那么这两者的区别又在什么地方呢?正好明日要跟着白圣学画,不如到时候便问问吧。

心中有了计较,苏文也不在这上面多浪费时间,毕竟在藏书阁中的每一息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

迈步向前,苏文首先打量了一下整个藏书阁的结构,入目而视,整个藏书阁显得并不算很大,但书架与书架之间却排列地很紧凑,分门别类,错落有致。

靠近大门的第一排书架中所放的,便是各种增加文海才气的书籍,苏文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赫然看到了宗阶之书籍!放在外面,宗阶层次的书籍至少也是豪门世家所珍藏之瑰宝,而放在藏书阁中,竟然就如同大白菜般被随意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真不知道被那些世家家主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藏书阁总共有两层楼,第一层中所收藏的书最多。

类别也最为齐全,几乎文道百途所有相关之书籍都有涉及,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在第二层中的藏书则比较杂。

有一些文人学士当年修行的笔记摘要,也有各国的名人轶事,甚至还有一些尚未完成的战文残帖。

两层楼中的藏书,并没有孰强孰弱之分,只是类别不同而已。

苏文在一楼中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看到关于异族文字语言的书籍,虽然他站在专门的棋道书架前犹豫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转头离开,向着二层楼走去。

苏文再一次庆幸,如果不是陆三娇对他有所提醒的话。

恐怕他那三日之时间,便会很快尽数花费在一楼那浩瀚的各道书籍当中了。

来到二层楼,这里的书架并没有仔细分类,不过苏文还是很快便找到了有关妖、魔两族的文字的书籍。

比如此刻苏文手中的这本叫做《魔族通语简述》的书。

其中便是关于魔族文字的介绍。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随即愣了一下。

既然本书叫做《魔族通语简述》,那么里面所收集的字词,便应该是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吃饭、睡觉、问候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在此书的第一页,也大多都是这样的字词,除了那排在第一位的词语。

苏文此时的目光。

便落在那个有些复杂的字体上。

用人族的语言来翻译,那个词的意思叫做:屠生。

可是不论怎么看。

这个词都没有任何实用性,或者说,这个词并不适合在本书的第一页出现。

所谓屠生,当然就是指的屠戮生灵,屠杀生命,这么一个词,为什么位列本书的第一个词汇?苏文很快便在其后的解释中,找到了答案。

因为屠生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词汇,准确地说,在曾经魔族尚未灭亡的时候,这个词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意思。

这是魔族最后一位魔君的名字。

他叫做屠生。

看到此处,苏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不愧为曾经的魔族君主,单从这个名字上,便宛如嗅到了一些残暴和血腥的意味。

苏文牢牢地将这个词记在了脑海中,然后接着往下看了去。

总体来说,魔族的文字并不是那么复杂,甚至其中很多都有人族现今常用字的影子,这原因倒也简单,因为人类的文字,本就是从魔族的文字中演化改变而来的。

只用了很快的时间,苏文便已经将这本《魔族通语简述》看完,而在苏文的世界中,看完,便代表着记完。

所以他将其合上之后,就没有必要再翻开了,随后他拿起了另外一本与魔族文字相关的书。

知道当年苏文在高考当中,各科成绩最好的是什么吗?作为那一届的川西省文科状元,苏文最强的,可不是语文学科,而是文综和英语!因为后两者,都是跟记忆息息相关的!所以要说苏文在学习上最有优势的,还是语言,因为学习语言本就是一个记忆的过程,而今,他把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用在了学习魔族和妖族的文字当中。

所谓事半功倍,不过如是。

只用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苏文便已经将所有有关于魔族和妖族文字的书籍全部浏览完毕,这也代表着,此刻在他的脑中,已经自动编纂出了两本可以随时用来查阅魔族和妖族的文字的字典!如果效率,足以让位及半圣的陆三娇也为之汗颜!拍拍屁股,苏文从地上站起来,将手边的一应书籍按照其原先排列的位置重新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施施然朝着下一个书架进发。

接下来,便到了记诵战文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百草之前,有一位老人原本暂定于今日只学习魔、妖两族文字的苏文,在发现这个任务竟然比自己想象中容易了这么多之后,顿时决定不妨再于藏书阁中待些时间。

抬步走到列有各类战文的书架前,苏文心中有些激动,也有些怅然。

白剑秋和陆三娇都对他不止一次强调过,战文的学习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其中所靠的并不是单纯的记诵,而是感悟。

就像自苏文从神秘人口中习得《减字木兰花》以来,虽然无数次帮他渡过了生死难关,但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仅仅只能激发这首战词十之一二的力量。

当初于城主府中,神秘人一词之间,便险些将有着侍读之位的殷无殇置之死地,其战力是何等恐怖?而如今的苏文距离那等境界还差之远矣,不仅仅是因为两者的文位差距,还在于两人对这首战词的感悟深浅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能掌握大量的战文,对苏文来说,也绝对只有好处。

感悟不够,可以靠时间的积累和实战经验的体会,但如果连战文都不曾见到,又何谈感悟?定了定神,苏文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排在这列书架中的第一册画卷。

将其徐徐展开,刀光剑影随之落入了苏文的眼中。

此间之战文,均已被人掩去了其中的杀伐之意,更不会如白剑秋所画的杀破狼那般具象化,所以苏文并没有被画中刀剑所伤。

但饶是如此,他也依旧感觉到在画卷开启的一刹那,自己的心神便随之剧烈震荡起来。

战意浓烈!只看了数息的时间。

苏文确定自己已经将整幅画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了脑中之后,随即便合上了画卷,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看来这战文不仅没那么好学,看也不是那么好看的啊!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苏文很快收拾起心情,将画册放回原处,没有浪费时间去休整和调息。

便再度拿起了第二份战文。

书院藏书阁中所收藏的战文类别繁多,有最常见的战诗战词,也有比较特殊的战花和战符。

当然,苏文所挑选观看的,都是与自己文位所息息相关的。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其中唯一的一种战棋手段。

谓之。

坠星落。

当日在徽州郊野遭遇徐妄等人的时候,左零将棋子当做暗器来使用的技巧,便让苏文印象深刻,如今他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所在。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在这其中,并没有收录当时左零所使用的星罗密布。

也难怪,卫国行棋道者甚微,作为卫国之书院。

这里所收藏的棋道战文,较之其他相对稀少。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文也没有太过沮丧,毕竟有总比没有好,与此同时,苏文也暗下决心,如果以后有些时间剩余,还是得到一楼中择选两本棋道书籍来看一看。

定了定神,苏文郑重其事地翻开了《坠星落》的第一页。

……便在苏文于藏书阁中记诵各文道战文之手段的时候,苏雨手中提着苏文为她准备的松花糕和一壶凉茶,走出了丙舍,来到了其外的药圃之中。

药圃当中,河图还在辛勤地料理着一株株小幼苗,神色无比的专注,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因为对药草的专注,所以河图对于其他的一应事物都不感兴趣,比如说在园边站了很久的那个老人。

自始至终,河图都不曾向那个老人投去片缕的目光,或者说,即便他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老人的存在,也选择视而不见。

在河图的眼中,没有什么比给药草浇水除虫更重要的事情了。

幸好,老人并没有踩踏到任何一株园边的幼苗,也不曾破坏药圃之间的栅栏,他只是在烈日下这么安静地站着,举目眺望百草院的宿舍。

或许整个鸿鸣书院听说过老人名字的人很多很多,但是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却很少,所以河图并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

他更不知道,老人早在一天之前的那个早晨,便将目光投向了这百草院中,当然,那个时候他所关注的,依然不是药圃中的草药,而是园外那间普普通通的宿舍。

自从看到之后,老人便再也无法将眼中的一切从脑海中抹去。

所以他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来思考,自己要不要来,要不要与百草院宿舍中的那人见上一面。

花这么多时间,只为考虑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对于老人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或者说,时间对于老人是如此的珍贵和稀少,他竟然愿意将其浪费在此事身上,着实让人理解不能。

但好在,老人终究还是来了,所以那被浪费掉的一天一夜,也算是有了些交代。

老人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前来到的百草院,那个时候的他便已看到了手中拎着松花糕,兴冲冲返回院门的苏雨。

只是犹豫了片刻,老人终究还是没有上前与之交谈,而是选择远远地站在园圃中看着她。

如果事情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谁都不知道老人还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下定决心,从园圃之前迈出第一步。

好在,便在老人看向那远方属于百草院的宿舍小楼的时候,苏雨也于木窗之前看到了他。

眼看老人在烈日下站了那么久的时间,小丫头不禁心生怜意,心想这老人家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晒着也太可怜了些,不知道会不会中暑?心中担忧之下,苏雨也没有细想太多,便拎着松花糕和凉水走到了药圃之前。

因为没法开口说话,双手又拿着东西不好比划动作,所以她只能稍显笨拙地把松花糕和茶壶举到了老人的身前。

走到近处,苏雨才看清老人的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衫,上面沾满了各种污渍和尘土,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了,老者的一头白发和胡须都杂乱地虬结在了一起,像极了街边的乞丐,不过在书院当中,又怎么可能有乞丐呢?所以此人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一个糟老头子。

老人对于身前突如其来的松花糕和水壶显得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尽可能地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很慈祥的微笑,将双手在脏乱的青衫上擦了擦,这才从苏雨手中接过了食物和清水。

苏雨见状,心中大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带着疑惑,抬手比划道:你是谁?老人再一次愣住了,因为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苏雨原来是一个哑巴,此刻顿时心中怜意大起,于是也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又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

苏雨并没有因为老人的狼狈而嘲笑他,反而有些心酸,她以为,这位老人也跟自己一样,是个哑巴。

而且,是一个手脚比自己还要笨的哑巴。

真是有些可怜呢。

苏雨心中如此想到。

或许是手中拿着东西,对老人的动作比划极不方便,于是他干脆将松花糕和水壶都放在了脚边,然后伸手指了指地面,又双手似做翅膀般扇动了两下,最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似乎是在做自我介绍。

苏雨对此一脸的茫然,甚至在不经意之间轻轻皱了皱眉头,因为那松花糕可是苏文给她买的呢。

不过出于对老人的同情,苏雨还是尽量没有把自己的不高兴表现在脸上,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懂老人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老人却开口说话了:这样打哑谜实在是太费劲了,你能不能听到声音?或者,会不会读唇语?这下子,立刻将苏雨心中对老人的怜意击成了粉碎,小丫头的一双细眉终于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她以为自己的一番好意遭到了老人的戏弄,于是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了松花糕,躬身对老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老人顿时被苏雨的一番动作搞懵了,不禁喃喃自语道:嗯?怎么走了?难道她是听不到声音的?这可有些麻烦了……便在老人心中遗憾之时,苏雨已经走了很远了,老人顿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别走啊,诶,等等!下一刻,老人一拍脑门,想起这小姑娘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赶紧拎起脚边的水壶,快步追了上去。

此刻的苏雨还在庆幸自己没有浪费了苏文给自己买的松花糕,便看到那老人如一阵风似的,瞬时之间变拦在了自己身前。

作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对方一路跑来,竟然脸不红气不喘,也让苏雨有些惊讶。

但惊讶过后,却有一丝提防。

虽然苏雨知道,在书院之中断然不会有如骗子、人贩子这样的人存在,所以她刚才才会毫无警惕地把食物和水送给老人,但是现在看到对方竟然死乞白赖地纠缠上来,脸上还带着丝丝猥亵的笑意,顿时让苏雨满心戒备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老人并没有注意到苏雨脸上神色的变化,他只是努力地将笑容展现地更慈祥了一些,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那什么,不知道你对茶道感不感兴趣?第一百五十章 走火入魔苏文不知道自己家的小丫头此时正在被一个糟老头子纠缠,但此时的他确实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不是因为苏雨的关系,而在于他手边的这些层层叠起的战文。

从来到这座书架前坐下至今,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了,而苏文所观过的战文,不过寥寥数篇而已,这个效率比起他之前学习妖、魔两族的文字来说,实在是太过低下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每观一篇战文,对于苏文的心神消耗都实在太过巨大了。

诚然,于藏书阁中所保存的这些战文,都早已被抹去了杀机,如果只是单纯记诵的话,对观者不会有丝毫危险可言,可是其中所蕴含的浓浓战意和行文者那无比的强烈怨念,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战意和怨念,足以影响苏文的心神和意志,不断撩拨他心中的宁静,让他战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提笔上马,与敌人厮杀至死!而且便如陆三娇所建议的那般,苏文首先选择观看的,是魔族百年前所创的战文。

其时正值那个最为战火纷飞的年代,魔族与妖族、人族联军厮杀的生死关头,所以魔族的这些战文中,无不充斥着对人类的仇恨,以及家破山河碎的怨气。

苏文的心中很矛盾,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否则自己很可能会被战文其间的这种怨气所影响,如果严重一些,甚至可能会引起他对于人族的恨意!可是与此同时。

苏文又有些舍不得他手中的这些无比珍贵的战文,虽然即便他此时离开藏书阁,下一次也可以接着来看。

但他仍旧舍不得放手。

苏文一直都自认为自己的自制力很好,事实上,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都鲜有会失去自控能力的时候。

除了这一刻。

深深叹了一口气,苏文终于还是忍着心中无比的好奇和渴望,将一册册一卷卷的战文放回了书架之中,唯剩下一纸诗篇。

再看最后一文吧。

从刚才到现在,我还没看过魔族的诗词是什么样的呢。

苏文低语一声,似乎是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然后他怀着期待,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手中那一页泛黄的宣纸。

《悲怆》。

这是这首诗的名字,然而苏文还来不及观看此战诗的意境几何,便随即被诗名之下的另外两个字所惊住了。

按照圣言大陆的记录习惯。

在诗词文章的题名之下的。

自然是作者名。

这首《悲怆》的署名,是两个让苏文既熟悉,又陌生的字样。

屠生。

此战诗,竟然是由魔族最后一代魔君亲创的!苏文只是一愣,便随即迫不及待地向下看了去,他很想知道,被誉为魔族历史上最残暴的家伙,这位魔君的文采到底几何?兽中刀枪多怒吼。

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一声充满了绝望的哀嚎自苏文耳边即刻响起。

让人闻之心惊,心肠俱伤,苏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张悲怆而扭曲的脸,在嘶吼着,哭泣着,彷徨着,令苏文为之揪心。

那是被人类所屠戮的魔族族人。

苏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画面,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有身临其境之感,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很危险,一个不慎,恐怕便会堕入魔道!自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苏文有两次险些走火入魔,一次是他在林花居初次尝试书写《论语》之时,另外一次,则是现在!当日于林花居中,有皓马巧然而至,一声断喝将苏文惊醒,那么此时呢?所幸,如今苏文还清醒着,即便他的双目已经完全离不开眼前的这首战诗,即便他的双手完全无法将这一页宣纸重新合上,但他尚未彻底迷失。

可是,这样的清醒,还能持续多久?苏文尝试着将视线一点一点自诗文的字里行间挪开,却发现这竟是一件几乎无法完成之事,因为那一个个泛着岁月痕迹的墨字,正宛如一道道沉重的枷锁,把他的双目死死锁住,再也离开不得分毫。

见如此无果,苏文又试着将自己的思绪打乱,开始在脑中回想一些纷杂无序的事情,比如当年高考作文的题目,比如临川城城东那家好吃的糍粑,再比如自己在文市中遇到的那个怪人。

但是不论苏文怎么去想,他眼前的战火和死亡依旧没有消散,他耳边那绝望的嘶吼仍旧不曾断绝。

苏文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便在此时,一道无比巍峨而浩瀚的气息从苏文的怀中散发了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从苏文怀内浮了出来。

下一刻,藏书阁中,金芒大盛。

便在同一刻,那守候在藏书阁外的老人在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强烈的才气波动,于是他于半睡半醒之间惊坐了起来。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老者挥袖一展,随即,他那宽大的袖子,便如同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幕布,于片刻之间便将整个藏书阁笼罩了起来!其中之才气,再不泄半分。

老人的这番举动很及时,应对也很正确,所以没有人再察觉到此处那无比强悍的才气波动。

但是老者所不知道的是,他还是发现得太晚了些,却不是对那汹涌之才气,而是在才气之前的那一丝幽息。

……于地底潜行的渔歌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惘然地抬头看向远方,可惜此时的他正处于幽泉之前,距离地面足有数百丈,所以在他的头顶上只有阴暗而潮湿的石壁,却没有天空。

自然。

他也无法眺望远方那丝气息之所在。

可这并不能阻挡他深深地皱起了浓眉,良久,渔歌终于收回了视线。

暗自低吟道:这不可能,应该只是某种遗藏被发现了吧。

犹豫了半晌,渔歌还是决定先做完手头的事情,于是他压下了心中的那丝不安,继续朝着眼前的幽泉行进。

他知道,鸣师就在前方。

同一时间,当日于大漠河边。

与渔歌齐肩并坐的垂钓人也站起身来,手中的钓竿便那么随意地被扔到了一旁。

即便当初苏文三登《文以载道》,虽然让其意外。

也没有使他如此失态过。

这位于大漠河边垂钓了数十年的老人,这一次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轻轻摆了摆手,那地上的鱼竿便从河岸边一跃而起,老老实实地一头栽进了旁边空空如也的鱼篓当中。

老人一把将鱼篓背在肩上。

单脚轻踏,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大漠风沙之中。

渔歌当初为了证实苏文上榜是否真实,足足跨越了数万里之遥,行至徽州府外,才终于得偿所愿,可是这位老人不用,所以他所离开的方向。

是天空。

空中有日月,有雨露。

也有一座阁楼。

那是整个圣言大陆,唯一的一座空中阁楼,却不是人类或妖族以无上圣力所建造,那里曾经是魔族的国都,如今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圣域。

此时于鸿鸣书院藏书阁中所外泄而出的一丝幽息,让世间很多人都为之惶恐,自然,也有人为之激动和欢欣鼓舞。

那于青玉王座上神色傲然的年轻人,此时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和骄傲,而是泛着强烈的狂热,跪倒在地。

在青玉王座之下,那三个带着罗刹面具之人,也同样行着跪拜大礼,口中齐呼:君上庇佑!隐隐之中,两行热泪从其中一张面具的眼孔中缓缓淌下,那是三人中最受年轻人器重的属下,他叫花雕,曾经是君王的左膀右臂之一。

可惜,这个名字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甚至无法传出这间幽暗的屋子,因为一旦被圣域察觉,那么等待着他的,便是死亡。

当然,此时不论是忠贞不移的花雕,还是青玉王座之下的那个年轻人,都并不知道,此时他们所感应的这丝幽息,其实正是被苏文所放出来的。

而苏文的名字,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们的必杀名单的最后一个,不过在其旁边,被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问好。

因为来自那位大人物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他们自也无法证实,苏文的存在,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来自于圣域的一个圈套。

因为一丝幽息,整个圣言大陆为之风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文,此刻正劫后余生般地坐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

便在片刻之前,他眼睁睁地看着无量壶自怀中浮起,然后喷吐出灿烂的金辉,再然后,他手中的那首战诗,开始剧烈燃烧起来,直至彻底化作满地灰烬。

这首来自魔族最后一代魔君的亲创战诗,就这么被毁掉了。

而苏文也从此被解脱了出来。

真是太险了!劫后余生之后,苏文不禁为之恼怒:不是说这里的战文都不会再有任何杀伤力吗?那刚才又算是怎么回事!暗骂了一声,苏文感觉自己真是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还是等下次做好准备再来研读战文比较稳妥。

念及此处,苏文转身便向着藏书阁一楼走去,但还不等他走下楼梯,便突然在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觉得那首《悲怆》有些熟悉……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义何其物?苏文走在通往一层楼的木质楼梯上,双腿还有些发软,因为对先前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他甚至不敢去回想那首《悲怆》的每一句诗文到底是怎么样的。

可即便如此,苏文还是对魔君屠生的这首战诗,产生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啊……苏文皱了皱眉头,觉得这种熟悉感有些奇异。

以苏文的记忆力,只要是他认为自己见过的东西,那就一定见过,只是苏文脑中所存储的记忆量实在太大了,如果不去刻意挖掘的话,他是很难只从一种熟悉感中便得知其出处的。

但关键恰恰就在于,此刻的苏文根本就不敢去想!鬼知道那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苏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悲怆》这个诗名他的确是从未见过的,至于诗中的内容,因为无法回想,自然也就无从比对,他也只好将这种陡然而生的熟悉感强压在了心底。

迈步来到藏书更多,分类更细的一层楼中,苏文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没有朝着藏书阁的大门行去,而是转过头,继续走向一层楼的更深处。

一层楼中所藏之书籍,多数都是用以拓宽文海深度,增加才气厚度的,以苏文自身的实际情况来说,除非是帝阶书籍,否则意义不大。

苏文在自己的所开启的八大文道所相应的书籍中找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品阶有超过宗阶上品的。

但即便如此,苏文也有一些不错的选择。

比如他八大文位中的短板,棋道之书籍。

对苏文而言就显得弥足珍贵。

甚至苏文还在其中发现了一本奇书,虽然品阶不高,但上面所记录的内容却绝对能让人大惊失色。

《机关术杂论》!按照此书开篇的寥寥数十字的介绍,此书唯有无文位之普通人才能习之,但其所造出的机关城械、机关兽等物,却能根据复杂程度和材料的珍贵性显露出不同的位阶!苏文在简单地扫了一眼之后,不禁面露苦笑:写出这书的人。

不是个天才,就是个神经病!普通人身无文位,自然就不可能进入书院。

更不可能获得入藏书阁之权限,那么又如何能够习得机关术?就算是此人气运滔天,真的被他偶得了此术之精髓,可是。

他身无文位。

无才气傍身,又如何能够获得那些建造机关城械和机关兽的珍稀材料?换句话来说,这机关术虽然乍看之下足够让人惊艳,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说得不客气一些,这根本就是一本废书!苏文当然不愿在这么一本废书上浪费太多的时间,所以他只是将其粗略地扫了一遍,就把此书放回了书架。

朝着自己的目标继续前进。

苏文的目标,并不是棋道书籍。

而是他念念不忘的魔族版《史记》!经过先前在二层楼的时候,被魔君屠生的那首《悲怆》所慑,苏文虽然对此犹有余悸,但同时,也激起了他对于魔族历史更加浓厚的兴趣。

早在先前刚刚踏入藏书阁的时候,苏文便记住了各类史书所在的位置,不过当时的他谨记着陆三娇的叮嘱,所以并没有仔细查看,便先去学习异族的文字以及战文了。

而时至此刻,苏文已经在脑中自动生成了魔族、妖族两族文字之字典,心神大损之下,战文也无法继续观之,所以,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观看魔族的历史了。

来到史架前,苏文竟然无端地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或许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历史之厚重的时候,都无法保持平静吧。

就这么站在书架前呆立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苏文才终于回过神来,将手伸向了书架正中央的那本厚厚的典籍。

王阳明没有骗他,《史记》的确有三部。

陆三娇也没有骗他,魔族之《史记》的编纂字体,的确是魔族的文字!将那厚实而沉重的魔族史册从书架间抽出,苏文直感觉自己的双臂都有些隐隐发抖,然而,还不等他迫不及待地将其翻开,苏文却猛地眼角一闪,瞥到在书架的深处,似乎还藏了一件东西。

那件东西被夹在魔族版《史记》和人族之《史记》的中间,看起来毫不起眼,比起厚重的《史记》来说,更是显得无比的单薄而渺小。

然而苏文的心跳却在这一刻骤然而停,因为他已经看清,那是一个笔记本!陆三娇曾经告诉过苏文,如果他能够在藏书阁中,找到曾经魔君屠生的一本笔记的话,其他的所有书都不用看了。

而此时的苏文的眼前,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本笔记!苏文屏住呼吸,将手中的魔族《史记》放到了脚边,这才心怀忐忑地从书架的深处,抽出了那本被尘埃埋葬的笔记本。

呼……呼……苏文将笔记本上的满面尘土吹掉,终于露出了其原本的面目。

笔记本的封面上什么也没有,显得平实无华,看样式,就与普通字画店中卖的那种两文钱一本的笔记本没有太大差别。

苏文怀着无比的期许和紧张,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下一刻,这种热切的希望,便成为了淡淡的失望。

因为这并不是属于魔君屠生的那本传说中的笔记。

正义何其物?这是这本笔记首页的第一句话,首先毫无疑义的是,这句话是由人族的文字所书写的,其次,从字迹上来看,这本笔记,其实是司马迁所写!看来我的运气还没有逆天到这种程度啊。

苏文苦笑着一叹,却并没有因为前后的心理落差就把这本笔记重新丢回到幽暗的书架深处。

而是饶有兴趣地继续翻阅了下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与此同时,苏文也有颇为好奇。

这里为什么会藏了一本司马迁的笔记?在这笔记当中,又写了些什么?尤其是这开篇第一句,似乎关乎所谓之正义,史圣司马迁为何会在乎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苏文想不出答案,便只能从笔记中找寻答案。

今日惊闻我族和妖族于大河河畔结盟,共讨魔君,得此消息。

整个魔都都陷入了一种无比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便连我最爱吃那家柔米糕也关门了,似乎整个魔都人的人心都变得惶惶起来。

这是司马迁于第二页笔记开篇的第一段话。

看着这段话,苏文顿时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这短短的数十字中,似乎透露了很大的信息量。

首先。

与其说这是一本笔记。

更不如说这有些像是司马迁的一本日记,而其开始的时间,便是举世闻名的大河之盟伊始。

其次,司马迁在其中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便是当日的他,竟然已经潜入了魔都当中,甚至已经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未曾被人发觉!最后。

最关键的,也是最令苏文费解的是。

人族与妖族之联盟,竟然是为了讨伐魔君,而不是驱逐魔族?作为圣言大陆最公正的史书编纂者,司马迁的每一个用字用词都是极其严谨的,也断然不会将共讨魔君这四个字,混淆于种族之战。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苏文按下心中的疑惑,接着看了下去。

联军第一场大捷传回魔都,但每个魔族人都知道,那些败亡的魔族将士,都不过是魔族最弱的兵种,即便是败了,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可是我依然从人们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焦虑和失望,当然,还有那些无法抹除的愤怒,我明白他们的焦虑和失望从何而来,更体谅他们的愤怒情有可原,毕竟这一次联军的行径,就连我也为之不齿,连破三城,紧接着便是整整四天四夜的屠城,想来,恐怕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曾放过吧。

然而魔君的不作为,十二魔将的集体沉默,以及王宫内那如坟墓一般的死寂,都令人不解,即便魔君想要借人、妖两族联军之手来削除那各路诸侯的力量,但面对联军如此屠杀之势,他就不曾动容吗?……今天终于有好消息传来了,而且是双喜临门,一来是联军的脚步终于在林峡山之前停下了,魔将雕花不顾君令,率亲军出征,立刻给了人族和妖族一个迎头痛击,据说此役联军有上万尸首被埋葬在了林峡山谷。

二来从王宫之内也终于传来消息,据说魔君所研习之大道终于有所成,这十数年来,投入举国之国力、财力,似乎总算有了些收获。

魔君下令,整个魔都欢庆三日,人们的脸上终于又洋溢起了笑意,而我也终于能够吃到那家小店的柔米糕了,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到这里,苏文的双眉已经深深皱成了一团,因为他能够从司马迁的字里行间当中,看出这位史圣关于种族的立场似乎有些动摇,难道是因为在魔都生活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快要将自己当成了魔族人了吗?不过与此同时,苏文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那是魔族的强大,不过一位魔将率领一支亲军,便能埋葬上万联军部队,实在是太过可怕了!难不成那魔将所领之部队,全都是由圣阶组成的吗!人族当中,又为何没有圣者挺身而出?所谓之百圣,都哪儿去了?等等!苏文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随即抛开了手中的笔记,重新抱起那本无比厚重的魔族《史记》,快速翻阅起来。

下一刻,苏文的嘴角终于荡起了一丝苦笑,因为他找到了大河之盟的准确时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胜利就是正义!时间,一切最重要的关键,都在于时间。

熟读人类史书,苏文自然知道,人类历史的重大转折点,在于百余年前的神书临世,至此,这个世界上的读书人有了才气加身,文道正式崛起,可与武道分庭抗礼。

而神书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降世的呢?按照史圣司马迁于《史记》中的准确记载,应该是距今133年之前。

理论上来说,在133年以前,人族十国尚还陷于内乱之中,各国相互倾轧对抗,战火纷乱,人类自顾不暇,当然是不可能再向异族宣战的,尤其是当时如此强大的魔族。

所以自从得知了魔族的存在之后,苏文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人族与妖族结盟之联军,应该是在神书临世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但是此刻司马迁的这则笔记,以及魔族版《史记》中却明确记载了大河之盟的时间,竟然是在158年以前!较之神书降世的时间,整整提前了25年!这是怎么回事!人族十国是怎么联合起来对抗魔族的?妖族又为什么会与当时尚且孱弱的人类联手?最重要的是,人类哪里来的底气敢向当时如日中天的魔族帝国宣战?此时的苏文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他唯有寄望于司马迁在妖族的《史记》中会有所评述,但同时,大河之盟的时间,也让苏文想通了一件事情。

便是那名为花雕的魔将。

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带领数百亲军屠戮上万联军的。

其时人类强者尚无才气傍身,甚至十国诸君相互之间也并不齐心。

这样所组成的军队,说白了,就是一支杂牌军,即便与妖族联手,又怎么是魔族强兵悍将的对手?不过如此,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也是从一开始的时候,苏文就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题。

这么一支人类的杂牌军。

与当时远不如魔族强军的妖族联手,照理来说,应该并不足以给魔族带来威胁才对。

可是魔都中人为何会对此忧心忡忡?很快。

苏文便从司马迁的笔记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今天是君后48岁诞辰,整个魔都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当中,不过凭良心来说。

即便魔族与我族样貌所差无几。

但至今我都无法接受魔君竟然会娶这么一个模样平凡的女子为妻,据说魔君可是一个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只可惜,来魔都三十余年,我也至今未能窥其全貌,实为所憾。

整整十数日的狂欢,似乎让人们不再关注于北方人、妖两族联军所发动的战争,但是却不足以让大家不去询问魔君所追求的大道到底怎么样了?今日有幸与魔族禁军统领饮酒。

在谈及魔君追寻了十数年的大道之时,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狂热与崇拜。

由此可见,似乎胜利就在前方了。

听说魔族三十余座城池的赋税再度加重了一倍,因为魔君之大道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但这样的说辞,几乎每年都会听到,我也不敢确定,所谓魔君之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快要达成了。

对了,今天还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于万里之外的妖族联军中,终于推举出了一名首领,听说是龙马族的族长,这倒是让我颇为意外,难道妖族之皇族终于要易主了吗?时隔五年之后,终于又一次传来了魔军战败的消息,人族和妖族之联军再度攻陷了两座大城,紧接着,又是一场令人无法理解的屠杀。

如果不是魔军战败,或许很多人都快把万里之外的战火给遗忘了吧,不过我对此,却颇为不解,记得初时人族和妖族的联军,为了讨伐魔君,所打的乃是正义之旗号,说是要推翻魔君的残暴统治,带给魔族人民真正的安宁与平静,可是事实看起来,却并不是这样的。

魔君的统治是否残暴,这个问题我无法解答,但起码在魔都之中,人人都活得很好,当然,这些年为了成就魔君的大道,某些城镇的确出现了大量的流民,这也是为何诸侯会竞相向魔都表达不满,进而有了自立为王的隐兆。

可是,这一些,跟我们这些外族人何干呢?联军又凭什么干涉魔族的家务事呢?他们一路战火燃来,接连屠杀了五座城池的魔族人,所为的又是什么呢?真的是所谓之正义吗?很久没有写些什么了,今天重新拾起这本险些被尘封的笔记,是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我族与妖族的联军所告诉我的,原来,胜利就是正义。

苏文看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唏嘘万分。

司马迁的这本笔记,或者说是日记,每一页的记录上面并没有标明准确的日期,其中也不乏记录了很多琐碎的小事,可是将其结合在一起,却俨然成为了一部魔族的衰落史!时至此刻,苏文依旧没有弄明白,魔族到底是如何衰亡的,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似乎与魔君所追求的那所谓之大道相关,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恐怕还得追溯到比整本笔记时间更早的时候了。

如果想要彻底将其搞清楚,只能仔细研读魔族的《史记》,可是此时苏文腹中的饥饿感却在明确地告诉他,今天他在藏书阁中所花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虽然苏文对于魔族的兴亡史极感兴趣,但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研究历史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来到藏书阁的主要目的,还是学习二层楼的战文!不过所幸,苏文手中这本来自司马迁的笔记已经所剩没有几页了,即便他今日无法观阅魔族版的《史记》,但至少他能够把司马迁的这本笔记看完。

不论如何,这总比看一本没有结局的小说强!苏文笑着扭动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脖子和肩膀,然后继续翻开了笔记的下一页。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这场战争会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有人开始抱怨,若是魔君愿意派遣他手中剩下的十一魔将展开反攻的话,人族和妖族之联军于瞬息之间就会分崩瓦解。

整个魔族,似乎只有花雕花将军还奋战在最前线,可惜孤木难支,虽然他已经尽量延缓了联军蚕食魔族领地的步伐,却无法再一次阻挡他们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异族一步步逼近国都。

当然,魔都人对于战争虽然有所抱怨,却没有人会担心魔族大军真的会溃败,毕竟魔君大道将成,届时即便不由魔君御驾亲征,只是单单派遣出王宫中的十一魔将,就足以将联军彻底埋葬了。

不得不说,我对于他们这种乐观的态度并不能完全认同,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魔君的大道到底是什么,又到底还有多久才能成功?今天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北方的夏伯候全族被诛,却不是我族与妖族联军所为,而是魔君亲令,据说是因为夏伯候私自隐瞒了族地中的某种稀有矿产。

说起来,这数十年内,整个魔族领地之内的大小矿产,都快要被王宫搜刮殆尽了,于是也有一些消息传出,魔君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大道,其实是在打造某种东西,只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需要耗费举国之矿力呢?今天我收到了一个很好的消息,当然,无关魔族,却是关于我自己的,因为我终于被魔君邀请入宫去瞻观他那即将完成之大道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久久无法入眠,因为我终于能够知道,魔君不顾诸侯反对,不顾国力之虚弱,不顾异族联军的侵略,也一定要坚持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真的很期待……苏文看到这么一句话之后,好奇心也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在下一刻,他就即将见证某种伟大的诞生。

可惜,当他再一次翻开笔记的下一页的时候,却是一片空白!再往后,全是空白!笔记到这里,竟然就这么结束了!这算什么?太监了?还是烂尾了?苏文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就像是正在看着一本精彩万分的小说,却偏偏没有看到那最关键的结局!当然,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原本在前世的历史中,司马迁就是一个受了宫刑之人。

不过苏文手中还有一件无上利器,或许能够解开这笔记之后的巨大隐秘,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身边的那本魔族版《史记》,十分干脆利落地翻到了帝王本纪中的关于魔君的生平介绍中。

然后看向魔君最后的结局。

屠生大道终成,崩!苏文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魔族最后一代魔君屠生,最后终于成就了自己追求了数十年的大道,然后,就死了?第一百五十三章 史上第一大骗子苏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抑郁之情了,或者说,他连骂脏话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搞了半天,自己在藏书阁中花了半日之光阴,最后对于魔族是怎么灭亡的还是一无所知?那魔君的大道到底是什么他也什么都没看到?这算什么!苏文好不容易按捺下想要一把将手中《史记》摔成粉碎的冲动,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冷静了下来,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都说史学家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圣言大陆上,司马圣人,你才是那个最无耻,最混帐的大骗子!叫骂一声之后,苏文无奈地站起身来,将那薄薄的笔记本重新塞回到书架深处的幽暗中,然后再把魔族版的《史记》放回原位,拍了拍屁股,这才满脸郁结地朝着藏书阁的大门行去。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学习战文吧,历史这玩意儿,还是等着有剩余的时间再来研究,免得又被司马迁这家伙坑了!心中做好了决定,一时之间,史圣司马迁头顶上那无比明耀神圣的光环,彻底在苏文眼前失去了颜色。

也不知道司马圣人在得知苏文对自己的这番评价后,会作何感想。

不过不论怎么样,苏文总算没有沉浸在史书的浩瀚当中无法自拔,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推开藏书阁的大门,苏文这才发现。

原来外面的夜已经深了。

想来苏雨之前得到过自己的嘱咐,这会儿应该乖乖睡下了吧,抬步走到那白玉石阶之前。

苏文转头看去,发现那藤椅中负责守阁的老人似乎已经睡着了,甚至还能听到轻轻的鼾声。

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苏文并没有打扰,而是轻手轻脚地走下了台阶,向百草院的方向行去。

待苏文离开之后,守阁老人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眼底无比清明,哪里有半分的混沌和睡意?有些意思……不明其意地说了这么四个字,老人再度合上了眼帘。

嘴角似乎扬起了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苏文慢步走在夜色中,天空中的密布繁星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照亮着苏文的前路,显得静谧而冷寂。

总的来说。

苏文的这番藏书阁之行。

也算是收获颇丰了,不仅学会了魔、妖两族的通用文字,还记诵了好几篇魔族的战文,最后虽然被司马迁的笔记老实坑了一把,但好歹也了解到了不少魔族内幕。

比如说苏文起码已经隐隐知道,魔族衰落的主要原因,似乎在于魔君所行的大道当中。

诚然,如此依旧无法解释那如日中天的魔族是怎么被彻底灭族的。

更无法解释人类与妖族联军最后的胜利从何而来,但至少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不是吗?苏文仿佛感觉,自己的一只已经脚踏入了某种历史的关键当中,未来,恐怕还有更多的谜团需要他去解答。

到时候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胖子怎么说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这是苏文对自己此番藏书阁之行最后的总结。

此时夜已深,整个鸿鸣书院似乎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当中,苏文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亦不闻半点人声,唯有夏日飞蝉,还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

突然,在苏文身前的不远处,出现了一盏残灯,准确地说,有个人正打着一盏灯笼,在等着他。

那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头顶寸草不生,脸上永远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百事通?苏文惊喜地喊了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自进得书院山门以来,苏文便再也没有见到皓马的影子,这两天太过繁忙,一时让他都险些忘了这位跟着他们一路从临川城,再到林花居,最后来到鸿鸣书院的小和尚。

你怎么在这儿?苏文笑着问道。

皓马脸上还是那副永恒不变的微笑,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些,开口道:胖子让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我听说你进了藏书阁,便干脆在这里等着了,谁曾想,你竟然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苏文顿时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要不是那位史上第一大骗子的原因,自己恐怕早就出来了。

胖子那边还好吧,这两天我也没怎么看到他。

皓马翻了个白眼,说道:他能有什么不好的,除了跟着那林老头吃肉,就是跟着李老头喝酒,我估计等你下次再见他的时候,他的体重还得再翻上一倍!苏文笑着摇摇头,这似乎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谁让他加入了甲味院,又选了个有酒位的老师呢?对了,说起来,胖子那老师,是叫李醉吧,我记得在择师的时候,刘院士说过,此人的第一文位是个什么仿位,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皓马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有些不确定的样子,开口道:应该是由戏位所衍生出来的一种文位,估计跟楼内戏子的某些模仿手段有关,这文位应该极其稀少,估计在这李醉之后,就会断了传承了。

果然又是个没什么作用的残废文位啊,苏文原本还想着干脆让胖子跟着李醉学习一下有关这所谓仿位的知识,如今看来,倒也没什么作用了。

走吧,既然来了,跟我去我们百草院坐坐?苏文邀请道。

却不想,皓马摇摇头,笑着抬头看向远方,开口道:太晚了,下次吧,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苏文一愣,不过想来这家伙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懒得追问下去。

只是苦笑道:那你总不会在这儿等了老半天,就为了跟我说这么几句话吧。

皓马笑道:其实看到你就行了,不过似乎你情绪不太好的样子啊。

苏文摆摆手:别提了。

今天被一个老骗子给诓了,让我在藏书阁中浪费了好多时间,能高兴得起来才怪了。

皓马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文,正想要问些什么,却猛地再一次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开口道:好吧,下次再跟你细聊。

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皓马与苏文挥手告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文无奈地看着皓马离去的身影,无奈道:也没有这么急吧,都等了这老半天了,又何必赶这么一会儿呢……对于皓马的匆忙离开。

苏文有些困惑。

倒也没有深究,继续朝着百草院走去。

不曾想,还不等苏文走回到百草院的院门,他竟然又被人给拦住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苏文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了一些。

不过很可惜,他的热情就像是遇到了一块寒冰,很快就被浇熄了。

你上次问我想要看什么书,我终于想好了。

沐夕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冰冷。

这一次,她的身边并没有华叔守卫。

哦?苏文当然记得自己的承诺。

更何况他刚从藏书阁出来,立刻好奇地问道:是关于琴道的书籍吗?轻轻摇了摇头,沐夕淡然开口道:我想要你帮我查找一段历史。

又是历史!苏文一听,顿时头都大了,难道他注定跟那大骗子司马迁结下不解之缘了吗,不过苏文并没有拒绝沐夕,而是硬着头皮问道:哪一段历史?下一刻,从沐夕口中说出来的答案,却让苏文心中一紧。

天弃山战役!苏文终于知道为何沐夕要争那榜首之名了,也知道她为何将藏书阁看得如此之重了,原来,如此。

而与此同时,便在鸿鸣书院的另一头,皓马手中提着火光昏沉的灯笼,来到了一个看起来邋遢不已的老人身边。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想来,自然就来了。

老人看着灯笼前那闪烁不明的笑脸,心绪有些复杂,原本的好心情在即刻间化为虚无,他沉声道:听说,那把剑是你放走的。

皓马摇摇头:干我何事?他想走,自然就能走。

听着皓马前后这两句如同无赖一般的答案,老人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于是他干脆亮明了自己的目的:我不喜欢我的书院被他人干涉,所以,请你离开。

皓马无奈地笑道:谁都知道,我最擅长的,便是‘不干涉’这三个字。

老人坚持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要请你离开,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自己走,我很乐意把你给扔出去!不知为何,老人的态度变得无比强硬了起来,他的手中,隐隐浮现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茶壶。

皓马叹了一口气,只好开口道: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无法勉强,看来这鸿鸣书院,可是秘密不少啊,不过你要我离开可以,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人眉头轻挑:说。

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只要苏文还在鸿鸣书院中,那么你便得保证他的性命无忧。

这是关乎那日之事?不错,这可是所有老家伙们做出来的承诺。

几次?一次而已。

那简单,你可以走了。

皓马得到了老人的承诺,耸了耸肩,也不再逗留,转身便走,只是他嘴角的那丝笑意,却终于第一次,轻轻沉了下来。

似乎,有些可惜呢……第一百五十四章 临行之前在书院修习的日子,总是枯燥而刻板的,对于苏文来说,则更是如此。

除了不定时的大课之外,苏文几乎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跟着白剑秋作画《杀破狼》,跟着陆三娇练习《寒梅映雪》,跟着谢漓学习《灵草经》,最后每天再排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入藏书阁记诵战文。

噢,对了,现在的苏文还多了一个任务。

那便是每天回到宿舍后,在教苏雨认读诗经之前,还得品鉴她所泡出的各式各样的茶水。

至于小丫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了泡茶这个爱好,苏文虽然不解,倒也没有追问,反正对于他来说,既然苏雨展现出了对茶道的兴趣,总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苏文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苏雨喜欢茶道,而茶道半圣陆三娇也是苏文的老师,那么苏文希望陆三娇教导苏雨习茶,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谁曾想,陆三娇竟然拒绝了!我教不了她。

这是陆三娇给苏文的答复,却不肯告诉苏文为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自那日之后,苏文便再也没有见过皓马,至于唐吉,苏文去过好几次甲味院,都被告知唐吉跟着林院士在闭关修习,苏文每次都只好失望而归。

对苏文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一个月的书院生活他过得很平静,不论是娄止还是柴南。

都再也没来找过他麻烦,似乎所有人都在埋头苦修,谁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纷争之上。

所为的,自然就是如期而至的书院试炼。

总算到了这么一天了,接下来,就到了验证我这一月所学的时候了!苏文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意,喝到嘴里面的茶也觉得更有滋味了些。

一旁的苏雨正在帮他收拾行李,小脑袋埋得很低,手指也有些发紧。

只是出外试炼还得背一把古琴。

怎么想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苏文轻手抚拭着手边的黑色琴身,估计背在背上比他自己还要高出一头来。

苏雨仍旧只是在慢腾腾地叠着衣服,一遍又一遍。

却似乎总是叠不出她想要的形状。

苏文终于察觉到了小丫头的情绪低落,站起身来,柔声道:放心吧,这次出外试炼不会有危险的。

且不说我们有这么多人结伴同行。

就连领队的也是刘自得院士呢,区区几只妖兽,又哪能奈何得了我们?苏雨听完,终于回过身来,脸上满是浓浓的担忧和不舍之意,抬手比划着道:能不能带我去?苏文苦笑着摇摇头,走上前搂住小丫头的肩膀,开口道:这个事情我们之前不就商量过了吗。

书院的试炼,可是不允许带上侍童伴读的。

不然那就不是试炼,而是春游了!苏雨闻言,眼中有些失落,良久之后,她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有些像是香囊之类的东西,递到了苏文的手中。

苏文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与其说这是一个香囊,还不如说这其实就是一个茶包,当中散发着淡淡茶香,沁人心脾。

这是你做的?苏文有些惊讶。

苏雨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苏文郑重其事地将茶包收入怀中藏好,认真地道: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苏雨犹豫着又比划了一番,似乎是在说着:早些回来。

苏文点点头,然后他想了想,拿起行李箱中的那把冷月剑,交到了苏雨的手中,开口笑道:这把剑你拿着,虽说你不会剑术,不过好歹也能起到些防身之用,哪怕书院里面不太会出什么乱子,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苏雨接过冷月剑,出人意料地并没有拒绝,即使她知道,这把冷月剑是燕北临行前,所交给苏文最后的保命手段。

她只是紧紧地把冷月剑搂在了怀中,小脸上似乎映着某种坚决。

临行前的这最后一夜,苏文并没有教苏雨习文,苏雨也没有兴趣盎然地给苏文尝试她的新茶,两人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将是他们二人第一次会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苏文不知道自己每天回家后看不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会不会不习惯,他同样不知道,苏雨会不会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但是想来,这些年都是苏雨在照顾两人的起居,从临川城的苏家大宅,到林花居的小小胭脂铺,最后再到鸿鸣书院的一方宿舍中,不论是打扫庭院,还是洗衣做饭,似乎都是这个小丫头一个人完成的,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应该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吧。

苏文这么想着,却突然感觉身旁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即一个有些柔弱身体钻进了苏文怀中。

我不在的时候,若是遇到了麻烦,就去找谢院士,或者我那两个老师,记住了吗?小丫头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枕在苏文的胸口,眼睫毛轻轻地眨动,让苏文觉得有些痒。

实在是闲得无聊了,便去书舍听听大课,我帮你问过了,院内的师兄们都说上课老师是不太会记住听课的有哪些学生的,想来你就算混进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还有啊,你别看那河图师兄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就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好人,就像我说的,在这个书院里面,最值得相信的,还是谢院士,以及我那两个老师。

你喜欢茶道的事儿我也跟陆先生说了,虽然他不能教你修习,不过日后你若是想要讨些新茶,想必陆先生也不会推辞的。

对了…………一开始的时候,苏文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可真正等他开了口之后,却再也停不下来。

这一夜,或许是苏文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夜,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不仅仅苏雨在担心着他的安危,与此同时,他对于小丫头也是如此的放心不下。

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于苏文怀中睡着了,而苏文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沉,仿佛是一声声含糊的低哝,直到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天亮之后的早晨,跟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雨早早地起了床,去食堂买来了早饭,是苏文最爱吃的葱油饼和小米粥,洗漱完毕之后,苏文认认真真地将院服穿戴整齐,又将陆三娇送给他的黑琴背在了身后,一手拎着行礼,一手牵着苏雨,推开门走了出去。

晨光清亮,苏文便这么牵着苏雨,一步步走出了百草院,来到了书院殿前,已经有很多人等候在此了。

在人群之外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形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是神色阴柔的白衣茶客。

苏文慢步走到两人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两位先生早。

此番前去试炼,你需得记住,妖兽,永远都不是最危险的东西。

黎明的晨光洒在陆三娇的脸庞上,勾勒出无比柔和的线条,他淡淡开口道:最危险的,是人。

苏文暗暗皱眉,有些不太明白,一旁的白剑秋却呵呵笑道:苏文你别听陆老弟危言耸听,你只要知道,这一次你们出去,你所代表的是我鸿鸣书院这一届的新生,更是代表了我和陆老弟两位半圣的脸面,所以不论是谁敢挑衅,都不能堕了书院的威风!挑衅?谁敢挑衅书院?陆三娇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文一眼,开口道:整个人族十国,可不止我一座书院。

苏文闻言一惊:难道其他六座书院也会前往迷失沼泽试炼?由不得苏文不为之惊诧,因为在此之前,他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书院试炼会遭遇来自其他诸国的学子啊。

以前的确不会,不过今年不好说……陆三娇语意之间似乎有所保留。

苏文神色微凛,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是因为我的关系吗?白剑秋笑着摆摆手:也不尽然,这一个月以来,各国都有些不太安生,据说是有魔君的遗藏现世,也有可能是各国边界处都有妖兵蠢蠢欲动,总之,现在不仅仅是七大书院纷纷出动,听说也有很多圣者世家开始派遣家族子弟入世。

圣者世家?听到这里,苏文不禁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沐夕,神色微动。

我知道你跟那孩子关系不错,这次出去,你们尽量相互照应一下,如此一来,就算是其他书院之学子,也奈何你们不得!听了白剑秋的建议,苏文轻轻点头,便又见得白剑秋突然塞过来一卷画纸。

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了危急关头,不妨用来试试,不过此画只能用三次,所以一定要谨慎待之。

苏文感激地行了一礼,仔细将画卷收入袖中藏好。

陆三娇也不含糊,眼看白剑秋送了一幅战画,他便干脆拿出了一个更加神秘的锦囊,言语之间更加简洁:若有性命之危,再打开来看。

苏文再行一礼,刚抬起头来,便看着远处谢漓院士也向自己款款行来,于是他知道,自己又能捞到一件临别赠礼了……第一百五十五章 肉山唐吉谢漓是带着叶瑶依一起来的,说起来,苏文虽然平端无故多了个同门小师妹,可是两人这一个月所见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没办法,毕竟叶瑶依还在学习草药的基础知识,而苏文已经开始跟着谢漓研习灵草类的学问了,两人的起跑线不同,自然也就不在一起上课,书院所谓之因材施教,在此处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两人说不上熟悉,但是经过几次接触后苏文还是能够看出,这个叶瑶依是个性格活泼的女孩儿,也努力好学,这要是放在前世,恐怕又是个学霸一类的生物。

当然,能考上鸿鸣书院的学生,又有哪个是凡人呢?苏文师兄!叶瑶依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意,先行向苏文打了个招呼。

苏文笑着应了一声,两人以师兄妹称呼,当然不是根据入门先后而论的,只是根据年纪大小叫着玩儿的,虽然有些不符书院的规矩,但是谢漓院士都没有什么意见,谁又会多说什么?先生。

先到谢漓院士,苏文依旧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而谢漓也跟着躬身行礼,当然不是对着苏文,而是对着他身后的二人。

见过两位大人。

说起来,这也就是苏文的情况才会如此特殊,一般来说,哪会有一个学生的导师比本院院士还要强的?但偏偏苏文的这两位老师就办到了,而且比谢漓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两位半圣点点头。

随即向苏文告辞,毕竟他们二人身份地位特殊,此处人多眼杂。

不便多留,反正该说的也说了,该送的也送了,也没必要真得给苏文送行到书院大门口。

然而苏文却一把抓住了两位半圣的袖子,脸上有些讪讪地说道:那什么,学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剑秋疑声道:还有什么?苏文一把将小丫头拉到自己身边,笑着道:二位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我有一个妹妹。

陆三娇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柔声道:放心吧,只要她待在书院里面。

肯定没人敢欺负她。

苏文顿时感激道:如此,那便劳烦两位先生照顾了。

做完了最重要的交托,苏文也不再多留两位老师,当下认真地说道:请放心。

此行我定然不会给咱们书院丢脸的。

更不会给两位先生丢脸!欣慰地点点头,白剑秋和陆三娇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白剑秋这才苦笑道:他还不知道?陆三娇满脸正色道:老师不让说,那小丫头也口风守得紧,他从哪儿知道去?另外一边,苏文又拉着小丫头来到谢漓院士身前。

郑重其事地说道:先生,此番远行。

不知归期几何,我们家丫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希望您多加看照。

谢漓点头道:她在书院生不出什么乱子的,关键还是你自己,这一路切记小心行事,与瑶依两人多多照应。

苏文恭声道:谨遵师令。

谢漓笑了笑,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两个白脂玉瓶,分别交到了苏文和叶瑶依的手中。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偏心,这是为师给你们准备的一些小东西,或许路上能用得着。

苏文眼中一亮,忍不住问道:这莫非便是圣气丹吗?女院士被苏文这句话逗乐了,笑着道:你也太看得起为师了,圣气丹那等高品丹药,即便等我晋升学士,也不一定能炼制出来,不过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东西的作用,恐怕并不一定就比圣气丹弱了!哦?苏文将药瓶打开,凑在鼻翼前轻轻一嗅,顿时心中了然,笑着道:谢谢先生!倒是一旁的叶瑶依拿着药瓶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取了一粒丹药出来辨认了半天,也没能得出结果,顿时一脸垂头丧气地看着谢漓。

谢漓无奈地摇摇头,为叶瑶依解释道:此番前往迷失沼泽,其实里面最大的威胁倒不是普通的妖兽,而是那些毒瘴之物,此药名为清心丹,可解大部分的虫毒瘴毒,带在身边,有备无患。

叶瑶依闻言,顿时如获至宝一般将小药瓶藏进了怀中,似乎对于这次的试炼信心更强了一些。

师徒三人又说了些话,谢漓给两人交代了一些路上需得注意的事务,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让叶瑶依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苏文,俨然是将苏文当做是叶瑶依的保镖了。

苏文不禁满脸苦笑,却又不可能拒绝,只能连连点头。

便在此时,一声无比洪亮的声音穿越过整个书院前庭,如一道惊雷般在苏文耳边炸响。

苏文!苏文惊喜地抬头望去,正看到一座肉山朝自己直扑了过来。

胖……还不等苏文喊出声来,便在唐吉的一个熊抱之下,险些窒息而死了。

皓马说得没错,当他在一个月之后,再度见到唐吉的时候,已经快要认不出他来了,如果说以前的唐吉是一头巨熊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头猛犸象……好不容易从唐吉的满身横肉中挣脱出来,苏文不禁哭笑不得地说道:胖子,你真的,该减肥了。

唐吉颇为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是吗?我师父还老夸我怎么吃都吃不胖呢。

苏文顿时开始为唐吉深深悲哀起来,这得遇到个什么样个眼瞎的师父才能说得出这种话出来啊,当然,或许对于唐吉来说。

这样倒是挺幸福的一件事情。

不过片刻之后,苏文的眼睛便轻轻眯了起来,之前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了唐吉的身材之上。

直到此刻他才骇然发现,这死胖子身上的才气波动,较之一月之前,似乎有着质的飞越啊!胖子,你的才气不会已经转为黄色了吧!唐吉嘿嘿一笑,开口道:哎呀,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还说等着以后在试炼中给你个惊喜呢。

得到唐吉肯定的答复。

苏文一双眼睛都快从眼眶里面瞪出来了,他是曾经预想过唐吉的才气增长会很快,但他没有想到。

竟然会这么快!这才不过一个月啊,唐吉才刚刚晋升到贡生一个月啊,他的才气色泽就达到了侍读的层次了!这是多么逆天的速度!打个比方,这一个月以来。

苏文都在跟着白剑秋学画。

跟着陆三娇习琴,按理来说,在两位半圣的教导下,苏文的实力应该飙升得够快了吧,那么他如今在画位和琴位之上的才气是什么颜色呢?仍旧是橙色!虽然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浅橙色,而是开始越来越深,已经快要转变为杏黄色,可是怎么也没有突破到真正黄色才气的地步!也就是说。

从某种角度来看,唐吉的晋升速度。

竟然超过了苏文!一时之间,苏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惊喜还是惊吓,他只能踮起脚拍了拍胖子那厚实的肩膀,苦笑道:如今我可算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了!长江?那是什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胖子,你老实说,你这一个月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才气增长这么快?怎么说呢……唐吉搓了搓他的大饼脸,有些犹豫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每天吃吃喝喝呗,啊,对了!我还跟着师父学了两道好菜,要不哪天做给你尝尝?苏文无言以对,只好扯着嘴角道:好的,好的……唐吉转过头,看着也是满脸惊诧的苏雨,咧着大嘴笑道:小雨啊,在书院里面过得习不习惯啊?要不什么时候来我们甲味院参观参观,我保证你会被各种美食馋得走不动路的!小丫头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唐吉那夸张的体型,又比照了一下自己这小小的身板儿,顿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哈哈……唐吉笑着揉了揉苏雨的小脑袋,这才看着苏文说道:走吧,咱们也该去集合了。

苏文点点头,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百事通怎么没来?他不是跟你一起住在甲味院的吗?唐吉闻言,似乎也有些奇怪,然后解释道:其实我也很久没见过小和尚了,我记得上次他跟我说要出去办些事,便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唐吉的一张脸仿佛皱成了一个肉包子,突然说道:你说,他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吧?对此,苏文倒是放心得很,虽然这一路以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弄清楚那百事通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很显然,对方一定不是普通人,此刻听得唐吉的担忧,顿时开口道:那家伙不用我们担心,估计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的。

说完,苏文回身与谢漓和苏雨告别,然后举步朝着书院殿前的草坪走去,此时学生们都集结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

小丫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文的背影,一双小手握得紧紧的,却并没有哭鼻子,而是眼神中露着坚定之色,她知道,今日的她,还没有办法跟着苏文并肩战斗,但是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的。

殿前的草坪之上,来自鸣书院的院士刘自得已经在做着最后的动员,无非就是让大家出去之后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得作出有辱书院名声之事等等。

刘院士是这一次试炼的领队,也是队伍中唯一的一名翰林,除此之外,为了保证这些学生的安全,书院还排出了三位位及御书的教习,以及十几名侍读大人跟随,再加上整整四十名有着贡生文位的学生,这样的一支队伍,别说只是妖兽了,恐怕就是小股妖族士兵都不敢掠其锋芒!苏文站在队伍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唐吉那肉山一般的体型,心中不禁担忧着:书院能找到让这货骑的马吗……第二卷 多事之秋【一场秋风,彻底吹乱了整片大陆】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一年的少年们天圣历134年,注定是人类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年,可是经过后世的很多史学家长时间的研究和考证之后发现,其实历史的转折点,应该要更提前一些。

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一年前那个夏末秋初的时候。

那是天圣历133年。

在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很多事情的中心,都只围绕着同一个人,他叫苏文,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15岁的少年。

那一年春,那个年仅15岁的少年在圣庙中以夺文位开智,从而踏进了历史的漩涡当中。

那一年夏,那个初获文位的少年三登《文以载道》榜单,并以州考总榜首的成绩进入鸿鸣书院。

那一年的夏末秋初,鸿鸣书院就如往年一般,让那些刚刚成为贡生的学子们进入迷失沼泽试炼,其中,自然也有那个少年的名字。

这些都是那些史学家们所能够看到的最为真实的历史资料,然而,其中还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考证的。

比如说同样是在那一年,另外一个名为徐轲的少年,拒绝了父亲让他返回国都的建议,毅然决然带着自己的一众亲信,一路南下,奔赴迷失沼泽。

一个月!我给了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结果你就告诉我什么也没查到?徐轲咆哮着,将手中的白玉镇纸狠狠地砸在了白衣青年的脚边。

白衣青年淡淡地站在徐轲下首,并没有如旁人那般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他只是轻轻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绣云短靴。

是的,确实什么也查不到。

所以属下有两个猜测。

白衣青年的声音中带着丝丝沙哑,正是那日曾经追杀过苏文的徐向霖。

徐轲看着自己的这个侍卫统领,觉得万分恼火,不知道父亲怎么派了这么个家伙跟在自己身边。

说!其一,徐妄带着您的人,跑了。

这不可能!徐轲直接否决了徐向霖的第一个猜测。

对此,徐向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仿佛对于小侯爷的这番判断早有所料。

那么,便只剩下了第二个可能,出手带走。

或者杀死徐妄的人,绝非常人,换言之,此人的文位必定远在我之上!徐轲闻言。

眼中精芒爆闪。

冷声道:那你的意见是什么。

徐向霖微微躬身,郑重其事地说道:依属下所见,不能再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徐轲脸上的怒意终于渐渐消融,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徐向霖一眼,开口道:好了,你退下吧。

徐向霖再行一礼。

缓缓退出了这顶华贵的大帐,来到账帘之外站定。

神色似乎有些寂寥。

片刻之后,从帐内再度传来了杯碎盏破之音,徐向霖于帐外一言不发,充耳不闻。

随即,他接到小侯爷亲令,举众南下!当然,这件事只是在天圣历133年这个夏末秋初所发生的万千大小事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其时于卫国国都翼城之内,接连发出的两道命令,与小侯爷南下相较起来,则更显意义重大。

当然,这两者也有一个共同点,不论是小侯爷徐轲,还是那两道命令,都出自于驸马府。

在这两道命令之下,无数人如飞蛾扑火般朝徽州涌去。

临川城中突然多了一家米粮铺子,多了很多带着浓厚口音的外乡人,他们的任务,是去寻找一个叫做方小乐的少年。

另外于徽州府的黄梨街上,也突然多了一家字画铺子,紧挨在林花居的旁边,而作为黄梨街主宰的严五爷,也在同一时间突然消失了,再也不见踪迹。

当然,相比起大名鼎鼎的严五爷来说,黄铮和黄小娥这对兄妹的失踪,则根本没有在徽州府掀起半点浪花,甚至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去了什么地方。

数十日之后,来自各方的消息如雪花般传回了翼城,而驸马府却始终不见行动,因为另外一件突发情况,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不知道在何时,一位老人突然离开了徐家大宅,向着鸿鸣书院而去。

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老人为何会突然中断了闭关,难道他此行所为之事,竟然比当年徐凌被贬临川城还要重要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有资格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于卫国之东的一片幽洺山谷之中,一位有着倾城之颜的女子,正在等着她的徒弟做出最后的决定。

你想要去试炼,我不拦你,事实上,增加一些实战经验,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非常重要,但是到底是去迷失沼泽还是去鸿鸣书院,你只有一个选择。

宁青冰看着柳施施,脸上显得有些着急,开口道:老师,您不跟我去吗?柳施施淡然一笑:如果我跟着你去,那便不叫试炼了。

可是……宁青冰犹豫着说道:可是您刚才说,徐家有可能会……我说了,只是有可能。

柳施施遥望着山谷之南的那片碧空,摇头道:即便是圣人,都不可能看清那来自未来的迷雾,又何况是我呢?只是,这片大陆实在是平静了太长的时间,有些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啊……宁青冰咬了咬嘴唇,终于做出了一个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的决定。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刻,她放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我选择鸿鸣书院!柳施施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一些,心中却是轻轻一叹:这一次。

我将命运交给了她去选择,所以,老白。

不要怪我……天圣历133年,有很多人,因为一些其他的人或事,纷纷来到了徽州府,有的人已经来了,有的人准备来,而还有的人。

正在来的路上。

在凉州府通往徽州府的官道上,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正于路间疾行。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羽扇,可原本应该挂着一个小葫芦的腰间却显得空空荡荡。

什么妖族异动,什么边关告急,关我何事?险些让我生平第一次投资打了水漂。

这些老家伙。

还真是难缠啊。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顿时他的面容发生了惊天的改变,彻底换了个模样。

这个焕然一新的样子看起来老了十几二十岁的样子,但想必会更令很多人熟悉。

比如某位酒楼的老板会认出,此人便是自家楼中那位厨艺精湛的老师傅,比如某位赌坊的熟客会发现,此人便是曾经在坊内连战连胜的赌鬼。

再比如某位老猎人会惊觉,这不就是当初跟自己在荒山中猎杀魔兽的那家伙吗?白衣少年曾经有过很多身份。

也曾在人族十国的很多地方留下过自己的足迹,或是一位落魄的书法大家,或是一个账房老先生,或是一个贩卖小吃的摊贩,亦或是在地下拳场打拳的拳手,更可能是某家戏班中的一个小戏子。

当然,如果此刻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这位便是于黑市中故意让他捡了个好漏的白衣摊主。

却不知,他为何会在之后去了凉州府,此刻又何故匆匆赶回?突然,白袍少年手中的一枚黑色玉戒开始急促闪烁起来,一只用木头刻成的小鸟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于是白袍少年停下了脚步,可此处距离徽州尚还有些距离,更别说是徽州之南的迷失沼泽。

但他仍旧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呆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确定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后,这才收起地上的木头小鸟,急促离开。

便在白袍少年的身形消失不久之后,于他刚才所站的地方,骤然露出了一个深邃黝黑的大洞,一个人影从中钻了出来。

此人的面容以常人的审美观看起来,颇有些奇特,这少年额头特别宽大,其上两块突出的肉骨将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再加上那无比细薄的嘴唇,于苏文前世所见的雷公颇有相似之处。

这当然就是经过了一个月的努力后,终于从鸣师口中得到答案的渔歌,此时也距离他当初所预定的归期,整整晚了一个月。

所幸,他已经从鸣师的口中得知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答案,也收到了一些自己不曾知道的消息。

所以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仍旧不是大漠河,也不是徽州府,而是遥远的凉州。

只是在临行之前,他仍旧忍不住遥望着徽州之南的那片沼泽,轻声低吟道:千万别死了。

说完,渔歌身形急闪,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场间,而他脚边的那个黑洞,也重新恢复如初,便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而此时的苏文一行人,才刚刚来到迷失沼泽的外围,他并不知道,于千里之外,有一位旧友,正不知道在对他进行祝福还是诅咒,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被沐夕口中的那一个个名字弄得头疼欲裂了。

天澜书院的子桑、无双书院的盛夏,还有圣者世家的欧阳克,这三个人,将会是你此行潜在的最大对手,所以详细了解敌人的信息是很重要的,我先从天澜书院的子桑讲起……想必你也知道,天澜帝国乃是我人族十国中最强盛的一个,不仅仅因为诗圣柳中庸便出自天澜国,更因为在这数十年间,天澜国出过很多无比耀眼的天才,比如说现今的天澜国学士柳零风,再比如说天澜国半圣谢一,当然,还有这个子桑……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断了沐夕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喋喋不休,开口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叫我去查天弃山战役的猫腻吗?果然,沐夕闻言,顿时神色一肃,冷声道:你不是说什么也没查到吗?其实也不尽然,我刚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细节,你容我仔细想一想。

苏文满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非常欣慰地发现,沐夕果然止了声,于是他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苏文看着一旁骑坐在庞大的地行兽身上的死胖子,正不顾形象地撕扯着手中的烧鸡,顿时面露羡艳之色。

人比人,真是得气死人啊……第一百五十七章 梁山好汉苏文的确是低估了书院的魄力,没想到,他们竟然给唐吉找来了这么一只庞大的地行兽作为坐骑!想来,甲味院的林子聪院士在这其中定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地行兽属于低阶妖兽,与刘院士身下的赤炎鸟一样,都是可以被驯服作为人类坐骑的妖兽,不过与赤炎鸟相较起来,地行兽的不论是品阶还是移动速度都低了不止一星半点,卖相更是差得远了。

怎么说呢,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比喻的话,地行兽就像是长了一个长脖子的巨型乌龟,当然,地行兽的背上没有那厚厚的甲壳,而是隆起了两个类似驼峰一般的肉包,中间空出的位置正好可以方便人类骑乘。

地行兽的体型很大,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移动堡垒,一般都是用来运输大量物资和重型器械,比如攻城锤什么的,而今天这只地行兽,则背负了一个比攻城锤还要沉重的人类。

此时的唐吉正安以暇整地躺在上面,一手拿着烧鸡,一手拎着酒瓶,不断朝自己的嘴里塞着,而他的那一张大嘴,就仿佛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任由多少食物酒水也无法填满。

这一路走来,苏文发现唐吉随身携带的除了食物,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好吧,其实吃东西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场修行呢。

苏文只好如此安慰着自己。

唐吉似乎发现了苏文的目光,顿时转过头。

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咧着大嘴将手中的烧鸡又举高了几分,似乎在问苏文要不要来一口。

苏文苦笑着摆摆手。

心中想着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吃货了,没有之一。

此时经过整整八九天的长途跋涉,众人已经距离迷失沼泽的外围越来越近了,早在三天之前,他们便已经走出了卫国的疆土。

途径卫国南方最后一座城池,汜水关的时候,苏文还忍不住感慨。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连徽州府都没有走出过,没想到这么快。

竟然就要踏足异国的疆土了。

此刻眼看迷失沼泽近在眼前,苏文也忍不住心中澎湃,迫不及待地想要检验自己在书院一月以来之所得了。

其实你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到吧。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苏文身旁传来,顿时让苏文心中的向往摔成了粉碎。

讪笑着转过头。

苏文看着一身戎装的沐夕。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沐夕嘴角泛着冷意,却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突然转开了话题:按照这个速度,在日落之前,我们便能走到迷失沼泽外围了,你想好到时候跟哪些人一队了吗?书院试炼,自然不可能四十个贡生学子一起朝着沼泽之内推进,所以等到了沼泽外围之后。

便会进行分组,四十个人分为十组。

一组四个人,分批从不同的入口进入迷失沼泽。

当然,每一组都会配备至少一个书院的教习或者院士暗中保护。

苏文挠了挠头,开口道:胖子肯定跟我要在一组的,还有叶瑶依,出来之前,谢院士还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他,至于最后一个人嘛……一边说着,苏文一边直愣愣地看着沐夕。

却不想,沐夕直接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不会跟你一组的,所以恐怕你得另找人选了。

啊?苏文没想到自己的算盘落了空,顿时条件反射般问道:为什么?他可没有忘记,在临行前,白剑秋还特意叮嘱过他,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一路上能跟沐夕相互照应,这样就算是遇到其他书院学子或者圣者世家之子弟,也全然不惧。

然而,沐夕却拒绝了苏文!沐夕听着苏文的疑惑,眉头轻挑,开口道:如果没有危险的话,那还叫什么试炼?那你还不如去找娄止和莫洵他们抱团算了。

苏文心中暗道一声惭愧,点点头道:受教了。

不过……沐夕突然话音一转,递给苏文一个精铁指环,开口道:若是真的遇到了连你都觉得难以对付的棘手人物,也不妨让我来见识一下。

苏文接过指环,有些不明其意,但他随即眼角一闪,便看到在沐夕的手指之上,也套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环。

这是……子母连环,用的时候将才气灌入其内,千里之内,我都能够有所感应,并且在三息之内被传送到你身边!苏文一怔,随即苦笑连连,这种东西,怎么看都属于中阶文宝了吧,圣道世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先是书碑笔,再是子母连环,人家这随手拿出来的每一件东西,都不一般呐。

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精铁指环的内圈,苏文终于发现了其中猫腻,如果他猜测不错的话,那看似是作为装饰之用的花纹雕痕,应该是某种阵法或者灵符吧。

那这东西,如果是你那边激发的话,我也能感应到吗?沐夕一愣,随即淡淡地点了点头:当然。

苏文终于笑了,然后将指环套在了右手食指之上,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请记得,如果遇到了危险,也不妨让我来帮帮忙。

沐夕眼中微光急闪,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文笑着道:别忘了,我们是朋友,朋友,是应该互相帮助的,而不是一方施恩,一方受惠。

沐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低声喃喃道:朋友……吗……见沐夕不说话了,苏文也开始默默思考,如果沐夕不加入的话,那么自己这边,还能邀请谁过来呢?若是单以实力而论。

苏文的第一选择并不是与他齐名的另外三州之榜首,而是柴南!能够以一人一刀,便险些将自己逼入死境。

旷外野林所发生的一幕幕让苏文记忆深刻,可惜,且不谈两人的恩怨情仇,柴南会不会愿意与苏文并肩作战,另外,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也是苏文考虑的重中之重。

虽然此行苏文并没有携带冷月剑。

但是以柴南那样的人物,如果放在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发现苏文便是当日的灰衣蒙面人。

届时可就不太好收场了。

沐夕对苏文说,没有危险的试炼不叫试炼,但苏文所需要考虑的,却并不是自己的安全。

而是其他人的。

比如说唐吉。

虽然其才气增长速度比苏文还快,但是苏文真的想不到这货除了吃吃喝喝,在面对妖兽的时候还能有什么作为,难道指望他扔出一堆食物把妖兽给撑死吗?另外还有叶瑶依,小姑娘的勤奋好学是苏文有目共睹的,可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叶瑶依似乎在草药上花费了太长的时间,导致其本身的文位却提升缓慢。

至于战文的运用,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对了。

说到这里还需得提上一句,叶瑶依所在之书院是杂学院,文海之内所开启的两道文位,分别是花位,以及鉴位。

花位很好理解,据说花位大成者,甚至可以种出战力堪比御书的食人花,可惜如今的叶瑶依显然是还达不到这个层次的。

至于说鉴位,顾名思义,就是鉴别各类书画之真假,辨别其是否是赝品,以叶瑶依的贡生文位来说,她现在已经能够鉴定品阶为上佳及以下之作品的真假了。

再加上这小姑娘如今的兴趣在于草药丹品,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她是准备彻底走上一条辅助之路了。

也就是说,如今在苏文的这支队伍中,真正能够正面对敌妖兽的,其实只有苏文一个人……原本苏文还想着,即便自己带着两个拖油瓶,但是如果能够跟沐夕联手的话,却也万兽不惧,而如今,他的这番打算注定是一场空了。

真是让人头疼啊……苏文暗暗一叹,将目光在队伍中的每个人脸上扫过,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向谁发出邀请。

谁曾想,便在此时,一直被认为是拖油瓶的叶瑶依,却兴冲冲地带着一个人来到了苏文身边。

苏文师兄!嗯?苏文手中缰绳微微一拉,将马匹的脚步放慢下来,随即在叶瑶依的身边,看到了一个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影。

叶瑶依催促着身下的马儿,来到苏文身侧,脸上满是阳光般的笑意,开口道:苏文师兄,不知道我们组还差不差人?苏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瑶依身边那人。

苏文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杂学院的梁山师兄,梁师兄,这位是百草院的苏文师兄。

刚才我跟梁师兄聊天的时候,听梁师兄说他还没有加入其他人的队伍,所以我便想着,干脆就加入咱们组吧。

叶瑶依的脸上流露出那种钓到大鱼的兴奋感,正热情地给双方介绍着。

然而她却忘了,这两人都是州考之时,各州之榜首,对于对方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唯一不同的是,苏文是徽州府榜首,而梁山,则是凉州府榜首!对于叶瑶依的热情,苏文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梁山,然后问道:能杀多少个?梁山脸上没有丝毫的倨傲之色,只是轻轻开口:不会比你少。

苏文终于笑了,他伸出了手掌,认真地说道:欢迎你的加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迷失之泽沐夕的判断没有错,鸿鸣书院的师生一行人,在日落时分,正好赶到了迷失沼泽的外围,然而让苏文没有想到的是,队伍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从迷失沼泽的外围看过去,并没有那种鬼气森森的死寂之意,反而夕阳的余晖将整片茂密的丛林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橙光,显得景致壮阔。

苏文没有看到任何一只妖兽的存在,也没有嗅到空气中的毒瘴气息,仿佛眼前这片泽地,只是一个风光无限好的旅游胜地。

一直盘旋在空中为众人引路的赤炎鸟终于呼扇着翅膀悠悠落下,刘院士跨步而下,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却并没有让众人就地安营扎寨,而是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消息。

本届书院之试炼,便从现在开始!众学子顿时一片哗然。

便连苏文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众所周知,但凡有妖兽存在的地方,夜晚都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论是徽州府外的旷外野林,还是眼前这片迷失泽林。

因为妖兽与人类不一样,很多妖兽都是于白天蛰伏,夜晚猎食的,尤其像是迷失沼泽中的那些毒虫毒兽更是如此!而且更重要的是,众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才刚刚赶了一天的路,身心俱疲之下,立刻就要开始试炼,这不是让大家去送死吗!然而,刘院士的命令却不容置疑,他根本不给众人休整和反应的机会。

便再度下令道:现在开始自由分组,每四个人一组,组好队伍之后。

即刻向前进发,不得多留!能走到这里进行试炼的人都没有草包,更没有孬种,虽然众人还无法做到如军队那般令行禁止,但也无人会当中开口驳斥刘院士。

只是,大部分人都借由着组队的这一契机,为自己争取着片刻的休憩时间。

便在此时。

一个人影第一个翻身下马,走出了队列。

柴南脸上写着平静,腰间挎着那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砍柴刀。

慢慢走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与刘院士并肩而立。

谁愿意跟我走?刘自得看着自己的弟子做出了带头表率作用,眼底顿时露出一丝欣慰,不着痕迹地向柴南点了点头。

柴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让众人纷纷为之一愣。

但很快,便有数位鸣书院的学生站了出来,纷纷表示自己愿意跟柴南一组。

其时柴南在鸿鸣书院中的盛名并不显,起码比起苏文来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苏文这般,对于柴南的实力有着直观的了解。

除了,鸣书院的学生。

作为同门子弟。

鸣书院中的这些新生,谁不知道如今刘院士最器重的就是柴南?谁不知道柴南是所有人中对于战书进步最快的学生?而且这些人主动站出来。

愿意跟柴南一组,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柴南的存在,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刘院士很可能会亲自为他的这一小组保驾护航!谁都不傻,柴南作为刘院士如今最小的弟子,又身为鸣书院这一届最强的新生,刘院士不保护他保护谁?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跟我走吧。

柴南甚至不知道他所选三人的名字,他之所以会选这三个人,完全是因为这三人看起来比较顺眼而已。

对于他来说,在密林沼泽这样的地方,在妖兽横行之处,才是他的家。

他不需要队友,他只是需要凑齐四个人的名额罢了。

被点到的三个人并没有在意柴南的态度,或者说,他们早就习惯了对方那冷漠的神色,他们十分乐意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很亏集结在柴南的身边,四人想着刘院士微微行礼,随即第一批走进了迷失泽林当中。

随后,又有第二支队伍走了出来,而这个队伍的配备,则让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苍州府榜首娄止、壁州府榜首莫洵,两人竟然联手了!这两人分别出身自山水院和言文院,可想而知其战文实力绝对足够强悍!而他们这个队伍中的另外两人,则分别是本届鸣书院新生中除了柴南之外的最强者,以及一位茶道院新晋贡生中的第一天才!三个超强攻击加一个辅助啊!苏文如此感慨道。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样的一支队伍,无论是从个人实力还是整体实力,恐怕都将是所有小组中最强悍的了。

像柴南那样,直接组了四个同分院成员的小组,少之又少,大家都更加看重每个分院,各个文位之间的配合与互补,所在乎的重点无非是四个字:攻守平衡!但是少,并不代表没有。

事实上,除了柴南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组了一个全组成员都师出同门的队伍。

这个人是沐夕。

她所在的小组,四个成员全部都是来自宁乐院的学生!当然,这其中自然有着战乐的特殊性,就像苏文从陆三娇口中了解到的那般,战乐变化多端,种类繁多,哪怕四个人所激发的都是战乐,也可能有的主攻击,有的主辅助,有的主治疗,四个人完全可以各司其职,相互配合。

相较起来,苏文的队伍就显得有些寒酸了,这里面的寒酸并不是指他们不强,而是有些两极分化。

苏文的实力自是不用多说,即便是进入了众人最嗤之以鼻的百草院,但是人家有两位主流文道的半圣老师啊!另外梁山虽然出自杂学院,但他的文位有一定的特殊性,乃是主流文道之外。

杀伐之力最强的猎位!据说梁山是一个在大山中长大的孩子,他的父亲便是那一带最负盛名的老猎人,而梁山初时于圣庙中开智所获得的文位。

便正是猎位!当然,一直以来,猎位为什么会属于文道,而不是武道,也是世人所争论的焦点,可是百年之前,猎圣独箭却以身上的紫金才气告诉了整片圣言大陆。

猎道,也是被神书所承认的文途百道之一!绝不容悠悠众口所抹杀!不过四人之中,除了苏文和梁山的实力超强之外。

另外两人,却显得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一个吃货大胖子,外加一个百无一用的辅助少女,怎么看这两人都有拖油瓶的嫌疑。

当然。

对于他人的目光。

苏文是不会太过在意的,在征得大家的同意之后,苏文也率队走出了人群,向刘院士微微行礼,然后抬步朝着迷失泽林而去。

整片迷失沼泽的外围,共有七八个入口,苏文不知道这些入口是否最终都会通向同一个地方,所以他只是随便挑选了一个入口便走了进去。

然而苏文却并不知道。

就在他和唐吉等人步入迷失泽林之后,仍旧留在原地的一位山水院的学生。

却悄悄捏碎了手中的一颗蓝色晶球。

这次的试炼的任务,是需要每个小组猎杀10只低阶妖兽吧?唐吉满脸优哉游哉的模样,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一边口齿含糊地问道。

苏文点点头,看着身边的梁山,笑道:这个任务应该并不难才对。

唐吉顿时乐了,挥挥手道:那咱们赶紧速战速决,争取在天黑之前凑足10只妖兽,岂不是就不用在这里面过夜了?梁山苦笑着道:没那么简单的,首先咱们如今只是在迷失沼泽的外围,这里的妖兽并不多,而且大部分连低阶妖兽都算不上,再加上这么多人争抢,恐怕想要猎杀10只,最快也得花上两三天的样子。

不是吧!唐吉顿时哭丧着脸,全然没有了前来郊游的心情。

苏文哈哈一笑,拍了拍唐吉那宽大的后背,说道:你看我们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有看到半只妖兽吗?倒是一旁的叶瑶依显得兴趣盎然的样子,欢快地说道:其实我觉得这儿挺好的,也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嘛,什么毒虫毒瘴之类的,也没瞧见啊。

苏文对此,却不置可否,因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片沼泽密林最可怕的地方,恐怕很快就会到来了。

四人一路向前走了近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不论是人还是妖兽,都没有看到半点影子,无奈之下,苏文只好决定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否则等到天黑之后,想要找个地方过夜可就更难了。

这个任务落在了梁山的头上,毕竟是猎户出身,对于丛林,梁山有一种无与比拟的优势所在,很快,众人便看着梁山挑选了三株并不高大,却分叉较多的松树。

然后又找来了一些粗壮的树枝,用藤蔓当做绳子将其牢牢地绑在了松树之上,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床架,再铺上厚厚的龙鳞榈的叶子,一个简易的床铺便做成了。

唐吉看着这一幕,无比惊艳的同时,也充满了疑惑:我们要住在树上吗?对此,梁山的回答非常简单:相信我,睡在树上会比睡在地上安全很多。

既然选好了营地,众人也就不再继续前行,而是选择就地休整。

说起来,虽然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脚下所踩的却都还是坚实的土地,根本就连半片水洼都没见着,更别说那危机重重的沼泽了。

对此,苏文也有些不解,问向梁山:难道在这迷失沼泽的外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沼泽,都是陆地吗?梁山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觉得……然而,还不等梁山说完,便在四人的眼皮子地下,一个黑影便猛地从旁侧的树荫中蹿了出来,向着梁山的面门直直扑去!那是一头蜥蜴!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幕下的杀机小心!苏文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树枝当做短剑,向着那道黑影便刺了过去。

梁山的反应速度比苏文的预想中还要更快一些,便在苏文喊出声的同一时间,他已经单手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猎弓,横着向前一格。

那蜥蜴的身长足有五尺,比起苏文前世所听闻过的所有蜥蜴都要巨大,或许是察觉到了身后所袭来的破空声,只见它猛地从口腔中弹出了那肥厚的舌头,卷在梁山的猎弓之上,以此借力,整个身体急速一荡,便在瞬息之间掠到了梁山的头顶!与此同时,苏文已经看清了那蜥蜴的真实面目,顿时心中急沉。

是蛛蜥兽,有毒!苏文话音未落,便见到那蛛蜥兽的腮部已经猛地鼓了起来,下一刻,一道青白色的液体如利箭般朝着梁山的面门直袭而去。

该死!苏文脸色一紧,身形再度加快了几分,但眼看已经迟了。

然而,生死关头,梁山却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冷静,便在听到苏文的第二声示警的时候,他已经抽手回弓,此刻眼见毒液顷刻而至,他并没有闪躲,而是单手以空弦急震。

与此同时,耀眼的橙色辉芒随之而散,一个小巧的弓型图符自梁山手腕悄然亮起。

爆!食指一松,一道以才气凝铸的箭矢破空而去,立刻与那青白色毒液撞在了一起。

嗤……淡淡黑烟升起,毒液在眨眼之间化为虚无。

但那才气之箭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而是继续向前急掠,直至刺入那蛛蜥兽体内。

便在此时。

苏文手中的树枝终于也赶到了,狠狠地从蛛蜥兽那丑陋的大嘴中穿过,将其狠狠地钉在了空中。

直到此刻,苏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他便面露震惊地看向梁山。

你竟然能够才气离体!梁山握着长弓的手指微松,根本来不及回答苏文的话。

便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干脆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好险!苏文对此也是心有余悸,他知道。

此刻或许并不是追究梁山能不能才气离体的问题,而是全神戒备,虽说蛛蜥兽是独居类妖兽,但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第二只蛛蜥兽呢?片刻之后。

苏文在附近并没有发现别的妖兽的影子。

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只是看向唐吉和叶瑶依的目光,忍不住多了一些叹息之意。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这两人根本就还没有回过神来,满脸全是惊恐之意,唐吉还好一些,起码还能站得稳身子,至于叶瑶依。

早就泪眼婆娑地坐在了地上,好在。

小姑娘还是坚强地没有叫出声来或者嚎啕大哭,不然苏文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看起来,这两人的这场试炼之路,还很长啊。

最后还是唐吉第一个回过了神来,他目露犹豫地看着地上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蛛蜥兽,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低阶妖兽吗?苏文摇摇头:不算,充其量跟吱吱一样,属于不入流的妖兽罢了。

说到这里,苏文不禁也有些惘然,是啊,只不过是一只不入流的妖兽,竟然就险些偷袭得手,让他们的队伍发生减员,那么如果真的碰上了低阶妖兽呢?或许自己能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信心满满,可是其他人呢?刚才便连梁山都险些着了道,若是一开始的时候,这只蛛蜥兽扑向的是唐吉或者叶瑶依,此时的情况又会是怎么样?苏文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只是郑重其事地看着唐吉和叶瑶依,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二人都不要离开我超过一尺的距离!两人忙不迭地点点头,而唐吉则突然将苏文刚才用来刺杀蛛蜥兽的树枝给捡了起来,开口道:这玩意儿,能不能吃?苏文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唐吉,迈步朝着梁山走去。

而与此同时,唐吉和叶瑶依还真就谨记住了苏文的话,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怎么样?苏文伸手将梁山从地上拉了起来,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了。

梁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还好你的提醒足够及时,不然恐怕我已经交代了……然而,唐吉对于梁山的这个说法却报以不同的看法,摇头道:不对啊!不是说会有书院的教习在暗中保护我们吗?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苏文定了定神,猜测道:我估计,这个保护也是有一定的距离限制的,刚才的情况实在太过突然了,应该便连保护我们的教习也没反应过来。

唐吉顿时怒骂道:那要这些教习有什么用!苏文摇摇头,知道这或许也是书院的苦心之所在,否则他们永远都只能是温室中的花朵,不经历真正的生死战斗和杀戮,又怎么能成为日后抗击妖族的生力军呢?梁山此时已经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肃然道:刚才是我大意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苏文点点头:看起来,这片林子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平静,大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天已经快黑了……之前苏文便在心中有所猜测,这里虽然是远离沼泽的陆地,但是恐怕很多妖兽都有着夜晚觅食的习惯,或许真的等到天黑之后,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梁山似乎也想到了此节,当下开口道:不管怎么说,先把火升起来!苏文点点头,虽然说这个世界的妖兽大多数都不会被火光所威慑,甚至有的还可能被火焰吸引而至,但是有了火堆,起码能让人安心一些,而且也能提高肉眼的能见度,对于提前发现妖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说话间,苏文已经与梁山分头行动,找来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杂草,随即,梁山从怀中掏出了打火石,于片刻间便已升起了熊熊大火。

苏文不禁再次感慨,幸好叶瑶依将这个有着丰富野外生存经验的家伙拉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否则,单就生火这事儿,他就干不来。

至于食物,对苏文等人来说却反倒简单了,这次出门,大家都带足了干粮,更别说唐吉那吃货,所带的行礼当中可全是吃的啊,什么鱼干儿、烧鸡、酱肘子,应有尽有。

而且更令人发指的是,临行前,甲味院院士林子聪,还特意将一个带有符阵的包袱交给了唐吉,用这个包袱来储藏的食物,大约能够保鲜五到六天!能把符阵之道当作冰箱之用,苏文也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总之,众人的这顿晚饭倒还算吃的比较丰盛,只是为了时刻戒备妖兽的突袭,大家都吃得有些提心吊胆的。

吃完饭后,苏文主动提议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与梁山轮流负责守夜,以防再生意外,梁山欣然应允。

入夜,梁山、唐吉和叶瑶依纷纷入睡,而苏文则守在火堆旁,一刻都不敢松懈。

此时的他,一手紧握幻灵笔,另外一手则握着一把短剑,当然不是冷月,而是在临川城外的时候,金大锤送给他的临别赠礼。

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隐而不发,似乎随手都在做着战斗准备。

白天的时候,这片林子显得静谧而美好,但到了晚上,这里却显出了一种森森鬼气,丛林深处不时传来沙沙之音,像是树叶拂动所发出的声响,又像是妖兽挪动脚步的动静。

但自始至终,苏文都坚定地守候在火光之前,不曾移动分毫。

此时的苏文直感觉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了,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会有些疏漏。

突然,从苏文眼前的黑暗中,生出了一双泛着幽光的冷眸,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看着他。

终于,有妖兽出现了!因为隔得有些远,苏文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他并没有贸然上前查看,而是将身体慢慢后退,将自己与正在睡梦中的三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双方的对峙整整持续了近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那黑暗中的不明妖兽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下一刻,只见一条模糊的虚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朝着苏文疾蹿而来!在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之间,两颗泛着寒光的毒牙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无比锋利,与此同时,苏文也终于看出,那竟然是一条花斑巨蟒!那是真正的低阶妖兽!可惜,巨蟒的蛇身尚还在空中,刚刚来到苏文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便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栅栏之上,其毒牙被才气光焰所灼,立刻被腐蚀殆尽。

随即,空气中蓦然升起了两道看似无比简洁的墨色木栏,却是苏文早早就在四周准备好的手段。

画地为牢!巨蟒哀嚎一声,转身欲逃,而便在此时,苏文手中的幻灵笔已经在这片刻之间,于宣纸之上,画出了一只无比简洁的脚掌。

魔族战画,破天踏!下一刻,空中才气急急涌动,于瞬息之间便凝结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脚掌,狠狠地向着那惊骇欲绝的巨蟒踏了上去!随即,林中再度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了地面凹洞之中的一具蟒尸。

然而,苏文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因为他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这一夜,还很漫长……第一百六十章 一夜杀戮不论是巨蟒与墨色牢栏的撞击声,还是空中脚掌狠戾耳坠的轰隆声,亦或是巨蟒死前那一声凄厉的哀嚎,都没有将唐吉等人从睡梦之中惊醒。

因为苏文早在三人入睡之前,便让他们服下了宁梦丹。

宁梦丹这名字虽然优雅恬静,但是实际上的功效,也就跟蒙汗药差不多,而且还是药性最强的那种蒙汗药。

当然,宁梦丹的作用只是强制让人进入深度睡眠,并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丝毫的后遗症。

苏文知道,刚刚来到迷失沼泽的第一夜,众人肯定是很难入眠的,所以在临行之前,特地准备了些宁梦丹,就是为了此时之用。

一击之下便轻松解决了一头低阶妖兽,苏文的眼底也不禁浮出了淡淡喜意。

他的确有理由高兴,却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够以贡生之位,便在举手投足间把那条花斑巨蟒置于死地,而是通过这一次的实践他终于证明了一件事情。

陆三娇果然没有骗他,魔族的战文人类也可以使用!当然,此时的苏文甚至无法发挥出破天踏真正威力的十之一二,但起码他已经能够将其运用在战斗当中了,不是吗?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好消息,因为如此便意味着,苏文这一个月在藏书阁中所记诵的那些魔族战文,没有白费!接下来,便让我见识一下迷失沼泽的黑夜吧。

苏文眼中闪烁着堪比星月的光芒,轻轻将手中的短剑插回到腰间。

单手一抖,一沓空白的宣纸于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准备用纯粹的文战手段,来刺破这片笼罩在眼前的致命黑幕!嗡嗡……于巨蟒身殒后的死寂。

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从苏文的头顶,传来了阵阵轰鸣之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然而,苏文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妖兽的影子。

他弯下腰,拾起一根正熊熊燃烧的树枝。

将其高举在空中,下一刻,他终于看清了敌人的模样。

严格说起来。

那并不算妖兽,只是一只只在夏夜中恼人的蚊子罢了。

可是,你见过足有一个拳头大的蚊子吗?而且在苏文的眼前,出现了至少上百只这样的毒蚊!上百支细长而尖锐的口器如一杆杆长枪。

正笔直地对准了苏文等四个人!上百双急震而响的翅膀在空气中散发出急促的鸣响。

让人耳膜生疼,就像是毒蚊大军的战前擂鼓,仿佛预示着它们随时都会俯冲而下,向那夜幕中的人类发起致命攻击。

苏文瞳孔微缩,画地为牢只能守护住地面,却防不住空袭!刻不容缓!苏文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火把,任由眼前重新被黑暗所笼罩,但很快。

他身上激散而出的橙色才光,让他再度获得了宝贵的视野。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幻灵笔已经动了。

他不能再度作画破天踏,因为不论是他自己,还是熟睡中的伙伴,都处于同一攻击范围之内,所以,他于纸上画了一张网。

魔族战画,天罗地网!即刻间,一张泛着橙光的巨大猎网从苏文身前升起,似无边无际,朝着空中的毒蚊笼罩而去。

在书院所修习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面,苏文体内八大文位,哪一位所相应的战文是提升得最快的?当然是画位!苏文在陆三娇处所领悟到的战乐精髓,多为辅助之用,真正能够用来发动攻击的,还是白剑秋教他的战画!所以在书院的藏书阁中,苏文所记诵最多的魔族战文,也是战画!便在苏文手中的天罗地网成型之时,那上百毒蚊也在同一时间,对苏文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可惜,还不等这些毒蚊坠入苏文头顶三尺,便被一张橙色大网尽数拦截。

但凡是猎网,总是有网洞的,按理来说,依照这些毒蚊的体型,是很容易便能从猎网的网洞中穿过的,如此的拦截手段,对它们不过形同虚设。

然而,这些毒蚊依旧被拦住了,即便它们那长长的口器已经如尖枪般狠狠地扎在了网洞之上,却也再也近不得分毫!这便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一刻,苏文随之心念一转,只见他轻轻张了张嘴,一个淡淡的砚型图符,便已经在他的手腕之上乍现。

与此同时,上百柄利剑凭空而现,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空中的橙色猎网,刺入每一只毒蚊的身体,于瞬息之间便将空中的一应毒蚊斩杀殆尽!能够有着如此威势的战诗,自然是苏文理解最为深刻的,来自贾岛的《剑客》。

然而,自始至终,苏文却连诗文都不曾吟诵。

因为他有出口成章!一幅战画,一首战诗,天网恢恢,配之出口成章,不过斩杀上百毒蚊,对于苏文来说,实在不要太过容易。

诚然,这些毒蚊还算不上是低阶妖兽,可是却足以看出,苏文已经慢慢熟悉了在这片泽林中的战斗节奏。

从一开始梁山被蛛蜥兽突袭之时,苏文连才气都不曾激发,到花斑巨蟒攻击时的被动防守,再到此刻面对毒蚊大军的主动进攻。

苏文的进步,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对于迷失沼泽的外围来说,最令人担忧的,其实并不是低阶妖兽,毕竟正如梁山所说,这里距离真正的沼泽之地尚远,妖兽寥寥无几,而且多为形单影只的存在,苏文能够遇到一条花斑巨蟒已经是运气爆棚了,恐怕这也是附近唯一的一头妖兽。

在夜幕之下的迷失沼泽,最危险的。

其实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虫毒蚁!不论是那头偷袭梁山的蛛蜥兽,还是那空中的上百只毒蚊,都是属于此类!然而。

在这片土地上所存在的毒物,还远远不止这些……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面,苏文又接连斩杀了一只晶蝎兽,还有一群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暗种兽,最危险的一次,是一只飞蚁悄悄绕到了苏文的身后,向着唐吉的胳膊袭去。

如果被其得手,那么唐吉的那只手臂就算是废了!幸好在关键时刻,苏文终于动用了怀中的无量壶。

以才气离体,直接将那只飞蚁在空中就灼成了灰烬,这才堪堪保住了唐吉的胳膊。

以此他也终于惊觉,在这片黑夜之下。

真是半刻也放松不得!但与此同时。

苏文对于才气的激发也越来越顺畅,战文之运用越来越如臂使指,各类战文之配合更是越来越行云流水。

或许是因为苏文持续的杀戮所激发的血腥气息,终于威慑住了那些隐藏在黑夜中的生灵,在之后,对苏文发起攻击的毒虫变得越来越少,到最后,苏文甚至连一只毒蚁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后半夜的时候。

苏文唤醒了梁山进行轮换守夜,而梁上在醒来看到那满地的虫尸之后。

已经彻底被震住了。

这都是你一个人干掉的?苏文的眉宇之间显得有些疲惫,点点头,拍着梁山的肩膀说道: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没看到这些家伙出现了,不过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梁山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苏文的强大,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后面就交给我吧!苏文翻身爬上松树间的简易床铺,最后说道:我就不服用宁梦丹了,如果有你对付不了的家伙,随时叫醒我。

梁山没有拒绝,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苏文一头倒在那松软的龙鳞榈的树叶之上,他知道,梁山有着才气离体的本事,对付这些区区毒虫,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他在很快的时间,便已安心睡去。

正如苏文所预料的一般,这一夜再无波澜,安然度过,等他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苏文爬起来,感觉精神好了很多,众人用过早餐之后,苏文提议梁山再去休息一会儿,却不想,对方竟断然拒绝了。

天亮的时间是最宝贵的,我们必须在这个时候尽量去找到妖兽,所以一刻都耽误不得!对此,苏文也不再相劝,于是四人再度出发,向着前方继续前行。

唐吉和叶瑶依虽然没有直接感受到昨夜的可怕虫袭,但今早起来看着那满地的尸体,也是纷纷大惊失色,此时的他们才知道,这片泽林,绝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安全。

众人在继续跋涉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梁山的猎户出身,终于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竟然从一丛深草的压痕中,判断出了此间有妖兽活动,并以此顺藤摸瓜,找到了一条兽道!对此,苏文只能再度庆幸,自己的队伍中有这么一个猎人的儿子。

四人的队形随之而变,梁山走在最前头负责带路,唐吉和叶瑶依走在最中间,而苏文则负责于队伍的最后警戒。

事实证明,梁山对于猎物的嗅觉,是异常准确的,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于众人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头泥沼兽!可是,众人的惊喜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便被打破了。

诚如陆三娇所言,在迷失沼泽的试炼当中,最可怕的,并不是妖兽,而是人。

便在苏文等人发现这头泥沼兽的同时,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也同样来到了此处,苏文只朝对方看了一眼,便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

那支队伍,正是被誉为此次试炼中,书院的最强小组!里面不仅有着莫洵领队,更关键的是,其中还有一个与唐吉和苏文产生过过节的娄止!第一百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以一敌四!苏文看到了娄止,而后者,自然也看到了他。

于是在娄止的嘴角,突然掀起了一丝浅笑:还真是巧啊。

苏文轻轻眯起了眼睛,在此之前,他曾经设想过,进入迷失沼泽外围的数个入口,最终都会汇集到同一个地方,却不曾想,他们竟然会这么快便遭遇到了其他的小组。

而且一上来,就是最强的那个!见到来人的苏文的小组,莫洵也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的娄止,不着痕迹地想着苏文的方向迈了一步,再度开口道:哦,对了,我记得似乎应该要恭恭敬敬称你一声苏镇国才是,不过苏镇国,这头泥沼兽我们看上了,你们是准备乖乖将其让出来呢,还是准备跟我们抢一抢呢?当日初登神木山的时候,娄止便对于苏文的州考总榜首之名颇为不服,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哪怕苏文在两位半圣的调教之下实力大涨,可是此刻两人相遇,所仰仗的,却并不是自身实力。

而是整个团队的力量!诚然,不论娄止表面上承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其实都深深地知道,此时的苏文,恐怕是比自己更强的,但是他却浑然不惧,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除开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莫洵之外,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异常强力的队友!起码比起苏文身后的那个大胖子和小姑娘来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既然如此,他又何惧之有?换一句话来说,此时正是打压苏文的最好时机!闻言。

苏文身边的唐吉不禁暗暗皱眉,对着苏文疑声道:书院会允许同门之间发生争斗吗?梁山神色凝重,沉声道:对此,书院并没有明令禁止,只要不伤及对方性命便可,恐怕书院也已经设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样的情况。

当然是指不同的队伍发现同一只妖兽,如此一来,便必然有一个小组会空手而归。

当然谁都不会甘心将自己的猎物拱手相让,所以相互之间的争斗,自然就无可避免了。

自始至终,苏文都没有说话。

而他的这种沉默。

却被娄止曲解成了别的意思,于是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怎么,难道你们打算等我们击杀妖兽的时候再来个渔翁得利?我劝你们不用妄想了,如果你们再不离开的话,那么,我们就只好请你们离开了!说着,娄止于袖中抽出了一支晶莹剔透的墨笔,体内的橙色才气隐而不发。

其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而便在此时。

苏文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笑着道:看来你在山水院别的没学到,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怎么,就凭你,也想要挑战我?面对苏文的激将法,娄止却并不上当,他冷冷一笑,应声道:苏镇国,你说错了,不是我要挑战你,而是我们小组,想要跟你们小组切磋切磋。

对于娄止的不上钩,苏文并没有显得太过遗憾,他只是淡淡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莫洵,他知道,莫洵才是这个小组的领队!微微一笑,苏文如云淡风轻般问道:是吗?莫洵沉默了片刻,心中百转千回,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暗暗挺起了胸膛,沉声道:娄止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既然如此,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苏文幽幽一叹,深深地看了莫洵一眼。

莫洵吸了一口凉气,也握住了手中的书册,微微颔首道:请指教!得到了莫洵的支持,娄止的底气更足了一些,他转动着手中的墨笔,对苏文说道:苏镇国,不知道此战过后,你还有没有脸顶着这个封号再在书院中待下去?说着,娄止又将目光挪到了唐吉的身上,眼中的厉芒乍现:死胖子,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正好,这次就一并算了吧!苏文知道,此事是绝对无法善了了,他轻轻凑到了唐吉耳边,低声道:一会儿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最好带着瑶依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等唐吉回答,苏文便已经向前迈了一步,来到了梁山的面前,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娄止,但余光却扫向了不远处的那头泥沼兽。

你一个人对付泥沼兽,有没有把握?梁山微微一愣,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九成!足够了,便是现在!话音未落,平地生风,苏文的身上骤然浮起一层橙色气旋,下一刻,他手中的幻灵笔,急挥而就!墨色落于纸间,如梅花朵朵绽放。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这是魔族十二魔将之一,惜花的著名战书——祭战帖!而便在苏文挥毫疾书的同一时间,梁山也已经抽出了背后的猎弓,朝着远处的泥沼兽疾蹿而去。

或许是因为昨夜苏文所展现的实力足够让梁山信服,所以在这关键一刻,他竟然没有对苏文的话产生丝毫的质疑,而是对其报以了绝对的信任!提前动身引杀泥沼兽,便代表着梁山随时都会遭到身后娄止等人的前后夹击,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腾出手来,也能够渔翁得利。

所以梁山此举,可谓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或者说,他是在赌!赌苏文真的能够以一己之力,拖住对方四个人!而与此同时,梁山也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将泥沼兽击杀,一旦泥沼兽身死己手,那么莫洵等人便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动手,不论是为了保存自身实力,还是为了不触犯书院禁令,莫洵都不会再任由娄止乱来!梁山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想通了此节,所以在他出手之时,没有半分的犹豫,抽手搭箭,控弦至满月,瞄准泥沼兽的头颅,一应动作一气呵成,毫无阻滞!而在另外一边,莫洵是最先反应过来苏文打算之人,他眼中厉芒一闪,即刻开口道:小六,跟上他!莫洵口中的小六,正是本届鸣书院新生中,实力仅次于柴南的那个少年!好!口中发出一声轻啸,小六身形急闪,于奔跑当中,已经抽出了墨笔与宣纸,身上橙色气芒急急涌动,随时都能书文突袭!但可惜的是,他才刚刚朝前掠出了不到三丈的距离,便被一道橙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准确地说,那是一幅由一个个墨色大字所组成的战帖,其上披着淡淡橙辉,于片刻之间急速展开,形成了一道帷幔,将小六整个人都死死地围在了其中!那一个个墨字瞬间从中脱落而下,便如一个又一个的兵士,向小六周身之要害急攻而去!便在此同时,娄止手中的笔也动了,于顷刻间便作出了一幅简易的《猛虎图》,朝着苏文狠戾一抛,口中大喝:狂妄!苏文根本不予理会,准确地说,便在他先前写完《祭战帖》之后,他手中的笔就根本没有停下来,只是此刻的他并没有继续书写战文,而是转而勾勒出了一匹泛着浓浓杀意的巨狼!杀破狼!按理来说,苏文先书战帖,再行战画,所花费的时间,应该是娄止和莫洵的两倍,即便他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也根本来不及在那出闸猛虎近身之前画完这幅《杀破狼》。

但偏偏,苏文就这么办到了。

因为事出突然,谁都没有注意到苏文在书写《祭战帖》之时,身上曾涌现了一层久违的淡淡清光。

所以娄止和莫洵都不知道,苏文的那幅战帖,乃是在奋笔疾书之下完成的!呜……下一刻,一声凄厉的狼嚎从苏文的身前传来,而娄止画间的猛虎,距离他还有一丈之遥!这不可能!娄止骇然大叫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匹孤狼从苏文手中的画卷中缓缓走出,充满杀意地看着急扑而来的墨色猛虎。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圣言大陆的虎族妖兽,其品阶怎么都是要比狼族妖兽要高的,可是此刻于场间出现的这一虎一狼,却并不是真正的妖兽,两者之间的强弱,在于战画本身的品阶,以及作画人的战意和才气!娄止的《猛虎图》不过是山水院院士所作的一幅可观之画而已。

而苏文的《杀破狼》呢?那是丹青半圣白剑秋的极叹之作!胜负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任那猛虎如何威风凛凛,气势磅礴,却仍旧只是在巨狼一次轻巧的猎扑之中,便被咬碎了喉咙,化作满地的墨渍,再无半点生气。

一击得手,巨狼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而是如狂徒奔袭,于眨眼之间,便掠至了娄止的身前!然而苏文却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胜了,因为莫洵还没有出手。

与此时正傻傻看着巨狼朝自己扑来的娄止不同,苏文几乎没有心思去关注场上的战局,对于他来说,不到最后胜负即分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笔,便不会停下。

下一刻,分别代表了书位、诗位和画位的笔、砚、墨三大图符,于苏文的手腕之上,同时亮起!第一百六十二章 各凭手段,八方风雨齐至!娄止似乎是被吓傻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巨狼朝自己急速扑来,手中墨笔未动,身形不避,空有一身才气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幸好,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莫洵。

生死一刻,莫洵手中的书册终于翻到了最关键的那一页,其内橙芒大盛,一个人形虚影从书页之内浮现出来,迈步走到了娄止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便在同一时间,巨狼也已经到了。

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分别对应狼头之上的一双幽眸以及狼牙之上的一点寒芒,代表了无上的杀戮和嗜血之意。

一路狂奔至娄止身前三尺,下一刻,狼头之上的那三点浓墨开始绽放出灿烂的橙辉,巨狼后腿奋力一蹬,整个狼身跃起数丈之高,以遮天蔽日之势,向着娄止的咽喉之处便扑咬了上去!其时,莫洵口中的诵文之声也恰好响起。

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

狼不敢前,眈眈相向!话音落下,站在娄止身旁的那道人形虚影也动了,于其手中,骤然惊现一把全然由才气所化之屠刀,橙色人影握刀相向,向着那高高跃起的巨狼便迎了上去!屠暴起,自后断其股,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

莫洵的声音便像是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随着他口中的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那道虚影仿佛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整个人掠空而起。

竟然一把就抓住了巨狼的后腿,向下猛地一拉!巨狼于空中无处借力,厉嚎一声。

终于舍弃了近在咫尺的娄止,腰身一转,扭头便朝着那虚影撕咬而去。

然而那虚影的速度更快,手中屠刀如电闪雷鸣般急坠而下,狠狠地劈在了狼腿之上,将其一刀斩断!呜……巨狼哀鸣一声,滚落在地。

但很快便重新爬起,一瘸一拐地立直了身子,眼中的墨色显得更加疯狂了。

巨狼不是真的狼。

所以即便斩断了它的后腿,也没有鲜血落下,只在地上余下点点墨渍。

可是即便如此,被断一腿的独狼也失去了敏捷之力。

单凭狼兽之野性。

奋力再度朝着那虚影扑了上去。

虚影握刀傲立,面对巨狼的恶扑之势毫不畏惧,双脚蹬地,暴跃而起,将手中的屠刀狠戾地朝狼头劈了下去!巨狼长啸一声,眼中幽芒急闪,随即身形一拧,生生地在空中改变了自己的掠行轨迹。

屠刀擦着狼首而落,在其侧脸之上擦出大片的墨痕。

随即顺势斩落了一只狼耳!然而如此却更加激发了巨狼的血性,面对虚影屠夫的凶戾,巨狼没有再避让分毫,而是横冲直撞,不遗余力地纵身再扑,狼牙之间的贪狼之星暴烈狂闪,随即深深地扎在了屠夫的肩膀之上。

巨狼此举,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的姿态!屠夫挥刀再劈,再断巨狼一只前腿,却依旧无法将狼身从自己身上甩落,只好眼看着巨狼一口撕下了一片由才气光芒所组成的血肉,再一扭头,咬在了自己的咽喉之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屠夫手中的刀以绝望之姿落下,终于准确地劈进了狼头之上,将其一刀两断!莫洵的战之文章终于还是完成了使命,将巨狼毙命,但与此同时,那由才气所化的屠夫也与其同归于尽,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相较之下,苏文只用一幅战画,便连战娄止的《猛虎图》,以及莫洵的《屠狼文》,高下立判!别忘了,直至此刻,那小六仍旧被困于苏文的《祭战帖》中不得出!可是,苏文毕竟是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小组,除了娄止、莫洵和小六之外,这个小组,还有一个人!茶道院的王童!理论上,茶道属于辅助之文位,与琴音之道相似,不同的茶品,有着不同的功效,但总的来说,茶之一道,通常与时间息息相关。

比如君山银针茶,可缩短文人书写战文的时间,再比如北湖龙井,可延长文人的睡眠时间,让人于睡梦之中缓慢增长才气,甚至于有一种祁门红茶,竟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战胜时间,有驻颜之功效!可是正如琴乐之间,虽然战乐极少,但仍旧有寥寥数篇一样。

茶道,仍旧有一些罕见的战斗手段!比如说此刻王童手中所凝结而成的那一滴茶露。

只见王童神色凝重将手中的茶露送入口中,随即,一阵骨骼的爆响从他的身体之内急促传来,下一刻,王童整个人的身形都被拔高了三尺,浑身肌肉虬结而起。

王童手中的那滴茶露,竟然能够在一瞬间,将他从一个柔弱书生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魁梧大汉!这等茶道之手段,简直骇人听闻!王童知道,这样的变化只是暂时的,他必须在茶效消退之前结束战斗,所以根本不敢有片刻的耽搁,王童已经朝着苏文笔直地冲了上去!曾几何时,苏文在临川城门处见到神秘人激发《大风》的时候,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是魔法!而如果真的将文人之手段比作魔法师的话,那么武道中人便是战骑士!那么问题在于,魔法师在施法之时,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打断!所以此时的王童利用茶水的神奇效用,直接将自己化作了武士,所为的,便是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态势,直接打断苏文此时正在疾书的下一份战文!不得不说,王童的这一招,在对付很多文人学子的时候,真的会发挥一定的奇效,当然。

如果苏文选择以出口成章相对的话,他没有任何机会,亦或者苏文在书写战帖之时应用奋笔疾书。

王童也根本近不得他身。

可偏偏就在于,此时的苏文,正在埋头创作一份强大的战文,一时之间,竟然真的给王童钻到了空子!在经过灵茶强化之后,王童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便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三丈之内的距离,看着近在眼前的苏文恍然未觉自己的到来,王童的脸上禁不住浮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然而在下一刻。

他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在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座人型堡垒。

肉搏吗?我喜欢……唐吉咧着大嘴,不带任何战斗技巧地,朝王童撞了上去。

嘭!听着身后传来的巨响。

此时的梁山却根本由不得有半点的分心。

因为他与泥沼兽的战斗,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还真是难缠啊!泥沼兽是在沼泽之地最容易出现的一种妖兽,它的出现,也代表着众人距离真正的泽地已经很近了。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泥沼兽的人,一定会觉得这样的生物一定是圣天所开的一个玩笑,因为从外表上来看,泥沼兽就像是一团丑陋的,由泥巴随意捏造而成的一坨泥团。

如果不去仔细分辨的话,你甚至很难看清它的眼睛和嘴巴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事实上。

泥沼兽最难缠的地方,也正是在于他那如泥浆一般的身体,其上覆盖了太多的泥沼和各种苔藓类植物的根茎,即便是普通的刀剑没入其内,也根本对泥沼兽产生不了丝毫的伤害。

而且泥沼兽的杀招便在于能够从口中喷吐出腥臭的泥沙,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和粘合性,一旦猎物被其沾染,便无法甩脱,只能眼睁睁地被粘固在原地,任由泥沼兽吞噬。

好在梁山十分机警,由始至终都没有被泥沼兽攻击到,而他手中的猎弓具有远程攻击性,再加上他才气离体的本事,如果是想要以放风筝一般的战术杀死泥沼兽,真可谓是手到擒来。

然而此刻的梁山却不敢这么做,因为他需要在最快的时间里面杀死这头妖兽!所以梁山采用了一种更加暴戾的手段。

手中猎弓平举,梁山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空弦的手指很稳,其间却无箭矢所在,却有大片的橙色光辉。

万箭流,爆!下一刻,无数的才气光芒化为橙色箭矢,如漫天暴雨,朝着泥沼兽落了下去。

如果苏文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无比震惊,因为此刻梁山所使的手段,其实与他当初以无量壶对抗徐向霖的时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将自身才气外放,形成攻击手段。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梁山此举,根本就不能算是战文的手段,而是文斗!当然,这样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泥沼兽的身躯能够阻挡普通刀剑的锋利,却无法阻止才气刺体。

随着一声哀鸣,泥沼兽终于彻底倒在了地上,身上的泥浆开始急速消融。

梁山一击将泥沼兽绝杀,而他自身也受到了极大的负荷,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开始剧烈地喘起粗气来。

苏文能够肆无忌惮以无量壶为媒介,激发体内才气外放,是因为他的文海真的如大海一般宽广,但是梁山却没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这一次万箭流,便已经将他文海中的才气全部耗尽了!可是即便如此,梁山也已经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于是他匆忙回过头,想要阻止苏文和娄止等人的争端。

然而下一刻,梁山彻底傻了。

他看到了大片风雨倾盆而至,雷声轰鸣之间,宛若末世!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那幅画卷也已经彻底完成,只是一幅非常简单的风雨雷鸣之图,在其之上,苏文用自己最擅长的草书提了一首魔族战诗:皇泽苏旱暵,时雨翻天盆。

敢不效微力,先后风雷奔。

即刻之间,八方风雨齐至!第一百六十三章 碾压!诗、书、画,三位同鸣!苏文身上爆发出来的橙色才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仿佛冉冉升起的朝阳,将方圆十丈之内,都映成了明亮的橙色。

然而在橙辉之下,却有乌云悄至,迷失沼泽原本就无比潮湿的空气顿时沸腾起来,水露升腾到空中,与空中的雨云凝结到一起,变得更加宽广而暗沉。

雨云压得很低,让地面上的人无端生出强烈的压抑感,下一刻,空中骤雨突降。

狂风起,暴雨落,无边的寒意凛然袭来。

其时,娄止才刚刚回过神来,还在对刚刚的那头嗜血巨狼心有余悸,莫洵手中的书页还在狂舞,正在寻找下一篇强势战文,而王童则被唐吉一撞之下,倒飞而回。

雨滴落在三个人的身上,竟然如冰雹一般,砸得人生疼,狂风吹乱了衣衫长发,仿若一道道细薄的刀片,在三人的身上带起丝丝血痕!下一刻,空中有轰隆之声骇然传来,一道紫色闪电轰然落地,打在娄止身前三寸,将地面狠狠地击出了一个小洞,焦糊的气味在雨意中渐渐蔓延开来!抬头望去,莫洵满目惊骇地看着空中电蛇狂舞,在大雨狂风之中,就像是一条条巨龙,在俯瞰大地,寻伺着自己的猎物。

轰!轰!轰!又是三道闪电携毁灭之意纷沓而至,其中有一道,正好擦着莫洵的发丝落下。

与其之距,不过咫尺!莫洵手中的书页被雨水淋湿,被狂风吹乱。

都始终没有停止翻舞,直到此刻。

在手掌的急速颤抖之下,莫洵手中的书册终于轻轻栽落在地,浸泡在泥水当中,就像是一堆废纸。

怎……怎么可能……莫洵不敢相信,如此战文之威势,竟然是一介贡生所激发出来的!而在他身前的娄止。

则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当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空中的落下的四道闪电。

竟然有三道都是落在他的身边,让娄止甚至不敢贸然挪动分毫,否则一个不慎就是点击人亡!面对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娄止的心理终于濒临崩溃了。

他脚下一软。

整个人踉跄倒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娄止也不过只是一个15岁的少年而已,即便有文位在身,说到底,也还是一个文弱书生,又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又何曾品尝过生死滋味?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显得无比凄惨。

一旁的王童见到这一幕。

暗暗叹气,知道娄止的文心已经彻底被动摇了。

哪怕曾经再如何天资过人,恐怕从今以后也难以再近寸缕,或许,这便是此次试炼的残酷之处吧。

圣言大陆,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哪怕你文位在高,无法拥有一颗强者之心,又如何在将来与妖族对战?又如何去攀登那更高的圣途险峰?像娄止这般,从温室长成的花朵,心比天高的天才,圣言大陆上实在是太多了,然而最后留下来的,还有几人?想要屹立在这片大陆之上,不泯然众人,唯有通过不停的战斗。

与时间战斗,与知识战斗,与同族人战,与妖族人战,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战斗。

娄止在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文战中败了,他还能不能爬起来,没人知道,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从此之后,苏文的镇国贡生之名,再无可异议!在这最后一战中,苏文几乎是以一种碾压之姿,彻底将莫洵和王童震慑住了。

他们知道,如果苏文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将空中的雷电击在他们的身上,可以说,胜负在苏文画成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念及于此,莫洵的嘴角不禁浮出一丝苦笑,他看着远处的苏文,遥身而拜,恭声道:我们输了。

王童深吸了一口气,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似乎正在慢慢带走他那无与比拟的力量,让他变得虚弱,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体态。

叹了一口气,王童也摇头躬身道:请苏镇国收了画卷吧。

苏文脸上挂着浅笑,自始至终,他所为的,根本就不是拖住这四个人,而是将对方彻底打服,打怕,而此刻,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轻手一招,空中的画卷翩然而落,降在苏文的手边,上面的才气光芒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不见。

下一刻,空中的雨停了,风止了,那恐怖的电蛇也消失了,温和的阳光再度洒落,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场间唯余娄止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随即,苏文眼前一花,一个白衣人影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前,却是一路上为莫洵小组保驾护航的书院教习。

那教习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随即像是拎一只小鸡一般,单手将娄止从地上提了起来,紧接着,两人身形一闪,在场间消失了。

苏文之所以没有在对战中下死手,也正是知道这位书院教习的存在,诚如之前梁山所说,各小组之间的冲突,书院是不会禁止的,但是却不得伤害彼此性命,否则,书院教习一定会出面干涉。

苏文没有伤害娄止的生命,也没有攻击对方的文海,而娄止却在这一次的重大打击之下,临近崩溃,如果在让他继续试炼的话,恐怕真的会被妖兽撕成碎片。

所以在战斗结束之后,书院教习还是出面来进行了干预,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强制将娄止带离了迷失沼泽。

如此一来,对于莫洵的整个小组来说。

也是遭受了重大打击。

对此,苏文却并没有半点歉意,事儿是对方挑的。

狠话也是对方放的,如果失败了就想全身而退的话,恐怕也太轻松了些。

且不说这头泥沼兽本就是苏文等人先发现的,就算这个世界中并不以先来后到为标准,而是强者为尊,那么现在,苏文也比他们更强。

战败之后。

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苏文再度伸手一招,那困住小六的《祭战帖》也随之展开,徐徐回到了苏文的手中。

只是其上的墨字已经大半被消融,整幅战帖已经不完整了。

另外一边,小六却是满身狼狈,书院统一发放的青色院服上满是豁口。

手中的墨笔已经断作两截。

整个人披头散发,目光之间有些呆滞,活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见到这一幕,莫洵再度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小六可是鸣书院的学生啊!他最强的本就是书之一道,却如此轻松便被苏文的一纸战帖搞成了这副模样,苏文的书道到底有多强?想到这里,莫洵似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于是他骇然抬首,对苏文问道:不对!我记得你的两大文位是诗位和书位。

可是,你怎么可以使用战画!对此,苏文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只见他轻轻一笑,开口道:别忘了,我有一位丹青半圣的老师!只此一句,苏文便不再解释,潜台词仿佛是在说,半圣的手段神通广大,又是你们可以猜测的?也懒得再管在场众人是多么惊骇万分,苏文挥挥手,淡然而道:你们可以走了。

闻言,莫洵等人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过多问,恭恭敬敬地对苏文行了一礼,随即匆匆离去,就像是在逃离一场可怕的梦魇。

解决了莫洵等人的问题,苏文这才发现,原来此时的梁山竟然已经将泥沼兽解决了,脸上不禁浮起一丝赞叹。

梁兄果然好手段啊!此时的梁山正张大了嘴巴,满脸震惊地看着苏文,猛地听到苏文夸赞,忍不住摇头叹气道:跟你比起来,我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顿了顿,梁山又眼带羡慕地看着苏文,喃喃道:有一位半圣老师就是好啊,居然能学得这么多战文……苏文笑笑,并不作答,返身走到唐吉身边,拍了拍对方那宽厚的肩膀,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刚才不是叫你带着瑶依躲起来吗?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幸好我见机得快,否则要是让那雷劈你一下,你这一身大肉还不都得给煮熟了?唐吉没好气地回应道:呸!要不是大爷帮你拦住那孙子,你这画能不能作得出来还两说呢,你这个白眼儿狼!苏文虽然知道唐吉是一番好意,但还是板着个脸,开口道:我哪儿那么容易就被那他偷袭得手啊?你也太看轻我了吧!以后打架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躲着,要是不小心给误伤了怎么办!唐吉一仰脖子,傲然道:哼!那是你没看到大爷的身手是多么的敏捷!误伤?简直就是笑话!一旁的梁山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先前刚刚对苏文升起的膜拜之意顿时被击成了粉碎,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什么,我们也接着出发吧,还差八头妖兽呢。

苏文点点头,也懒得理唐吉那货了,正要继续前行,却看到一旁的叶瑶依,正满眼充斥着小星星地看着自己。

于是苏文知道,事情糟了……这种眼神,在前世苏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还记得,他的某一个高中室友,就是一位摇滚乐手的脑残粉,在其演唱会上的时候,那室友看着明星的目光,就是这样的。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继续出发!苏文豪气干云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抢先一步,赶紧朝着迷失沼泽深处行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苏文的脑残粉苏文师兄!你刚才的样子好帅啊!苏文师兄!你怎么会那么多的战文啊?苏文师兄!这是我带的芝麻饼,你要不要尝尝?苏文师兄!你累不累?我帮你按按肩膀。

苏文师兄……在今天之前,苏文一直觉得叶瑶依虽然活泼了些,但总的来说应该是一个安静的美少女,毕竟两人见面的次数比较少,叶瑶依一直都是不怎么说话的。

直到今天之后,苏文才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叶瑶依的话匣子一旦被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了,如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对于叶瑶依的崇拜之意,苏文显得毫无办法,如今的叶瑶依不仅仅是他的同门小师妹,更是荣升为了他的头号脑残粉。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文总不能因为叶瑶依对他的狂热追捧,就把对方给赶出自己的小组吧,于是他只能装作一副无比高冷的样子,对于叶瑶依的无限殷勤选择视而不见,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苏文的这一招的确收到了效果,却不想,叶瑶依在从苏文这里没有得到太多回应之后,转而将目标选在了唐吉的身上。

谁让唐吉是苏文最好的兄弟呢?唐吉师兄,你跟我说说苏文师兄以前的事儿呗?苏文师兄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听说他当初在圣庙中可是夺文位开智的呢,是不是真的?一路之上。

叶瑶依彻底化身为了一只山雀兽,围绕在唐吉身边,叽叽喳喳地打探着苏文过往的消息。

还真别说。

她的努力最终还是得到了回报。

毕竟唐吉在面对叶瑶依那黏人的声音,以及一副撒娇模样的时候,可摆不出苏文那冷傲的样子,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彻底投降了,让苏文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白眼。

现在苏文可算是知道了,如果以后这胖子要是被敌人给活捉了。

根本不用对他用刑,就使个美人计,估计唐吉就全部招了。

真是个不靠谱的猪队友啊……而且苏文忘记了。

唐吉这货,本来就是一个话唠,话唠见话唠,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到了后面。

就连梁山都忍不住被唐吉那说书一般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成为了又一名忠实的听众,而至于苏文的那些隐私,什么在6岁的时候还偷看过邻居姐姐洗澡这样的事情,在众人眼中,也不再是秘密了。

好在众人一路走来,故事是听得津津有味,在面对妖兽的时候,大家也不含糊。

按照苏文一开始的定计。

但凡遇到妖兽,他和梁山就作为主力输出。

至于唐吉和叶瑶依,就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被误伤就可以了。

随着他们逐渐朝着迷失沼泽深入,妖兽的痕迹终于也开始变得更多了一些,后面大半日的时间,众人又偶遇了一头泥沼兽,以及一只成年的短鳄兽。

经此一役,众人对于妖兽的击杀数顺利攀升到了4只,眼看任务过半,大家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而叶瑶依也沉浸在苏文那传奇般的事迹当中,倒也不再对各种妖兽产生恐惧了,由此可以看出来,苏文在这个小组中的作用,还是相当重要的……在日落时分,苏文终于遭遇了试炼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强妖兽。

那是一头黑熊兽。

或许在提到沼泽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里面的毒虫毒蛇,还有蝎子鳄鱼什么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在沼泽地区的陆地之上,最可怕的妖兽,其实的熊!苏文等人所遭遇的这头黑熊兽,几乎已经快要达到当初苏文在旷外野林遇到的那头血敖兽的品阶了,如果不是有梁山相助,想要将其击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最后随着黑熊兽的轰然倒地,也代表着众人今天晚上有口福了。

至于黑熊肉和熊掌的保存工作,自然就交给自带冰箱的唐吉来做了,想来这头熊也足够众人吃上好几天了。

眼看天日渐暗,众人决定不再向前,而是开始着手寻找可以过夜的营地,此时众人身边的松树已经越来越稀疏,也代表着沼泽地的陆地即将走到尽头,在前方,是一大片足有一人高的草林,更前面,则出现了稀稀疏疏的柏树,而这种树木,是生长在水中的。

也就是说,迷失沼泽的泽地,就在前方了。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和战斗,便连苏文都觉得有些疲乏,就地休整,显然是众人最好的选择。

好在这个时候,梁山凭借他那猎人的敏锐力,再度发现了一条兽道。

一般来说,跟着兽道前行,不一定就能遇到妖兽,但是肯定能找到不少好东西,比如能找到水源,或者能够找到一些食物。

便如此时出现在苏文眼前的这一大片果林。

山异果?苏文皱着眉头,一眼就认出了果树上那火红色的果子是什么品种。

梁山对此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见苏文终于开口说话了,叶瑶依也果断抛弃了唐吉,蹦蹦跳跳地来到苏文身边,仰着小脸满是崇拜地看着他。

苏文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按理来说,山异果是不应该出现在沼泽地区的。

苏文师兄你好厉害!这都知道!苏文无奈道:瑶依啊,我可是百草院的学生,如果你肯将那本《草木基础篇》背熟的话,肯定也是能认出来的。

叶瑶依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我哪有苏文师兄这么好的记忆力啊!一旁的梁山倒是从苏文的这番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于是犹豫着说道:你的意思,这个地方可能会有危险?苏文也有些不太确定,开口道:危险倒是不一定。

如果这些山异果不是自然生成在这里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唐吉听懂了苏文的言下之意,于是补充道:那就是人为种植的!苏文点点头:不错,问题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选择在这片沼泽之地生活,并且种出了这种山异果?另外,这些人是已经离开了。

还是仍旧居住在这附近?梁山闻言,立刻主动开口道:我去附近探查一下,你们先留在这里。

苏文点点头。

嘱咐道:小心不要迷路了。

梁山咧嘴一笑:猎人,从来都不会迷路。

没有办法,整个小组能够进行战斗的,就只有梁山和苏文这两个人。

如果其中一个要去探查的话。

另外一个就必须留下来,保护唐吉和叶瑶依的安全。

说话间,梁山脚下生风,于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苏文等人也随即就地休息,静待梁山佳音。

当然,唐吉是闲不住的,尤其是面对头顶那一大片诱人的果子之时。

这一点,从他那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

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只见他走到一株看起来比较纤细的山异树面前,然后后退了大约十多米的样子。

随即腰间一沉,低头便朝着树干撞了上去!嘭!巨大的撞击声即刻响起,下一刻,那株山异树虽然没有落到树断茎裂的下场,但其上的大片山异果,还是没能扛住如此强烈的震动,纷纷从枝头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果雨。

唐吉咧着大嘴,拿衣服兜住了好几枚果子,然后屁颠屁颠儿地跑到了苏文和叶瑶依的身前。

尝尝?说着,唐吉的身上骤然浮现出灿烂的橙辉,与他手腕之间,一个齿形图符慢慢浮出。

苏文接过果子,却没有立刻放进嘴中,而是看着唐吉,面露询问之色。

片刻之后,唐吉笑着点点头:没问题。

一旁的叶瑶依看着这一幕,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她并不知道,唐吉的食之一位,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作用,便是验毒!既然唐吉都说了没问题,苏文也就放心地将手中的山异果送入了嘴中。

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果香立刻从中逸散而出,吃到口中,带着淡淡的酸甜味,有些像是柚子的味道。

山异果的果皮和果肉都是鲜红色的,看起来倒是很喜庆的颜色,味道也还凑合,苏文顿时决定,让唐吉多带些果子在路上,也能随时补充水分。

一边吃着山异果,叶瑶依一边再次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在等待梁山的这段时间里面,众人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无聊。

只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仍旧不见梁山归影,苏文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眼看夜幕将至,如果梁山再不回来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夜晚的迷失沼泽有多么危险,苏文是深有体会的,梁山虽然箭术高超,又有着猎位在身,寻常的低阶妖兽并不能给他带来太多的危险,但是苏文却始终放心不下,他隐隐感觉到,梁山似乎是出事了!下一刻,苏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目色凝重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大喊一声:敢问是哪位教习相随?请出来一见!第一百六十五章 禁地,暗影吞噬!苏文的声音在林间慢慢荡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如此反应,顿时让苏文心中微沉。

在此之前,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此次鸿鸣书院的所有学生总共分成了十个小组,每个小组四个人,那么,这次跟着前来的书院教习,到底有多少人?凭借苏文的记忆力,自然很快能够算出,此次与他们一起来到迷失沼泽的教习,分别有一个翰林,三位御书,还有十一个侍读大人,共计十五人!那么问题就来了,每一个小组的身后,跟着几位教习?如果苏文所料不错,那十五位教习定然是不可能全部都进入迷失沼泽的,肯定得留下几个在泽林外守候,最大的可能,便是每个小组的身后,都跟了一位教习!刘院士如果真的亲自出马的话,肯定此刻是在为柴南小组保驾护航。

也就是说,苏文的这个小组,如果运气好的话,将会跟来一位御书大人,而且这样的几率是很高的!暂且不提苏文的身份,至少他们这个小组还有一个凉州府榜首,梁山啊!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便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一旦小组四人分开之后,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位御书教习,应该选择保护谁?比如就像此刻,梁山离开队伍,前去探查这片山异果林的情况,而苏文等人选择留在了原地,那么那位御书大人是跟着梁山离开了。

还是跟着苏文留了下来?之前苏文之所以朝那位大人隔空喊话,就是为了确定此事!可惜,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最好的一个结果是。

那御书大人是跟着梁山离开了,那么自然是无人回应的,如此一来,苏文对于梁山遭遇意外的担心就没有必要了。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书院有所规定,除非遇到重大危险。

否则书院教习是不得与试炼学生产生联系的。

而那位御书教习,会选择去保护梁山,还是留下来守候苏文等人?明显是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原因有二:一来苏文的重要性和价值对于书院来说。

远比梁山要大!二来,却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术科题,梁山那边只有一个人,而苏文这边留下来的。

却有三个人!紧接着。

苏文又不死心地喊了一声:学生并没有破坏书院试炼规则的意思,只是想向教习大人确认,您是否还留在这里,而没有跟随梁山离开?又是一片长久的死寂,就在苏文心中已经快要放弃之时,终于从远处传来一声幽叹。

不错。

苏文闻言,躬身向着远方轻轻一拜,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

面色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不能再等了!胖子,你写张字条留下。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去找梁山!苏文深知,如果队伍中的伙伴在这种地方走失的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原地不要动,否则人找人之下,只会将两人越离越远。

但是此时的苏文却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他担心,梁山已经遭遇了危险!而且他们还拥有一个优势,梁山是猎户的孩子,断然是不会在这里迷路的,如果他真的安然无恙,肯定会回到原地。

至于苏文呢?以他那逆天的记忆力,顶多就是找不到梁山,无功而返而已,要说迷路,他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实在无法绕回来,就原路返回就好了。

所以他让唐吉准备的字条上如此写道:兄久不见归,心中忐忑,入林寻兄,半个时辰之内必返,兄若见字,务必于原地等待,切记切记!唐吉仔细地找来一块石头,将显眼的字条压在地面上,确保梁山回来后一定能看见,三人这才毅然决然地朝林中深处而去。

便在三人离开片刻之后,一位白衣教习出现在场间,看了看三人所留的字条,心中也不禁惴惴:那梁山不会真的出事了吧!然而,此时的白衣教习却也顾不上太多了,只能远远跟着苏文等人的脚步,继续追了上去。

随着向林中深入,白衣教习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重,按理来说,他也算是书院的老教习了,往年也曾多次跟队前来迷失沼泽,可是,如今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入眼及处,却满是陌生!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诚然,迷失沼泽所囊括的范围极其广袤,哪怕这位白衣教习曾数次来访,也绝不敢说自己就对泽林的整个外围了若指掌了,可是如今他所走过的地方,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一路行来,除了山异果之外,这里所出现的所有植被,几乎都不是沼泽之地应该所有的,比如说甘露草,再比如说鳞根,更甚至于,他竟然还看到了一株剑齿幽兰!那可是只有在北寒之地才特有的灵花啊!如果说,这些植物都是人为种植而成的话,那么当初将这一切实现之人,也太过可怕了,竟然能够生生改变植被的习性和生存条件,将各种不可能共存的植物种在一起,而且还成功了!难道是哪位花道大师的手笔?别说白衣教习心中震惊不已,事实上,此刻在前方急速掠行的三人当中,苏文和叶瑶依也都被这一番景象给吓到了。

苏文出身百草院,对于一应草本植物本就了解甚广,而至于叶瑶依,她文海中的其中一道文位,正是花位!面对此番神乎其技的种植手段,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无比的凝重和震惊。

可即便如此,苏文也依旧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眼看约定的半个时辰之期已经近半,苏文便准备原路返回了。

谁曾想,便在此时。

一路上最为沉默的唐吉却突然眼中发亮。

等等!前面有东西!苏文顺着唐吉的目光看去,却发现前方已经是一团漆黑,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不禁狐疑地看向唐吉。

我什么也没看到。

唐吉轻轻抽动着鼻翼,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急切地招了招手,肯定地道:相信我。

有好东西!说完,唐吉身上的橙色才气竟然自动激散而出,随即不等苏文开口。

唐吉便迈开腿朝着远处的黑暗急掠而去。

胖子!等等!苏文见状大急,赶紧带着叶瑶依跟了上去。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之处,一层淡淡的迷雾。

正轻轻笼罩而来。

就像是舞台之上,缓缓拉起的帷幕。

便在三人消失在前路不久之后,白衣教习也赶到了,不知道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仿佛能够察觉到,前方存在着极大的凶险和恐怖!然而,作为书院教习。

他却不得不继续前行,否则一旦苏文等人也出了事。

他便真的无法向学院交代了!该死!暗骂一声,白衣教习将自身的警惕提升到了最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绿色才气光芒放出,在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护甲,这才举步走了进去。

随着白衣教习的离开,那淡淡的雾气终于如期而至,很快便将众人的后路彻底掩盖而去,再难寻踪迹。

胖子!比白衣教习更先走进那黑暗深处的三人,唐吉是最先进入的,苏文和叶瑶依紧随其后,然而谁曾想到,不过是数息之间,苏文的眼前便失去了唐吉的踪迹!情急之下,苏文口中诗文即刻诵出,一阵微弱的橙色才气于他脚下汇聚而起。

霜重天高日色微,颠狂红叶上阶飞。

北风不惜江南客,更入破窗吹客衣。

下一刻,苏文的速度骤然加快,他紧紧地拉着叶瑶依的胳膊,防止对方走失,然而,两人才刚刚向前迈了数丈的距离,苏文的脚步便停下了。

不是因为他找到了唐吉,而是他骇然发现,自己的才气消耗,几乎是往日的十倍!怎么回事!才气,是文人学士之根本,如果没有才气,那么哪怕你是半圣,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身体更加强健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这也就是苏文,文海比起其他人不知道雄厚的多少倍,若是换一位贡生前来,恐怕便在刚刚那片刻之间,体内的才气就枯竭了!苏文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首《大风》,就会消耗他如此多的才气,在没有搞清楚原因之前,他不敢再贸然激发体内的才气了。

这个地方有古怪!念及于此,苏文心中更急,再度大喊一声:胖子!不知道是不是苏文的错觉,他仿佛感到,在这个地方,便连自己的声音,也被莫名其妙地吞噬掉了,根本就传不出一丈之外!苏文骇然转过身,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后竟然已经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了,根本看不清来路,一时之间,苏文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当中。

不行,必须要先找到胖子!苏文定了定神,然后看向身边的叶瑶依,沉声道:抓紧了!下一刻,苏文竟然不顾此处的古怪,再一次,强行激发了体内的橙色才气!大风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兽冢!如果说苏文文海中的才气如大海般无量的话,那么此时就宛如在这片大海之上出现了一个黑洞,正在急速吞噬那无边无际的海水,仿佛要将整片海吸干!苏文口诵大风,把自己点亮成了一座橙色的灯塔,将四周的迷雾驱逐殆尽,终于照亮了前路。

叶瑶依紧紧地抱着苏文的胳膊,生怕被丢下,小姑娘此时的脸上也写满了紧张和慌乱,幸好有着苏文的存在,才没有让她被吓得哭出声来。

随着两人不断深入,苏文始终没有看到唐吉的身影,而他眼中的神色也变得越发凝重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苏文知道,即便自己体内的才气再如何浑厚,也是经不起如此速度的消耗的,而且一旦他将才气全都用在了此处,那么稍后如果遭遇其他危险,他便连战文也无法激发了!如果更严重一些的话,他与叶瑶依两人,很可能会被困在这片迷雾中,再也无法离开!念及此处,苏文一只手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临行前白剑秋赠给他的那幅神秘战画,随即他脚步一顿,便要终止《大风》对才气的消耗。

便在此时,苏文眼角一闪,一抹白影突然从他身前乍现。

苏文心中一紧,将叶瑶依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屏息凝气地看着那团白影,随时准备激发战文。

然而,那团白影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

似乎并没有向苏文发起攻击的意思。

苏文提起一口气,慢步朝着那白影靠近,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文海内才气急速翻涌,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近了,更近了,苏文走到白影身前三尺,才终于在橙光之下看清,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妖兽,准确地说。

那并不是一只活着的妖兽。

而是一具妖兽的骸骨。

从体型大小来判断,与一头成年的短鳄兽相仿,白森森的骨骼保存得非常完整。

并没有明显的断裂和伤痕。

苏文凑得更近了些,皱着眉头仔细探查着那兽骨,却一时无法分辨出这到底是什么妖兽的骸骨。

既然不是活着的妖兽,苏文心中的警惕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转身便准备原路返回。

可是便在他转身的这一刻,更多的骸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橙色才光照耀之下,大片的惨白色映入苏文的眼中,体态各异的各式骸骨林林而立,有的四肢立地,低首垂身,满是悠闲之意。

有的倒在地上,张大了嘴似乎正在哀嚎。

还有的呈扑其之势,仿佛正在朝敌人发动攻势。

然而这些骸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全都保持了妖兽死亡前最后一刻的姿态!就像这些妖兽都是在一瞬间被夺去了生命一般!苏文的后背突然升起了一大片的寒意,面对如此诡异无常的一幕,他的瞳孔缩得更紧了一些,此情此景,竟让苏文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还记得,当初他于旷外野林当中,连番与柴南和徐向霖厮杀之后,带着到手的完美拓本行走在林中的时候,便曾经看到过一大片血敖兽的尸首!成百上千的血敖兽惨遭屠杀,似乎也解释了当日苏文所面对的血敖兽,为何会突然失去温顺的本性,试图对苏文发起攻击。

可惜的是,在苏文看到那片宛如地狱的血腥场景之后,很快便晕了过去,在他醒来之后遇到了渔歌,后来又急着赶回林花居,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当初在旷外野林,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刻,他终于将眼前的这一幕,与当日之情景,联系在了一起。

一切都太像了,唯一不一样的,便是此时在苏文眼前的这大片妖兽骨骸,都有一种岁月的沉重感,并没有鲜血肆流,也没有血肉模糊之感,只剩下了被时间腐蚀的骨骼。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苏文拉着叶瑶依的手更紧了一分,便在此时,从前方的远处,又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咔咔……嗤嗤……一听之下,苏文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因为这种声音,分明就是某种生物正在啃食尸骨所发出的声响!难道是食尸兽!苏文心中一凛,已经将白剑秋赠与他的那幅战画举到了身前,随时都能将其展开。

苏文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不能后退,否则一旦将自己的后背展现在食尸兽的眼前,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拉着叶瑶依,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未知从来都是最可怕的,想要心无畏惧,便需要将这种未知变成已知!又向着身前的黑暗走了大概三丈左右的距离,此时的苏文和叶瑶依,已经完全置身在了一片骨林当中,各种各样的妖兽骸骨包围在他们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窝里面,满是诡异。

面对这一切,叶瑶依早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只是紧紧抓住了苏文的胳膊,心中默默祈祷着。

此刻的苏文也十分紧张,他努力分辨着声响传来的方位,慢慢接近着。

咔。

一声脆响从苏文身后传来,苏文骤然转身,注视着身后的一片白骨。

啊!叶瑶依的尖叫声也随之而响,小姑娘仿佛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紧紧地抱住了苏文,双脚不停踏击着地面,似乎是要甩掉脚上的什么东西。

低头望去,原来是叶瑶依踩到了一具妖兽的残骸,一根小小的骨指正卡在她的脚踝与布鞋之间,显得无比阴森。

苏文沉住气,伸手一把将那截骨指从叶瑶依的脚尖拨开。

其脚边除了碎骨累累,再无变化。

没事了,没事了。

苏文安慰着叶瑶依。

却赫然发现,在叶瑶依的一声尖叫之下,远方那啃食尸骨的声音,骤然而止!糟了!苏文心中一沉,他知道,敌人再次藏进了暗影当中,如此一来。

事情可就棘手了!心中急迫,苏文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

尽量将体内的才气光芒燃得更亮了一些。

不行!必须要回去了,否则我的才气很快就会被耗尽的!苏文心念急转,再一次选择了撤离,只是这一次。

他却不敢转身。

而是面对着前方的大片阴影和森森白骨,一步步向后退去。

然而,意外便在此刻,骤然而生!苏文只感到身边的叶瑶依突然身形一沉,蓦然回首之间,苏文尚无半分准备,便脚下一松,原本坚实的地面。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汪泥潭!苏文一时之间忽略了。

此刻的他们,身在沼泽当中!一步行差踏错,他与叶瑶依两人,竟然双双陷进了沼泽的泥洞!不要动!苏文大叫一声,却是对身边的叶瑶依所说的,他隐隐记得,如果陷入沼泽泥洞之后,越是剧烈挣扎,便会陷得越快!苏文的脚底就像是无端多出了一个强烈的漩涡,正在一点点拖着他的脚向下拉,四周的森白骸骨张大着嘴巴,仿佛正在发出狰狞的笑意。

苏文师兄……叶瑶依满脸的恐惧,她依照苏文所说,不敢再继续挣扎,只是无助地看着这个她最崇拜的人,希望对方能够有办法带自己脱困。

然而,此时的苏文,也正陷入与叶瑶依同样的恐慌当中,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丝毫没有关于如何从泥沼中逃离的方法。

该死!冷静!冷静!苏文暗骂一声,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接一寸地下沉,然而对此,他却显得无能为力。

哪怕他体外才光再如何强盛,也无济于事!该怎么办?苏文暗自懊恼,要是先前他小心一些的话,完全不会跟着叶瑶依一起陷进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有一个人在泥沼之外,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将他们给拉出来,可是,此处除了他跟叶瑶依,哪里还有半分人影?胖子!胖子!情急之下,苏文只能再度向唐吉呼救,然而就像是前面几次一样,他根本得不到半分的回应。

苏文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过,事实上,如果真的要让他选择一个死法的话,他宁可被妖兽一口咬断脖子,也不要如此刻这般,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不要慌!千万不能慌!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苏文不断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试图冷静下来,找到脱困的方法,然后他开始一一排除自己可以利用的手段。

无量壶没有用,短剑也没有用,解毒的药丹也没有用,那么战文呢?白剑秋的那幅战画会不会碰巧是某种飞禽?等等!想到这里,苏文似乎找到了一个办法,于是他略加沉吟了片刻,随即开口诵道: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这是一首来自唐代诗人李峤的《鹤》。

诗毕,苏文体外的才气光芒更加灿烂了几分,然而,苏文的身体却并没有如他预想那般变得轻盈起来,更没有真的如黄鹤那般一飞冲天,翱翔万里!该死!这不是战诗吗?还是说,其作用不能让人飞起来?一时之间,苏文心中急沉,此时那腥臭的泥沼已经快要没到二人的胸口了,而他的灵光一闪,却没有产生任何作用!便在苏文心生绝望之时,一个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其身高及七尺,腰扎玉带,头扎布巾,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却有一种出尘逍遥之意。

那人来到泥潭之前,随即从手中抛出了两根坚韧的树枝,扔到了苏文和叶瑶依身前,然后急声到:快!抓住它!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白?李白!生死一刻,苏文根本不敢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如来人所言,紧紧抓住了身前的树枝。

将其平铺在身前,用双手下压,同时用腰部力量的扭动,把自己拔出来!随即,那人的指令再一次传来,苏文不敢怠慢,当下将树枝横着放于胸前,然后双臂用力下压,下一刻,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因为他手下原本软细的泥沙,开始变得坚固了起来!因为受力面积变大了!几乎是瞬息之间,苏文便明白了此中的原理,于是他知道,那陌生人真的是在救他们!随着树枝的缓缓被压下,苏文开始挣扎着一点点将自己从泥洞中抽离出来,这个过程很慢,却很有效,只是片刻的时间,苏文的小腹便已经从泥沼中露了出来!喝!苏文厉喝一声,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腰腹处剧烈扭动,终于把一只脚给拔了起来!不要站起来!脱困后立刻趴在地上,然后一点点朝陆地这边挪!对方的声音总是在最及时的时候传来,苏文闻声,立刻依言趴倒在泥潭之上,果然发现自己没有再陷下去!紧接着,苏文利用手中的树枝,慢慢撑住泥沼,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到了泥洞之外,而在另外一边,叶瑶依也正有学有样地从泥潭里面挣脱而出,娇喘着跟随苏文的步伐,朝陆地上爬了过去。

整个过程差不多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苏文和叶瑶依才真正脱困而出,倒在岸边上不断喘着粗气。

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幕,苏文真是心有余悸。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试炼之旅,没有死在毒虫毒蛇的手上,也没有死在低阶妖兽的口中,更没有败在娄止等四人的小组围攻之下,却险些在这么一汪毫不起眼的泥潭前面栽了!喘着粗气站起身来,苏文立刻恭恭敬敬地向着来人行了一礼。

感激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敢问恩公姓名?那人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将这样一件小事放在心中。

开口道:无妨,在这种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你们可以叫我李白。

苏文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恭声道:原来是李公子……说到这里。

苏文脸色大变,猛地抬起头来,满是震惊地看着对方,有些结巴地说道:李……你说……你是李……李白?李白对此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脸上的笑意不减,点点头道:看来,这位小兄弟听说过我的名字?听说过?这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啊!诗仙、酒中仙、青莲居士、滴仙人,中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唐代大诗人。

其诗歌足足在华夏大陆上传颂了上千年!怎么会没听说过!等等!在这个世界当中,竟然真的有李白存在?一时间。

苏文彻底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维度空间中,见到李白真身!可是,为何自己在这之前,从未在圣言大陆上听说过李白的名号?别忘了,当初在州考的诗词之考中,苏文还胆大妄为地抄袭了李白那首著名的《行路难》!比起当初徐妄和严子安对他的陷害和指控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赤裸裸的抄袭啊!瞬息之间,苏文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一般剧烈起伏,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要是被李白知道,自己竟然抄袭了他的那首乐府诗,其结果会怎么样?苏文甚至不敢想!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文脸上的阴晴不定,李白也变得有些疑惑起来,不禁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怎么称呼?此时一旁的叶瑶依也带着一丝后怕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小女叶瑶依,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兄,叫做……杜甫!我叫杜甫!苏文赶紧抢先一步答道。

说着,苏文还不着痕迹地向叶瑶依使了个眼色,叶瑶依一愣,虽然不知道苏文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作为苏文的脑残粉,自然是不会出口揭穿这一谎言的。

哦?李白点点头:原来是杜小兄弟和叶小妹,不知道你们二人是如何误入这兽冢的?从年纪上来看,此时的李白已经时至中年了,这么一番称呼下来,倒是苏文和叶瑶依高攀了一些。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苏文立刻从李白的话语中听出了两个关键字,随即如条件反射般反问道:兽冢?这里原来被称为兽冢?李白闻声大惊:你们不知道此地是何处?苏文顿时苦笑道:我们是鸿鸣书院前来试炼的学生,只是有一名同伴进入了此地,我们才跟着前来的。

李白闻声,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苦涩,叹息道:原来只是书院的学生,那想必,你们二人都只是贡生文位了?李白的这声叹息,立刻在苏文心中荡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再联想到此处的诡异之处,于是他顾不得去探寻这个世界为何会有李白出现,而是急切地开口问道:此处莫非藏着大凶险?李白摇摇头,无奈道:只能说你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这样吧,我先带你们回我住的地方去,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们也是出不去的,先跟着我去把衣服换了,至于此处的怪异之处,且听我之后给你们一一道来。

听到这番话,苏文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向李白道了谢。

跟着叶瑶依沉默地跟在了李白的身后,向着迷雾深处走去。

此时的苏文已经散去了体外的橙色才光,但不知道为何。

那李白却仿佛对于此处的地形了若指掌,哪怕能见度极低,他也能摸着黑带着两人熟练地从一具具冰冷的骸骨中穿行而过,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一座简易的木屋之前。

这里便是我住的地方了,旁边有活泉,你们可以在那里把泥污洗掉。

我先去给你们拿两套干净衣服,换上再说。

说着,李白也不容两人拒绝。

便将他们推到了泉水旁边。

片刻之后,李白果然拿来了两套白衣,苏文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苏文用冰冷的泉水洗了个手。

便开口对叶瑶依道:你先洗吧,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恩公。

说完,苏文转身绕回到木屋之前,来到了李白身边,此时的他心中存了千万个疑惑,又哪里有心思洗澡?嗯?对于苏文的去而复返,李白轻轻挑了挑眉。

男女有别,我便先在这里等师妹洗好了再去。

苏文解释了一声。

随即走到李白身边坐下,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历史的传奇人物。

说实在的。

苏文虽然对于李白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但毕竟两人所在的时代跨越太大,所以即便在前世的时候,苏文也从来都不知道李白这人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只能凭借教科书上的一纸画像来想象。

所以在苏文的印象中,李白的模样应该便是教科书中那般,带着黑色官帽,留着长长的胡子,脸型微胖。

但实际上,此时出现在苏文眼前的这位真人,与画像上根本就不一样。

首先,这位李白并没有那么胖,或者说,还有些偏瘦,高高的颧骨突出,眼窝也有些深陷,另外对方虽然也留着胡子,却显得有些凌乱,丝毫没有仙人那般的飘逸之感。

唯一让苏文感到有些在意料当中的,是对方的眼神。

李白的眼睛非常清澈,不带一点世故之意,恍惚之间似有逍遥之意,满是自在之色。

但苏文不敢确定,此李白是否就是彼李白,毕竟以李白的才学来说,尤其是在这片以文道为盛的圣言大陆之上,李白的成就绝不可能只是一介林中闲人,换句话来说,他怎么可能没有封圣!然而,还不等苏文将心中的疑惑表达出来,便很快得到了答案。

看起来,你似乎对我很有兴趣?苏文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久闻先生大名。

呵呵。

李白淡淡一笑,似乎颇为感慨: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能记得我,即便此生再无望走出这兽冢,也心无所憾了呢。

苏文心中一震,却不敢表露出自己太多的疑惑,只好轻声问道:不知先生怎么会来到这,兽冢当中的?说来话长啊……李白笑着捋了捋胡须,开口道:也罢,我也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跟你说说也无妨,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这已经是苏文在见到李白以来,对方不知道第几次表达出来的悲观情绪了,似乎与其身上的逍遥之气质并不相符,而下一刻,苏文便知道了为什么。

杜小兄弟既然听说过过,那么你便应该知道,我当初于唐国辞官之后,一直在各国游学,当时的我已经位及翰林之位,自恃世间能够威胁到我安全的妖兽已经寥寥无几,所以当我听说在迷失沼泽中藏着巨大的遗藏之后,自然就跟着来了。

苏文面露讶异,原来这个世界的李白,竟然只是一介翰林!这怎么可能!谁曾想,一朝误入兽冢之后,我便再也走不出这片迷雾,时至此时,我已经于此间被困了整整27年!第一百六十八章 绝地!苏文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终于从李白的这番话中,找到了两个对方为何不曾封圣的原因。

其一,不知道为何,这个李白并不是百余年前的人物,或者说,他与这个世界的王羲之、陆羽、李龟年、苏轼等圣者并不处于同一个时代!换句话来说,李白错过了那个圣者井喷,文道强势崛起的封圣最佳时间!其二,李白被困此兽冢之中整整二十七载,几乎与天地才气两相隔绝,二十七年之前,他就已经步入了翰林之位,而直到今天,其文位也不曾再进寸缕!在这么一片充斥着迷雾和古怪的兽冢当中,就连自身才气都会不断被消耗和吞噬,又何从天地之间汲取才气补充?一时之间,苏文对李白感到了深深的惋惜,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您是怎么过来的?对此,李白却并没有显得特别遗憾,他摆摆手,笑着道:无非是与世隔绝罢了,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不太适应,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苏文从中听出了大自在,心中暗生敬佩,不愧是李白,或许也只有他这般逍遥出尘之人,才能够按捺住寂寞,在如此绝地亦能笑对人生吧。

如果换做自己的话,远离人世二十七年,恐怕早就发疯了。

念及于此,苏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为何从来不曾听家师提过兽冢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将您在这里困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先前我们遇到的食尸兽?听到苏文的问话,李白倒是显得有些诧异。

并没有直接回答苏文的问题,而是有些急切地反问道:食尸兽?你们遇到了活的食尸兽?苏文犹豫了一番,谨慎地答道:也不算遇到。

可是我与叶师妹在那泥潭之前,的确听到了食尸兽啃食尸体的声音!李白闻言,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这不可能,恐怕是你们听错了吧。

为什么?首先,我在这里呆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生物,当然。

你们二人除外。

其次,你一路行来,可曾见过除了骨骸之外。

有任何尸体腐肉的存在?食尸兽可不是靠啃食骨头生存的。

苏文暗暗皱眉,不得不说,李白的这番分析很有道理,那么。

他与叶瑶依之前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顿了顿。

李白再道:现在我再来回答你的前面两个问题,兽冢这个名字你没有听说过是正常的,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我自己取的,另外到底是什么力量将我困在此处这么多年,想必先前你们也应该有所体会了吧。

苏文一愣,随即条件反射般道:是那种不知名的吞噬之力吗?您难道是因为才气被消耗殆尽,才无法走出这片迷雾?李白笑着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也太小看我了。

这里的吞噬之力,可不只是吞噬才气那么简单的。

在这二十七年当中。

我每天都在尝试着找到走出兽冢的出路,后来我发现,此地想要进来很容易,想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是在兽冢当中行走的话,就像你所说的那般,只会感觉到才气的消耗剧烈而已,可是,一旦你越是靠近出口,你便越是寸步难行,早在十年前,我便找到了兽冢的出口方向,可是我仍旧出不去。

苏文心中一紧,开口问道:为什么?因为你每接近兽冢出口一步,便会被吞噬掉一种感知力,最开始是味觉,接下来是嗅觉,然后是听觉和视觉,最后,是触觉!五感剥夺!苏文愣在当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如此的吞噬之力,也实在太过可怕了!试想一下,失去了听觉和视觉,或者你还能凭借自身的方向感和直觉朝着出口进发,可是,一旦丧失了触觉,当你的脚面再也感受不到大地的时候,你还敢继续走下去吗?苏文终于知道了兽冢的隐秘,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李白会在此之前,三番两次露出绝望和悲观之意。

原来,如此。

李白在此被困了整整二十七年,那么他和叶瑶依呢?又会被困在这里多久?想到这里,苏文不禁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他绝不愿意在这么个鬼地方一呆就是数十年,他必须要找到方法出去!定了定神,苏文开口问道:不知道您今日在兽冢当中,还有没有看到除了我和叶师妹以外的人?李白摇摇头:没有。

经过苏文这一提醒,李白仿佛也想了起来,开口道:对了,你先前说,你们是为了寻找一位同伴才误入兽冢的?苏文点头应道:是的,我们进入此间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他了,不知道您能不能……李白听懂了苏文的请求,笑着开口道:无妨,一会儿等你们梳洗完毕,我带着你们出去找找就是了,正如我所说的,这片兽冢虽然很诡秘,但只要不靠近出口处,其实是没有太大危险的,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们那位同伴走进了兽冢最中心的禁地当中,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苏文心中一紧,赶紧问道:禁地?那是个什么地方?然而李白却摇了摇头,含糊着说道:这个嘛,到时候去了你们就知道了,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

顿了顿,李白又饶有兴趣地看着苏文,好奇地问道:给我说说外面世界的事儿吧,这二十七年以来,大陆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妖族还算老实吧?断岳兄有没有一统武道?苏文不忍拒绝,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李白提到了一个人名,顿时心中一抖。

断岳兄?李白竟然称呼当年的剑圣断岳为兄长!强行按捺住心底的震惊,苏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一些,开口问道:您认识剑圣断岳?李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怀念之意,笑着道:莫逆之交。

苏文深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沉吟片刻,这才犹豫着开口道:要说这二十多年里面,整片大陆上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人族十国表面上还算和平,妖族也没有向我族发起大战,但若是真的要列举一件对后世影响深远之事的话……便是剑圣大人于二十年前的北固山一役,不幸殒落!什么!李白神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来,满脸错愕地看着苏文。

这不可能!李白厉喝一声,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长剑,直指苏文咽喉!无知小儿,竟敢诓我!苏文并没有闪躲,也没有抽剑相挡,只是苦笑着道:我没有必要骗您。

李白死死地盯着苏文的双眼,神色之间精芒闪烁,在这一刻,他身上的逍遥之意荡然无存,一代潇洒之诗仙,竟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傲立于天地之间!时至此时,苏文才突然惊觉,原本存在于他脑中的那个李白,除了诗道和酒道之外,本来就很崇尚于剑之大道!如此一来,能与当代剑圣成为莫逆之交,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震惊了。

苏文师兄!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惊叫声突然从旁侧传来,转眼看去,原来叶瑶依已经梳洗完毕,来到了木屋之前。

李白轻轻皱了皱眉头,持剑的手臂终于轻轻按下了几分,淡淡开口道: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解释不了,因为事实上,我也只是知道这么一个结果而已,至于北固山一役的缘由和过程,我也是一无所知。

顿了顿,苏文接着道:李大人,如果我们真的再也走不出这片兽冢的话,您尽可以把我的这番话当做是故事来听,不论您信也好,不信也罢,始终没有任何影响,倘若我们有幸能够走出去的话,您自可向他人求证,又有什么损失呢?李白闻声,不禁为之哑然,于是他慢慢收起了手中的长剑,长叹一声:也罢,我承认,你说服了我。

苏文笑了笑,恭声道:如此,那么我便去梳洗去了,还请您照看好叶师妹。

说完,苏文将叶瑶依拉到了李白身前,这才抱着干净的衣服,朝着木屋后的活泉走去,直到走出李白的视线范围之后,苏文才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刚才李白的那一剑,怎么会……摇了摇头,苏文试图将自己心中那无妄的猜测抛开,随即他慢步来到了活泉旁边,脱下了满是泥泞的青色院服,直接纵身跳了进去。

清凉的泉水在苏文身体上淌过,沁人心脾,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也让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果这片兽冢真的如李白所言,极难脱困的话,他该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了临别之时,陆三娇送给自己的那个锦囊,可是此时的苏文并不算是有了性命之危,贸然将其打开,若是没用的话,岂不就浪费了?先是被吞噬才气,然后是五感被剥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这片迷雾中离开呢……便在苏文暗自思考之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再度从远方飘扬而至。

咔咔……嗤嗤……食尸兽!第一百六十九章 教李白作诗?苏文神色一凛,却并没有贸然行动,他只是慢慢挪到岸边,从自己的衣服底下抽出了短剑,然后整个人蛰伏在泉水中,仔细分辨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正如之前李白所说,食尸兽所赖以为生的食物,是尸体上的腐肉,而不是骸骨,所以在这片兽冢当中,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食尸兽存在的。

可是在这一刻,苏文却非常肯定自己所听到的,绝对是某种生物在用牙齿啃食骨头的声音!如果不是食尸兽的话,那到底是什么?苏文皱紧了眉头,握着短剑,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泉水当中,只把脑袋从整个泉水的中间露了出来。

但很快,那道莫名的声响却越行越远,渐渐销声匿迹,让苏文再也无从寻找。

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的话,声音应该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苏文确定那不知名的妖兽远离之后,这才从泉水中走了出来,换上李白为他准备的赶紧白衣,又把诸如无量壶、陆三娇的锦囊、白剑秋的战画、幻灵笔,还有谢漓的小药瓶等一系列东西揣进了怀中,这才慢步朝木屋行去。

待走到屋前,苏文这才发现,李白正坐在地上,安以暇整地生着火,而叶瑶依则战战兢兢地站在其身后,满目都是紧张之色。

见状,苏文不禁疑声道:你们刚才没有听到?李白没有回头,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前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小火苗。

反问道:听到什么?苏文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转头看向叶瑶依,却见到后者也是一副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苏文心中暗忖。

摇摇头。

苏文决定还是将此事隐瞒下来,笑着道:没什么,李大人,我们都收拾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出发寻找我们那位同伴?李白身前的火势越来越大,他从中抽出了一支火把,开口道:事不宜迟。

现在就走。

在这片迷雾和夜色当中,没有才气光芒的照耀,火把是必不可少的一件工具。

李白不愧是在此处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显然是对于这样的细节了然于胸。

说着,李白又捡了两支火把递给叶瑶依和苏文,开口嘱咐道:如果不小心陷进了沼泽。

这东西也可以用来自救。

苏文点点头。

经过一次沼泽脱险之后,他也算有了些经验,不至于如当初那般慌乱了。

三人即刻动身,李白走在最前面,苏文和叶瑶依紧随其后,三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丈,如此才能防止大家被迫分散。

再次回到那一片骸骨丛立的暗林当中,苏文的心跳也开始无端加快了起来。

他一边呼喊着唐吉的名字,一边暗自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虽然李白声称在这二十多年期间,他从未见过任何活着的妖兽,可是苏文所听到的那啃食尸骨的声音,却是真实存在的!至于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苏文却是不得而知了。

三人大约在林中大概转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却始终没有见到任何唐吉的影子,却在此时,李白的身形却停住了,他举起手中的火把,指着前方对苏文说道:看那里。

苏文走上前去,顺着李白的指引,顿时看到了一件他前所未料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琥珀。

那是什么?那就是禁地。

苏文正想要上前探查一番,却被李白一把拉住:不要靠近,一旦走进那东西五丈之内,你的生命力便会被一点点吞噬!苏文闻言,赶紧停下了脚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那晶莹剔透的巨型琥珀,心中震惊万分。

难道那就是这片兽冢的源头吗?从远处看,那琥珀足足比李白的木屋还要大上两三倍的样子,外表呈明黄色,形状并不规则,由于距离尚远,所以看不清在琥珀的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可能是某种妖兽,也可能是某种巨大的植物。

苏文高举手中的火把,冲着那片禁地,再度大喊了一声:胖子!没有人回应,李白拍了拍苏文的肩膀,开口道:不会在这里的,如果你们那个伙伴真的误入到了这片禁区当中,那么你的喊叫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根本走不到那东西面前,就会被吞噬掉所有的生命力,堕入死亡。

苏文很想要上前尝试一番,不过在得到李白的数度警告之后,还是按捺下了好奇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李白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似乎隐隐间用余光瞟到,那琥珀,好像是动了一下?等一下!苏文大叫一声,随即死死地转头盯住了那奇异的琥珀,然而这一次,却再无任何发现。

难道我刚才看错了?苏文暗道一声,皱着眉头,有些不甘心。

走吧。

李白叹了一口气,知道苏文是心中压力太大,所以很可能产生了幻听和幻觉,于是拉着他从禁地外离开。

谁曾想,便在三人离开不久之后,那琥珀竟然再度轻轻摇晃起来,就像是其中的那团黑色之物,正要从中脱困而出!又在这片兽冢当中寻觅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直到众人手中的火把即将燃烧殆尽,苏文才无奈地跟着李白又回到了木屋之前。

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再去找了,不过恕我直言,你那位朋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着李白的这番话,苏文就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捏紧了一般,他沉吟了片刻。

却坚定地说道:他会活下来的!李白眼中异彩连连,也随之开口道:我也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死掉的!两个人。

分别说了两个他,却代表的是不同的人。

苏文说的是唐吉。

而李白,却是说的断岳!苏文心中一动,发现自从得到断岳殒落的消息之后,除了一开始李白表现得比较激动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太大的情绪波动,悲恸、绝望、失落、哀伤等一系列情绪。

都从未在李白的脸上表现出来。

原来,李白心中的信念比苏文更加坚定,他根本就不曾相信断岳真的殒落了!苏文为之释然。

当下坐在地上,对李白说道:今夜便打扰大人了。

李白摆了摆手,从屋中拿来了一些吃食,竟然是各种各样的菌菇。

看起来。

这二十多年以来,他都是靠着吃这些东西度日的?也就是李白已经位及翰林,其身体前后遭受才气五次洗伐,较之常人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再加上他留存于体内的才气可以随时补充生命力,否则的话,长时间只吃如此单一的食物,恐怕他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晚饭比较简单。

苏文和叶瑶依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对他们来说。

能填报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们二人带的食物都放在了唐吉身上,如果不是遇到李白的话,他们今夜连菌菇都吃不上。

晚饭之后,李白非常慷慨地让叶瑶依睡进了木屋当中,而他跟苏文则围在篝火前,准备在地上将就一夜。

看来等天亮之后,我们得去找些木材来,不然我这小屋子,还真不够我们三人睡的。

苏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李大人,你太悲观了,难道你就不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够从这里脱困出去吗?李白轻轻一笑:如果我也是刚到这里的话,一定会赞同你的观点,事实上,在之前遇到你们二人的时候,我也曾生出一丝希望,只可惜,你们的文位还不如我……对此,苏文无可辩驳,毕竟李白已经用了自己整整二十七年的时间来证明,如果不是更高文位之人,是几乎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可是即便如此,苏文也没有放弃,他怔怔地看着李白脸上的自嘲之意,突然心中一动开口诵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文突然开口诵诗,顿时让李白一愣,但很快,他便沉浸在了苏文这首诗的意境当中,竟无端自心中生出了一种破除困境,勇往直前的信念和决心!好诗!好诗啊!尤其是最后两句,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良久之后,李白回过神来,顿时惊喜一叹。

而与此同时,苏文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原来,这个世界的李白,还尚未写出过这首《行路难》!赞叹过后,李白又有些迷惘地看向苏文,犹豫着问道:可是杜小兄弟,你这首诗,既不是律诗,也不是绝句,应该算是什么体裁?难道是这二十多年期间,大陆新生的某种诗词形式吗?苏文轻咳了一声,随即硬着头皮答道:这个,其实这首诗是我偶然所得,我将这种诗的体裁命名为歌行体,或者您也可以称其为新乐府诗,其实也就是个游戏之作而已,哈哈哈哈……谁料,李白竟然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苏文的胳膊,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开口道:原来杜公子竟有如此大才,先前是李某唐突了,如此新颖体裁,绝对值得广为宣扬啊!只是不知……李白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不知杜公子,可否教我如何作得此诗?苏文彻底傻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一袭白衣李白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在被困兽冢27年之后,首次见到活生生的人类,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会有如此诗道大才,竟然给自己展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圣途大道!是的,李白只是从苏文的一首《行路难》中,便看到了成圣的希望!就像白剑秋能够从苏文的一幅牡丹图中,看到即将到来的画道革命一般,李白竟也从苏文的一诗一言中,看到了这种新乐府诗歌的诞生,将会给整个文道世界,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然而,单以文位来比较,白剑秋贵为堂堂丹青半圣,而李白呢?却只是一介翰林!当初苏文在州考当中作出这首《行路难》的时候,因为其才气不显,故谢漓谢院士申请复审,可哪怕是在复审当中,三位主考官大人都未曾看到这首诗歌的真正价值!其中不论是州主大人,还是圣裁院院君,乃至力挺苏文的谢院士,都与李白文位相仿,可是,他们怎么就看不到苏文这首诗将带给世人的震撼之意呢?无他,因为此刻苏文所面对的,乃是李白。

李白终究是李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苏文听闻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对诗歌有着最强洞察力的大师!他的眼光之毒辣,对诗歌的感应之敏锐,足以让圣域中的不少人都为之羞愧!至于说教李白作诗?这样的事情,谁敢承应?所以一时之间。

苏文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他先前之所以平白无故吟诵出那首《行路难》,主要还是为了试探李白的反应,若是李白已经作得此诗。

那么他便可顺水推舟,以此作为鼓舞李白不要放弃的理由,若是李白尚未写出过这类新乐府诗歌,那么苏文便可彻底放心下来,不用担心自己被冠以抄袭之罪了。

谁曾想,他这一次,真是玩儿大了。

看着苏文的犹豫。

李白还以为对方有些不太情愿,也难怪,毕竟今日两人才初次见面。

自己这样的要求不论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唐突了。

于是李白想了想,再一次从袖中抽出了长剑,开口道:杜公子。

不知道你对于剑法有没有兴趣。

我看到你身上也带了一把短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可以以此来作为交换!苏文闻言,连连摆手道:李大人误会了!并非我不愿,而是此诗真的只是我信手随作,其实也并无太多的讲究,而且根据诗成之时的情况来看。

恐怕此诗是得不到天地才气认可的……李白听懂了苏文的意思,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他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便如你先前所说,如果我们始终脱困无法的话,那么此诗便权以当作游戏又有何不可?如果我们最终能够走出这片兽冢的话……顿了顿,李白郑重其事地说道:李某终有一日,会让此诗得到神书之认可的!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话,或许也就只有李白这等人物能够说得出来,换句话来说,李白是在向他承诺,只要有朝一日他能从此间逃脱升天,则必成圣!苏文怔怔地看着李白,良久,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也罢,这样吧,我不敢说真的能教得李大人此诗创作,不过我们不妨一起探讨一番,多说无益,干脆我再将此前作过的另外一首诗诵与大人听一下。

李白闻言,顿时眼中熠熠发光,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盯着苏文。

苏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这首诗的名字,叫做《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苏文所吟诵的这首《兵车行》,本就是杜甫的名篇之一,体裁亦是新乐府,乃是传颂千年的不朽佳作!不论是按照其诗文的内容结构,还是历史地位,按理来说,这首《兵车行》起码也应该是传世之作,可是此时苏文所在的兽冢当中,隔绝了天地之才气,使得苏文无从所获才气天降,自然也无从判断其境界几何。

事实上,苏文心中很清楚,这样的一篇诗歌,恐怕便如《行路难》那般,是不会得到神书,乃至天地才气之认可的,也就是说,哪怕此时的他不在兽冢当中,也不会有才气降临!然而,一旁的李白在听完这首诗之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苏文明白,自己的这首新乐府,给对方的震动恐怕有些太大了。

《兵车行》全篇足有三十七句,而且其中五言、七言混用,甚至还出现了三言、六言、十言!更别说诗中的声律、韵脚太过自由,平仄不拘,多次之换韵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对于这个只有律诗和绝句的世界来说,这样的一首诗,无异于特立独行般的存在!不论是篇幅还是句式,乃至于格律,这首新乐府都击破了普通律诗和绝句的束缚,或者更严重地来说,是击碎了人们长久以来的作诗习惯,挣脱了现有诗歌的桎梏!任何新事物的出现,都是很难获得世人认可的,而且这个世界中从未出现过乐府诗这类体裁,更让苏文的这首《兵车行》有了些大逆文道的意思。

饶是一代诗仙李白,也在苏文的这首诗面前沉默了。

片刻之后,李白才淡淡地开口道:看起来。

杜公子似乎是反战的?苏文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都说了,只是游戏之作而已。

李白点点头。

沉声道:给我些时间。

说完,李白竟然合上了双眼,再不言语,便如老僧入定,场间唯余柴禾燃烧的噼啪之声作响。

苏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想要让李白接受这等新体裁。

是需要时间的,初时听到《行路难》的时候或许还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因为毕竟《行路难》前四句。

仍然带有明显的七言律诗的味道,只是最后两句有所改变。

但是《兵车行》却不同,那是更为鲜明的新乐府!既然李白尚在消化当中,苏文也不便打扰。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来。

从火堆中抽出了一支火把,举步朝外走去!此时正值整个迷失沼泽最危险的夜间,尤其是在这片诡秘莫测的兽冢当中,不论怎么看,此时出走,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苏文于心中依旧放不之下,那无端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啃食尸骨的声音,还有禁地之中那巨型琥珀的异动。

还有进入此处便消失无踪的唐吉,一切的一切。

都让苏文无法安心入睡。

他决定,独自于兽冢中查探一番!这并不是苏文在托大,而是他认定,自己单独行动,绝对要比三人合力寻找还要方便一些!在这片古怪的迷雾之中,失去了才气的李白,哪怕空有翰林之文位,恐怕也不是苏文的对手,更别说苏文的手中还藏着无数底牌!只有在离开了李白和叶瑶依之后,苏文才能放手施为,火力全开!苏文慢步走在迷雾之中,感受着空气中带来的丝丝凉意,以及四周环伺自己的一具具骨骸,心中却无比的平静。

他所行的方向,是那片被李白称作是禁地的地方。

今天早些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仔细观察,更没有绕到其他角度探寻其中的隐秘,但他已经几乎可以肯定,那巨型琥珀,便是众人离开此处的关键!不管怎么样,先看看再说。

苏文高举着火把,仔细遵循着李白的警告,不曾靠近中央那琥珀五丈之内,与先前一样,他并没有发现太多有用的线索,于是苏文立刻决定绕到这块琥珀的背后去看看。

苏文小心翼翼地保持了五丈之外的距离,以巨型琥珀为圆心,慢慢在外围挪动着脚步,然而,还不等他绕到那片禁地的后方,便突然看到了一片白影。

谁!苏文知道,那不可能是胖子,唐吉的身形如此明显,断然没有苏文一眼认不出的可能,也就是说,苏文又在这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没有人回答,那片白影也没有消失,只是安静地卧立在远处,就像是伺机待伏的妖兽。

苏文不敢大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握白剑秋的那幅战画,慢慢向其靠近。

近了,更近了,终于,苏文来到了那白影身前一丈之内。

所以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人类的尸体!此人在死前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惧,他的整张脸已经扭曲了,瞪大的双眼,奋力张开的嘴巴,还有那死死扣在泥土当中的十指,一切都代表着其不甘和恐慌。

但这并不是苏文为之震惊的原因,苏文之所以在这一刻愣在了原地,是因为他认出了此人身上的那一袭白衣。

那是鸿鸣书院的院服!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剑断岳!死的是鸿鸣书院的教习。

苏文先认出了对方身上所穿的院服,才认出了那张已经因为太过狰狞而变形的脸,不得不说,这有些讽刺。

随即苏文想到,这位教习很可能便是跟着自己小组的那一位,如此,才能解释对方为何会出现在兽冢当中。

可是,这位白衣教习是怎么死的?苏文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死者的尸身,却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但是从对方临死之前那恐怖的神色来看,他一定是遇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

难道是食尸兽?苏文皱了皱眉头,却觉得有些说不通。

诚然,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即便白衣教习文位高及御书,也无法发挥出其正常实力的两成,食尸兽虽然只是低阶妖兽,说不定也会给对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可是事实上,食尸兽是很少会攻击活着的生物的,而且正如苏文之前所检察过的那般,在白衣教习的尸体之上,并没有发现被咬噬的痕迹!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白衣教习倒地的地方来看,对方并没有走到前方那巨型琥珀的五丈之内,按理来说,是不会有性命之危的才对。

唯一的解释,便是与苏文之前两次所听到的那啃食尸骨的声音有关。

但是什么妖兽是靠骸骨生存的呢?苏文眉头紧锁,即便他在脑中将整个《百妖志》过了一遍。

也仍旧没有发现某种生物存在这般特性。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这位白衣教习纯粹是被活生生吓死的,难道是幻术?苏文有些不敢确定地沉吟道。

咔咔……嗤嗤……便在此时。

那道熟悉而鬼祟的声音再度在苏文耳边炸响。

而且这一次的动静,比起前面两次来要更加清晰,也距离苏文更近!蓦然抬起头来,苏文一双眼睛在熊熊火光之下,死死地盯住了前方的那块巨型琥珀,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他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

那就是啃食某种骨骸所发出的声音!随着苏文的视线,那晶莹的无名琥珀,终于轻轻晃动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火光的飘渺所致,还是前方雾气的干扰,苏文似乎看到,在琥珀的中心。

正有一团黑影在四下逃窜!什么鬼东西!苏文死死捏紧了手中的战画。

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怔怔地站在白衣教习的尸体之前,一动也不敢动,时刻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动静,然而,如此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苏文也并未发现有任何危险朝自己袭来。

见状,苏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迈开步子。

继续朝着琥珀的后方绕去,如果没听错的话。

那啃食尸骨的声音源头,就在那里!苏文的脚步很慢,动作很轻,生怕将那不知名的妖兽给惊跑了。

禁地中央的那块琥珀很大,也导致苏文需要绕行的距离很长,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苏文才慢慢挪到了那琥珀的背后,而在此期间,场间的咔嗤声不绝于耳,那琥珀的晃动也没有停止过。

好吧,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终于,苏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绕到了禁地的另外一侧,他迫不及待地举起手中的火把朝着眼前映去,下一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洞。

那琥珀的背后,被挖出了一个大洞!看尺寸,起码有一个半的苏文那么高,宽度和长度差不多,形状并不规则,再联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听到的那个声音,苏文顿时为之骇然。

难道这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啃出来的?莫非我一直猜错了?只是一种以琥珀为食物或者巢穴的妖兽在打洞?苏文对于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

随即他终于从脑海中得到了一种妖兽的名字,阳甲兽。

中阶妖兽的一种,有着无比尖锐的爪子,最擅打洞,挖凿山石就如同切豆腐那么轻松,据说,这种妖兽也是以琥珀为食,只是这种妖兽多存在于西边的济国国境内,又怎么会在此处出现?当然,在进入兽冢之前,苏文便已经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灵花草药不分地域,不分习性地被种植在一起,那么在这里见到阳甲兽,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稀罕的事情。

只是,李白不是说过,任何生物在靠近那琥珀五丈之内,都会被吞噬掉生命力吗?否则的话,这里又怎么会被诗仙大人称为禁区?难道阳甲兽有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奇异特性?苏文得不出答案,但他隐隐似乎能够觉察到,或许这阳甲兽,就将会称为他们从兽冢脱困的关键!不过具体该怎么做,此时的苏文还没有太多的思路,只能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似乎也变相地解释了李白为何从未在此间见过阳甲兽,因为这种妖兽原本便是居于地下的,极少于地面活动,李白不曾与其相遇,也是有理可循。

只是……不知道为何,苏文感觉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比如之前躺在他脚下的,那位白衣教习的尸体,又该如何解释?他可不相信,身为堂堂御书的鸿鸣书院教习,会被一只阳甲兽给下破了胆?看来,这片兽冢之中,还存在着一些苏文不曾知晓的隐秘啊……在这一刻,苏文仿佛感觉自己如同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死循环当中一般,随着一个谜题的解开,又有更多的疑点随之而来,源源不断。

或许,我可以尝试着攻击一下那神秘的琥珀?念及此处,苏文不再犹豫,执笔挥毫,一头栩栩如生的孤狼于苏文纸间悄然乍现。

杀破狼!呜……凄厉的狼嚎从苏文身前鸣响,巨狼破画而出,于场间没有丝毫停留,迈开脚步便朝着数丈之外的那块巨型琥珀奔袭而去!苏文仔细地观察着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生怕有丝毫的疏漏。

随即,他的心沉了下来。

因为那头巨狼,才刚刚越过五丈之外的那条警戒线,便迅速消失了。

是的,就是那么突兀的消失了,其身上的毛发没有燃烧,也没有化为墨渍淌下,只是在片刻之间,彻底化为了一片虚无。

于是苏文知道,李白对他的警告,绝非妄语。

还真是,有些棘手啊。

苏文长叹一声,知道想要挖掘这片禁地的隐秘,绝非一日之功,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如果他真的如李白这般,已经在这里被困了数十年的话,他一定有大把的时间来尝试如何攻破那五丈之内的屏障,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天亮之后,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要去找唐吉。

原路返回,苏文很快又见到了那白衣教习的尸首,他沉默地用战文挖出了一个土坑,然后亲手将对方埋了进去,又搭了一个简易的坟冢,这才回到了李白的木屋之前。

回来了?谁曾想,苏文刚刚坐倒在篝火之前,李白的声音便轻轻传来。

苏文并没有解释,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却不想,李白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么快?苏文微微一怔。

李白微微摇头,笑着道:没关系,我们时间很多,不过既然杜公子依言将此诗授我,那么李某也不会藏私,先为杜公子演一套剑吧。

苏文闻言,不禁心生澎湃,他没想到,李白真的准备教自己一套剑!在当今的圣言大陆,文道远比武道强盛,哪怕近数十年中,圣者逐渐凋零,但总体趋势,依旧隐隐有彻底取代武道的意思。

可是苏文却很清楚,武道之手段并不比文道弱,比如自己所学会的那一剑,便往往能在最不经意之间,给敌人带去痛苦的惊喜。

武道之强者也并不比文道中人弱,比如燕北,虽然苏文至今不知道燕北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但只是从对方教给自己的那一剑来看,就绝非常人!所以,苏文对于学剑这件事,还是非常乐意的,而且除去自身对剑道的向往之外,教剑之人更令苏文分外好奇。

因为那人是李白。

李白擅剑道,这是苏文在前世便听说过的故事,可是这并不是苏文高看李白剑术的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先前李白曾经说过,他与当代剑圣断岳,是莫逆之交!那么李白的剑,可是断岳之剑?如果苏文真的能够用几篇新乐府,便换来剑圣断岳的剑技的话,这样的生意,真是不要太划算。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苏文也很想要通过这次机会,来验证一下。

慢慢站起身来,苏文向着李白行了一礼,恭声道:那便劳烦李大人了。

李白洒脱一笑,将长剑负于腰间,气沉文海,然后他将手掌搭在剑柄之上,抽剑疾行,一声轻吟从他手中的长剑之上,长啸而出!而与此同时,苏文于心中也不禁长长一叹:果然……李白的这一剑,先不论其后剑势如何,剑招繁简,但起码在其起手式上,竟然与燕北教于苏文的那一剑,别无二致!第一百七十二章 雾散于空,鹤唳万里这并不是李白在苏文面前第一次拔剑。

便在数个时辰之前,当苏文告诉李白,剑圣断岳已于二十年前殒落北固山的时候,李白就曾经对他拔过剑。

也正是那一刻,苏文发现了李白剑中的秘密。

或者说,他发现了燕北的秘密。

截然不同的两剑,却有着相同的起手式,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剑,创于同一人之手!除了当年被称为剑圣的那个男人,还能是谁?李白于片刻之间将一套剑法已经舞完,然后他收剑停于苏文身前,衣袂轻扬。

记得了几成?苏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问道:此剑难道是当年剑圣大人所传吗?李白微微一笑,点头道:当然。

苏文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的再问:当年李大人于剑圣大人身边,可曾识得一位叫做燕北的剑客?李白一愣,有些不明其意,随即皱着眉头回答道:不曾听闻过,杜公子为何这么问?苏文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看李大人这套剑法,让我想到了一位朋友,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是我误会了。

顿了顿,苏文转而言道:劳烦大人了,刚才那一剑,我已记得十成。

李白并没有表现出太过的震惊或是质疑,他只是静静落座,笑着道:既然如此。

那么杜公子便先行练习吧,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苏文点头致谢。

腰间短剑凭风而出。

片刻之后,苏文收手剑回,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

因为这一剑,与他从燕北处学来的那一剑,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燕北教于他的搏命一剑,在于决绝,在于勇气。

更在于舍生之意,唯有舍生,才能求生。

然而。

李白的这一剑,却在于飘逸,在于逍遥,更在于超凡脱俗之意。

舞剑之间不见杀意。

却满是宁静之感。

为何?如果这两剑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差别!难道真的只是误会和巧合吗?苏文对于自己先前的判断终于出现了犹豫,他沉吟了片刻,剑势再起,宛如在空中吹拂过一阵淡雅清风,带有勃勃生机,却仍旧无半丝战敌之意。

于暗夜迷雾当中,篝火当前。

一人舞剑,一人诵诗。

这一幕,让李白恍如隔世,心生感慨。

此情此景,是那么熟悉而让人怀念,只是当年那执剑之人,却是自己。

我都还没有死,你怎么会死呢?怅然一笑,李白眼帘微垂,一层淡淡清光,自他体外赫然浮现!悟道二重境,心无旁骛!……兽冢当中迷雾漫天,不见天日,却能分昼夜,苏文来到此间距今,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里面,苏文做了很多事情,他在木屋之前练剑,在禁地之外疾书,在兽骨之间寻人,甚至他还尝试着靠近了兽冢的出口,但每次都在味、嗅、视、听四感消失之后再不敢前,悻悻而归。

而至于叶瑶依则再未离开过木屋所在的范围之内,但能够看得出,小姑娘眼中的绝望之意已经越来越浓了。

李白自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者说,他的生活因为苏文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单调了一些。

除了教剑之外,便是悟文。

除了《兵车行》之外,苏文又接连将《丽人行》《哀王孙》等杜甫著名的乐府诗都诵予了李白,当问及其中典故的时候,苏文只是编造了几段小城之历史,便糊弄过去了。

毕竟李白不是苏文这等怪胎,能够将整部史记全部记诵下来。

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平静的,但不论是苏文还是叶瑶依,都不希望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被葬送于这片不知名之地,所以苏文仍旧在想着办法,希望脱困而出。

事情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迎来了转机。

因为一直弥漫在空中的那层迷雾,突然散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便连在此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李白都是第一次看到,所以他的反应,甚至还没有苏文那么快。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轰!紫色才气天降于身!诗成超凡!迷雾消散得实在太过突然,丝毫没有预兆,苏文根本来不及去关注此时李白脸上的惊愕,也来不及去探查兽冢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把拉起叶瑶依的胳膊,大喝一声:快!快走!言毕,他又一手抓紧了李白的肩膀,凭借紫色才气源源不断的补充,口中《大风》再起!霜重天高日色微,颠狂红叶上阶飞。

北风不惜江南客,更入破窗吹客衣。

刹那之间,一片狂风袭来,以苏文三人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无比强烈的气旋风暴,苏文乘风而行,朝着兽冢的出口急掠而去!这或许是三人离开此地的唯一机会!他知道,整整二十七年的时间,已经几乎将李白文海中的青色才气消耗殆尽,而自己也在这三日之内多次运用战文,导致身心俱疲,如果没有才气天降的话,他根本难以负荷两人的重量!所以他才在第一时间诵出了那首来自刘禹锡的《秋词》,一来是为了应证兽冢之内的天地才气终于破开了迷雾的封锁,二来更是为了强化自身之力量!连续两首诗文诵出,苏文果然感觉到,空气中已经没有了那种对于才气的吞噬之力。

他不知道那古怪的迷雾会不会再度袭来,但是他知道,现在是他们逃脱升天的最好时机。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苏文用他最快的反应速度,带着李白和叶瑶依两人朝兽冢出口一路奔袭而去,脚下不知道踩碎了多少根兽骨,周遭的狂风也不知道吹乱了多少片腐叶。

终于,三人距离出口处越来越近了!没有了迷雾对于视线的阻隔,苏文终于看到。

在兽冢之外,正躺着一座人型肉山。

唐吉!苏文于三日之中苦苦搜寻的唐吉,竟然出现在兽冢之外!胖子!苏文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脚下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身上之才气涌流地更加湍急了几分。

然而便在此时,正如苏文所预料到的那一般,他们身后的迷雾。

竟然去而复返!该死!苏文暗骂一声。

迷雾去得快,来得更快,如漫天尘烟,几乎在片刻之间,便袭到了苏文三人的身后!如果苏文只是自己一个人逃亡的话,凭借一首《大风》,绝对能够赶在迷雾重新封锁之前逃脱升天,可是此时的他还带着两个大活人。

这样下去。

会被追上的!苏文心念急转,但是可惜的是。

即便是他于书院藏书阁中观书一个月之久,所习得的速度之战文竟是一篇也没有,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所背的巨大黑琴,心中不禁感慨,早知道,就应该跟着陆三娇学习身法类战乐了!可是时至此时,苏文的后悔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心下一狠,于脑中再次浮现出了那篇无比熟悉的诗文。

没办法,只能赌一下了!下一刻,一首熟悉的五言绝句,在叶瑶依的耳边再度响起。

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正是苏文于两人深陷沼泽之时便吟诵过的那首,来自李峤的《鹤》!当日在泥沼当中,苏文的这首《鹤》,并没有将两人从泥潭中解救出来,而且因为空中迷雾对于才气的吞噬效果,苏文根本无从判断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战诗,而这便是危急情况之下,运用原创诗文的最大风险。

因为这首《鹤》,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战诗!为什么苏文的大脑中明明有着诗词千文,在与人对战之时,却丝毫不敢吟诵原创诗词?因为他不知道,即便是带了刀剑枪钺等字眼的诗词,到底是不是战诗词!试想,若是在与人对战的生死之间,苏文吟诵了一首自以为的战诗,却在最后根本没有任何战斗效果,那么他便很可能以此丧命当场!当初于旷外野林,与柴南和徐向霖对决之时,若非他早就在鬼望坡之时,便知道贾岛的《剑客》有战斗之效果,他又哪里敢将其诵出?所以原创战文,是机遇与危机并存之所在!若非身临绝境,谁也不会贸然动用这等利弊分明的大杀器。

苏文在这一刻偏偏就这么赌了,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身临绝境。

下一刻,苏文身上的橙色才气直蹿而上,一声鹤唳,于空中鸣起。

苏文,赌对了!大片的才气于三人头顶之上纠缠虬结,于瞬息之间编织出了一幅万鹤齐飞的盛景,紧接着,一双橙色的才气羽翅,于苏文背后腾然而展,三人速度即刻暴涨!这首《鹤》,竟然真的是速度型战文!于鹤影庇护之下,背后双翅极展之下,一抹强烈的金光翩然而来,镀于苏文身上,顿时激发出一种神圣威严之意。

李白见状,不禁高声疾呼:原创战文!第一百七十三章 被认出来了?《鹤》之战诗对苏文的速度加成,比起《大风》起来,起码翻了一翻,只不过瞬息之间,苏文便带着李白和叶瑶依,彻底摆脱了身后迷雾的追击,成功逃到了兽冢之外!苏文一路奔袭到距离兽冢入口处十丈开外,才心有余悸地散去了身上的才气光芒,松开了李白和叶瑶依。

哈……哈……苏文弯着腰不停地喘着粗气,却没有在原地停留太长的时间,也来不及庆幸自己竟然真的从中逃了出来,便转身朝着另外一边跑了过去。

唐吉在那里。

胖子!胖子!苏文不断呼喊着唐吉,对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心急之下,苏文赶紧伸手朝着唐吉的鼻翼间探去,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十分平稳,苏文不敢怠慢,又捉住唐吉那粗壮的胳膊,仔细地感受着其脉搏的跳动。

良久之后,苏文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倒在地,苦笑连连:好你个死胖子,为了找你,我险些把命都给搭上了,你倒好,直接在这里睡上了!说是这么说,但是苏文知道,唐吉在这三天之内,恐怕也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艰险,只是这一切,只能等唐吉睡醒之后再行计较了。

接二连三而来的惊喜,终于让苏文从心底涌上了大片的劫后余生之感,他在这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从兽冢中脱困,更没想到。

自己苦苦寻找的唐吉,竟然就躺在兽冢的出口!真可谓是双喜临门!仿佛随着迷雾的散去,这一次。

于苏文的头顶,终于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至于说那兽冢中到底有什么秘密,那不知名的禁地琥珀中又到底藏了什么,迷雾为何会突然消散,到了此刻,都不再重要了。

便在此时,一道无比震惊的声音。

却忽的从苏文身后传来。

传世之诗,原创战文,天呐!杜公子。

你绝对是李某这数十年所见过的第一圣才啊!闻言,苏文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惊愕的李白,脸上不禁讪笑了两下。

这才谦虚道:巧合。

都是巧合而已……他哪里敢在堂堂诗仙面前摆谱啊。

谁曾想,李白对于苏文的这番谦逊却丝毫不买账,他连步走到苏文身前,一把抓住了苏文的双手,感叹道:不!这绝不是巧合!顿了顿,李白突然改了称呼,恭然开口道:先生,您不仅有诗道大才。

为李某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圣途之门,更是实实在在地将李某救出了兽冢当中。

不论如何,请您受李某一拜!说着,李白也不顾苏文的阻拦,躬身行礼,当中的感激与崇敬之意,溢于言表。

这下子,轮到苏文尴尬了,由于李白的坚持,他只能硬着头皮受了对方的这一拜,这才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李大人谬赞了,这些时日,我也从李大人的剑术之上受益良多啊!李白毅然决然地一摆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先生断不可再如此称呼于我了,您若是还念及我们之间的情谊,便叫我小白吧!小白?苏文顿时有一种想要用头去撞树的冲动,别说两人的文位差距,以及李白在苏文心中的传奇地位,哪怕就从两人的年纪来看,他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叫啊,于是他只能拿出了当初对付殷无殇那一套,无奈道:这样吧,我便高攀一番,称您为李大哥吧。

这同样是一个有些大逆不道的称呼,但比起小白来说,实在要容易接受多了。

苏文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够与诗仙李白称兄道弟!李白想了想,终于还是勉强接受了下来,时至此刻,他对于苏文的态度,又哪里还像是当日在木屋前,以长剑相向的那副模样?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三人才刚刚脱困而出,尤其是李白,于兽冢当中被挥霍了整整二十七年之岁月,如今得以重回人世,有很多的事情,还在等着他去做。

比如说,验证苏文口中那二十年前的北固山战役,以及剑圣断岳之生死!所以还不等唐吉醒来,李白便向苏文告辞了。

先生,请恕我无法再与您同行了,日后诗道有所成,再来拜谢!苏文虽然很想在身边留下这位超级强者相随,但他同时也知道,李白此番脱离兽冢,肯定是要赶着去见自己的亲人挚友的,当下也不再勉强,笑着道:苏圣曾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愿兄此去,不要太过执着。

苏文很清楚,时隔二十七年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物是人非,恐怕李白早已回不到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了,因此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李白笑着点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先生请放心,我想,在经过二十余载的孤独困苦之后,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再感到绝望了,就此别过罢。

说完,李白衣袂轻飘,转身便行,没有丝毫的留恋与犹豫,潇洒地挥了挥手,很快便消失在了苏文的视线当中。

苏文见状,也忍不住轻声感慨道: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便在苏文还有些淡淡的感伤之时,却听得一声轻吟从身边传来,转头看去,唐吉竟然在这个当口醒了!苏文惊喜地跑到苏文身边蹲下,开口喊道:胖子?唐吉似乎有些费力地睁开了一双小眼睛,眼神聚焦了半天,才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有些疑惑道:苏文?苏文笑着应了一声。

用力将唐吉扶坐了起来,这才关切地问道: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唐吉一脸茫然地看着苏文,如条件反射般疑声道:这几天?我不是都跟你们在一起吗?我记得我们不是要去寻找梁山吗?我怎么睡着了?闻声。

苏文心中一沉,他认真地看着唐吉的双眼,再度开口道:你在记得你在睡着之前在干嘛吗?唐吉挠了挠后脑勺,很是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然后犹豫着说道:我记得,我们一路追到了这里,然后。

然后……然后呢?苏文循循善诱般问道。

然后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唐吉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肯定。

什么梦?其实也没什么啦……唐吉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比划道:我梦到在面前堆了一大堆的好吃的,最后还有一块超级大的排骨。

怎么啃都啃不完,然后我就一直啃啊一直啃,再然后,就醒了。

苏文哭笑不得地看着唐吉。

这货还真是三句不离吃啊。

如此看来,难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念及此处,苏文不禁皱紧了眉头,他记得很清楚,当初的他在来到兽冢入口处的时候,本来已经准备向回折返了,却正是唐吉。

满眼放光地一头扎进了兽冢当中,这才有了后面的这些故事。

可是。

唐吉却竟然全都不记得了?难道兽冢当中的那些迷雾,把唐吉这几天的记忆全都给吞噬了?可是,自己怎么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心中存了疑虑,苏文却并没有怀疑唐吉再向自己说谎,因为没有必要,只是如此一来,他对于兽冢的神秘和怪异之处,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还好,现在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如此看来,我们已经跟梁山彻底走散了,接下来,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着,苏文将唐吉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叶瑶依,三人朝外行去。

凭借脑中的记忆,苏文领着大家重新回到了那片山异果林当中,说起来,原本他们只是想要探查一下这些山异果到底是何人所种植的,却不曾想,竟然惹出这么多麻烦出来,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就不应该纠结于这些小问题。

当日唐吉所留下的字条,还被完完整整地压在那块山石之下,这说明,梁山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里,苏文也不禁担心,或许梁山真的遇到了某种意外,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回头,抱着一丝幻想,希望看到梁山那壮实的身影,然而,事实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但便在三人准备重新出发,向着迷失沼泽深处行进的时候,苏文的眼角却真的瞥到了一道人影!梁山?那人影并没有躲藏的意思,在被苏文发现后,也是满脸无奈地从林中走了出来,笑着道:杜公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苏文听着这道称呼,顿时心中一颤。

长久以来,他只对两个人在自己的身份姓名上说了谎,其中一个便是李白,那是苏文当初担心对方在知道自己姓名后,稍一调查,便会知道自己抄袭了他的《行路难》。

虽然随着两人的接触,这样的担心已经失去了意义,但苏文却始终没好意思告诉李白,自己当初是骗他的。

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卫国徐家的家臣,小侯爷的贴身护卫,徐向霖!只是,当初苏文在遭遇徐向霖的时候,乃是身着灰衣,腰悬冷月,最后更以厚纱蒙面,此时的徐向霖是如何认出他来的!第一百七十四章 影帝苏文便在苏文心中惊疑不定的同时,远方那道模糊的人影也终于从山异果林中闪身而出,让苏文看了个真切。

头戴青花方巾,脚踏绣云短靴,白衣飘飘之间,映衬着那青年的面容十分清秀。

果然是徐向霖!徐向霖出现在这里,对苏文来说,简直是一个不能更糟的消息,整整于书院一个月的平静生活,让他险些忘记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不是娄止,也不是柴南,而是徐家!徐向霖来到了迷失沼泽,也就意味着,徐家竟然还没有放弃对苏文的捕杀!而且最关键的,对方乃是一位侍读!不过唯一让苏文心下稍安的,是徐向霖对自己的称呼,看起来,虽然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认出了他便是当日旷外野林的蒙面人,却仍旧不知道苏文的真实身份!念及此处,苏文低声对唐吉说道:胖子,等会儿你一个字也不要说,否则有杀生之祸!另外,从包袱里面拿一壶酒给我!唐吉此时正对于杜公子这一称呼感到莫名其妙,便听到了苏文那更加莫名其妙的要求,不过他并没有出声询问,而是老老实实地打开背后的包袱,递过一瓶黄酒到苏文的手中。

至于一旁的叶瑶依,早在兽冢当中的时候,便听过苏文以假名字自称了,所以此时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现在你们二人就站在这里不要动!说完,苏文迈开步子。

竟主动朝着徐向霖迎了上去。

走到徐向霖身前三丈之内,苏文立刻堆起浅浅的笑意,开口道:原来是徐大人。

还真是巧啊。

徐向霖停了脚步,不再向前,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锁定在苏文手中的酒瓶之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可是酒圣杜康的后人!苏文看出了徐向霖眼底的忌惮,心中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糟。

不知道杜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徐向霖笑着问道。

对于这种程度的试探,苏文毫不以为意。

而是反问道:我也很想知道,这里有何吸引徐大人的地方?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徐向霖这才开口道:相遇便是缘,不知可否向杜公子打听一个人?苏文施施然开口道:巧了。

我也正想跟徐大人打听一个人。

哦?徐向霖对此似乎有些意外。

当下问道:何人?子桑。

徐向霖顿时一脸恍然大悟之色,自以为猜到了苏文来到迷失沼泽的原因,顿时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曾见过,不过我在不久前才刚刚见到了另外一人,只是不知杜公子感不感兴趣?苏文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实际上,他报出子桑。

只是为了扰乱徐向霖的视线罢了,如今看来。

似乎已经起到了预定的作用。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心道一声侥幸,好在来时的路上,沐夕跟自己说了关于子桑的一些关键信息,所以苏文知道,那子桑也是圣道世家之人。

如今苏文所伪造的酒圣后人的身份,也是圣道世家中人,如此一来,苏文想要寻找子桑,似乎看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此,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迷失沼泽当中。

至于一位酒圣后人,为何不远万里来到迷失沼泽寻找子桑,这一切就要看徐向霖的想象力了,他想得越深,便误会越深,而这,便是苏文想要达到的目的!见苏文不语,徐向霖只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便在一炷香之前的时候,我在路上巧遇了无双书院前来试炼的学生,而带队之人,正好是……苏文眼帘微抬,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接口道:盛夏?徐向霖点点头:不错。

苏文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撇了撇嘴,开口道:无双书院,实在没什么意思。

徐向霖对于苏文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于是他笑得更灿烂了一些,复又道:那么,如果我告诉杜公子,那无双书院的队伍,正好与一个鸿鸣书院的小组遭遇了呢?嗯?苏文压抑着心中的担忧,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如此,似乎还比较有趣一些,只不过,无双书院那边既然是盛夏带队,想来双方的实力差距也太大了一些。

徐向霖摇了摇头,满脸神秘地说道: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这一届鸿鸣书院的学生,似乎还真的出了几个天才,起码在我离开之前,整个局面并没有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随即,徐向霖又忍不住感慨一声:只可惜,我并没有能够看到那场战斗最后的结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徐向霖的文位只是侍读,而两边为书院学生保驾护航之人,都比他强上太多,是以他不敢久留,只是瞥了一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苏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饶有兴趣的模样,他开口问道:不知道鸿鸣书院那边带队的学生是哪一个?徐向霖又一次笑了:这个人,杜公子也见过。

苏文闻声,心中顿时一抖,竟然是他!不过苏文并没有将这种震惊表现在脸上,而是迅速转开了话题,开口问道:刚才徐大人说,想要跟我打听一个人,不知道是谁?闻言,徐向霖脸上的笑容顿敛,郑重其事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苏文。

苏文心中暗自发笑,却还是做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说道:原来是他。

随即,苏文又满脸疑惑地看着徐向霖,颇为不解地开口道:即便那苏文再有圣才之名,竟然需得劳烦徐大人亲自出手,是不是也太谨慎了些?徐向霖沉声道:杜公子或许不知,那苏文绝非简单角色,其于临川城、徽州府连连出手,让我徐家损失惨重,再如何高估也不过分,而且实不相瞒,这一次为了捕杀此人,便连小侯爷也亲自来了!苏文对此并没有太过震惊,起码在徐向霖看起来是这样的,说来也是,不过一个世俗的小侯爷而已,又哪里会被圣道世家的子弟放在眼中?沉吟片刻,苏文这才缓缓开口道:想不到那小侯爷也算是有些魄力,不但亲身涉险,还敢将徐大人这般强手调离,难道就不怕那苏文将他反杀?徐向霖笑了笑,开口道:虽然我是小侯爷名义上的贴身护卫,但是实际上,单以我侍读之文位,又怎么可能护得小侯爷周全呢?苏文从徐向霖这番话中,听出了其言外之意,不过可惜的是徐向霖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再过多说什么,也让苏文不禁为之深深遗憾。

想了想,苏文也故作可惜地摇摇头:如此,恐怕我要让徐大人失望了,这一路行来,我也并没有见过此人,不过恕我直言,徐大人虽有侍读之文位,但想要在此处袭杀一位鸿鸣书院的学生,怕是不太现实吧。

苏文的疑惑是有道理的,便在之前遭遇无双书院和鸿鸣书院的争斗之时,他都不敢久留,就是对双方的书院教习或院士心生忌惮,那么他又哪里来的底气来对付自己?徐向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开口道:杜公子太小看我们徐家的决心了。

对此,苏文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点头,说道:我虽然没有遇到过徐大人要找的那个人,不过,既然徐大人先前告诉了我一个其他的消息,那么在这里,我不妨也用一个消息来交换吧。

徐向霖立刻双眼放光,因为在下意识里面,他总是认为,圣道世家之人说出来的消息,肯定是价值万金!说着,苏文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然后他转过头,伸手朝着山异果林的一个方向指去,语意模糊地说道:顺着那条路一直走,或许徐大人会发现一些好东西。

苏文所指的方向,正是兽冢!顿了顿,苏文又补充道:不过,那里的东西,恐怕不是徐大人一个人便能染指的,最好带上你们家族的几个好手,否则,恐怕会得不偿失!经过苏文这么一说,徐向霖顿时心中狂喜,似乎把苏文对他的警告当成了某种好消息,因为不论在什么地方,收获总是与危险成正比的,既然能够让一位圣道世家之人都觉得棘手的东西,一定是文道巨宝!念及此处,徐向霖赶紧躬身向苏文道了谢,两人又客套了一番,这才分别离去。

直到徐向霖重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苏文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好骗,自己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这位堂堂侍读给彻底忽悠住了,经此交谈,他不仅仅知道了徐家的动向,更为对方设置了一个最佳的陷阱!只是与此同时,苏文的心中也不禁产生了一些犹豫。

柴南竟然跟传说中的盛夏遭遇了?自己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呢?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强猎妖者徐向霖告诉苏文,无双书院的学生也进入了迷失沼泽当中,其中天才少年盛夏所带队的小组,正好与鸿鸣书院的一个四人小组遭遇了。

而鸿鸣书院那个小组的领队,苏文也认识。

那个人,除了当初在旷外野林与徐向霖联手抢夺完美拓本的柴南,还会有谁?柴南的小组是最先出发的,而且所有人都在猜测,鸣书院的刘自得刘院士,会亲自为他们小组保驾护航。

事实上,柴南也的确没有辜负师尊对他的期望,更没有辜负鸣书院同门对他的信任。

今天是鸿鸣书院新生来到迷失沼泽试炼的第三天,而柴南所带领的小组,便已经完成了试炼任务,是鸿鸣书院所有十个小组中最快的!这也代表着,仅仅在这三天时间里面,他们已经猎杀了整整十头妖兽!其中只是柴南一个人,就杀死了八头妖兽!如此效率,堪称恐怖!与此同时,柴南更是创下了很多书院尘封多年的记录。

比如说,柴南小组在刚刚进入迷失沼泽外围不久,便遭遇了一头难缠的泥沼兽,当其他三位学生还在场间惊疑不定之时,柴南已经用一刀一字,将其秒杀!这是鸿鸣书院新生试炼中,最快的击杀记录!当日苏文以魔族战文《踏天破》秒杀花斑大蟒,同样是只用了一招,可是却与柴南的情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苏文击杀那大蟒之时。

已经提前布下了画地为牢之陷阱,大蟒撞击在墨色牢栏之上,先受重创。

已经心生退意,这才被苏文抓住了机会将其一击毙命。

而柴南呢?其与泥沼兽之间乃是真正的遭遇战!苏文第一次面对妖兽遭遇战是什么时候?并不是面对花斑大蟒之时,而是梁山被蛛蜥兽偷袭的时候!苏文的表现是什么?他当时甚至忘记了激发战文,而是出于本能地准备用武道的力量与之对战。

而这一点细微的差别,便是苏文与柴南的差距之所在!除此之外,柴南在初入迷失沼泽的第一天,便接连斩杀三头妖兽。

这同样创下了书院的一大重量级记录!换句话来说,在书院试炼的首日,几乎便是柴南在凭借一己之力。

带领整个小组前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柴南小组的行进速度极快,于第二日正午之时,便已经抵达了泽地之中。

在迷失沼泽外围的陆地与泽地之间。

隔了一条宽及十丈左右的河流。

如果是普通人想要安全渡河,最好是扎一条筏子,或者至少也得在岸边观察半个时辰左右,确定河底没有潜伏着妖兽,才敢向前行进。

而柴南所选择的办法,则是强渡!因为他知道此次试炼的目的不是为了躲避妖兽,而是尽可能地吸引更多的妖兽予以击杀!柴南的决定果然引来了整整四条短鳄兽的伏击,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四人小队来说。

几乎是灭顶之灾。

其时,便连隐藏在暗中的刘院士也险些忍不住出手了。

然而。

柴南却再一次带给了他巨大的惊喜。

面对整整四条短鳄兽,柴南的手段依旧暴戾而直接,他选择了从正面进行突围,不管拦在身前的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自是一刀劈去!一番血战,四条短鳄兽三死一伤,而柴南,却只是在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小口子!如此战斗意识,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柴南在这片迷失沼泽当中,就如同一位天生的猎妖者,他熟知各类妖兽的习性和弱点,也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其重创甚至击杀。

苏文脑中有《百妖志》,对于妖兽同样十分了解,但他需要花时间去回想,去翻阅,才能做到了然于胸。

而柴南则不用,或者说,他早已将关于妖兽的一切都刻在了骨头上,印在了血液中,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与妖兽对战之时,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便可以如条件反射般做出做好的选择!两者看起来差距甚微,苏文所需要多花的那一点时间,或许也就比柴南多上数息而已。

然而,在很多时候,一息之内,便是生死之隔!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刘院士不得不被迫现身,阻止柴南的继续杀戮,毕竟此次书院的试炼,并不关乎柴南一个人,他身边的三位同伴,至今都还没动过一次手,这并不符合书院的初衷。

也正是得到了刘院士的嘱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柴南才终于有所收敛,故意漏了两头妖兽给另外三名学生试手。

但饶是如此,他们小组也是第一个完成试炼任务的队伍,同样在鸿鸣书院创办以来的试炼时间中,排在第三位!排在他们前面的,是当年白剑秋和陆三娇所带领的小组。

试炼之途如此顺风顺水,让鸣书院其余三名学子,以及刘院士,都对柴南有了新的认识,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在他们的归途之上,却遇到了意外。

准确的说,他们遇到的,是另外一个书院的学生。

无双书院!而柴南也遇到了继苏文之后的又一位强敌,武国当代第一天才少年,盛夏!双方的遭遇战几乎是在刹时之间打响的,便连柴南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在一个照面之下,甚至未曾自报家门,便已发动了攻击!如果是面对妖兽,柴南永远都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很多次妖兽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柴南的刀就已经到了,可是这一次。

柴南的反应慢了那么一丝。

因为他所面对的,不再是妖兽,而是人。

陆三娇告诉苏文。

在迷失沼泽当中,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妖兽,是人类。

可惜柴南并没有这么一个半圣的老师,所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片布帛已经来到了身前。

那是盛夏所书之战文!幸好,柴南始终是柴南。

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把看似朴实无华的砍柴刀,他那印刻在骨血当中的战斗意识并没有丢失,所以他在最快的时间。

朝着那卷布帛,劈出了第一刀。

铛!很难想象,一把刀劈砍在布卷之上,为何为产生金石之音。

但事实上。

柴南手中那一向无往不利的砍柴刀,这一次,终于未能将身前的阻碍一刀两段。

随即,布帛急速而展,于眨眼之间便将柴南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看其手段,竟然与当日苏文一书镇小六的一幕别无二致!盛夏的主修文位,是书位!而他竟然能够在眨眼之间便书成一卷战文。

可想而知,其实力几何!柴南一击被困。

他身边的三位同伴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怀中墨笔,挥毫疾书。

然而,一步慢,便步步慢。

便连柴南都未曾躲过盛夏的蓄势一击,另外三人,又哪里有机会施展他们的书道战文?几乎就在三人落笔的同一时刻,三把利剑,竟然纷沓而至,于瞬息之间,便已袭到了他们的眼前!这是剑道的手段!时至此刻,这三位鸣书院的学生才知道,他们所遇到的,原来是无双书院的天才,也只有无双书院中人,才会弃文从武!但可惜的是,那三把剑始终未能刺到三人的要害,因为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把灰扑扑的砍柴刀终于刺破了布帛,险之又险地同时迎上了三道剑影!柴南!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幕,便连远处的盛夏也为之惊愕,他原本以为这次的袭杀将会是再简单不过的碾压,谁曾想,对方的小组当中,竟然藏有如此天才!一时间,盛夏的嘴角慢慢掀起了值得玩味的笑意。

有些意思。

虽然柴南的突然爆发让盛夏有些意外,不过,那也只是有些意外而已,他随即轻轻低头,手中的天狼毫再度挥起。

与此同时,一层淡淡的清光,自他体外悄然浮起。

奋笔疾书,并不是苏文的专利!在另外一边,柴南无心顾暇远方那升腾而起的雄厚才气,他的敌人,在眼前。

还愣着干什么,书战文!柴南厉喝一声,手腕急转急停,接连将三柄利剑格开,然后其身骤然激发出了灿烂的橙辉。

随即,柴南手中的砍柴刀于空中疾挥而就,竟然在空中掀起阵阵气浪,一个飘忽不定的大字,浮空而立。

杀!柴南只写了一个字,但是这一个字,却在瞬息之间爆发出了强烈的杀意,其每一个笔划都如同尖刀阔斧,竟然化虚为实,毫不讲理地朝着那三道剑影劈了上去!决绝而狠戾的杀意,甚至影响到了数十丈之外的盛夏,生生将其从奋笔疾书之境中打断而出。

退!同样只是一个字,所产生的效果,却大不相同。

但见那三位持剑之人,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衣领,尽数倒飞而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柴南在空中劈砍而出的那一道杀字文!一场原本毫无悬念的溃败和覆灭,竟然便在柴南的一刀一字之下,扭转乾坤!可惜的是,这一切看在盛夏的眼中,还远远不够,他的嘴角依旧带着轻松的笑意,他的眼中仍旧带着淡淡的嘲弄,然后他收起了手中墨笔,将尚未书完的半篇战文,高高扬起。

顷刻之间,橙芒大盛,遮天蔽日。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说谁是废物?嘭!一朵艳丽的血花自空中盛开,带着一道凄厉的人影砸落在地,被摔成了粉碎。

柴南手中的砍柴刀深深地插进了地底,他半跪在场间,大片的鲜血从眼角滑落,看起来颇为凄惨。

在他的身后,三名同样来自鸣书院的学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战斗从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已经以柴南的惨败而结束了。

但直到此时,柴南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他们突然出手,或者说,这些人怎么敢真的下死手!诚然,两支队伍分属不同的书院,但从对方所施展的手段来看,可并不只是单纯的书院之间的切磋讨教,而是真的想要杀死他们!双方只是第一次于泽林中遭遇,无冤无仇,更没有所谓的利益冲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实上,如果不是柴南实力足够强悍,手中的砍柴刀足够结实的话,他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柴南抬起血红色的双眼,有些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了三个字:为什么!无双书院那边同样是四人小组,但直到现在,别说是受伤,柴南甚至连其中任何一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因为在对面,有一个叫做盛夏的少年。

盛夏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其脸上所带着的笑意,也正如夏天一般热情,但是他手中所写出来的每一个字。

都冷冽刺人。

或许是确认柴南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盛夏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墨笔,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你难道不知道吗。

每三年的这个时候,对于你们鸿鸣书院的学生来说是试炼,但是在我们无双书院,却叫做狩猎,我们猎的,不是妖兽,而是。

你们!顿了顿,盛夏复又摇摇头道:也是,这个狩猎的习俗。

已经有六七届没有执行过,或许你们已经将其遗忘掉了,但很不幸的是,从现在开始。

这场狩猎活动。

将会重新开启!柴南瞪大了双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这怎么可能!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腹部传来的刺痛感,沉声道:你们无双书院,莫非想引起战争吗!战争?盛夏笑了,看向柴南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叹息着道: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难道你真的以为,鸿鸣书院会因为你们几个贡生。

就向我无双书院发起战争吗?柴南沉默了。

因为他突然惊觉,对方真的不是在恐吓他!人族十国,有七座书院,其中鸿鸣书院是其中实力最弱的一座!造成这样的原因有很多,但总的来说,有两个最重要的因素,其一,是因为鸿鸣书院所依托的卫国势弱,其人才的匮乏,自然也就变相地削弱了鸿鸣书院的实力。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坐镇鸿鸣书院的圣者陆羽,不善战!不善战,只是这三个字,便道尽了鸿鸣书院最大的短板。

诚然,圣道百途在本质上不分伯仲,但是若是说到其在战斗当中的作用,诗词书画自然是其中最强的,而茶道在战斗中的作用,始终是以辅助为先,这是无可辩驳的!而反观无双书院,却是七大书院中,最为特殊的一座,更是人类历史上最悠久的,因为其行武道!在神书临世之前,无双书院便已经存在了,其时的书院院长,正是剑圣断岳!即便在百年之间,文道崛起,武道没落,但是无双书院,却依旧屹立在武道之巅,无可撼动!而且更加可怕的是,无双书院首创了文、武结合的理念,在保留自身武道精华的同时,也开始逐步培养文道学子,可谓是真正的集众家之所长!比如说此刻盛夏的小组,就是由盛夏这个文道天才领队,三位武道学子辅佑所组成的!是以,柴南输得不冤。

如果这是一场学院之间的切磋竞技的话,柴南会非常痛快地认输下场,同时对盛夏报以敬佩,但是很可惜,这是一场猎杀,输掉的结果,是死亡!我承认,你们的确很强,但是如果你真的以为能够把我们鸿鸣书院的学子当做妖兽来猎杀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柴南以刀为杖,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你敢跟我独战吗!盛夏看着柴南挑衅的目光,突然笑了,他摇了摇头:抱歉,我从来都没有将自身优势拱手相让的习惯,而且……顿了顿,盛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此拖延时间,难道是在等待刘自得的救援吗?这一下,柴南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刘自得现在还活着吧?叹了一口气,盛夏手中的墨笔再度扬起,笑道:好了,现在,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等等!柴南大喝一声,握着砍柴刀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盛夏,咬着牙问道:你们无双书院的人,杀了我师尊?杀死一位翰林,与杀死一位贡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盛夏不屑地笑了笑,开口道: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你们鸿鸣书院是怎么留存到现在的,连堂堂分院院士都只有翰林文位,你可知道,这次带领我们前来狩猎的程大人,乃是一名真正的学士吗?说到底,不论是你们书院的老师还是学生,都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若不是程大人念及那刘自得也曾在战场上为我族立过功,只需要动动指头就能送他下地狱了。

不过你放心吧,刘自得还没有死,只是,在这迷失沼泽的深处,据说有着高阶妖兽的存在,不知道他可以撑到什么时候?盛夏一句话,让柴南睚眦欲裂,那程姓学士,竟然如此卑鄙地将刘院士扔进了迷失沼泽的深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柴南咬着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鲜红,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

盛夏轻轻一笑:废物就是废物,连放狠话都不知道挑一个好时候,本来你若是苦苦哀求与我的话,或许我还会放过你的同门一条狗命,不过现在看来,还真是可惜啊……说完,盛夏手中墨笔疾动,几乎便在刹那之间,便已经完成了一幅战帖!济北有屠兵,马师不曾去,难命王侯,远行万里,踏杀天下人!这是无双书院的十大战帖之一的《战杀帖》!即便是在拥有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盛夏也没有丝毫的大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最强杀招!扑面而来的橙色光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其上的每一个墨体大字,都带着浓烈的杀意,让人心悸不已。

而便在同一时间,柴南也动了,他将手中的砍柴刀高高扬起,以最后的才气,在空中划了两道刀痕,一撇一捺。

那是一个,乂字!柴南与盛夏一样,也是书道之人,但是从一开始,两人的战斗就不在一个层级之上,往往盛夏书完一篇战帖的时间,只能让柴南写出一个字。

这就是奋笔疾书的价值!然而,柴南的这一字之威,却丝毫不逊于盛夏的《战杀帖》,两相撞击之下,竟然不让分毫,呈势均力敌之势!这样的场面,在前面已经无数次出现过了,但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柴南惜败。

但这一次不同,因为柴南根本看也未看场间的胜负之果,他只是刀起刀落,然后转身便逃!柴南好战,可是他绝对不傻,明知不敌还欲硬拼,那不是勇气,而是鲁莽!与之不敌,当以退之!所以柴南在这一刻所选择的,乃是逃亡!无疑,柴南的抉择是正确的,也是明智的,不论是伺机复仇,还是将这一重大消息通知其他同门,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必须要活下来!可惜的是,便在他退去的一瞬间,有三道剑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便是文道与武道相结合的可怕之处!面对三把利剑,柴南想也未想,直接将手中的砍柴刀劈了上去,然而,曾经让柴南觉得软绵无力的三道剑光,在这一刻,变得那么沉重,几乎让他手腕脱臼。

噗……终于,一柄铁剑刺穿了柴南的右肩,轻轻一绞,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袭上了柴南的脑中,但他仍旧紧紧握着刀,死死地咬着牙,从喉咙深处,传来了一道饱含绝望的声音。

嗬!刀剑即分,柴南的身体再受重创,与此同时,盛夏所书的那篇战帖,也已经将那橙色的乂字彻底融成了虚无,正向着柴南急掠而来!眼看柴南即将被那杀意正浓之战帖彻底埋葬,却从斜刺里,突然袭来了一头巨狼,狠狠地与那战帖撞在了一起!与此同时,一道柴南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伸手将一粒药丸送入柴南口中,苏文转头看向远处的盛夏,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刚才,你说谁是废物?第一百七十七章 强杀!苏文和柴南并不是朋友,相反,两人之间还有着一定的仇怨。

尤其在旷外野林之时,苏文曾经用一丝圣力,险些将柴南置于死地,如果不是柴南意志顽强,再加上第二日正好遇到文位加冕,他早就化为了旷外野林中的一缕残魂。

但即便如此,此刻的苏文也依旧出手了,无关个人恩怨,只是为了书院的尊严!不管怎么说,柴南也是他在鸿鸣书院中的同门!与此同时,唐吉和叶瑶依也纷纷走到了苏文的身后,面露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三柄利剑,反倒是苏文,竟然未曾朝那三位持剑人投去半丝目光。

他的眼神,一直死死地盯住了前方了那个少年。

苏文知道,这位就是盛夏。

早在进入迷失沼泽之前,苏文便多次听说过了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陆三娇的口中,第二次,是从沐夕的介绍中。

但是他只知道此人来自无双学院,对于其他消息,他一无所知!让人惊异的是,盛夏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势,因为他仿佛隐隐从苏文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你是苏文。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只是初次见面,盛夏便准确地叫出了苏文的名字,可见其此次对于鸿鸣书院新生的猎杀,绝非毫无准备!苏文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是盛夏。

说话间。

苏文已经从袖中抽出了幻灵笔,御书而行!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

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祭战帖》!几乎便在同一时间,远处的盛夏也挥动了手中的天狼毫,《战杀帖》再出!济北有屠兵,马师不曾去。

难命王侯,远行万里,踏杀天下人!两人的身上同时浮现出片缕清光。

以奋笔疾书对奋笔疾书!苏文的战文明显要比盛夏所花的时间要多上那么一分。

但他在动笔之间强占了先机,以至于两人之战帖,几乎同时完成!下一刻,两幅书帖迎空而起。

如两位强大的战士。

狠狠地对轰在了一起。

然而,苏文的手却不停,他顺势将背后黑琴落于地面,一手撩拨琴弦,另外一只手,却弃笔握剑。

铮!一道琴音即刻响起,空中仿佛有淡淡雪花飘落,浸入柴南的肩头。

融进了那个恐怖的血洞之中,立刻带来了强烈的生机。

《寒梅映雪》!便在苏文弹出第一个古音之时。

空中的两大战帖胜负已分,却是毫无悬念。

因为盛夏的《战杀帖》不过上佳之书,而苏文的《祭战帖》,是极叹之书!两者之间,整整差了一个层级!而在这等情况之下,一个层级的差距,几乎是决定性的!所以盛夏无心顾暇苏文手中的古琴,只是手中笔毫狂舞,再书一帖!盛夏无法扰乱苏文的治疗之琴音,但是有人可以,比如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三柄利剑!与盛夏相比,苏文的身后同样还有两位同伴,但是可惜的是,不论是唐吉,还是叶瑶依,在战斗当中都不堪大用,几乎根本无从发挥。

是以只是眨眼之间,三道剑影齐至,朝着苏文的周身要害便刺了上去。

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剑也动了。

曾几何时,苏文虽然从燕北手中习得一剑,但那只能用以最后搏命只用,却不可缠斗,但是现在,苏文却有了对应之法。

因为他在兽冢当中,遇到了李白。

逍遥剑法!苏文手中的剑不是冷月,而是普通的短剑,他习剑之日也尚短,如今只是略窥门径,所以如果真的要与三位剑客比拼剑术的话,他根本不是对手,好在,他如今根本不用与对方硬拼,只需防住自身要害即可!而恰好,逍遥剑法,正是主守势之剑!一时之间,苏文一手鸣琴,一手舞剑,竟然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一心二用!于柴南头顶落下的白雪越来越多,冥冥之中似有梅之暗香淡淡传来,让人嗅之心旷神怡,只见他肩上的伤口与胸腹间的暗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和恢复,几乎便在刹时之间,柴南的双眼,便重新恢复了神采。

一曲及半,苏文手中的短剑眼看已经越发难以招架,所以他忽的按下了琴弦,开口道:这三个人,交给你了!说完,苏文竟然猛地收剑而归,重执幻灵笔,再度埋头疾书!失去了短剑的阻隔,那三位来自无双书院的学生终于找到了机会,手腕急颤之间,三道剑锋直指苏文眉心、心脏与胸腹!然而这一次,一把灰黑色的砍柴刀,却将其于中途拦截。

先服伤药,再受战乐洗礼,柴南的生力竟然再度恢复了十之二三!从苏文出现到现在,柴南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没有问苏文为什么会救他,也没有问苏文为什么肯不计前嫌,他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刀,然后在苏文最需要的时候,挥了出去。

铛!刀剑相交的金石之音即刻响起,这一次,柴南终于完美地接下了这三剑,而且显得游刃有余!与此同时,苏文却仿佛从来没有担心过柴南会失误,他的所有心神,都沉浸在了眼前的这幅战画中。

准确地说,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幅战画,而是战画、战诗、战帖的综合战文!正是当日苏文曾对娄止和莫洵等人施展过的《雷鸣骤雨图》!皇泽苏旱暵,时雨翻天盆。

敢不效微力。

先后风雷奔。

一声轻诵随之从苏文口中响起,诗、书、画三位同辉!刹那之间,八方风雨齐至。

雷鸣之声轰然而响!原本正烈日当头的迷失沼泽,在这一刻突然变天了,厉风箭雨急急而落,上空有几道电光游蛇,正蓄势待发,只需苏文心念一动,便会随时落下。

盛夏的神色终于变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投降,只见他在第一时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将其狠狠捏碎。

一道恐怖的才气波动即刻突破了云际,朝着空中喷薄而出!苏文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又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手臂向下猛地一挥。

一道电击便狠戾地从空中落下,朝着盛夏砸了上去!滋滋……轰!雷声电鸣之间,带着让人恐惧的死亡之音,盛夏的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雷电,所以他并没有选择躲闪,而是把自己袖中的一方砚台砸了出去。

那当然不是一块普通的砚台,而是八品文宝。

磐石砚!能以磐石为名,这方砚台。

乃是货真价实的防御型文宝,其如果单论其实战价值,恐怕更盛某些七品文宝!便在瞬时之间,空中紫雷已然落下,而盛夏手中的磐石砚,也在同一时间迎空而上。

轰!电鸣之后,磐石砚依旧完好无损地傲立于盛夏头顶,其上闪烁着死死雷蛇,却伤不了盛夏分毫。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密集的电击接连坠下,合力与磐石砚撞在了一起!剧烈音爆之间,盛夏却仿佛置身之外,根本没有担心自己的八品文宝会失去守势,直到他看到了向自己急掠而来的那道人影。

苏文持剑而至!便在盛夏惊觉之时,苏文已经在风雨雷鸣的掩护之下,近到其身前三尺,只在一个呼吸之间,苏文手中的短剑,就死死地抵在了盛夏的咽喉之上!尔敢!眼看盛夏将被苏文一剑毙命,突然,空中的乌云雷蛇被从中破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浑身泛着蓝色气芒的人影,竟出现在云端。

那正是收到盛夏玉牌之消息,匆匆赶到的无双书院学士,程立然!若是常人见到有学士亲临,都免不了心惊胆战一番,哪怕是柴南在这一刻,也忍不住眼角一缩,因为他知道,对方强援已到,哪怕苏文再过逆天,也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苏文不是常人,他的手中的短剑依旧很稳,他的双眼依旧坚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程立然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仍然没有收手。

他手中的剑,坚定无比地刺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血柱从盛夏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混合着漫天冰雨,浇在苏文的脸上,带起阵阵腥意。

盛夏的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他不敢相信,对方竟然真的敢杀了自己。

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正在绝望的嘶吼。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体内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只不过一瞬之间,盛夏的眼神便已经成为了一片死灰,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胸膛停止了起伏。

他死了。

盛夏!一声凄厉的狂吼自空中响起,程立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徒一剑毙命,心头淌血,下一刻,他的指尖骤然凝出了一道蓝色的才气,化为利剑,破空而去,直刺苏文眉心!程立然是学士,所以,他可以才气离体!这道才气之剑实在来得太快了,快到苏文还没有将手中的短剑从盛夏的喉咙中抽出,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去掏出怀中的无量壶。

然而,便在这生死一刻,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却猛地从苏文身后高高跃起,咧着大嘴,无畏地迎上了那道才气!胖子!苏文大喝一声,随即看到那蓝色的才气光芒轻松地从唐吉唇齿之间穿过,似乎即刻便会将其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去悲痛和哭泣,他只是瞪大了双眼,然后猛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布,随即将其急速展开。

瞬息之间,大片的金光从中璀璨而出,血染碧空。

在这一刻,程立然心中的愤怒与哀痛骤然而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惊骇。

半圣战画!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骨万血图》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盛夏以磐石砚迎雷,到苏文剑刺风雨,再到程立然才气离体,唐吉为苏文拦下致命一击,最后到苏文展开白剑秋的那幅画,前后所用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二十息!与此同时,众人头顶的天空也数度变幻了颜色。

一开始是一贫如洗的碧蓝,后来变成了乌云笼罩的黑,到了这一刻,终于成了如血一般的鲜红。

滔滔气浪在云间翻滚而起,仿佛沸腾的血浆,显得格外可怖,程立然能够轻松破开苏文先前引来的乌云雷雨,却逃不出这片血雾。

于瞬息之间,他便已经被浓浓的血气所包围了。

入眼及处,全是一片鲜红之色。

突然,一支骨手从血海之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程立然的脚踝,其力量之大,几乎便在一爪之下就要将程立然的脚骨捏碎!此刻的程立然还陷在先前的震惊当中,因为他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苏文手中的画卷之上,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是货真价实的半圣战画!程立然不明白,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贡生,为何能拿得出半圣战文?甚至于,直到这一刻,他都还不知道那个杀了自己徒弟的少年到底是谁。

但是在这一刻,根本没有时间让程立然停下来思考。

脚踝骤然被袭,终于让程立然回过神来。

唰!学士不愧是学士,其反应力与战斗意识比起苏文和柴南来说。

实在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程立然甚至没有看抓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便已当机立断地执笔为剑,向下劈斩而去。

程立然是盛夏的老师。

更是无双学院的分院院士,所以他的主修文位乃是书位,与此同时,他更擅剑道!程立然手中的墨笔带着淡淡的剑意,准确地劈在了那惨白的骨手之上,立刻将其斩成了粉碎。

然而,便在这瞬息之间。

自血海之中,又伸出了无数双带着戾气的骨爪,从四面八方朝着程立然袭去!血海翻腾之间。

仿佛带着强烈的怨气,正在逐渐吞噬着程立然的生命。

苏文站在地面之上,听着空中传来阵阵嘶吼之声,却无暇顾及。

他疾步走到唐吉身边。

看着唐吉已经渐渐合上的双眼,睚眦欲裂。

胖子!胖子!谁料,唐吉却突然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眼神涣散地看着苏文,轻声道:大爷死不了,只是,有些困……说完,唐吉眼帘一垂。

彻底栽倒在了地上。

苏文猛地抓住唐吉的双肩,狠狠地摇着。

撕心裂肺地喊着:别睡!胖子,别睡啊!便在此时,一阵低沉的鼾声猛地传到了苏文的耳中。

胖子?胖子?苏文心中一惊,脸上的神色即刻由悲痛转为了惊喜,有很快变成了深深的疑惑。

他皱着眉头,探了探唐吉的脉搏,竟然发现一切正常。

唐吉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这是怎么回事!苏文分明看到,程立然激发而出的蓝色才气刺中了唐吉,可是,他怎么还活着,而且看起来竟然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刚才情势危急之下,苏文并没有注意到唐吉身上所散发而出的淡淡橙光,更没有发现其手腕之上悄然浮现的齿型图符,所以苏文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唐吉的食之一位,已经有了质的改变!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能力,便是吞噬才气!只是,唐吉不过一介贡生,贸然吞噬了一位学士的才气,却不是在短时间之内能够消化的,所以他即刻便陷入了沉睡当中,正是需得将对方的才气,转化为自己的!那么唐吉又是从什么地方获得如此能力的呢?答案显而易见,便是兽冢!当初苏文为什么会误入兽冢,险些被生生困死在里面?始作俑者,正是唐吉!正是因为在靠近兽冢之后,唐吉于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亲切感,甚至让他文海中的食位情不自禁活跃起来,所以他才会对苏文说,里面有好东西。

那么唐吉到底是被什么所吸引的呢?其实苏文也曾经见过,便是那兽冢禁地中的巨大琥珀!苏文于兽冢之中找了唐吉三天三夜也未曾发现他的身影,为什么?李白告诉苏文,在兽冢中是没有妖兽存在的,可是他偏偏三番两次听到了食尸兽啃食尸骨的声音,为什么?在迷雾消散,苏文好不容易接连爆发,与李白和叶瑶依从中逃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唐吉躺在兽冢之外的入口处,他又是怎么出去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兽冢的迷雾,为什么会突然消散?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唐吉!是唐吉将苏文和叶瑶依带进了那片迷雾之中,同样,苏文等人能从中脱困而出,靠的,也是唐吉。

苏文在进入兽冢之后所听到的啃食尸骨的声音,并不是食尸兽发出的,也不是阳甲兽,而是唐吉在啃食琥珀所发出的动静!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事情无法解释,比如说那位白衣教习是怎么死的,唐吉又是怎么获得的吞噬之力,但是有一点很明确,正是在唐吉获得了这样的能力之后,兽冢之中的迷雾才会出现短时间的消散,从而给了苏文逃脱的机会!可惜的是,这个时候的苏文还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随着唐吉的苏醒,吞噬之力的首次发动,也必将唤起他于兽冢中所遭遇的记忆,届时自然真相大白。

苏文在发现唐吉竟然幸运地活了下来之后,虽然抱着满心的疑问。

也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看白剑秋的战画到底能不能起到该有的作用了!白剑秋在将这幅《白骨万血图》交到苏文手中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他。

此画只能使用三次,而苏文,则将其中一次的宝贵机会,用在了程立然的身上,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让他失望。

然而,白剑秋又何时让苏文失望过?不过片刻的时间。

空中的血色便隐隐间有了变淡的趋势,那原本无比凄厉的哀鸣之音也渐渐停息,胜负便在刹那之间揭晓。

下一刻。

苏文头顶上的大片鲜红骤然而敛,一幅古朴的画卷自空中而落,准确地回到了苏文的手中。

而原本傲立于空的程立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或者说。

他已经化为了《白骨万血图》的一部分……苏文手握画卷,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既然这幅战画连学士都能击杀,那么在这片迷失沼泽当中,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性命呢?只是有些可惜,程立然的一身文宝,都同样被漫天鲜血和铮铮白骨化为了虚无。

不过苏文也并非一无所获,比如说。

此时正安躺在盛夏尸首旁边的那块磐石砚!施施然将磐石砚拾起,苏文这才回过身。

看向了远处正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的柴南,至于说另外三名无双书院的学生,已经全都丧生在了柴南的砍柴刀之下!便在苏文看向柴南的时候,柴南也恰好朝着苏文投去了一抹目光。

准确地说,他的目光,正锁定在苏文手中的某样东西上面。

对此苏文并没有察觉到,但他同样不想与柴南过多纠缠,这一次出手相救,也并不是希望得到对方的感激,所以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即便挪开了目光。

然而柴南的眼神,却未曾离开。

当初柴南在旷外野林被蒙面灰衣人所重创之时,他曾经见过苏文的冷月剑和无量壶。

但是巧合的是,今日即便与盛夏死战,再出人意料地击杀了程立然,苏文都并未动用这两件利器,其中冷月剑更是被他留在了鸿鸣书院中,留在了苏雨的身边。

甚至于苏文今日所用的剑法,也不是当日施展出来的,燕北教给他的那一剑,而是李白的逍遥剑法。

所以不论怎么看,柴南都是不可能识破苏文灰衣人的身份的。

只是,苏文在不经意之间,竟然忽略了一个很致命的东西。

幻灵笔!不过所幸,当日苏文并不是亲自以幻灵笔施幻,而是交到了隐藏在一旁的吱吱手中,所以一时之间,柴南也只是觉得苏文手中的墨笔有些眼熟,却并没有立刻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危机被解除,众人却暂时无法离开,柴南身边那三位同样来自鸣书院的学生都受了极大的创伤,短时间之内无法再继续前行,而在苏文这边,唐吉正处于沉睡之中,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而且以唐吉的体型,苏文也不可能背着他继续试炼。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等。

苏文用《寒梅映雪》为那三位鸣书院的学生疗伤需要时间,而唐吉睡醒也需要时间,所以双方只能在原地等待,等恢复了最佳状态再继续前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有了苏文与柴南的联手,不论是妖兽还是别的敌人,恐怕都会非常棘手。

可是,苏文能等,柴南却不能等!无双书院此次来到迷失沼泽狩猎,绝对不会只有盛夏这一个小组,他必须将这个消息在最快的时间里面传递出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柴南的老师,鸣书院院士刘自得,也被程立然带到了迷失沼泽的深处,柴南也必须把此事告诉书院,让书院立刻施展援救,否则正如盛夏所说,刘自得恐怕真的坚持不了太久!两相权衡之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柴南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随即站起身来,对苏文说道:我必须要立刻赶回去,这里便交给你了!苏文自然明白柴南心中所想,而且他也很担心其他同门和刘院士的安危,所以他点了点头,正要应下。

谁曾想,便在此时,苏文的手中突然绽放出了灿烂的才气光芒,三息之后,他于场间骤然消失了……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想要试试看吗?不论在任何世界上,但凡能够超越空间和时间的技艺都是最有价值的,而对于圣言大陆来说,只有两个文位可以实现这一点。

那便是符位与阵位!苏文在消失前的那一刻,便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右手之上所传来的阵阵灼热之意,更准确地说,这种感觉来自于他的食指。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右手的食指之上,还带着一枚指环。

正是在迷失沼泽之前,沐夕交给他的那枚子母连环!沐夕告诉过苏文,如果在沼泽中遭遇生死危机,苏文可以使用子母连环将她传送自己身边,反之亦然。

所以当苏文察觉到食指上所喷发而出的澎湃才气之时,他在第一时间,便已经从怀中掏出了无量壶,另一只手,则握紧了《白骨万血图》。

沐夕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苏文并没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因为两人从未正面交过手,但是苏文却很清楚,不论是以沐夕圣者世家的底蕴,还是从对方那超于常人的智慧,都可以看出,沐夕绝对不会比自己弱!一直以来,苏文手中都有很多底牌,比如冷月剑,比如无量壶,再比如白剑秋赠予他的那幅战画,但是这一切放在沐夕的眼前,或许并不是那么珍贵!她是乐圣李龟年之后,手中高阶文宝想来绝对不少,战文乐谱也肯定比苏文手中《白骨万血图》的等阶只高不低,不过是一片迷失沼泽。

且不说现在大家都还只是处于沼泽的外围,即便进入泽林深处,能够威胁到沐夕生命安全的东西也几乎没有!那么此时此刻。

沐夕既然动用子母连环将苏文征召而去,便代表她遭遇了连她自己也无法解决的危机!所以当苏文的身体再度于林中某处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而且一上来,就拿出了自己强大的底牌!可是在下一刻,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却突然从他的身前传来。

哈哈哈哈,沐姐姐。

你可真是太逗了,搞了半天,你口中的伙伴。

就是这个小家伙?苏文强忍着空间传送所带来的眩晕感和恶心感,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重新清晰起来,随即他发现,事情跟自己所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沐夕正安以暇整地站在他的身边。

身上的冷傲之意随着苏文的到来变得略微淡了一些。

而在她的身前,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双方都并不是敌对的姿态,但也绝非朋友,而更像是于林间巧遇的陌生人。

苏文皱着眉头朝沐夕看去,发现后者竟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苏文看懂了沐夕的意思,于是他沉默着将无量壶和《白骨万血图》收回怀中,等着沐夕的解释。

与此同时。

沐夕那淡漠的声音也及时响起。

介绍一下,左边这位便是天澜书院的子桑妹妹。

右边这位,则是文圣后人,欧阳克。

苏文顿时懵了,子桑和欧阳克!他非常清楚地记得,沐夕曾经告诉过他,在这次的试炼当中,最需要警惕的有三个人,除了无双书院的盛夏之外,另外两个,就是子桑和欧阳克!但是苏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才刚刚解决了盛夏,便立刻遭遇了子桑和欧阳克的强强联手!难道沐夕这番用子母连环将自己传送而来,就是希望他们二人并肩作战,从而击破子桑和欧阳克的联盟吗?可是,双方都没有丝毫敌对之意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苏文怀着满心的疑惑,微微颔首。

谁曾想,在见到他的这副态度后,先前那无端的嘲笑声又转化为了刻薄之音:还真想不到,沐姐姐你找来的这家伙还真够傲气的啊。

苏文抬首看去,说话的正是天澜书院的子桑,但他并没有出言反击,而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沐夕对于子桑的尖酸刻薄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淡淡开口道:这位,便是苏文。

言毕,子桑脸上的轻蔑之意骤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

便连一旁一直冷漠待之的欧阳克,也终于在这一刻,神色动容。

原来,此人便是苏文!事到如今,整个圣言大陆之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没听过苏文之名了,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文以载道》的发榜,自那之后,苏文的一应过往,都被有资格打听之人弄了个明白。

而这些有资格的人里面,自然包括了子桑和欧阳克,或许这两人都因为自身的骄傲,并没有太将苏文这个名字当做真正的威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苏文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义。

以夺文位开智,三登《文以载道》榜单,被圣域亲封为人族圣才,州考获卫国四州总榜首,并且被封为卫国镇国贡生!这一件件,一桩桩,无论子桑和欧阳克再如何不想承认,也在心底很清楚,苏文的这些履历,已经具有了某种传奇的色彩。

而且最关键的是,苏文并不是世家豪门的子弟,而是出身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族罢了,如此看来,此人的确是有过人之才!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子桑的脑中轻闪而过,随即,她的嘴角再度挂上了淡淡笑意,摇摇头对沐夕说道:沐姐姐,你实在是太过儿戏了,就算这苏文再有圣才之名,但其毕竟出身寒门,如今文位也不过贡生而已,跟着我们,只能是累赘!顿了顿,子桑复又开口道:诗词文采,可不能作为战斗强弱的评判,先前我还以为姐姐要叫来的是无双书院的盛夏呢,事关重大,我还是希望沐姐姐仔细考虑一番。

沐夕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沉了一些,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欧阳克,也终于开口了。

我赞同子桑的意见,此行太过危险,我还是坚持认为只有盛夏才有资格加入我们,盛夏是无双书院的学生,不仅书道有成,而且战斗意识很强,对于我们将有不小的助力。

至于这位苏公子……相比起子桑来说,欧阳克的语气已经尽量客气了很多,但他说的话,却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虽然文名极盛,但是在迷失沼泽这种地方,单单文名可是没有半分作用的,靠的,还是战斗能力!沐夕没想到,苏文的到来,竟然遭到了子桑和欧阳克的联袂反对,她当然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在这一刻,她也不禁有些犹豫,自己的这个选择,真的是最好的吗?从两人初次见面之时,沐夕就很欣赏苏文的文才,之后在徽州府的数次接触中,随着她对苏文的了解越多,便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沐夕与子桑和欧阳克不同,她几乎是亲眼看着苏文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更是见过苏文创造出来的无数奇迹。

比如说林花居的胭脂一夜之间名满州府,比如凭借一己之力帮助秋叶夺得花魁魁首,再比如说在旷外野林中拓得完美碑文!但是与此同时,沐夕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不知道苏文的战斗能力到底如何,手中有几件文宝?又习得几篇战文?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沐夕的这番决定的确有些草率了,或者来说,她选择苏文,并不全是因为对苏文实力的认可,而是带了一定的个人情感,这对于曾经的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然而,便在沐夕略为犹豫的这个当口,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文,终于开口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准备去干什么,但是既然两位都提到了无双书院的盛夏……苏文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慢慢说道:这个人,我也见过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一个小组在猎杀我们鸿鸣书院的学生,所以,我把他杀了。

话音落下,场间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子桑和欧阳克都纷纷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文。

然而,苏文的声音却并没有因此而至,他笑了笑,复又说道:噢,对了,我不仅杀了盛夏,还杀了为他们小组保驾护航的那个学士,好像是姓程。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有资格?这不可能!子桑大叫一声,终于有些花容失色。

片刻之后,随着初时的震惊消失,子桑慢慢变得冷静了下来,她看向苏文的眼神,也随即充满了质疑和嘲弄。

没想到,所谓圣才,竟是如此大言不惭之辈吗?如果说苏文杀了盛夏让她与欧阳克震撼无比的话,那么当苏文说出他竟然击杀了一位堂堂学士的时候,子桑已经笃定,对方是在说谎了,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苏文并没有出言辩解或是拿出证据,他只是笑着看着这位天澜书院的天才少女,轻声开口道:那么,你想要试试看吗?言毕,强烈的橙色风暴自苏文体内狂掀而起!第一百八十章 魔族遗藏子桑的目光终于又一次改变了,因为她从苏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杀意!但便在此时,一只手,却轻轻按在了苏文的肩膀之上,是沐夕。

先不要冲动,现在子桑暂时不是敌人。

沐夕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苏文一个人能够听清楚,但他并没有即刻散去身上的才气光芒,而是继续开口道:对了,我这人没有切磋讨教的习惯,我更喜欢与人死战到底,所以如果你希望选择文斗的话,我也随时奉陪!这一刻,便连欧阳克也不知道苏文是否是在虚张声势,但是他还是暗暗拉了下子桑的衣摆,开口道:我想,没有这个必要。

苏文轻轻摇头,笑道:欧阳公子,你错了,我的圣才之名,是圣域亲封的,又岂容他人玷污?我身为卫国镇国贡生,但凡辱我者,便如同辱国,那么对我而言,便是不死不休!苏文的这番话说出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子桑脸上的神色几番变换,她的确没有想到,苏文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她更不知道,苏文手中到底有何凭恃,竟然真的敢挑衅于自己,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沐夕布下的局?她握于裙边的手掌微微发紧,然后看向沐夕,冷声道:沐姐姐,难道你是准备与我二人开战吗?沐夕面色微凝,沉声对苏文道:冷静一下。

顾全大局!苏文轻轻一笑:现在需要顾全大局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如果她愿意向我道歉的话,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否则,今日在这里,即便你们三人联手袭杀我,我也绝不退让半步!听到这话,子桑瞳孔微缩。

不怒反笑:道歉?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苏文闻言。

无所表示,只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了《白骨万血图》,然后,毅然决然地将其急展而开!瞬时之间。

大片血光从中汹汹狂涌。

于卷帛边缘,一层淡淡金光悄然浮现。

半圣战画!欧阳克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毕竟是出自圣道世家的天才少年,见识颇广,竟然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苏文手中战画的价值!或许谁都料想不到,苏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如此强大的底牌!与此同时。

子桑的脸色也变成了一片惨白,她没想到。

苏文真的敢动手,她也终于相信,苏文所言他杀了盛夏和程学士之言,绝非妄语!幸好,她的反应也说不上慢。

于瞬息之间,子桑便从腰间摘下了一片如翠意盎然的叶子,然后急速朝身前抛去,那是她于临行之前,师尊交给她的保命手段,同样出自花道半圣之手的翡翠之叶!这原本是子桑准备用在迷失沼泽深处的最后屏障,谁曾想,竟然在此处便被消耗掉了!刹时之间,那原本小巧玲珑的翠叶急速膨胀,便如在子桑身前立起了一道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巨大屏障,将一应血色潮水死死地隔绝于外,双方相互抵御吞食,竟然在一时间不分伯仲。

然而在下一刻,苏文的身形却断然掠至那道绿墙之外,手中举起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小葫芦。

无量壶出!即刻之间,大片的橙光从葫芦嘴中喷发而出,狠狠地混合着漫天血光,砸在了翡翠之叶上!与此同时,欧阳克口中的惊呼再度响起:才气离体!以半圣战文对阵半圣战文,两者自然是不相上下,所以苏文体内的才气,就成了决定胜负关键的重要手段!便在欧阳克的片刻震惊之间,子桑身前的那堵翡翠绿墙已经快要崩塌而下,欧阳克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

然而,他刚刚迈出的脚步却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因为沐夕也向前迈了一步,她的手指,已经按在了琴弦之上!欧阳克不知道沐夕的攻击目标是自己还是苏文,但是在如此局面之下,他却不敢妄动,两人均是圣者世家中人,所以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手段是如何可怕,一旦动手,便很难收场!可在另外一边,苏文却丝毫没有顾忌地向子桑全力出手,似乎真的准备一举将其击杀!下一刻,只听得场间传来轻微的破裂之声,然后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子桑手中最强大的一张底牌,翡翠之叶,碎了。

凭借着翡翠之叶所争取而来的时间,子桑已经在其后完成了一篇战帖,即刻便朝着苏文急掠而去,可惜的是,这篇战帖甚至还没有来到苏文身前一丈,便已经被狂暴的血潮吞噬而尽,而与此同时,大片的橙光却绕过了那篇战帖,向着子桑狠狠砸了上去。

等等!我道歉!生死一刻,子桑终于抛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身段,于面色绝望之间,彻底服了软,在她看来,这样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说到底,她与苏文并无解不开的生死仇怨,不过是几句嘲讽质疑的话语罢了,料想苏文也不可能真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杀了自己,更不敢以此来得罪天澜书院,得罪天澜帝国!可惜,她错了。

即时之间,苏文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带着淡淡笑意:晚了。

说着,苏文的片片橙光如死神的镰刀,朝着子桑无情收割而去。

然而,让苏文没有想到的是,便在这片橙光即将洒落在子桑身上之时,一道琴音却及时响起,在子桑的身上,裹了一层如水光一般的柔甲,竟然将苏文的才气攻击彻底隔绝开来。

她知道魔族遗藏在哪里,不能杀!沐夕的声音于瞬时间在苏文耳边响起,紧接着,欧阳克也手持书卷,来到了苏文身侧。

苏公子,请收手吧。

听着这两道声音,子桑便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惊声尖叫道:对!我们此行正是要入沼泽深处寻找魔族遗藏,我知道具体的位置!苏文犹豫了片刻,然后他挥了挥手,无量壶轻轻落入怀中,而空中的恐怖血幕也即刻收回至苏文手中。

见状,沐夕和欧阳克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而子桑则赶紧开口道:先前子桑对苏公子多有冒犯,请公子原谅!言毕,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终于彻底收敛,他迈步走到子桑身前,然后看着她笑道:你真知道魔族遗藏的位置?此时的子桑哪里还有天澜书院天才少女的模样,惊慌失措地点头道:是的!苏文脸上笑容不减:在哪里?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了,没人会想到,苏文的竟然问得如此直接,如此果断,随即苏文复又开口道:你告诉我,我便不杀你。

或许是为了让子桑更加放心,苏文又补充道:我以圣才之名保证。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的不怕死的,更何况,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而已,苏文说着,深处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子桑的脖颈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子桑还是缓缓开口道:在迷失沼泽深处的西南角处,那里有一头魔蜥兽守护,而那魔蜥兽的巢穴,便是魔族遗藏的大门!苏文从子桑的脉搏跳动以及瞳孔收缩来看,对方的确没有骗他,于是他笑着点点头,猛地从腰间抽出了短剑,扎进了对方的心口!抱歉,我骗了你。

说完,苏文手腕轻轻一拧,大片的鲜血从子桑的胸前和口中涌出,子桑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愤怒和和震惊,即便是呼吸停止,也无法闭上。

而在另外一边,欧阳克和沐夕看向苏文的目光,则充满了震撼。

他真的杀了子桑!可是,为什么?子桑已经向他道了歉,甚至告诉了他魔族遗藏的位置,他为什么还是如此执意杀了她?难道他就不怕来自天澜书院的报复吗?难道他就不怕天澜帝国向卫国宣战吗!苏文没有解释,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如果让子桑活下来,且不说之后在众人进入迷失沼泽之后,她会不会在自己的背后捅刀子,就算大家都平安无事地走出了迷失沼泽,恐怕接下来子桑也会想尽方法向自己报复。

这样的后患,留不得!当初只是因为放了徐凌离开,便让苏文数次陷入危局,这也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那日在旷外野林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苏文以灰纱蒙面,他也绝不可能那么轻松便放过柴南。

说到底,苏文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君子,更说不上一个好人,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说圣才之名,对于苏文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慢慢回过头,看着沐夕,淡淡笑着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魔族遗藏的位置了,自然可以杀了。

他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和煦,声音平缓而淡然,似乎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深入迷失沼泽苏文杀了子桑,杀得轻描淡写,杀得毫无顾忌,这与当日他放过娄止并不一样。

娄止虽然是州考之时卫国苍州府的榜首,但是对苏文来说,娄止并没有太大威胁,就算活下来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什么麻烦,而且当时有书院教习监督,他也不可能真的下死手。

但是对于子桑,便在苏文出手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死亡。

相比起娄止,子桑不论是在实力上,还是在天澜书院的地位上,都已经足够在之后给苏文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了,既然如此,便绝对留她不得!而且最关键的是,此处并没有天澜书院的教习。

对此,苏文早就了然如胸。

因为他已经知道,沐夕、子桑和欧阳克三人之所以会聚集在此,是为了寻找魔族遗藏,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又怎么会让书院教习跟随?没见沐夕的身边也没有宁乐院的其他三名学生吗?所以苏文断定,他们三人一定是用某种方法逃脱了各自书院的教习或者院士的视线,却不想,此举反而让苏文对子桑的杀意更无忌惮!良久之后,沐夕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苏文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朝回走去,而欧阳克也轻轻叹道:真不知道该说苏公子鲁莽还是决绝,竟然真的敢动手杀人。

苏文回头看向欧阳克,笑道:我可没有杀她。

因为我明明看到,是欧阳公子为了独吞魔族遗藏,而与子桑起了冲突。

从而暴起杀人,世人皆知我只是有诗词之才而已,杀人这种事情,我可干不出来,况且对方可是天澜书院的不世天才呢。

言罢,沐夕眼底的凝重之色终于变淡了一些,一丝浅笑从她的嘴角划开。

而欧阳克。

却是面色一紧,冷声道: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苏文摇摇头: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了防止以后若是有人泼我脏水的时候。

我能有所反驳罢了,欧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苏文很清楚,知道他杀了子桑的人,只有在场的这几个。

如此。

事情便有意思了。

先抛开沐夕不说,起码苏文敢肯定,欧阳克是绝不可能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因为这么做只会给他自己惹来麻烦,而不会对苏文造成丝毫伤害!四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之下,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子桑竟然是死在苏文之手?相比起来,欧阳克和沐夕的嫌疑显然要更重一些!所以说。

苏文之所以敢向子桑动手,绝不是鲁莽之举。

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甚至已经在动手之前,便已经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在于他到底能不能将子桑一击毙命。

幸好,他做到了。

欧阳克闻言,终于明白了苏文的意思,心底骤然浮出浓厚的忌惮之意,他终于明白,为何沐夕对此人推崇备至,也知道,苏文先前所说他杀了盛夏之事,绝不是无的放矢!还不等欧阳克回过神来,苏文却又笑道:现在麻烦已经解决了,我想,我们可以出发寻找魔族遗藏了吧。

欧阳克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其毕竟出自圣道世家,阅历和见识绝非常人所比,所以他很快接受了这一现实,只是淡淡开口道:便如苏公子所言,子桑最大的价值,便在于她知道魔族遗藏的位置,如今此事已经不再是秘密,那么,我们自然可以出发了。

苏文点点头,复又看向沐夕。

沐夕的答案却更加简洁,她只是轻轻一笑:当然。

对于子桑的死,沐夕是最为淡然的一个,此番子桑和欧阳克找上门来,无非是看中她琴道的辅助之力,然而,这也恰恰是沐夕最为放心不下的原因。

毕竟对方两人联手,一旦在发现魔族遗藏之后想要兔死狗烹,沐夕根本无半分胜算,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身边有了苏文,而对方,则失去了子桑,情势已经发生了极大的逆转!现在头疼的,轮到了欧阳克。

欧阳克的确心中郁结,他没有想到,苏文的实力竟然如此之强,几乎能够在瞬息之间秒杀子桑,虽然自己对于此人的手段均有应对之策,可是若再加上一个沐夕,便完全不同了。

但在匆忙之间,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子桑的伙伴,如果他不与苏文和沐夕同行的话,便更没有可能找到魔族遗藏,如此一来,三人结伴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时至此刻,欧阳克甚至有些隐隐后悔,自己先前不应该有所犹豫,而对于子桑之死毫无作为。

可惜,他的后悔始终还是晚了。

既然三人达成了共识,苏文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轻轻诵文,将子桑的尸体完全掩埋于泥地当中,彻底毁尸灭迹。

只可惜的是,子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翡翠之叶,已经无法再使用了,而且其身上大多数文宝都是身具花位之人才能使用的,对于苏文来说,价值不大,如果用来交换或者贩卖,又不免会惹来麻烦,索性苏文便将其一并埋了,永绝后患。

做完了善后的工作,三人终于开始朝着迷失沼泽的深处进发,或许对于苏文来说,此次试炼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你身上的戾气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之重?沐夕走在苏文身边,声音中充满了疑惑。

只是因为几句嘲讽便悍然出手将对方击杀,在沐夕的印象当中,苏文并不是这样的人,甚至于在苏文用短剑扎进子桑心口的时候,便连她也感觉到了一些寒意,但是她并不知道,导致苏文这番变化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对此,苏文也是微微一愣,都说旁观者清,在这一刻,苏文终于心生警惕,却不是对沐夕,而是对自己。

但是他并没有将这种警惕呈现出来,而是淡然笑道:或许是因为这几日与妖兽厮杀的原因吧。

沐夕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而说道:虽然你可能觉得用这样的手段对敌无可厚非,但是在很多时候,却没有必要如此冲动。

顿了顿,沐夕接着说道:便像这一次,想要让子桑服软的办法很多,你完全不用选择最没有后路的一种,如果你没有杀掉她的话,此行我们将会更加轻松一些,毕竟她手中的翡翠之叶你也看到了,若是遇到对付不了的妖兽,那将是我们最后保命的底牌。

苏文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在动手之前,我并不知道你们是要去寻找魔族遗藏,当然不会有什么顾忌。

沐夕摇摇头:如果这么来说的话,那么你之所行便显得更加鲁莽了一些,因为你连我们要去干什么都不知道,单凭自己一人的判断,就如此草率地做出了决定。

暂时的忍耐并不关乎尊严,而关乎更大的利益,即便在我们找到魔族遗藏之后,你再与她解决私人恩怨,也比你直接将其杀掉要更加聪明。

如果是放在以前,以我认识的那个苏文,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所以我总觉得,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变化。

沐夕的分析很客观,也很独到,竟然一时之间让苏文无可辩驳,于是他彻底沉默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思考着沐夕的这番话。

不可否认的是,苏文这次的举动是有些草率了,正如沐夕所说,这并不符合他以往的心性,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在兽冢中的遭遇?还是因为梁山的失踪?还是因为盛夏的袭杀?亦或是自己以为胖子即将死去的绝望?苏文找不到答案,或者说,他所能想到的每一种可能,都非常牵强,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摇了摇头,苏文将这一丝疑惑压进了心底,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等回到书院之后,我问问老师吧,现在我们还是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沐夕点点头,然后朝着侧后方投去了一丝目光,轻声道:眼前最大的麻烦,就是这个欧阳克。

不用沐夕提醒,苏文也可以察觉到,欧阳克对于他们二人有着强烈的不信任感,这当然得益于苏文先前的手段,但是两人却又必须要依靠欧阳克的能力,否则他们二人想要深入迷失沼泽将会显得困难重重。

看来,我之前的确有些莽撞了。

苏文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发现前方有一道白影轻轻闪过。

谁!在如此敏感时期,三人之间的隔阂还没有彻底消除,突然于林间偶遇他人,立刻让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下一刻,一个看似有些懒洋洋的中年男子闪身走了出来,手中羽扇轻轻摇曳,看着苏文,微微笑道:我想,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苏文神色微凛,这不是当日在文市上遇到的那个白衣摊主吗!第一百八十二章 蒹葭苍苍便在中年男子出现的一瞬间,不论是沐夕还是欧阳克,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比戒备的神色。

但随即两人均发现,来人竟然是身无半分才气波动的普通人,这种发现,顿时让他们心中的警惕之意变得越发浓厚了一些。

身为一个普通人,能够深入迷失沼泽,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唯有苏文,在片刻的震惊之后,竟主动迎身上去,微微躬身而道:先生。

于是这一幕变得更加非比寻常起来。

一位贡生学子,竟然对一位普通人如此彬彬有礼?而且是有着圣才之名的苏文?这样的情况简直匪夷所思!然而,沐夕却最先反应了过来,因为她与当日的苏文一样,认出了对方手中的那把天机羽!更关键的是,她知道天机羽的主人是谁!于是她脸上带着强烈的震撼之意,试探着问道:旬先生?在沐夕的认知当中,整片圣言大陆上,只有一个人,能够以凡人之姿屹立在文位之上,那个人叫做旬尘,是纵横大陆数十年的传奇人物。

关于这个人,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传说,有人说他是算无遗策的人族军师,正是在他的率领之下,人族才能够与妖族对抗数十年不落下风。

也有人说他富可敌国,是人族十国中财富最多的一个人,因为此人最为热衷的不是修行,而是寻找各代强者所留下的遗藏。

其累积的家当足以生生砸死一位半圣强者。

还有人说此人才是编纂了《文宝百将谱》的真正作者,世间的所有文宝,没有他没见过的。

更甚至于传言他的手中拥有传说中的上品文宝之首——不灭青灯。

这些传闻,从未被人证实过,但至少说明,此人绝不是一个能够小觑的人物!中年男子听得沐夕的称呼,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倨傲之意,他微微欠了欠身,笑着开口道:大小姐慧眼。

正是在下。

苏文满脸苦色,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此生唯一的一位债主。

不禁无奈地道:抱歉,我现在可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还给您。

旬尘羽扇轻摆,笑着道:无妨,没有银子。

可以用别的东西抵偿。

苏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先生看中了我身上的什么物件儿?旬尘摇摇头:不在你身上,不过你们此行,一定可以见到,我希望你能把它带来给我。

苏文一愣,旬尘难道是要让他进迷失沼泽寻找某样东西?如此一来,似乎倒还简单了,于是他当即应了下来,恭敬地道:不知道您需要我找什么?是一种植物。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它叫做蒹葭。

蒹葭?旬尘说得不错。

苏文当然听说过这两个字,而且绝不陌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便是《诗经》中的名篇,出自十五国风当中秦风的,《蒹葭》!可是,这里面的蒹葭一词,不应该只是泛指芦苇吗?难道在圣言大陆之上,真的有蒹葭这种植物存在?对于苏文的疑惑,旬尘早有预料,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道:跟我来。

说着,旬尘迈步便走回到了林间的阴影之处,苏文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与沐夕对了一个眼神,当下跟了上去。

待苏文离开之后,欧阳克才终于打破了沉默,疑声问道:旬先生?是那个旬先生吗?沐夕点点头:恐怕是的。

得到了沐夕的肯定,欧阳克眼底的凝重更沉了几分。

苏文怎么会认得旬先生?也难怪欧阳克会生出这等疑惑,他作为圣者世家中人,对于旬尘这等传奇人物,都只是存在于想象当中,苏文何德何能,怎么可能认识这等大人物?时至此刻,欧阳克的心中终于升起了如沐夕那般荒诞的感觉。

这个苏文,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便在同一时间,苏文已经跟着旬尘走到了另外一边,只听得旬尘轻轻开口道:既然你知道蒹葭,想必是熟读《诗经》了。

苏文点点头,等待着对方的后文。

下一刻,旬尘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然后将其缓缓翻开,苏文伸长了脖子看去,发现这本书册并没有名字,但是其中却有很多的图画和文字,以他的记忆力,只不过刹那之间,便记住了其中好几件物品的名字。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缁衣、柏舟、东方之日,还有,那写在第一页最上方的两个字:关雎!这些全都是出自《诗经》中的文章之名!这是什么意思!很快,旬尘便翻到了书册中间的一页,其上正写着两个墨色大字——蒹葭。

在蒹葭二字的下方,还有着一张墨画,看起来似乎是某种水草植物,旬尘伸手指向那图案,开口道:这便是蒹葭。

苏文一时之间有些懵了。

但随即,他便从旬尘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警告。

我知道你们此行准备前去寻找魔族遗藏,但那种地方,并不是你们三人能够进入的,所谓魔族遗藏,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染指的,所以记住,在你找到蒹葭之后,切不可再过深入,而是立刻离开,将此物交于我手。

苏文定了定神,对于旬尘之话不置可否,而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想问问,您手中的这本书册,跟《诗经》有何关联?旬尘微微一笑,下一刻,一只木头小鸟从他的怀中轻轻跃出,跳到了他的肩头之上。

如你所见,这便是关雎。

苏文在看到那只木鸟的一瞬间,突然眼中闪过一抹惊诧,然后,他立刻回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准确地说,他想到了某一本书!怎么可能!然而,旬尘并没有给苏文太多询问的时间,他轻手一招,木头小鸟重新回到了他的怀中,然后他一并将手中的书册收起,开口笑道:记住找到蒹葭,采集五十株,等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旬尘手中的天机羽微微一摆,转身便走,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苏文一时间呆立当场,直到他回到沐夕和欧阳克身边之时,还有些神色恍惚,因为他隐隐间发现了旬尘身上最大的隐秘!苏文?苏文!沐夕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神来,他随即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你怎么会认识旬先生?听着沐夕的疑问,苏文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机缘巧合罢了。

说到这里,苏文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与旬尘初次见面的场景。

对方告诉他,并不是自己看上了苏文的潜力,而是相信庄家的眼光?那么,旬尘口中的庄家,到底是谁?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正如沐夕和欧阳克所不解的那般,苏文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旬尘这等传奇人物的青睐?这其中,定然有着他还不知道的一些缘由……见苏文不肯解释,沐夕自然也不会强求,只是在经过此事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出,欧阳克对于两人的戒备之心更加浓厚了几分。

便在这种有些怪异的气氛当中,三人很快便离开了陆地的范围之内,来到了泽地之中。

进入泽地之后,妖兽的危险性显然更加提升了数分,最深之处,流水甚至没入了众人的膝盖,而且水色很浑浊,根本看不到下面有没有潜伏着某种妖兽。

好在三人均不是善于之辈,一路行来,虽然也遭遇了一群短鳄兽的袭击,但是凭借三人才气的连连爆发,倒也有惊无险。

当逐渐深入泽地之后,苏文才终于明白,这片沼泽的迷失之名到底从何而来。

深处泽地之中,入眼及处全是丛丛柏树,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让人难辨方向,一路向东而行,在经过整整两日的跋涉之后,苏文依旧没有能够见到那所谓蒹葭的影子,但是众人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沿路所遭遇的妖兽,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甚至于他们还遇到了一头实力堪比御书的中阶珊瑚蛇,若非三人均有重宝压身,再加上本身实力超凡,或许已经全军覆没了。

但饶是如此,这头珊瑚蛇也将众人搞得狼狈不堪,甚至还让欧阳克折损了一页傀儡纸。

苏文更加确信,旬尘绝不是在危言耸听,以他们现今的实力,想要觊觎所谓的魔族遗藏,果然还是太不自量力了一些。

情势终于在第三天正午的时候,变得更加严峻了起来。

因为这一次,拦在三人身前的,除了一条中阶珊瑚蛇之外,还有一只更加危险的毒蟾兽!以三敌二,而且是对阵两只中阶妖兽,对于苏文三人来说,几乎毫无胜算!第一百八十三章 鏖战不能死拼!且战且退!沐夕厉喝一声,手中琴弦急颤,一道道音波化为水纹,在众人身前荡开。

刹那之间,但见水中被激起了一道三尺高的水墙,死死地拦在了两头妖兽与三人之间。

苏文的反应同样不慢,便在同一时间,抛出了手中的磐石砚,然后身形于水中爆退,即便手中还留有一次《白骨万血图》的使用机会,也丝毫不敢掠起锋芒。

另外一边,欧阳克手中之书册也急急翻涌,其内战文橙光大放,搅动水底的泥沙与浮木,在身前形成了第二道屏障。

身处泽地之中,让三人的速度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退行之间也不如在陆地上那般灵活,而且三人相互之间并不能完全信任,欧阳克在防备身前妖兽的同时,还需得警戒身边的苏文与沐夕!苏文同样如此,正如陆三娇对他说的那般,在迷失沼泽当中,最危险的,永远都不是妖兽,而是人。

而且,欧阳克的实力比起苏文来说,只强不弱!他与先前被苏文一击秒杀的子桑不一样,子桑不论再怎么天才,也仅限于天澜书院而已,其身上最大的底牌,也不过是师尊送给她的一片翡翠之叶。

但是欧阳克,却是货真价实的圣道世家中人,撇开双方自身的实力差距不论,单从对方身怀之文宝来看,就绝不是苏文一幅《白骨万血图》可以秒杀的!所以三人表面看起来仍旧是同行的伙伴,但实际上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砰!突然。

一声爆响自三人身前传来,只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高高地弹了起来,一跃两丈之高。

自水瀑上方穿行而过,一对足有拳头大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水墙之后的三人。

正是那只毒蟾兽!身在空中,那毒蟾兽已经咧开了大嘴,接连喷出了三道黑色水箭,同时向着苏文三人疾射而去。

小心,有毒!根本不用苏文提醒,沐夕手中琴弦已经急急鸣起。

空中乐律骤变,身前水幕轰然落下,取而代之的。

是一缕带着淡淡橙意的气晕迎空而起。

那道黑色水箭自气晕中穿过,仿佛在一堵无形的墙面之上射出了一个漆黑的孔洞。

然而,随着水箭掠行距离的增加,其色泽竟然由最开始的墨黑色渐渐蜕变成了透明。

看起来就仿佛是被净化了一般!沐夕与苏文不同。

为了此次的试炼之行,她所作的准备更充分很多。

苏文虽然有两位半圣老师,实力不凡,但是不论是白剑秋和陆三娇,都从未带队来过迷失沼泽,更不清楚迷失沼泽中将会遭遇何等的危险,更没有考虑到在泽地当中,很多战文手段其实都是无效的!比如说白剑秋教给苏文的那幅《杀破狼》。

在此刻便完全没有用!即便是苏文怀中最为有用的解毒药丸,也是更有经验的谢漓交给他的。

相比起来。

沐夕则不一样,她与欧阳克同样出自圣者世家,对于迷失沼泽之名极为熟悉,更知道应该作何准备。

是以沐夕才能够接连弹出两首颇有针对性的战乐。

其一正好适用于水中防御,其二则是专门用以净化各种毒素!但可惜的是,沐夕之文位始终不过是贡生而已,面对毒蟾兽这种中阶妖兽的毒素,只能将其危险性降低到最小,却无法将其完全化解。

所以透明水箭中仍含有微量的毒素,其速度也未曾放慢分毫,仍旧在朝着沐夕追击而去。

然而沐夕退行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欧阳克会不会出手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苏文一定会赶来的。

果然,便在下一刻,大片的橙色才气便从沐夕身后纷沓而至,与那透明的毒液水箭撞在了一起。

才气之光便如同炙热的炎火,终于将那道毒箭彻底燃成了虚无,湮灭在空气当中,再也不见踪影。

然而,沐夕的危机还没有彻底解除,因为便在水箭之后,一个黑影已经撞了上来。

毒蟾兽的本体!沐夕见状,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之意,她只是将手指在琴弦上一扣,音鸣之间琴乐第三次发生了变幻,却既不是攻击型战乐,也不是防御型战乐,而是一首《潇湘水云》。

其效果为加强文宝的疾行速度!紧接着,一块青色墨砚自斜刺里奔袭而至,对准了毒蟾兽的一对眼睛便砸了上去。

正是苏文手中的磐石砚!谁曾想,以毒蟾兽那无比臃肿的身形,其反应速度却极为灵敏,即便身在空中,无所借力,也猛地扭身闪过了磐石砚的奇袭,反而将后腿准确地蹬踏在了砚盘之上,再一次纵身跃起,如一柄重锤,向着沐夕撞了上去。

与此同时,苏文也终于来到了沐夕身边,拉住她的肩膀向后猛地一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毒蟾兽的猛扑,同时怀中的无量壶又一次喷吐出大片橙辉,以无量才气,朝毒蟾兽灼灼而去。

咕……毒蟾兽被苏文之才气熊熊包裹,吃痛之下,发出一声怪叫,然而苏文之才气,却仍旧未能伤及其性命,于近距离之下,毒蟾兽大嘴再张,一道比先前更为浓烈的毒箭转瞬即至。

沐夕手边净化之音随之响起,然而这一次两者距离实在太近,再加上毒蟾兽的毒液比起先前更烈数倍,一时之间,竟无法将其褪成透明之色!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关键时刻,一声鹤唳平水而起,一对橙色羽翅自苏文身后急速展开,苏文一手紧握无量壶,一手搂住了沐夕的腰肢,两人从水中掠起,朝上空翱翔而去。

由于苏文的反应及时,终于让沐夕又一次化险为夷,躲开了毒蟾兽口中的毒液,然而,他忘记了,他们所面对的,并不是一头妖兽!下一刻,一道斑红色的细影自水底蹿出,便像是一簇美丽的珊瑚,准确地缠绕在了沐夕的脚踝之上。

正是珊瑚蛇!情急之下,苏文将手中的无量壶换做短剑,躬身而劈,然而珊瑚蛇身上附着着一层无比厚实的鳞片,再加上苏文手中之短剑始终只是凡品,所以一斩之下,竟然未能伤其分毫!紧接着,珊瑚蛇的眼中闪过一抹嫣红,它终于亮出了一堆无比尖锐的齿牙,狠狠地扎进了沐夕的脚踝之上!沐夕手中琴音随之而止,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

这一刻,便连苏文也有些急了,两人身在空中,苏文手中之剑甚至使不出任何章法,他只能无力地将手中短剑不断斩击在珊瑚蛇的蛇身之上,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欧阳克!你再不动手,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听得苏文的怒喝,欧阳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从战斗发生到现在,他都只是作为一个看客,冷漠地注视着一切,但是此刻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要有所决断了。

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欧阳克终于还是扬起了手中的书卷,其文剧烈翻涌之间,恐怖的才气气旋自其内激散而出。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这是一代文圣欧阳修的《祭石曼卿文》!欧阳修文圣之文,并不是指文道,而是单指其文章,其中这篇《祭石曼卿文》就是较为有名的代表作,乃是货真价实的传世之文!欧阳克作为欧阳修的后人,手握如此重宝似乎理所当然,但是仔细想来,却也代表了欧阳克在其家族中的地位之不凡!当然,欧阳克手中的这篇《祭石曼卿文》并不是完整的,甚至不是原本,但即便如此,其能量也让人咋舌。

但见书卷狂舞之间,金光灼灼闪耀,书卷其上墨色大字汇聚于空中,形成了一道暴烈的气旋,下一刻,一道无比魁梧的人影从中跨步而出,踏水而行,于眨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苏文和沐夕之前,伸手抓向那条色彩斑斓的珊瑚蛇。

召唤石曼卿之英灵为战!苏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升出无比震撼之意,但见那由金光墨字所组成的英灵,一把将珊瑚蛇从沐夕脚踝上扯下,然后双手一扯,竟生生将其撕成了两半!紧接着,石曼卿的英灵复又与那毒蟾兽缠斗在了一起,毒蟾兽之毒液每每能让英灵之上的金芒更弱一分,但却始终没能敌过对方的矫勇之姿,最后被一拳轰成了肉泥。

欧阳克手中书卷随之合上,而他的脸上也即刻浮现出了大片的惨白之色,跌坐在水中。

苏文掠行而至,将欧阳克一把扶起,眼中的惊叹之意一闪而逝,因为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因为沐夕中了珊瑚蛇之毒!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有异者当苏文自空中落回到水里的时候,沐夕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所有的蛇类妖兽当中,珊瑚蛇并不算毒性最烈的,但如果不及时拔毒的话,其后果依旧不堪设想。

苏文在第一时间便掏出了谢漓赠予他的那个小瓷瓶,将白色的解毒药丸送入了沐夕的嘴中,然后他从沐夕手中接过木琴,急急而奏。

当然是《寒梅映雪》。

此战乐虽然并不能为沐夕拔毒,却能够将其脚踝处伤口止血,并以最快的时间愈合,在这种潮湿之地,若是伤口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感染化脓,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在做完应急处理之后,沐夕仍旧没有醒来,苏文将其背在背上,对一旁的欧阳克急声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

欧阳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即跟上苏文的脚步,向着来时之路涉水退去。

此时的三人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若是再遇到一头中阶妖兽,那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诚然,苏文手中的《白骨万血图》,还有施展一次的机会,但他却不敢轻易用出,因为他还要用其来提防欧阳克!在见识过欧阳克的《祭石曼卿文》之后,苏文便已经知道了他与这些圣者世家子弟的差距之所在,其家族百年圣道之底蕴,绝不是如今的他能够抗衡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苏文绝不会动用这件大杀器。

先前战斗的时候苏文便已经注意到。

欧阳克在出手之间犹豫了很久,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那声厉吼的话,恐怕欧阳克还会选择继续作壁上观。

这样的同伴,绝对信任不得!之前苏文并不是那么忌惮欧阳克,因为有沐夕站在他这边,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再度发生了改变。

所幸,在这一路之上,三人在没有遇到什么妖兽,但他们同样也无法退回到陆地之上。

于是苏文选了两株粗壮的柏树,然后用当初从梁山手中学来的法子,砍下树枝作为床架。

以龙鳞榈的叶子为床垫,搭了两个简易的木床,三人终于离开了水面,在树上稍作歇息。

直到此时。

苏文才有时间来仔细查看沐夕所中之蛇毒。

借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光。

苏文很快便发现沐夕的双颊竟隐隐有些发青,嘴唇更是白得瘆人,再向下看去,其脚踝之处已经出现了点点黑斑,这下子,让苏文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时之间,让苏文也有些拿不准,他的那些解毒药丸。

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

毕竟当初的谢漓可没有想到苏文竟然会深入迷失沼泽这么远,更不会预料到他会遭遇一头中阶妖兽的袭击。

苏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将沐夕身上搜了个遍,果真从中找到了两个小瓶子,瓶子外面并没有文字说明,导致苏文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料想沐夕此行定然也带了解毒的药物,而且她所带的丹药,肯定比自己的要好上千百倍!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个瓶子打开,顿时一片灿烂的金光从中溢了出来,苏文心中一抖,赶紧将瓶口重新塞上,眼中已满是震撼之色。

圣气丹!沐夕竟然随身携带了圣气丹!说起来,苏文与圣气丹的缘分,早在他于临川城的时候便结下了,那日若不是神秘黑衣人潜入城主府想要盗取燕北的圣气丹,苏文恐怕也没有今日这些际遇。

但直到进入鸿鸣书院之后,苏文才真正从谢漓的口中,得知了圣气丹的珍贵之处。

想要炼制圣气丹,起码需要药位在大学士之上的强者才能成功,而且其失败率很高,需要的材料也异常珍稀,所以想要炼得一枚圣气丹,所需要花费的成本可谓难以估量。

然而,即便如此,圣气丹也仍旧是所有豪门世家所竞相争夺之物,因为其效果实在太过于强悍。

一枚圣气丹,能够确保一位文位在御书之下的文人学子,即便不通过考试,也能直接破境晋升!譬如现在的唐吉,其体内才气已经转化为了土黄色,那么如果他能够服下一枚圣气丹的话,哪怕不参加参加国考,同样能轻松晋级为侍读!如此逆天之丹药,恐怕也就只有圣道世家,或者百年豪门才能够拥有!谁曾想,苏文竟然真的便在沐夕的身上发现了一枚!强烈的震撼之后,苏文来不及打开第二个药瓶,却猛地回过头去,正看到不远处,欧阳克正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糟了!苏文暗叹一声,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道:欧阳公子,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解毒的药物?欧阳克眼中的阴霾之色一闪而过,遗憾地说道:我已经用光了。

苏文点点头,再度转过头去,他知道,事情麻烦了!事到如今,苏文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暗自祈祷沐夕所携带的第二个药瓶中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将其打开来之后,苏文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确是解毒的丹药!随着淡淡药香在空中飘散,苏文从瓶中取出了两粒药丹,缓缓送入到沐夕口中。

现在只能祈祷沐夕能够快些醒来了。

苏文知道,他现在需要抢时间,否则一旦沐夕长时间昏迷不醒,那么欧阳克随时都可能对他产生杀心!之前欧阳克之所以会选择与苏文和沐夕同行,为的便是希望找寻所谓魔族遗藏,但是现在看来,单以他们三人的力量,还是太过孱弱了一些。

眼见其事难成,欧阳克的心中,便难免产生一些异动。

比如说。

找不到魔族遗藏,便夺去沐夕和苏文身上的重宝,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先前苏文误打误撞找到了沐夕身上的圣气丹,便更加让局势变得微妙了起来,欧阳克虽然也是圣道世家中人,但是一枚圣气丹的价值,已经足够让他冒险去争夺了!更重要的是。

现在沐夕深陷昏迷,无法为战,那么只是一个苏文。

根本无法对欧阳克产生丝毫威胁!至于说苏文手中的那幅《白骨万血图》,欧阳克还真的不是太过忌惮,毕竟苏文手中之战画只是半圣所作。

而欧阳克所习得的那篇《祭石曼卿文》,却是真正的圣者之文!唯一掣肘欧阳克的。

是他体内之才气刚刚才产生了剧烈的消耗。

暂时还无法第二次激发祭文的威力。

所以现在比拼的,就是沐夕先苏醒过来,还是欧阳克的才气先恢复充沛!情急之下,苏文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再度将沐夕的古琴架于双膝之上,然后手指悄然落下。

铮……一声琴音袅袅升起,却不是苏文所唯一习得的那首《寒梅映雪》,而是先前沐夕所弹奏的净化之音!净化之音可祛毒!毕竟只是第一次尝试此类战乐。

与当初漫天雨蝶的伴曲有着天壤之别,苏文一首乐曲弹奏下来。

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可是让人欣喜的是,他能够看到于沐夕脚踝处的点点黑斑,真的在一丝丝消除!不知道到底是先前的药丸起了作用,还是苏文的琴声达到了拔毒的目的,总之,这番尝试,让苏文信心大增。

不过此举同样被一旁的欧阳克看在了眼中,紧接着,他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一脸肉痛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酒盅,随即将其一口饮尽。

那是可急速恢复文海内才气的青竹浆!下一刻,欧阳克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

听到动静,苏文猛地回过身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欧阳克,开口问道:欧阳公子这是……?欧阳克浅浅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径直掏出了手中之书卷,橙色才气骤然而发!该死!苏文见状,脸色大变,一把举起手中的古琴,朝着欧阳克砸了过去。

欧阳克没想到苏文反应竟如此之快,踧踖不妨之下,身形一个趔趄,正欲开口的吟诵之音被生生打断,但他很快又站稳了脚跟,一篇祭文轻缓诵出。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其时,苏文也抱着沐夕,急促开口道: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便在苏文身后的才气双翅展开之时,一个无比英勇雄壮的身姿也正从欧阳克的身前跨出。

眼看那石曼卿之英灵向自己恶扑过来,苏文脚面急踏,整个人带着沐夕掠空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方的抢攻,却不想,于他石曼卿的手中,竟突然凝成了一把巨弓!苏文见状,瞳孔紧缩,根本不敢回击,背后双翅极震,便以最快的速度朝远方掠行而去。

然而,他还是慢了。

下一刻,数道橙色利箭自石曼卿手中爆射而至,准确地扎进了苏文的双翅当中,将其上之才气搅成了一团乱麻。

苏文身形彻底失去了平衡,带着沐夕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狼狈地摔进了水中。

紧接着,那石曼卿之英灵于空中踏水而行,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苏文跌落的地方追了上去!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死逃亡苏文一头栽落水中,顿时激起大片纷乱的水花,震得水底的泥沙急急翻涌,将水色搅成了一片浑浊之色。

石曼卿之英灵眨眼而至,傲立于水面之上,轻手一挥,橙色辉芒如急急骤雨向水底坠落。

下一刻,整片泽河沸腾了。

原本潜于河底的鳆鱼四下逃窜,却躲不过如疾风暴雨般的才气之箭,水面上很快被染上一层鲜艳的血红色,如桃花朵朵。

然而,藏身于其后的欧阳克却始终没有看见苏文与沐夕的身影,心中随即变得无比焦灼起来。

心中一狠,欧阳克再度掏出了一盅青竹浆,将其一口饮尽,随即手中书页再度暴烈翻涌,他忍着文海之处传来的阵痛之感,咬牙再度诵声而出: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

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

这是《祭石曼卿文》的第二段,却仍旧不甚完整,但这已经是欧阳克以贡生文位能够诵出的极限了。

下一刻,但见那石曼卿英灵之上橙焰腾然再升三尺,围绕于其身之墨字越发深刻了几分,随即石曼卿将手中长弓陡然而变,一把斩马刀自他手中缓缓成型。

啊!一道无比凄凉而沙哑的厉喝自其口中震荡而出,然后石曼卿跃水而起,将手中的斩马刀狠戾下劈,直没水底!紧接着。

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但见于泽河之中,其水竟被石曼卿这一刀一分为二,从两侧纷纷散开!一刀之威。

竟能分河断水!这一刀实在来得太过突然,灿烂的橙色辉芒仿佛空中之烟花,在苏文眼前灼耀爆开,将他与沐夕的身形,彻底暴露在了欧阳克的眼前。

苏文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展开了手中的画卷,动用了最后一次《白骨万血图》!说起来有些讽刺。

白剑秋将此战画交予苏文手中的时候,是作为其被妖兽围困的必杀之手段,然而苏文的三次机会。

却都用在了人类的身上。

第一次是程立然,第二次是子桑,如今,是欧阳克。

漫天血海即刻随风展开。

就像是一道血红色的幕布。

向着石曼卿之英灵以及欧阳克急速笼罩而去。

簇簇白骨从血色当中挣脱而出,在很快的时间便将石曼卿之英灵牢牢围住,仿佛在向他做出死亡的邀请。

然而,正如苏文所担心的那样,一向无往不利,连学士都能轻松秒杀的半圣之画,这一次,终于在半途之上被拦下了。

石曼卿手中斩马刀再出。

在空中拉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这一刀。

仿佛能劈开天地,能斩乱时空,漫天血色均不能掠其锋芒,一旦靠近,便会被彻底燃成虚无。

刀锋自血幕上划过,最后落于身前的数十白骨丛之上,而那些看起来森然可怖之骨爪,面对石曼卿手中的斩马刀,却连片缕的抵抗也不曾做出,便被斩成了粉碎,骨屑落于水面之上,显得有些绝望。

呲呲……与此同时,一道画布撕裂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让闻者心惊,欧阳克立于数丈之外,于嘴角轻轻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知道这是苏文最强大的手段,如今既被自己破之,那么,他还能何处而逃?这一次,欧阳克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杀意,他将目光掠过身前石曼卿的英姿,再越过那即将破碎的血幕白骨,想要捕捉到苏文脸上的绝望。

然而,在那大片的血幕之后,又哪里还有半分人影?苏文居然逃了!从一开始,苏文就没有想过要凭借手中的《白骨万血图》战而胜之,而且此时远远未到穷途末路,他又何必拼命?更关键的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沐夕。

所以苏文在展开《白骨万血图》之后,根本没有半分恋战,转身便逃,对于身后的战果,根本看也未看!片刻之后,空中血意彻底消融,其内白骨寸寸断裂,白剑秋的这幅战画,终于破碎了。

《白骨万血图》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石曼卿手中的斩马刀,在欧阳克的圣者之文下落败,然而,它却为苏文的逃亡争取了最为珍贵的时间,等欧阳克涉水急追的时候,其身前又哪里还有苏文的影子?苏文!欧阳克怒吼一声,却无法道尽他心中的愤怒。

足足消耗了两瓶青竹浆,耗尽体内最后一丝才气,甚至于让他的文海产生了巨大震荡,最后的结果,居然还是让苏文逃了!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欧阳克所无法接受的,更不可能让其就此放弃。

所以欧阳克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将手中书卷轻轻合上,迈步便朝前追了上去。

迷失沼泽十分宽阔,想要在其中寻觅一两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欧阳克却很清楚,苏文绝对走不了太远。

有沐夕的拖累,再加上先前石曼卿一箭对苏文造成的伤害,而且如今还是在泽地当中,两人逃也逃不到哪儿去!可惜的是,欧阳克并不知道,苏文的底牌,从来都不只一张。

《万血白骨图》是苏文的底牌吗?当然是。

但苏文最强大的地方,并不是在于这幅半圣战画,也不是通过无量壶才气离体的本事,他最强的,是无穷无尽的才气!欧阳克只是吟诵了半篇《祭石曼卿文》,就才气耗尽,不得不用青竹浆进行补充,可是。

苏文不用。

即便他在短时间之内,接连使用了无量壶、磐石砚、《寒梅映雪》、两次《鹤》,甚至还仿照沐夕弹奏了一曲净化之音。

可是,他依旧可以再战!苏文文海内之才气,才是真正的源源不断!先前贸然使用战诗《鹤》,导致险些被石曼卿之英灵一箭洞穿,所以苏文不敢再利用高空逃亡,但是,他还有一首战诗。

可以在逃亡之时使用。

黄庭坚的,《大风》!便在石曼卿一刀劈碎《万血白骨图》的时候,苏文已经带着沐夕逃出了数十丈之远。

其身被橙色风暴所环绕,于水中留下深深的过痕,便连弱小一些的妖兽也悻然不敢侵。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苏文的身形才第一次停了下来。

巨大的疲惫感立刻倒卷而上。

哈……呼……口中喘着粗气。

苏文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同样的情况,当初在旷外野林之时也出现过。

当时苏文尚且还是只身辗转,而这一次,苏文却是带着沐夕在奔逃,两次所遭遇之境况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上一次苏文之文位不过一介文生,而今天他已经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贡生了。

苏文的身体再度经过了一次才气的洗伐。

总算让他撑到了现在,还没有倒下。

天边的夜幕正缓缓拉开。

苏文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入绝境当中。

身后有欧阳克的不舍追击,身边的黑暗中还蛰伏着他无法察觉的妖兽,甚至于,为了从欧阳克手中逃脱,苏文不得不再度深入迷失沼泽,如今他所在之处,比起他们之前遭遇毒蟾兽和珊瑚蛇的地方,更危险了一些。

前方的茫茫夜色中到底隐藏着何等的杀机,谁也不知道。

便在此时,一声轻吟却突然从苏文背后响起。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沐夕终于醒了!苏文心下大喜,找了一株矮小的柏树,将沐夕抱到了干燥的地方,连声喊道:沐夕!沐夕!沐夕脸上带着虚弱之色,努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苏文,似乎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我……怎么了……?听得沐夕能开口说话,苏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来不及多做解释,简短截说道:你中了珊瑚蛇的毒,不过现在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欧阳克终于动手了!沐夕轻轻嗯了一声,眼中带着迷茫,似乎想要撑着坐起来,然而,下一刻,她还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便再度眼前一黑,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沐夕!苏文见状大惊失色,将手指搭在沐夕的脉搏之上,发现对方的情况竟然更糟糕了一些,不仅身体烫得厉害,而且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了。

该死!苏文暗骂一声,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他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摘下一些藤蔓作为绳子,将沐夕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上,又将沐夕怀中的一应物事一股脑放到了自己身上,这才一步步继续朝着迷失沼泽深处行去。

在最重要的抉择之际,他选择相信了陆三娇对自己的嘱咐。

人,永远比妖兽危险。

换句话来说,留在原地去赌欧阳克追不上来,还不如继续向前!这一走,苏文便在夜幕当中整整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双腿越来越软,便连视线也开始变得越发模糊了起来,但让他意外的是,在此期间,自己竟然没有遭遇到任何一头妖兽!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因为谁都知道,夜幕之下的迷失沼泽,绝对要比白昼当中更加可怕百万倍。

苏文怀着强烈的警惕,将脚步放得越来越慢了,一手紧握无量壶,一手紧握幻灵笔。

恰在此时,趁着空中淡淡的月光,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篱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道藩篱,两个世界苏文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在迷失沼泽的深处,怎么会出现一道篱笆?如此怪异的一幕让苏文心中警惕更盛,然后他猛地联想到在兽冢之前他们所见到的那些奇景。

不论是山异果的存在,还是其他各种草木的混合种植,都带有明显的人为痕迹,再加上如今眼前的这道篱笆……难道曾经真的有人在这片迷失沼泽当中生活过吗?苏文心中带着无比的谨慎之意,慢步挪到篱笆之前,粗略看去,这的确只是用普通的芦苇和某种水草类植物编成的栅栏,做工十分简陋,却不知其为何能于水中屹立至今不倒。

但随着苏文的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这篱笆的主要材料,除了芦苇之外,其另外一种水草类植物,不正是旬尘给他看的蒹葭吗!苏文顿时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旬尘所需要的东西,于是他伸出手,朝着篱笆上的蒹葭探了过去。

然而,他的手只是朝着那篱笆轻轻一碰,身前的篱笆栅栏便即刻从中碎裂,然后朝着两边缓缓拉开。

就像是在苏文的身前,打开了一道大门。

下一刻,苏文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进去。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篱笆重新缓慢地合上,那道门随之而关。

转过身去,苏文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丛丛柏树消失了。

粼粼水波消失了,就连空中那轮清冷的弯月也消失了,唯剩下彻底的虚无。

苏文见状。

瞳孔微缩,然后便如条件反射一般,开口而诵: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然而,一切如故。

因为这不是幻境。

苏文心中一沉,然而,更加诡异的还在后面。

因为他骤然发现,在口诵《论语》之时,自己的身上竟然没有燃起橙色才光!深吸了一口气。

苏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沉声再道: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一片死寂。

没有如期而至的鹤唳。

也没有才气编制的羽翅,什么也没有发生,唯有苏文的声音在空中轻轻回荡。

这下子,苏文终于开始慌了,因为此处比起兽冢来说更加诡异了千百倍!整个人置身于彻底的黑暗当中,苏文根本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站在原地,屏息静气地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片刻之后。

苏文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打火石,猛烈撞击之间。

大片火花在苏文眼前迸开,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一切。

这是一个山洞!这怎么可能!前一刻他分明还身处于泽地当中,脚下水面及膝,周遭翠树环绕,然而在下一刻,他竟然就来到了一个山洞当中!唯一的解释,便是在那道篱笆之后,同样存在着一个可以转换空间的阵法!在得出结论之后,苏文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放松,因为这并不是令他慌乱的最大原因。

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为何会失去了文人学子之根基——才气!在弄清自己所处之环境之后,苏文继续伫立于原地,然后迫切地将心神沉入文海当中,于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文海竟然变成了一片死海!八大图符黯淡无光地屹立在文海之上,并无片缕才气气旋环绕!这是怎么回事?苏文重新睁开双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了无量壶、磐石砚和幻灵笔,随即惊觉,这三件文宝之上,竟也无丝毫才气光芒涌现!看到这样一幕,苏文却反而安心了不少。

因为他知道,并不是自己出了问题,而是此地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阻断了才气的激发,不论是文宝,还是文人。

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苏文这才坐倒在地,摸黑将沐夕从身后解了下来,然后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打火石,掏出了怀中的宣纸。

嘭……嘭……苏文生火的本事自然是不如梁山的,但好歹也算是有学有样,在经过长时间的尝试之后,终于第一次点亮了整个洞穴。

随着火光袅袅升起,苏文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洞穴的模样。

先前的时候苏文便有些奇怪,迷失沼泽是一片泽林,又怎么可能出现山峰?没有山峰,有何来山洞?如今他敢肯定,自己所在之处,已经不是迷失沼泽了。

因为他在地上,看到了黄沙。

准确地说,这个山洞的石壁之上,满是黄土。

回首望去,苏文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在他的身后,仍旧有着一道栅栏,看起来与先前他所见的篱笆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在那篱笆之外,却是彻底的黑暗。

哪怕苏文身前火光簇簇,也根本照不清其外的半分景象。

那就像是一个完全吞噬光明的黑洞,拒绝任何人的窥探之心。

苏文皱紧了眉头,然后将沐夕重新抱起来,伸手再度推向那道看似普通的篱笆。

下一刻,苏文的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微微叹息道: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篱笆在苏文的手中显得坚韧无比,哪怕苏文使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能撼动其分毫。

不过篱笆的高度始终是有限的,推不开,或许可以尝试着将其劈开,或者翻越过去?想到就做,苏文没有片刻的犹豫,随即拔出了腰间的短剑,狠狠地劈在了原本应该无比脆弱的篱笆栅栏之上。

铛……一道金石之音自洞中回荡开来,强大的反震力让苏文手中的短剑几欲脱手。

见此方法行不通。

苏文立刻换了手段,双手抓住篱笆上坚韧的芦苇和蒹葭,想要顺着篱笆翻出去。

然而。

谁曾想,在篱笆之上那片虚无的黑暗当中,就像是藏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彻底阻挡住了苏文迈出的脚步,更像是在明确的告诉他:此路,不通!这下子,苏文眼底终于浮现出了深深的凝重之色。

因为他知道,想要原路返回,已经变得不可能了。

那么。

唯一的出路,或许便在山洞之内。

但即便如此,苏文仍旧不敢异动,因为傻子都能够猜到。

这地方肯定有猫腻。

说不定深入其后会遭遇更大的危险,此时苏文无才气傍身,身心俱疲,正处于有史以来最为孱弱的时候,若非必要,他绝不会朝山洞之内踏足半步!当下苏文决定,一切等沐夕醒来再说。

至于说欧阳克的威胁,如今已经完全不被苏文放在心上了。

他甚至隐隐期待,欧阳克也能追着他进入此地。

双方在均不能激发体内才气的情况下。

自然也无法使用文宝战文,那么生死之间所依靠的是什么?是武力!而苏文有短剑在手,逍遥剑法与燕北一剑信手拈来,欧阳克不现身则罢,一旦现身,那么他就死定了!此时的苏文当然不知道,便在迷失沼泽当中,那道诡秘的篱笆之外,欧阳克也站在了他曾经所在的位置,但不同的是,欧阳克再不敢向前踏行半步。

因为他认出了这篱笆的真容。

藩篱!此处怎么会有藩篱!欧阳克满目俱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

圣道世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其见识绝不是苏文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在看到那由芦苇和蒹葭编织而成的篱笆栅栏的时候,欧阳克一口便叫出了其名称。

正是当年魔族国都的守城大阵,藩篱!或者换句话来说,如今的圣域之外,也围了这么一圈看似普通而简陋的篱笆栅栏,却足以阻拦半圣之脚步!欧阳克见到藩篱,哪里还敢再近分毫!可是,这里距离迷失沼泽真正的中心地带还很远,更不在泽林的西南方,也就是说,此处不可能是子桑口中魔族遗藏所在的位置,那么这里又怎么会有藩篱所在?一时之间,欧阳克满头雾水。

等我找到苏文之后,得赶紧把这个消息传回家族当中,若是上报圣域,说不得也是文功一件!做好了打算,欧阳克不再逗留,转身离开,继续开始在漫漫泽林当中追寻苏文的踪迹。

欧阳克当然不知道,其时的他,距离苏文只不过是一篱之隔,当然,也这一篱之间的距离,或许便是生死。

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便在欧阳克离开之后,又有一道人影慢步行来,来到藩篱之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人看样子年纪很轻,身上传了一身灰白色的短衫,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他那寸草不生的大光头。

他有很多身份,也有很多名字,苏文初时见他的时候,他是圣庙中的一个小小庙祝,后来因为他的自吹自擂,苏文开始叫他百事通,而唐吉则喜欢叫他小和尚。

他跟着苏文一路从临川城来到徽州府,后来又进入鸿鸣书院当中,却不知为何,一别月余不曾露面,时至此刻,他终于寻到了苏文的脚步。

他叫皓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壁画上的女子苏文并不知道皓马就在藩篱之外,而且就算他知道,也出不去。

此时的他只期望沐夕早些醒来。

在看清洞中的结构之后,苏文于靠近藩篱的洞口处拾来一些干柴,重新搭了一个火堆,然后将沐夕安放在火堆之前,又给她喂了些水,却拿沐夕那隐隐有些发烧的征兆毫无办法。

苏文手中只有解毒之药,却无法给沐夕退烧,而且先前为了逃亡,苏文将沐夕的古琴丢在了泽水之中,如今便连《寒梅映雪》也无法弹奏。

一切,都只能看沐夕自己了。

苏文靠在沐夕身边,手中紧握短剑,强打着精神,却不敢睡去。

这一夜,却出乎苏文预料的平静,也比他想象中更要漫长。

山洞中不见天日,更不知昼夜,待到篝火燃尽,苏文终于再也撑不住发沉的眼帘,渐渐陷入了沉睡。

等苏文醒来的时候,发现洞口处仍旧只有他与沐夕两个人,心中顿时大舒了一口气。

刚一睁眼,苏文便急忙伸手朝沐夕的额头探去,让他惊喜的事情发生了,经过一夜的休憩,沐夕的烧竟然奇迹般地退去了!水……水……一声仿若梦呓般的轻吟自沐夕口中发出,苏文心中一惊,立刻将沐夕扶起来,轻声喊道:沐夕?沐夕?没有回应。

苏文定了定神,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再度利用藤蔓将沐夕绑在了自己背后,然后他点燃了一支火把,终于朝着山洞深处。

踏出了第一步。

如果可能的话,苏文宁愿等沐夕醒来再朝内探查,但是现在却不行,因为他必须要找到水!苏文的脚步很慢,他小心翼翼地高举着火把,却只能照亮前方一丈左右的石路。

整个石洞没有岔道,只是一条路走到底。

空气中酝酿着让人不安的燥意,谁也不知道在前方的黑暗中蛰伏着什么。

大概朝前走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苏文突然眼角一闪。

发现在洞壁的黄土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心中怀着无比的谨慎,苏文手举火把凑上前去,果然发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或者说那是用某种利器凿刻出来的槽痕。

这些线条粗看之下没有任何规律。

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小孩拿着大刀随便劈砍出来的一样。

可是苏文却在石壁当前站了很长的时间,他的眉头越州越深,手中的火把越靠越近。

良久之后,苏文终于看懂了石壁之上的这些线条。

这是一幅画。

看得出来,在石壁上刻画之人并没有任何画道的功底,刀笔之间尽肆随兴,并无整体布局可言。

其画作也非常抽象,很容易被人一眼掠过。

但苏文却极为仔细地从其中看到了一个人影的轮廓。

而且那是一个女人。

苏文将这幅壁画记在了脑中,然后举步继续朝前走去,不多时,他便看到了第二幅画。

比起前一幅画来说,这幅画作就显得认真了很多,起码苏文已经能够从人影的脸廓中分辨出五官,于是他更加确定,画中人的确就是一位女子。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苏文却丝毫不敢放低警惕,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手中的短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论怎么看,这山洞都透着强烈的古怪之意。

继续前行,苏文很快又找到了第三幅壁画,苏文立刻能感觉到,作画人的画功似乎又有了长足的提高,这一次,他已经能够看出画中女子的神态。

尤其是女子的那一对眼眸,似乎蕴含了一种看透尘世的静谧。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又是谁将她刻于洞壁之上?苏文喃喃自语了一声,却找不到答案,时至此刻,他终于对这幅愈加成熟的画作,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不知不觉当中,苏文的脚步也加快了一些,随即他发现,每相隔三丈左右的距离,便会出现一幅新的壁画。

但是在每一幅画上,都画的是同一个人,一个神色静谧,温柔婉约的女子。

随着苏文慢慢深入洞中,壁画的数量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也开始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画中的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黑丝如瀑,眉宇之间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让人觉得仿佛多看几眼都有一种亵渎之感。

慢慢的,苏文开始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子,应该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因为作画人将其描绘得实在是太过完美了,然而,世间又怎么会真的有如此完美的女子呢?伴随着壁画的增多,那少女的神色也在不停地转换当中,有的看起来只是在静静发呆,有的轻轻蹙眉,淡面愁容,有的在娇嗔之余,还带了点点威严,有的看起来肃穆神圣,仿佛是在朝拜不知明的神灵,但最多的,还是一脸平静。

但在所有的表情当中,这少女唯独缺了一种神态。

苏文仔细观察过,在所有的壁画中,那少女都不曾一展笑颜,如果说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的话,那么这个少女的运气肯定不会太好。

心中无端升起这种莫名的念想,苏文继续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距离洞口的藩篱越来越远了,便在此时,苏文的脚步第一次停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本如期必至的壁画,绝迹了。

仔细回想起来,那少女的壁画前后总共出现了四十五幅,却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了第四十六幅壁图。

其时,苏文也赫然惊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在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一扇石门。

这段壁画之途,终于走到了尽头。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慢步走到石门之前,将其缓缓推开。

大片的黄土自门顶纷沓而落,洒在苏文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石门之内,仍旧是一片彻底的黑暗,苏文竖着耳朵在门边聆听了很长时间。

确认其内并没有丝毫的动静,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然而,便在苏文走到石门之后的刹那之间。

他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就像是一团炙热的光,于顶穹彻底爆开,又像是一簇烟花灿烂绽放,总之。

在长时间的黑暗之后。

于苏文之前,终于第一次有了光。

苏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他抬手挡在眼前,防止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而让自己致盲。

等适应了其中的光明之后,苏文才慢慢放下手臂,下一刻,他便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住了。

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比喻的话。

先前苏文所走过的道路就像是一条长廊,或者是一道昏暗的甬道。

而在甬道之后,终于来到了正室当中,这里比起石门外的甬道来说,显得宽阔了不少,就如同一座宏伟大气的殿堂。

但这并不是苏文为之震惊的真正原因。

苏文之所以会被这么一座洞府所震慑,是因为在他的入眼及处,全是金芒,不是半圣才气的那种金色,而是万丈黄金的金色。

这是一座黄金屋。

地面是由金砖铺成的,台阶是由黄金打造的,一左一右两根顶梁大柱也是金光闪闪,甚至于整个石壁之上也被贴满了黄金,珠光宝气之所在,让人几欲窒息。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苏文自认还不曾阅尽天下藏卷,却已经看到了货真价实的黄金屋,这怎能不让他为之震撼?很难想象,先前的那段甬道是那么朴实无华,那么平常普通,然而就在一石门之后,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苏文在潜意识当中,第一个想到的只有四个字。

魔族遗藏!除了魔族遗藏,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还有什么样的人能有这等魄力,能够积攒如此巨量的财富,便连圣者世家也做不到!可是,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找到了所谓魔族遗藏?子桑不是说魔族遗藏所在的位置是在迷失沼泽深处的西南方吗?一时之间,苏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朝着黄金殿堂当中走去,一路走来,大量的黄金珠宝就如同不值钱之物一般散落满地,苏文随便一伸脚,都能踩到价值不菲的各色宝玉。

苏文很难想象,如果自己将这整座黄金屋搬到世俗之上的话,将会引来何等的腥风血雨。

拾阶而上,苏文踏过一座由纯金打造的桥梁,随即便听到了潺潺流水之音从脚下传来,于是在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狂喜之色。

水!这里竟然有活水!激动之下,苏文立刻将背上的沐夕安放到地上,随即从身边随便拿起了一个金壶,然后将其挂在藤蔓之上,慢慢垂下。

很快将水壶打满,苏文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清水送入沐夕口中,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这才一屁股坐倒在了满地黄金之上。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感慨一声,苏文这才有了心思来仔细打量整座黄金殿堂,然而,他的目光刚刚扫过一旁黄金桥的桥沿,便骤然一凝。

上面有一行小字。

我来找你了。

这行字很简单,意思也很明了,但是苏文却从中体会出了不简单的意味,因为即便没有落款,他也依旧认出了其字迹所属何人。

苏文曾三番两次看过他写的书,自然对其字迹印象深刻。

史圣,司马迁。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何以破藩篱?这里为何会出现史圣司马迁的字迹?苏文熟读人族《史记》,又于书院藏书阁中见过魔族和妖族版的《史记》,甚至还找到了司马迁亲手所书的一本笔记,所以他断然不会将司马迁的字迹认错。

那么,难道史圣司马迁曾于此处生活过?还是说,这里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魔族遗藏?一大堆的疑惑在苏文脑中虬结,让他理不出任何头绪。

突然,苏文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他的双眼亮了起来。

当初他在阅读司马迁那本藏于书阁中的笔记之时,便曾经疑惑过,根据笔记所述,当人族和妖族于大河结盟,共伐魔族之时,司马迁是在魔都当中的,在笔记的最后,他甚至还有幸见到了最后一代魔君,屠生!这也让苏文一直以来对司马迁的种族立场产生了某种困惑,而如今,他终于能够确定,史圣司马迁在某种程度上,一定与魔族有所牵连!只要苏文能够证明,此处就是魔族遗藏!念及此处,苏文随即又想到,如果说司马迁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话,那么,那甬道之上的一幅幅壁画,难道是司马迁所作?这番想法一旦滋生,便在苏文心中再也挥散不去,于是他环手将沐夕抱在怀中,重新跑了出去,回到那昏暗的甬道当中,看向最后一幅壁画。

与此同时,苏文的脑中也在急速回想着前世关于史圣司马迁的信息。

据前世所传。

司马迁的妻子柳倩娘是成纪人,而且是西汉名将李广的外孙女,父亲柳振庭是一位诗书画都极好的读书人。

柳倩娘貌若天仙颇有才学。

民间传说,柳倩娘在父亲的影响下,五岁时随父亲学画,爱在墙上画小动物,十岁时就画山水人物、花卉鸟木,在乡里被夸为小画家。

十五岁通读《六经》,翻读《庄子》、《离骚》等名著。

柳倩娘与司马迁第一次初识是在她十五岁那年。

其随母亲赴长安看望外祖父李广,看到司马迁文章便想拜师学艺,并在表兄李陵的帮助下偷偷目睹司马迁真容。

便暗许芳心。

谁料,貌若天仙、体如轻燕的柳倩娘却被李广利看上,意纳为自己的小妾。

柳倩娘宁死不从,后为躲避李广利逼婚。

暂躲在太史府司马迁处。

从此与饱学多才的司马迁相知相识,结下好姻缘,但是李广利却与李陵、司马迁结下冤仇。

其后,柳倩娘自告奋勇,随同司马迁,走访名山大川和历史名胜,先后到江淮、庐山、九凝山、长沙等地,边走访边收集史料。

还为史料制图而风餐露宿,帮助司马迁为撰写《史记》积累了详实而有价值的史料。

可以说。

司马迁能著得史记,柳倩娘功不可没。

两人婚后,在司马迁整理父亲和壮游长江南北,出使西南及扈驾遍游全国所得的史料时,柳倩娘不仅操持家中一切事务,更帮其落实考证资料。

之后司马迁遭受惨无人道之宫刑,柳倩娘更是无怨无悔地鼓励司马迁要完成其父亲的遗志。

在司马迁再次入狱时,柳倩娘深明大义,带着《史记》正本,藏匿于尼姑庵中,隐明埋姓且受尽苦难,直至《史记》有出头之日时。

无疑,这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其对司马迁之真情,让人感动至深。

然而,圣言大陆之上的司马迁并不是苏文记忆中的那个司马迁,所以这壁画之上的女子,自然也不是柳倩娘。

那么,她是谁呢?整整四十五幅壁画,从一开始笔刀行处的笨拙,到其后已有画道小成之迹象,苏文粗略估算下来,前后所花费的时间至少长及数年之久!不论作画之人到底是不是司马迁,其对此所付出的心血都是日月可鉴。

那么,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执念与坚持,才能让画壁前的那人不惜耗费数十年之光景,只为一述其对这位少女的相思之情?苏文在最后一幅壁画之前站了很久,仔细捕捉着画中人的每一丝神态,从对方那绝美的容颜,到身上的穿戴饰物,再到那平静淡雅的气质。

突然,一个人影自他脑中浮现出来,似乎与这画中人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个人,也姓柳!倾国倾城,柳施施!难道这画中人是柳施施?苏文皱紧了眉头,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石壁之上。

良久之后,苏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线索还是太少了,而且从年纪上来说,司马迁与柳施施也不在同一个时代。

是的,答案当然不会是柳施施。

司马迁是百余年前便成就了史圣之名,而柳施施如今还不满25岁,如果作画之人真的是司马迁的话,那么画中人就绝不可能是柳施施。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呢?苏文……便在苏文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从他的怀中传来一声轻吟,低头看去,沐夕终于从沉睡当中苏醒了过来!苏文又惊又喜,轻声问道:你醒了?沐夕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终于没有再次晕厥过去。

先别动,我抱你进去。

说着,苏文也顾不得再去研究壁画,赶紧将沐夕重新抱回到黄金屋中,然后取来清水,递到沐夕手中。

喝些水,能醒过来就好了,你先坐着不要乱动,等恢复些力气再说。

沐夕蹙了蹙眉角,却没有争辩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地端起金水壶饮了一口水,这才低声问道:这是哪里?苏文无奈地摊了摊手,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之前为了摆脱欧阳克的追杀,所以就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你觉得……苏文犹豫了一下。

还是试探着问道:你觉得这里可不可能是魔族遗藏?沐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了看这座黄金遍地的奢华之所,入眼及处全是一片金灿灿的光辉,有黄金铸造的兵刃,有黄金建造的拱桥,有黄金铺陈的地砖。

远处还有一座黄金搭建的小楼。

真是名符其实的黄金屋。

片刻之后,沐夕的声音变得稍微坚实了一些,开口道:在圣言大陆上。

黄金并不是最值钱的东西,你可有看到什么文宝或者书籍?苏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初时所见这么多的黄金宝玉之时。

还是以前世的目光来衡量的。

所以才会觉得价值无限,可是他忘了,这里是圣言大陆,是一个文人世界!在文道百途之上,黄金不过是身外之物,最珍贵的,是墨宝和书籍!但他却一件也没有看到。

回想起来,在进入这处诡异的山洞之后。

他身为文人的根基,也就是文海和才气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封锁了。

这与遍地黄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念及此处,苏文当下对沐夕说道:你试一下,在这里好像无法激发体内的才气。

沐夕闻言,顿时心中一惊,下一刻,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圣言大陆之人,沐夕的对于才气被锁的反应比苏文激烈了很多,她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站了起来,然后急切地对苏文说道:快!我们必须赶快出去!苏文没想到沐夕会表现得如此急切,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沐夕的胳膊,犹豫着说道:来时的路被封住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里似乎是一条死路,而且你先跟我来……说着,苏文将沐夕带到了那黄金拱桥之上,将其上的那行小字指给她看。

史圣大人的笔迹!果不其然,沐夕也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行字是出自司马迁之手,于是她随即便陷入了与苏文同样的疑惑当中。

苏文又带着沐夕去看了甬道石壁上的壁画,不过这一次不一样的是,沐夕所观看壁画的顺序,与苏文正好是相反的,等看完初时那幅最潦草混乱的画作之后,沐夕的眼中似乎闪现了一丝沉重。

苏文当下开口问道:这画中人是不是史圣大人的某位妻子?沐夕沉吟了片刻,却并没有作答,而是急声对苏文开口道:快,带我去你说的洞口处!苏文知道,沐夕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也不多问,干脆一把将沐夕背在背上,朝着初时两人所在之地跑去。

不多时,苏文便带着沐夕来到了那道篱笆栅栏之前,这一下,沐夕的眼中立刻充满了苦涩。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对了。

沐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苏文一怔,随即反问道:什么猜对了?沐夕摇摇头,叹息道:这里的确是魔族遗藏。

苏文心中一震,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随便乱撞也能找到魔族遗藏,而且他也终于能够确定,史圣司马迁与魔族之间,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然而,还不等苏文开口说话,沐夕便又开口道:你不用太过高兴,因为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说着,沐夕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篱笆栅栏,语意中满是黯然。

这是魔族的藩篱,便连半圣之尊也无法破之,所以换句话说,我们出不去了……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们曾来过出不去了。

沐夕的声音很轻,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与欧阳克同为圣道世家中人,沐夕当然知道一道藩篱意味着什么。

传说当年三族混战之时,人族的一位诗道半圣便被魔族十二魔将之一的碧落以藩篱之阵生生困死!当然,如今在苏文和沐夕眼前所出现的这道藩篱看起来比较简陋,比起碧落当初所施展的手段差之千里,比起圣域之外的藩篱大阵来说,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可即便如此,也绝不是如今的苏文和沐夕所能对付的,更何况,如今的他们,连才气都施展不出来!所以沐夕告诉苏文,他们已经被困死了。

但是苏文却并没有因此而升起绝望之意,反而摇头道:只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了,或许在那黄金大殿里面还有别的出路呢?沐夕对于苏文的乐观态度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道:再回去看看吧。

两人重新顺着甬道前行,在经过那些壁画的时候,苏文才忍不住疑声问道:你先前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沐夕嘴角噙着苦涩,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毕竟此事对于圣言大陆来说,是一个禁忌。

苏文顿时心中一颤,低声道:是不是关于史圣大人与魔族的关系?听得苏文此言,沐夕显然有些意外,她转过头。

有些诧异地看着苏文,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苏文知道,自己猜对了。

稍微犹豫了一番。

苏文还是坦然道:我在书院的藏书阁中,找到了一本史圣大人的笔记,其中提到过,当年我族与妖族联军大举南侵之时,史圣大人便身处魔都当中。

让苏文没有想到的是,沐夕并没有对于司马迁笔记一事感到太过惊奇,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开口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顿了顿,沐夕又道:不过在那本笔记中有很多事情并没有提到。

比如说,史圣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魔都当中,不是吗?苏文闻声惊然道:你也看过那本笔记?沐夕耸了耸肩,说道:很小的时候当故事书看过。

不过我并不知道。

这东西后来竟然被放到了藏书阁中。

苏文不禁有些无奈,自己一路波折,好不容易获得了进入藏书阁的资格,当看到司马迁之笔记的时候不禁视若珍宝,而圣道世家中人就是不一样,早就不知道在多少年前的时候看过了,而且人家还是当故事书看的!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啊。

沉默了片刻。

苏文只得苦笑道:那么你一定知道,史圣大人为何会在当时出现在魔都当中了?沐夕认真地点了点头。

复又摇了摇头,这一系列举动,顿时让苏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准确地说,我所知道的原因,也只是传言罢了,毕竟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不过这个传言可能是最接近事实的。

苏文没有出声,示意沐夕接着说。

传说,当时史圣大人爱上了一位魔族女子。

谁曾想,沐夕的第一句话,便让苏文一愣,他并没有感到太过震惊,只是觉得这样的故事,似乎也太过老套了些。

不过这也的确解释了为何在司马迁的笔记当中,其立场更偏向于魔族,而不是人族。

苏文很快回过神来,他指着旁边壁画上的少女,疑声道:难道就是她?沐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都说了那只是一个传闻,而且,你先听我把话讲完。

苏文笑着道:从你这个故事的开头,我便已经大致猜到最后的结局了,无非就是两人相互爱慕,却因为我族与魔族的敌对关系,最后被棒打鸳鸯了吧?沐夕轻轻挑了挑眉,冷声道:你的想法倒是有趣,不过,事实若真是如此反倒还好了。

苏文闻声一愣: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当然没这么简单。

沐夕摇了摇头,复又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据人们猜测,当初史圣大人所爱上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魔族的圣女!圣女?不错,魔族那边就是这么个称呼,这位圣女据说极为神秘,便是魔族中人也少有得见,但她的名字却出现在了魔族的《史记》之上,而且史圣大人对其的描述之详尽,甚至超过了末代魔君!苏文并没有仔细看过魔族版本的《史记》,但他当时在藏书阁中的时候,却粗略翻过一遍,所以此时沐夕一提到此事,苏文的脑中便立刻蹦出了一个人名。

浅夏?沐夕神色微凝,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苏文没有听说过圣女这个称谓,却偏偏能够叫得出其本名。

苏文挠了挠头,谦虚地开口道:我在藏书阁中读过魔族的《史记》。

沐夕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浅夏。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圣女这个称谓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是只是听这名字,便绝不简单啊。

那么,在这石洞甬道中,四十五幅壁画之上的女主角,便是这位魔族的圣女,浅夏吗?沐夕不知道答案,苏文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但是他却从沐夕的这番话中,得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结论。

看起来,史圣大人当初在魔都当中地位很高啊!苏文记得,在司马迁的笔记当中曾经提及,他与魔都的禁军统领喝过酒,参加过君后48岁诞辰,在最后更是得见魔君屠生真容,如今再加上其与魔族圣女的瓜葛,不论怎么看,当时的司马迁在魔族之内也绝对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大人物!沐夕点点头,似乎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其时人族势弱,在魔族眼中,我族便如同蝼蚁般的存在,如此,堂堂魔族圣女,又怎么会看得上史圣大人呢?顿了顿,沐夕这才补充道:所以,从多方面来考虑,当时的史圣大人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苏文闻声,唏嘘之余,也不禁感慨道:其实在很多时候,一厢情愿的情感,远远比两情相悦来得更加强烈啊!谁曾想,苏文的这声感叹落在沐夕耳中,却让她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沐夕眼神一闪,随即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对于男女之事也这般懂?苏文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突然,沐夕话音一转,低声道:据说,当日魔都城破之时,我族与妖族掘地三尺,也未能搜寻到魔族圣女的踪迹,所以便有人猜测……苏文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是了!定然是史圣大人将魔族圣女给救了出来!刹时之间,苏文便如醍醐灌顶,彻底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急声而道: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当初史圣大人救得那魔族圣女后,两人来到了迷失沼泽当中,隐居了起来,更布下了藩篱大阵,以防他人窥探,而这里,便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这些财富,便是魔族圣女从魔都中带出来的!苏文越说越激动,继续推测道:只是不知道为何,之后那叫做浅夏的魔族圣女独自离开了此处,唯余史圣大人于此苦苦相思,这才有了这些壁画的诞生!不知道在等了多久之后,史圣大人终于下定决心,也同样从洞府中走了出去,这才会在那黄金桥上留下字迹:我来找你了!到目前为止,苏文的这番猜测都是说得通的,也终于解释了他这一路行来的诸多谜题,只是,在他的这番设想中,却有一个最大的漏洞。

沐夕看着苏文,毫不留情地开口道: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藩篱之阵只有魔族中人才能施展,如果当初那圣女真的是抛下史圣大人独自离去的话,那么,我想问你,史圣大人是怎么出去的?苏文一愣,条件反射般反驳道:史圣大人可是圣者,区区藩篱又哪里难得倒他?沐夕叹了口气:的确,如果是其他圣者大人的话,或许不会被藩篱之阵所困,可是,史圣大人却是一个例外。

苏文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苦笑道:的确,因为史圣大人无法施用战文。

史圣司马迁,或许是人族百圣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其近乎无限的生命,以及无人能击破的紫金真身。

换句话来说,史圣司马迁是永生,而且无敌的。

可是作为代价,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攻击手段,自然,也就无法破除藩篱大阵。

一时之间,苏文无法自圆其说,但他却还是坚持道:便如我先前所说,此地的出路不一定只有一条,或许史圣大人想到了其他离开的办法呢?而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当年史圣大人离开的那条路!沐夕目光闪烁,幽然而道: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便说明你的猜测的确是对的,那么,我人族便危险了……第一百九十章 饕餮巨兽!苏文听懂了沐夕的这句话,却眼带迷惘。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便说明司马迁与浅夏真的曾居于此,那么便说明魔族圣女还活着,可是,单单凭借一个魔族圣女,又哪里有本事将整个人族置于危局?对此,苏文想不明白,所以只好再向沐夕问道:魔族灭亡距今已经百余年,期间再未闻有魔人行于天地之间,或许,那魔族圣女已经死了,又何来危险?正说着,两人已经重新走回到了石门之中,面对无处不在的璀璨金芒,沐夕忍不住喃喃而道:其实,魔族并没有真正灭亡。

这么一句话,出乎苏文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便如苏文当初所质疑过的那般,一个如此强大的文明,又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抹除,不留半点痕迹?难道如今在圣言大陆之上,还有魔族人存在?苏文心中一颤,急声问道。

然而,沐夕却缓缓摇了摇头,面露惋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仿佛是看出了苏文眼中的不解之色,沐夕只好接着解释道:那句话,其实是我从外祖的一份手记上看到的,不过上面并没有对此进行解释,所以我也不清楚,为何当初外祖会留下那么一句话。

苏文一怔,外祖?沐夕的外祖是谁?是乐圣李龟年!也就是说,乐圣李龟年在还活着的时候。

便已经有所觉察,魔族并没有彻底灭亡!此话若是传将出去,必然会引起整个圣言大陆的大地震!如果再将这番话与如今苏文的揣测联系到一起。

难不成,当年乐圣言之所指,便是魔族圣女一事吗?于此,不论是苏文还是沐夕,都无从得以求证,两人慢步走回到金光灿烂的黄金屋中,决定还是先将此处仔细搜寻一番。

不论是为了找寻离开的出路。

还是探查当年魔族圣女的生死之谜,唯一的线索,或许便在这所黄金屋当中。

如果这里便是当年人族史圣与魔族圣女的避难之所的话。

又怎么可能只留下这满地的黄金?抱着这样的念头,苏文与沐夕分头行动,从石门之处开始,朝着洞府深处一寸寸地翻找起来。

他们的目标。

是找寻那些除了黄金珠宝以外的东西。

无疑,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堆砌在两人四周的黄金不计其数,想要在其中发现蛛丝马迹,无异于大浪淘沙。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苏文和沐夕才堪堪搜寻了一丈左右的距离,以这样的效率进行下去,想要将此处彻底探查清楚,起码也要耗费数日之功!如此也不是个办法。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

苏文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看向沐夕。

沐夕沉默着没有接话。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现在你是史圣大人,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思念之后,终于决定离开此处,去寻找心中所爱之人,那么,在离开之前,你会做什么?不等沐夕回答,苏文又继续说道:这个洞府被藩篱所阻,与世隔绝,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囚笼,然而,真正囚禁史圣大人的,并不是藩篱,而是过往!暂且不论当日魔族圣女为何会突然离去,如果一切如我所想,那么两人肯定是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史圣大人最为留恋的,必然就是两人共处的那段时光,这或许才是史圣大人心中真正的藩篱!沐夕看向苏文的目光充满了惊奇,她没想到,苏文竟然只凭借史圣大人书于金桥上的一句五字留言,便推测出了这么多,而且听起来也十分符合情理!但是沐夕仍旧没有听懂苏文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她轻轻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想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么史圣大人在离开这里之前,最后想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怀念。

怀念?怎么怀念?苏文意有所指地说道:怀念的方法或许有很多种,但是最普通平常的一种,便是睹物思人。

两人在此处生活的时间不论长短,也总是需要吃饭睡觉的,这才是生活,而生活的点滴,本身就是最值得怀念的东西。

所以呢?沐夕似乎隐隐抓住了苏文这番话语的关键。

所以……苏文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向一个地方,缓缓开口道:我想,史圣大人在离开这里之前,最后去的地方,在那里。

顺着苏文所指的方向看去,沐夕看到了这里最灿烂的一片金光,那是一座由纯金打造的小楼。

诚如苏文所说,真正牵绊住史圣司马迁,让其离去不能的藩篱,其实并不是甬道尽头的那道栅栏,而是他心中的不舍。

他舍不得抛弃与心爱之人所生活过的地方,也舍不得失去最后与她所共处的这片时空,这里有他最宝贵的回忆,更有他最珍惜的时光。

所以他不是不能离去,而是不愿。

当他真正下定决心,抛开过往,迈步向前的那一刻,心中最无法割舍的,必定是两人记忆中最美好之处。

偌大一片黄金殿宇之中,到底哪里才是史圣司马迁最无法割舍之所呢?苏文道出了答案。

沐夕在醒来之后的第一眼便看到过那座金楼,可是因为身处黄金遍地之所,导致她并未仔细去思考,这里出现一座小楼,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今经过苏文的这番分析,她终于明白,原来,那里便是史圣大人与魔族圣女所居住的地方。

苏文认为,最值得怀念的东西。

便是生活,便是吃饭睡觉,最常见的怀念方法。

便是睹物思人,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比两人所居住的楼宇更加适合呢?或许,答案便在那座金色的小楼当中。

有了目标,苏文与沐夕也不再犹豫,举步便来到了金楼之前,苏文走在最前面。

怀着无比紧张的心情,推开了沉重的黄金大门。

下一刻,一股无比阴冷的腥风自门内激散而出。

借着楼外强盛的光芒,苏文终于看清,其内并不如他所设想的那般具有温馨的生活气息,而是于正当中悬挂了一颗无比硕大的头颅!不是人类的头颅。

更像是某种妖兽。

其形似狼。

圆眼吊睛,看起来凶戾无比!不知道这颗头颅于此处被悬挂了多少岁月,如今看来,依旧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一般,这等异变,也顿时让苏文心中一紧,一手将沐夕护于身后。

一手死死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这是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苏文始料未及,这似乎也代表着他先前的推测。

一定在某个地方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沐夕却忍不住惊呼起来:这是……魔族圣兽,饕餮!随着沐夕这道声音发出,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颗被悬挂于黄金小楼正当中的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睛!没想到,至今仍旧有人能识得本座真身,吾心甚慰。

一头唯剩头颅的魔兽,竟然还活着,而且能够口吐人言!如此具有冲击力的一幕,顿时让苏文有些懵了,唯一让他略微心安的是,那名为饕餮之兽,似乎并没有向两人发起攻击的打算。

苏文手中的短剑握得更紧了几分,他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半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苏文的异动看在饕餮兽的眼中,顿时露出片缕嘲讽之色,再度开口道:原来是两个人类小辈,哼,难道还担心本座会行偷袭之手段不成?若我想要你们死,早在你们踏进此处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苏文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他的确认不得身前此兽到底是什么,不过从沐夕口中的魔族圣兽四个字当中,便能够判断出其绝不好对付,可是,不论是魔兽还是人类,被砍去头颅之后竟然还能活着?这是什么道理!相比起苏文的慌乱来说,沐夕虽然同样面露震撼之色,但却显得镇定了很多。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苏文的衣角,仿佛是在告诉他,这头饕餮圣兽,或许便是两人从此间脱困的关键!然而,还不等苏文开口说话,便听得那饕餮圣兽狂声大笑起来:司马小儿,这一定又是你的诡计对不对?放心吧,本座这一次绝对不会再上当了!苏文听得此言,猛地一怔,随即开口道:原来你是被史圣大人囚禁于此的!史圣?哈哈哈哈……饕餮圣兽突然变得无比激动起来,语意中带着无尽的怨毒,开口再道:难道那种卑鄙无耻之小人也能成圣?还是史圣?我呸!真是大言不惭!若非我家主人仁厚,他早该被火刑架烧死!骂完之后,饕餮巨兽的一对明黄色眼睛在苏文和沐夕身上再度一扫,顿时面露鄙夷之色,轻蔑地说道:我还道是何人前来羞辱本座,原来是李家和苏家后人,果然好一对狗男女啊,哈哈哈哈……苏文微微一愣,随即迈步走到金楼之外,拾起一块巴掌大的金砖,猛地朝那饕餮圣兽砸了上去!第一百九十一章 本座赐你永生无疑,此时发生在黄金小楼前的一幕,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

看起来璀璨华贵的黄金小楼当中,竟然悬挂着一颗魔兽头颅,而且这名为饕餮的魔族圣兽并没有死,甚至还能口吐人言。

然而,苏文对此却无片缕敬畏之心,在初时的震惊过后,很快便回过神来,面对饕餮圣兽的嘲讽与咒骂,他的反应很简单,直接一板砖拍了过去。

哪怕这板砖乃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金砖,苏文的这般做派仍旧显得流氓了些。

当然,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苏文绝不会这么做,他更擅长于执笔书战文,或者持剑斩其颅,可惜此时他的文海被锁,激发不出丝毫才气,出剑之间便需得近得敌身,此时敌我实力之差距不明,苏文断然不会冒这等风险。

所以他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更加安全的做法。

金砖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狠狠地朝着饕餮圣兽的脸就拍了上去,然而,下一刻,让苏文更加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饕餮圣兽眼带惊喜地张开了大嘴,一口便将那金砖吞了进去,末了还不忘深处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感慨道:味道不错,还真是让本座有些怀念呢……见状,苏文眼中闪过一阵恍然,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此圣兽与前世传说中的饕餮还真是颇有相似之处啊!在苏文前世的神话故事中,饕餮乃是一种传说中的神秘巨兽。

最大的特点便是其贪婪与喜好食人。

不过,神话中的饕餮在外形上与苏文身前的这头魔族圣兽有着不小的区别,根据《山海经》中所述。

其形状应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

但是在后世出土之青铜器上的饕餮纹来看,饕餮的长相却反而更加符合如今苏文身前的这头魔兽。

看来这个世界的饕餮之兽最爱吃的不是人,而是黄金?苏文一愣,一道灵光自他脑中划过。

我知道了!苏文转过头。

对沐夕急声道:我知道此处为何会铺满黄金宝玉了,原来这只是这头魔兽的食物!沐夕也是满眼思索之色,片刻之后。

她终于想起了某件传闻,顿时惊然而道:我记得,当年魔族圣女坐下之兽,正是饕餮!听得苏文与沐夕两人之间的一唱一和。

饕餮圣兽顿时从口中发出一阵怪笑:不错。

你这小女娃娃还算有些眼力。

沐夕闻言,脸色终于变得有些严峻了起来。

此处已经出现了史圣司马迁的亲笔字迹,如今又惊现魔族圣女浅夏之坐骑,那么当然就变相地证明了,苏文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司马迁与浅夏真的在这里生活过!苏文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再顾不得先前饕餮圣兽对自己和沐夕的谩骂,转而急声问道:你便是当年与司马迁和圣女大人一起逃离魔都的那头圣兽?听得苏文的这声问话,沐夕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异色。

但她很快便低下头去,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不自然。

从刚才的一番对话当中。

苏文自然听出了饕餮圣兽对于司马迁的愤懑之情,而圣女浅夏又是此兽的主人,所以他十分见机地在这句问话当中对浅夏用了敬称,而对于史圣司马迁却是直呼其名。

果不其然,那饕餮圣兽听得此言,也是一愣,随即眼中的嘲讽之意顿时减轻了不少,傲然而道:正是本座!苏文眼中流露出浓厚的关切之意,开口道:可是您怎么落到了这副模样?这一次,苏文直接用出了敬称,让饕餮圣兽颇为受用,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苏文提到自己的痛处而暴怒,而是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苏文恭声轻道:请赐教。

饕餮圣兽沉默了片刻,突然而道:看起来,你们二人并不是司马小儿所遣来羞辱本座的?苏文顿时苦笑道:以您的境界,应该能一眼看出我二人之文位吧,若非误入此地,我们又哪里敢在您面前放肆?顿了顿,苏文复又说道:而且您仔细回想一下,那司马迁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了?这句话立刻让饕餮圣兽陷入了沉思当中,它犹豫着说道:说起来,应该有五十年了吧,还是六十年?苏文心头微动,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转身又拾来一块金砖,朝那饕餮圣兽抛了过去。

这一次显然是不带任何敌对之意的,更像是苏文前世在逛动物园的时候给猴子投食。

饕餮圣兽一口将金砖吞下,咂了咂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苏文顿时开口道:您先委屈一下,我知道两块金砖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还请您先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把他第一次用金砖砸饕餮的行为解释成了善意。

饕餮圣兽显然未曾察觉到苏文的误导之意,它又沉吟了片刻,终于怅然而道:也罢,本座也很久没有与人说说话了,便跟你们二人说道说道吧。

言毕,在饕餮圣兽的一张巨脸上,顿时生出了片缕回忆之色,淡淡而道:当日那司马小儿带着本座与圣女大人从联军封锁中突围而出,一路行至迷失沼泽,终于摆脱了人类和妖族强者的追击,便在此处暂留了下来。

大人命我于此处开辟一座洞府作为藏身之所,于是便有了你们所站的这个地方,大人又亲自于府外布下藩篱大阵,以防外人窥探,而那司马小儿却蛊惑我主派出蒲牢于西南之入口守护,以防万一,可恨,当时本座并未识出其狼子野心!听到这里,苏文眼中顿时疑惑连连,沐夕凑到苏文耳边,低声为他解释到:蒲牢也是魔族圣兽之一。

苏文眼中精芒一闪,于沐夕相互对了一个眼神,顿时心中了然。

看来子桑在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消息竟然是真的,在迷失沼泽深处的西南角,的确有进入此处的入口!只是,守护在入口之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魔蜥兽,而是传说中的魔族圣兽,蒲牢!这也解释了长久以来苏文心底的一个疑问。

十余年前,迷失沼泽存在魔族遗藏的消息便已经传了出来,李白仗剑之身入其中,却根本连遗藏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便被困在了兽冢当中,而那天澜书院的子桑,又怎么可能知道遗藏的准确位置?如今想来,那所谓泽林中心的西南方,只是一个无比模糊的消息,所涵盖的范围也是异常广袤,能够找到真正入口的人定然是少之又少,而找到的人,却根本无法将其准确位置传达出来。

因为在见到蒲牢圣兽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

所以才会有诸如魔蜥兽守护这样真假难辨的消息出现。

与此同时,苏文也终于能够确定,此间的确还有别的出路,比如说有圣兽蒲牢所守护的那道入口!可是他并没有声张,而是耐心听饕餮说了下去。

大人便如此与那司马小儿在这里暂留了下来,这一留,便是整整一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本座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君上的气息!君上!苏文心中一震,能被饕餮圣兽称为君上的,当然只有一个人,便是魔君屠生!可是,这不对啊!根据司马迁的魔族《史记》所记载,魔君屠生在大道所成之后,便身死神灭了,怎么可能在魔都城破一年之后,起死回生?得知君上尚在,大人自然欣喜异常,当下便决定走出迷失沼泽,寻找君上之踪迹,可是那司马小儿却百般作梗,竟然妄图欺瞒我主,说什么这是人族之阴谋,是什么诱饵之计!施尽手段意欲将我主强留此地!当日,主上心意已决,携我准备离开,谁料,那司马小儿竟然出手突袭本座,将本座头颅斩下,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本座即便头身相离,仍旧可以不死!其时蒲牢远离,唯有我能护主,是以本座以头颅耗尽吞噬之力,阻得那司马小儿片刻,而本座的身体则驮携主上逃离,幸得那司马小儿被藩篱所拦,出之不得,这才让主上逃脱升天!饕餮圣兽字里行间,无不充满了愤怒之意,仿佛恨不得将司马迁挫骨扬灰,食其肉,饮其血!然而,这番话听在苏文耳中,却是无比的震撼,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可是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司马迁的踪影,莫非除了藩篱所阻之处外,此地还有别的出口?当苏文问出这话的时候,沐夕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二人能不能从此处脱身而出,便看此刻饕餮圣兽的回答了!谁曾想,那饕餮圣兽突然笑了。

这一次,它的笑声中再也没有丝毫的嘲讽奚落之意,而是带着无比的欣喜:当然!只要你们二人将本座从此间救下,本座不仅会亲自带你们出去,而且赐你们永生!第一百九十二章 就差一点点永生!饕餮圣兽竟然给苏文和沐夕许下了永生的承诺!这一刻,别说是苏文,便连一向冷静的沐夕都直感觉心跳为之一滞!这饕餮圣兽的口气也太大了吧!便连圣者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永生!所谓修行,其实就是修时间。

作为圣言大陆的基本准则,但凡文位越高者,其寿命自然也就越长。

反过来,如果你拥有无限的生命,只要修习不缀,那么总有一天能够将文位提升到圣阶!饕餮圣兽再如何强大,也不至于能够赐人于永生吧?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苏文和沐夕两人的眼中都带上了深深的质疑,谁曾想,紧接着,那饕餮圣兽又道出了一言惊世之语。

难道本座会口出妄言?哼!若非本座之恩赐,你们以为,那司马小儿何德何能,能够生息不止,永存于天地之间?这句话就如同是一道惊雷,在苏文和沐夕耳中炸开,一下子让两人都愣住了。

史圣司马迁的永生之能,竟然是饕餮圣兽赐予的?这绝对是苏文重生以来听过最为震撼的一句话,甚至比起他在得知这世上还有魔族存在的时候还要强烈!终于,苏文按捺不住,将信将疑地问道:您如果真有如此之大能,魔族又怎么会灭亡?这是苏文第一次在饕餮圣兽的面前,直言不讳地提及了魔族的灭族。

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饕餮的双眼中立刻闪烁出了强烈的悲恸之意。

因为本座的这种能力,一生只能施展五次。

主上是一次,司马小儿是第二次,至于第三次,则是本座自己,否则的话,本座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饕餮圣兽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其中带着淡淡的悲意。

让闻者无不动容。

但苏文依旧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魔君呢?饕餮轻声一哼,淡然而道:君上的力量。

又岂是你们所能理解的?我这些小把戏,放在君上眼中,不值一提。

闻言,苏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很难想象。

当年的末代魔君到底有多么强大,竟然连永生也不放在眼里!然而,便在这个时候,沐夕却突然开口道:不行,我们不能放你出去!苏文你别忘了,我们是人类,而它是魔兽!随着沐夕的这道厉喝,苏文也顿时警醒过来。

是啊,自己险些便忘了。

他们与这饕餮圣兽本身便存在着血海深仇,哪怕不提百余年前的灭族之战,人、魔亦有别!谁曾想,在听得沐夕此言之后,饕餮圣兽再度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人?魔?哈哈哈哈……本座真是没想到,那李家琴童的后人,竟然会说出这般幼稚的话来,真是让本座失望得紧啊……不知道笑了多久,那饕餮圣兽才喘着气放低了声音,面露讥笑道:如今看来,即便是过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你们人类还是如当年那般虚伪啊!什么家仇国恨,什么种族宿怨,放在生死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当年那司马小儿为了获得本座所赐之永生,还不是背叛了人族,带着主上突围而出?而现在却成了你们人族史圣,被万人敬仰!你们真以为自己有那么高尚,那么大义凛然吗?错了,你们只是沉醉在自我满足和道德沉醉中!不过本座有的是时间,本座已经在此处被困了数十年了,就算再与你们于此被困数十年又如何?这一番讥讽与嘲笑,让沐夕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因为她突然有些愧然地发现,自己于生死之间看得竟还不如一头魔兽透彻!还不等沐夕出声反驳,一旁的苏文却抢先开口道:可是魔始终是魔,一旦将你放回到世间,必会造成生灵涂炭,届时我们便是人类千夫所指之罪人!闻言,那饕餮圣兽仿佛自嘲一笑,淡然道:你觉得,以如今本座这副样子,能给你们人族带来什么威胁?恐怕随便一名学士都比本座实力要强,本座只是希望能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罢了。

听得饕餮此言,沐夕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犹豫,其文心竟产生了片刻的动摇!无他,永生之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只需要点点头,便能从饕餮圣兽那里获得永恒的生命,不死不灭之身!沐夕从未感觉到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如此煎熬,在如此重大的时刻,她竟然转过头,看向了苏文。

相比起来,苏文脸上的神色则要显得要轻松不少,究其根本,还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太低。

是苏文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种族之别,在他看来,不论是魔族也好,妖族也罢,与前世的欧洲人、非洲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异族之间并无所谓正义而言,也没有是非对错之分。

有的,只是人类纯粹的排外性罢了。

但是此时于苏文心中,却还存有最后一丝疑问。

可是我们二人只不过一介贡生而已,如今更是文海被锁,根本激发不出丝毫的才气,您既然被困于此数十年不得脱身,又岂是我们所能救的?饕餮圣兽悠悠然开口道:无妨,你们可曾看到悬于本座头颅之上的那根绳索了?苏文借着楼外的淡淡金光,举目朝着饕餮圣兽的头顶望去,果然发现其上有一条手腕粗细的火红色粗绳。

这是一件三品文宝,叫做缚魔索,其唯一的作用,便是能将我魔族中人禁锢其内不得解脱,但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却只是一根普通的绳索,只需要耗费些力气,即便没有才气,也能轻松将其解除!在苏文的记忆中,并没有听说过缚魔索这件文宝,不过想来这应是当年人族与魔族大战之时所诞生的,专门克制魔族之文宝,在魔族被灭之后,便被抹去了一应记录,就如同魔族所存在之历史那般。

轻轻点了点头,苏文却并没有立刻举步向前,而是接着说道:可是,我怎么知道您会不会反悔呢?苏文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毕竟对方即便只剩一颗头颅,其实力也比他与沐夕强了太多,如果饕餮圣兽在脱困之后翻脸,苏文和沐夕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似乎是觉得苏文的担忧极有道理,饕餮圣兽终于让步道:也罢,这样吧,本座可以先赐予你们其中一人永生之力,等你们将本座救下后,本座再兑现另外一个名额。

您难道就如此相信我二人?饕餮圣兽轻哼了一声:相信?不,自从司马小儿之后,本座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类了。

顿了顿,它接着道:只是,即便你二人在得到永生之力后反悔,也无法从此处逃脱出去,那所谓之永生,又有何用?相信我,天地间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惨烈地死去,而是孤独地活着!苏文沉默不语,似乎还有些顾忌,而一旁的沐夕,却忽地朝前踏出了一步。

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得以永生,这世上或者已经没有比这更慷慨的馈赠了,沐夕在经过最初的挣扎之后,竟然在这一刻表现得比苏文还要决绝!如此,请您赐予我永生之力吧!沐夕恭然而道。

饕餮圣兽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意,随即淡然开口道:你过来。

其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魔力,让人难以拒绝。

沐夕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那么第二步便更加简单了。

反观苏文,却并没有因为失去了率先获得永生的机会而感到惋惜,他只是缓缓低下了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夕迈步走进那一片昏暗的黄金小楼中,其步履中竟然透露出了某种决然。

她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却是那么的坚定,仿佛正如饕餮圣兽所言,她已经彻底抛弃了所谓之大义的束缚,转而选择了力量。

此时便连苏文也不知道,为何沐夕会在刹那之间,便对于力量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执着。

近了,更近了,沐夕于转瞬之间便已经来到了饕餮圣兽头前三尺之内,她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圣兽那灼热的呼吸以及那无比压迫的气势。

将手掌按在本座之额处。

沐夕点点头,又向前迈了几步,立刻依言伸出了白皙的手掌,向着饕餮圣兽的额头轻轻按了上去。

然而,便在此时,一道厉喝却自沐夕身后急迫响起。

退!其时,沐夕的手掌距离饕餮圣兽的额头,只差那么一点点,可是她却不曾有半分的犹豫,当下脚尖一点,身形随即朝后暴退而去!一直立于沐夕身后的苏文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来,见沐夕安然退回到楼门之外,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必须要承认,您的故事真的很完美,几乎就将我骗过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冷意,饕餮圣兽的一双巨眼开始变得有些暗沉了起来。

沐夕的脸上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苏文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面对咫尺相隔的永生之力,沐夕竟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在苏文的一声厉喝中选择了放弃,一切都源自于她对苏文无比的信任。

但直到这一刻,沐夕也不知道苏文为何要这么做。

无知小儿!你竟敢戏耍本座!饕餮圣兽的咆哮声随之而响,甚至将整座黄金小楼都震得摇摇欲坠。

然而面对饕餮圣兽的暴怒,立于黄金大门之外的苏文却突然笑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能赐予我们永生之力吧?饕餮圣兽闻声,再度怒吼道:你是在质疑本座吗!本座对于大道的掌控,又岂是你们这些凡人所能揣度的!苏文摇了摇头,并没有回应饕餮圣兽的怒火,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此看来,史圣大人的永生之力也断然不是从你这里获得的,而你之所以会以此作为诱饵,诓骗我们靠近,其真正目的,应该是想将我们当作食物吃掉,对吗?不等饕餮圣兽反驳,苏文接着道: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从一开始便是在虚张声势,换句话来说,在缚魔索的禁锢之下,只要我们不主动靠近你。

你便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此言一出,饕餮圣兽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芒,它怒极反笑:好!很好!既然如此。

那本座便让你品尝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你准备好,接受本座的怒火了吗!下一刻,饕餮圣兽猛地张开了大嘴,一阵带着腥臭的金色狂风自内隐而不发,看起来,饕餮圣兽竟然能于此地激发体内才气,而且是代表了半圣文位的金色才气!一旦它将其喷吐而出。

那么便能在瞬息之间将苏文与沐夕埋葬!难道说,苏文真的判断错了吗?为此,两人很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

苏文却以实际行动,来回应了饕餮圣兽的这番举动。

他面带笑意,缓缓朝前迎了一步。

不用再掩饰了,那不是才气光芒。

只是先前我丢进去那两块金砖的粉末而已。

苏文此时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对于饕餮圣兽的威胁浑然不惧。

片刻之后,饕餮圣兽的大嘴终于缓缓合上,它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么一句话,便相当于承认了先前苏文的猜测!苏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联想起先前沐夕靠近饕餮圣兽的那一幕,也忍不住心有余悸。

定了定神,苏文这才开口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的故事很精彩。

也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在一开始的时候。

我的确被你给骗到了。

你很聪明,知道越是匪夷所思的故事,越容易被我们所接受,所以干脆抛出了永生这样的诱饵,甚至还能以史圣大人为佐证,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或许已经成功了。

饕餮圣兽缓缓开口:可是依旧被你看出来了。

苏文点点头:是的。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你最大的破绽,便是对史圣大人的恨意实在太过强烈,导致每一言中都对其带有刻意抹黑的意味,但是我却相信,史圣大人既然将你囚禁于此数十年,一定有其不得不如此为之的道理!当然,仅仅凭借这一点,我还不能看出你的真正意图,所以更关键的,是你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误。

饕餮圣兽自口中喷出一口浊息:是什么!你太过于心急了!苏文摇摇头,似乎也在为对方惋惜:诚如你先前所说,如果我们不答应你的要求的话,你完全可以跟我们一直耗下去,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一定会妥协的,可是,你为什么如此急切呢?甚至不惜抛出先让一人永生这样的诱饵?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饕餮圣兽目光微凝:这也并不是理由,如果你于此处被关上数十年,在面对即将来到的自由之前,也会如此急迫的,不是吗?苏文轻轻一笑: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有这两个疑点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剩下的,你自己已经承认了。

话音落下,饕餮圣兽立刻瞪大了双眼,它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大喝道:你先前是在诈我!苏文微微颔首:不错。

我的确不能确定你的真正目的,是不是想要吃掉我们,也不知道你之前的那番话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几分是虚假的,我只是做出了最合理的猜测而已,虽然,并没有任何证据。

淡然而笑,苏文接着道:当然,有一点我并没有骗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我们不靠近你,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饕餮圣兽压着心底的狂怒,咬着牙问道:这不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我二人刚刚踏入此楼的时候,你还以为我们是史圣大人派来之人,以你对史圣大人的滔天之恨,若是真的能够将我二人轻松杀死的话,早就动手了,又岂会跟我们周旋至今?所以我才会说,你最大的破绽,还是对史圣大人太过强烈的仇恨,否则的话,现在的你已经成功了。

苏文侃侃而谈,对于饕餮圣兽再无片缕忌惮之心,而另外一边的沐夕却是满脸的庆幸之色。

若非苏文机警,恐怕她已经成为了饕餮口中的食粮。

人类,我承认。

你的确很聪明,但是你有一点说错了,本座并没有想过要吃掉你们,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苏文点点头:有道理,那么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目的?饕餮圣兽暗暗一叹:我的目的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无非是想要重获自由而已,我原本只是希望制住你们当中一人。

以此来要挟另外一人为我解开缚魔索罢了。

苏文轻轻眯起了眼睛,淡淡开口道: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我不会再相信的。

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加好奇,你先前那么急切,到底是在害怕什么?难道是在担心我们会找到真正的出口吗?言毕。

那饕餮圣兽仿佛如条件反射般抬眼朝头上的缚魔索看去。

但很快便挪开了目光,冷哼道:没有本座的帮助,你们还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苏文敏锐地捕捉到了饕餮圣兽的小动作,但是他却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对方的第二次诱捕。

难道出口真的在缚魔索之上?这就像是一场博弈,一场赌局,输的代价,或许便是死亡。

苏文回头朝沐夕看去。

发现后者也是满脸的凝重之色,很显然。

这头饕餮圣兽的狡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如今想到自己距离死亡或许只有咫尺之遥,沐夕也忍不住感到阵阵后怕。

我记得,先前它说过,为了给魔族圣女争取逃亡的时间,所以它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沐夕突然冷不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文点点头,等待着沐夕的后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魔族四大圣兽各有千秋,而圣女座下之饕餮,则能够通过吞噬万物而获得力量,比如说,若是吃掉我们二人,它或许便有了挣脱缚魔索的能力?沐夕的这番话,终于让饕餮圣兽的神色第一次发生了改变,即便它已经尽量将其掩盖了下去,却依旧让苏文捕捉到了其眼底的那抹慌乱。

原来,如此。

饕餮圣兽在被苏文戳穿了其谎言之后,竟然还没有放弃,再度抛出了第二个诱饵,想要继续诓骗两人靠近自己,它的真正目的,果然是为了将两人吃掉!若非沐夕出自圣道世家,对于魔族之圣兽有所了解,苏文说不定真的会上当。

在想通此节后,苏文直感觉背心发凉,对饕餮圣兽之心智不禁产生一阵后怕,对方不过是一头魔兽,其智慧便已经如此不凡,若是真的被他从此处逃离出去,真不知道会对人世产生何等祸乱!那么,这山洞的第二条出路到底在哪里呢?与饕餮圣兽的这番交锋,两人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他们已经能够确定,除了甬道尽头的藩篱之外,此处肯定还有第二个出口!而且,这个出口绝对不会在饕餮圣兽的头顶。

如此一来,饕餮圣兽对于苏文和沐夕两人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

请继续享受无尽的孤独吧。

这是苏文对饕餮圣兽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拉过两边的黄金巨门,将其缓缓合上。

人类!你们会后悔的!若本座能够逃脱升天,定与你二人不死不休……黄金大门将饕餮圣兽最后的咆哮死死隔绝在楼中,楼内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当中。

魔族圣兽之一的饕餮,在时隔数十年后,终于窥得一丝自由的光明,却被苏文无情熄灭,让其留在此中继续遭受无尽的痛苦。

单纯的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希望的破灭。

在这一刻,饕餮对于两人之恨意,甚至超越了当年司马迁将它抛弃之时。

正如它所说,如果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那么,它定以血染苍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两人挫骨扬灰!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到底还有多久……第一百九十四章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金辉渐欲迷人眼,何以逢生处?苏文立身于小楼之前,举目扫过整座黄金殿堂,目色微凝。

绕了一圈,他与沐夕两人又重新回到了起点,两人对于当年司马迁逃离之手段,仍旧一筹莫展。

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些时日了。

苏文苦笑一声,看向沐夕的目光,带着一丝歉意。

沐夕摇摇头,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疲惫: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欧阳克手中了。

苏文走上前,扶着沐夕行至楼前台阶上坐下,关切地说道:你的脚伤还没好完全,反正时间很多,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再找吧。

沐夕没有拒绝苏文的心意,将手臂环抱在双膝之前,眼神似乎有些飘离。

不知道为何,苏文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竟然觉得沐夕的侧影有些忧伤,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终于,还是苏文有些蹩脚地打破了这片沉默。

沐夕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开口道:应该是晚上吧。

苏文似乎从沐夕的举动中捕捉到了什么,顿时问道:冷?沐夕沉默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其时正值秋初,按理来说气温并不低,两人身上都只穿了一件单衣,可是却不知道为何,沐夕竟会觉得有些冷。

苏文挠了挠头。

站起身来,对沐夕开口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苏文便准备回到甬道中。

他记得昨夜在生火的时候,在洞口处好像还有一些枯枝,此时正好可以用来燃火取暖。

谁料,还不等他迈步离开,沐夕却伸出手来拉住了他的裤管,轻轻摇头道:不打紧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苏文一愣。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尴尬了片刻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坐回到了沐夕身边。

是不是又有些困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苏文看着沐夕那有些单薄的身影。

忍不住开口问道。

沐夕没有回答,只是挪了挪身子,主动靠得苏文更近了一些,然后不由分说便钻进了苏文怀中!苏文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觉得胸口一凉。

他如同条件反射般搂住了沐夕的肩膀,顿时发现沐夕的身体竟然冷得如同一块寒冰!这是怎么回事!苏文分明记得,之前他将沐夕背在身后的时候,沐夕的体温绝对没有这么低,而且刚才在面对饕餮圣兽的时候,沐夕的表现也一切如常,这种凛冽的寒气仿佛是在一瞬间侵入沐夕体内的!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苏文惊声而道,也顾不得此时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反而心急如焚。

沐夕浅浅一笑,似乎被苏文的大惊小怪逗乐了。

开口说道:我的体质有些特殊,据说是什么绝阴寒体,所以有些怕冷,平日有才气镇压倒也无妨,如今在这里文海被锁,所以老毛病犯了。

沐夕的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在苏文听起来,却是心头猛震。

怪不得沐夕如此好饮酒,不是她生性贪杯,而是为了压制体内的寒意!怪不得沐夕总给人一种冰冷孤傲的感觉,那也不是她的本性使然,而是绝阴寒体在作怪!此时的苏文即便只是轻手搂着沐夕,也能从对方的身体上感受到一种比寒冰更加彻骨的寒意,那么对于沐夕自身来说,那得是一种多大的煎熬!而且沐夕告诉苏文,这种寒气只能被才气所压制,那么,在她15岁之前,未入圣庙的时候呢?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念及此处,苏文不禁心生怜意,顿时将沐夕抱得更紧了一些,轻声问道:以你们家族的力量,也没办法治好这种寒病吗?沐夕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喃呢道:绝阴寒体可是一种非常宝贵的体质,家族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将其祛除呢?这是圣天赐予我的天赋,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体质,我又哪里能够有今日之文名?苏文一愣,心底不禁暗暗皱眉,在他看来,如此体质又哪里像是圣天赐下的礼物?反倒是更像是一种诅咒吧!以你们圣道世家的底蕴,又何必执着于一时之文名呢?听到苏文的这句话,沐夕的眼光悄然变得暗淡了一些,开口道:你不懂的,若是我外祖还在的话,或许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可惜,我外祖死了。

沐夕一言,顿时道尽了其圣者世家的无奈。

卫国云盛城的李家,作为卫国仅剩的两大圣者世家之一,从卫国开国之初,便承担着守卫整个卫国之重任。

但正如沐夕所言,乐圣李龟年的殒落,几乎给李家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各国对卫国虎视眈眈,其他圣者世家对于乐圣之遗藏垂涎三尺,如果不是妖族之威胁迟迟未能拔除,或许李家早就被各路豪强蚕食殆尽了。

然而,随着近数十年妖族的蛰伏止息,整片圣言大陆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人族十国之间的矛盾和火花也开始频频迸裂,比如说两年前燕国兵临戍北城,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李家急需一个能够震慑八方风雨的接班人,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沐夕的绝阴寒体被发现了,于是自那之后,卫国多了一个大小姐。

绝阴寒体能够极强地提升人类的体质和悟性,是以沐夕自识字以来,立刻被冠上了卫国第一天才的封号。

三岁展现乐律天赋,五岁时已习得琴、笙、鼓、埙、笛等多种乐器。

八岁便能创作简单的乐曲,而到了十岁的时候,沐夕对于诗词歌赋的造诣已经尽人皆知。

她所欠缺的,唯剩文位的提高而已。

可以说,沐夕的诞生,成为了李家崛起的最大希望,也成为了卫国国门日后最大的屏障。

然而,凡事有利则必有弊,绝阴寒体虽然能够极大地挖掘人体内之极限。

但其所带来的副作用也是常人所难以忍受的。

自沐夕出生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再经受着如寒冰蚀体的痛苦,而且这种寒意会随着她文位的提升而变得越发强烈。

没有人知道到最后沐夕会不会生生被体内的寒气冻死,也没有人在乎这位卫国的大小姐最终会不会彻底变成一块冰块。

对于沐夕自己来说,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即便她体内的寒意会让她彻夜难眠。

即便她的文位越高。

便很可能距离死亡越近,但她仍旧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一次又次地将自己置身于更加冰冷的寒风之中,视死如归。

因为她是李家的希望,是整个卫国的希望。

因为她是大小姐。

所以之前在面对饕餮圣兽永生之诱惑的时候,沐夕内心的欲望比苏文强烈更多,因为这很可能是她改变自己命运唯一的机会。

可惜,饕餮圣兽之所语只是满堂谎言。

苏文不是圣者世家中人。

更不懂所谓天下大义,但他却隐隐从沐夕的脸上。

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苦涩。

苏文的心中忽的一颤,仿佛被触动到了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他微微一叹,柔声道:所谓之文名,其实到头来不过是一道道枷锁罢了。

沐夕嫣然一笑,开口道:所以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甚至于,很多时候,也有些嫉妒你。

你不过是临川城的一个普通书生,却有真正的圣者之才,能于春熙楼一词惊四座,你明明偏安于黄梨街一隅,却敢于只为一青楼女子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世人皆知你诗词全才,却没想到你的书道、画道、琴道皆有所成,甚至便连做饭烧菜也有不凡的造诣。

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又到底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呢?苏文毕竟没有唐吉那般的厚脸皮,听得沐夕如此夸赞,只好摇摇头苦笑道:各家人知各家事,就像在今日之前,我不曾知晓你竟然遭受了如此痛苦,你自然也想象不到,有多少人在盼望着我死去。

沐夕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苏文说的是实话,徐家自然就不必多说了,如今在试炼途中,苏文还接连招惹了无双书院、天澜书院,甚至还有一个圣者世家的欧阳克!可想而知,等苏文回到鸿鸣书院之后,便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沐夕突然抬起头来,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轻然开口道:如果你对付不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一时间,苏文仿佛恍若隔世,曾记得其时在花魁大赛的时候,为了学习漫天雨蝶之伴曲,苏文曾特地求助于当时并不熟悉的沐夕,而后者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

当时她说的是:我可以教你啊。

不同的两个时空,却是似曾相识的一番景象,让苏文心头微震。

他低下头,仔细地注视着沐夕的双眸,突然自心底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沐夕似乎习惯了微笑,她嘴角的弧度再不如一开始的时候那么不自然,反而越来越柔顺,越来越动人。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文与沐夕之间突然建立起了一种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州考时苏文从沐夕口中听得内战二字,便断然不疑,执笔轻书。

面对饕餮圣兽之时,沐夕只是听得苏文一声暴喝,便决然而退,不问因果。

苏文搂着沐夕那如寒冰般的身体,凝视着她那双明媚的眼睛,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沐夕是一个如此好看的女孩儿。

一时之间,情难自禁。

于是苏文的头俯得更低了一些,而沐夕也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竟没有丝毫躲闪。

然而,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却突然自石门之处,不合时宜地响起。

那什么,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苏文顿时如遭电击般猛地一震,然后抬头朝着远方望去,随即看到了那一颗金光闪闪的大光头,以及那从未改变过的灿烂笑意。

百事通!第一百九十五章 那些漫不经心的错过来人正是皓马。

苏文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心中惊喜莫名,他想要站起身来去迎接这个整整消失了一个月的小和尚,却发现沐夕竟还安然躺在自己怀中。

顿时这种惊喜变成了无限的尴尬和局促。

反观沐夕,其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意,反倒轻轻笑道:你的脸红了。

苏文闻声大窘,似乎站起来不是,就这么坐着也不是,幸好,沐夕取笑归取笑,终究还是离开了苏文的怀抱,对着皓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皓马脸上也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慢步行来,站在两人身前,微笑道:好久不见。

苏文干咳了一声,这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或许是感觉自己站着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皓马干脆也挨着两人并排坐下,这才转过身开口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们,原本我是在迷失沼泽中追击一头妖兽的,但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突然来到这么个地方了。

苏文笑着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怎么会来迷失沼泽?皓马犹豫着摸了摸下巴,颇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苏文见状,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知道,这个小和尚的身上一直都有着不少秘密,不过好在对方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于是苏文顿时苦笑道:好吧,恭喜你。

现在你跟我们一样,被困住了。

困住了?皓马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又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黄金屋。

这才开口问道: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魔族遗藏。

魔族遗藏?听得苏文这番话,皓马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感慨道:原来传言中迷失沼泽有魔族遗藏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苏文不禁挪揄道:你不是自称百事通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的真假?皓马故作神秘地一笑,悠悠然道:你看,我现在不就知道了吗?闻声。

苏文顿时翻了个白眼,拍了拍皓马的肩膀,无奈道:好吧。

百事通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这里是一处绝境,从你来的地方是出不去的。

那么。

请发挥一下你的智慧,告诉我们该怎么出去吧。

皓马点点头:唔,我刚才就确定过了,那洞口处布下的乃是藩篱大阵,凭我们三个人肯定是出不去的,听你的意思,这里还有别的出路?可是,你怎么敢断定?苏文对于皓马能认出藩篱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只是笑道:想知道吗?用别的情报来换怎么样?见苏文一副赤裸裸的敲诈模样,皓马顿时警惕起来。

开口道:你先说,你想问什么?我得看看两条消息的价值相不相等。

苏文顿时乐了,笑道:比如说,你知不知道下一届国考的题目是什么?皓马听得此言,立刻面露古怪之色,开口道:你确定是这个问题?虽然仔细算算,还是我吃亏了些,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友情价,那就这么说定了?苏文听得皓马此话,顿时为之一愣,他早就知道这家伙不简单,但是对方的这个回答,也依然让他大吃了一惊。

难不成皓马真的知道下一届国考的题目不成?这怎么可能!便连一旁的沐夕在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也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皓马投去了一抹狐疑的目光。

沐夕与皓马当然是见过面的,不过两人于林花居中初见的时候,沐夕已经是微醺的状态了,也没跟皓马打招呼,便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沉沉睡去。

后来在吃饭的时候,皓马跟沐夕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的交流,可谓是真正的点头之交,是以至今沐夕都还不知道皓马的名字。

但此时听得皓马那无比笃定的语气,终于让沐夕开始正视起这个小和尚起来。

国考的题目?这种消息,便是连沐夕都无从得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夸下如此海口?同样的一个问题,苏文对此也是一头雾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怀疑皓马的身份了,可是却比以往的时候要更加强烈,他隐隐间不禁产生了一种无比荒谬的想法:难不成这家伙还真的是百事通不成?这样的念头顿时把苏文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随即开口道:等等!我再想想!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苏文突然想起了自己与皓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对方曾告诉他,如果价格合适,他甚至可以告诉苏文,乐圣李龟年的遗藏在何处,如今回想起来,竟然让苏文无端升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于是他定了定神,试探着说道:我想要知道天弃山一役的真相!苏文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却并不是皓马,而是沐夕。

天弃山战役的相关资料,正是沐夕所托苏文进行调查的,可惜苏文在藏书阁待了一个月的时间,每日除了记诵战文之外,也一直在帮沐夕找寻相关史料,却最终一无所获。

而天弃山,正是当年乐圣李龟年殒落之地!连藏书阁都不曾保有的绝密,自称百事通的皓马,会知道吗?沐夕顿时顾不得彻骨的阴寒,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地盯紧了皓马。

皓马只是淡然一笑,然后摇头道:抱歉。

沐夕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了起来,看起来,对方果然是不知道的,也难怪,如此隐秘,便连她家族调查了数十年也未能得到结果,这么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小和尚。

能知道什么?苦笑着摇摇头,沐夕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

谁曾想,皓马的下一句话。

立刻让她心中一紧。

抱歉,这两个消息的价值并不相符,或者说,你们的出价实在太低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

皓马竟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说!闻声,沐夕顿时满脸震惊。

险些便从地上跳了起来,相比起来,苏文倒还算冷静。

他先是一把拦住了沐夕,随即无奈地对皓马道:这玩笑可开过了啊,你这家伙……谁料,皓马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认真地说道:你看。

你们每次都不相信我,可我每次说的都是真的。

一时之间,苏文也有些发愣,他竟然无法判断皓马到底说的是真是假!突然,苏文脑中灵光一闪,笑着道:好吧好吧,就算你真的知道,那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再加上一个消息,比如说。

关于魔族圣兽饕餮的下落,你有没有兴趣?这一次,轮到皓马愣住了,但很快他又乐了: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消息。

苏文眨了眨眼睛:这我可真没骗你,如果你告诉我们,你那所谓的天弃山战役的真相,我就把饕餮圣兽的准确位置告诉你!皓马闻言,顿时眼珠一转,笑道:啊!我知道了,这里是魔族遗藏,难不成,那饕餮圣兽就在这里?说着,皓马举目朝四下打量了一番,立刻将目光落到了紧闭大门的黄金小楼上。

苏文顿时为之懊恼不已,没想到,自己也跟那饕餮圣兽犯了同样的错误,太过心急了啊!见状,皓马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此处还有出口的消息,想必就是那饕餮圣兽透露给你知道的了?苏文满脸无奈地看着皓马,第一次觉得这家伙的笑容有些可恶。

谁曾想,便在两人笑闹之时,一旁的沐夕,却突然出声道:你真的知道天弃山战役的真相吗?皓马没想到,沐夕对此竟然如此执着,只好再度点头笑道:是的。

那你开个价吧。

沐夕的态度很坚决,她也的确有资格让对方漫天要价,因为她自信不论是什么样的代价,她的家族也给得起。

但不曾想,皓马的回答,却真正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你买不起。

听到这番话,便连苏文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头对沐夕说道:看吧,我就说这家伙是个骗子,我已经被这样糊弄过好几次了。

对于苏文对自己的看法,皓马并没有辩驳,只是再度扬起了那万年不变的微笑。

然而,沐夕却并不为苏文的这番话所动,冷声道:你不开价,怎么知道我买不起?这下子,皓马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惊异,他随即笑着摆摆手道:好吧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不妨可以用另外一个消息来换,比如说,我一直很想知道,百年前三族大战的时候,人族的军师到底是谁?苏文顿时一脸郁结地说道:这我们从哪儿知道去,这种隐秘,别说我们,便连史圣大人也不曾知晓吧,我记得在《史记》中,史圣对于那位人族军师的描述也只有两个字:不详!皓马淡然而笑:所以说,这样的消息才有价值嘛。

对此,沐夕终于沉默了下来。

苏文见状只好开口道:好了好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找一下这里该怎么出去!皓马摊了摊手:这么着急干嘛,我才来呢,知道的比你们还少,再说这么一座壮丽的黄金屋,我还没来得及参观呢,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苏文没好气地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说道:反正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只要别从那桥上跳下去就行,免得待会儿我们还得去捞你……说到这里,苏文猛地一顿,慢慢睁大了眼睛,他终于发现了一个从一开始便被自己所忽略的,至关重要的线索!若不是此时在机缘巧合之下,恐怕他便生生将其给错过了!原来,一切的答案从一开始,便已经出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尽的绝望原来,出口就在那么显而易见的地方。

苏文的异状立刻被沐夕所察觉,当下开口问道:怎么了?苏文自嘲地笑了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早应该想到的,答案原来竟然这么简单!沐夕闻声,顿时一愣:你找到出口了?苏文点点头,将沐夕扶了起来,伸手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件东西。

或者说,那是一个建筑物。

在整座黄金殿宇中,能够被称作是建筑物的,只有两处,其一便是关押着饕餮圣兽的黄金小楼,还有一处,则是苏文在一开始就曾踏足过的黄金桥!还记得史圣大人的亲笔留字吗?沐夕点点头,回想道:我来找你了!刚说完这句话,沐夕也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出口便在黄金桥下吗?初见司马迁之字迹,不论是苏文还是沐夕,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司马迁是不是在此地生活过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去仔细思考,为什么这句话不是刻写在别处,而偏偏是这座黄金大桥之上呢?因为这是司马迁当年离开之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就是说,司马迁在离去前最后一刻所待的地方,并不是之前苏文曾臆想的黄金小楼,而是黄金桥!桥下有活水涌流,苏文还用水壶盛了水喂给沐夕,却偏偏没有想到,真正的出口。

便桥下的水流中!所谓灯下黑,便是这个意思了。

在将一切想明白之后,三人却并没有立刻出发。

因为此时沐夕体内的寒气还没有褪去,贸然下水,只会让她的病情越发加重!所以苏文决定还是在此处暂留片刻。

另外一边的皓马,则更没有了心理负担,索性像一个游客一般,在黄金屋中到处转悠起来,也不知道最后在怀中藏了多少值钱的宝玉金器。

于此苏文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他能想到逃脱之法,还得归功于皓马的出现。

也就懒得跟对方计较什么了。

约莫休整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沐夕的脸色才终于恢复了红润,于是三人不再耽搁,苏文一马当先。

第一个从桥上跳了下去。

噗通……大片的水花四溅而开。

随即苏文惊喜地发现,桥下水流很浅,也就大概没及腰身的样子,甚至于水温也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刺骨,反而带着淡淡的暖意。

沐夕第二个跳了下来,被苏文稳稳地接在了怀中,紧接着便轮到了皓马。

皓马!还愣着干什么?你又不可能把这里的黄金都搬走!皓马闻声,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遗憾。

然而苏文却并没有发现,皓马的目光。

并没有看向那满地金玉,而是投在了黄金小楼之上。

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皓马的脸上重新扬起了那抹淡淡的微笑,然后纵身一跃,自黄金桥上缓缓坠落。

至此,三人都浸入了温和的水流中,苏文紧紧拉着两人的胳膊,顺着流水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渡去。

不多时,那映照在众人身后的金光便彻底湮灭了,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彻底的黑暗当中,幸好有脚底的水流指明方向,三人即便是摸着黑,也不至于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就这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文突然发现脚下的水流竟然慢慢变浅了一些,从腰间褪到膝盖,最后仅仅没过三人的脚踝,与此同时,三人也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道路开始陡峭起来,似乎是一个向上的斜坡!苏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这有些说不通。

水往低处流,明明众人是跟着水流的方向行进的,怎么可能到最后水越来越浅,而地势反而越来越高?因为眼前全是一片漆黑,苏文也看不到脚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终于又在片刻之后,三人的眼前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光亮!出口!苏文惊喜地大叫一声,立刻加快了脚步,向着那亮处奔行而去。

然而,待走到近处之后,三人这才发现,那散发着光亮的地方,并不是洞外,而是一盏油灯。

沐夕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件东西,忍不住惊呼道:这是……长明灯!苏文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五品文宝,长明灯?沐夕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当下走上前去,将灯盏轻轻捧起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道:真的是长明灯!如此,众人在找到魔族遗藏之后,终于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有了收获,沐夕将长明灯捧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这才将其交到了苏文手中,浅笑道:归你了。

苏文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找到的……沐夕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长明灯虽然罕见,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中品文宝而已,再说这个魔族遗藏之地本来就是你找到的,出口也是你发现的,本该归你。

说着,她又抬起头看向皓马,眼中带着淡淡冷意。

皓马苦笑着连连摆手,赶紧表态道:我没什么意见,左右只是一盏灯而已,你喜欢就拿去吧。

苏文闻言,这才眼带欣喜地将长明灯收入了囊中,然后他随即便从长明灯上,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等等!这长明灯上,有才气宝光!长明灯是五品文宝,其上有才气环绕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

苏文在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沐夕一愣,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下一刻,洞内橙光大盛!两人体内的文海终于在这一刻被解封,可以激发才气了!这下子,彻底将整个山洞映了个通亮,三人随即发现,原来在长明灯所在的不远处。

首次出现了两条岔路口。

两条路看起来无甚分别,这一下,却让三人难办了。

选哪一条路?苏文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沐夕和皓马。

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皓马耸了耸肩,很干脆地开口道:别问我,我对于选择方面一向不擅长,而且每到这种时候。

我的运气总是不太好。

于是两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沐夕的身上。

沐夕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两个洞口。

最终还是伸手指向右边那条路,说道:就选这个吧,反正就算是死路,到时候我们再退回来重新走就是了。

苏文点点头,立刻同意了沐夕的选择,于是三人继续迈步前行,不过这一次有了长明灯和才气的释放,众人都显得底气足了很多。

也终于不用抹黑向前了。

谁曾想,这一走。

便足足走了四五个时辰的样子,而这条路就像是遥遥没有尽头一般,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什么人开辟出了这么一条路出来,又到底有何意义,总之,三人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还未看到出口的影子,便已经显得有些体力不支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洞中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妖兽的痕迹,也再也没有出现别的岔路口,让三人略微欣慰了一些。

还是休息一夜再走吧。

此时的苏文当然不知道在外面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但这对于三人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相比起来,养足精神继续前行,才是更为重要的正事。

皓马和沐夕当然没有反对,三人合力升起了火堆,便纷纷倒头睡去。

这一夜很平静,也很安宁,等众人睡醒之后,便再度上路,继续朝着那遥遥无期的出口进发。

此时的苏文根本就预料不到,这段石洞旅程,竟然就这么持续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直到两天之后,在众人的面前,才终于再次出现了一抹光亮!而且这一次的光亮不再是如同烛火般的橙红色,而是真正的天光!谢天谢地!苏文长叹一声,此时的他就仿佛是沙漠中迷失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一般,激动之意溢于言表。

沐夕的冷峻脸庞上也渐渐绽开了笑容,悻悻然道:还好这不是一条死路。

苏文笑着拍了拍沐夕的肩膀,三人迈着有些疲惫的步伐,终于渐渐走到了那抹光亮之处,抬头看去,在众人的头顶上,正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可以通到地面之上!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一首《鹤》自苏文口中迫不及待地吟诵而出,橙色羽翅即刻自他背后轻舒而展,他双手紧紧拉住了沐夕和皓马,缓缓朝着那洞口飞了上去。

待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苏文的脸上却渐渐浮出了一抹狐疑之色,因为他突然发现,洞口外的天光,似乎还混着一丝明黄色,模糊黯淡之间,就像是被一层纸给糊住了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三人终于来到了洞口边缘处,苏文顿时看清,原来在洞外似乎被罩上了一个琥珀色的罩子,在豁口旁边,还倒卧着一具无比庞大的骨架,不知道是什么妖兽。

下一刻,苏文的眼睛彻底瞪了个通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自他眼底悄然浮上,其中,带着淡淡的绝望之意。

他终于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此时的苏文仿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彻底傻了,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在那琥珀色罩子的一侧,有一个形状如此熟悉的缺口,透过那道缺口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世界郁郁葱葱,却有漫天迷雾在诡异地飘荡着。

苏文怎么也没想到,绕了一圈,他竟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是,兽冢的禁地!第一百九十七章 饕餮之后,是蒲牢魔族遗藏的其中一个出口,竟然会通向兽冢,这事儿不论怎么看,都透露着不可思议,但若是仔细想来,却偏偏在情理之中。

首先兽冢之外的那些神奇植物,都有着明显的人为痕迹,其次,苏文一直都忽略了两者之间一个最关键的联系。

吞噬之力。

兽冢中的迷雾有着神秘的吞噬力量,这是苏文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他却竟然没有发现,魔族遗藏中他们之所以无法激发才气,其实质上并不是文海被封锁了,而是那里的吞噬力量比起兽冢更强大了千百倍!当自身才气从文海被激发出来之后,还未散发出光芒,便会被立刻吞噬殆尽,这才给苏文等人造成了文海被锁的错觉!此时置身于巨大的琥珀笼罩当中,苏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等人竟然从一个绝地,来到了另外一个绝地。

于是他一把拉住了正欲迈步向前的沐夕。

不能出去!沐夕转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文,不明其意。

苏文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待会儿我再慢慢向你们解释,总之,这个地方比那黄金屋还要危险!如此说着,苏文便准备带着两人重回地底,却突然发现皓马正蹲在那巨型骸骨之前,有些发愣。

怎么了?苏文满脸狐疑地走上前去,待凑近之后。

他这才发现,原来在那白森森的骨骸之上,竟然印刻着一排排无比清晰的齿痕。

这是……苏文一愣。

然后也学着皓马蹲了下来,仔细朝着这具无比庞大的骨架看去。

下一刻,苏文的脸色骤然一僵,因为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

在这具骨架乍看之下,与苏文在兽冢中所见过的那些形态各异的兽骨没有丝毫差别,但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头巨兽似乎才刚死不久。

而且他身上的血肉也并不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消融掉的,而更像是被人给生生啃食掉的!苏文满眼骇然地惊声道:这莫不然就是……与此同时,蹲在他身边的皓马似乎也已经看出了门道。

不过这一次皓马并没有卖关子,而是很干脆地说出了答案:应该是魔族圣兽——饕餮!苏文的脑袋仿佛一下子被轰然炸开了。

他终于解开了当日在兽冢当中,最后的那个谜题。

当日在唐吉吞噬了程立然所外放之才气,而且活下来了之后。

不论是苏文还是唐吉自身。

都以为他的那种吞噬之力,是来自兽冢禁地中的琥珀。

现在苏文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饕餮圣兽在黄金小楼中告诉苏文,当年它被史圣司马迁一剑斩下头颅,但它并没有死,而是将身体一分为二,其头颅留在了黄金屋中阻拦司马迁的追击。

而它的躯干则驮着魔族圣女浅夏一路逃亡。

那么,当日魔族圣女到底逃到了什么地方?为何这数十年来从未有人听闻过其还活着的消息?答案终于摆在了苏文的眼前。

原来,当时饕餮圣兽的躯干,驮着圣女来到了兽冢禁地!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们并没有能够逃出这片泽林,而是被一团神秘的琥珀所困,这一困,便是数十年之久,直到,苏文等一行人误入此地。

之前苏文一直以为,他所听到的那食尸兽啃食尸体的声音,其实是唐吉吞吃琥珀所发出来的,而实际上,当时的唐吉的确是在啃食某种东西,但是却并不是琥珀,而是饕餮圣兽的身体!唐吉为何能够拥有吞噬他人才气这般逆天的能力?还记得在黄金小楼外,沐夕所推测的那番话吗?饕餮圣兽所获取力量的方式,并不是修行文道,而正是通过吞噬万物来转化为自己的能量!也就是说,唐吉之所以能够获得吞噬之力,实际上,是接受了饕餮圣兽的传承!而那所谓传承的方式,便是通过啃食饕餮圣兽之血肉!那骸骨之上所留下的齿痕,不是别人的,正是唐吉的!在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苏文立刻又回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日他独自前来禁地之外探查的时候,曾经隔着远距离看到琥珀当中有一道人影,后来他在得知是唐吉在吞食琥珀之后,便想当然地把那道身影当做了是唐吉的。

可是如今细想起来,当时自己虽然隔得比较远,但是却能很清楚地看出,那人的身形绝没有唐吉那般庞大,否则苏文又岂会认不出来?那么问题就来了,除了唐吉之外,当时还有谁可能在那琥珀当中?答案只有一个,魔族圣女,浅夏!曾几何时,苏文距离这位传奇一般的魔族圣女,竟然只有百步之遥!如今回想起来,苏文顿时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于是他终于知道,那日迷雾为何会突然散去,唐吉又是被谁送回到兽冢入口处的了。

难道,唐吉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放出了被生生困于琥珀中数十年的魔族圣女?在得出这一答案之后,苏文张开的嘴巴久久无法闭合,就像是活见了鬼一般。

皓马注意到了苏文的异色,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良久之后,苏文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自他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狼狈,甚至后心隐隐发凉,原来,自己早就找到了魔族遗藏的其中一个入口,甚至曾经与魔族圣女擦肩而过!便连如今的唐吉也还不知道,他在误打误撞之下。

获得了怎样逆天的机缘!如此说起来,或许有些讽刺,当年李白正是为了寻找魔族遗藏才进入了迷失沼泽中。

却无端被困兽冢十余载,可是他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所苦苦追寻的魔族遗藏,其实就在他的眼前。

在得知了这一残酷而震撼的真相之后,苏文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平复了下来,他强迫着自己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因为此刻还不是惊讶的时候。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此路不通,那么众人便需要原路返回,去尝试那第二道岔路口!我想。

我们得回去重走了,具体的事情,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说着,苏文一把拉过沐夕和皓马。

才气羽翅再展。

三人缓缓坠回到黑暗的地底。

回程之路显然要比来时更加令人绝望,但好在苏文把他在兽冢当中的一应经历娓娓道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枯燥了。

当然,苏文略去了一些比较敏感的信息,比如说唐吉通过啃食饕餮圣兽之血肉获得了吞噬之力,再比如说他曾与圣女浅夏擦肩而过,在苏文的这段陈述中。

他主要还是强调了那迷雾的危险和诡秘。

但即便如此,对皓马和沐夕这样的人物来说。

也很容易便捕捉到了那最关键的信息。

这么说来,难道当年魔族圣女便是从这里逃走的?沐夕满脸疑色,似乎发现有些地方说不通。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何没有带走自己的骑下饕餮?要知道,那饕餮圣兽可是有着救主之功的,而且实力非凡,于情于理,那魔族圣女也没道理会独自离开啊?苏文当然不能说因为饕餮被唐吉给吃了,他只好也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摇头道:是啊,为什么呢?边走边说,这条长长的石洞众人来的时候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回去却只用了一半的光景,便重新到了长明灯所在之处。

这一次,众人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举步便走进了第二条岔路中。

却没想到,这一条石道,竟然超出众人意料之外的短,还不到半日,众人便已经来到了山洞尽头之处!大片的腥风随之狠戾刮来,沐夕被这强烈的血腥之意一激,顿时想到了一件连苏文都忽略了的事情。

等等!苏文你忘了吗?当时饕餮圣兽说过,此处有一个出口,便是在迷失沼泽的西南处,在那里……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而道:有蒲牢守护!如此一来,众人更是进退维谷,这里虽不如兽冢和藩篱那般是真正的绝地,却比绝地更加危险万分!苏文犹豫了片刻,突然转过头看向沐夕:魔族圣兽到底有多强?沐夕摇摇头,开口道:这我不知道,不过想来,至少也有半圣之威!苏文定了定神,复又问道:你如今还余下的最强的手段,能有多强?沐夕出自圣道世家,其底牌文宝比起苏文来说更胜一筹,而且以家族对她的看重和珍爱程度来看,未必就没有可以抵御半圣的好东西!果然,沐夕在犹豫片刻之后,始终还是没有隐瞒,如实答道:我手中有一缕琴音,乃是我外祖留下的,不过不到最后关头,我不能擅自施用。

苏文听得此言,便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开口道:如此就够了,待会儿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逃,我手里面也还有一张底牌,或许可以阻得那蒲牢片刻,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段时间逃将出去,便是皆大欢喜!你那道琴音暂且留住,如果实在逃不掉,到了生死之刻再行施用也不迟!说完这番话之后,苏文暗暗沉了一口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他用来保命的最后一件东西,陆三娇的那个锦囊!第一百九十八章 血债血偿!苏文不知道陆三娇给他的这个锦囊当中到底藏了什么,但有了白剑秋的《白骨万血图》盛威在前,想来这锦囊中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即便那蒲牢圣兽已经到了半圣之境,苏文也有把握将其阻上一时半刻!踏着有些壮烈的步伐,三人渐渐朝洞口处行去,沐夕的古琴已经被苏文丢在了泽地当中,所以此刻握在她手中的,是一面巴掌大的小鼓。

这是沐夕的第二道文位!至于皓马,自苏文认识他以来,便从未见他激发过体内才气,也不知道皓马到底是一个没有文位的普通人,还是在刻意隐藏些什么。

苏文捏着锦囊的手心微微有些发紧,毕竟现在众人对于蒲牢圣兽的实力都只存于猜测当中,若是对方早已成就了圣位,那这一战也不用打了,就算沐夕拿出乐圣的那道琴音恐怕也无济于事。

三人当中,唯有皓马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眼带浅笑,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神经粗大还是真的有所凭恃。

随着众人距离洞口越来越近,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也开始变得越发浓厚了起来,直欲惹人作呕。

近了,更近了,苏文绷紧的神经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开来,他甚至已经屏住了呼吸,头顶之上冷汗淋漓。

这么短短的数丈距离,是苏文至今为止,走得最为小心,最为漫长的一段路。

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三人才终于来到了洞口之处,苏文口中《鹤》声疾起,双翅挥展。

沐夕与皓马一人抱住了苏文的一只胳膊,三人即刻向着空中翱翔而去。

苏文知道,此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考验三人的时候,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清新的空气突然如潮水一般扑向苏文的脸庞,天边的夕阳拉起一道美丽的橙色辉芒。

将整个天空都染得绚丽无比。

时至此刻,他们终于算是从魔族遗藏之地中逃了出来,然而。

一直让三人所期许的,那来自魔族圣兽蒲牢的攻击,却迟迟未曾到来。

苏文知道,这个时候。

绝不能回头。

更不能心有犹豫,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转头朝着山洞口看了一眼。

一片空荡。

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尸山血骨,也没有他们预计中的危机四伏,更没有蒲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当时饕餮是骗他们的?苏文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饕餮根本没有必要说谎,于是一个大胆的猜测。

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或许是因为圣女浅夏的脱困而出,所以前来此处带走了蒲牢?这是至今最有可能的原因。

当然。

也有一个可能,便是此时的蒲牢正出外猎食,尚未归来。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苏文都不得掉以轻心,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逃离出去。

可是,苏文背后的双翅的扇动,却毫无征兆地慢了下来,因为便在他回头的这一刻,他的眼角处,瞥到了一团白影。

或者说,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此时正倒在距离洞口处很近的地方,浑身鲜血淋漓,不知死活。

苏文的同情心尚且还没有泛滥到见人就救的地步,可是他的身形却依然停了下来,因为他认出了那个人。

准确地说,那人的脸庞已经被鲜血覆盖,根本看不清模样,但是苏文却认出了对方散落在一旁的那顶青色游冠,以及对方身上所穿的鸿鸣书院的院服。

那是刘自得,刘院士!苏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刘院士。

而且看起来对方多半已经遇难了。

当日盛夏所带领的无双书院的狩猎小组,为了袭杀柴南等人,竟然动用了堂堂学士程立然,将刘院士扔进了迷失沼泽的深处,可惜的是程立然已经被苏文以半圣战画秒杀,所以谁也不知道,刘院士到底如今身在何方。

现在苏文知道了,刘院士果然如程立然所说,没能走出迷失沼泽。

诚然,刘院士是柴南的老师,此次书院试炼,他也一路在为柴南保驾护航,苏文没有必要为一个生死不知之人而冒险。

但对方不论怎么说,都是鸿鸣书院之院士,更在苏文未入书院之前,对其颇有照拂之意,于公于私,苏文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于是苏文咬了咬牙,先是掠行了数十丈的距离,将皓马与沐夕放下,转身便又朝回行去。

我去去就来,小心一些!苏文留下这句话,也不给两人开口询问的机会,即刻便消失在了泽林之间。

重新回到那危机四伏的洞口上空,苏文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的地势很平坦,周围并没有可以藏身设伏的草木暗影,于是让苏文不禁再度怀疑,难道说蒲牢圣兽真的已经离开了吗?足足在空中等待了一刻钟的时间,苏文再三确定附近没有妖兽或魔兽的窥伺,这才缓缓自空中坠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刘院士环身抱起,再度掠空而起。

然而,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刘院士的身体并不是敌人用来算计苏文的诱饵,那传说中的蒲牢圣兽也一直未现其身,苏文不敢多做耽搁,背后才气羽翅疾疾挥震,随即朝远方飞去。

令苏文又惊又喜的是,他还尚未飞回到沐夕和皓马的身边,便突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苏……苏文……?刘院士竟然还活着!苏文立刻低头望去,发现刘院士的双目微睁,气息显得极其虚弱。

您先别说话!等落地之后我便为您疗伤!刘院士挣扎着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来……来不及了……苏文心中一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刘院士低吟道:你……你听我说……无双……无双书院……小心……苏文连胜喊道:我都知道了!您放心,等您伤好了之后,此时一定得向无双书院讨个公道!刘院士并没有应答苏文的这句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帮我……给院长带个话……就说……就说刘某才疏学浅,辜负了……他的期望……为……蒙羞……刘院士的话音断断续续,似乎已经透露着某种遗言的味道,苏文心中大急,连声开口道:您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您不能放弃啊!然而,此时苏文的声音已经传不到刘院士的耳中了,他的视线再次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开口呢喃道:还有……告诉无殇,我……可惜的是,刘院士最终还是未能说完自己的遗言,便重新合上了眼帘,就此气绝。

刘院士!苏文大吼一声,似乎想要将刘院士自睡梦中唤醒,又像是在发泄他心中的悲怆,可惜的是,刘院士再也听不到了。

这是苏文来到圣言大陆之后,第一个死在他怀中的人,也是第一个不是因他而死的人。

他叫刘自得,是鸿鸣书院,鸣书分院的院长,他是临川城主殷无殇的故人,只因一封书信,便对苏文照拂有加。

有些可惜的是,自苏文进入鸿鸣书院之后,两人却再无太多的交集,而如今,他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死在了苏文的眼前。

气急攻心之下,苏文体内的才气险些出现紊乱之意,他背后的一对羽翅变得有些摇摆不定,下一刻,苏文抱着刘院士自空中落下,栽倒在湿润的泥土当中。

直到此刻,苏文才终于看清,刘院士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他的一条腿似乎是被某种猛兽生生撕咬了下来,让残破的裤管显得空空荡荡,他的脸上布满了道道血痕,显得狰狞可怖,而最关键的,是他的脏腑遭受到了某种强烈的震荡,竟然已经彻底碎裂!如此重伤,哪怕是医圣张仲景在世,恐怕也是救不回来的。

苏文搂着满身血色的刘院士,没有哭喊,也没有悲鸣,而是彻彻底底地沉默了下来。

让刘院士遭此横祸的程立然已经被他亲手杀死,无双书院的天才学子盛夏也被他一剑毙命,可是在这一刻,苏文却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还远远不够。

时至此刻,或许那些无双书院的狩猎分队仍旧在迷失沼泽中寻捕试炼的书院学生,在他深入魔族遗藏的这几天时间里面,又不知道有多少同门已经遭受其害,如今更是连刘院士也死在了苏文的怀中。

一阵无比强大的戾气,骤然自苏文体内狂散而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刘院士的尸首站起身来,眼中一片血红。

无双书院!苏文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四个字,心中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

残害我同门者,必血债血偿!与此同时,正在泽林中焦急等待苏文的沐夕突然打了个冷颤,一双秀眉不自觉地轻轻皱起,而与她想法,一旁的皓马却是眼底异芒轻闪,随即自嘴角扬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归途所向,血染苍穹!迷失沼泽地势广袤,尤其是在其外围的陆地松林,几乎有十座临川城那么大。

迷失沼泽之所以被冠以迷失之名,便是因为在其内极难分辨方向,如果不是有着丰富野外生存经验之人,想要从泽林中找到出路,无疑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想要在如此茂密的翠林中生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还要猎杀一定数量的妖兽。

但是此时于林间所出现的这一行人,脸上却浮现着轻松写意之色,仿佛就像是出外春游的旅人。

队伍中总共有八个人,五男三女,如果按照鸿鸣书院的分组人数来看的话,这似乎是两个于林间巧遇的小组合并在了一起。

然而,这八个人的身上,穿的却并不是鸿鸣书院的院服。

准确地说,这些人与普通的文人学子的打扮也不尽相同,其中最大的一个区别,便是在每个人的腰间,都挎了一柄长剑,使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武道中人。

他们是无双书院的学生。

吴师兄,怎么这接连好几天都没碰上一支鸿鸣书院的队伍啊?不会是他们已经完成了试炼任务回去了吧?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显得婉转动人。

被称为吴师兄的那位少年不屑地笑了笑,冷哼道:就那些废物们,能在这里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想猎杀妖兽?话音落下,旁边一个小个子男生赶紧接过话头。

开口道:就是就是!依我看呐,或许是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了我们的存在。

所以一个二个都藏起来了!吴师兄脸上嘲讽之色不减,说道: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我倒想看看,他们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众人闻声,纷纷大笑着附和起来,似乎在他们的眼中。

杀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比起猎杀妖兽来说,更为容易。

说到尽兴之处。

人群中另外一个女孩儿也忍不住热切地说道:吴师兄,这一次等找到鸿鸣书院的学生之后,能不能让我也尝试一下?前两次师兄们都动手太快了,我每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剑还没出过鞘呢……哈哈……听得此言。

还不等吴师兄表态,那小个子少年便抢先回应道:这一次师兄尽量帮你活捉一个回来,让小师妹也体验一下杀人的感觉!真的?谢谢林师兄!得到了承诺之后,那女孩儿顿时涨红了双颊,满眼尽是兴奋之色。

对于两人的这番交谈,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另外两个女孩都满脸羡艳地看着小师妹,仿佛在她们的眼中。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杀人之手段。

不过是一种刺激的游戏罢了。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除了带头的吴师兄仍旧是满脸严肃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显得兴致颇高,他们所谈论的话题,也一直围绕在几天前的那场狩猎大战中。

当时真是太惊险了,如果不是蚂蚱一直盯着我背后的话,说不得我就被那贱人给暗算了!还有那个山水院的家伙也很厉害,幸好有吴师兄御剑破了他的战画,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鸿鸣书院的都是硬骨头呢,结果最后还不是跪地求饶了?林师兄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那么漂亮的姑娘,你愣是舍得一剑把人家脑袋给斩了,恐怕她临死想不到师兄你如此决绝吧!再漂亮,哪有我们小师妹漂亮啊!林立这般说着,不禁大胆地朝一旁的小师妹笑了笑。

小师妹听得此言,顿时羞红了脸,惹来众人阵阵哄笑声。

然而,便在此时,一道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然从旁边传来:不知道盛师兄那边怎么样了?怎么好几天都没听到消息了?林立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说话人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瞎担心什么?盛师兄的实力你不知道吗?更何况在盛师兄那边还有程大人照拂呢!依我看啊,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一路走来,小草你的剑还没出过鞘吧?这回去怎么交待?在林立这番责骂之下,小草顿时低着头不敢说话了,还是一旁一个瘦弱的少年拉了拉林立的胳膊,低声道:好了好了,小草也是好心。

林立翻了个白眼,开口道:也就看在你蚂蚱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跟他计较,真是个说话不分场合的家伙……林立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却听得从队伍的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

噤声!吴师兄开口说话了。

听到此言,所有人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如条件反射般,已经将手掌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由此可见,这支队伍虽然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却在关键的时候极富纪律性,而且那个吴师兄也是威望甚高,俨然是一个带头大哥的模样。

随着吴师兄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紧张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难道说吴师兄发现猎物了?果不其然,便在片刻之后,一行三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两男一女。

而且其中两人都身着鸿鸣书院的院服!这对于这些无双书院的狩猎者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见状,林立抢先向前迈了一步,还不忘转过头,对小师妹说道:你看中了哪个?等会儿师兄给你抓过来!小师妹紧紧地握着剑柄,眼中写满了激动之意,抬手指向对面当先行来的那个文弱书生。

好!林立点点头,随即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对方的身上,嘴角渐渐弥漫开一个无比残忍的笑容。

然而,此时尚且没有听得吴师兄的命令,所以大家都没有急着动手。

与此同时,吴师兄却轻轻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突然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

总之,这三个人的脸上,似乎显得太过轻松了一些?战机一瞬即逝,如果不尽快下命令的话,对方很可能被他们的人多势众而吓跑,吴师兄可不希望一场遭遇战最后变成追击战,所以他虽然心中起疑,却还是冷酷地开口道:动手!听得此言,众人便像是从牢笼中释放出来的猛兽,迫不及待地便朝着对面三人扑了上去。

面对这汹汹而来的人群,三人当中的一个光头小和尚轻轻向后退了半步,躲到了那两个鸿鸣书院学生的身后,而前面的那一对男女,则一人执笔,一人握鼓,面色从容。

林立是速度最快的一个,而他的目标也只有一个,便是三人中最前方的那个青衣少年!然而,还不等他掠至对方身前十丈之内,便突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鼓声急急传来,顿时让他心跳一滞!在无双书院身前的这三人,当然便是刚刚从魔族遗藏处逃脱,重新返回了迷失沼泽外围的皓马、沐夕,还有苏文。

沐夕最强大的手段乃是琴音,可惜她手中的古琴遗失在了泽地之中,所以此刻她手中所握的,乃是一面巴掌大的小鼓。

鼓声急急而奏,仿佛一柄大锤,在不断敲击着敌人的心脏,又像是一曲赞歌,在给同伴诵以勇气之诗。

这便是沐夕的战鼓鸣音——英雄之殇!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笔也动了,笔端如行云流水,在布幕上急促淌过,最后以浓墨重彩汇集于三点之上,与空中星辰交相辉映,正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战画,杀破狼!下一刻,一头墨色巨狼从布幕之上脱离,身形纵跃,便朝着一马当先的林立掠了过去。

林立手中的剑才刚刚出鞘,便突然觉得心中一震,脚步随之顿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双阴冷狠戾的眸子便在他的眼前急速放大,一对泛着寒光的墨色利牙随即刺入了他的咽喉,血如泉涌。

林立徒劳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声惨呼,唯有大片的鲜红自他口中喷出,他的双眼带着茫然,就此失去了颜色,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小师妹,便彻底倒在了血泊中,含恨而死。

啊!一声尖叫即刻从林立身后的人群中发出,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林立的惨死,仿佛是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电傻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林立怎么就死了?那头看起来凶狠无比的巨狼是从哪里来的?大片的疑云凝聚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终于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猎杀行动都太过顺利了,他们一路行来,已经全歼了鸿鸣书院的两个小组,自身却没有遭受任何的伤害,让他们一直都认为鸿鸣书院的学生也不过如此,直到此刻,他们遇到了苏文和沐夕。

然而,战斗并不会随着他们的震惊而停止,也不会随着林立的死亡而结束,真正的杀戮,才刚刚开始……下一刻,那巨狼纵身急跃,又朝第二个人扑了上去!第二百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面对一堆仿佛木头一般呆立在原地的无双书院学生,巨狼的捕猎显得是那么容易,不过转瞬之间,便又生生咬死了第二个人!甚至于对方在临死之前竟没有做出丝毫的抵抗!浓郁的血气在空气中淡淡弥漫而开,终于将这些学生们惊醒了过来,他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向那奔袭而至的巨狼刺了上去。

然而,在慌乱之中,大家似乎都将在书院中所习得之剑术忘在了脑后,刺出的长剑没有丝毫章法,就像是初学者那般可笑。

巨狼身形在空中翻腾急转,避开周身之要害,仅仅被刮破了一些皮毛,便已经准确地将利齿送入了第三个人的脖子中。

那是一个妙龄少女,在她临死之前也从未想到,那巨狼竟然能突破万丛剑影,来到自己的身前。

她的眼中闪烁着绝望和恐惧,她张开的嘴巴似乎是在呼唤吴师兄的名字,然而,她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能够说出来,便瞪大着眼睛,死去。

转瞬之间,无双书院的队伍几近折半!藏匿在众人身后数十丈之遥的一位长袍院士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正欲现身出手,却被旁边一人拉住了胳膊。

不急!为什么!你我二人提前相遇,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两支队伍合二为一之后实在太强了些,导致在这一路狩猎下来,让他们实在太过顺风顺水了。

适当遭受一些挫折,才能成长得更快!很显然,另外一位院士要考虑得更加长远一些。

他甚至于将苏文等人作为了无双书院学生的磨刀石。

时至此刻,这位院士也依旧没有认为苏文等人真的有多强,他觉得对方只是凭借突袭之手段抢占了先机,打了无双书院的学生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他相信,等无双书院这边的学生回过神来之后,一定能反客为主,绝地反击的!相比起来。

林立等人的牺牲,放在这位院士的眼中,便成为了这些学生成长途中的必经之路。

唯有真正经历过鲜血和死战的洗礼,他们才能真正成长起来,成为当之无愧的狩猎者!至于说先前歼灭的那两只队伍,根本没有给这些无双书院的天之骄子们造成太大的麻烦。

每一次都是一面倒的屠杀。

似乎并不是无双书院此次狩猎试炼的本意。

苏文三人的出现,对于这位院士来说,真是恰到好处!此时场中的无双书院的学生们根本不知道,原本有一个拯救他们性命的机会曾摆在书院院士的面前,而他们的院士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同伴接二连三的死亡,终于让人群中的一些佼佼者彻底醒过神来,林间骤风袭起,一个人影突然从巨狼斜刺里跳了起来。

其身形仿若一只濒临绝境的蚂蚱一般,速度极快。

巨狼感受到了危机。

立刻回过头去,双爪前拍,却不想竟被一柄长剑死死格住了!下一刻,长剑急抽而回,如烈阳般升空而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在了巨狼的腰袢。

呜……一声哀鸣自巨狼口中发啸而出,下一刻,巨狼的身子被一剑劈成了两段,化为满地浓墨,消亡于地面之上。

蚂蚱的英勇就像是一针振奋剂,让所有人士气徒然拔高,他们重新振作起精神,剑光四起,再度朝着苏文三人笼罩了上去!林间的鼓声越来越急,每一个鼓点,都像是在无双书院的学生们胸中捶了一记重拳,小师妹于刹那之间已经脸色泛白,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脚步虚浮之下,险些便栽倒在地。

这一幕看得远方那冷漠的院士暗暗摇头,在他的心中,这场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付出了整整三条人命的代价,却仍然没有得到他希望看到的结果,真是甚为遗憾。

向着苏文等人奔袭而去的所有无双书院的学生中,蚂蚱仍旧是掠在最前方的一人,他咬着牙,忍着心口的阵痛,将手中的长剑于身前急速舞动,似乎是想要阻挡那无孔不入的鼓声音波。

下一刻,蚂蚱的眼角一闪,一个身影竟然在数息之间便超过了他,掠行至队伍的最前方。

是吴师兄!从一开始众人扑向苏文等人开始,直到林立等三人身死的那一刻,吴师兄都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他始终对于苏文三人的出现有些不安,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被动!所以他终于出手了,这也是为什么远方那冷酷的院士认为战斗已经结束的原因。

这个吴通,可是在无双书院中,仅次于盛夏的文武全才!果不其然,吴通一出手,便展现了与其他人所不同的强悍之处,他所行速度之快,似乎根本就没有遭受沐夕战鼓之音的影响,他手中长剑的辉芒,甚至比其后所有人加起来还要灿烂!可惜的是,不论是吴通还是那位院士大人都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无双书院第一天才少年,盛夏,正是死在苏文手中的!眼看吴通即将掠至身前十丈之内,苏文手中之战文,也及时绽放出了强盛的才气光芒。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祭战帖》!即刻之间,书帖掠空而去,与吴通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然而这一次,吴通手中一向无往不利的剑刃,却无法将这篇战帖一刀劈碎!要知道,吴通手中的长剑并非凡物,而是无双书院十大藏剑之一的赤霄!这一次出外狩猎,他便是除了盛夏之外的第二大主攻点,所以书院才会将此剑暂赐于他,而且这还得益于盛夏不行剑道的关系!数日之前,吴通便曾一剑破了一位鸿鸣书院画道学生的上佳战画,可是这一次,他手中的剑,竟然被一篇看似战帖给拦住了!吴通被困一时,却并没有阻挡住他身后其他无双书院学生的脚步,蚂蚱一马当先,很快便越过了吴通,于眨眼间便来到了苏文身前三丈!与此同时,苏文却突然弃掉了手中的幻灵笔,深吸了一口气,于腰间拔出了短剑。

然后,他朝着蚂蚱看了一眼。

下一刻,蚂蚱瞳孔紧缩,仿佛是感觉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之所在,他的身体伴随着惯性继续朝前踉跄了数步,然后栽倒在地,与此同时,自他的胸口之处,突然绽放出了一朵灿烂的血花。

蚂蚱身后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慑住了,在他们看来,苏文根本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施以战文,也没有真正地将手中的短剑刺进蚂蚱胸中,可蚂蚱就那么死了,这是怎么回事!苏文面带冷笑,执剑而行,慢步朝前踏了数步,悠悠然越过了蚂蚱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继续向前。

紧接着,他抬眼看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一人。

啊!一声惨呼即刻响起,只见那人的脖颈之处竟然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线,那血线越来越深,越来越长,似乎已经深入到他的咽喉之中。

他徒劳地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却根本抑制不了急速淌出的猩红,两息之后,他终于怀抱着恐惧死去,无法瞑目。

伴随着这幕惨剧的,却是苏文的淡淡吟诵之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终于,有饱学之士惊然而道:出口成章!然而,当有人意识到苏文之手段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文于片刻之间,再度向前迈了十步。

十步之后,便有人必须要死去。

于是,那出声点明事实真相的少女紧接着被无形剑意所洞穿,临死之时,她的脸上还带着无比的震撼之意。

曾几何时,当苏文第一次使用出口成章的时候,还必须先诵诗文,再激发诗词元力,最后辅以才气加持。

而如今,苏文的出口成章,已经能够于心中默诵诗词,即刻杀敌!这是何等可怕的进步速度!而且,如今在苏文身上所散发而出的,不仅仅是橙色才气之光,更有一抹淡淡的金辉为伴。

于数十丈之外那两名无双书院的院士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愣住了,他们甚至注意到场间活着的学生已经只剩下了吴通和小师妹。

原,原创战文!那名性子比较急的院士脚下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便连旁边那一脸冷酷的院士也被震慑住了,因为苏文如今所展现的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而便在两人发愣的这片刻之间,苏文已经迈步走到了无双书院小师妹的身前,对方正眼带惊惧之色,握剑的手掌不住地发颤。

求求你……不要……不要杀我……小师妹的哀求当中带着哭音,一双大眼睛泛着泪光,看起来煞是可怜。

苏文浅浅一笑,然后转身朝着被战帖所困的吴通走去。

小师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绽放出惊喜的目光,不住地开口道谢,然而,便在下一刻,她眼中那劫后余生的光彩瞬间凝固了,低头看去,在她的胸腹之处,已是大片鲜红。

她并不知道,在苏文的世界里面,所有的敌人,都是不可饶恕的。

哪怕你是女人,也不能例外……第二百零一章 杀,无赦!无双书院整整八人的狩猎小组,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便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人还活着,吴师兄,吴通。

苏文的脚步很慢,也很惬意,与无双书院之众相比起来,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闲庭信步,如林中旅人过客。

突然,一簇剑光自《祭战帖》当中穿透而过,随即一道有些沉重的身影从中闪出,吴通终于破开了苏文的战文!可惜,却有些晚了。

刚一脱困而出,吴通的目光便落在了满地尸首之上,顿时脸上一片骇然。

你到底是谁!如果不是苏文身上之才气光芒乃是贡生所有的橙色的话,吴通甚至要怀疑对方之文位甚至高达侍读、御书之流!否则的话,对方怎么可能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一众之同门屠戮殆尽!此刻在吴通的眼中,苏文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学子了,而是从地狱逃脱而出的恶魔!他哪里能够想到,在被他认为满是废物的鸿鸣书院,竟然有这等逆天人物的存在!苏文本不欲与对方多言,所以他只是淡漠地一笑,随即口中之战文便将诵出,谁曾想,就在这一刻,却是异变突生!尔敢!一声厉喝自天边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一柄古意盎然的木剑遥遥而来。

虽然这柄木剑的威势比不吴通手中的赤霄,却反而更让苏文忌惮。

原因很简单,持剑之人不同。

吴通手中赤霄剑虽利,却受吴通本身的实力孱弱所累。

反观此刻急掠而至的木剑,即便其锋芒不盛,却携带了淡淡青光!一直守候在无双书院学生其后的两位翰林院士终于出手了!面对翰林一剑,苏文根本不敢掠起锋芒,他很果断地从怀中掏出了磐石砚,抛迎而去,同时身形暴退。

于瞬息之间便回到了沐夕和皓马身边。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打了小的,总会出来老的。

苏文感慨着摇了摇头。

似乎颇为无奈。

一旁的沐夕冷声开口道:一并杀了就是。

两人的这番对话若是落在他人耳中,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两个贡生,竟然敢如此蔑视堂堂翰林?砰!一声巨响在半空中升起。

磐石砚不愧为八品文宝。

在翰林一剑之威下,竟然尚未碎裂,只是被轰落在了泥沼当中,其上宝光黯淡。

下一刻,两道人影落在了吴通身侧。

怎么样?强援再临,吴通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躬身向两位院士翩翩行了礼,满脸苦涩道:学生无妨。

只是师弟师妹们……听得此言,那冷酷翰林更是睚眦欲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想要将对方三人作为学生们的磨砺之石,谁料最终石头却砸断了他无双书院的七柄利刃!吾之剑下不斩无名之辈,报上名字吧!你既然敢对我书院学生出手,自然是活不了的,能让我亲自出手,也是你的荣幸了。

苏文听得对方之言,不禁嘲讽一笑,开口道:怎么,难道无双书院的规矩便是你们可以杀我,但我却杀不得你们?抱歉,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的名字,那我也无妨告诉你们,我叫苏文,但凡知道我名字的敌人都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所以我很想要看看,你到底有何底气让我活不下去?苏文?你便是苏文!无双书院三人面色微凝,如今两位翰林院士终于知道,所谓之圣才之名,果不虚传,吴通等人败在对方手中,绝对不冤!但在听得苏文后半句话后,那冷酷翰林不怒反笑:很好!说实在的,这些年,不论是我们无双书院的天才,还是其他各大书院的天才,我也看过不少了,但如你这般狂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希望在等会临死之前,你还能这般狂妄!苏文并没有在意对方口中的浓烈杀意,他只是慢慢转过头,对沐夕说道:如果等会儿我这边出了问题,便靠你了。

沐夕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苏文见状,也不再与对方多费口舌,非常直接干脆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然后将其缓缓打开。

然而,与白剑秋的那幅《白骨万血图》不同,在锦囊打开之后,并没有漫天才气激散而出,也没有凛冽杀意慑人心魄。

在锦囊之内,安安静静地躺着半片茶叶。

苏文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当下将那半片茶叶送入了口中,压于舌下,然后他目色平静地抬头看向对方两位翰林,傲然而道:请杀!苏文掏出锦囊,送茶入口这一系列动作全都落在了无双书院的两位院士眼中,但是他们却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即出手阻止,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冷酷翰林也依旧面不改色,因为在他看来,对方不论作何努力,都只是一介贡生,文位的差距是绝不容抹杀的,哪怕他再过天赋异禀,再有圣才之名,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也唯有被碾压一途!当然,如果他知道苏文曾经以半圣之战画秒杀了一位学士的话,还会不会如此自信?真是无知小儿!既然你还妄图挣扎,那我便让你知道,在一位翰林的面前,你那贡生之天资,是何等可笑!言毕,那翰林口中发出一声长啸,随即掠身而起,在这一刻,他并没有选择文道之手段对苏文镇压,而是将自身才气附着在木剑之上,想要以绝对的碾压之姿。

将苏文彻底抹杀!然而,眼见剑锋将至,苏文却只是淡淡一笑。

竟然也举起了手中的那柄短剑,轻然开口道:贡生?我现在已经不是了。

下一刻,苏文身上之才气急剧涌动,一道强烈的气旋风暴自他身边平地而起,金芒大盛。

白剑秋的《白骨万血图》能够拥有半圣之威,接连帮助苏文秒杀了程立然,破除了子桑的翡翠之叶。

那么,陆三娇送给他的那半片茶叶,又岂会不如?正如苏文所说。

便在他将茶叶送入口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是贡生了。

现在的他,是半圣!虽然这种境界的提升只是暂时的,苏文也不知道自己的半圣之位能够持续多长的时间。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陆三娇的这半片茶叶,绝对比白剑秋之战画更加珍稀千百倍!它的真正作用并不只是让苏文在濒临绝境只是用以御敌,更重要的,是给了苏文一个体会半圣境界的机会!这对于苏文日后的圣道之途,可以说是一笔无比宝贵的财富!天门云茶!出身圣者世家,沐夕当然是最识货的,可是在这一刻,便连她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为苏文的造化感到不可思议。

下一瞬,苏文手中的短剑。

已经于空中翩翩起舞,却是李白授予他的逍遥剑法!神旗张鸟兽,天籁动笙芋。

戈剑星芒耀,鱼龙电策驱。

一道吟诵之音自苏文口中缓缓响起,刹那之间,短剑之上映出点点星芒,携灼眼之辉,朝着对方慢慢刺去。

逢此巨变,那翰林院士的脸上已经满是骇然之色,他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何能散发金色才气,也不知道那明明看起来慢吞吞的一剑,为何自己偏偏闪避不得?剑上有星辉,无比绚烂,又像是盛开在田间的簇簇野花,让人沉醉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或许是一炷香,也或许只是一息,那抹星辉终于落在了翰林院士的木剑之上,随即将其燃成了一片虚无。

星辉慢慢而坠,从木剑之上弥漫而去,很快便触及了翰林的手腕,紧接着,是他的手臂、双肩,几乎便在刹那之间,那翰林院士的全身都沐浴在了漫天繁星之下,金光璀璨。

苏文手中的剑柄轻松自对方的胸前穿透,却不曾滴落半缕血色,因为那翰林院士已经与星光融为了一体,化作了满天繁星中的一粟,他以生命为养料燃尽了最后一抹明亮,然后归于寂灭。

堂堂无双书院的一名翰林院士,便在苏文的一剑之下,连尸首都未曾留得。

先前他曾说,要让苏文看清翰林与贡生之间的文位差距几何,而苏文却以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半圣与翰林之间的沟壑,何其深邃。

可惜的是,苏文手中的短剑毕竟只是凡品,又哪里能够承受半圣才气的灼烧?所以便在刚才那一刻的时候,他手中的剑也已经化为了虚无。

苏文洒然一笑,轻轻摇头道:真是无趣,那便结束了吧。

言毕,他轻手指向了吴通身边的第二位翰林院士,就如同冰冷的死神,在向对方发出致命的邀请。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无双书院的院士!你难道想挑起两大书院之间的战争吗?在生死的大恐怖之前,饶是堂堂翰林,也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起来,而他身边的那位吴师兄,则早已经看傻了。

苏文冷笑一声,淡然道:院士吗?我才杀了一个呢……说完,他的指尖骤然激射而出一道金色的才气光芒,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尽数没入了对方体内,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气。

是的,如今的苏文既然已经文位提升至了半圣,那他当然能够才气离体!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苏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冷漠,他看向最后的吴通,微微而叹:真是,蝼蚁啊!苏文再度抬手,指尖的金色才气隐而不发,而吴通则面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仿佛已经就此认命。

然而,苏文的这道才气却迟迟未能激发出来,他便骤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厉喝之声自他身后急促响起。

醒过来!第二百零二章 悠然入山门以贡生之资,一步入半圣之境,这是一种莫大的机缘,同时,也伴随着无比的危险。

一个不慎,恐怕便会文心动摇,永劫不复。

远在万里之外的苏雨似乎在这一刻感应到了什么,轻手一抖,于桌前洒下淡淡茶渍。

但小丫头很快便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茶壶稳住置于桌角,随即心虚地抬起头来,偷偷朝着桌前那个满身邋遢的糟老头子瞥了一眼。

无妨无妨,洒了便重新煮就是了,泡茶就是这样,最讲究的还是耐心。

老人优哉游哉地端起那壶已经被倾倒了大半的茶壶,凑到鼻前轻轻嗅了嗅。

啊!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徒弟,这资质果然没得说啊,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已经能把北湖龙井泡出这样的程度,啧啧,我真是太有眼光了!说着,老人也不顾茶水滚烫,就这么将嘴凑到壶嘴边,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满足。

这一幕看在苏雨眼中,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她突然伸手一把拍在老人的手背上,眼中的不愉之色溢于言表。

老人讪讪地将茶壶放下,满脸堆笑着说道:这不是心急了些吗,呵呵呵呵……苏雨双手叉腰,心想自己这老师还真是不讲卫生,不论怎么教都改不回来啊……经过苏雨这无言的训斥,老人顿时正襟危坐起来,露出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

从桌上拿过一个小茶杯,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倒入其中,这才捧起茶杯细细品鉴起来。

见状。

苏雨终于满意下来,然后将小脑袋凑到老人近前,一双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老人抬起眼帘,偷偷瞄了一眼小丫头那紧张的神色,心中暗暗发笑,随即轻咳了一声,然后点头道:咳。

这个,勉强算是完成了为师的期待吧,不过不能骄傲。

如今这般,距离真正的茶道大师,还差得远呢!小丫头闻言,顿时一双眼睛弯成了一对漂亮的月牙。

随即转过身。

从床榻上拿起一本书籍,郑重其事地递到了老人身前。

老人见到封皮之上那硕大的《诗经》二字,顿时一阵头疼,忍不住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徒弟啊,要我说呢,你就专心于茶道之上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跟你家少爷一样,非得去学习这些诗词歌赋呢?正所谓。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同样的话。

老人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然而每一次苏雨都是满脸的倔强之色,分毫不退。

这一次也一样,苏雨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老人的说话一般,只是将手中那本微微泛黄的《诗经》越发向前送了几分。

老人一脸无奈地接过书本,然后妥协道:好吧好吧,今天该讲哪儿了?苏雨满脸笑意地拖着小竹凳坐到老人身边,然后熟练地将书本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指着其上的鹿鸣两个大字,朝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咂了咂嘴,然后开口道:我先念一遍,你听好了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随着老人那铿锵有致的声音,小丫头也轻轻摇晃起小脑袋,认真地将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中。

这意思就是说啊,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

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

老人一边吟诵,一边为苏雨耐心地解释着其中的含义。

说着说着,老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感慨道:要我说啊,这篇文章根本就是写得莫名其妙嘛,且不说鹿的声音根本就不是这么鸣叫的,就说这主人家宴请宾客,又怎么会选择在有麋鹿生活的地方?谁不知道鹿族之兽大多生活在草原和密林中?我看那主人也是疯了,才会选择在妖兽横行的地方宴请客人,除非这根本就是一场蓄意谋杀!小丫头闻声,顿时瘪起了小嘴,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

老人见状,只好做投降状,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们接着讲这最后一段,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这句话要解释起来其实跟前面也差不了多少,就是说呢……突然,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来,举目朝着宿舍之外望去。

下一刻,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小丫头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看着老人似乎准备离去,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老人那有些油腻的衣摆,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担忧之色。

老人一愣,随即伸手在苏雨的脑袋上拍了拍,笑着道:没事儿,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要去,我马上就回来。

苏雨犹豫着,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指,然后从桌上拿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倒掉,向着老人比划了一阵,似乎是在说着:我再泡一壶茶,等您回来了喝!老人咧着嘴笑了笑,一张老脸便仿佛是山间绽开的野花一般灿烂,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他眼中的那抹猥琐之意。

好!下一刻,老人转过身,周遭紫金气芒微闪,场间便只剩下了苏雨一个人。

苏文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是与此同时,在鸿鸣书院当中,却有很多人也与老人一般,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正在慢慢朝山门靠近!陆三娇急步迈出了茶园,脸上写满了惊诧之意。

然后他衣袖一挥,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书院的山门之前。

与陆三娇一同前来的。

还有刚刚从墨溏小世界走出的白剑秋。

两人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也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沉重之意,随即两人转过头来,看向了山门之外那道长长的石阶。

在石阶之上,有一位穿着棉布长袄的老人,正在慢步行来。

其时虽然已经入秋,但气温还远远没有冷到要穿棉袄的地步。

难道这位老人家就不怕热吗?老人的双手负在身后,就像是刚刚吃完饭出外消食散布的普通人,他的脚步很慢。

却并不是因为爬山上阶的体力不支,而是他在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

神木山啊,说起来,很多年没来看过了呢。

老人一边嘟囔着什么。

一边嗅着林中的淡淡茶香。

悠然自得。

鸿鸣书院山门之前的青石阶总共有908级,也不知道前人为何会特意建造出了这个有些奇特的数字,又到底有何说法。

但总之,老人在慢步走过了整整908级阶梯之后,终于来到了山门之前。

在此期间,不论是陆三娇还是白剑秋,都站在山门内一动也没有动,或者说。

他们不敢动,更不敢上前阻止。

老人慢悠悠地行至山门前那片开阔之地中。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白玉山门上雕刻的那只鸿鸟,摇头感慨道:还是老样子啊。

鸿鸣书院的山门有着特殊的禁制,如果不是书院中人,或者佩戴了诸如苏文等人当时所有的特制令牌,是根本无法进得其中的,这也是鸿鸣书院抵御外敌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然而,那位袄衣老人却只是平静地朝前踏了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自山门之前消失不见。

一步之间,他便跨过了山门,进得门间。

经过千里之遥,数日跋涉,老人终于一路自卫国国都来到了徽州府,来到了神木山,最后跨过山门,来到了鸿鸣书院。

然后他看到了其内的陆三娇和白剑秋。

噢?你们二人难道是来迎接我的吗?老人浅浅一笑,微微躬身,做足了礼数。

陆三娇脸上满是戒备之意,开口道:这里不欢迎你。

老人笑着摇摇头:难道这便是鸿鸣书院的待客之道吗?白剑秋轻轻眯起了眼睛,沉声道:对书院来说,只有被邀请之人才能算作为客,但凡不请自来的,只能被视作是敌人!老人面露诧异之色,仔细打量了一下白剑秋,再度笑道:剑秋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不太好,这么多年了,境界还是没有丝毫长进,看来那所谓红颜祸水一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啊!白剑秋闻声,瞳孔微缩,一杆白莹透亮的墨笔自他手掌之间浮现。

下一刻,大片灿烂的金辉自白剑秋的笔端喷薄而出,似飞流之瀑,急急向老人冲击而去!然而,面对丹青半圣奇袭一击,那老人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也没见他做些什么,只是其棉袄下摆轻轻一荡,随即,那片金色的瀑布便彻底化为了无形!白剑秋见状不禁惊声而道: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还没有踏出那一步吗!老人笑着摇头道:的确还差一些,不过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念在今日这里是鸿鸣书院,为表对主人的尊重,我可以不追究。

老人的这句话似乎是在对白剑秋说的,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看着陆三娇。

或者准确地说,是在看着陆三娇手中的那片翠绿茶叶。

曾几何时,陆三娇于林花居为苏文默默守护之时,面对徐妄派出的刺客,告诉对方,除非是那老匹夫亲至,否则徐家敢来多少人,他便杀多少人!时至今日,陆三娇口中的老匹夫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能够在轻描淡写之间随性化解白剑秋的攻击,这样的人物非常少,如果说将这个范围缩小至卫国的话,那么,除了那位徐家的老祖宗,还能有谁?这位棉衣老人,自然便是被称为举世半圣第一人,圣阶之下全无敌的徐焕之!第二百零三章 最强之名!人的名,树的影。

徐焕之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无比传奇和神圣的意味,不论是其一日成半圣的壮举,还是蛰伏十年,一朝出关成就最强半圣的威名,都无不让举世惊叹。

他是活着的传奇。

在徐焕之这三个字的前面,有过很多的前缀,比如说镇国半圣,再比如说是圣阶之下第一人,当然,最常见的一个称谓,还是徐家家主。

徐家在今时今日能够屹立于卫国朝堂经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得益于徐焕之的存在。

可是,徐焕之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经闭关悟道,如果他能够成功进阶达圣,今日在书院山门之前,恐怕陆三娇和白剑秋连站在这里的底气都没有。

但在约莫半个多月前,徐焕之却突然中断了十数年的闭关,提前耀世而出,而他来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鸿鸣书院,为何?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徐焕之放弃了对圣道的参悟,不远万里来到神木山?陆三娇与白剑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个无比荒唐的答案,这个答案是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鸿鸣书院本应与徐焕之没有丝毫的交集,那个人,自然就是苏文。

苏文与徐家的仇恨,可以说是从临川城的时候便结下的。

他亲手杀死了徐家长孙,又借陆三娇之手废掉了徐家长子。

可谓与徐家不共戴天,当然,除此之外。

徐妄也是死在苏文手中的。

而如今,苏文以卫国州考总榜首之资,成为了鸿鸣书院的学生。

可是,徐焕之真的是为了儿女情仇前来的吗?这样的一个答案看似合理,但其实却透露着无比的荒谬之感,对于徐焕之这等惊才艳艳之人物来说,儿女私情又岂会比圣道之途更加重要?但除此之外。

陆三娇和白剑秋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徐焕之的到来。

念及此处,陆三娇突然开口说道:苏文是我的学生。

陆三娇的这番话非常突兀,也很莫名其妙。

但是白剑秋却听懂了陆三娇的意思,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墨笔,向前踏了一步,紧接着说道:同时也是我的学生。

徐焕之微微一愣。

随即明白了两人的言下之意。

也终于知道了他们眼中的敌意从何而来,于是他笑着摆摆手,慢慢开口道:那苏文的名声,在来的路上我倒也听说过不少了,只是,我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他。

闻言,不论是陆三娇还是白剑秋都忍不住松了一口长气。

谁料,下一刻。

徐焕之却是话锋急转。

当然,若是办完事情,还有闲时的话,我也准备去迷失沼泽走上一遭,不论怎么说,我也是徐家之主,家人遭此横祸,我既然已经出关,总是得讨个说法的。

陆三娇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阴霾之色,冷声道:我看你们徐家也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堂堂半圣,竟然准备去找一个小辈讨要说法?徐焕之对于陆三娇这番话倒也不羞不恼,而是点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有理,如此看来,今日这神木山,我是怎么也得闯一闯了。

徐焕之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这神木山只是一座寻常的山坳,他想要登山,自然便能攀至山顶,所谓七大书院,也与其他书舍书斋无异,他想要进来,自然就能踏遍书院的每一处角落。

可是,徐焕之这声平静的宣言,在陆三娇和白剑秋听起来,却是另外一个意味。

因为既然要闯山,那么他首先需要面对的,便是眼前的这两位半圣!所以说,徐焕之的这番话,其实还带了一个其他的意思,既然你说我以半圣之位欺负一个小辈有些不齿,那么你们二位也是半圣,更是苏文的老师,那我教训不了小的,总能教训一下老的吧?如果是单打独斗的话,无论是白剑秋还是陆三娇,对阵徐焕之都没有半分胜算。

早在十数年前,徐焕之成就镇国半圣之名的时候,他便已经挑战过了卫国所有的半圣,其中当然也包括白剑秋和陆三娇。

当年这两人就是徐焕之的手下败将,如今在闭关悟道十数载之后,徐焕之的境界更是越发深不可测,又岂是他们所能够战而胜之的?所以,只是一瞬之间,陆三娇便朝着白剑秋投去了一抹坚定的眼神。

你是卫国第一半圣,我一个陆三娇打不过你,可是,如果再加上白剑秋呢?两位半圣联手迎敌,这还是鸿鸣书院诞生至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画面,但这对于陆三娇二人来说,却并不会感到有任何丢脸之意,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徐焕之。

徐焕之自然也看出了两人的打算,于是他笑着微微颔首道:请指教。

话音落下,徐焕之却并没有立即抢攻,而是负手傲立于山门之前,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单是这份气魄,便不愧于镇国半圣之名!对此,陆三娇和白剑秋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两人于同一时间出手,才气之光瞬间将整片茶林都染成了金色。

白剑秋依旧是执笔作画,只见他轻笔于身前一点,随即一团浓烈的金色墨汁便自空中低淌而下,也不见其墨笔挥动,那墨汁便自动凝结成了一幅壮阔惨烈的两军对垒之图。

冥冥之间,似有马嘶声从画中响起,又有刀戈鸣金狂暴袭来,下一刻,在徐焕之的眼前,出现了千军万马!一位马上将军挥舞着长刀朝徐焕之的头颅斩去,刀上血气升腾。

带着凛冽杀意。

面对转瞬即至的战画之灵,徐焕之却竟然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只是平静地朝那一人一马看了一眼。

下一刻。

那无名悍将便连同座下战马彻底栽倒在地,化为浅浅墨色。

如果此时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此时徐焕之所用的手段,正是他用来袭杀无双书院众人的出口成章!然而,同样的出口成章,以苏文施来。

却只能袭杀对方一人,而徐焕之,却能以其对阵千军万马!徐焕之目光所向之处。

便是战火燎原之所,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被马蹄踏成了肉泥,也不知道有多少忠魂化为墨滴,埋骨于天地之间。

然而。

还不待徐焕之彻底将此画破除。

便见漫天金光急洒而落,其目标所指,却并不是徐焕之,而是战画中的将士!紧接着,便见得那画中的战将战马身上,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铠甲,徐焕之目光之所及,再也无法轻松收割屠戮。

只能在其战甲之上刻下道道利痕。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于战场两边。

再添两座战鼓,随着鼓声擂动,军士之气势大振,马蹄声越发急促了起来,呐喊声更加狂暴了起来,便连众将士手中兵刃的寒光,也显得越发动人心魄。

空气中除了浓烈的血气之外,似乎还混入了淡淡茶香。

陆三娇也出手了。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倾盆大雨骤然自空中而降,那不是雨水,而是茶水。

茶水落在徐焕之的身上,闪烁着淡淡金芒,立刻让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了一些,也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了一些。

然而,对于这一切,徐焕之都仿若视而不见,但是在这一刻,于他眼带终于出现了一丝异色。

有些意思。

徐焕之的这番话不知道是在称赞还是在感叹,紧接着,他动了。

静如磐石,动若雷霆。

狂风骤雨之间,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

然后徐焕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白剑秋和陆三娇的眼中,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雷鸣不能及,风雨不得侵!原本黑云低压的空中,突然裂开了一道裂缝,一轮骄阳自其内冉冉升起,空中的骤雨仿佛在一瞬间便被蒸发殆尽,那千军万马身上之金甲也被灼灼日光所消融,化为无形。

时至此刻,陆三娇和白剑秋都根本没有看出徐焕之所施展的战文手段到底是什么!一切,便宛如十数年前那般。

十数年前,便没有人见识过徐焕之的主修文位到底是什么,十数年之后,同样如此。

一阵恶风自白剑秋身前袭来,白剑秋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随即自手中抛出了一张金色的丝网,意在阻下徐焕之片刻。

金网在即刻之间无限延伸放大,上欲及天,下连大地,这便是,天罗地网!这乃是货真价实的三品文宝!似乎是察觉到了白剑秋的意图,那阵清风突然在中途轻转而回,转而朝着陆三娇飘然而去。

而与此同时,陆三娇的手中,也浮现出了一只小小的茶杯,其内盛满了褐色的不明茶水,然后他向着那阵风影,轻轻将茶杯抛了出去。

此茶杯一出,所向之人,便不得拒之,因为这同样也是一件三品文宝。

推杯换盏!前有金杯战茶相送,后有金网捕猎而至,一时之间,徐焕之似乎被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然而,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徐焕之也没有半分想要借取外力的想法,他终于自场间现身而出,口中轻轻诵文:圣朝能用将,破敌速如神。

掉剑龙缠臂,开旗火满身。

积尸川没岸,流血野无尘。

今日当场舞,应知是战人。

下一刻,自徐焕之的身上,终于第一次燃起了无比璀璨的金色辉芒,与空中烈日交相辉映。

金光于瞬息之间便穿透了前方急掠而至的金杯,将其停滞在了半空当中,亦刺穿了身后的金网,继续朝着白剑秋弥漫而去!最强半圣的一击之威,竟恐怖如此!胜负即刻分晓,陆三娇的嘴角噙着淡淡的苦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与白剑秋联手齐攻,竟然还是败了!自始至终,徐焕之却只是吟诵了一首战诗!先是以出口成章默诵而破两人之战画战茶,而等他真正自口中言出之时,更是连破掉了两件三品文宝,以绝对的实力差距,将两位半圣打落凡尘!金光在瞬息之间掠至白剑秋与陆三娇两人身前,眼看要将其吞噬殆尽,却突然中断了。

一个衣衫邋遢的老人自林间走出,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徐焕之整个人倒飞而出,鲜血如骤雨般落下,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悠然之色,而是满面骇然。

圣阶以下全无敌,毕竟,也只是圣阶以下而已。

第二百零四章 请赐教诚然,徐焕之的强大远远超过了陆三娇和白剑秋的预料之外,也终于在沉寂了十数年之后,于神木山门之前大放金芒,逞盖世之威。

可惜的是,就如那位邋遢老人所言,不论徐焕之再如何传奇与强大,他也只是圣阶以下无敌而已。

而这位老人,却是真正的圣阶,他是神木山的主人,是鸿鸣书院的院长,是苏雨的老师,更是当代茶圣,陆羽!徐焕之轻手用衣袖擦去了嘴角的血渍,然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待看清站在他身前的那位老人之后,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败,于是他微微躬身,开口而道:见过茶圣大人。

徐焕之的声音再度恢复了平静,即便面对圣阶当前,也没有太多的慌乱。

陆羽笑了笑,淡然道:焕之啊,听说你要闯山?徐焕之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惊骇,而是轻轻摆手道:既然茶圣大人在此,我自然是闯不得的,不过……说到这里,徐焕之眼中精芒一闪,认真地看着陆羽,话音一转:不过,我依旧希望您能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陆羽笑意轻敛,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挥了挥手,蛮不讲理地洒下大片的紫金光辉,直接撞上了徐焕之的胸膛。

然而,这一次,徐焕之却并没有闪躲,而是双手自身前结下了一个反复的手印,闭目而吟:高才鸣道奥。

俱是希世有。

遑暇议古人,吾其御所守。

即刻之间,于徐焕之体内掀起大片的金色气浪。

立其身前铸成万丈城墙,竟欲将那片紫金霞云拦下!可惜的是,半圣与圣之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云壤之别。

下一刻,那紫金才气就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攻城锤,狠狠地砸在了徐焕之身前的城墙之上。

砰!砰!轰!每一道轰鸣声响起。

徐焕之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而他眼中的光芒却更盛一分。

这是他修习圣道数十年以来,第一次与真正的圣阶强者交手。

作为已经无限接近于圣道的徐焕之来说,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这一次,徐焕之整整坚持了十息左右的时间,他身前的万丈金墙才终于坍塌殆尽。

紫金才气携余威轰在他的胸前。

徐焕之身形暴退数十丈,重新回到了山门外的青石台阶之上。

但是,他的嘴角却没有淌下半滴鲜血!重新抬起头来,徐焕之眼中笑意更盛,然后他举步向前,再一次走进了山门当中。

陆羽见状,脸色微沉,开口道:你是一心求死吗?徐焕之摇了摇头。

只说了五个字:您不敢杀我。

他没有说不会,也没有说不能。

而是说不敢,他竟然说陆羽不敢杀他!徐焕之从何处而来的底气!然而面对徐焕之这副无比笃定的语气,陆羽却沉默了,然后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敢杀你。

陆羽不敢杀徐焕之,不是因为对方有什么强大的底牌,也不是因为忌惮对方的身世背景,而是因为,他是鸿鸣书院的院长。

鸿鸣书院是陆羽的书院,更是人族之书院,是卫国之书院!其时卫国势弱,本来便在其余各国的窥伺觊觎之下,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卫国之中,只有一位圣者,便是陆羽。

而徐焕之,却是卫国的最强半圣,换句话说,他是如今卫国最有可能晋升圣阶之人。

可以说,自从徐焕之于十数年前闭关以来,卫国的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他紫金才气加身的那一刻,因为唯有如此,卫国才能于其余诸国分庭抗礼,如果今天陆羽将徐焕之埋骨神木山下,那么他便亲手扼杀了卫国最大的希望!徐焕之一旦身死,那么徐家就会动乱,徐家乱,则卫国乱,届时想必不论是孱弱的燕国,还是强大的天澜帝国,都不介意前来分一杯羹。

陆羽杀了徐焕之,便是一手将卫国推向了动乱,更是亲手点燃了战火!所以,他不敢杀徐焕之。

徐焕之在来鸿鸣书院之前,便已经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置身于圣者之前,也面不改色!所以,只要我今日不死,那么,我便一定要一个交代。

徐焕之的声音很淡然,却透露着某种无比强硬的姿态。

陆羽看着徐焕之,眼帘微垂,终于开口道:你想要什么交代?徐焕之没想到,陆羽作为一代茶圣,竟然也有明知故问的时候,略微一愣之后,这才笑着道:您知道,我今日之所来,并不是因为那苏家小儿。

陆羽并没有正面回应徐焕之的这番话,而是略有深意地说道:我的确不敢杀你,但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你奉劝你也不要对苏文动杀念。

徐焕之脸上笑容骤敛,然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道:算算日子,两个月后便是黄鹤楼开启的日子,也是博才榜开榜的时候,莫非,您认为苏文能够入选四大才子?陆羽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代表了肯定的意思。

徐焕之在来到神木山之后,神色终于第二次发生了变化,前一次,是陆羽初现身,将其一击重创之时,而现在,却是为了苏文。

沉吟片刻,徐焕之复又摇头道:这不可能,国考要在明年才举行,苏文无法晋升侍读,自然没有入选博才榜的资格。

而且世间早就有了关于新一届四大才子的定论,东有白马弈棋禹墨。

南有怜花公子沈木,西有文圣后人欧阳克,北有书词双辉孟云。

便是柳施施也没有入选四大才子的希望。

更何况是这个苏文?陆羽对此,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言外有意般说道:是与不是,届时便知。

徐焕之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到:如果苏家小儿真能入选四大才子,那我自不再与之为敌!这是来自卫国第一半圣的承诺!陆羽不置可否。

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到底想要问些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便是,我生平最厌烦的。

便是与人打哑谜!说到这里,陆羽似乎想到了远在书院其内的某个只能打哑谜的小丫头,脸色似乎变得有些讪讪的。

徐焕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对陆羽行了一礼。

这才开口道:我希望入书院藏书阁一观!这不可能!陆羽还没有回答。

一旁的陆三娇便已经抢先拒绝道。

书院之藏书阁,乃是整个书院最宝贵的财富,外人不得入之,这是鸿鸣书院建立百年以来所定下的铁规!谁也不可冒犯!对于陆三娇的回答,徐焕之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陆羽身上。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

陆羽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三娇说的话。

便是我说的。

如此,那我还有一问,希望您能如实而答。

谁曾想,徐焕之对于不能入藏书阁一事,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遗憾,转而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

陆羽不耐地点点头:说。

我曾于一月之前,感应神木山中有魔君之幽息荡存,后经推算,知晓其出自藏书阁中,不知可否属实?直至此刻,徐焕之终于道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原来,他是为了那日苏文观魔君亲创战诗之时所泻出的幽息而来!闻声,陆羽眉头一挑,忍不住开口道:搞了半天,你来我鸿鸣书院,又是口出狂言说要闯山,又是接连挑战三娇和剑秋,最后还冒着激怒我的风险赌命,就是为了这点儿屁事儿?徐焕之一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一代茶圣,陆羽口中之言竟然如此粗鄙不堪,但对此他没有任何资格评论,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

见徐焕之痛快地承认了,陆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痛骂道:我还道你身为我国最强之半圣,就算出身贫寒,也必定是有些见识的,没想到竟然跟一头猪一样愚笨,我鸿鸣书院藏有魔族战文一事又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隐秘,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就算是魔君的亲笔战文也有好几样,从中泄漏处一丝幽息算个什么大不了的屁事儿?简直是大惊小怪,莫名其妙!说完,陆羽也懒得跟徐焕之再做纠缠,拂袖而去,只留下了一声警告:若你敢再向前踏出半步,我虽杀不得你,也必断你一足,好自为之吧!徐焕之愣在原地,似乎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但他的目光却越发变得凝重了起来,然后他不发一言,也没有向陆三娇和白剑秋告别,转身便走出了山门。

下一刻,火急火燎离开的陆羽,却并没有出现在百草院的书舍中,赶去安抚爱徒心中的担忧,而是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藏书阁之外。

此时他的神色,早已没有了嬉笑怒骂之意,也没有了与徐焕之言语之间的轻松,而是略带急躁。

老家伙,我来跟你打听个事儿!藏书阁之外,那位一直安坐于藤椅之上的白发老人轻轻睁开了眼睛,没好气地说道:求人办事儿,就是这么个态度?如果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不知道会惊起何等的滔天巨浪,陆羽是百年前封圣的茶圣,单以年纪来论,怎么也有一百多岁了,但他竟然会称呼这位老人为老家伙,难道此人年纪与其相仿?或者说,甚至比陆羽活得更久?而那老人对陆羽的态度,就更加令人震惊了,如徐焕之那般,面对一代茶圣能淡然处之,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而这位老人却敢当面斥责陆羽!谁曾想,被老人训斥之后,陆羽却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怒意,而是难得一见地恢复了文人之间的儒雅,他慢步行至老人身前,微微躬身道:请赐教。

第二百零五章 他在等些什么?身为鸿鸣书院院长,堂堂圣者之尊,陆羽竟然在今日才知道书院的藏书阁出了问题!徐焕之对此并不知晓,但他依旧没有被陆羽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所以他走出了神木山山门,走下了那整整九百零八级青石台阶,却并未远去,而是于山脚下驻足。

他提前于圣阶悟道中出关,千里迢迢而来,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又怎舍离去?数日之后,于神木山脚下,突然搭建起了一座草庐,徐焕之于草庐之中,遥望神木山巅,就这么住了下来。

世间知道徐焕之离开卫国翼城的人很少,知道他来到了鸿鸣书院山下的人更少,但作为第二次败于他手的陆三娇和白剑秋自然是知道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白剑秋抱笔立于山门前,一双利眉如长剑般高高扬起。

陆三娇脸上闪烁着阴沉之意,摇头道:不知道,总感觉,他像是在等什么人,或者在等什么事情的发生。

白剑秋有些恼火地甩了甩笔端的墨渍,问道:院长大人有没有说什么?陆三娇是陆羽的接班人,按理来说,陆羽断然不会向他隐瞒什么,可是这一次,却似乎有些反常。

闻言,陆三娇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犹豫着道:什么也没说,自从那日徐焕之闯山之后,院长大人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我只知道他老人家去了一趟藏书阁。

然后便躲进了百草院当中。

说到这里,陆三娇似乎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头看向白剑秋。

开口道:那日徐焕之口中的魔君之幽息,你有没有察觉到?白剑秋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之色,沉默了片刻,有所保留道:虽然我不知道徐焕之具体指的是哪一天,不过如果说藏书阁会出问题的话,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苏文身上,或许等苏文回来问问便知道了。

白剑秋并没有正面回答陆三娇的问题。

但是陆三娇却已经听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他脸上那丝阴柔的线条显得更加深沉了一些。

他重新回过头看向山脚下的那处草庐,幽幽然道:他到底。

在等什么呢?同一时间,于百草院的宿舍当中,苏雨似乎也发现自家老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伸出手掌在对方眼前挥了挥。

嗯?怎么了?小丫头这一次没有比划。

而是执笔于纸间写道:您有心事?陆羽摇摇头。

复又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家少爷身上或许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暂时不能确定这种意外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所以我很想要去亲自确认一下,但现在的情况却让我不能离开。

陆羽的这番话让苏雨听来似懂非懂,但是她却从中听到了最关键的信息,苏文的身上发生了意外!于是小丫头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她急切地在纸上写道:少爷怎么了?陆羽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放心不下。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徐焕之到底想要干什么!徐焕之于神木山下搭庐久居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陆羽的,所以他才不敢轻易离开书院,担心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陆羽在鸿鸣书院,即便他不敢杀死徐焕之,徐焕之也不敢再入山门半步,可是如果陆羽离开了,那便另当别论!连陆三娇和白剑秋联手合力都无法战胜徐焕之,那么徐焕之想要闯山而入,实在不要太容易。

如果放在过往之时,鸿鸣书院作为堂堂人族七大书院之一,断然不会被一位半圣所胁迫至此,但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如今鸿鸣书院中只有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位半圣可以掠阵,便连山门之上的那只鸿鸟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又哪里拦得住徐焕之?陆羽万万没想到,鸿鸣书院为了卫国和人族所做出的牺牲,在此时竟然被徐焕之钻了空子!徐焕之如今所摆出的这副姿态,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难道正如陆三娇所言,徐焕之之所以于神木山下驻足至今,所等待的,便是茶圣陆羽的离去吗?唯一的答案,只有徐焕之自己知道。

于鸿鸣书院三人的焦躁不同,此时的徐焕之正安以暇整地盘坐于草庐的床榻之上,双目微闭,细细感悟着前几日与陆羽一战的点滴。

他已经发现,经此一战,虽然自己毫无悬念地败了,但所获所得,却比十数年的闭关加起来还要多!草庐之内淡淡金光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深,仿佛随时都能更进寸缕,却又像是被阻隔在坚实的屏障之外,始终踏不出那最后一步。

突然,草庐的木门传来一声吱呀之声,一个曼妙的身影突然自其外推门而入,随即打破了徐焕之的感悟之途。

徐焕之缓缓睁开眼,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所等之人,不禁面露疑色。

您好,请问我能在这儿借宿半日吗?女子的声音很轻柔,脸上也带着楚楚可怜之意,让人不忍拒绝,然而徐焕之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开口婉拒道:姑娘独身前来,此处也唯有一间草庐,你我二人若共处一室,多有不便,还望见谅。

谁料,对方却并没有因此而死心,而是接着说道:我看老先生面善,不像是恶人,而且此时天色已晚,州府入之不得,方圆百里,唯余先生此处能居,所以还请老先生应允!徐焕之看了看对方那风尘仆仆的脸庞,以及背后的青布包袱,似乎真的是匆匆路过的旅人,但很快,他又看出了一些奇异之处。

姑娘既有文位在身,想必与那守城将士商量一下,定是能够入得州府的,又何必在我这一席陋室委屈呢?对于徐焕之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文人之身,女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老先生果然慧眼,不过学生文位尚低,若届时守备军不讲情理,这一来一回,于茫茫夜色中,我一介小女子,始终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女子似乎就认定了徐焕之的草庐,而且言语之间也颇为得体有理,让徐焕之一时之间竟无法拒绝,只好点头指向草庐门边的角落:既然如此,那委屈姑娘在这里对付一夜吧。

闻声,女子眼中立刻充满了欣喜之意,频频向徐焕之道谢,然后熟练地捡来了一些干草,在门边铺了一个简易的床铺,这才笑着对徐焕之道:看起来,老先生应该也是文人之辈吧。

徐焕之点点头,并没有回答。

自一开始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却始终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以徐焕之的实力,似乎也不必太过防范。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女子的出现,有一种莫名的怪异之处,但具体什么地方怪异,他却说不出来。

见徐焕之不答,那女子也没有自讨无趣的觉悟,而是继续开口道:对了,老先生,不知道您是不是徽州府中之人?我想要向您打听一个人。

徐焕之摇头道:抱歉,我并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姑娘向打听何人,也许我可以差人帮你问问。

听得此言,女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随即道:她叫做林巧儿,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姐妹,据说在徽州府当琴师呢,我们俩小时后感情可好了,所以这次我是专程来投奔她的!女孩儿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且在她提及与那林巧儿的时候,眼中的确带着淡淡的喜悦和期待之色,这在徐焕之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

沉吟了片刻,徐焕之这才回答道:抱歉,我并不识得此人,若是姑娘届时真的没有寻得此人的话,我可以让人帮你找找看。

女孩儿脸上的笑意更加明媚了,连连道谢:老先生您可真是好人啊,今日借宿便已经很麻烦您啦,我就从您的面相看出来,您一定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等日后我找到了巧儿姐,再来向先生道谢!徐焕之微微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至此,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女客的疑心已经降到了最低,毕竟身为卫国最强半圣,老人本来就没有必要质疑太多,即便这小姑娘真的别有目的而来,他也自信以对方的文位根本伤不得自己分毫!小姑娘似乎赶路赶得有些累了,就此准备睡下,她又仔细地将床铺整理得舒服了一些,随即轻轻合上了双眼。

徐焕之见状,轻手一招,屋内烛光湮灭,于幽暗之中,他却突然开口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两人置身于黑暗当中,但是徐焕之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在了那女孩儿的脸上。

徐焕之是半圣,区区夜色根本遮不住他的视野,而相反,对方却只是一个小小的贡生,很可能因为黑暗所带来的安全感而放松警惕!徐焕之想要凭此来最后确定,这个少女,到底有没有问题!女孩儿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仍旧没有离开徐焕之的视线,而她也没有丝毫欺瞒的意思,而是展颜笑道:老先生可以叫我秋叶。

第二百零六章 风雨将至徽州府的神木山一直都是卫国的圣地,因为这里坐落着人族七大书院之一的鸿鸣书院,所以每日都会有很多文人学士慕名前来朝圣。

有农户来祈福今年收成大好的,有年轻文生来求书院保佑州考顺利的,也有很多望子成龙的父母带着儿女前来朝拜的,更夸张的,甚至还有不少孕妇专程前来,希望肚中的孩子也能沾沾圣气的。

但在近几日,他们都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神木山脚下,竟然住进了一户祖孙女。

神木山是整个卫国最为神圣的地方,所以卫帝曾下诏,神木山方圆百里之内,不得搭建任何建筑物。

曾经有投机取巧的商贩自以为钻了空子,竟然在神木山下搭了个凉棚,希望借由神木山的名气来贩卖茶叶,最后的结果,却是被圣裁院直接抓紧了黑狱中,再不得见天日。

有了前车之鉴,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挑战神木山的权威。

那么,如今在此处堂而皇之所出现的草庐又是怎么回事?有好事之人想要探个究竟,却发现那一对祖孙女虽然看起来软弱好欺,却是口风极紧,不论是何等口若莲花之人,也无法从两人口中套出一个字来。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打赌,这间草庐会在多少时间之后被圣裁院拆掉,然而,这一次,圣裁院中人竟然全都变成了瞎子和聋子,不论多少人前来举报。

也自始至终没有对那所看起来简陋无比的草庐采取任何措施!不仅圣裁院没有动作,便连鸿鸣书院的守山弟子对此也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如此一来。

所有人都立刻对这座草庐肃然起敬起来。

他们终于知道,庐内的那一老一少,也不是简单之人啊!久而久之,徽州府中人似乎也习惯了,甚至也将这座草庐当做了神木山的风景之一,每日前来参观之人不计其数。

这样的变故显然是徐焕之一开始所没有料到的,所幸。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再过了数日之后,他所等的人终于来了。

今日还是一无所获么?徐焕之看着满脸失落的秋叶。

不禁开口问道。

秋叶沮丧地摇摇头,开口道:始终不能一直这么叨扰老先生,若是明日还找不到巧儿姐的话,我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徐焕之摆摆手。

似乎在安慰道:无妨。

说起来,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老朽,应该是徐某惭愧才是。

徐焕之说的是实话,这几天下来,他除了在床榻之上感悟与陆羽一战之心得之外,一应起居可以说都是秋叶来照顾的,甚至于应付那些好奇心满满的旅人游客,也是秋叶出面周旋。

用秋叶的话来说。

一路行来,她身上的盘缠已经剩余不多了。

所以住不起州府的客栈,希望能够于草庐暂住数日,直到她寻到林巧儿为止,为了表示对老人的谢意,这段时间,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打水烧柴,秋叶都全包了,根本没让徐焕之动一根手指。

是以,徐焕之也终于接纳了秋叶的存在,不再对其有丝毫的怀疑。

却不想,今日秋叶竟突然有了告别之意,不禁让老人心中升起淡淡的不舍,当然,他也没有强留对方的意思,只是眼带歉意道:实在是有些抱歉,我也没想到,我那些徽州府的老朋友们不知为何全都离开了,所以没能帮得上忙。

秋叶善解人意地摇头道:老先生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而且这几日秋叶也是受益良多。

徐焕之沉默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在秋叶离开之前指点她一些什么,可惜,还不等他开口,草庐的门便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神色明媚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

这位先生……秋叶见状,便要起身将对方拦住。

秋叶姑娘,这位是我朋友。

徐焕之微微一笑,阻止了秋叶的下一步动作。

谁曾想,那人在走入草庐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向徐焕之施以问候,而是眼中一亮地看着身前的秋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位姑娘长得好生俊俏!听得来人这声带着些许轻薄之意的赞叹,秋叶微微一愣,忍不住皱着眉头后退了两步。

徐焕之见状,不禁笑道:秋叶姑娘无需介怀,我这老友生性如此,并不是有意想要戏弄于你。

听得徐焕之此言,那人又忍不住叹息道:姑娘生得如此娇颜,却以秋叶为名,正所谓春花秋叶几飘零,以我来看,实在是名不副实啊!顿了顿,中年男子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徐焕之身上,面露古怪道:焕之啊,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孙女儿?徐焕之笑着摇头道:非也,只是于此偶遇而已。

中年男子闻声,脸上顿时露出了好奇之色,不过他并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开门见山道:说吧,你刚出关便迫不及待唤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问这话的时候,中年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对于秋叶的在场有丝毫顾忌,但秋叶却主动说道:既然老先生与您朋友有话要谈,那秋叶便在门外守候吧。

徐焕之摆摆手,笑道:无妨。

说着,徐焕之又看向那中年男子,这才神色肃然道:我于两个月前,感应到了魔君的一缕幽息,是来自鸿鸣书院!中年男子没有想到,徐焕之一开口,便是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顿了顿神,那中年男子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轻手一招,将两人之间的声音与外界彻底隔绝起来。

至此,秋叶再也听不到两人所交谈的一字一句,她轻轻低下了头,于眼底划过一道淡淡的遗憾。

片刻之后,那中年男子从徐焕之旁边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草庐,没有人知道,他如此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底是为了什么,甚至此刻秋叶连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都无从知晓。

老先生的那位朋友,就这么走了吗?秋叶眼中闪烁着疑惑,看向徐焕之。

徐焕之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明日我恐怕也要离开,之后便不再回来了,若你还是找不到那林巧儿姑娘的话,再回来小住几日也无妨。

秋叶知道自己不能多问了,于是笑道:那秋叶便在此祝您一路顺风了。

徐焕之笑而不语,轻轻合上了双眼,不再言语。

这一夜的草庐,显得无比的沉默,仿佛狂风暴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今夜的神木山,比起往日来说,也冷清了不少,此时的苏雨已经睡下了,陆羽慢步行在百草园的药圃之侧,看着身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却始终有些犹豫,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便在今日傍晚的时候,一道消息突然传回了鸿鸣书院中,引来一片哗然。

无双书院竟然在迷失沼泽中猎杀各大书院学生!这道消息,是由莫洵的小组传出来的!具体的情况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据莫洵所说,此次试炼,鸿鸣书院起码折损了十数名贡生,三四名御书侍读!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就连带队的刘自得,刘院士,也已经遇害了!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损失对于鸿鸣书院来说也是非常可观的,尤其是这些学生和教习都不是死在妖兽口中,而是死在无双书院的师生手中,这便更加令人愤怒!作为鸿鸣书院院长,陆羽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制止无双书院的突袭,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书院中留守的御书和翰林派往迷失沼泽,如此才能抗衡无双书院的蓄意袭杀。

可是,如今陆羽却不敢轻易做出这等决定,因为徐焕之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其咽喉之处,让他为之警惕。

然而,书院之尊严,却绝不允许他人践踏,作为书院院长,陆羽更不能对书院学生教习的性命之危熟视无睹。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陆羽终于还是下达了让书院的一众中坚力量赶往迷失沼泽的命令,却谨慎地留下了白剑秋和陆三娇。

或许,谁也想不到,今夜的鸿鸣书院,是其建院百年以来,力量最为薄弱空虚的时刻!目送一位位书院教习院士离开,陆羽那双有些幽深的眸子显得越发凝重了起来,他抬头看着那带着些许压迫之意的黑夜,喃喃自语道:希望我的决定不是错的。

陆三娇行至陆羽身旁,开口问道:无双书院为何会突然动手?陆羽幽幽一叹:纸是包不住火的,或许,当年那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陆三娇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着夜色中那片低沉的浓云,言外有意地说道:要下雨了啊。

陆羽将目光自夜空中收回,望向神木山的山门方向,开口道:希望,徐焕之不要做傻事。

于山门之前,白剑秋正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山下草庐的方向,所以他知道今夜有人拜访了徐焕之,复又匆匆离开,白剑秋认不出那人是谁,却隐隐间感觉,双方的这片平静,似乎终于要被打破了。

下一刻,他目送着一位位同门自山门而出,心中暗暗道:苏文,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是……第二百零七章 闯山!鸿鸣书院于一夜之间人去山空,整个书院如今除了陆羽这个院长,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位半圣之外,余下的,全都是位及侍读的学生。

即便陆羽已经修书发往卫国各地,召集各位名誉学士和大学士前来镇山,但诸如王阳明大学士这般远在翼城之人,哪怕是在收到消息后即刻动身,也需要好几天才能抵达神木山下。

如此一来,便给了心有不轨之徒以可趁之机!徐焕之并不知道如今鸿鸣书院正处于最孱弱的时候,他之所以会选择在天明之时再入山门,完全只是巧合而已。

但这种巧合,对于书院来说,却是致命的。

白剑秋手中抱着一支如手臂般粗壮的笔杆,看着那身棉袄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身前,心头微紧。

我记得院长曾说过,若你敢再向前半步,必断你一足!徐焕之的脸上仍旧满是平静之色,他淡淡地朝白剑秋颔首致意,然后开口道:上次徐某前来,便欲闯山而入,可惜那日有茶圣大人相阻,故不得为之,是以徐某特意等了数日,今朝再访,还望赐教。

白剑秋听得此言,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焕之,冷笑一声:难道今日你便有把握战胜院长大人了?徐焕之摇摇头:并无把握。

白剑秋一对剑眉微挑,说道:那你竟还敢前来闯山?莫非你将院长之警告视作戏言吗!徐焕之恭声道:不敢。

顿了顿,徐焕之随即话音一转:不过。

虽然徐某自认无法战胜茶圣大人,但有人可以。

徐焕之的声音很温和,但其中所含之意。

却让白剑秋浑身有些发冷,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徐焕之,惊声喝道:你竟敢串通外敌以攻书院!整个卫国只有一间书院,也只有一位个圣者,便是茶圣陆羽,所以如果徐焕之想要找来他人助阵以牵制陆羽的话。

便只能找来他国的圣者才可以!唯有圣者,才可能战胜圣者!可是鸿鸣书院乃是卫国之书院,陆羽乃是整个卫国的院长。

徐焕之为了闯山,竟不惜引狼入室,唤来他国之圣者对阵陆羽,这是何等的狼子野心!徐焕之面对白剑秋的责难。

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若那日茶圣大人能允我入藏书阁一观的话。

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白剑秋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徐焕之,一字一句地说道:徐家老儿,你是想覆灭我鸿鸣书院吗!白剑秋此言可谓诛心之语,哪怕徐焕之在卫国地位再高,也承担不起这般指责,否则,就算他是举国第一半圣。

也绝不为卫国所容!徐焕之轻轻一笑,如沐春风:于此。

徐某自有分寸。

可惜时日有限,请恕我无法再与君多言,请罢!说着,徐焕之慢步朝前踏了一步,于白剑秋身前,金芒大放。

徐焕之并不知道今日之鸿鸣书院正处于何等虚弱之时,可正如他所说,他所做之事,自有分寸,所以他所请来之圣者,并不能给陆羽造成太大的威胁,却足以让其一时半刻无法抽身。

徐焕之已经入了山门,意欲闯山而上,而陆羽却迟迟未能现身,便是因为在他的身前,也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带着似笑非笑的面容,手掌中捧着一朵看似娇嫩的杜鹃花,却正是前一日出现在徐焕之草庐之内的那个中年男子!我早该想到他在等你的。

陆羽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后知后觉。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你还真是个老狐狸啊,我还没有入得神木山便被你发觉了,看起来,你这些年闭关亦有所得?陆羽捞起袖子擦了擦手中那盏锈迹斑斑的茶壶,翻了个白眼道:有没有得不敢说,不过对付你这老家伙还是够了,听说那怜花公子便是你的关门弟子?不知道那小子给你上供了多少美人儿,才让你终于心动了?中年男人闻言也不恼,只是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花圣,又不是浪圣,不要把我想得那般不堪。

陆羽冷哼一声:哼!也不知道当初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被你给糟蹋了,竟然敢在我这儿装模作样?若不是看你为抗魔立下大功,圣域早就容不得你了,便是老夫也耻于与你为伍!中年男人将脖子一扬,不屑地道:你这老匹夫果然是心底龌龊,什么叫糟蹋?我与那些姑娘们可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真心相爱的,如今更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还在痴痴地等我归去呢,我看你就是嫉妒!陆羽眉梢一抖:嫉妒?就凭你也配我嫉妒?中年男人没有接话,而是转而开口道:听说你在这些天也收了个女徒?按你那猥琐龌龊的本性,才是不知道到底居心何在!陆羽原本还想要继续跟对方辩驳几句,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于是他的脸色微微凝重了几分,一应嬉笑怒骂之意顿敛无疑。

他进山了。

噢?中年男子也是神色一顿,随即点头赞道:比我想象中还要果断一些。

如今你我旧情也算是叙过了,如此,便动手吧。

陆羽手中茶壶轻扬,招手相邀。

谁料,那中年男子却是狡黠一笑,摇头道:老家伙,恐怕你弄错了,我今天前来,可不是为了跟你争个胜负的,我的任务,只是把你拖在这里而已,所以你不出手,我也不会出手。

陆羽闻声,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当中还要棘手一些。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庆国之花圣,汪灏!汪灏曾于百年之前以一文《广群芳谱》入圣,生性浪荡风流,为圣域之众圣所不齿,故居无定所,于人族各国周游猎艳,却不想,在今日竟出现在神木山下,出现在了陆羽身前。

与陆羽之茶位相仿,花位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辅助性文位,攻击不足,却御敌有余,是以从一开始,汪灏便没有打算与陆羽硬拼,他的任务,只是将陆羽牵制于此,便足够了。

陆羽站在原地,手中之茶壶开始急剧旋转起来,却迟迟未对汪灏发起攻击,良久之后,那盏茶壶重新落于陆羽之手,陆羽也终于于脸上,掠起了淡淡笑意。

只希望,你不会太高估于那徐焕之了。

汪灏一直全神戒备地将身子藏于手中的那朵杜鹃花之后,此时听得陆羽这突兀的一言,顿时心中一沉,等他再度举目看向陆羽身后的神木山的时候,却惊然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神木山已经消失了!如此手段,当初白剑秋似乎也使过,那日苏文于临川城圣庙开智,八穴同启,引来八道才气光柱之笼罩,为了掩盖这一惊天骇俗之盛景,白剑秋不得已将整座圣庙屏蔽了天机,最后的结果,便是圣庙在他人眼前完全消失无踪。

可是此刻陆羽的这番手段,与白剑秋相比起来,却有着天差地别,因为此处是神木山!陆三娇立于山顶的院门之内,严苛地按照陆羽的布置,并未前往山下驰援白剑秋,而是郑重其事地守护着身后的那一根看似普通平凡的茶枝。

下一刻,于陆三娇身后,紫金光辉急急涌出,就像是在茶枝的端头,盛开了一朵无比绚烂的茶花。

但唯有陆三娇知道,神木山的茗茶大阵,终于开启了。

陆三娇身后的那根茶枝,便是阵眼,陆羽手中的茶壶,便是开启大阵的钥匙,整座神木山的万千茶树是这座大阵的力量之源泉,而刻于山门之上的那只鸿鸟,则是大阵的杀伐利刃!下一刻,一声鸿鸣之声,响彻神木山。

于山门之前,白剑秋面对徐焕之的悍然前掠,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他开口说了一个字。

请!随即,白剑秋的身影自徐焕之身前消失,山门之上的那只鸿鸟,苏醒了过来。

徐焕之见状步履微顿,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凝重之意。

数十年前,他曾造访过鸿鸣书院,那时他便听说,鸿鸣书院的神木山中,藏有一道大阵,是为了抵御外敌之入侵,甚至是用以迎击妖族之千军万马所用的,据说便连魔君也可能会被此大阵阻得一时半刻。

谁曾想,今日陆羽竟然舍得将这座大阵用在了徐焕之一个人的身上!这到底是为什么!至此,徐焕之终于能够确定,在鸿鸣书院当中一定隐藏了一些不希望外人知晓的隐秘,而且很可能便与那一缕魔君之幽息相关!否则的话,陆羽怎么可能摆出如此阵势,只为了阻他徐焕之闯山?念及于此,徐焕之的手指微微发紧,如今他的敌人,不再是白剑秋,也不是陆三娇,甚至不是陆羽,而是整座神木山!他说要闯山,而这,才是真正的闯山!第二百零八章 识破徐焕之应该感到荣幸,整个神木山之茗茶大阵,百年以来,只为他而开启。

同时,徐焕之也应该感到绝望,因为以他的半圣之位,想要闯山而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在这一刻,徐焕之却并没有选择放弃,他只是慢慢合上了眼帘,举步向前。

鼻翼之侧有淡淡茶香,耳畔之外回荡着声声鸿鸣,徐焕之双手负于身后,就像是一位闲庭信步的老人,一步步走进了万千茶海当中。

普洱、龙井、翠芽……每走一步,徐焕之便随之报出一道茶名,似乎仅仅凭借着那一缕缕淡香,他便能分辨出周身所在的到底是何种茶叶。

可惜,这对于他闯山破阵,没有丝毫的帮助。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一个时辰,徐焕之感觉自己已经足足行过了千百里路,重新睁开眼来,却看到了那无比熟悉的景色。

身后是白玉山门,身前是林间小径。

他再一次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嗅茶林中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还是普洱、龙井、翠芽……原来,我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吗……沉吟了片刻,徐焕之自手掌当中升起了大片灿烂的金辉,他仔细分辨了一下金色气芒所流动的方向,随即信手一挥,那金芒便宛如化作了一道流星,自山顶急掠而去。

于瞬息间便消失在了徐焕之的视野当中。

不是幻意?徐焕之微微皱了皱眉。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道守山大阵不是那么好破的,却没想到从一开始。

自己便举步维艰,但他仍旧没有退却,他还想要试试。

于是在下一刻,自徐焕之的脚底骤然升起了大片金色才气,仿佛凝结成了一叶轻舟,载着徐焕之于茶海中飘扬而起。

同一时间,林间突然升起了一阵狂风。

将万千茶树吹拂得狂放摇曳,树枝整齐划一的摆动,就像是波浪滔滔。

想要将水面上的小舟覆灭殆尽。

徐焕之见得场间异变而起,于是自口中轻诵而道:兰茝空悲楚客秋。

旌旗谁见使君游。

凌云不隔三山路,破浪聊凭万里舟。

即刻之间,他脚底的才气金舟光芒大盛。

携乘风破浪之势。

向着山中茶海迎击而去。

一直以来,与徐焕之所交过手之人,都不知道其主修文位到底几何,如今徐焕之堂而皇之吟诵了一首战诗,然而于他的腕间,却并无砚型图符闪现!这是怎么回事!立于神木山上空的白剑秋在见到这一幕之后,也不禁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但他随即便似乎想到了什么。

险些惊呼而道:莫非是三品文宝,讳莫如深?徐焕之当然不知道此刻白剑秋仍旧在暗中窥探着自己。

他坦然以战诗开道,御舟而行,终于向前急掠了数十丈。

然而,便在此时,于徐焕之的身后,却骇然响起了一声轻鸣。

鸿鸟翩然而至。

徐焕之在初入神木山山门之时,便仔细观察过白玉石门之上的那只鸿鸟,但他却并不知道,这只鸿鸟,便是神木山最后的守护之兽!情急之中,徐焕之腰身一拧,急急而避,一阵灼热的气浪如利刃自他脸颊旁划过,立刻在他的眉骨之上带起了一丝浅淡的血痕。

徐焕之不敢怠慢,顷刻间自手中洒出大片的金色辉芒,朝着那热浪反袭而去,却根本连鸿鸟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趁此机会,茶林之波涛湍急涌起,将徐焕之脚下的小舟向后再度推行数十丈,下一刻,徐焕之又一次回到了山门之前。

重新回到了原地,徐焕之的面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抬手抹去了眉间的淡淡鲜红,举目朝着山顶远眺,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有些意思。

言毕,徐焕之终于不再试探,他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镇纸,厉喝一声:开!一瞬之间,徐焕之手中的镇纸绽放出万丈金光,万千茶木在大片的金光之下,竟然停止了摇曳,急风狂狼即刻归于了平静,再难掀片缕波浪!时不可待,徐焕之脚下之扁舟再度,向着广袤的茶海急速飘洋。

没有了风浪之所阻,徐焕之的进击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眼看着便要掠至半山腰处,便在此时,林间鸿鸣声再起。

这一次,徐焕之甚至不避不退,直接用手指蘸着金色墨辉在空中疾书了一个字。

噤!金色墨字于瞬息间被放大了数百倍,空气中似乎震荡着某种奇妙的波纹,让一切声音被阻隔在徐焕之身外百丈,一切都宛如坟墓般死寂。

紧接着,徐焕之终于捕捉到了一缕红光从身前掠过,竟然轻而易举便越过了噤字金文,直袭其面!徐焕之瞳孔微缩,从袖中猛地抽出了一条绳索,朝着鸿鸟抛迎而去,正是与镇气钟所齐名的锁文藤!谁曾想,那鸿鸟的速度实在是超出了徐焕之的预料太多,还不等锁文藤彻底扬开,那道红影便已经绕到了徐焕之的身后,随即一只利爪轻轻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徐焕之也算是见过生死之人,于危机一刻反应极快,只见他身形急摆,瞬间便将周身之才气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肩之上,想要硬接鸿鸟的这一击,同时左手手执锁文藤狠戾一抽,完全是一副搏命之姿!然而,徐焕之的速度比起鸿鸟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下一刻,徐焕之只感觉自己右肩猛地向下一塌,肩骨在即刻之间化为粉碎,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形不稳,手中锁文藤的抽击也偏离了方向,根本不曾沾到鸿鸟分毫!第二次与鸿鸟之交手,仍旧是徐焕之惨败!鸿鸟一击即退,再度消失了踪影,而失去了徐焕之的才气支持,那方镇纸之上的金光也急剧黯淡下来。

眼看滔天巨浪便要卷土重来,徐焕之咬牙忍着右肩的痛楚,重新稳定住了镇纸之上的蓬勃才气,然而,在下一刻,徐焕之的脸上便再度出现了一抹骇然之色。

中计了!陆羽之茶位,是辅助性文位,而神木山之万千茶树,自然也附带了各式难以想象的辅助效果!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徐焕之便感到了疲惫、虚弱、迟钝、恐慌等各种负面状态朝脑中急袭而来!自入得神木山山门之始,徐焕之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始终以才气御体,保万物不侵,然而在刚才那一刻,他却需要将体内的才气一分为三,一来支撑脚下金舟的前行,二来维持住那镇纸文宝对茶海的压制,最后一分才气,却是用以警惕鸿鸟突袭的。

即便是在听得鸿鸟鸣啼之后,徐焕之手中锁文藤既出,也未曾忘记在体内存留最后一丝才气御体。

然而,便在徐焕之的右肩遭受鸿鸟拍击之后,他如条件反射一般,将周身所有的才气都调集到了右肩之上,终于让那蕴藏着无限杀机的淡淡茶香有了可趁之机!果不其然,便在徐焕之脸色急变的一瞬间,空中那声鸿鸣之音又一次升起,向着徐焕之悍然而来。

徐焕之胸腹之间急急翻涌,然后他极其果断地撤掉了脚下的金舟,双足重新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手中锁文藤如鞭子一般挥了出去。

唰!锁文藤在徐焕之的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隐而不发,却时刻注视着空中的那道红影,眼中带着阴冷的光芒。

近了,更近了,鸿鸟在空中悠闲地兜了个圈,然后俯冲而下,毫无惧意地朝着徐焕之手中的锁文藤迎了上去。

然而在这一刻,徐焕之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了一抹深意,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锁文藤,却自始至终未曾挥出,而是按着耐心,将呼吸慢慢变得悠长了起来。

下一瞬,徐焕之原本已经粉碎的右肩,却突然晃动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右手指尖,悄然捏住了一只牧笛,而如今,这支牧笛,未曾奏响,却反而如同一柄短剑一般,向着他的身后扎了上去。

可是,鸿鸟明明在徐焕之的身前,他为何将牧笛刺向了自己的身后?牧笛之上燃烧着滚烫的金色才气,于即刻之间便在空气中激起了大片的水汽,便在那片水汽之后,原本恬静翠绿的茶林,却突然被染上了大片的血色,一只骨手自血海中伸出,牢牢地将牧笛握在了掌中。

你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徐焕之淡淡一笑,看着身前三尺之外的白剑秋,轻哼了一声。

白剑秋!白剑秋的手中展开着一幅长长的画卷,正是当初他赠予苏文的那幅《万血白骨图》!然而此时的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反而心中急沉。

他没想到,到最后,竟然还是被徐焕之识破了!徐焕之对于白剑秋脸上的骇然之色视而不见,而是笑着说道:刚才玩儿得可算尽兴?现在,该我了……第二百零九章 一念之差世人皆知,神木山有茗茶大阵,可阻妖军千万,其势何其威?既是如此,徐焕之又何德何能,能够自茶海一路乘风破浪,直达山腰之处?难不成他一人之勇,便可当千军万马?当然不可能!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因为此时神木山的茗茶大阵,是残缺的。

从一开始的时候,徐焕之两度踏步而行,意欲闯山破阵,都无功而返,看似他对于破阵一筹莫展,而实际上整个大阵也未曾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唯一对徐焕之产生威胁的,只是阵中之鸿鸟而已!堂堂茗茶大阵,守卫神木山百年之期,又岂会只靠一只守山之兽御敌?所以徐焕之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他都将这座大阵想得太过复杂了一些。

原来,破阵竟是如此简单。

自闯山以来,徐焕之已经接连使出了数件文宝,先是以镇灵尺开道,再以锁文藤对敌,而真正让他识破此中真相的,却是此时闪烁着幽幽白光的那支无音笛。

无音笛的一头握在徐焕之的手掌中,而另外一头,却连接着白剑秋的《万血白骨图》。

同一时间,那原本一直游弋在徐焕之身侧的鸿鸣声也戛然而止,那道如鬼魅般飘渺无踪的红影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于是徐焕之心中了然,先前与他对阵之物,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鸿鸟!所谓鸿鸟,不过是白剑秋墨笔之下的几缕艳彩罢了。

自入得山门以来。

徐焕之便对于白剑秋的出现有些疑惑,如果说陆羽一开始便打算开启茗茶大阵将他埋骨神木山中的话,那么。

为什么一开始白剑秋要出现在山门之前?如此之势,又到底有何意义?如今徐焕之明白了,白剑秋一直埋伏在大阵之外,窥伺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为的,便是此刻的袭杀!然而,白剑秋却失败了。

陆羽此时立身于神木山之外。

指尖处传来掌中茶壶的微微凉意,他知道,徐焕之终于还是闯了过去。

功亏一篑。

正如徐焕之所猜想的那一般。

此时神木山的茗茶大阵,的确是残缺不全的,而且是缺失了整个大阵中最关键的那一味,便是阵灵。

也就是。

真正的鸿鸟!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

此时的神木山上只有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位半圣坐镇,也基于同样的原因,白玉山门之上的那只鸿鸟,暂时陷入了深眠当中。

阵灵的缺失,让整个茗茶大阵失去了真正的效用,只能施以简单的干扰和迷惑之用,所以才会让徐焕之一路行来无惊无险!为了弥补阵中最大的缺陷,陆羽于不得已当中。

让白剑秋暂时取代了阵灵的位置,向徐焕之施压。

白剑秋也在之前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他以手中之笔摹鸿鸟之姿,希望骗过徐焕之的眼睛。

在茗茶阵意的掩护之下,白剑秋于大阵当中来去自如,如鱼得水,笔端之鸿鸟也栩栩如生,两次将徐焕之欺瞒过去,甚至还拍碎了他的右肩。

可惜的是,白剑秋终究还是太过急切了一些,眼见徐焕之被茗茶大阵中的万千茶意所慑,露出了短暂的破绽和慌乱,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而徐焕之的老辣与冷静实在是超出了白剑秋的预想太多,即便身处最为虚弱之时,眼见鸿鸟将至,他也没有乱了分寸,反而于清幽茶香当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血腥之意。

那来自白剑秋的《万血白骨图》!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徐焕之选择将后背暴露在了鸿鸟之前,转而向身后发起了攻击。

他赌对了。

此时看着身前的白剑秋,徐焕之脸上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下一刻,他手指间的无音笛自笛孔中喷发出万丈金辉,朝着其上的血海白骨浇灌而去。

曾几何时,苏文曾在迷失沼泽当中,仅以六尺《万血白骨图》,便一击秒杀了堂堂学士。

而如今,在白剑秋手中的这幅完整的《万血白骨图》,却足有数十丈之高!便在徐焕之金芒大放的同一时间,白剑秋也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画卷急急展开,如旌旗招摇,于茶林中层层叠叠,彻底将徐焕之团团围困在了中间。

无音笛中的金辉落在另一端的骨手之上,立刻将那皙皙白骨消融殆尽,随即在空气中荡起了一层细密的波纹,迎在漫天血海之上,化作淡淡涟漪。

下一刻,徐焕之的脚踝被浓稠的血色所淹没,又一只骨爪从中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骨掌之间,仿佛有万钧之力,意欲将徐焕之的小腿生生折断。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骨爪自徐焕之周身闪现而出,抓住了他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身,甚至于刻意按在了他受伤的右肩之上。

不到片刻之间,徐焕之浑身上下就已经爬满了森森白骨,乍看之下,就像是穿戴了一件惨白色的骨甲一般。

然而,自始至终,徐焕之都没有任何行动,他只是安然立于血海白骨之间,神色平静。

只有徐焕之手中的那支无音笛,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外激发着金色波纹,荡起片片血色涟漪。

白剑秋站在画卷之外,脸色微微有些发紧,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他手中的墨笔并不是他常用的那支白莹玉笔,而是一支笔杆如手臂般粗壮的狂毫。

希望我的决定是对的。

随着白剑秋此话落下,但见那血色画布之间所弥漫的鲜红潮浪,竟然忽的转变了颜色。

在这一刻,无音笛自笛孔中释放出来的金色波纹终于荡至画卷的最边缘处。

刹时之间,以徐焕之为中心,突然升腾起了一道无比瑰丽的金色火焰。

直达神木山巅。

这便是无音笛作为三品文宝之所用——净化。

净化世间一切不洁之物,净化眼前一切罪恶之意。

漫天血海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炎所灼,即刻沸腾气化,化作丝丝血雾,将整个神木山的山腰都染成了猩红色。

紧接着,这遮天蔽日之血雾开始慢慢转淡了颜色,由血红变为淡红。

然后化作万千白骨般的纯白色。

遥遥望去,便像是在神木山中突然升起了一支神圣火炬。

白色的雾气就仿佛是神圣火炬的玉莲石座,而那冲天而起的金色气焰便如同那能燃尽世间万物的无尽圣炎。

与此同时。

徐焕之终于慢慢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之间,金色气焰骤敛而回,白色骨甲寸寸碎裂,那弥漫在山间的雾气被彻底净化为了虚无。

然后徐焕之抬眼朝着身前的白剑秋投去了片缕目光。

微微颔首。

下一刻,白剑秋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而出,自山腰跌落而下,再也不见人影。

而徐焕之则重新将双手负于身后,脚面轻踏,咫尺天涯。

一息之后,徐焕之已经来到了神木山顶。

来到了鸿鸣书院的院门之前,来到了陆三娇的面前。

承让。

徐焕之轻轻拱手。

随即厚重的衣摆轻轻飘荡,直接从陆三娇身边行过,走进了书院之中。

在徐焕之离开之后,陆三娇一手扶着身后的阵眼茶枝,单膝跪倒在地,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眼中的阴柔之意越发寒冷了一些。

徐焕之终于还是闯了进来。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书院的藏书阁。

然而,不知道为何,徐焕之在距离藏书阁不到百步之前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向着书院的另一处行去。

这是徐焕之自闯山以来,第一次皱眉头,也是最后一次。

鸿鸣书院,果然是一个秘密很多的地方啊……轻轻一叹,徐焕之的身影自书院的高阁亭宇中急闪疾行,终于来到了整个书院看似最不起眼的百草院中。

他举步行于药圃的田埂之上,举目遥望远方的那排宿舍小楼,心生感慨。

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正好自宿舍门中走出,手中捧着一个茶壶,看着徐焕之那幽然的目光,微微一愣。

这便是茶圣大人所挑选的关门弟子吗?轻轻一笑,徐焕之眼底闪过一缕精芒,便朝着苏雨而去。

然而便在此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却突然自他耳畔响起。

你这人真是好生没有规矩,难道踩到了我的草药也不知道道一声抱歉吗?徐焕之脚步一顿,随即转头看向身旁那个神色不愉的青衣少年,然后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被自己踩踏成一团泥浆的幼苗,突然开口问道:你可认识那边的那位小姑娘?河图生性木讷,却并不代表着他不会生气,此时面对徐焕之的一副坦然之色,顿时气急,抄起手中的水瓢便朝着徐焕之的脑袋打了上去。

然而,他手中的水瓢却停在了半空之中,紧接着,河图整个人也离地升起,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让他脸色瞬间被涨成了血红色。

我问你,你可认识那位小姑娘?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河图当然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在书院当中如此肆意妄为,所以他咬紧了牙齿,一个字也不肯说。

徐焕之失望地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下一刻,河图的脖子被凭空折断,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风刮倒的稻草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最爱的药圃当中,失去了生气。

看来,有些事情,还得我自己来问了。

喃喃一声,徐焕之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举步朝苏雨行去。

第二百一十章 一舞惊鸿徐焕之此行所来,是为了苏文不慎自藏书阁所泄出的一缕魔君之幽息。

然而,终于在天时地利人和相助下,当徐焕之真正闯山入得鸿鸣书院之后,却并没有踏入藏书阁半步,而是转而去到了百草院,去见苏雨。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所以陆三娇与白剑秋于又一次之间,拦在了徐焕之的身前。

徐焕之看着这两个手下败将,微微笑道:我已经放过你们两次了,事不过三,莫非你们真的以为徐某人不敢杀人吗?白剑秋以笔为杖,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先前徐焕之以无音笛破画,已经将他的《万血白骨图》毁之一旦,所以他此时手中,只握着那张天罗地网。

轻轻叹了一口气,白剑秋拂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着道:没办法,有个人在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过我们,不论如何,也要护得这位姑娘的周全。

陆三娇手中捧着推杯换盏,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哦?原来如此……徐焕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恢复如常。

在入得鸿鸣书院之前,徐焕之便知道陆羽收了一位关门女徒,也知道陆三娇和白剑秋是苏文的老师,但他至今才知道,原来,陆羽的那位女徒,便是临川城苏家的那个名叫苏雨的小侍女。

作为徐家家主,虽然这些年徐焕之一直都处于闭关之中。

但他并非对家族之事一无所知,所以他很清楚,徐凌之所以会认定徐易死于苏文手中。

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个名叫苏雨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徐易觊觎苏雨之貌,或许他也不会与苏文产生如此仇恨,在徐易身死之后,徐凌也不会第一个就怀疑是苏文动的手脚。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苏雨才是苏文与徐家仇怨开始的导火索。

于是徐焕之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盛,他原本只是以为那女孩儿是陆羽的徒弟。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与苏文有所牵连。

如此,甚好。

念及于此。

徐焕之转头对白剑秋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带她走了。

陆三娇手中推杯换盏蓄势待发,沉声道:尔敢!徐焕之对于陆三娇色厉内荏的威吓毫不在意,他只是抬了抬手。

将手中那方金色的镇纸向着两人不讲道理地砸了上去。

与此同时。

于神木山外,陆羽的脸色终于慢慢冷了下来,他看着身前的花圣汪灏,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徒弟叫做沈木,世人皆称其为怜花公子,而正如你所说,近日我也收了一位徒弟,她叫做苏雨。

现在正在书院之中,如果她今天出了事。

我必让怜花公子陪葬!汪灏淡淡一笑,开口道:陆老头儿,你这话唬得了别人,可吓不倒我。

陆羽也跟着笑了,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你尽可以试试,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你我二人皆损一徒,让他人抢了便宜而已。

听得此言,汪灏忍不住眼角轻轻一颤,他随即抬头望向神木山顶,目色微凝。

徐焕之在邀他牵制陆羽之时,可没说过会绑走对方的徒弟,如此做法,可谓是触及到了陆羽的底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沉吟了片刻,汪灏轻轻一叹:我与你一同上去看看。

陆羽不答,转身便行,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经来到了百草院当中。

陆羽和汪灏的速度很快,然而,在场间所发生的一切却更快,便在两位圣者在神木山下达成共识之前,徐焕之手中的镇灵尺已经来到了白剑秋和陆三娇的眼前。

见状,鸿鸣书院两大半圣不敢有丝毫留手,天罗地网与推杯换盏顷刻而出,与那镇灵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陆三娇和白剑秋的脸色便成了一片惨白之色,胜负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下一刻,徐焕之根本看也未看场间的战果,而是径直来到了苏雨身前。

小丫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这位笑意连连,身着棉袄的老人,十分果断地将手中的茶水泼了出去。

徐焕之笑着拂了拂衣袖,大片金芒便如一道屏风般将褐色茶渍拦于身前,然而,紧接着,徐焕之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身形暴退。

真没想到,堂堂茶圣大人,也会使这些小手段。

便在徐焕之说这番话的同时,空中茶水轻然而落,立刻在地面上腐蚀出了成百上千个深不见底的孔洞!徐焕之摇摇头,掠身上前,再次探出手去抓苏雨的手臂,却在此时,在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绚丽的云彩。

轻云淡淡而来,形若闭月,身若流风,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这里是神木山,守山之灵为山间鸿鸟,然而,先前徐焕之于茗茶大阵中,已经识破了那所谓鸿鸟,不过是白剑秋笔下红墨。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仿佛真的见到了那只鸿鸟。

鸿鸟自云间腾跃而出,肆意畅翔,俯身而下啄莲破浪,迎空而起乱雪萦风,一时之间,徐焕之的眼前仿佛正经历着四季变换,斗转星移。

春时鸿鸟自空云掠清溪,戏水逐流;夏时鸿鸟穿柳而过,轻鸣于烈日之下,酣畅淋漓;秋时鸿鸟与落叶翩落,偏转回巢;冬时鸿鸟与风雪齐舞,以身羽破冰击石,视雪暴狂风而无惧。

徐焕之在刹那的失神之后,很快便恢复了理智,然后他终于看清,于他眼前翩然而至的,并不是鸿鸟。

而是一个人。

有人在他身前,轻轻起舞。

此舞皎若初日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飞去逐惊鸿。

所以便是惊鸿舞。

数月之前,《文以载道》提前放榜,所有人所关注的焦点,都在于三度登榜的苏文,或许很多人都忘了,在其中,柳施施也曾以惊鸿舞位列第五。

惊鸿舞乃是柳施施独创的超凡之舞。

能见者甚微,然而在今天,于鸿鸣书院当中。

却有一人代柳施施起舞,以真正的惊鸿之姿,绽放光芒。

当然便是柳施施唯一的徒弟,宁青冰。

徐焕之再度一愣。

疑声而道:秋叶?徐焕之不知道这个名为秋叶的小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又是怎样入得神木山门的,但他更加疑惑的,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境似乎出了些问题。

不待徐焕之细想,宁青冰已一舞即毕,然后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了徐焕之身前,笑着道:老先生,您也在这里啊!在这一刻。

苏雨自然也认出了宁青冰,她面带惊喜之色。

正想要上前给宁青冰一个大大的拥抱,却看到对方走到了徐焕之的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别说苏雨,此刻场间的所有人,包括刚刚从镇灵尺中逃脱而出的白剑秋和陆三娇也满面疑惑。

徐焕之看着宁青冰满脸的笑意,心头微微一颤,但他始终是卫国第一半圣,心性极为坚定,不过眨眼之间,便彻底清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对宁青冰动手,而是闪身绕过了身前的少女,第三次向苏雨伸出了手掌。

可惜的是,经过宁青冰惊鸿舞一阻,徐焕之的速度还是慢了那么一分,就在他那枯瘦的指尖即将触及到苏雨肩头的时候,一道紫金光芒急速坠下,拦在了他的身前。

陆羽到了。

徐焕之目色一凝,衣袂棉絮急速飘荡,终于堪堪避开了紫金才气的灼耀,退回到了宁青冰身边。

花圣大人,我想,我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不是吗?时至此刻,徐焕之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他抬起头,看着陆羽身边的汪灏,淡淡开口。

汪灏笑着道:可是你事先可没告诉我,你准备从神木山带人离开。

徐焕之坦然而道:此事与徐某所应之事并无冲突,希望您能够考虑清楚,一旦错过今日,恐怕便再无机会了!汪灏闻声,脸色数度变幻,似乎有些进退两难。

然而一旁的陆羽却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伸出一指,点向了徐焕之的眉心。

圣者含怒一击,又岂是徐焕之能够抵挡的?所以徐焕之根本就没有避退,也没有妄想硬接陆羽的这一指,他只是满脸平静地看着汪灏,赌对方会出手相救。

这一次,徐焕之再度赌赢了。

陆羽的悍然出手,终于逼得汪灏无法再袖手旁观,于是他立刻将掌中的那朵杜鹃花抛迎而出,准确地挡在了徐焕之身前,接下了陆羽的必杀一击。

陆羽见状,面色微沉,也不做多想,十分干脆地从袖中抖落了两片拇指大的茶叶,向下撒去。

汪灏咬了咬牙,径直身形一闪,掠至徐焕之身侧,全神戒备地盯着那两片看起来轻飘飘的茶叶。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徐焕之淡笑而道:不敢。

然而,出乎汪灏和徐焕之两人的意料之外,那两片茶叶根本没有朝着徐焕之的方向而去,而是在空中打了个回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入了白剑秋和陆三娇的口中!该死!老狐狸!汪灏大骂一声,想要出手相阻已经晚了,于是他狠下心来,咬着牙自袖中抽出了一柄金色的大伞,行至半空,很干脆地将自己与陆羽笼罩于其中,再度与外界隔离了起来。

场间仿佛又恢复到了初时之刻,汪灏用一件消耗性的高品文宝为徐焕之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将陆羽再度牵制于那柄金伞当中。

然而,一切却又与之前有了本质上的不同,因为陆三娇和白剑秋第四次站在了徐焕之的身前,而这一次,两人脸上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回来了徐焕之不知道先前陆羽抛下的茶叶具体有何效用,但只从陆三娇和白剑秋身上陡然拔高的气势,他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看样子,茶圣大人给你二人的应该是凝神茶吧?还是玉脂茶?嗯,不对,这两种圣茶虽然都能暂时提升境界,却有不小的副作用,我知道了,看起来,茶圣大人对于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紧张得很呢,竟然舍得拿出北冥青尖?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徐焕之似乎对于场间发生的意外并没有太多的慌乱,他的面色平静如初,对于两人眼中的杀意视而不见。

如此,才有意思,不是吗?徐焕之笑了笑,然后竟然如条件反射一般,将宁青冰挡在了自己身后,下一刻,他脚面轻踏,整个人掠空而起。

这一次,他没有施用镇灵尺、锁文藤和无音笛等一应文宝,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来证实自己的猜想。

数日之前与陆羽一战,徐焕之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清了自己与圣阶之间的差距,自那之后,他一直在感悟之中,直到今日,他再一次见到陆羽出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在什么地方,所以此刻,他想要试试。

试一试,自己之所悟,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顷刻之间,徐焕之眼中的神色改变了,不再是平静与淡然,也不是紧张与激动,更不是恐惧与担忧。

有的,却是一种俾睨天下的傲意。

仿佛在这一刻,不论拦在他身前的是焕然一新的白剑秋和陆三娇。

亦或是真正的圣者亲临,他也全然不惧!徐焕之整个人的气势在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落在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人的眼中,立刻笑意顿敛。

不能再等了!陆三娇轻喝一声,率先拔地而起,手执推杯换盏,向徐焕之而去。

自读书修习以来。

陆三娇从未感觉如此强大过,这得益于陆羽所赐的那一叶北冥青尖,将他的力量暂时由中品半圣。

提升至半圣巅峰!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北冥青尖与陆三娇赠予苏文的那枚天门云茶有相似之处,都是暂时提高他人实力之所用的。

从表面上来看,天门云茶能够让苏文由一介贡生直接跨入半圣之境。

而北冥青尖却只能让陆三娇的整体实力提升一个品阶。

两相比较,似乎天门云茶的功效更加强大,实则不然。

两者最本质上的区别,便在于其有无副作用,以及更加关键的,力量的传承。

苏文能够依靠天门云茶一步成半圣,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他除了能够使用才气离体之手段以外。

对于他自身是没有太多改变的。

比如说,苏文仍旧无法掌握半圣之战文的要领。

依然无法用才气锤炼文心,凝实文魄,更不可能学会陆三娇凝制战茶的手法。

而且在苏文重新跌落至贡生之位以后,他会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的才气真空期,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面,苏文的文海是无法产生丝毫才气的,哪怕他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这段时间可长可短,主要还是与苏文入半圣之境的时长成正比。

如果严重一些的话,苏文甚至可能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面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激发不出片缕才气!而如今陆三娇所服的北冥青尖则完全不同,不仅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产生,而且其中还蕴含了陆羽对茶道的理解和感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便是真正的力量传承!在这一刻,陆三娇不但可以使用自己所熟知的各种战文手段,更能施展陆羽的一部分力量!毫不夸张的说,今日之后,只要陆三娇修习不缀,其境界从中品提升至巅峰完全只是时间问题,当他真正将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只会水到渠成,而不会产生任何的壁垒屏障!如此圣茶,才是真正的可遇而不可求!即便陆三娇是陆羽后人,今日若非情况特殊,他也没有机会这么快便获得北冥青尖的赐赠!这么一来,徐焕之的闯山,对于陆三娇和白剑秋二人来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陆三娇迎空而上,身上的金色才气超出以往地璀璨,然后他轻轻地将手中的推杯换盏向前一送,朝着徐焕之直掠而去。

当日在神木山前的时候,陆三娇也曾对徐焕之使用过推杯换盏,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被徐焕之直接用才气轻松击退,未建寸功。

然而,此时不同往日。

这一次,金色茶盏在空中划过一道无比凄厉的弧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徐焕之迎面而去。

徐焕之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轻手疾挥,洒出一片纯粹的金色才气,竟与当日的应对之法如出一辙。

才气与推杯换盏于空中不期而遇,却并不数日前那般,轻松将金杯轰落,而是两相碰撞,谁也不退分毫!如此看来,陆三娇在此刻的实力,已经能够与徐焕之分庭抗礼!然而,徐焕之是只身闯山,他唯一的后手,也就是花圣汪灏,此刻正与陆羽同困于那金光打伞之下不得出。

而陆三娇的身后,还有一个白剑秋!下一刻,一张遮天蔽日之巨网由下自上急袭而来,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徐焕之身下三尺之内,一旦被天罗地网锁住,便是圣者也极难逃脱!但时至此刻,徐焕之也未曾动用身怀之文宝,而是脚面虚踏,又是一股金色才气自他脚底激散而出,竟然稳稳地将天罗地网拦在了三尺的距离之内!这是自徐焕之入山门以来,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两位半圣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但他仍旧没有放弃,而是如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拼命地将文海之内所积攒的才气挥洒而出。

半步不退。

一个陆三娇能与徐焕之旗鼓相当,一个陆三娇再加上一个白剑秋,竟然还是未能逼迫徐焕之退守败逃!此情此景,顿时让陆三娇面色微凝,下一刻,陆三娇手腕急翻,不知从何处拾来一叶清茶。

贴在了推杯换盏的杯身之上。

紧接着,那金杯之中的茶水开始剧烈沸腾了起来,茶杯之上金光更盛三分。

以一种无比强悍的姿态,迎着徐焕之的才气,再近一尺!反观徐焕之,眼看身前金杯越发迫近。

脚底的天罗地网越发坚韧。

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越来越亮,体内文海仿佛在这一刻翻倾而出,不遗余力地将所有金芒都绽放了出来。

然而,胜利的天平却正在不可逆转地朝着陆、白两位半圣身边倾斜。

徐焕之自闯山以来,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才气,而陆三娇和白剑秋文海之内却是无比充盈,此消彼长之下,即便是消耗战。

徐焕之也唯余战败一途!但不知道为何,徐焕之却一言不发地死死坚持着。

甚至冒着文海碎裂的危险,吞服了一枚激增才气的元气丹!战局开始变得无比僵持了起来,此时若是任意一方能得他人驰援,便可胜负即分!然而场间除了三人之外,却只剩下了宁青冰和苏雨。

苏雨自不用多说,她至今连文位也不曾获得,根本就帮不上任何忙。

如果她先前没有将陆羽留给她的那壶茶汤提早泼出去的话,此时一定能起到关键的作用,可惜的是,苏雨并不是先知,所以她不会预料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副局面。

至于宁青冰,如果她能够再施一次惊鸿舞的话,只要能让徐焕之失神哪怕半息的时间,就足以破局。

然而,此时的宁青冰仍然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以她贡生之姿,能够完整地施展一次惊鸿舞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了,毕竟不是人人的文海都如苏文那般广袤无垠,所以如今宁青冰文海之内的才气已经空了。

在没有才气的情况下,她也再无半分战力。

但即便如此,宁青冰也并没有坐以待毙,更没有与苏雨闲话家常,忆当年往事,此时的她正闭目安坐于地,争分夺秒地恢复着体内才气,不肯浪费片刻时间。

谁也不知道期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两个时辰,场间终于异变突生。

在陆三娇无比惊骇的目光之下,他身前的金杯开始渐渐后退,虽然很慢,却肉眼可见。

另外一边白剑秋所展开的天罗地网也开始一步步朝着地面坠落,与徐焕之之间的距离从三尺之间,很快便被拉远到了一丈!这怎么可能!徐焕之不仅挡住了两人的联手合击,更还有反击之力!他要破镜了!白剑秋惊喝一声,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徐焕之到底感悟到了什么,又想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即将破镜之兆,却是显而易见的!环绕于徐焕之身边的金色才气正在剧烈翻腾,色泽越来越深,越来越亮,仿佛在下一刻便会成为真正的紫金色。

如今徐焕之已经是半圣巅峰之境,再进一步,便是圣阶!这是在场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陆三娇与白剑秋拼命激发着体内的金色才气,虽然暂时抵御住了徐焕之的反扑之意,却无法再近其身分毫,照这样下去,如果让徐焕之破镜入圣,那么今日在神木山顶,谁也拦不住他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地面上那道翩翩之影终于站了起来,宁青冰文海之内的才气总算在最关键的时刻恢复如初。

然而,似乎是感应到了场间气氛的微妙变化,徐焕之面带笑意,于即刻之间,轻轻合上了双眼。

惊鸿一舞可倾世,奈何诸君意不至?宁青冰的惊鸿舞的确有摄人心魄之所用,可惜,那必须要有观众才可以,如今徐焕之选择闭目不视,宁青冰还能有何作为?或许在数息之后,徐焕之便即将踏入圣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谁也没有想到的身影,却突然自茶林小道中行来,虽然于蓬头垢面之间,显得颇为狼狈,却让场中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振。

先生!宁青冰惊喜地大喊一声,眼眶中的泪水破将而出。

那个万众所待的少年,终于在最关键的一刻,归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才气尽失!苏文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神木山顶?他又为什么会肚子出现?沐夕和皓马等人哪儿去了?昨日陆羽才派出了鸿鸣书院的诸位教习院士前去迷失沼泽驰援,怎么一夜之间苏文便已经安然而返?在迷失沼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吧,让我们将时间倒退数日,回到苏文以天门云茶步入半圣之境的那一刻。

……醒过来!皓马的一声断喝自苏文心底炸开,随即他脑中一片恍惚,文海的翻腾狂暴仿佛遭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镇压,开始变得无比平静了起来。

与此同时,苏文的气势也开始急剧回落,从半圣之境一路下跌,大学士、学士、翰林、御书……直至贡生。

下一刻,苏文整个人便仿佛是被抽离了浑身的力气,彻底栽倒在地,身上才气光芒消散无踪。

逢此巨变,苏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愕和恐惧,而是开口向沐夕大喊道:还有一个吴通!沐夕闻言,止住了想要上前探查苏文情况的打算,手中鼓声再起。

咚……咚咚……鼓声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便如万千战马齐急奔腾,让人心率急剧加快。

吴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突觉心中一紧,不知不觉当中,他的心跳声与鼓声慢慢融为了一体,急急而鸣。

似乎随时都会从胸腔中跳跃出来。

吴通痛苦地将手抓在左胸膛的位置,奋力地想要激发出体内之才气,然而。

剧烈的心绞疼痛让他精神完全无法集中,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便再也倒地不起,开始在地上打起滚来。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此刻是最后的机会,绝不能让吴通活下来!他忍着文海中所带来的空虚感。

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挪到了吴通的身前,然后从地上拾起了那把原本属于无双书院的赤霄剑。

此时的吴通正凄厉地在地上翻滚嘶吼着。

全然不知道死神已经悄然降临。

下一刻,一道明媚的血光从吴通脖颈之处绽开,苏文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带走了吴通的生命。

紧接着。

苏文眼前一黑。

终于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等苏文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尝试着激发体内的才气,但很快,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因为苏文骇然发现,自己体内所存的那片汪洋大海,竟然枯竭了!苏文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守夜的皓马。

在看到苏文脸上的惊慌失措之后,皓马立刻心中了然。

他小心翼翼地行到苏文身边,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这只是天门云茶带来的副作用罢了。

苏文定了定神,随即问道:要持续多久?皓马犹豫着说道:这个说不好,理论上来说,你将境界维持在半圣之位的时间越长,那么文海的真空期便会越久。

苏文闻言,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托皓马的福,他这次步入半圣文位的时间算不得久,按照估算的话,应该两三天便能慢慢开始恢复了。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疑声道:莫非你是因为这个,所以强行打断了我的晋升状态?皓马对此本不想多加解释,不过看苏文那样子,似乎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只好含糊地说道: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吧,更重要的是,当时你的情况有些危险。

危险?苏文皱了皱眉头,反复咀嚼着皓马口中的这两个字,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他只记得,当自己服下天门云茶之后,立刻便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强大,仿佛他眼前的众生皆为蝼蚁,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所谓生命,不过是任他予夺之物而已。

那是一种彻底的,对于生命蔑视的姿态,也是一种极端强大的表现。

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不禁让苏文有些冷汗淋漓。

那时的他,已经抛去了一个人类应该所有的愤怒、悲悯、喜悦等各种情绪,而变为了一具只为杀戮而生的机器,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敌友之分,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在杀死吴通之后,很可能便会向皓马和沐夕动起杀念!苏文越想越是觉得有些后怕,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说,当自己晋升为半圣之后,便会成为这样的人吗?最后,还是皓马解答了他心底的疑惑。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你的文位提升得有些太过夸张了,一步从贡生变为半圣,在没有铸文心、凝文魄之前,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你对于突如其来的力量有些把握不足。

如果打个比方,那时的你就仿佛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却手中拿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非但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而且一个不好,还会伤人伤己。

听完皓马的这番分析,苏文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此役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全歼了无双书院整整十个人,甚至还包括两位堂堂翰林,可以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而且苏文还借机体会了一下半圣之境的感受,虽然时间很短,而且险些误入歧途,也总算是有惊无险。

长出了一口气后,苏文这才笑着对皓马道:不管怎么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皓马闻言,顿时连连摆手,慌忙道:不不不,这可不能算是救了你一次,毕竟当时的你并没有性命之危,我只是出于防范未然的心态,提醒一下你罢了。

皓马的这副神态落在苏文眼中,不禁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并未深究,而是转而言道:这么说来,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是的。

那么接下来可就有些难办了啊。

苏文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本来按照原计划,苏文是准备继续在迷失沼泽猎杀无双书院学生的,可是经过上一次交手之后,苏文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别说是如今的他才气尽失,就算他此时处于全盛状态,也不敢再如此堂而皇之地去袭杀无双书院之众了。

原因很简单,苏文可没有第二片天门云茶。

无双书院的学生在苏文眼中或许并不难杀,但关键便是在于对方背后的书院教习或者院士!上次直面两位翰林,若不是苏文手中捏着陆三娇给他的锦囊,一百个他都不够死的。

更这便恰恰是苏文三人此时的最大短板。

苏文小组的那位教习,早就死在了兽冢当中,而沐夕当初为了与子桑和欧阳克汇合,还特意逃脱了她身后之教习的视线,却没想到,这竟成了如今他们最需要的后盾。

沉吟片刻之后,苏文终于还是苦笑着道:看来之后我们的行动得更加小心一些了,遇到其他书院的学生,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尽快从这里逃出去,当然,若是能提前与我们书院的队伍汇合便是最好了!皓马对此不置可否,完全一副任之听之的态度,苏文对此倒也习惯了,只待天亮之后再与沐夕商议。

因为苏文如今体内才气尽失,处于最为孱弱的时候,所以皓马拒绝了让苏文接替守夜的建议,让他接着休息。

苏文并未强求,只是在再度入睡之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怎么今夜的迷失沼泽,如此安静呢?还记得在来到迷失沼泽的第一夜中,苏文便曾经体会过迷失沼泽黑夜的可怕之处,各种不计其数的毒虫毒兽随时都会出没,可是,今天苏文却连一只蚊子也没看到?怀着这样的疑惑,苏文慢慢合上了眼帘,重新睡去。

次日一早,苏文便与沐夕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沐夕也觉得现在他们三人还是应该以保存自身实力为主,除非能找到书院其他幸存的小组,在其小组教习的支援下,才有可能对无双书院展开反杀。

同时,沐夕还提到了一个苏文险些忽略的问题。

别忘了,如今在迷失沼泽当中的,除了我们鸿鸣书院的学生、无双书院的学生之外,还有天澜书院!苏文一愣,他当然不会忘记,天澜书院的天才少女子桑,便是死在自己手中的,于是他沉吟了片刻,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或许,我们可以将祸水东引?沐夕眼中一亮,随即分析道:其实我觉得,无双书院的目标很可能并不针对于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现在天澜书院的学生也正在搜寻无双书院众人的踪迹!苏文点点头:这样是最好的,可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即便是遇到了天澜书院的人,也最好不要与其产生纠葛。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再度出发,开始朝着迷失沼泽的外围出口渐渐摸了过去。

谁曾想,三人尚未走得太远,便突然见得远处正绽放着一片片灿烂的才气光芒,前方似乎正有战斗发生!第二百一十三章 故人之困如果按照苏文与沐夕一开始所定的策略,对于这种敌我不明的战斗,他们是绝不应该参与进去的,否则,且不说会不会遭受池鱼之殃,只要一旦被对方所发现,以苏文如今的状态,想要脱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事实上,当苏文一开始发现前方那忽明忽暗的大片橙色才气光辉的时候,的确是准备与沐夕和皓马远远绕过去的。

可是,他很快便改变了想法,带着两人决绝地朝着那泽林中那正在战斗的危险区域笔直地冲了过去。

因为他看到了一片灿烂的烟花。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烟花,而是由成千上万的才气箭矢升空爆裂之后所形成的景象,就如焰火般绚烂瑰丽。

从才气的色泽来判断,前方交手之人的文位不过贡生而已,却能够使出才气离体的手段,不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可思议的味道。

但偏偏,苏文却正是从此处,识出了战斗中之人到底是谁。

在贡生之位施以才气离体,苏文凭借无量壶也可以做到,除此之外,他还见过一个人使过类似的手段,那便是一开始与他进入迷失沼泽,却在之后不知为何消失无踪的一位同门。

梁山!还记得,在苏文的小组初入迷失泽林的时候,第一次便遭遇了娄止和莫洵所在的小组,双方为了一头泥沼兽而发生了战斗,苏文以一己之力碾压对方小组四人。

而梁山则负责击杀那难缠的泥沼兽,当时梁山则堂而皇之地以才气为箭矢,使出了才气离体的手段!梁山出身自猎户之家。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担任着苏文小组中不可或缺的角色,苏文打绳结在树上搭床的手法是从梁山手中学来的,用打火石生火的技巧也是从梁山手中学来的。

而且梁山那猎户对妖兽的敏锐性,让苏文等人一路行来,非常容易地便寻到了数头妖兽,曾经距离完成试炼任务非常之近。

可惜的是。

也正是因为梁山野外生存的天赋,在找到第二条兽道之后,将众人引入了山异果林。

他为了验证此地是否有人居住,去前方探路,却再也没了消息,生死不知。

之后苏文、唐吉和叶瑶依误入兽冢。

遭遇了极大的生死危机。

同时也收获了不小的机缘,当他们第二次回到山异果林的时候,发现梁山仍旧未曾返回,所以苏文一直以为,梁山已经遭到了某种不测。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从那才气箭矢中知道,原来梁山还活着!这对于苏文来说,无疑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致使他改变了一开始小心谨慎的策略,急迫地带着沐夕和皓马朝着战斗所发生地方掠去。

苏文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今场间相互对峙的两支队伍中,的确有着梁山的存在!不仅仅有梁山,在梁山的身边,还有另外三个鸿鸣书院的学生!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传说中的狩猎小队,也就是无双书院的新晋贡生们!这已经是两支队伍在试炼途中第三次遭遇了,第一次的时候鸿鸣书院的学生在踧踖不妨之下吃了大亏,径直折损了队中实力最强的一位大将。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梁山及时出现了。

以梁山的实力,在加入这个鸿鸣书院小组之后,立刻给众人带来了质的飞跃,将无双书院的学生首次击退。

第二次对方追击而来的时候,显然做了更充足的准备,对梁山的针对也更重了一些,然而梁山毕竟身为凉州府榜首,而且拥有才气离体的惊天手段,即便成为众矢之的,也依旧带着鸿鸣书院众人全身而退。

此刻是双方的第三次遭遇战。

真是一群跗骨之蛆!梁山暗骂一声,心知再继续下去,最后败的一定是他们这一边。

那些无双书院的学生俨然已经认定,在他们的这支队伍中,只有梁山一个可堪为敌之人,一旦将梁山拖垮了,那么鸿鸣书院的学生也就完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对方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打一场消耗战,一路上不断骚扰着梁山所在的队伍,一击不成即退,一有机会便发动突袭,根本不给梁山丝毫的喘息之机。

如此所为,给梁山等人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比肉体上的痛楚更加沉重得多。

梁山出身自猎户之家,所以对于无双书院这些学生的做法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因为在妖兽中有一种叫做山葵狼的族群,在捕猎之时,便是这么做的。

但凡是被山葵狼所盯上的猎物,不论对方多么强大,都会被这样的手段生生耗死。

梁山曾经目睹过一群山葵狼围追狮虎兽的壮观场景,狮虎兽无疑是位于妖兽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可是却生生被那些相对弱小的山葵兽追捕了数日之后,力竭失血而亡!当时的那群山葵狼,就如同此刻这些无双书院的学生一般,一直死死地咬在猎物的身后,一旦有机会,便会群起而动,哪怕给狮虎兽的身上添一道爪痕,让它多流一滴鲜血,也无所不用其极,而一旦当狮虎兽奋勇反击之时,一众山葵狼便会一哄而散,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然后再一次远远地吊在狮虎兽的身后,窥伺着下一次攻击的时机。

梁山的实力虽然强悍,却始终不如苏文那般逆天,能够以一敌四,以绝对的力量差距碾压对方小组,所以梁山对于如今的现状,没有一点办法。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梁山发现,他们这个四人小组中,已经出现了人心惶惶的情况,恐怕再持续几日,不等对方来攻击,他们自己就会崩溃殆尽了。

所以今日梁山选择了主动出击,就是准备跟对方搏命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各位不要奢望于对方会有什么仁慈之心,之前康宁的下场想必诸位还记忆犹新,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抱着战死当场的决心,绝不给对方再次逃脱的机会!这一场仗若是我们胜了,便能够回到书院,如果我们败了,便做好死的准备吧!梁山的声音很沉重,透露着坚定不移的意味,在做着最后的战前鼓舞。

但令他失望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有一位同伴的眼中闪烁着犹豫和惊恐之色,另外两人虽然强打起了精神,但却是紧张得话也说不出,嘴唇直直打颤。

微微一叹,此时的梁山多么希望,自己身边能有着苏文这般的队友相助啊,那么便是此刻面对的是无双书院最强小组,他也敢全力一搏!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深吸了一口气,梁山郑重其事地握紧了手中的猎弓,将其平举自胸前,对准了无双书院的四人小组。

即便到了此时,梁山也未曾有过抛弃队友独善其身的想法,真不知道是他太善良,还是太过愚蠢。

下一刻,成千上万道才气箭矢自梁山猎弓之上急震而出,如漫天烟花,朝着无双书院的众人便袭了上去!万箭流!第二百一十四章 赤霄当前震无双万箭流是梁山最强大的底牌,也是他最后的手段,如果不到生死相搏之际,是绝对不能轻易示人的。

因为以如今梁山的贡生之位,其文海之内的才气只能支撑他施展一次万箭流,不成功,便成仁。

万箭流既出,梁山之文海便几近真空,战斗力呈直线下降,到了那个时候,梁山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他身边的另外三个队友。

可是在梁山心中,对于这三位鸿鸣书院的同门,却抱不了太大的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面对泥沼兽的时候,梁山能够义无反顾地使出万箭流,而在今日之前两次遭遇无双书院的时候,他却不敢轻易动用这张底牌。

毕竟如今在他身边所站的,已经不再是苏文了。

苏文能够以贡生之资才气离体,凭借的是旬尘赠予他的无量壶,那么梁山凭的是什么?自然是凭他手中那张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猎弓!其时正值朝霞初露之时,天际线边的红日仍显得有些冷,于迷失沼泽当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薄雾,而随着梁山腕间的弓型图符亮起,空气中的薄雾突然散开了。

绿色的文宝之光、橙色的才气之光在场间急速交汇,交相辉映,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化为一道道箭矢,密布在梁山手指之间的弓弦之上,在这一刻,梁山仿佛与他手中的猎弓融为了一体。

梁山甚至不用分心去瞄准他眼前的敌人,因为万箭之所向。

避无可避。

仿佛是感受到了梁山这一箭中所蕴含的危险之意,无双书院四人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身为狩猎者的轻松和戏谑,取而代之的。

是深深的凝重。

梁山有多强,在前面两次战斗中,他们早就有了深刻的体会,如果不是对方身边的队友实在太过孱弱的话,恐怕早在初时相遇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便已经被梁山的弓箭洞穿了。

此时从梁山身上强烈的才气波动来看,对方显然是准备拼命了。

四人当然不敢再等闲视之。

四方剑阵!四人当中领头那少年一声断喝,手中长剑已经率先舞起,于身前布下一张细密的剑网。

其余三人眼中微凝。

动作却也不慢,当下抽剑急挥,四人舞剑之频率越来越快,冥冥中似乎带着某种特异的节奏。

下一刻。

梁山的手指松开了。

万丈金芒急升入空。

随即如暴烈泉瀑,飞流直下,狠狠地与四方剑阵撞在了一起。

四方剑阵是无双书院当中,在贡生之位所能施展出最强大的防御剑阵,结成之时,就如同是用剑光撑开了一柄无比巨大的橙色光伞,将施剑之人护于其中,风雨不得侵。

此时那无双书院的四人以全力撑开了这把光伞。

躲在其内,根本不敢露头。

万千才气所化的箭矢纷沓而落。

就像是暴雨浇淋在伞面上,激起阵阵噼啪声,雨滴四溅飞落,却始终破伞不得。

然而,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柄巨伞之上的弧面已经越来越平,开始逐渐向下塌陷,眼看便要轰然破碎。

虽然无双书院有四人齐心施阵,然而他们手中之剑毕竟只是凡品,又哪里经受得起最纯粹的才气侵蚀?啊!三息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四方剑阵中传来,橙色光伞伞骨处最脆弱的一环终于被橙色箭矢生生轰碎,从中贯穿而入,刺入了其中一名无双书院学生的体内。

然而,骤逢巨变之下,阵中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变阵!结三相剑阵!说话的依旧是四人中的领头者,肖无风。

肖无风的确不愧为这个小组的绝对核心,之前用山葵狼猎食之法追赶梁山等人的计策就是他提出来的,刚才第一个意识到梁山万箭流威势不凡之人也是他,而如今在察觉己方剑阵将破之时,他再一次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四方剑阵需要四个人施展威势最盛,而三相剑阵呢?当然只需要三个人!也就是说,当肖无风决定变阵之时,就已经抛弃了那个负伤落剑的同门,其果断狠戾之风,远非梁上之所及!而且最可怕的是,在肖无风下达命令之后,另外两名无双书院的学生竟也没有丝毫迟疑,于瞬时之间便是剑锋疾变,从他们的娴熟手法来看,显然是久经训练而形成的条件反射!如此一来,那名被箭雨袭伤之人便彻底暴露在了万箭流之下,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便已被死死地钉在了泥土当中,死不瞑目。

梁山面色微白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沉了数分,他已经意识到,只是一次万箭流,显然还不足将对方全以歼灭!此时梁山身上已经再也绽放不出寸缕才气光辉,他有些无力地握着猎弓,面带忧色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三名同伴,发现他们连举步向前抢攻的勇气都没有,顿时心生绝望。

与此同时,肖无风等人重新凝结而成的三相剑阵,在逐渐变弱的箭雨之前,已经渐渐能够站稳脚跟。

即便偶尔有箭矢从剑阵难觅的缝隙中闯入,也未能给三人带来致命的威胁,尤其是除了肖无风之外的另外两人,心知若是自己出了差错,一定会沦为下一个被抛弃之人,所以哪怕肩头脚踝鲜血直流,只要未有性命之危,也不敢停下手中的长剑,只是苦苦支撑。

金色箭雨足足落了数十息的时间才终于停下,三人随之撤阵止剑,场中唯有肖无风一人周身完好无损,其他两名无双书院的学生都已是千疮百痍,便连手中的长剑也布满了道道深痕,仿佛随之都会从中断裂。

如果此时梁山身后的那三人能够即刻出手的话,或许真的能够将无双书院众人彻底埋葬在此地,然而,面对如此良机,他们却连动也没敢动。

快!动手!经过梁山的一声厉喝,鸿鸣书院三人才仿佛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出纸笔墨砚,却偏偏连一道战文也书写不出。

梁山于心中长叹一声,面露悲戚,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肖无风长啸一声,手中长剑轻吟,即刻便袭到了众人身前,剑锋所向,正是梁山!肖无风很清楚,只要将此人除去,剩下的三人,皆是蝼蚁!铮!梁山此时体内才气皆空,根本连避让都做之不到,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冷清的剑刃泛着幽芒刺向自己的胸口。

肖无风的剑太快了,快到梁山才刚刚喊出动手二字,便被一阵剑风吹乱了发梢。

梁山看着肖无风手中的剑从容地闪过自己平举而起的猎弓,似乎在下一刻便会洞穿自己的心脏,他眼中的绝望转为了平静,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原来,这便是死亡。

梁山心中闪过这最后的念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个世界,流露出最后一丝留恋,准备迎接幽冥的邀请。

然而,便在此时,又是一道剑啸之声从梁山身后传来,竟然以后发先至之势,在梁山胸前半寸之间,拦下了肖无风的剑!一抹红芒在梁山身前绽放开来,却并不是梁山的鲜血,而是剑本身的颜色。

肖无风手中长剑即刻之间被一折两段,强烈的震荡让肖无风忍不住倒退了数十步,随即他眼中露出一丝惊诧,失声喊道:赤霄剑?吴师兄!身为无双书院中人,肖无风当然识得自家书院所珍藏的十大名剑之一,而且他也知道,此次试炼当中,书院将赤霄剑暂借给了吴通师兄,只是他不明白,这把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救下这鸿鸣书院的学生?这一刻,不仅是肖无风愣了,便连他身后那准备出剑的另外两名无双书院的学生也愣了。

梁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得救了,他的惊愕比起肖无风等人来说,短了很多,求生的意志让他拾起最后的力气,双腿一蹬,整个人倒掠而出,紧接着,他便落在了一个有些瘦弱的身躯怀中。

抬头看去,一个他期许了很久的脸庞,出现在了眼中。

苏文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然而,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苏文只是轻轻拍了拍梁山的后背,开口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说着,他将梁山交到了皓马的手中,眼中毫无惧色地举步向前,从容地拔起了赤霄剑,冷冷地看向无双书院的三人。

肖无风看着苏文将赤霄剑握于手中,忍不住喝道:你是何人?吴师兄的赤霄剑为何会在你手中!苏文将手中长剑挥了挥,笑着道:你说这个吗?看不出,你还挺识货的嘛,那么你可知道,此时我持此剑前来,代表着什么意思?肖无风一愣,被苏文一句话给问糊涂了,忍不住皱眉道:什么意思?苏文面色一肃,沉声开口道:难道你不曾听闻,盛师兄那边有变?肖无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大家皆是面面相觑,一下子被苏文所透露出来的巨大信息量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便连苏文已经在说话间来到众人身前一丈之内也不曾警觉。

真是,一群蠢货啊!冷笑一声,苏文手中红芒翩然而现,自他身上骤然激散出一阵出尘潇洒之意,向着三人便笼罩而去。

正是,逍遥剑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少女的心思逍遥剑法主防守之势,但苏文手中的赤霄却是杀意正浓。

三尺剑身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轮冉冉初升的旭日,携万丈赤芒翩翩而洒,给人一种宁静恬淡之意。

肖无风此时还沉浸在苏文所带给他的巨大疑惑当中,乍然被一缕红光迷眼,身体忍不住变得僵直了那么一瞬。

一瞬之间,便是生死之隔。

下一刻,一抹更加灿烂的鲜红在他眼前绽放开来,这一次,却不再是赤霄剑身上的那丝艳红,而是真正如血色般的猩红。

大量的鲜血自肖无风的脖颈之间喷发而出,像极了正争艳盛开的牡丹花,他的手中握着已经断成两截的铁剑,却再也没有将其举起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死亡引来其后两位无双书院学生的惊恐之声,然而,此时的他们已是负伤之身,仓促之中举剑相迎,根本连苏文的衣角都未曾沾染,便纷纷倒在了血泊当中。

以同位之资,于一剑之间,秒杀三位贡生学子!即便苏文的这一剑胜在突然和偷袭,但他也同样未曾激发寸缕才气,其所建之功,绝对足以惊世骇俗!梁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更别说其余三个鸿鸣书院的学生,早就被场间浓烈的血腥之意吓傻了。

这些学生自然是认得苏文的,作为州考总榜首。

苏文的镇国贡生之名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黯淡,尤其是在苏文初入鸿鸣书院之时,择选了两位半圣为师。

曾在整个鸿鸣书院轰动一时,激起了强烈的反响。

其他地方不敢说,但至少在鸿鸣书院,苏文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无人不识君!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了,苏文到底有多么可怕。

世人皆知苏文有诗、书之才,原来。

苏文竟然还能施展武道之剑术手段!难道他真的是文武全才吗?然而,只有苏文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此举是多么惊险。

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他的体内还有才气剩余的话,他宁愿以杀破狼对敌,也不会冒险用逍遥剑突袭。

幸好。

他成功了。

收剑而回,苏文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所淋湿,此时的他脸色微白,身上哪里还有逍遥出尘之意?回过头来,苏文看着梁山,慢慢扬起了一丝灿烂的笑意:没事吧?梁山这才反应过来,同样笑着点点头,开口应道:你再来晚一步。

恐怕就要出大事了!苏文大笑一声,然后来到梁山身前。

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向着另外三位同门颔首示意,这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梁山应了一声,随即收起了手中的长弓,跟在苏文身后,朝着迷失沼泽的外围行去。

这么一来,苏文一行人便从一开始的三个人扩充到了七个人,单从人数上来说,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但是苏文却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数其实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要对方有一名文位高及御书或者翰林的大人物,那么他们再多人也没有用。

念及于此,苏文甚至来不及去询问梁山之前与他们分别后到底有何际遇,而是急声开口道:负责这个小组的教习大人呢?梁山摇头一叹:在与那无双书院第一次遭遇的时候,我们这边的陈大人便与对方教习齐齐殒落了。

苏文暗道一声侥幸,若非如此,刚才他想要击杀肖无风等人绝不会这么容易,对方教习一旦出手,此时正值苏文体内才气枯竭,根本连反抗都做不到,唯有等死一途。

苏文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瞥到身旁沐夕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自从两人在试炼期间同生共死,尤其是在魔族遗藏中的那段经历之后,这还是沐夕第一次对苏文冷颜相向。

苏文心中一突,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低声向沐夕问道:怎么了?沐夕淡淡开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英勇无畏,特别算无遗策?什么意思?苏文看着沐夕,满脸的莫名其妙。

却不想,沐夕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朝着旁边的灌木丛疾行而去。

梁山看在眼中,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正想要跟上去看看,却听得苏文连连解释道:没事儿,你等我们一会儿。

两人就这么低头闷声地走了十余丈的距离,等完全避开了他人的视线,沐夕这才放开了苏文的手,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危险?苏文没想到沐夕这么大张旗鼓地拉他过来,说的竟然是这么个事儿,顿时有些发愣。

我知道,你除了文道之外,还习得了一手剑法,可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若是对方反应再快一些,难不成你还以为你的剑比无双书院三人的剑还要快一些?突然遭到沐夕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责难,让苏文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因为他本身也很清楚,自己虽然从李白那里学了逍遥剑法,可是单凭这个,就想要与长年累月浸淫剑道的无双书院学生相提并论,还是略显牵强了些。

沐夕的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若是当时肖无风提前预警到了苏文的异动的话,最后的生死胜负恐怕还真不好说。

不等苏文回答,沐夕便接着冷声道:而且,你明明知道我们这方的劣势在于没有教习跟随,那你凭什么认为对方就没有教习院士之类的压阵?这句话也没错,事实上,这一次能碰到一支同样失去了书院教习庇佑的小组,完全是苏文运气使然罢了,跟他的谋算可没有半分关系。

苏文张了张嘴,终于有些悻悻地开口道: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如果不抢先出手的话,我们就更没有机会了。

沐夕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平复了一些情绪,这才冷声道:你的判断的确不错,可是,难道你就不能再多等片刻,等到我赶到之后再动手吗?如果当时我在场,哪怕对方突然杀出来一位翰林教习,我也可以帮你挡下,这才是万全之策,你为什么不等我?我知道,那梁山与你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所以你抛下我跟皓马先行前往营救,我不怪你,也支持你的决定,可是当时的情况是你已经将梁山救下了,就算要抢先对无双书院的人动手,莫非连数息的时间也等不得?你就那么喜欢逞英雄?闻声,苏文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苦笑,他总算弄清沐夕对自己这顿责骂的真正原因了。

沉默了片刻,苏文挠了挠头,缓缓开口道:此事我的确有些欠考虑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多想,所以……所以你就当你的孤胆英雄去了?沐夕并没有因为苏文的解释而放过他,反而语意中更加刻薄了些。

苏文这才知道,在很多时候,跟女人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一件事情,哪怕对方只是一名年仅15岁的少女。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件事情上面,苏文还真就没占到几分道理。

于是他只好干脆地投降缴械,讪讪地开口道: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理,之后我一定把你牢牢地绑在身边,这样总行了吧?沐夕闻言,身上那冰冷严肃的气质顿时为之一滞,也不知她到底从苏文的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些什么别的意味,只见她轻轻低头掩去了眼底的那一丝慌乱,喃喃开口道:这可是你说的。

苏文看着沐夕的异状,一时间又摸不着头脑了,只好跟着应道:我说的,我说的,走吧。

说着,苏文自然而然地拉过沐夕的手,重新朝着梁山等人的大部队走了回去。

沐夕就这么低着头,也不说话,让苏文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沐夕转眼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还在生气?苏文面露苦笑,开始觉得沐夕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却在此时,沐夕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对苏文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忘记跟你说了。

嗯?苏文疑惑地看着沐夕,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其实在你昏迷过去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沐夕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得苏文突然神色一变,猛地一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另外一只手则迅速地抽出了腰间的赤霄剑,格在了两人身前。

沐夕根本没有去问苏文为什么,便顺势从怀中掏出了那面巴掌大的小鼓。

下一刻,她看到在两人的前方,出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血色旌旗,在旗面之上,张扬地书了一个墨色大字。

徐!第二百一十六章 小侯爷与大小姐苏文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与徐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遭遇。

这对于如今的苏文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于那面血色大旗之下,数十人马以严整的队形将一驾马车牢牢拱卫在中间,一个略显稚气的脸庞自马车门帘间探出,或许只是在漫不经心的一瞥当中,正好将目光落在了苏文的身上。

下一刻,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马车中掠出,立于车辕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不远处的苏文,眼中灼灼发光。

少年的脸上带着淡淡傲意,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贵气逼人,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前方之人可是苏文?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些青涩,却充满了漠视和高傲的意味,他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意志,也是卫国的小侯爷,他叫做徐轲。

自从得知鸿鸣书院试炼开启之后,徐轲不顾父命,一意孤行而南下,在迷失沼泽外围搜寻十数日不可得之后,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苏文。

徐轲在打量着苏文,苏文也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小侯爷,连呼吸声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早在他从兽冢脱困之时,苏文便在山异果林偶遇了徐轲的贴身护卫,徐向霖。

所以苏文知道,徐家为了杀死他,竟然不惜出动了堂堂小侯爷,更知道如今在这徐轲的身边,还有着比徐向霖实力更强之人守护。

或许,便是此刻站在徐轲身边的那个中年人?苏文的目光在那中年人的脸上轻轻拂过。

很快便重新落回到了徐轲的身上,然后握紧了手中的赤霄剑。

他没有回答徐轲的问题,但他的举动。

却已经证实了对方的询问。

徐轲看着苏文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一笑,开口道:真是想不到,小王的亲随带了那么多精锐都没找到你,最终你却亲自送上门来,也不枉小王千里迢迢而来,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言语之间。

徐轲身前的那数十骑已经将苏文死死包围了起来,手中之墨笔便如一杆杆长枪,对准了苏文。

谁曾想。

徐轲却并没有立刻下令将苏文毙命当场,而是满脸戏谑地看着他。

苏圣才,想必在你与我徐家结怨之时,便已经料到今日了吧。

小王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你愿意向我徐家效忠,小王或许会考虑饶你一命,如何?苏文心中一怔,却是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满是纨绔之气的小侯爷,倒也不是草包一个,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放下双方的仇恨。

意欲招揽自己,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

能有如此心性,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一上来,对方竟然没有逼问苏文当日圣庙之事的真相,也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便直接让手下封死了苏文的退路,如此果断之色,倒也不曾堕了徐家之名。

只是,苏文对于徐轲的提议没有半分兴趣,他信手将手中长剑一挥,笑道:不如,你我来一场公平的决斗如何?哈哈哈哈……听得苏文此言,徐轲便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大笑数声之后,这才摇头道:苏文啊苏文,都说你是我人族不世出之圣才,怎么到了此时,却偏生如此愚蠢呢?你要知道,你所招惹的,不是小王一个人,而是整个徐家,今天要杀你的,也不是小王,而是徐家!苏文目光微闪,再道:如此看来,徐家也不把鸿鸣书院放在眼里了?徐轲脸上笑意更浓了数分,看着苏文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白痴,缓缓开口道:难道你真的以为,你的圣才文名,你的诗书之才,真的能够保你一世平安吗?鸿鸣书院真的会为了你与我徐家为敌?说到底,你也不过是鸿鸣书院的一位学生而已,或者确有惊世之才,但天才往往早夭,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少年天才销声匿迹,泯然众人,你以为,你真的那么特别?而小王,却是徐家如今唯一的嫡长孙,在这个世界中,个人实力永远都是排在最末位的,想要立足,真正依靠的还是身世背景!苏文为之默然,因为从某些角度来说,徐轲说得并没有错。

便拿此次试炼来说,他数次于生死之间觅得喘息之机,其实靠的并不是他的个人实力,而是白剑秋所赠的战画,陆三娇所赠的战茶,而这两位半圣老师,便是如今苏文最大的靠山!如果没有这两人,他早就化作了迷失沼泽的一方沃土。

但是,苏文也并不能完全同意徐轲的观点,因为若不是他自身所展现的无与伦比的天赋,又何来两位半圣的青眼相加?苏文知道,此刻并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所以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徐轲,微笑而道:既然如此,那便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吧!言毕,苏文便欲掠身而起,身上的逍遥剑势一触即发。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身形却为之一滞。

因为有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摆。

紧接着,原本藏于苏文身后的沐夕踩着清冷的脚步闪身而出,行至苏文之前,将他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时之间,空气骤然而凝。

徐轲瞪大了眼睛,愣神片刻,终于收敛了脸上的傲然之色,微微躬身,开口道:大小姐。

那原本环伺于苏文四周的徐轲下属也纷纷翻身下马,恭敬地对沐夕行礼,齐声道:见过大小姐!立于徐轲身侧的那位中年人更是面露震惊,忙不迭从车辕之上跳将下来,声音中带着惶恐:不知道大小姐在此,多有失礼,实在罪该万死!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连连苦笑,是了,他险些忘了,徐家虽然作为卫国一等一的豪门世家,但是比起沐夕来说,却还是差了不止一丝半筹。

徐轲!沐夕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全场,这才冷冷地看着徐轲,开口道:看来,你们还是认得我的。

徐轲脸色数度变幻,终于还是低声说道:大小姐玩笑了。

玩笑?沐夕向前行了两步,死死地盯着徐轲,淡淡地说道:我想小侯爷搞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只会跟我的朋友开玩笑,而你,暂时还不配!徐轲的脸色立刻涨了个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愤怒,但他深吸了两口气,竟然生生地将这丝怒意压了下去,缓缓开口道:小王此行并非是为了针对大小姐,而是为报血亲之仇,前来缉拿苏文的,还望大小姐见谅。

沐夕摇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开口道:你又搞错了一件事情,苏文是我的朋友,所以,如果小侯爷要针对于他的话,便是针对于我!这一下,徐轲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先前沐夕现身为苏文出头,似乎便蕴含了两人关系不凡的意味,却不想,这位大小姐竟然真的想要保苏文!念及于此,徐轲的身形渐渐挺了起来,他盯着沐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莫非,大小姐要与我徐家翻脸吗?随着徐轲的这声质问,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了起来,那数十护卫,包括那中年人在内,纷纷手心冒汗,低着头,根本不敢多言。

谁曾想,沐夕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人的心跳都为之一顿。

翻脸?你也配?说完这句话,沐夕根本不等徐轲反应,便将目光再一次扫过场间其他人的身影,继续开口道:我希望各位都明白一点,你们首先是我卫国之人,然后才是徐家的仆从!今日你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意欲袭杀我族圣才,我可以念在你们所为其主的份上不予追究,可是,难道你们便连我也要杀吗!沐夕这番话,乃是真正的诛心,在场何人敢应声?到了此刻,徐轲终于知道,他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决心。

正如沐夕所说,在场这些人虽然是他徐家家臣,可是在此之前,他们却是卫国的子民!他小侯爷的封号不过是世俗权利的一种代号而已,而大小姐这个称谓,却是所有卫国之人都必须要尊敬的!真正的文道强者不会称呼徐轲为小侯爷,当朝宰相、太傅,大将军,也不会称呼他为小侯爷,可是沐夕,却永远是这些人心中唯一的大小姐!可笑他之前还在嘲弄苏文之身世背景不如自己深厚,却不想,如今的苏文,却是有了卫国最大的两座靠山。

鸿鸣书院,以及,大小姐!徐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下一刻,他再次躬下了金贵的腰身,沉声道:大小姐教训得是!听得此言,那中年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而沐夕的眼睛却轻轻眯了起来。

至于苏文,则暗暗将手中的赤霄剑锋向上扬起了三寸,他似乎已经隐隐间意识到了,这个小侯爷,恐怕比先前他所遇过的子桑、盛夏、徐妄,甚至于徐凌都要可怕!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波未平苏文等人于场间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远处的梁山等一行人。

其实早在徐轲御下数十人马将苏文和沐夕重重包围的时候,梁山便准备上前查探,却被皓马拦了下来。

你去了只会坏事,静观其变吧。

梁山并不认识皓马,但是依旧能看出对方与苏文交情匪浅,而且他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已无再战之力,即便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所以他采纳了皓马的建议,与一众鸿鸣书院的学生远远观之,不曾上前半步。

而与此同时,苏文正打量着场间的局势,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垂下了剑锋,他明白,此时绝不是与徐家发生冲突的时候!徐轲的妥协和退让,不是因为苏文,而是被沐夕所慑,如果此刻苏文强行起剑袭杀徐轲的话,那么便是挥霍了沐夕的这番苦心,所以考虑再三,苏文还是选择将杀意沉入了心底。

来日方长,以后总是有机会的。

苏文暗道一声,脸色重新恢复了平静。

徐轲的心中闪过同样的一句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恭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打扰大小姐的试炼了,就此告辞。

沐夕眼中流光轻转,突然对众人说道:不知道诸位这一路行来,有没有收到无双书院在林中伏杀我书院学子的消息?徐轲微微一愣,不知道沐夕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此事。

对此,他并没有贸然回答,而是不着痕迹地朝身边的那中年男子投去了一缕目光。

确有耳闻。

不过并未亲眼见过,所以不知真假。

中年男子随即斟字酌句地说道。

沐夕点点头,神色一肃,开口道:现在我告诉你们,这消息千真万确,这十数日中,我与苏文已经歼灭了无双书院四个小组。

各位作为我卫国堂堂男儿,自然也肩负着保卫书院的重任,所以。

我希望你们能够与我同行,前去搭救书院学生!徐轲闻言,脸色顿时一僵,他万万没想到。

那沐夕竟想要用轻飘飘的一句话。

便让徐家精锐为她卖命!而且偏偏沐夕这番话说起来大义凛然,一时之间,徐轲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下一刻,更加让徐轲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徐家所培养出来的青年首先站了出来,狠狠锤了一下胸口,恭声道:全凭大小姐吩咐!有了此人带头,更多的人松开了手中的缰绳,拱手而道:请大小姐下令!几乎只是片刻之间。

那原本围住苏文和沐夕的数十骑便有半数向沐夕宣布了效忠,虽然这种效忠只是暂时的。

也隐隐让徐轲觉得后背发凉。

大小姐一言,竟然有如此之势!这让徐轲不禁暗生后怕,若是刚才他执意要杀死苏文的话,恐怕在场这些徐家精锐将会尽数倒戈相向!沐夕并没有说谎,单凭一个徐家想要与她翻脸,还真的不配!这样铁一般的事实顿时让徐轲有些心寒,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中年男子身上。

徐轲很清楚,这个人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中年男子低着头,耳边不时传来众人对沐夕的尽忠之声,然后他转头看了看徐轲,缓缓叹了一口气。

守卫书院,是我们每一个卫国人的责任,我徐家自然也不例外,那么接下来的行程,便全凭大小姐差遣了!此言一出,徐轲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直到此刻,他终于开口道:还望大小姐善待我徐家男儿。

这一刻,徐轲作为徐家长孙的气度,作为堂堂小侯爷的心胸,彰显无遗,在徐家众人看起来,更是深深为之折服。

反倒是苏文对其的警惕之心,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并没有反对沐夕的这一提议,因为他很清楚,沐夕之所以会要求徐家众人与他们同行,其实是作了深远的打算的。

一来便如沐夕所说,徐家的这批力量能够用来抵御无双书院所带来的压力,更是为苏文等人提供了强大的庇护,二来,更重要的是,对于徐轲这等人物,沐夕根本不放心将其重新放归到视野之外。

一头看得到的猛虎,绝对没有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可怕!可是,凡事有利则有弊,虽然暂时看起来,徐家众人都对沐夕表达了效忠之意,但是苏文与徐轲的想法一致,他们都很清楚,其实场中最关键的一人,还是那个中年男子。

对方虽然暂时选择了低头,但是他始终是一个最不稳定的因素,如果对方在日后改变了主意,趁沐夕之不意,出手袭杀苏文,又该如何?能够被徐家派来保护徐轲之人,文位绝不会低到哪里去,虽然对方至今未曾激发才气光芒,但是苏文敢断定,那人起码也有翰林之资!任由一位徐家翰林立于身侧,苏文哪里敢放松片刻?但沐夕仍然这么做了,似乎有着万分的把握,能护得苏文周全,苏文相信沐夕的判断,所以他未曾有半分的反对之音,便由沐夕将徐家的一应精锐归拢到了自己一方。

片刻之后,苏文一行人再度出发,这一次,队伍终于变得浩浩荡荡起来,以如此态势,别说是一个无双书院的小组,就算将无双书院剩余的所有人集结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他们对手!有了大批精锐的加入,苏文和沐夕的底气顿时变得更足了一些,所以他们推迟了离开迷失沼泽的计划,转而开始在泽林之间搜寻起来。

正如沐夕所说,她希望借此机会,能够将鸿鸣书院还存活的同门都救出这片危险之地!一个多时辰之后。

于迷失沼泽的西北方向,一个有些狼狈的鸿鸣书院小组终于被围追堵截的狩猎者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一次无双书院进入迷失沼泽的人数与鸿鸣书院相仿,同样也是四十人,同样也分成了十个小组。

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猎杀妖兽,而是猎杀其他书院的学生,所以这十个小组在并没有刻意地被分开,而是大多选择了两两联手。

以便能够在遭遇敌人的时候,拥有绝对性的优势!之前苏文所见过的无双书院的学生中,盛夏的小组是单独出击的。

那是因为盛夏本身就实力非凡,更有堂堂学士守护,这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而另外那个肖无风的小组,则是因为在追击梁山等人的过程中。

不慎与同行的另外一个小组失散开来。

才让苏文捡了个便宜。

可是在通常情况下,无双书院都是两个小组同进退的,便连当日吴通的小组也没有例外!此刻被围在当中的鸿鸣书院四人中,其领头的那人,却是于州考当中,徽州府甲榜之上的最后一人——熊天卢!熊天卢的第二文位乃是画位,所以他入的是鸿鸣书院的山水分院,所施行的当然也是战画。

可是在此时。

熊天卢手中的画笔已经被折成了两半,他身前的画布也已经化为了满地的碎屑。

再难激发片缕才气光芒。

熊天卢看着无双书院众人那满脸戏谑的笑容,睚眦欲裂,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却不是来自他自己的,也不是来自敌人的,而是来自此时伏在他身上的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的。

便在一日之前,那还是熊天卢在山水院中最好的兄弟,还在跟他一起猎杀妖兽,一起吃饭睡觉,如今却含恨而死。

熊天卢不甘心,他还没有亲手将杀他兄弟的那个杂碎撕成碎片,他怎么可能瞑目?如今在熊天卢身边的还有两个鸿鸣书院的学生,也都身负重伤,不论怎么看,都挺不过对方的下一轮攻势,但他们的眼中却没有绝望和恐惧,只有滔天恨意。

从一开始,双方便不是公平的战斗,所以,他们不服!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熊天卢挑衅地看着身前那人,笑道:今天我才知道,你们无双书院的人都是孬种,连偷袭这种事情,竟然还要以多欺少,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熊天卢身前那人长着一对三角眼,此时听得熊天卢的嘲讽之声,不怒反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你以为你是英雄吗?嘿嘿,等我们把你们这些鸿鸣书院的渣滓彻底清除掉后,便会宣告天下,你们鸿鸣书院的学生都是孬种,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曾于死前痛哭流涕地祈求我们的仁慈,可惜,我们最瞧不起的,便是你们这种软蛋!你看,这样的说明怎么样?熊天卢胸口一闷,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厉喝道:你敢!三角眼轻蔑地笑了笑,开口道:可惜啊,不论我敢不敢,你都看不到了,所以,你还是痛快地去死吧!说着,三角眼体内橙色才气急急涌动,手中书册狂暴而起,便欲彻底结束这场胜负已定的战斗。

却不想,便在此时,一道以才气凝结而成的箭矢却破空而至,准确地轰在了那半空的书册之上,立刻将其刺穿了一个恐怖的黑洞!谁!三角眼瞳孔一缩,立刻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紧接着,于众人耳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疾若骤雨般的马蹄声。

不远处,数十骑一路绝尘而来,手中之墨笔,便如一杆杆泛着寒芒的长枪,直指无双书院诸位学子。

苏文的身影出现在最前方,此时的他根本连一个字也懒得跟对方废话,直接大手一挥。

杀!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波再起一时间,包括三角眼在内的众无双书院学子彻底傻了。

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在迷失沼泽中,怎么可能出现人数如此之多的队伍?退!一声断喝自空中响起,却是来自无双书院的一位御书教习。

闻声,三角眼根本不敢有半分迟疑,身形急急爆退,场间形式于顷刻间逆转,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无双书院学生此刻却宛如丧家之犬,恨不得自己能多长一条腿。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三角眼这等觉悟,也有狠戾之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逃亡,手中长剑所向,竟是朝着熊天卢等人挥斩而去。

可惜,他手中之剑尚未落到熊天卢的颈边,便被一抹赤红色剑影斩断了手腕,下一刻,这位无双书院的学子顿时被淹没在了色彩斑斓的才气光芒之中,再难寻踪迹。

徐家的精锐护卫之文位彼此差距很大,最弱的有文生,最强的有御书,所以此时场间所绽放的才气光辉充斥着赤、橙、黄、绿四种色彩,看起来便像是半道彩虹倒挂于天际,让人心神驰往。

那立身于半空之中的无双教习,为了给一众学生争取逃亡的时间,匆匆自怀中掏出了一方笔冼,抛将而下,却不想,那笔冼根本未曾落地,便被一只手给接住了。

紧接着,一道青光顺着那笔冼抛落之势反刺而上,一眨眼便来到了无双教习的身前。

翰林!怪叫一声。

那无双教习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转身便欲逃。

但他觉察地太晚了一些,其时。

一道浑厚的歌声正从他的耳畔缓缓响起。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

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田牡孔阜。

东有甫草,驾言行狩……决拾既佽,弓矢既调。

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

两骖不猗。

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此曲出自《诗经》的车攻,此时从徐轲身边那位中年男子的口中唱出。

却别有一番韵味,其身上之青色才气越发明亮,彻底将那无双书院的教习笼罩其中,再不得逃。

同一时间。

苏文已经将赤霄长剑重新握在了手中。

策马而挥,斩向第二个人的后心。

他与沐夕都从未担心过对方的教习会突袭而下,因为他们知道,那位名叫徐振林的翰林一定会出手的。

因为那无双书院教习的存在,不仅仅对苏文和沐夕是一种威胁,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威胁,自然也包括徐家长孙,徐轲!苏文眼角瞥到青光掠空而上。

不禁轻轻扬了扬嘴角,然后翻身下马。

来到了熊天卢的身前。

苏文?熊天卢满目净是不可思议之色,完全不敢相信此时眼前的这一幕。

苏文掏出一粒药丸送入熊天卢口中,轻声道:先不要说话,调伤要紧,放心吧,现在没人能够欺压我鸿鸣书院了!另外两位鸿鸣书院的学生也极其感激地看着苏文,依言服下伤药之后,就地盘坐调息,虽然满心皆是疑问,此刻却不是询问之时。

与此同时,原本作为狩猎一方的无双书院众人此刻已经变成了猎物,沐夕手中鼓声长鸣不止,梁山猎弓之间的才气箭矢纷沓而至,更有数十道无比绚烂的才气光辉随着他们照亮了整片泽林。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悬念,生死之分不过瞬息之间。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一柄柄锋利的血色长剑纷纷折断,每一息都有人在死去,化作泽林沃土之上的一朵妖艳血花,灿烂盛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无双书院的八位学子,外加一位御书教习,便只余了一人。

三角眼还在林间仓惶逃窜着,每一道同门口中所发出的濒死喊叫,都如同是一张催命符,提醒着他死神的临近。

他已经将手中的一应文宝全都使了出去,却根本拦不住追兵的脚步半分,身后的马蹄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谁曾想,便在三角眼终于心生绝望之时,于他的眼前,却突然升起了一片绚烂的光幕,衬着灼亮粼粼的剑光,呼啸而来。

师兄救我!三角眼终于认出了前方所出现的乃是无双书院的援兵,于是便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奋力呼救起来。

下一刻,那片璀璨的光幕与三角眼身后的众多才气辉芒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三角眼被剧烈的震荡所掠,狂暴的气浪将他掀到半空之中,大片的鲜血自三角眼的口中淌出,看起来竟比先前还要凄惨一些。

还没落地,三角眼便已经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而同一时间,梁山等人也纷纷止住了身形,目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在那里也有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

沐夕轻轻皱紧了眉头,对于这么一幕显得有些意外,因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无双书院所剩余的五个小组,竟然提前汇合了!整整二十名贡生,三位御书,两位翰林,二十五把长剑,正严阵以待,长剑所指,便是鸿鸣书院所在的方向!如此阵容,或许还不足以让沐夕为之动容,因为在她的身边的徐家精锐之众,数量整整是对方的两倍,文位也大多高于贡生,更不乏有御书之位好手存在,可是,事情永远都没有这么简单。

在无双书院诸位师生的身边,还有另外一支人数相仿的队伍,但是其身上所着之衣物,却不是无双书院的院服。

此时苏文也已经策马行至队伍的前列,看着无双书院众人身边的那群人马,心下急沉。

天澜书院?苏文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先后歼灭了盛夏和吴通所在的小组,消息传出之后,立刻促使其他各小组提前集结,他们此行之所至,原本是为了与三角眼等人相汇合的,却不想,竟然正好撞到了苏文和沐夕才刚刚扩充起来的队伍!苏文更想不到的是,原本他与沐夕还盘算着与天澜书院联合猎杀无双书院的学生,谁料,这两大书院居然已经联手了!难道说,无双书院此次试炼之途,竟没有对天澜书院下手的意思吗!形势立刻变得无比严峻了起来,如果说只是对付一个无双书院的话,虽然难避血战,但是苏文这边依旧拥有着人数上的优势。

可是当无双书院与天澜书院联手之后,局面便彻底被逆转了!双方人数几近持平,即便徐家精锐的整体实力要强过对面两大书院的学生,但是别忘了,天澜书院这一次也出动了为数不少的教习院士!比如此刻站在苏文眼前的天澜书院教习,便足足有四个,两个御书,两个翰林!如此一来,再加上无双书院那边的战力,苏文等人所面对的总共有五位御书,四位翰林!这场仗还怎么打?诚然,在徐家一众精锐当中,也有三名御书,十数名侍读,还有徐振林这一翰林压阵,但是不论怎么看,双方的实力都存在着无比巨大的鸿沟!两军混战之时,所比拼的,不仅是整体实力,更有个人力量!正如先前将徐家精锐纳入己阵之时,苏文和沐夕都知道徐振林才是最关键的一人一样,此时双方分庭而立,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御书和翰林这一层次的较量!沐夕行至苏文身边,低声道:你若是有办法除掉对方一位翰林的话,这场仗,还有得打!苏文一愣,还不待回应,便见沐夕又招来了十名侍读,开口道:如果让你们去牵制住对方两位御书,有没有把握?侍读与御书,看似只有一线之隔,但是其实力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不过看样子,沐夕竟是准备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填补文位之间的鸿沟!定不负大小姐所望!十名侍读齐声而道,让沐夕眼中多了一分安定。

然后她抬头看向了徐振林。

徐振林迈步向前,叹声而道:大小姐,并非徐某怯战,只是若让我以一敌四,您恐怕也太看得起我了。

苏文明白,徐振林更明白,这场战斗最关键的,还是在翰林文位的差距上。

对方有整整四名翰林,而他们这边却只有徐振林一人,这种差距是致命的,也是决定性的,所以徐振林已经认定,他们输定了。

谁曾想,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沐夕也没有放弃,她只是认真地看着徐振林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徐大人能够对付其中一位翰林即可,剩下的,我自有办法!闻声,徐振林身形一震,沉默良久,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位卫国的大小姐。

好!既然如此,便全凭大小姐吩咐!沐夕点点头,重新回到苏文身边,直到此时,苏文才发现,一向冷静从容的沐夕,手指竟也有些微微发颤。

下一刻,沐夕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文,开口道:想办法尽量拖些时间,等华叔来!第二百一十九章 狩猎背后的真相苏文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了沐夕的凭恃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苏文以为沐夕准备动用手中的那一缕琴音,所以才会无视无双书院与天澜书院在绝对实力上的碾压之势。

可是,如果沐夕真的要使用最后的护身符的话,那她完全没有必要做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布置,她只需要鸣出那一缕圣阶之音,便能将前方一应翰林御书之众悉数秒杀!所以直到此刻苏文才知道,沐夕真正所等待的,是华叔!其实早在之前两人遭遇徐轲一行人之前,沐夕便准备告诉苏文,她在苏文误入半圣之境而昏迷过去的那个晚上,便已经用文宝传音给了华叔,让其前来救援,可惜,当时的沐夕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因为徐轲的出现而被打断了。

华叔有多强,苏文并不知道,但是他却从沐夕先前的一番话中,有了大概的估计。

对方有四位翰林,而他们这边则只有一个徐振林旗鼓相当。

沐夕让徐振林负责对付其中一位翰林,又叫苏文想办法牵制住另外一位翰林,那么,言下之意,华叔一定能够应对剩下的两人!于是,现在摆在苏文面前的,便余下了两个难题。

首先,他需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华叔驰援,与此同时,他还必须思考如何以贡生之位限制住一位堂堂翰林。

别说如今的苏文已经底牌尽施,就算他手中还握有《血海白骨图》。

或者天门云茶,如今也是无济于事。

因为他的文海已经是一潭死水,激发不出片缕才气!这才是苏文此刻最大的短板。

没有了才气,便意味着他无法激发诸如无量壶、磐石砚等诸多文宝,更不可能书写出任何的战文战帖。

苏文唯一能够仰仗的,只有手中的赤霄剑。

可是,单只凭借逍遥剑法,能够威胁到一位翰林吗?这对于苏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到了这个时候。

留给苏文思考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开始越发变得蠢蠢欲动起来,战争一触即发。

怎么。

堂堂天澜书院也开始选择与无双书院同流合污了吗?眼看林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仿佛有一根紧绷的绳线随时都会崩断,苏文却冷不丁地站了出来,说了一句看似火上浇油的话。

听得此言。

无双书院中立刻有一名御书怒斥道:狂妄小儿。

简直不知死活!你既然敢夺去我书院藏剑,杀我书院学子,便应该做好必死的觉悟!随着此人话音落下,立刻激起了无双书院大片的应援之声,却只换来了苏文的阵阵冷笑。

原来如此,知道打不过,就只好用嫁祸陷害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吗?苏文讽刺了一声,然后转过头。

看向一脸平静的天澜书院众人,笑道:莫非各位就这么相信了无双书院的说辞?真没想到。

作为人族第一大书院,竟然软弱到如此地步,居然连自身书院学子的血仇也可以不顾,与杀人凶手沆瀣一气,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苏文在说这话的时候,沐夕似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帘,最后却保持了沉默,一语不发。

果然,苏文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立刻引起了天澜书院某位翰林的注意,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或者说,他想到了一个人。

阁下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苏文眉梢微挑,诧异地看着对方,说道: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无双书院的人可不仅仅在泽林中猎杀我鸿鸣书院的学生,更对你们天澜书院的人下手了吗?苏文此言一出,立刻激起大片哗然。

无双书院那边立刻站出来一位翰林,怒喝道:一派胡言!说着,那人手中剑锋微动,却听得苏文的声音再道:怎么,原来无双书院的习惯就是敢做不敢当吗?如果我说的是错的,你在害怕什么?一时之间,无双书院的那位翰林进退两难,他本可以在刚才那一瞬出剑将苏文击杀,可是因为片刻之间的迟疑,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因为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天澜书院的两位翰林,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丝毫不会怀疑,如果自己此时出手的话,便相当于坐实了苏文栽赃的罪名,那么情势便会在顷刻之间逆转,所以,剑在手中,却不得出!阁下可有证据?天澜书院的两位翰林也随之疑心大起,转头再度看向苏文。

苏文将手中赤霄剑轻轻一扬,笑着道:证据?我之所见就是证据!之前在泽林深处的时候,我曾经亲眼目睹了无双书院中人击杀了你们的一个学生!当然,若是你们问我被杀之人到底是谁,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那女孩儿穿着你们天澜书院的院服,而且是孤身一人!言毕,天澜书院两位翰林的脸色顿时变了。

先前问话那人叫做颜星,乃是货真价实的中品翰林,而他同时也是子桑所在小组的负责人!子桑于十数日前突然消失,再无一丝消息传回,对于颜星来说已经如晴天霹雳,如果子桑真的死在了迷失沼泽当中的话,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书院交代。

所以对于苏文的这番话,颜星的反应是最大的。

这不可能!我们天澜书院的学生绝不会独自行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颜星撒了一个谎,若是苏文上钩的话,便说明对方只是满口谎言。

然而,子桑本来就是死在苏文手中的,他又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轻蔑地撇了撇嘴,苏文缓缓开口道:那女孩儿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林中我的确不知道,反正我当日所见便是这样的。

我记得那女孩儿在最后还使出了一片翠绿色的叶子,也不知道是高阶文宝还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受伤太重,导致其最后力竭而死的话,恐怕还真不是无双书院那几个废物能够对付的。

为了取信于对方,苏文直接拿出了决定性的证据,让颜星确定,苏文当时的确在场!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因为这当于是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而且苏文也就此失去了一个对欧阳克威胁最大的手段!若是日后欧阳克揭发苏文才是杀害子桑的真正凶手的话,那么苏文便危险了,因为他已经间接证明了自己看到了子桑的死亡,而且他再也不能改口将此事嫁祸给欧阳克了。

但是此时此刻,苏文却别无选择。

沐夕在听完苏文的这番叙述之后,也忍不住心头微紧,她所忧虑的,却不是欧阳克的事情,而是担心苏文如此堂而皇之的嫁祸手段,会不会对其日后文心造成伤害!但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苏文之文心却比往日更加稳定坚实,根本不曾动摇半分。

因为在这一刻,苏文隐隐在脑中回响起了史圣司马迁在其笔记最后的那一句话。

胜利,即是正义!苏文并没有察觉到,他在这一瞬间的抉择,将会给他的未来带去多么不可预知的影响,又将会付出多么深刻而沉重的代价。

或许,即便他知道,也依旧会义无反顾地这么去做。

因为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没有选择。

果不其然,颜星在听得此言之后,神色彻底变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如苏文所料那般即刻对无双书院墨笔相向,而是死死地盯着苏文,沉声道:既然看到了,阁下为何见死不救?苏文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实非不愿,力所不及而已。

颜星闻言,眼中之色急急闪烁,然后他突然对天澜书院下令道:此人不许杀!容我带回书院细细审问!说完,他又转过头看向无双书院之人,冷声道:如果最后查出其所言非虚,我天澜书院就算撞破圣域,也必定要找诸位讨个说法!言外之意,颜星竟然还是执意要与无双书院联手掩杀苏文等人,何故?下一刻,苏文终于知道了原因。

你们也不要怨恨,怪之怪生不逢时,偏偏跟着李家小丫头前来试炼吧!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无双书院来迷失沼泽狩猎的真正原因,他们的真正目标,一直都是沐夕!如此,才能够解释无双书院与天澜书院的联手,为的,便是扼杀卫国未来的最大希望!看着颜星与一众翰林御书神色之间的戏谑笑意,苏文直感到后脊发凉,身体也如条件反射般挡在了沐夕的身前。

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声响起,却将场间即将爆发的战火,延迟了那么一瞬。

既然想要对小姐下手,那么,我希望你们都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了。

话音未落,一道疾行于腐叶之上的人影掠至场中央,负手傲立,眼中带着冷冽的杀意,轻轻在两大书院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华叔!第二百二十章 那一抹金色的璀璨华叔终于赶到了。

苏文当然是见过华叔的,因为在徽州府的时候,华叔便时常伴随沐夕寸步不离。

但或者是巧合,亦或者是偶然,在他第一次于鸣瑟轩中见到沐夕的时候,其身边还没有华叔跟随,在他第二次在春山楼向沐夕讨教琴艺的时候,也没有华叔的存在。

还不止如此。

苏文在林花居为沐夕做鱼,沐夕在州考考场中给苏文泄题,两人在魔族遗藏之地生死相依,这些或轻微或重大的时刻,华叔都正好不在沐夕身边。

华叔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便连沐夕也不曾知晓,自她记事以来,华叔就是华叔。

曾经那位卫国最强大的老人称呼他为阿华,后来沐夕的父母称他为华哥,卫国之内但凡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华爷,便连卫国国君,也只能称呼其为华先生,但无人能知,华这个字,到底是这个男人的姓,还是名。

按理来说,这么一个强大的男人,这么一个被派遣到沐夕身边进行贴身保护的护卫,其实力绝不可能只相当于两位翰林。

但是沐夕却如此确定,并且坚信不疑。

华叔的到来,立刻打破了双方的平静,徐振林首先迈步行到了对方身边,笑着道:原来是华爷亲临,怪不得大小姐能有如此信心。

徐振林乃是堂堂翰林,却无比自然地称其为华爷,这不论怎么看。

都显得有些怪异,甚至有些好笑。

但是所有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的大人物们都没有笑。

因为华叔的到来,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虽然两大书院一个远在武国。

一个远在天澜国,但他们既然准备在此次试炼中杀死沐夕,那么他们就一定听说过华爷这个称谓。

按照原先所预定的计划中,之所以众人会选择将伏杀的地点设置在迷失沼泽,就是看准了沐夕于试炼中会与华叔所分开,如此才能确保将沐夕杀死,不留半分后患。

可是偏偏到了最后时刻,所有人都不够果断,导致他们失去了最宝贵的机会。

苏文在最为恰当的时机。

以子桑之死作为诱饵,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终于为沐夕觅得了一线生机。

可是,如今事情既已暴露。

两大书院想要收手也不可能了。

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颜星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如今只是出现了一个华叔,便打破了双方的强弱之势,若是再耽误上片刻,等李家强援再至,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动手!颜星大喝一声,当即对天澜书院众人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而另外一边,无双书院早已蠢蠢欲动。

根本无人所令,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沐夕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场间即刻被各色才气光辉所笼罩,绚烂夺目。

苏文的反应很快,便在颜星开口的同一时间,他已经一手将沐夕拉到了自己的战马上,口中发出一声长啸,策马疾行!既然已经知道沐夕才是两大书院的真正目标,苏文自然不能再让沐夕冒险,只要沐夕还活着,便是胜利!近百人的厮杀顷刻展开,之前被沐夕钦点的十位侍读立刻显现出了良好的默契,对于那些冲锋而至的贡生学子看也不看,径直便缠上了阵中的两位御书。

一时之间,兵对兵,将对将,无双书院与天澜书院的无名御书纷纷被拦下了脚步,而其余普通学生则与徐家剩余精锐战在了一团,一时之间,两边竟是势均力敌!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落在双方翰林的比拼之上!徐振林依照之前对沐夕的承诺,率先挑选了一个与自己实力相仿的无双书院院士激战而起,而剩下的三位翰林,则被华叔拦在了身前。

颜星并不知道华叔到底有多强,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没了退路,那么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你们二人将他缠住,我去杀了那小丫头!两位翰林根本没有半分迟疑,便一口应了下来,同时向颜星投去了一抹敬佩之意。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对付华叔显然要比对付沐夕要危险很多,因为他们不知道华叔到底文位几何,但是沐夕却只是一介贡生而已。

一个翰林想要对付一个小小的贡生,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是,在此刻,事情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她是沐夕。

她是卫国的大小姐,他是乐圣李龟年的外孙,她是圣道世家的传人,那么,在她的身上难道会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吗?颜星是两大书院所有翰林中最强的,所以这个风险,只有他来承受。

如果按照双方之前的约定,原本执行此任务的是无双书院的学士程立然,可惜的是,此人早早地死在了苏文的半圣战画当中,所以此时才会由颜星出手接任!颜星的猜测是对的,沐夕体内的确藏了一缕圣者战音,可是,使用这缕琴音的代价太大,如果不到生死间最后一刻,她是绝对不能示人的!所以她才会在战前做了那么多的布置,才会拖延时间等待华叔的到来,才会告诉苏文,一定要想办法对付最后一名翰林!事到如今,沐夕该做的都做了,她除了那最后的一缕战音,再无任何底牌。

而苏文呢?此时的苏文才气尽失,唯有剑法可用,但文位的巨大差距,又岂是一记逍遥剑法能弥补的?哪怕此刻他手中所握的乃是无双书院十大藏剑中的赤霄,却也根本无法发挥其作用十之一二!值得欣慰的是。

徐家不愧为卫国豪门大族,其所选用的战马也并非俗物,即便承载了苏文和沐夕两个人的重量。

也依旧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将那光芒四射的战场抛在了脑后。

然而,再快的马力,又怎么比得上翰林以才气御行?只是数十息之间,苏文便感到身后传来大片凛冽寒风,他知道,颜星快要赶上来了!苏文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一张藏得最深的底牌。

可是。

想要使用这张底牌,需要一个很严苛的条件,或者说,他需要跟圣天赌一把!马蹄声还在纷乱狂鸣。

渐冷的秋风不断吹拂着苏文的青色衣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数息之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需要才气。

苏文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此时他的身边只有沐夕一个人,所以他是说给沐夕听的。

沐夕自然也听懂了这句话,所以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返身反手搂住了苏文的腰。

将瓷瓶内的一个药丸送入了他的口中。

够不够?苏文没有回答,只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松开了沐夕的手,双手按住马鞍下压,整个人从马背上掠起,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空中突然洒下了一片黄色的光芒,将苏文笼罩其中。

才气天降!颜星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顿了顿身形,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

世人皆知,文位九阶三品,前四阶文位,都需要通过考试才能获得,比如城考开智入文生,州考上榜升贡生,国考题名成侍读,最后再经过十国联考,才能成就御书之位。

而如今苏文明明只是贡生之资,怎么可能不经过国考便引才气天降,晋升为侍读?答案只有一种可能。

圣气丹!是的,苏文知道沐夕有圣气丹,之前沐夕也知道苏文需要圣气丹,两人一个没有直说,一个没有询问,但是他们心意相通。

苏文因为服用天门云茶跨入半生之境,导致其文海枯竭,变成了一潭死水,那么想要获得才气,便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利用晋升之时天降之才气进行补充!圣气丹有多么珍贵自不必赘述,但是相比起沐夕体内所藏的那一缕琴音来说,却相差甚远。

前提是,苏文真的能够凭借这一粒圣气丹,阻下颜星。

颜星对此十分怀疑,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苏文此刻选择服下圣气丹,到底是为了什么?诚然,圣气丹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凭借此时天降之才气光柱,以及即将落下的文位图符,苏文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贡生的最后一道门槛,晋升到侍读。

可是,哪怕苏文成为了侍读又怎么样?对于颜星来说,只要苏文的文位在翰林之下,那么不论是那个位阶,都没有意义。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苏文之所以吞下圣气丹,并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文位。

强制破镜只是手段,而正如苏文以开水所说的那般,天之所降的才气,才是他要的结果。

文位之间的晋升并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完成的,苏文在获得才气灌顶之后,还需得等待八道文位的降临。

可是,他没有等。

他的口中发出一声鹤唳,然后朝着颜星撞了上去。

苏文体内的文海终于重新充满了活力,其上泛着金黄色的粼粼水波,显得温暖而平静。

紧接着,于文海深处最隐秘的地方,突然绽放出了数缕无比璀璨的金芒,立刻照亮了整片文海,也照亮了其上的八位图符。

与此同时,苏文也已经来到了颜星身前三尺之内,面带笑意。

颜星并没有闪躲,因为他不认为苏文能够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不论是对方侍读的文位,还是他手中的那把赤霄剑。

但是他未曾料到,苏文所使出的攻击手段,并不是战文,也不是剑法。

而是,一抹无比璀璨而惊艳的金芒。

第二百二十一章 侍天地而读颜星脸上的自信之色突然凝固了,那抹金光在他的瞳孔之前急速放大,带来一种无比神圣的气息。

但对于颜星来说,这种神圣之意,却是代表了死亡。

金芒掠行的速度极快,快到当颜星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只是徒劳地扭动了一下腰身,却根本闪不开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

下一瞬,金芒轻而易举地没入到颜星的体内,在颜星的胸口,刺穿了一个针孔大小的血点。

紧接着,那血点便开始急速扩大,变成了一个恐怖森然的血洞,颜星胸前的皮肤如冰雪般融化殆尽,其内所包裹的肌肉寸寸碎裂,骨骼断灭,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整个过程中没有大片的鲜血淌下,也没有任何骇人听闻的声音传出,甚至从那血洞朝内看去,颜星的脏腑之间还映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得是那么的圣洁高贵。

颜星于体外激发而出的青色才气已经彻底消散了,他整个人从半空中摔落在地,落于湿软的泥沼当中,但他还没有死。

仿佛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颜星满目惊骇地抬起头来,说了两个字:圣力!是的,如果此时柴南能够在场目睹这一幕的话,他一定能够认出,此时苏文所使出的手段,与当日在旷外野林如出一辙,都是以圣力离体!对于圣言大陆上的人们来说,圣力这两个字。

并不是那么陌生。

比如说在《文以载道》发放的奖励当中,大多便是以圣力作为奖赏,再比如说苏文获封镇国贡生之时。

卫帝也于诏书中赐下了一缕圣力。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圣力可以分为两种不同的用途。

一种,便是天降之圣力,也就是《文以载道》的奖励,这种圣力是无法储存在文海当中的,只能转化为才气,巩固文海和文位。

间接导致文人学子的实力增长。

当初在《文以载道》发布之时,苏文便利用天降之圣力,将体内最薄弱的棋位。

提升到了与其余文位相仿的等阶。

而另外一种,便是蕴藏在灵物中的圣力,比如说镇国贡生那一纸诏书,就是属于这样的情况。

所以苏文才能将其纳入文海中。

于旷外野林一役,奇袭柴南,逆转了整个战局!可是,苏文当日在旷外野林中,明明已经耗尽了作为镇国贡生所获赠的那一丝圣力,他此时的圣力,又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人都忘了,其实。

早在初入徽州府的时候,苏文就已经接触过圣力了。

比《文以载道》发布更早。

比镇国称号发布也更早。

他此时体内的这一缕圣力,来自清白圣石!当日严子安为了陷害苏文毁其文名,找来了黄铮、黄小娥两兄妹,以毒胭脂的罪名与苏文当面对质,甚至出动了圣裁院准备逮捕苏文。

苏文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也为了废掉严子安,不惜冒着文海被废的危险,恭请清白圣石。

而清白圣石倒灌入两人体内的,便是圣力!苏文的文海如大海般无量,所以并没有被清白圣石中的圣力所撑爆,而他也暗自将其中的一丝圣力藏在了自身文海之下,直到此刻,终于大放光芒。

这是苏文藏得最深的一张底牌,也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贸然使用。

可是,这张底牌的使用,有一个很大的限制,便是需要他近得颜星身前!以颜星的翰林文位,一旦察觉到危险,便能轻松于远距离之下将苏文击杀,即便苏文激活体内的圣力,恐怕也能被颜星给躲过去。

所以苏文在赌,赌颜星不会对自己有所堤防,赌颜星不会那么轻松便杀死自己。

因为他记得,之前颜星曾对天澜书院众人说过,要活捉自己,带回书院审问!苏文赌赢了。

此时的他仍旧徜徉在黄色的才气光柱之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苏文吞下圣气丹,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再到他近得颜星身前三尺之内,激活文海深处的那一丝圣力,总共还不到五息的时间。

快到此时于圣空中还没来得及降下文位!但苏文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即将晋升侍读而停下,便在颜星落地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赤霄长剑也已经跟着落了下来。

随着颜星口中的圣力二字响起,那赤红色的剑身便即刻将他的小腹贯穿。

当日在旷外野林,苏文因为一时心慈,让柴南死里逃生,险些酿下大错,如今,苏文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给颜星任何机会,双手紧握剑柄,猛地一拉。

剑刃从颜星的小腹处轻松地划开了一道长及两尺的口子,与那胸前的血洞联结在了一起,最后刺破了心脏。

颜星至死仍瞪大了双眼,里面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死不瞑目。

直到做完这一切,确定颜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苏文才有些疲惫地坐倒在地,轻轻合上了双眼。

接下来,该到了晋升侍读的时候了。

对苏文来说,于此时破镜,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他体内八大文位尚未准备充分,也没有完全转化为最深邃的橙色。

他甚至还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在国考之前晋升侍读,完全是一个意外。

但苏文在这一刻却没有选择,才气已经天降,文位即将落下,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他只能仿照当日成就贡生之位的经验,将心神沉入了文海当中,仔细观察着八大文位图符的变化。

此时在苏文的文海中还正处于波涛汹涌之势,因为文海突然从枯竭的状态变成充盈,因为那一丝圣力的骤然掠出,这一切都让他的文海还没有适应过来,更别说即将到来的文位提升了。

苏文仿佛置身于风暴前夕的海平面上,耳边是狂乱的才气呼啸,脚底是海水的倒卷急涌,就像是一条水龙正在嘶吼挣扎着,与空中洒落的黄光抵触排斥。

而位于文海之上的那八道图符也于风雨之中飘摇不止,仿佛在做着困兽之斗,随时都会被震落下去,沉入文海当中。

苏文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一个不好,便会弄巧成拙。

人类文位的晋升,从本质上来说,便是在掠夺天地之间的才气,一旦他体内文海与天地才气产生排斥的话,那么苏文的向圣之路便彻底断绝了!没有人告诉过苏文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因为不论是白剑秋还是陆三娇,甚至于沐夕,都没有料到,苏文竟然会这么早就晋升至侍读之境。

所以现在苏文所能依靠,只有他自己。

苏文知道,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而不能任由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于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他在心底轻轻诵出了一语短句。

侍天地人伦其德善也,能归行其道!轰!一声巨响自苏文文海之内震天而起,与此同时,苏文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代表了文章之位的镇纸图符突然停止了颤动,傲立于文海风浪之上,稳如泰山!与之相对应的,此时于圣空之上,一片泛着明黄色光辉的文章之位,翩然落下。

便在其沉入苏文腹中之时,一道明悟从苏文脑中升起,他终于明白了,所谓之侍读,到底是什么。

侍读,便是侍天地而读。

刹时间,苏文体内的文海停止了狂暴,八大图符也止住了飘摇,既是侍天地而读,那么两者之间便再无隔阂与排斥。

一种奇特的共鸣在这一刻将苏文与天地连接在了一起,他即便闭着双眼,也依旧能够感受到身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他能够看到不远处正策马回转的沐夕,也能够看到躺在自己身旁鲜血淋漓的颜星,他甚至听到了远方的阵阵杀伐之音,听到了徐振林口中的厉啸之声。

于暖意盎然的黄色才光之中,笔、墨、纸、砚、琴、棋、草七大图符终于姗姗而来,争相印在了苏文的胸腹之间,消失不见。

从贡生到侍读,看似只在一步之间,但苏文却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因为在这一刻,他融入了天地,他看到了天地,也看到了世间的缤纷才气,他终于与这个世界,有了最为直接的联系。

然后苏文重新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笑迎沐夕。

沐夕的脸上写满了急迫,她翻身下马,看着苏文头顶渐渐消散的才气光柱,不禁担心地看着苏文,开口道:你怎么样?苏文没有回答,一只手轻轻将沐夕拉到身前,另外一只手摊在空中。

下一刻,于苏文的手掌之间,黄光大盛。

第二百二十二章 鸿鸣之危苏文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可是林中的混战还在继续。

五光十色的才气连续不断地在泽林中爆开,就像是璀璨的焰火竞相争鸣,这场战斗的从一开始,双方便处在势均力敌的局面之下。

即便无双书院与天澜书院选择了联手,在总人数上也超过了徐家护卫的力量,但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文位。

抛除两大书院的教习院士不谈,在场的其他学生,都只有贡生文位而已,而且其中诸如盛夏、子桑、吴通这等天才学子,都已经被苏文提前剪除掉了,而反观徐家精锐这一边,却不乏堂堂侍读的存在!所以在一时之间,双方各有优劣之势,战局颇为焦灼。

另外一边的御书之战也同样如此,双方各有三名御书旗鼓相当,战势正酣,而按照一开始沐夕的布置,徐家有十位侍读分成了两组,分别缠上了无双书院的两位御书,虽然胜之不得,却也让对方头疼不已。

正如沐夕所预计的那般,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负,还得要看双方翰林的实力高低。

徐振林的衣衫已经被利剑划破了数十道口子,看起来就像是几缕破布挂在身上,其狼狈之意,就像是战乱中的难民。

鲜血顺着徐振林的手臂慢慢淌下,将他手中的笔杆也染成了夺目的红色,与墨汁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甜气息。

但是徐振林脸上的神色却无比的从容,似乎对于身上的一道道剑伤浑然不觉。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看着那无双书院的剑客,微微笑道:放弃吧,你已经输了。

顺着徐振林的目光看去。

对面那位堂堂翰林,此时竟然比他还要凄惨百十倍,其浑身浴血之势,就像是被生生剥去了皮肤一般,看起来狰狞可怖,而他握剑的手指,已经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自从百年前神书临世以来。

文道以不可抵挡之势彻底崛起,在此期间,文道与武道之间不知道相互倾轧了多少次。

彼此各有胜负,从此,圣言大陆迎来了一个文昌武盛的时代。

直到二十年前北固山一役,剑圣断岳殒落。

世人终于在文武两道的强弱之间。

有了一个最直观而清晰的认识。

同等位阶之下,文强于武!当然,这一点从整个人族历史的发展轨迹也能够看出端倪。

比如说,人族十国当中,只有武国和庆国还保留了武道的传承,再比如说,七大书院里面,也只有无双书院大行武道之势。

与其他六大书院分庭抗礼。

所以自然而然的,徐振林在这场战斗中。

获得了微弱的优势,如今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种优势,转化为胜利。

见对方不答,徐振林轻轻扬起了手中的第二幅战画,其上青色才气剧烈激荡,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便在同一时间,天边那道引人瞩目的才气光柱轰然落下,让徐振林呼吸为之一滞。

有人于此时此地破镜?这怎么可能!明黄色的才气光柱实在太过醒目,在刹那之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唯有半空之上的华叔神色平静。

华叔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想要速战速决,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相比于徐振林,华叔所面对的敌人显然更加难缠一些,两位翰林一位来自天澜书院,一位来自无双书院,一文一武,两相配合之下,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但是因为远方那一道翩然降下的才光,终于让两人的默契出现了一丝漏洞。

于是翻手之间,华叔将手中的玉笛轻触于唇边,吹响了第二首战曲。

丝竹之音可乱耳。

清袅而起的笛声让两位翰林出现了短暂的失神,与此同时,华叔的另外一只手,却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支墨笔,挥毫而书。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这是天澜书院所珍藏的《寒食帖》中的一个片段!这同样是之前那天澜书院之翰林用来攻击华叔的战帖!但此时此刻,华叔却将其临摹而出,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战帖一言,其字如刀,泛着璀璨的青色光辉,很快便掠至两位翰林身前,立刻让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那天澜书院的翰林,完全不敢相信,对方是如何习得这篇《寒食帖》之精髓的,若是说只是因为自己施展过一次,便被对手学以致用的话,这等天赋也着实太过可怕了一些!来不及思考与疑惑,于仓促之间,他举起了手中的墨笔想要书文抵御,却听得耳边的笛音骤然变得尖锐了起来,于是他手中的笔墨如条件反射般为之一顿。

一顿之间,便是生死之隔。

下一刻,战帖的光辉斩断了他手中的玉笔,顺着他的手腕弥漫而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在他身上,刻下了道道致命的刀痕。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一击得手,华叔即刻收回了手中的墨笔,身形急掠之间,虚手一探,一位无双书院学生的佩剑随即被凭空夺去,来到了华叔的掌心中。

紧接着,在华叔的手中,落下了一道瀑布。

这是无双书院的落水剑。

这不可能!惊呼一声,那无双书院的翰林瞪大了双眼,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珍藏绝技,是如何被对方所学去的。

但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他仓惶起剑,同样从手中扬起了一片水泽之意。

落水剑,对落水剑!两道极强的水瀑即刻撞在了一起,那缤纷的才气光辉就像是溅射开来的水花。

在空气中荡出剧烈的涟漪。

然而,世界上没有两道完全一样的水瀑,自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剑。

所以也便有了胜负之分。

华叔的左肩被刺穿了一个血洞。

潺潺血色溶于落水之间,立刻将水面染成了鲜红,让人心悸不已。

而华叔手中的剑,却比对方更快,所落之处,也比对方更低。

半截剑尖自无双书院那位翰林的后心穿刺而出,显得那么的轻描淡写。

却又决绝狠戾。

或许他从来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在落水剑之下。

到了翰林文位的这般层次,胜负生死往往只在那一瞬之间。

华叔以一敌二,先笛音扰敌,再书战帖破局,最终以落水剑落幕。

一举一动。

都堪称完美。

但这一切的开始,都来自于那一道才气光柱。

便在华叔将长剑之上的血花抖落之时,天空中才气光柱已经悄然隐去了,此刻的华叔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破镜成就侍读之位的,并不是他预想中的沐夕,而是苏文。

与此同时,沐夕正看着苏文手中的那一簇明黄色光芒。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她随即便疑惑地看着地面上颜星的尸首。

开口问道:你怎么办到的?先前苏文以圣力袭杀颜星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便连沐夕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两人危机解除,苏文也顺利晋升到了侍读之位,她终于可以将此疑惑问出。

苏文并无隐瞒之意,正准备全盘托出,却突然眼角一闪,看到了两道人影向自己走来。

其中一个,是从战斗开始便消失无踪的皓马,而另外一个,却是苏文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人。

见苏文神色有异,沐夕也握紧了手中的战鼓,回头望去,随即眼神也变得与苏文一样古怪起来。

旬大人?此刻与皓马并肩而行,慢步朝苏文和沐夕走来的,正是当日在文市中赠予苏文无量壶,后又委托他在迷失沼泽深处寻找蒹葭的那个白衣摊主,旬尘!旬尘的手中仍旧轻摆着天机羽,肩头立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木鸟,若是苏文所记不错的话,那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关雎。

尚未行到苏文身前,旬尘的声音便已轻轻传来: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会替我取来蒹葭的。

此时苏文和沐夕刚刚脱离了颜星的追杀,不远处泽林之间的战火还在延续,不论怎么看,旬尘此时的出现都显得太不合时宜了一些,更别说,对方并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讨债的!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偏偏在此时出现在苏文和沐夕眼前?而且最关键的是,皓马是怎么跟对方混在一起去的?苏文皱着眉头,最终却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好奇,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形如水草类的东西,正是他在逃离魔族遗藏之地后所采集的蒹葭!见到此物,旬尘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和煦了一些。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苏文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选择在此时现身与自己见面,一定有一些特殊的理由,而一旁的沐夕虽然心中担忧华叔的情况,却难得的没有表达自己的不耐,而是面带深意地看着旬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如苏文所料,旬尘之所以会匆匆赶到他面前,并非只是单纯地为了苏文手中的蒹葭,而是另有目的,只是,苏文万万没有想到,旬尘接下来的这句话,会让自己骇然失色。

既然我已入局,并且将赌注下在了你的身上,那么我便需得告诉你,从我今日所收到的消息中,徐家老祖已经出关,并且出现在了神木山脚之下,应该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苏文闻言,心中顿时一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边流火场中所有人,包括苏文,包括沐夕,也包括皓马,谁都没有想到,旬尘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时之间,皓马看着旬尘的目光多了几丝玩味之意,似乎还有一些好奇。

而沐夕则瞳孔微缩,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旬尘这句话中的危险之所在,这种危险不仅仅针对于她自己,更针对于苏文!没有人比沐夕更清楚,徐家老祖这四个字对苏文意味着什么,而当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一旦与神木山联系在一起,便有了一种更加深刻的含义。

但作为场间神色变化最为明显的苏文,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有所表示,而是转过头,看向了皓马。

面对苏文那灼热的目光,皓马没有说话,只是暗暗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林花居的时候,你吃过很多顿她做的饭。

皓马依旧保持了沉默。

如果她出了事,你我之间的情谊便不复存在了。

皓马神色微动,这是他自来到苏文身边之后,第二次文心有所动摇,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并不是我告诉你的。

皓马的这句话并没有表示肯定或者否定,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无比明确,于是苏文骤然握紧了双拳。

他转过身,深深地对旬尘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头看着沐夕。

眼带歉意地说道:我得走了,胖子他们很可能还没有走出去,剩下的。

就交给你了。

不知道为何,沐夕突然觉得心头微酸,她伸手拉住了苏文的衣摆,突然开口道: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书院有茶圣大人坐镇,更有你两位老师,数位院士守护。

如果他们都拦不住,你自然也拦不住。

苏文摇摇头,说道: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哪怕就回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你可能会死的。

但我更怕会后悔。

苏文所行之道,便是顺心而为,所以一旦他所做出的决定,便无人能改。

哪怕她是沐夕。

也不可以。

于是沐夕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了起来,她双唇微启,说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一起回去。

苏文笑了笑,然后拉过沐夕的手,开口道:你得留下来继续寻找书院的同门,胖子他们可能正陷于危局当中,等待你的救援。

如果我真的应付不来,还有这个。

不是吗?说着,苏文的手指轻轻在沐夕手掌划过,带起一阵冰凉的触感。

沐夕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她握住苏文的手狠狠地捏了一记,妥协道: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言罢,苏文松开了沐夕的手,向着旬尘和皓马轻轻颔首,身上明黄色才气光芒急急涌动。

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下一刻,苏文在才气羽翅的急振之下,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沐夕凝视着苏文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落寞。

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蓦然发现,身边的皓马竟也失去了踪迹,不知道去了哪里,场间只剩下了旬尘一人。

真是想不到,堂堂卫国大小姐,竟然会对一介平凡书生心生情愫?沐夕闻言脸色微恼,却并没有发作,而是冷冷开口道:他可不是平凡书生。

旬尘手中羽扇轻摆,点头道:这话说得倒也对,只是我始终不太明白,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样的大运,竟然能有这等机缘?沐夕似乎感到旬尘话中有话,立刻问道:什么机缘?旬尘一愣,自知失言,顿时笑而不语。

另外一边,苏文正在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迷失沼泽的出口赶去,此时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众人都正在激战当中,自然无人相阻,一路所向,倒是一片畅通。

但是苏文也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想要赶回鸿鸣书院,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等他赶到的时候,恐怕什么事情都已经晚了。

该死!暗骂一声,苏文体内才气的涌动变得更加剧烈了一些,然而这样的状态却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因为即便苏文体内才气能撑得住,他的身体也撑不住。

恰于此时,他却于前方不远处,瞥到了一簇火光。

或者更加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火光,而是如烈火般灿烂的辉芒。

苏文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险些惊呼出来。

赤炎鸟!疾掠而至,来到近前,苏文更确定了此时在他眼前的,就是曾属于刘院士的坐骑,赤炎鸟!这对于苏文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说起来也是,当日苏文在离开魔族遗藏之地的时候,只见到了刘院士的尸首,却一直未曾看到有赤炎鸟存在的痕迹,如今想来,恐怕早在当日刘院士与程立然交手之时,赤炎鸟便受创跌落了。

经过数日的恢复,赤炎鸟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却不知为何并未离去,此时正立于树下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苏文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朝着赤炎鸟便冲了过去。

感受到身后恶风袭来,赤炎鸟本能地想要展翅逃遁,却不料,苏文的速度更快,于瞬息之间便翻身骑到了赤炎鸟的后背之上,死死地箍住了它的脖子。

骤然被重物所压,饶是赤炎鸟已经习惯了被作为骑乘所用,也忍不住脚下一软,彻底栽倒在地,如火焰般的双翅开始剧烈扑腾起来。

而苏文则死死地抱住了它的脖子,不论赤炎鸟怎么翻腾也无法将苏文从背上甩下来。

一人一鸟就这么在地上挣扎了大半天,赤炎鸟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口中不断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苏文趴在赤炎鸟的背上喘了一口粗气,然后身形向上一跃,顺势将赤炎鸟的身体也提了起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人话,但是我想你肯定知道怎么飞回去。

赤炎鸟根本没有理会,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做着沉默的抗争。

然而,下一刻,赤炎鸟便赫然发现在自己的脖颈处,出现了一抹比它羽色更加鲜艳的红光。

我时间很急迫,如果你不能飞,那么对我就没有价值,既然对我没有价值,那么我就会杀了你。

苏文的语气很认真,听不出任何玩笑之意,这便是最真实的威胁。

作为一个人类,苏文此刻竟然会威胁一只妖兽,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无比滑稽的感觉,但对于此刻的苏文来说,却别无选择。

赤炎鸟口中的低吼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浅浅的呜咽。

它是妖兽,却并不代表着它没有智慧,事实上,在圣言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妖兽都是有智慧的,最直接的例子,便是那只叫做吱吱的小幻鼠。

这只赤炎鸟虽然或许不如吱吱那么机灵,但它同样能够感受到最为真实的杀意,所以在这一刻,赤炎鸟知道,如果它再没有表示的话,背上的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会杀了它。

于是赤炎鸟轻轻扇动了一下那如炎火一般的双翅,带着苏文腾空而起。

见状,苏文顿时心中一喜,但赤炎鸟并未如他所说向着卫国所在的方向飞去,而是在空中盘旋不止。

苏文简单地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然后将手中的赤霄剑从赤炎鸟的脖颈旁挪开,挥手指了一个方向。

赤炎鸟再度从口中发出了一声不满的低鸣,却并未立刻展翅飞翔,而是倔强地继续盘旋着。

苏文紧紧地皱紧了眉头,然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慢慢伏低了身子,凑到赤炎鸟的脑袋旁边,轻叹一声:走吧,刘院士已经遇难了。

便在苏文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一声凄厉的悲鸣从赤炎鸟喉头深处响起,然后它转身遥望着迷失沼泽深处的氤氲之气,长啼了三声。

我没有骗你,走吧,我们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赤炎鸟真的听懂了苏文的话语,更不知道苏文此时的动容是不是一厢情愿,总之,片刻之后,赤炎鸟终于挥动了双翅,朝着苏文所指的方向,绝尘而去。

如果从远处看去,便像是一道急速地流火,在朝着远方坠去。

然而,苏文所不知道的是,便在他乘赤炎以返途之时,在地面上,也有一道人影在以同样的速度于泽林间穿越,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竟然没有被赤炎鸟的极速甩下半分!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皓马满脸的无奈之色,一直抬头死死地盯着苏文所飞行的方向,竟然于疾行之间,还犹有余力,若是被他人所见,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目瞪口呆。

罢了罢了,就当是为了为了给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交代吧,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就丢脸丢大了!皓马找了个理由自我安慰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卫国的方向,奔袭而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夜宿汜水关苏文低身趴在赤炎鸟宽厚的羽背上,感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归心似箭。

对于圣言大陆来说,苏文只是一个来自异界的旅客,从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开始,才真正以苏文这个名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不曾与苏雨两小无猜,也不曾与苏雨相依为命,甚至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今对于苏雨的怜惜之意,到底是纯粹的兄妹情谊,还是别的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苏文之所以会将苏雨视为自己的逆鳞,缘其根本,还是来自于身体的一种条件反射。

或者更直白的说,那种情感并不属于现在的他,而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但慢慢的,他与她于苏家老宅同甘共苦,于林花居相互依靠,于百草院丙舍同床共枕,他吃过她最拿手的杂酱面,他看过她沉睡中的美丽侧颜,他也习惯于她每天早上唤自己起床,为自己打水穿衣。

对于苏文来说,她不是他的侍女,而是家人。

苏文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徐家人的鲜血,比如徐易,比如徐妄,所以他很害怕,徐焕之会伤害他的家人。

赤炎鸟的速度比起苏文自身来说,自然要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苏文等人当时从书院出发,途径汜水关离开卫国边境,抵达迷失沼泽外围的时候,足足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而之后苏文等人深入迷失沼泽,直到他们进入藩篱大阵之时。

更消磨了数日的光景。

但此时距离苏文收服赤炎鸟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他便已经看到了迷失沼泽的出口近在眼前,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

不出两日,他便能抵达鸿鸣书院!苏文低首俯视着越行越远的丛丛密林,却不曾看到在迷失沼泽的出口处有任何人影的存在,不论是鸿鸣书院中人,还是其他书院的文人学子,都不见踪迹。

离开迷失沼泽之后,赤炎鸟飞行的高度明显提升了很多。

以苏文想来,这恐怕是赤炎鸟为了避开人类强者的耳目的本能使然。

毕竟赤炎鸟也是属于妖兽的一种,而猎杀妖兽。

如今仿佛已经成为人们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与之相伴的,是苏文彻底失去了对于地面的视野,围绕在他身边的,只剩下的淡淡云气。

看起来宛若仙境。

但他并不担心赤炎鸟会因此而迷失了方向。

所以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将心神沉入了文海,开始观察自己在破镜之后的变化。

首先最为直观的,当然便是文海中才气的转变,从橙色变成了杏黄色,而那浮于文海之上的八道图符也变得更加复杂繁琐了一些。

但这并不是苏文成为侍读之后,其文海最本质的变化。

如果将苏文体内的文海看做是一个单独的世界的话,这个世界中有海洋。

有礁石,还有九道石穴。

其中八穴光芒四射,唯余最后的那座幽穴死气沉沉,根本无法探寻。

而如今,在这片世界当中,突然多出了一些繁复而密集的丝线,就像是从海平面上升腾而起的水蒸气,将大海与天空联结到了一起,看起来煞是迷蒙。

然而,文海中的那片天空,却是代表了外界。

也就是说,如今苏文体内的文海,已经与外面的世界产生了联系!而那一丝丝以才气凝结而成的丝线,就像是一座座桥梁,正在沟通着苏文的文海世界与天地之灵!这便是侍读与贡生的最大差别!正如苏文于破镜之时所感应到的那般,每一个走在修行路上的文人,都与这天地才气,是息息相关的,他能够看到这片世界,这个世界自然也就看到了他。

白剑秋曾经告诉过苏文,所谓战画,便是画给天地来看,便是将各人的思想通过才气告诉天地,从而激发诗词书画的力量。

而如今苏文则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了,不仅仅是战文,其实文人体内之才气的根源,同样是来自于这片天地之间。

如果一定要说得更加确切一点的话,苏文认为,很可能便是来自于神书。

可是,神书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能够在未来的十国联考中获得三甲,便有入阿房宫以观神书的资格,只是那对于苏文来说,还太过遥远了一些。

况且卫国已经有三四十年没有出过族试三甲的天才了,便连当年的王阳明大学士也未曾办到,苏文虽然被誉为人族圣才,但届时他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定论。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而在苏文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无比熟悉的城墙。

卫国在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汜水关!从迷失沼泽回到卫国,赤炎鸟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连苏文也不禁为这等极速而折服,试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之下驯服了赤炎鸟的话,这会儿他恐怕还在迷失沼泽的外围淌泥呢!苏文有心继续赶路,但是赤炎鸟却有些力竭了,大伤初愈,赤炎鸟能够不吃不喝赶路千万里,已经是其体能的极限了,苏文也知道不能太过苛责。

于是一人一鸟缓缓自空中落地,朝着城门行去。

在入城的时候,苏文直接出示了鸿鸣书院所属的令牌,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尤其是他身上刻意散发出来的杏黄色才气光辉,更让守城士兵为之肃然起敬。

只是苏文很快便有些后悔了。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头价值不菲的代步妖兽招摇过市,苏文的一举一动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立刻为他带来了麻烦。

朋友,不知道你这头赤炎鸟卖不卖?我家主人可以出个好价钱!一个看起来瘦骨嶙峋的黑脸汉子拦在了苏文身前,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苏文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斩钉截铁地开口道:不卖。

言罢,苏文便从那黑脸汉子身边绕了过去,准备找一间客栈住下来,谁曾想,那人竟然不依不饶地黏了上来,陪着笑脸道:你开个价,生意总是谈成的,先别忙着拒绝,或许我家主人的开价,会让你心动呢?苏文皱了皱眉,冷声道:这不是生意,所以没什么好谈的,我说了,不卖。

朋友,你是第一次来汜水关吧?不知道有没有听过画魁穷诸的名号?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笑:这便是你家主人?那黑脸汉子闻言,顿时将胸口挺得更直了一些,眼中带着淡淡傲气,点头而道:正是!苏文笑着摇摇头,然后掏出一块玉牌,将其在黑脸汉子眼前一晃而过,开口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我鸿鸣书院的名号?黑脸汉子一愣,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文已经带着赤炎鸟走进了前方的青山客栈当中,再也不见。

黑脸汉子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朝着那些围观之人瞪了一眼,厉声道:看什么看?画魁大人办事,闲杂人等都给我闪开!久居汜水关中之人,似乎对于这一名号颇为忌惮,纷纷转过头去,很快便一哄而散,而黑脸汉子则在那青衫客栈门外驻留了片刻,在确定苏文已经入住了之后,这才悄然离去。

不多时,他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城外军营之外,也不知道跟那守营的军士说了些什么,竟然很轻易地便获准走了进去。

黑脸汉子似乎对于军营颇为熟稔的模样,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帐之外,闪身便钻了进去。

帐中正有一人在执笔作画,身形颇为壮硕,神色之间不怒自威。

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黑脸汉子低声开口道:他不愿意卖。

哦?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并未动怒,反而笑了笑道:有些意思,你可表明了身份?当然,不过……黑脸汉子有些欲言又止。

说。

不过,那人自称是鸿鸣书院中人,所以似乎有些凭恃。

听得此言,帐中壮汉手中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他轻轻皱了皱虎眉,疑声道:鸿鸣书院?可有凭证?黑脸汉子犹豫着道:他出示了一块令牌,只是属下并没有看清楚,不过想来,也没什么人敢冒充书院中人吧?这可不好说……壮汉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桌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妨将他请来吧,是真是假,届时自然一目了然。

若他是冒充的,那么本帅正好能将其拿下,至于那赤炎鸟,便可作为赃物给扣了,若他是真的,那么能与书院中人结下一番交情,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论如何,对我们总是有利无害的。

黑脸汉子恭声而道:大人果然英明!第二百二十五章 先礼后兵夜幕降下,苏文站在窗边,遥望着远方神木山的方向,却没有半分睡意。

刚才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向客栈伙计那里打听到,那黑脸汉子口中所谓的画魁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谁曾想,伙计口中的答案却令他始料未及。

整个卫国总共有三座边关,分别是东边的玉门关,北边的戍北关,以及如今苏文所在的汜水关。

所以与之相对应的,自然也就有三支大军常年驻扎于边关守卫国门,其中在汜水关的便是有着常胜军之称的镇南军!而那穷诸,便是镇南军的执印大帅!很显然,穷诸将军也是文道中人,其主修文位正是画位,否则也不会自封为画魁。

因为汜水关是卫国之边关,所以其情况不能以普通的城镇来进行衡量,在这里,穷诸将军的权柄便是最大的,便连汜水城城主,以及所属圣裁院院长,也无法与之相抗衡!对此,苏文只能暗自苦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回到卫国国境之内,便被这里势力最强的地头蛇给盯上了。

当然,苏文也断不至于就此而担惊受怕,因为他的背后是整个鸿鸣书院,任他镇南军将军在世俗界地位多高,其文位终究不过是一介御书罢了,放在鸿鸣书院眼中,怎么也不够看的,只是苏文知道,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希望那镇南军的将军不是草包一个,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苏文暗叹一声。

然后取出怀中的幻灵笔,于房门口书下几道简陋的墨线,这才慢慢躺倒了床上。

可还不等他合上双眼。

便听得房门外果然响起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谁?苏文轻轻将赤霄剑执于身前,心中警惕之意大起。

公子,是我,咱们先前在客栈外见过面的。

听到黑脸汉子那熟悉的声音,苏文顿时手指微微发紧,唯一让他心中安慰的,是对方的态度似乎颇为恭敬。

我已经睡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苏文慢慢坐起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房门,随时准备出手。

未曾想。

对方并没有破门而入的打算,只是继续耐心地说道:还劳烦公子能与我走一趟,我家主人设了宴,想要聊表地主之谊。

设宴?苏文眉梢一挑。

有些摸不准对方是什么个意思。

仍旧拒绝道:明日再说吧。

听得苏文强硬的态度,门外似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便在苏文以为对方已经放弃的时候,却不曾想那黑脸汉子竟然道出了一语惊言。

或许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鸿鸣书院的几位院士正在我主人家中做客。

苏文顿时愣住了,鸿鸣书院的院士,现在正在汜水关?如果仔细想一想,这似乎并非是不可能的。

迷失沼泽的乱局,以及无双书院的狩猎行径。

肯定早就已经传回了书院,书院为了保护学生安全,及时派出了院士教习前来救援,这是完全说得通的!念及此处,苏文对于黑脸汉子的这番说辞顿时半信半疑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擦去了房门之前所布下的墨痕,走了出去。

门外只有黑脸汉子一人,似乎更表达了对方的诚意之所在,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道:走吧。

临走之前,苏文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赤炎鸟单独留在房内,一是担心会有意图不轨之人将其掳走,而来他也怕赤炎鸟自己逃走。

一路无话,苏文很快便随着黑脸汉子出了城,走向城外的军营。

至此,苏文终于确定,这黑脸汉子的确不是什么冒牌货,对方的主人,真的是镇南军的大将军穷诸。

想来若是书院的院士途径汜水关留宿,被恭请到营中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苏文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他的手中仍旧紧握着幻灵笔和赤霄剑,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有黑脸汉子领路,两人一鸟很容易便通过了守军的盘查,来到了将军大帐之外。

黑脸汉子上前一步,将门帘掀起,向苏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文没有半分犹豫,举步便走了进去。

正如那黑脸汉子所说,在苏文的眼前,的确摆了一桌宴席,其上山珍海味俱全,只是场间却不见所谓鸿鸣书院的院士一行,只有一个形色威严的壮汉坐在主位之上。

苏文知道,这便是那镇南军大将军,穷诸。

虽然心有疑虑,但苏文还是做足了礼数,微微躬身道:见过大人。

穷诸满面和煦地摆了摆手,笑道: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然而,苏文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抬起头来问道:听闻我书院众院士在大人处饮宴,为何我不曾见到?穷诸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转目看向苏文身后的那个黑脸汉子。

那黑脸汉子顿时目色惶恐地跪倒在地,连声道:属下罪该万死!因为公子不愿赴宴,所以属下撒了谎,对公子有所欺瞒,还望大人惩戒!穷诸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黑脸汉子不断用额头撞击着地面,哭喊着道:望大人恕罪!望公子恕罪!穷诸冷然地挥了挥手,开口道:自己下去领五十军棍!黑脸汉子的哀嚎之声立刻变得更加凄厉了一些,哭天抢地地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说着,黑脸汉子还不忘满目哀求地看向苏文,似乎是希望苏文为他求情。

自始至终。

苏文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言不发,直到此时。

他才轻轻将自己手中的赤霄剑扬起了数寸,笑道:你自己之前不是说了最该万死吗?既然如此,那么,你可以死了。

说着,苏文手中的赤霄剑便意欲斩下!见状,穷诸顿时瞳孔微缩,急声道:公子不可!苏文依言顿了顿。

抬头看向穷诸,似笑非笑道:怎么,大人先前不是说让他下去领五十军棍吗?我虽然不曾入过军旅。

也知道五十军棍是可以打死人的,反正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便给他一个痛快,岂不更好?苏文此话一出。

黑脸汉子的哭喊之声顿时止住了。

而那穷诸将军看向苏文的目光,则多了一丝凝重。

从头到尾,这两人都只是在苏文面前演戏而已,在穷诸看来,苏文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想要将他糊弄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曾想,对方竟然真的想要自己的属下赔命!穷诸当然不可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干咳了一声,笑着道:虽然我这属下做错了事情。

欺瞒了公子,但也罪不至死……不等穷诸说完。

苏文便立刻将其打断道:那么,先前大人所说的,难道只是戏言?这么一句话,顿时让穷诸又羞又怒,却偏偏无处反驳,只好沉默了下来,间接承认了苏文的嘲弄。

可是,苏文并没有就此罢休,他轻轻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激发出了一阵淡淡的杏黄色才气光芒。

穷诸瞪大了眼睛,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身具侍读之文位!一时间,穷诸根本不再怀疑,而是彻底认定,对方的确是鸿鸣书院的学生了。

在卫国当中,除了鸿鸣书院,哪里还能培养出如此天才的少年?然而,苏文之所以在此时表露自己的文位,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震慑这位镇南大将军而已,下一刻,一道布帛虚影自苏文手中浮现出来,上面清晰可见地书了两个字——镇国!与此同时,苏文的声音也即刻响起:敢问大人,不论是圣律还是国法,欺瞒镇国贡生,该当何罪?镇国贡生!这下子,那穷诸将军黑脸汉子,终于知道他们面前这少年到底是何人了,更加明白,对方为什么能够在小小年纪便成就侍读之位,身边还跟随了价值连城的代步妖兽。

竟然是苏文苏圣才!黑脸汉子这一次是真的慌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招惹了这么一尊大神!诚然,如今场中苏文的文位并不是最高的,可是他的镇国封号、举国之文名,还有他背后所站的鸿鸣书院,都是穷诸这个镇南大将军惹不起的,而且如今看苏文的态度,他是真的想要置那黑脸汉子于死地!面对苏文的这番诘问,穷诸直感觉背后冷汗淋漓,但他并未就此放弃属下的生命,而是上前了一步,向着苏文行了一个大礼。

苏文是卫帝亲封的镇国贡生,所以但凡是卫国学子,文位在侍读以下的,只要苏文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方便需得对其行跪拜之礼,可是穷诸乃是堂堂翰林,不受此节制,那么他此时之所为,是为了什么?不瞒苏镇国,此番施计诓骗你前来,并非我之属下自作主张,而是我所授意的,所以,若是你一定要出这口气的话,便冲我来吧!苏文闻声,神色微动,看向穷诸的目光,不禁多了一丝意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将军之所负苏文不知道这是不是穷诸在他面前演的第二出戏,但他仍旧为之动容。

手中剑锋微垂,苏文上前两步,将穷诸扶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人言重了。

见苏文终于让步,穷诸似乎也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长气,他慢慢挺直了腰板,然后向着那黑脸汉子使了个眼色。

黑脸汉子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此时见到将军大人的示意,这才忙不迭地开口道:谢大人不杀之恩!苏文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黑脸汉子见状,又告罪了几句,这才慢慢低身退出了大帐,场间便只剩下了苏文和穷诸两人。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沉默了下来,良久,穷诸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

苏文也跟着笑了。

然后两人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勾着肩膀纷致落座,苏文止住了笑声,开口道:若是刚才我坚持挥剑,大人准备怎么做?穷诸脸上笑意不减,回答道:我会杀了你。

然后呢?然后我会带着我的亲属手下逃离卫国,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苏文嘴角轻扬,笑道:可是书院不会放过您的,卫帝也不会放过您,恐怕届时便连圣域也不会放过您。

顿了顿,苏文再度补充道:顺便提一下,我还有两位位及半圣的老师。

穷诸豪迈地摆了摆手,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说道: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手下送死呢?苏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的几分。

就此打住了此话,转而说道:说到底,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出现在这里的话,恐怕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赤炎鸟的吧?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理。

穷诸的诚恳出乎于苏文的意料之外。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而是跟着穷诸举起了酒杯,轻轻一碰。

然后一饮而尽。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杯酒泯恩仇。

放下酒杯,穷诸忍不住由衷地赞道:苏镇国之文名果然无从虚传,单这番气魄。

便足令本帅钦佩!苏文轻轻一笑:大人谬赞了。

若非大人心有慈念,我也不能坐在这里饮酒。

穷诸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不知道苏镇国怎么会独身出现在我汜水关?按照时间来计算,此时正值书院的试炼之期吧,若是试炼归来,也应有同窗教习相伴才是。

苏文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穷诸似乎从苏文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试探着道:不知苏镇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许我能帮衬一二?苏文不知道穷诸这番话是否是真心的许诺,但他还是婉拒道:此事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穷诸闻言并没有坚持。

转而道:那不知苏镇国准备于汜水关逗留多久?或许我可以安排属下带苏镇国在附近的名胜游历一番。

不瞒大人,我天明便要启程。

日后若有机会,定不负大人好意。

穷诸颇为惋惜地点了点头,却听得苏文的声音再度传来:大人,您要请我赴宴,我来了,您要让我喝酒,我也喝了,不知可否告辞了?穷诸再一次笑了:苏镇国似乎急着离开?苏文同样笑着回答道:我担心再作久留,大人会改变主意。

怎么会呢?不会吗?两人相视再笑,便如开始时那般,显得和乐融融,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穷诸的袖中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端笔梢,而苏文手中的赤霄剑也轻轻格在了身前。

笑声渐止,穷诸率先开口道:似乎还是有些冒险啊。

苏文点点头,应道:大人可以赌一把,有很多时候,好坏善恶之果,只在一念之间。

可惜你进了关门。

是啊。

苏文感慨一声,似有庆幸:我进了关门。

顿了顿,苏文突然似如想到了什么,开口再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以神秘著称的大人物,对方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选择予我便利,当我问其缘由的时候,大人猜他是怎么回答的?穷诸异常配合地摇头问道:怎么回答的?他说,他从不轻易下注,但只要是下了注,便绝对不会输,因为他永远都是站在庄家那一边的。

哦?穷诸眉头微挑,饶有兴趣地抬眼看了看苏文,最后终于说道:我需要一个承诺。

圣才之文名够不够?穷诸摇头道:不够。

苏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对方不愧为镇南军执牛耳者,绝不会如当日子桑那般容易糊弄,于是他很干脆地开口道:卫国之镇南军不能乱,而我,是卫国人。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但对于穷诸来说,却仍旧不够。

所以苏文接着说道:不瞒大人,此次书院试炼,的确是出了些问题,无双书院公然于试炼之中袭杀我之同门,所以,战乱将起。

这一次,穷诸脸上的笑容终于轻轻敛去,他袖中的画笔,也逐渐掩没不见。

如此,那便祝苏镇国一路顺风了。

苏文抱剑于胸前,微微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若日后战起,或许我与大人会有携手御敌之时。

希望我永远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告辞!说完这句话,苏文站起身来。

第一次将自己的后背露在了穷诸的眼前,然后他掀开了帐前门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穷诸一动不动地坐于主位之上。

端起酒杯又轻轻饮了一口,叹道:都散了吧。

苏文一路无阻地走出了军营,直到重新回到汜水关中,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回过身,遥望着远方那星火点点的营地,眼神肃然。

经此一往。

他终于知道,镇南军何德何能,能够被称为卫国唯一的常胜军。

又凭什么守卫国门数十年,御八方风雨不得侵。

这个穷诸,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卫国屹立大陆百十载,玉门关曾被妖族数度攻陷。

血洒城头。

戍北关曾被燕军占领,险些一路南下直达帝都,若非柳施施一笑倾城,或许早已不复存在。

唯一从未被攻克的雄关,只有汜水关,以及穷诸所率领的镇南军。

从今夜的接触来看,苏文知道,这绝非巧合。

更非出自圣天的眷顾,而是这个穷诸。

的确是一个很有胆魄的将军!他连鸿鸣书院中人都敢施计诓骗,在知晓苏文身份之后都敢心生杀意,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他心生惧意呢?日后若是不幸让苏文言中,群国纷争再起,在面对天澜国和武国的双重压力,这位穷诸将军以及他的镇南军,恐怕便是卫国的最后一道屏障!诚然,不论是苏文还是穷诸,都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但苏文却不得不为之防患于未然。

因为,他是一个卫国人。

定了定神,苏文遥对那远方之军营轻轻颔首,这才转身走进了城门口,带着赤炎鸟回到了客栈当中。

天亮之后,苏文匆匆用了早饭,不敢有片刻耽搁,便再度乘上了赤炎鸟,化为天边的一道流火,朝着鸿鸣书院的方向极速掠去。

同一时间,穷诸也走出了自己的大帐,抬头看着划过天际的那一抹红光,眼中带着淡淡的凝重之意。

他听取了苏文的建议,选择赌了这一把,只希望,他不会下错注。

一旁的黑脸汉子也慢慢行到穷诸身边,面带忧色道:大人,会不会太冒险了些?穷诸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并没有回答,而是下令道:传我令,自今日起,巡视的斥候再添一倍,将原先的布防距离再拉长十里!黑脸汉子闻言满目惊然,急声道:大人,这样的话或许会引起……穷诸没有等黑脸汉子说完,便轻轻抬起了手臂,沉声道:按我说的做!黑脸汉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咬了咬牙,终于不再相劝,躬身道:得令!待到黑脸汉子退下后,穷诸这才重新走回到大帐当中,此时于帐中,自然已经没有了满桌美酒佳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座无比繁复庞大的沙盘。

穷诸慢步行至沙盘之前,看着南方距离卫国最近的两大巨无霸般的帝国,手指微紧。

武国,天澜帝国,真的会联手北侵吗?摇了摇头,穷诸无法得出答案,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问向自己: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我该如何应对?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只是在一番机缘巧合之下,自己与镇南大将军的这次相遇,将会给未来带来何等的变化,在离开汜水关之后,他便已经将此事尽数抛在了脑后,心中只存留了一道柔柔弱弱的倩影。

千万不能有事啊……第二百二十七章 在路上经过一夜休整,赤炎鸟重新恢复了活力,那一对宛如火焰般的羽翅越发鲜艳明亮,飞行速度比起前一日竟然更快了几分!不过卫国之内大多数城镇都有防空禁制,若是苏文敢骑着赤炎鸟穿行而过的话,绝对会触发圣裁院所布下的大阵,从而被毫不留情地轰落下来!无奈之下,苏文只能选择绕道而行,也导致所花费的时间变得更久了一些。

到了当日傍晚的时候,苏文还未见到神木山的影子,心急之下,苏文也顾不得赤炎鸟的体力重负,令其继续前行。

也正是这一决定,让苏文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赤炎鸟到了夜间的时候视野会大幅度受限,妖兽的本能让它逐渐放慢了速度,而苏文显然没有意识到,于夜幕之中,赤炎鸟那一身鲜红色的羽毛,是多么璀璨夺目。

便在临近徽州府的最后一片灰木林之前,赤炎鸟突然止住了身形,开始在空中毫无意义地打着转,任凭苏文如何催促也不再向前。

苏文自然也察觉到了赤炎鸟的异状,可惜他听不懂其口中的低鸣之音,所以只能目极远眺,想要看出那片灰木林的危险所在。

灰木是圣言大陆中一种宝贵的木材资源,主要可以用来塑造琴身,比如当初苏文在州府鸣瑟轩中所购买的第一架琴便是灰木琴。

可是此刻于那影影绰绰的灰木密林之中,却似乎隐藏着让人不安的气氛。

苏文慢慢皱起了眉头,却始终没有看清林中到底躲着什么东西,竟然连赤炎鸟也为之怯步。

哑哑……嘎……便在此时。

一阵类似于乌鸦的啼叫声骤然袭来,紧接着,于夜色掩护之下,大片的灰影从林中飘飘荡荡而来,就像是一朵庞大的乌云,被风吹而过。

而苏文的目光却在刹时之间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那竟然是,夜枭!该死!快退!身在空中。

苏文根本无法逃走,只能寄望于身下的赤炎鸟。

在圣言大陆中,夜枭被称为是空中的狼群。

是典型的群居类妖兽,极少落单,其生性残忍暴戾,但凡是被它们盯上的猎物。

极少有能逃脱升天的!如果只是单打独斗。

赤炎鸟绝对能完爆夜枭,可是此时出现在苏文身前的夜枭,却足有成千上百只!赤炎鸟显然也被如此惊世骇俗的阵势给吓到了,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逃离,而是愣在当场顿了数息。

直到苏文箍住赤炎鸟的手掌微微发力,才终于让它回过神来,仓惶中振翅而飞,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

便在赤炎鸟愣住的这瞬息之间,那片乌云已经近在咫尺。

位于前列的两只夜枭猛地扑了上来,利爪之上泛着点点寒芒,一左一右分别朝着赤炎鸟的一对羽翅而去!幸好,赤炎鸟并非孤身作战,它的身上还有一个人类。

苏文一直死死地盯着那片触手可及的乌云,便在那两只夜枭展开攻势的同一时间,他手中的赤霄剑也动了。

嗤……剑锋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瑰丽的赤红色弧线,仿佛在苏文的身前拉开了一道撕裂空间的口子,然后轻而易举地落在了两只夜枭的身上。

碧绿色的血液如空中的烟花悄然绽开,四射飞溅,而苏文却顾不得恶心,立刻将手中的三尺长剑急速挥舞起来,在赤炎鸟身后布下了一道紧密的剑网。

逍遥剑法。

可能是同伴的惨死,也可能是察觉到那片剑光的危险,立刻让那大片的乌云止住了侵略之势,但那数以百计的夜枭却并未以此退去,而是仿如牛皮糖一般死死地黏在了赤炎鸟的身后,让苏文一刻也放松不得!夜间的视野大幅度限制了赤炎鸟的飞行速度,然而对于夜枭这等昼伏夜出的妖兽来说,却是最佳的战场。

苏文还在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不敢有丝毫怠慢,然而他足下的赤炎鸟却突然猛地一顿,立刻让苏文一个趔趄,险些从赤炎鸟身上摔落,手中的剑网也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

情急之下,苏文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其上闪烁着一簇明媚的火光,于风间不见飘摇,稳若皓日当空!正是长明灯!这是苏文从魔族遗藏中带出来最有价值的东西,但在此刻现于苏文之手,却显得无比怪异。

因为长明灯除了万年不息之外,并不具备丝毫的攻击手段。

然而,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于朦胧的灯光笼罩之下,苏文身前的夜枭群竟然举步不敢前,便连苏文所露出的巨大破绽也视而不见!何故?曾记得,当初苏文在旷外野林中遭遇血敖兽之时,也曾拿出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书碑笔,以瞒天过海之法骗过了心智较为低下的妖兽。

这便是文宝威压!时隔数月,苏文再一次如法炮制,试图用长明灯的高品阶才气震慑夜枭。

然而,苏文却并没有想到,真正的危险,并不在于他身前的这一片入眼可见的夜枭,而是来自他的身后!下一刻,一道冷冽的寒风自苏文脑后袭来,带着阵阵腥意,立刻激得苏文背后一片冰凉。

苏文没有回头,如条件反射般将手中的赤霄剑后刺而去,却一击落空,同一时间,他脚下的赤炎鸟骤然发出一声悲啼,身形急坠。

踧踖不妨之下,苏文赶紧伸手抓紧了赤炎鸟背后的长羽,整个人倒挂在其羽翅之侧,手中赤霄长剑即刻从手边落下,没入灰茫夜色之中,再不得见!直到此刻,苏文才有机会看向自己的身后,他终于明白,之前赤炎鸟为何会突然急停急转了。

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赤炎鸟的身前,也出现了大批的夜枭利兽!情急之下,苏文身上的杏黄色才气急速荡起,数道剑影突兀地出现在赤炎鸟头顶,向那数十只俯冲而下的夜枭刺了上去。

其时苏文手中长剑已落,但他还有出口成章,还有贾岛的《剑客》!空中突然洒下了一阵碧绿色的急雨,落在苏文的衣衫之上,显得妖冶而温热。

而赤炎鸟也凭借苏文争取而来的片刻喘息之机,终于重新调整好了身形,但在它的脖子上,却不知在何时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流如柱当中,它的双翅挥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顷刻之间,苏文口中转而吟出了一道鹤音,才气羽翅迫不及待地从他后背挥展而开,苏文腰身一拧,重新落回到赤炎鸟的背上,然后他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赤炎鸟的羽毛,厉喝一声:快走!赤炎鸟听不懂人言,但它却灵性十足,当下用出最后的力量,奋力挥动赤羽,与苏文的一对杏黄色羽翅一起急急震荡。

有了苏文的帮助,赤炎鸟的速度再度加快了数分,一下子便冲出了夜枭的包围圈,朝着徽州府的方向飞腾而去。

一人一鸟险而又险地掠过了灰木林,终于将那成百上千的夜枭彻底抛在了身后,就这么足足飞了快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赤炎鸟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双翅,双眼一黑,带着苏文朝地面急速坠落。

苏文知道,这是因为赤炎鸟失血过多而致,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凭借一对薄如蝉翼般的才气羽翅,拉住了赤炎鸟坠亡的势头,然后平缓地落在平地之上。

刚一落地,苏文便赶紧撕下了一片干净的衣衫,给赤炎鸟的脖子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掏出一粒伤药送入赤炎鸟口中,这才心有余悸地抬头打量起自己所在之地。

此时的他已经正式进入了徽州府的范围之内,举目望去,在远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直刺圣空,形若一叶毛尖翠茶,傲立于天地之间。

那是徽州府最高的一座山峰,当然是,也只能是神木山。

见状,苏文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经过一月有余的分别,两日的长途跋涉,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神木山。

其时,天刚刚破晓,一缕清日之光洒在苏文的身上,仿佛在宣告着他的归来。

苏文便连一刻钟也等不下去,他低身伏在赤炎鸟耳边,轻轻开口道:谢谢你,但我必须要走了,如果你能挨过这一劫的话,便是自由了。

说完,苏文脚面轻踏,背后羽翅再现,在地面上拉起一道杏黄色的残影,向着神木山之方向,急掠而去。

同一时间,从神木山下的那座草庐中也走出了一位老人,他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厚厚棉袄,一步一步,往神木山门前的石阶走去。

鸿鸣书院山门之前,白剑秋抱着手臂粗细的墨笔,眼中写满了凝重之意,长长一叹。

神木山巅之上,陆三娇感受着身后阵眼所传来的阵阵灼热之意,握紧了手中的那一方茶盏,抬头看向神木山的另外一边。

在那里,神木山的守护者,鸿鸣书院院长陆羽,正感受到一阵无比强大的才气波动出现在山脚之下,带着阵阵花香,惹人陶醉。

下一刻,陆羽衣衫轻闪,带着淡淡的紫金光辉于场间消失不见。

在这一日,卫国第一半圣再度闯山,两位圣阶强者于神木山前对峙交锋,而苏文,还在归来的路上……第二百二十八章 命运中的初见一夜未眠,再加上与夜枭的连番空战,苏文此时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甚至有些狼狈。

他的身上还沾染着红绿交映的血迹,衣衫凌乱残缺,就像是从战乱中逃离的荒民一般,哪里还有人族圣才的风范?但此时的苏文已经顾不得这些,一路急掠过境,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的疲意越来越明显,速度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减弱。

就这么不惜体力地飞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苏文终于来到了神木山脚下。

眼看书院山门近在眼前,苏文脸上的激动之色却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就在下一刻,整座神木山就这么从他眼前消失了。

苏文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陆羽激发了书院的守山大阵,但他却能够确定,神木山有变!此时苏文距离神木山还有约莫百丈的距离,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但苏文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神木山前的那座草庐之上。

在他离开书院的时候,还没有这座草庐,熟读圣律卫法的苏文更加知道,卫帝曾下诏规定,神木山方圆百里之内,不得建造任何建筑物。

那么,这座草庐从何而来?或者说,谁敢无视卫帝之命,如此堂而皇之地住在神木山下?答案昭然若揭。

苏文对此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一件物事,屏气凝神。

慢慢朝着那草庐行去。

苏文的赤霄剑在归途中不慎遗落在了灰木林当中,所以他此时手中所握的并不是三尺剑锋,而是无量壶。

以文斗之法御敌。

是苏文自身力量中,除了激发圣力以外,最后的越阶挑战的手段。

当日在旷外野林的时候,正是凭借无量壶的才气倾吐,才让苏文对徐向霖有了一战之力,虽然最后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但对于等阶森严的圣言大陆来说。

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可是,他如今所要面对的,乃是堂堂半圣!是卫国第一半圣。

是那个活着的传奇。

苏文知道,自己此时的这番应对,其实颇为可笑,以徐焕之的实力。

如果真的想要取他性命的话。

或许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死定了。

当初徐凌作为临川城守备大将军,同样也是侍读文位,结果只是被陆三娇看了一眼,便文海俱废,这便是两大文位之间宛若天蛰般的差距!一切都正如沐夕所说的那般,以如今苏文的侍读之位,即便来了神木山。

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苏文仍旧来了,他不远万里。

自迷失沼泽一路奔袭而至,那么,他断然不会在这最后一步的面前止步。

深吸了一口气,苏文几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到了草庐之前,然后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屋内一片空荡,一个人也没有。

苏文慢慢垂下了紧握无量壶的手臂,扶着门边狠狠地喘了口气,这才回过头,再一次看向消失的神木山的方向。

既然他不在这里,那么,他便一定在那里。

神木山的消失,以及这座空空如也的草庐,原本是两件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是此时在苏文心中,两者却有了一种必然的联系。

站在门边略微犹豫了片刻,苏文终于迈开脚步,走进了眼前这看起来简陋不已的草庐当中。

虽然整个草庐十分寒酸,而且能明显看出有收拾过的痕迹,不见床铺,不见锅碗瓢盆,更不见炉火炊烟,但苏文仍旧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生活的气息。

他竟然在这里住过数日?苏文皱着眉头,有些不太明白,既然徐焕之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此处住下,那为什么鸿鸣书院没有反应?自己的两位老师,以及院长大人,为什么没有表示?对此,苏文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他干脆不再去想,而是慢慢走到草庐中间坐下,闭上了双眼。

之前苏文便已经感受过,在晋升至侍读之后,他与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如今,他所需要利用的,就是这种联系。

即便侍读之文位只是感受到这种联系的初步条件,苏文所能够看到的东西也非常有限,但他依旧于身体之外,感受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才气波动。

他果然在这里出现过,嗯?等等……苏文的眉头突然轻轻皱了起来,似乎是有了一些别的发现。

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而且这个人的文位比起徐焕之要低很多……苏文毕竟只是新晋侍读而已,所以他无法判断两人的文位差距具体有多大,更不可能察觉到当初花圣汪灏所留下的痕迹,但即便如此,如此感悟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片刻之后,苏文重新站起身来,仔细地将整个草庐翻找了一遍,发现再无任何线索,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次,苏文移步来到了神木山之前,当然,此时在他的面前依旧只有一片空旷。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伫立于山前,感受着耳畔吹拂而过的秋风,极目远眺,就如同一尊泥像,岿然不动。

这一站,便足足站了数个时辰,直到日头高照,直到身体渐僵,苏文的眼前终于被一片巨大的翠影所阻。

神木山重新出现了。

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就如同之前它消失时候那般。

于是苏文的身形在刹那之间动了,神木山门之前的石阶总共有908级,徐焕之两次闯山,每次走过这片石阶的时候,都至少花了半柱香的时间。

而苏文,却只用了两息。

两息之后,苏文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那威严肃穆的白玉山门之前,然后他手中的书院令牌散发出阵阵温热之意,下一刻,苏文自山门之前消失不见。

他开始登山。

曾记得,当初在州考过后,各州甲榜上的学子所面临书院的第一道考验,便是登山。

那一次,苏文是最后一个抵达山顶的,曾受到了娄止的无情嘲笑。

但娄止永远都不知道,如果苏文真的想要第一个登山的话,他的速度会有多快。

恰如此时。

苏文的脚步再一次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山腰墨池之前,他抬步涉水而行,淌过那清澈见底的池水,然后进入了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小世界。

但是却不见白剑秋的身影。

没有做任何停留,苏文当即便从墨池中退了出来,举步再行,紧接着,他来到了神木山的禁地,茶园。

如同墨池一般,陆三娇也给了苏文能顺利出入茶园的权限。

茶园中芬芳依旧,寂静如常,正如当初陆三娇所言,这里便是整座神木山中最安静的地方。

地面上还架着陆三娇的古琴,但桌上茶盏已凉,陆三娇也不在这里。

不仅如此,苏文一路登山而上,便连任何一位教习院士也不曾见得,整座神木山就像是一片坟茔,显得死气沉沉。

便在苏文离开茶园的时候,天边突然升起了一团灿烂的紫金光辉,那是百草院的方向。

苏文见状,心中顿时一紧,鹤声再唳,狂风平地而起,苏文脚面轻巧一踏,整个人化作了一团流光,向着百草院奔袭而去。

途径书院前庭,再不闻朗朗读书之声,也不见青衫学子于坪前嬉闹。

再行过藏书阁,那位老者仍似睡非睡地卧躺在藤椅之中,似乎对于书院所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天边的才气光芒越来越强盛,紫金过后,是纯粹的金芒,如烈日迎空,璀璨无比。

苏文的脚步越来越急,《鹤》与《大风》两相加持,所行之处,只留下了一道杏黄色的残影。

数息之后,苏文终于来到了百草院之前,他心急如焚地迈步而入,还没有看清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先生!苏文惊诧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而道:冰清?一时之间,苏文有些愣住了,然后他将目光朝后挪去,随即看到了藏身于宁冰清身后的苏雨,终于,他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下。

但还不等他道一声庆幸,便立刻被空中那剧烈的才气波动吸引了注意力,蓦然抬头,他看到了自己的两位老师。

这或许是苏文见过白剑秋和陆三娇最狼狈的一幕,两人都浑身浴血,神色狰狞,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愤怒,似乎在进行垂死挣扎。

自然而然的,他的目光,也落在了与自己两位老师对峙的那位老人身上。

与白剑秋和陆三娇不同,那位老人神色平静恬淡,就像是闲庭信步的寻常老翁,他的身上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棉袍,或许是受到了强烈的才气激荡,使得其中棉絮飞扬而洒,如同在空中落下了一道金色的细雨。

苏文从未见过这位老人,但他却知道这人是谁。

下一刻,老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低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文,眼中终于划过一抹淡淡的异色。

相见,便是机缘,便是命运。

第二百二十九章 神木山巅的朝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不论是苏文还是徐焕之,都没有想到,双方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在此时,此地。

在此之前,苏文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与徐焕之相见的场景,尤其是在州考之前的那段时间,徐家频频出手想要扰乱他,而徐妄也差一点就成功了。

但自从进得鸿鸣书院之后,苏文便再也没有将徐家视作威胁,因为便如殷无殇告诉过他的那般,徐家只有一个徐焕之,但书院,有茶圣陆羽。

只要苏文一日不曾离开鸿鸣书院,徐焕之便永远不可能来找他的麻烦。

直到试炼之期将至之前,苏文才重新开始审视其徐焕之亲自出手缉拿他的可能性,但当时不论是白剑秋还是陆三娇都告诉他,徐焕之不可能自降身份,对他这么一个小辈出手,更何况,如今的徐焕之还在闭关悟道当中,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轻易出关。

所以便如理所当然的一般,在苏文的试炼之途中,他见到了徐向霖,见到了小侯爷徐轲,却从未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徐焕之。

直到这一刻。

说起来或许有些讽刺,苏文一直认为鸿鸣书院是他最安全的庇护之地,神木山是隔在他与徐家之前最宏伟的沟壑,但偏偏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便在这神木山巅,便在鸿鸣书院。

所以一时之间,苏文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愣在了当场。

不仅是苏文。

事实上,此刻场间的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愣住了,宁青冰在喊出那声先生后。

就满目震惊地呆立在了原地,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眼泪不争气地夺目而出。

相比起来,苏雨反倒是显得比以往冷静了许多,只是怎么也藏不住她眼底那强烈的惊喜之意,小丫头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苏文,抿嘴笑着。

半空之上。

陆三娇和白剑秋均是面露震惊之色,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文会突然现身于此。

而且从先前苏文身上激发而出的杏黄色才气来看,难道他未经国考,便已经晋升为了侍读?这怎么可能!而对于徐焕之而言,此时他心中之所想。

则更加深远了一些。

还记得。

在徐焕之初闯神木山之时,陆羽曾隐晦地表示过,他认为苏文能够在博才榜开榜之时入选四大才子,其时徐焕之对此表示了强烈的质疑,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认为苏文不可能在明年的国考之前破镜至侍读。

谁曾想,如今苏文却真的做到了!陆羽当日的一言一语犹在耳畔回荡,徐焕之看着苏文的目光。

渐渐便得凝重了起来。

然而,便在此时。

一声厉喝却突然打破了场间的沉寂,将苏文惊醒了过来。

这老匹夫即将破镜!声音来自于陆三娇,他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向苏文传递了最关键的一道信息!苏文自然能够看出,如今场中徐焕之与他两位老师正呈旗鼓相当之势,如果其中一方得力相助的话,便能彻底扭转局势。

而此时陆三娇告诉他,徐焕之竟然要破镜成圣了!苏文不知道徐焕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但是苏文却知道,徐焕之此时是书院的敌人。

这便够了。

于公于私,苏文都绝不能让徐焕之破镜成功!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沐夕便告诫过苏文,以他的侍读之文位,若是真的面对徐焕之,根本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在一路行来的途中,苏文也已经存了赴死之心,根本不敢对战胜徐焕之有任何妄想。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却成为了场中最关键的人物,他不用战胜徐焕之,他只需要打断徐焕之的破镜之途,便足够了!之前宁青冰没有做到的事情,苏文却能够轻松实现。

下一刻,苏文轻描淡写地举起了手中的无量壶,将壶口对准了空中的徐焕之。

然而,徐焕之的反应也绝对不慢,几乎便在陆三娇开口的同一时间,一条如同毒蛇般的藤蔓急速自他的袖口中蹿出,朝着苏文便俯冲而去。

此时的徐焕之正处于破镜的关键时刻,他的绝大部分心力都在与圣阶之前的最后一道壁垒争相对抗,而他所有的才气都被陆三娇和白剑秋所牵制,面对往日眼中如蝼蚁一般的侍读苏文,却根本没有任何与之为战的办法。

所幸,他还有一件不需才气便能激发的文宝。

苏文并不知道那道如藤似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他如今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将文海中那片无边无际的才气,从无量壶中喷吐而出。

才气离体,是苏文此刻最强的手段,也是最快的手段,比起出口成章和奋笔疾书还要快。

自然,比起徐焕之的破镜之期,也更快!即刻之间,大片的杏黄色光辉从无量壶的壶口急涌而出,化作一道绚丽的气柱,朝着空中的徐焕之便撞了上去。

如无意外,徐焕之根本等不到破镜成圣,便会被苏文以文斗之法生生打断重创!然而,便在同一时间,那条形若竹叶青的藤蔓却及时缠在了苏文的腰间,此时从苏文体内喷薄而出之才气,距离徐焕之还剩下半尺之遥。

半尺之间,便是永恒。

下一刻,那道才气光柱突兀地消散了,苏文手中的无量壶也敛去了宝光,仿佛变成了一只寻常的酒葫芦,安静地躺立在苏文手掌当中。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苏文措手不及,他随即惊骇地发现。

自己的文海竟然被锁住了!这是……锁文藤!紧接着,苏文终于认出了此时腰间的那条藤蔓,顿时大惊失色。

苏文能将《文宝百将谱》倒背如流。

所以他自然知道,锁文藤是与当初州考考场中的镇气钟齐名的,一种极其稀有的限制类文宝,其作用便如其名,能够锁住文人学子的根本之所在,也就是文海!虽然锁文藤只是四品文宝,所以只能对学士文位之下的文人产生效果。

但也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大杀器!便如此时的苏文,在面对重创徐焕之的天赐良机之下,却偏偏被其锁住了文海。

再也无法有任何作为!失去了才气的苏文,还有什么威胁?如果此时苏文有赤霄剑在手,或许还能挣扎一番,可惜的是。

他便连赤霄剑也失落了。

场间局势即刻便回到了之前的平衡之势。

但是谁都知道,最终的获胜者,只可能是徐焕之。

陆三娇脸上刚刚升起的希冀之色立刻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他开始后悔,如果不是担心徐焕之的到来会误伤书院众人的话,昨夜他哪怕留下一两位鸿鸣书院的学生,此时也足以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可惜。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相反,徐焕之眼中的凝重之色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甚至不再向苏文投去半缕目光,而是抬头看着遥远的圣空,仿佛在等待着紫金才气加身的那一刻。

时间越来越紧迫,徐焕之随时都可能破镜成圣,留给苏文最好的选择,似乎便是即刻带着苏雨和宁青冰逃离神木山。

可是在这最紧张的时刻,苏文却并没有选择逃走,而是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身边的宁青冰。

只有很少的人注意到了苏文的这一缕目光。

其中苏雨自然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个,则是迎接苏文视线的宁青冰。

下一刻,苏文轻轻开口,所道的并不是重逢的喜悦,也不是诀别之言,而是一首词。

襄王梦里。

草绿烟深何处是。

宋玉台头。

暮雨朝云几许愁。

飞花漫漫。

不管羁人肠欲断。

春水茫茫。

欲度南陵更断肠。

竟然是苏文很久不曾吟诵过的,出自黄庭坚的战词——《减字木兰花》!可是,此时的苏文文海被锁,无法激发片缕才气,即便吟诵出了战词,也根本没有任何效果,那么,此时的他在做什么?白剑秋听到了苏文的诵文之声,微微挑眉。

陆三娇也听到了苏文这首有些莫名其妙的战词,不知其意。

场间唯有宁青冰明白了苏文的意图,然后她默默对着苏文点了点头,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一抹坚定之色。

下一刻,宁青冰的声音在神木山巅回荡开来。

襄王梦里。

草绿烟深何处是。

宋玉台头。

暮雨朝云几许愁。

飞花漫漫。

不管羁人肠欲断。

春水茫茫。

欲度南陵更断肠。

随之而起的,是如初升朝阳般灿烂的橙色光辉。

宁青冰师从柳施施,其最擅长的文战手段,自然是战舞,这一点,从她之前能以惊鸿一舞迷慑住徐焕之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与此同时,宁青冰还有一位老师,便是苏文。

甚至从某些角度上来说,苏文于她之恩情丝毫不弱于柳施施,因为正是苏文予她的那首《浣溪沙》,才让她登上了《文以载道》的榜单,才让她从一个平凡女子,成为了一介文人,拥有了文位和才气。

可是,在很多时候,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了,甚至便连宁青冰也险些忘记,当日自己开智所获得的第一个文位,并不是舞位。

而是,词位!第二百三十章 一言旧词茶一杯顷刻之间,神木山巅橙辉大盛。

此时的徐焕之正处于破镜成圣的关键时刻,却偏偏神色出现了一丝恍惚之意,然后他身上蓬勃强盛的金色才气随之顿了那么一下。

在宁青冰那婉转动人的诵词声中,徐焕之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个样子。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飞花漫漫,碧草连天,他孤身独影地站在黑石崖坪之前,身后是翠绿盎然,眼前是波涛阵阵。

突然,一只小舟泛江而来,于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徐焕之身前,一个模糊的人影自小舟上抬起头看着他,浅浅一笑。

下一个瞬间,画面骤然而转,小舟消失了,江水和飞花也消失了,舟上之人披着如烈火般艳烈的嫁衣,一步一回头,厚厚的底妆掩盖了泪痕。

徐焕之在心中呐喊着那人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上前抓住她的手,却被牢牢捆住了身体,挣扎不得。

这一刻,他心肠俱裂。

但很快,一道仿佛来自幽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其实你本可以变得更强。

这声音带着强大的魔力,让徐焕之立刻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信念,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傲立于北固山巅,一日连破数境,以金色才气证得半圣之道!徐焕之浑身猛地一震,然后他醒了过来。

那场漫长的梦境于真实世界中,不过一瞬之间。

以宁青冰的贡生文位。

想要单凭一首《减字木兰花》杀死徐焕之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对于此时场间的局势来说,她只要能够让徐焕之分神片刻。

便已足够了。

因为徐焕之真正的对手,是陆三娇与白剑秋。

如此明显的破绽,对等待多时的陆三娇来说,绝不容错过分毫,所以便在那刹那之间,陆三娇手中的推杯换盏已经从徐焕之的才气间隙中间穿了过去,轻轻搭在了他的唇边。

机会只有一次。

绝不容错过!同一时间,白剑秋御下的天罗地网狠狠地缠住了徐焕之的脚踝,然后仿佛带着千钧之势。

向下一拉。

徐焕之的身形随之而倾,但直到此时此刻,他的目光都未曾离开那片湛蓝的圣空。

他知道,自己所苦苦等待的紫金才气。

不会来了。

眼中轻轻闪过一抹惋惜。

徐焕之仿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看也未看咫尺之间的推杯换盏,也没有去挣脱渐渐发紧的天罗地网,而是将目光从场间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看着陆三娇和白剑秋,轻轻开口道:你们会后悔的。

他看着苏文和宁青冰,轻轻摇头: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两句话,徐焕之的目光再次恢复了平静,下一刻。

推杯换盏微微倾斜,将其中泛着芬芳的褐色茶水倾泻而下。

茶水落在徐焕之的唇边。

淌进他的喉咙,水渍沾湿了他的棉袍,渗透在他的皮肤上,紧接着,徐焕之的脸庞仿佛一息之间老了几十岁。

他身上的金色才气开始变得紊乱动荡,急闪急灭,下一刻,天罗地网顺势而上,彻底将徐焕之包裹在了其中。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徐焕之仍旧没有使出他手中的镇灵尺和无音笛,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陆三娇问道:你们准备杀了我吗?陆三娇目色微凝,并没有因为胜负已分就掉以轻心,他定了定神,坦然道:这要等院长大人裁断。

很合理。

徐焕之说着,突然腰身一沉,竟然顺着天罗地网的坠落之势,朝着地面便狠狠地撞了上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刻让陆三娇大惊失色。

徐焕之不是共工,神木山也不是不周山,所以徐焕之此刻的打算,绝不可能是为了将神木山一击撞断。

那么,他想要干什么?众人之中,唯有苏文看清了徐焕之所坠落的方向,当下急声喊道:藏书阁!闻言,陆三娇心中一沉,他险些忘了,此次徐焕之之所以会不远万里而来,闯山而入,所为的,本就是书院的藏书阁!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徐焕之在他最强大的时候,对近在眼前的藏书阁视而不见,而是因为一位少女,被引到了百草院中,若非如此,花圣汪灏也不可能让陆羽从神木山下离开。

换言之,若是一开始徐焕之便选择强突藏书阁的话,他恐怕已经成功了。

此刻的徐焕之已经山穷水尽,不仅被宁青冰以一言之词断绝了破镜成圣的机会,更被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位半圣所伤,谁会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向藏书阁发起了最后的冲击?无疑,徐焕之的这番举动彻底打了陆三娇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等到陆三娇在苏文的提醒之下回过神来,再想去追击的时候,已经赶不上徐焕之的速度了。

下一刻,徐焕之的身影出现在了藏书阁的上方,而他的目光,则死死地盯在了藏书阁前的那把藤椅之上。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位守阁老人,可是现在却空空如也。

徐焕之的脸色越来越白,体内才气越来越紊乱,但他仍旧强行在身上燃起了金色的光辉,仿若一颗流星,砸向藏书阁的屋顶。

天罗地网此时已经完全将徐焕之包裹在了其内,那坚韧无比的网线狠狠地勒进了他的皮肤,带起道道血痕,可徐焕之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楚的木头人一般,即便手脚已经被网线束缚得有些变形,也丝毫减弱不了他的坠行速度。

然而,便在徐焕之距离藏书阁的顶穹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在他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遮天蔽地的袖口。

守阁老人站在藏书阁屋顶的琉璃瓦上,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徐焕之既然此行的目标便是书院藏书阁,那么他又哪里会认不得这位老人?此次闯山而入,徐焕之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他也很清楚,整个神木山,真正值得他所正视的对手,只有两个人。

其一便是书院院长陆羽,为此,徐焕之请来了花圣汪灏。

而另外一位,则是藏书阁之前的这位老人。

徐焕之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常,然后他张开了嘴,从中吐出了一颗泛着灿烂金光的珠子。

这是徐焕之自入得神木山门以来,所拿出的第四件文宝。

他用镇灵尺破开了茗茶大阵的惊涛骇浪,用无音笛拦住了白剑秋蓄意已久的袭杀,更用锁文藤困住了当时唯一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苏文。

而这颗珠子,却是为守阁老人所准备的。

此时追击而来的两位半圣都在徐焕之身后,所以不论是白剑秋还是陆三娇,都没有看到这颗珠子的存在,守阁老人的视线同样被云袖所阻,错过了认出此物的最好机会。

然而,面对如此天赐良机,徐焕之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遗憾。

因为他的一切计划,都是以自己的实力在全盛状态为前提的,可是此时的他,却根本无从发挥出自身实力的十之七八。

于是便在金珠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徐焕之便已察觉到,他失去了对此物的控制。

预想中的逆转并没有出现,徐焕之想要破入藏书阁的企图也未能实现,便被守阁老人的一片衣袖自空中阻截。

下一刻,守阁老人手臂轻挥,将徐焕之砸落在藏书阁前的庭院当中,等陆三娇和白剑秋纷沓赶至的时候,徐焕之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其浑身被天罗地网所缚,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从海中被打捞起来的死鱼,任人宰割。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同一时间,一颗失去了光泽的圆珠从老人袖中漏出,滚落在藏书阁的顶穹之上,自琉璃瓦片当中没入,彻底消失了踪迹……第二百三十一章 凭栏而望杀意浓嗒……嗒……在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当中,水滴轻轻敲击着灰石地砖,如晶莹玉帘自空中一线垂下,声不绝耳,赏心悦目。

水滴砸在石头上,声音清脆,落在木头上,低沉回转,坠入池塘中,激起淡雅叮咛,当这些声音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仿佛变成了一场盛大的乐典,让人流连忘返。

可惜的是,此时能够感受到这来自大自然的鬼斧之音的,却只有两个人。

其中那位老人,才刚刚睁开双眼。

徐焕之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他身上的棉袍已经被不断落下的水滴浸湿,显得有些冰凉,他的脚踝之上拴着一条看起来极为细长的铁链,却让他觉得有如万钧之重。

但徐焕之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脚下的枷锁之上,而是侧耳细细聆听着水滴的滴答之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至少不会太无趣,看来你们也不想我变成一个疯子。

徐焕之此时无法激发文海之内的才气,更不知道此时自己所在之地到底是什么地方,但他仍旧能够察觉到,在自己的身前,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也只能是鸿鸣书院的人,所以徐焕之的这番话,便是说给他听的。

看起来,你很满意?很快,徐焕之便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于是徐焕之轻轻笑了笑,注视着前方的黑暗。

开口道:算是比较满意了,虽然我一直都很确定,院长大人肯定舍不得杀我。

可是能找到这么一片幽静而有趣的地方将我关押,你们也算是有心了。

对于徐焕之的豁达,对方显得有些意外,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再怎么有趣的事情,见得多了,终究还是无趣的。

徐焕之于此不置可否。

转而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没有想到,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竟然会是你。

其实徐焕之此时的这个看字用得并不准确。

因为他的眼前只有大片的黑暗,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能够知道来人是谁,完全是根据对方的声音。

这个声音徐焕之只听过一次。

却刻骨铭心。

如果不是对方在最后时刻诵出的那首《减字木兰花》。

或许今日的结局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便在说话的同一时间,徐焕之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前方走去。

铁链与地面相撞,立刻荡起阵阵金石之音,在空旷的岩洞之中更显得震耳欲聋,然而,徐焕之脚下的链条尚未伸拉到极限,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下了。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面色从容的少年。

其时他与对方的距离。

只有三尺之隔。

徐焕之自出关以来,便听说过很多关于此人的传说。

有人将他视为是另一个自己,也有人将其作为卫国未来的希望,但是其中最绕不开的那个话题,却鲜有人提及。

那便是对方与徐家的仇怨。

苏文一路从临川城到徽州府,从迷失沼泽到鸿鸣书院,几乎所行的每个地方,都能看到徐家的影子。

从一开始的徐易、徐凌两父子,再到徐妄、徐轲这对表兄弟,最后,他越过了当朝驸马爷的那道门槛,直接见到了徐家家主,徐焕之。

此时的苏文与徐焕之一样,正面带微笑地仔细打量着对方,心生感慨。

曾几何时,他还在因为得罪了徐家而惶惶不能终日,甚至连夜收拾行装,从自己的家乡逃离,而今时今日,徐家家主,却在他的眼前成了阶下囚。

命运,便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这是两人自初见以来的第二次对视,这一次在场间再无他人干涉,但只可惜,却多了一道看似普通的木栏。

徐焕之当然知道,此时苏文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绝不是因为自己被一根铁链拴住了脚踝,而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这道木栅栏。

对徐焕之来说,这道木栏,比起水滴声更显得有趣了很多。

因为这是一道藩篱。

或者说,这并不是魔族真正的藩篱,而是人类在攻陷魔都,击败魔族之后,从敌人的藩篱大阵中,所模拟仿造出来的一种简化版的藩篱。

这种藩篱之阵唯有圣阶方可施展,虽然比起真正的藩篱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只是用来困住徐焕之一人,却也绰绰有余。

两人隔着藩篱相视而笑,就像是真正牢房中的探监一般。

我的两位老师对你没什么好说的,而院长大人想要对你说的话虽然有很多,但他现在正忙于收拾残局,无心顾暇,所以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来这里?徐焕之轻轻点头:有理。

顿了顿,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秋叶姑娘呢?苏文为之一愣,摇头道:她已经离开了。

徐焕之闻言,眼中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苏文耸了耸肩,回答道:我只是对你比较好奇而已。

徐焕之轻挑眉梢,说道:看起来,你对我的好奇并不是今天才有的。

对于一个可以轻松威胁到我生命的人,我向来都会比较好奇,所谓知己知彼方能胜。

苏文满脸的理所当然。

哦?徐焕之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轻蔑,笑道:莫非,你也认为我会为了徐家那群不争气的孩子取你性命?难道不是吗?徐焕之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你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

自我出关以来,便时常听得有人做出这样的揣测,便连我第一次入院门闯山的时候,你的两位老师也曾以为我是来找你麻烦的,但你们真的认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吗?苏文怔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易之死,徐凌被废,这样的事情在徐焕之的眼中,竟然只是小事?那还有什么事竟能比血亲的生死还要来得重要的?答案当然还是那句话,修行,高于生死。

徐焕之于近二十年前闭关不出,便连徐凌被贬临川城也未动圣心,便是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没有必要分去半缕心神。

此次他出关而入神木山,所为的也不是苏文,而是因为他感应到了一丝源自于魔君屠生的幽息。

瞬息之间,苏文便想通了此间关节,于是他终于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心中这个最大的假想敌,完全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他并没有接受徐焕之的嘲讽之意,而是认真地回答道:如果我不重要的话,今日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徐焕之并没有因为苏文话语中的不敬之意感到羞恼,而是点头道:这一点,我不能否认。

顿了顿,徐焕之认真地看着苏文,说道: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从这里出去,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随着徐焕之话音落下,苏文仿佛感觉到了一阵凉爽的秋风从自己脑后穿过,让他头皮发麻。

半圣一语,又岂有戏言?一时间,苏文被徐焕之那堂而皇之的杀意所慑,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直感觉后心一片冰冷。

然后他被迫激发了自身的才气光辉,终于堪堪抵挡住了那平地而起的秋风,沉声而道:你出不去的。

徐焕之淡淡而笑:希望如此。

下一刻,苏文突然将身子凑近到了藩篱之前,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当日于书院藏书阁中,正是我,触发了魔君的一缕幽息。

这一次,徐焕之的眼中终于不再平静,他将身体奋力压在了藩篱之上,死死地盯着苏文,等待着后文。

然而,苏文却再也没有说话,而是留给徐焕之一个略带嘲讽之意的微笑,随即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当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深宫与地牢徐焕之被囚神木山的消息并没有一传千里,按照鸿鸣书院的说法,此时的徐家家主正在与院长大人饮茶论道。

正如之前苏文在汜水关对穷诸说的那般,战事将起,所以镇南军不能乱,所以他不会在事后找穷诸算账。

基于同样的,或者更加深刻的理由,徐焕之也不能死,否则整个卫国就会乱。

幸运的是,徐焕之闯山的事情只有陆羽、白剑秋、陆三娇和汪灏四个人知道,他最后于神木山巅被俘的一幕,也只有被这几个人看到,最后不外乎加了苏文、苏雨和宁青冰三个小家伙,噢,对了,还有那位守阁老人。

这里面除了汪灏之外,其余都是卫国人,更是鸿鸣书院的人,所以断不会将真相述之于口。

至于汪灏,也不知道陆羽与其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又做了哪些方面的让步,使得他离开神木山之后,竟也刻意保持了沉默,就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问题在于,有很多事情,书院即便想要隐瞒,也是无能为力的。

比如说神木山脚下的那座草庐,比如整座神木山莫名其妙的消失,再比如说那照亮了徽州府城郊方圆百里的金色光辉和紫金气芒。

此时于千里之外的卫国国都翼城当中,便有很多人,已经察觉到了神木山的异动。

但最先有所反应的,并不是那位手握近卫军大权的驸马爷,而是深宫之内的一位中年男子。

这位男子穿着一身白丝锻袍。

身形挺拔,腰身笔直如枪。

面庞坚毅,唯有那头上隐约可见的白发。

以及其眉宇间的淡淡倦意,令他多了一些沧桑感。

院长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男子的声音很平淡,却透露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不怒自威。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鹤发披肩的老者,脸上的皱纹仿佛一道道沟壑,深邃而沧桑,但老人的一双眼睛,却无比的锃亮。

似能透析人心。

这位老人便是卫国宰相,华易夫。

听得中年男子问话,华易夫微微躬身,淡笑道:院长大人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猜到的?在整个卫国,能够让华易夫如此恭敬之人,一只手便数得出来,而如果将这个范围缩小到翼城皇宫之内的话,便只有一人担得起他的这份谦卑。

卫帝。

在圣言大陆的人族十国当中。

是没有哪一位帝王会身着龙袍的,因为龙是妖兽的一种,而不是人类的象征。

所以卫帝所穿的那件白袍之上绣的并不是龙,而是鸿鸟。

鸿鸣书院的鸿鸟。

卫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拜入鸿鸣书院。

成为茶圣门生,这是整个大陆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可惜的是。

专于世俗事务的卫帝终究还是耽误了修行世间,如今的他。

文位不过一介御书而已。

但不论是普通人还是文道修习者,都不会因为文位而轻视于他。

因为他是卫国之帝王,他的手中握有十万雄师,御下不仅仅有王阳明这等大学士辅佐,更有半圣为其效力,更不用说,整个鸿鸣书院,都是卫国之书院。

如今卫帝头上的这顶青鸾玉冠,是由茶圣陆羽亲自为其加冕的,所以只要神木山不倒,那么便无人敢不从君意。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卫帝便是神木山在世俗界的代理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鸿鸣书院的一应举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传回这座深宫,传到卫帝的耳中。

卫帝知道徐焕之去了徽州府,他也知道徐焕之进了鸿鸣书院,但他不知道,此时的徐焕之,是不是真的在与院长大人品茶论道。

当日神木山巅,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然,让守仁去看一看?卫帝双手负于身后,询问着华易夫的意见。

他口中的守仁自然便是王阳明大学士,也是整个朝堂上与鸿鸣书院联系最为紧密的臣子,还记得当初苏文在鸿鸣书院听的第一堂课,便是由王阳明所教授的。

华易夫轻轻摇头,开口道:微臣认为不妥,院长大人有他的智慧,断不至于眼看我国陷入内乱之中。

卫帝眉头轻皱,叹道:但朕总不能真的让焕之就这么去死。

院长大人不会下杀手的。

华易夫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微笑着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关起来教训一顿罢了。

卫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沉默片刻,开口道:拟诏,将徐应调至尉兵司,着原行马苑都尉毕庆文任近卫统领!华易夫闻言,眼中光芒轻闪,他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果断决绝!平公主那边……卫帝冷冷地摆了摆手,说道:希望她自有分寸。

喏!华易夫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灯火通明的大殿,慢步行在殿外的白玉长阶上,华易夫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将衣衫裹得更紧了一些,心中幽幽而叹。

陛下这是要与徐家割裂啊!于瑟瑟秋风之中,或许谁也没有想到,曾经在卫国权势无两的徐家,正处于飘摇动荡之中。

徐家府邸坐落在翼城城东,是整个翼城距离皇宫最近的建筑物,其内有长亭流水,更有山石花苑,但即便再富丽堂皇之处,也有其幽暗之所。

便如圣裁院有着那恶名昭著的黑狱一般,徐家也有自己的地牢。

此时,一个年轻人正慢步行到地牢之前,手中捏着一张金丝手绢,轻轻捂着鼻子,眼中写满了厌恶之色。

如今在翼城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叫做徐应,因为自从他大婚那日。

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驸马爷。

此时的他尚未走完地牢的石阶。

便已经有人在他的脚下铺上了华贵的绒毯,整个地牢第一次被映照得如此灯火通明。

正当中早早地摆放了一座华贵逼人的赤金玉椅。

徐应来到椅子前,风度翩翩地坐下,宽厚的裘衣轻轻搭在膝盖上,驱赶了一些地牢中的阴寒之意。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形色紧张地来到徐应身前跪下,堆起谄媚的笑容,露出了一口黄黑色的烂牙,开口道:驸马爷亲临,真是让小的受宠若惊啊!似乎是嗅到了那胖子口中传来的阵阵恶臭,徐应将手中的金丝手绢捂得更紧了一些。

眼中的厌恶之色更加浓厚了几分。

之前送来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胖子应该是这里的牢头儿,听到问话,赶紧忙不迭地答道:回驸马爷,那对黄家兄妹已经招了,不过那个叫黄小娥的小妮子被毒哑了嗓子,所以主要还是她哥哥说的。

说着,牢头儿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口供,双手递到徐应的身前。

徐应皱着眉头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替他接了过来。

念。

小人名叫黄铮。

是徽州人,妹妹叫做黄小娥,自幼贫困,父母早逝。

多亏街坊接济,才堪堪觅得一条活路,只可惜小人不争气。

没能在城考上榜入圣庙开智……听到这里,徐应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耐。

沉声道:挑重要的念,主要是跟那个苏文有关的事情!是。

是!听得这声厉喝,那负责念诵口供之人顿时双腿直直发颤,拿着纸张的手指也急速抖动起来。

找到了!在这里!眼看驸马爷的眉头越皱越紧,那名属下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仓惶念到:那日严家少爷突然造访,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让我给他办一件事情,还说事成之后另有好处……接下来,黄铮便在口供中讲述了他是如何收下了严子安的那盒毒胭脂,又抱着如何悲痛的心情加害了自己的妹妹,最后前往林花居陷害苏文,却被苏文于三言两语中揭穿了他的恶行。

为了感谢苏文大人的不杀之恩,小娥还专程绣了一个香囊,在州考之前给他送了去,小人看得出,小娥其实是喜欢苏文大人的,可惜以她如今的这副容貌,这辈子想要嫁人是没希望了,从那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文大人……足足用了近半柱香的时间,那属下才一字一句地将黄铮这份口供念完,徐应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口说话。

完了?回驸马爷,完了。

徐应轻轻抬起眼帘,朝着那牢头儿投去一缕冷冽的目光,轻声道: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就问出这么些没用的东西?听到这话,牢头儿脸上谄媚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汗淋漓,他狠狠地对着徐应磕了几个头,这才急声道:回驸马爷,那黄家兄妹知道的真的就只有这么些了,我敢用人头担保,他们肯定没有其他的隐瞒!徐应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问道:还有一个少年的口供呢?牢头儿顿时脸上充满了苦涩,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没,没问出来。

谁曾想,他所预料的暴风骤雨并未因此而到来,徐应对此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头,然后开口道:哦?有些意思,把他带上来我看看。

闻言,牢头儿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朝着身后的牢房跑去,片刻之后,他的身上架着一个已经没有了人形的少年走了回来。

徐应看着那少年一双充满了死至的眼睛,似乎有些讶异,开口问道:他就是方小乐?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些世间最丑恶的黄铮和黄小娥兄妹俩是怎么从遥远的徽州府来到徐家地牢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关心。

因为他们二人对于偌大徽州府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尤其在毒胭脂事件之后,世人皆把这两兄妹认为是徽州府的耻辱,若不是有苏文出言庇护,恐怕他们早就被赶出徽州了。

所以至今徽州府中之人都不知道黄家兄妹已经被人掳走了。

可是方小乐不一样。

今年的城考开智当中,整个临川城只有三个人获得了文生之位,除了苏文和唐吉之外,便是这个方小乐。

他能够获得文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苏文的朋友。

也正是基于同样的一个原因,所以他也成为了徐家的目标,早早地就进入到了驸马爷的视野当中。

今年的州考方小乐并没有参加,因为他知道以自己如今所学到的东西,距离州考上榜还有很大的差距,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来往的路程当中,还不如静下心来读书学习,备战明年的州考。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家中安然备考,也会遭到飞来横祸。

那一日,十数个黑衣人于夜间破门而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封锁了方小乐的文海才气,将其打晕之后,直接扛上了马车。

等方小乐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翼城徐家的地牢中。

或者更准确地说,直到此时此刻,方小乐都并不知道。

他到底身在何处,这些人又为什么要折磨他。

你们是谁?可知道我乃是堂堂文生!你们难道就不怕受到圣裁院的制裁吗!这是方小乐在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唯一一句话,自那之后。

他便再也没有开过口。

而那形如一头肥猪般的牢头儿也每天只会问同一句话:当日圣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文位是怎么来的?徐易少爷又是怎么死的?于是方小乐知道,这些人不是为了他来的,而是为了苏文来的,于是他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或许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不屈的意志。

此时徐应正在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凄惨的少年郎,眼中没有任何怜悯之意。

有的只是淡淡的好奇。

虽然他自己对于这所地牢有万般厌恶,对于那个肥硕的牢头儿心生鄙夷,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手下最擅长于刑讯逼供的高手,能够让牢头儿吃瘪的人,这些年来,徐应还是第一次见到。

牢头儿将方小乐扔在地上,就像是一头牲畜,但或许是担心自己的手段污了驸马爷的眼睛。

他还是在方小乐的身上披了一件长长的袍子。

可是即便如此,徐应也能够清晰地看到,方小乐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了一寸完好的皮肤。

他的前胸后背被烙着尚未愈合的印疤,他的双膝被分别钉入了两根长及三寸的铁钉。

而他的指甲已经被一片片拔除,血肉模糊。

这只是徐应看到的情况,他所看不到的东西。

还有很多。

你就是方小乐?方小乐的眼睛被大片的鲜血糊着,意识混沌当中。

根本看不清此时问话的人是谁,他只是静静地趴倒在地上。

一言不发。

牢头儿见状,上前一脚便踹在了方小乐的腰间,厉喝一声:驸马爷问话,你个小兔崽子还准备装哑巴?方小乐被踹出数尺之远,之前被割开又缝合起来的小腹顿时渗出大片的鲜血,但他一声也没有吭,而是挣扎着抬起头来,模糊地看着那方赤金玉座,然后笑了笑。

他被父母取名为小乐,所以他从小便是一个乐天派,也是一个很爱笑的孩子,但自从来到这所地牢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展露笑容。

虽然这个笑容不如苏文和唐吉看到的那么灿烂,而是显得有些狰狞。

因为他终于知道这些一直折磨自己的人是谁了,果然是徐家,而且是徐家的那位驸马爷,方小乐想着自己总算没有了遗憾,所以笑了。

笑什么笑!叫你说话!牢头儿气急败坏地又踢了方小乐一脚,伸手拎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自始至终,徐应都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直到此时,他终于说了一句话:让他活着。

牢头儿闻言,忙不迭松了手,谄媚地对徐应笑了笑,开口道:驸马爷仁慈,请放心交给我吧,就算他想死,也断然是死不了的!然而,便在牢头儿说话的同一时间,方小乐却突然张开了嘴,他无法咬舌自尽,因为他的牙齿已经被老头一根根拔去,所以他只是咳出了一口血沫,朝那方赤金玉座吐了过去。

血沫落在徐应的脚边,并未沾到他的衣衫长靴,方小乐看着,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而这一幕却把那牢头儿吓了个透心凉,他蹲下身子,猛地一个耳光扇在方小乐的脸上,恶狠狠地说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畜生!说完,牢头儿又跑到徐应身前,点头哈腰道:让驸马爷受惊了!您再给我些时间,我保证您下次再来的时候,能把这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徐应将身体朝后挪了挪,安以暇整地靠在玉座之上,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知道那日在圣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牢头儿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说道:是!是!小人知道了!既然如此,就再给你五天的时间吧,希望届时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徐应似乎也不愿在这地牢中久待,慢慢站起身来,朝外行去。

恭送驸马爷……待徐应彻底离开地牢之后,牢头儿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他回身将方小乐从地上抓了起来,开口道:小兔崽子,你今天可是让我丢了大脸,这余下几天,我保证会让你永生难忘的!方小乐淡淡一笑,偏过头去,眼中已经是一片死灰,心中轻轻喃道:苏小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为我报仇的,是吗?另外一边,驸马爷徐应走出了地牢,走回到徐家后园中,嗅着空气中的淡雅芬芳,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但便在此时,一名徐家侍卫却匆匆行来,手中捏着一张鸿雁传书,彻底打破了徐应的好心情。

报!徽州府有消息传来,家主大人仍旧还没有离开神木山,我们的人想要进入其中查探也被书院的人拦了下来,暂时还没人知道当日神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应心生焦灼之意,隐隐间突然生出了一些担忧,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在这道传书之后,徐应再次迎来了一个噩耗。

奉天承运,卫君诏曰:着驸马徐应任尉兵司总侍郎,即日与现任近卫统领毕庆文交接符印,望徐卿能为国再效犬马之力,不负圣恩!什么!徐应瞪大着双眼,看着前来传召的钦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他疯了吗!对于徐应的这一席话,钦差可不敢接,只能满脸苦涩地站在原地,任凭驸马爷咆哮怒喝,手中捏着圣旨,递过去也不是,自己拿着也不是,心中惴惴。

良久,徐应这才喘着粗气从钦差手中一把拿过圣旨,猛地摔在了地上,对钦差寒声道:回去禀告父皇,就说我知道了。

闻言,钦差大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行了礼,逃也似的离开了驸马府,头也不回地去皇宫复命了。

该死!来人,给我去把白先生请回来,就说事关紧急,我要他即刻赶回!还有,发书给轲儿,就说翼城有变,让他把徽州府和苍州府的人都召集起来!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处不在的战斗此时的徐轲还不知道自己家中已突逢巨变,徐家那根叫做徐焕之的顶梁柱被囚禁于神木山一处不知名的幽暗之地,驸马爷徐应从一个掌握实权的近卫统领变成了一个闲散侍郎。

徐轲还在迷失沼泽当中,面色阴郁地看着前方已经渐渐接近尾声的战斗。

与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之间的混战早在两日之前就结束了,最后的胜者自然是大小姐和小侯爷。

所以此时的这场战斗并不是针对于其他文人的,而是妖兽。

徐轲的心情糟透了,他不明白,自己带着徐家精锐前来袭杀苏文,怎么最后却变成了鸿鸣书院的护卫?在苏文离开之后,沐夕严格地执行了苏文临行前的交代,所以她开始带着这批浩浩荡荡的徐家侍卫,在迷失沼泽中寻觅那些还存活的书院学生,在这期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战斗,全都是针对于那些不长眼的妖兽的。

事情在众人等来鸿鸣书院的院士和教习之后就变得更加简单了一些,一时之间,徐家精锐也从主力战力沦为了真正的护从侍卫。

而时至此刻,他们已经几乎救下了全部幸存的鸿鸣书院学生,如今所剩的,还有一支小队没有找到。

那是柴南所带领的队伍。

沐夕知道,这才是苏文最关心的一支队伍,并不是因为柴南,而是里面有苏文最好的兄弟唐吉,还有苏文的小师妹叶瑶依。

可是不知道为何,众人在泽林中搜索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仍旧没有看到那具如人形堡垒般的身躯,更没有看到那把狠戾如野兽般的砍柴刀。

他们到底到哪儿去了?嗖……梁山轻而易举地将才气箭矢送入一头蜥蜴的眼中。

然后折身来到沐夕身边,低声道:这里的确有篝火的痕迹。

但是恐怕已经是好几天之前了,按理说他们人数众多,应该露出的痕迹很大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找到的线索却很有限。

梁山当然不知道,柴南比他更有与妖兽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难以发现柴南等人的踪迹,其实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沐夕皱着眉头,拍了拍梁山的肩头。

低声道: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沐夕却很清楚,时间,其实是如今最宝贵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在柴南等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每多拖一秒,他们遇难的可能性便越高。

但不论如何,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抱着这样的信念,沐夕轻手一挥,众人再度出发,但谁也不知道。

此时的沐夕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迷失沼泽当中,而是飞回了鸿鸣书院。

神木山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沐夕担忧着苏文的生死之危。

在同一时间,一个身形娇弱的女孩儿也正弱弱地说出了同样的担心。

苏文师兄不会有事吧?在女孩儿的身边。

坐着一个体型跟她完全成反比的大胖子,此时正没心没肺地啃着手中的鸡腿。

含糊不清地开口道:担心有什么用,或许那小子早就走出迷失沼泽了,就剩我们还在这儿傻乎乎的转悠呢。

这大胖子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沐夕等人苦苦寻找的唐吉,而他身边那个少女,便是叶瑶依。

唐吉和叶瑶依并不是单独出现的,在他们的对面,还坐着四个鸣书院的学生,为首的自然是满脸坚韧的柴南。

此刻听得唐吉和叶瑶依两人的交谈,柴南伸手拨弄了一下柴火,冷声道:我并没有求着你们跟着我。

唐吉闻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就着葡萄汁将鸡腿给咽了下去,没好气地说道:得了吧,要不是本大爷英勇,你小子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感谢的话不说一声,还这么阴阳怪气的,真是头白眼儿狼……柴南立刻跳了起来,恶狠狠地举起了手中的砍柴刀,厉声道:感谢?要不是你胡乱出手,招惹了那头中阶妖兽,我们会落到这副田地?唐吉对此自然不服气,声辩道:什么叫胡乱出手?当时那文宝就那么躺在那儿,你们谁敢说自己不想去拿?只是大爷没你们那么虚伪,还假惺惺的谦让一番,谁知道那竟然是一个诱饵?你厉害,难道你当时看出来那是陷阱了?柴南顿时一阵语结,要说强词夺理,在场谁都不是唐吉的对手,这在过去的十数日中已经被证明是真理的存在,于是柴南索性住了声,只是冷冷地盯着唐吉。

对此,唐吉俨然已经习惯了,根本不当回事儿,继续旁若无人地跟叶瑶依说起话来。

你啊,就别瞎担心你们家苏文师兄了,等我们从这儿出去之后自然就知道当时什么情况了,对了,我这儿还有几袋儿蜜枣,你要不要来点儿?谁曾想,便在叶瑶依准备婉拒之时,却听得柴南大喝一声:那畜生又追来了,走!闻言,唐吉和叶瑶依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翻身而起,即刻与柴南等人夺路而逃。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在逃跑过程当中,唐吉俨然已经成为了开路者,如人形碉堡一般,直接顺着前方就这么一路碾压了过去。

而叶瑶依则隐隐地被保护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两名鸣书院的学生分列侧翼,暗自警惕着意外的发生。

至于柴南,则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行至队伍的最后面,手中的砍柴刀泛着寒光,随时准备出手!乍眼看去,这哪里还是刚才那支斗气内讧的队伍?分明纪律严谨,配合流畅有序,就像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磨合的伙伴!便在唐吉等人离开片刻之后,一头铁甲兽猛地从林中跃出,行至众人所暂时逗留地方嗅了嗅,眼中划过一丝凶戾之色,准确地便朝着他们所逃离的方向追了上去,只是身形速度有些缓慢,竟丝毫不像是一头中阶妖兽应有的风范。

或许谁都不曾想到,唐吉和柴南等人根本就不在迷失沼泽的外围,更没有像柴南所打算的那般尽快离开,而是不知道为何深入了迷失沼泽,此时正遭遇凶兽的追击!此时的柴南和唐吉并不知道,他们并不是深入迷失沼泽的唯一队伍,于没及双膝的水泽之中,正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缓前行着,似乎对于水下的危险毫不在意。

两人的年纪差距很大,一个是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另外一个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壮汉。

如果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个少年分明就是当初追杀他与沐夕的欧阳克!是的,欧阳克在追击苏文无果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迷失沼泽,而是唤来了家族中的一名强者,重新进入了泽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欧阳克眼中亮了起来,他指着前方一道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栅栏,兴奋对壮汉说道:李叔!你看!我说的就是那个!李叔顺着欧阳克的目光看去,立刻看到了那伫立于水中岿然不动的栅栏,顿时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少爷,你说得不错,的确是藩篱!藩篱之所在,代表了无比的危险,但同时,也代表了让人心动的四个字,魔族遗藏!欧阳克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无比灿烂起来,先前在他追击苏文和沐夕的时候,便看到了这道藩篱,与沐夕同样出自圣者世家,所以他自然也能认得这是魔族当年最强大的一道阵法,所以他开始猜测,在藩篱之后,或许便是魔族遗藏?但欧阳克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藩篱是轻易入不得的,况且他也不知道其中到底蕴藏了何等的危险和恐怖,所以他非常明智地选择先行离开,转而唤来了家族强者同行!所以便有了此时的这一幕。

两人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慢步行至藩篱之前,他们知道,或许只需要轻轻一推,接下来便将迎接一笔巨大的财富。

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欧阳克也依旧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他沉了一口气,对壮汉说道:李叔,既然确定了,便通知家里人吧!李叔点点头,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支特制的响箭,将其掷入空中。

响箭在李叔的一臂之力下,竟然刺破了天边的轻云,然后于两人目极难至的地方爆裂开来,并没有发出灿烂的光彩,也没有刺耳的声响,但却有一道奇异的音波随之荡开,传到了欧阳家正蓄势待发的队伍当中。

等做完了这一切,李叔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舌头,对欧阳克说道:少爷,要不然,我们先进去看看?欧阳克紧握着双拳,克制着心中的冲动,面露难色道:还是等等吧。

他能够等,是因为他不知道魔族遗藏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何等摄人心魄的力量,但是李叔却有些等不了了。

要不这样,少爷你在这儿候着,我先进去给家里面探查一下情况。

欧阳克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应道:如此也好,李叔小心。

李叔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身前的藩篱,此刻的两人谁都想不到,便在这一前一后之间,却是生死之隔……第二百三十五章 拜见院长夜渐渐深了,苏文弯着身子走出石洞,月色轻洒在洞口黑石之上,泛着清冷的光芒。

在石洞之外,有一个人在等着苏文。

苏文看着身前的那个糟老头子,面色顿时变得无比恭敬了起来。

老人没有戴冕,甚至头发显得有些蓬乱,也没有身着华贵礼袍,衣摆上的点点油渍触目惊心。

于萧索秋风与皎洁月光之下,老人的身上并未泛起片缕紫金之辉,但他却是卫国唯一的圣者。

更是这座神木山的守护者。

院长大人。

苏文躬身行了一礼,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陆羽是茶圣,也是鸿鸣书院的院长,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鸿鸣书院的学生都从未见过他的真容,苏文自然也未曾想到,院长大人竟然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见礼之后,苏文开始变得无比紧张了起来,他轻轻捏了捏有些发僵的手指,等待着院长大人的第一句话。

以往苏文见过很多大人物,比如开智之时便与两位半圣打了个照面,再比如说他在迷失沼泽中的时候还见到了李白,见到了传说中的饕餮圣兽,之后于神木山巅,他更见到了举国第一半圣,徐焕之。

但苏文从未如此刻这般局促过,毕竟,这位老人是圣阶。

他守护的不仅仅是神木山,还有整个卫国,还有整个人族。

便在苏文心中百转千回之际,他突然听到了四个字。

你长大了。

这是陆羽对苏文说的第一句话,却让苏文完全摸不着头脑。

甚至有些发愣。

然而,还不等苏文反应过来。

陆羽便接着说道:还傻站着干嘛,过来。

过来!苏文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然后挪动着僵直的双腿走上前去,来到了茶圣陆羽的身前,顿时心中更加紧张了一些。

我又不吃人,你怕个什么?陆羽突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这副模样落在苏文眼中,立刻满目荒唐,这哪里是一个圣阶高手应有的风范?顺便说一下,你妹妹苏雨已经拜入我之门下修习茶道。

所以日后你我二人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你不必太过拘礼。

接二连三的震惊急袭而来,让苏文措手不及,他只能默默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陆羽的声音却并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这会儿急着来见你主要是跟你交代几件事情,另外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苏文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首先。

这次徐焕之闯山而入所为的并不是你,却跟你有莫大的关系,因为你那日于藏书阁中泄露了一缕来自魔君的幽息,但他毕竟是犯了我书院之大忌。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必皇帝那边也会立刻有所反应,削弱徐家的力量。

所以我想要告诉你,徐家并不是威胁。

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面,努力提升文位才是正道!另外两个月后便是黄鹤楼开启的日子。

你是有资格登楼的,不过你八大文位中棋道乃是短板,所以过些日子我会邀请唐国圣佑书院的学生来神木山开一场文会,你准备准备,届时可不要给我丢了脸。

最后,你这次在迷失沼泽做得非常好,总算是没有堕了我鸿鸣书院的威风,也没有辜负本院长对你的栽培!自从陆羽开始说话之后,苏文便一直处于神色微惘的状态,直到此时听得院长大人如此不知廉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才让苏文稍微回过了神来。

陆羽之前说过,他此番前来,是为了跟苏文交代一些事情,再问几个问题,现在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便到了提问时间。

果不其然,陆羽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他最关心的,那一缕来自魔君的幽息。

那日你于藏书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仔细道来,不要有所遗漏。

苏文此时还有些发愣,但很快便在陆羽那双深幽的黑眸下清醒了过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恭声而道:那日我在藏书阁的二层楼发现了一首出自魔君的亲笔战诗,可能是其力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导致学生险些因此而被乱了心智,幸好……说着,苏文毫不忌讳地从怀中掏出了无量壶,递交到陆羽身前,接着说道:此文宝救了我一命。

陆羽垂眼看着苏文手中的那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有些意外地说道:无量壶?你倒是福缘不浅。

苏文挠了挠头,继续补充道:是的,最后那首战诗被无量壶所烧毁,也让学生从魔怔中解脱了出来。

陆羽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自从那日之后,你的修习有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苏文一怔,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修习方面倒是无碍,不过在此次试炼途中,我感觉自身戾气似乎加重了很多,难道跟此事有关?事实上,苏文在这次试炼中的表现的确有些过于嗜杀了,不过于他本人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但有一个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谓戾气加重,也是那个人对苏文说的原话。

那便是大小姐沐夕。

早在苏文杀死子桑的时候,沐夕便发现了苏文的变化,不过那时苏文并不以为意,直到后面苏文因为服用天门圣茶险些丧失理智,才让他逐渐正视起这个问题起来。

不过其时众人所处的本就是杀机四伏的迷失沼泽,身边的敌人除了妖兽还有来自无双书院的狩猎者,所以苏文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

才会激发出这种有些暴戾的凶气。

如果不是此刻陆羽主动提及,苏文根本不会将自己的变化与那首来自魔君的战诗联系在一起。

然而。

陆羽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疑声道: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苏文点点头。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自身的变化了。

沉吟片刻,陆羽这才开口道:你把这一次试炼之行的过程仔细地说一遍。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不过苏文无法拒绝,只好老老实实从进入迷失沼泽开始说起,包括跟娄止小组发生的冲突,误入兽冢,惊觉无双书院的阴谋,然后遭遇欧阳克追杀,又收拢了徐家精锐。

与两大书院展开混战的事情,全都一一道来。

但在这其中,苏文却刻意隐瞒了他曾与沐夕进入魔族遗藏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如此选择更像是下意识的举动。

好在陆羽并没有察觉到这一段时间的空白,而是幽幽叹道:这么一说,自得死在了迷失沼泽当中?苏文有些黯然神伤地点点头,刘院士是他亲自掩埋的,即便事后他已经用无双书院的鲜血为刘院士报了仇。

却无法洗刷掉他心中的悲恸。

当苏文将这一路经历讲述完毕之后,天光已经隐隐泛白了,陆羽确认苏文并没有因为魔君的那一缕幽息而出什么大问题,这才心中稍安。

拍了拍苏文的肩膀,开口道: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

行了。

你回去吧,我那小徒弟还在等你呢。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苏文点了点头,再一次恭敬地对院长大人行了一礼。

便准备离开,却在此时,他又听到院长大人的声音悠悠然自身后传来。

努力修习,努力活着,或许日后你便是我卫国之希望,我人族之希望。

苏文心中一怔,回过头去,院长大人已经消失无踪,直到此时,苏文才暗暗觉得有些可惜,自己与院长大人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什么也没来得及问,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明明他的心中藏着万千疑惑。

比如说他想知道当初魔族到底是如何灭亡的,魔君到底有没有死,当年人族联军的军师又到底是谁?如果说得更实际一些,比如圣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文心的凝结、文魄的锻造又有哪些关键,人族圣地黄鹤楼到底的何等的存在,如今的他未经国考便破镜至侍读,那么他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惜的是,陆羽并没有给他留有提问的时间。

苏文满脸的暗恼之色,如入宝山却空手而回,不过他随即想到,之前陆羽曾说过,他是小丫头的老师,所以日后两人见面的机会绝不会少!念及此处,苏文顿时喜笑颜开,然后有些后知后觉般地喃喃道:原来,小雨已经是院长大人的关门弟子了吗?慢步走回到百草院当中,嗅着空中那无比熟悉而温馨的药香,苏文抬头却看到丙舍的烛火还亮着。

他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来到了宿舍之前,伸手轻轻推开了木门。

小丫头似乎一夜未眠,脸色显得有些憔悴,她的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茶壶,正有些发困地趴在木桌上。

听到响动,小丫头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苏文,眼睛立刻弯成了一轮好看的月牙儿,笑颜如花。

苏文笑着上前一把将苏雨搂在怀中,柔声道:我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龙珠就像过去那无数个日夜一般,苏雨一直在等着苏文回家。

在临川城的时候是这样,在林花居的时候也是这样,直至此时此刻,即便是到了鸿鸣书院,她仍然在等他。

她或许会因为实在困极了而在中途睡着,却总能在他开门归来的那一刻醒来。

苏文突然觉得这一刻很温馨,也有些歉疚,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睡吧。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苏文的怀抱,非常娴熟地铺好了床,钻进了被窝里面。

苏文并未解衣,而是仔细地将怀中的无量壶、长明灯、幻灵笔等一应事物掏出来装进了一个包袱当中,想了想,他又从床底拿出了那柄久违的冷月剑,一股脑扔了进去,放在床头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苏雨眨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之色。

苏文并没有解释,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慢慢躺到了床榻上,看着小丫头的侧脸,心中升出了久违的宁静和安稳。

被苏文这么盯着看,小丫头的脸颊顿时变得有些滚烫了起来,然后她蜷缩着身子,慢慢蹭到了苏文的怀中。

或许是因为等了一夜,小丫头的身子有些发凉,苏文赶紧环手将她紧紧抱住,低声道:冷吗?苏雨摇摇头。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读书?苏雨又点了点头。

这一路可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等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而且我现在已经是一名侍读了哦……苏文自顾自地说着。

就像是一个在向老师和家长炫耀的小孩子。

然而苏雨却渐渐没了回应。

低头看去,小丫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苏文淡淡一笑。

这才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也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

没多久,便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苏文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了,而苏雨还在桌前认真地练着字。

听见响动,苏雨忙不迭地起身给苏文端来了一碗热茶,苏文口干舌燥地将其一口饮尽,茶水在喉咙处化为阵阵淡香,几乎是在刹那之间,便让苏文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回想起来。

如今的小丫头已经成为了茶圣陆羽的关门弟子,她泡的茶又岂是凡物?之后小丫头服侍着苏文洗漱了一番,两人这才慢慢悠悠地去书院食堂大吃了一顿。

期间苏文从苏雨的比划中得知,原来自己那位生性木讷的河图师兄已经死在了徐焕之的手中,一想到日后在百草院的药圃之中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苏文也是心中微凉。

吃完晚饭后,苏文将小丫头送到茶园之前,再次见到了院长大人侧影。

见状苏文心中一阵惊喜,正想要上前说些什么。

却见得陆羽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摆手而道:现在是授课时间,有什么问题,待会儿再说。

苏文闻言。

只好讪讪地顿下了脚步,目送着小丫头踏入茶园当中。

根据苏雨所说,一般院长大人授课都得花费一两个时辰的样子。

那么这段时间,自己去干点儿什么好呢?苏文站在茶园门口百无聊赖地挠了挠头。

然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藏书阁!因为州考榜首的关系,苏文总共获得了入藏书阁观书三日的时限。

但他并没有真的选择在藏书阁中待上三天三夜,而是巧妙地利用了规则的漏洞,将三日的时间换算为了三十六个时辰,然后每天花费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入内观书。

当然,这个漏洞并不是苏文首次发现的,他能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自然是得益于他有陆三娇这个好老师。

之前于试炼前的那一个月,苏文总共在藏书阁中耗费了三十个时辰的时间,也就是说,如今他还有六个时辰的权限可以进入藏书阁!再次来到藏书阁之前,苏文熟稔地将玉牌递交到守阁老人身前,很顺利地便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走进了久违的书海当中。

在之前的那一个月中,除了第一天之外,苏文之后几乎都停留在藏书阁的二层楼记诵各式战文,但是今天不一样,他并没有上楼,而是径直走到了前方的一排书架之前。

按照书架上的标示,这里所藏的书籍,都是关乎于棋道的!昨日陆羽告诉苏文,为了弥补他棋位的短板,将会在近期邀请唐国圣佑书院的学生前来举行文会,既然如此,苏文自然也不能没有半分准备!时至今日,苏文对于棋道的领悟,还仍旧停留在当初州府圣裁院孙执事送给他的那本《橘中秘》,以及《文以载道》上的那篇来自唐国斐兆的《棋局三论》上。

当然,之前在藏书阁中,苏文也偶然觅得了一文战棋手法,只可惜于迷失沼泽中,很多时候苏文都需要掩饰自己身怀八道文位的秘密,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将其施展出来。

小心翼翼地走到棋道书架之前,看着其上零零落落的几本书籍,苏文不禁再一次暗自摇头。

关于棋道类的书籍,实在是太少了啊!一边感叹着,苏文也并未挑选,而是随即抽出了一本叫做《初行棋上》的书籍,正要将其翻开仔细阅读,却突然眼角一闪,发现在书架拐角的一个角落处,多出了一个东西。

苏文那逆天的记忆力再不必赘述,所以他能够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第一次来藏书阁,经过这片书架的时候,还没有那东西的出现。

难道在我进行试炼的时候,还有别人进过藏书阁?苏文喃喃自言了一番,然后轻步走到那角落处,看着地上那颗色泽鲜亮的珠子,满面疑色。

嗯?这是什么东西?虽然苏文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以其涉猎之广,很少会有他不认识的物件儿出现,如此一来,便让苏文更显得兴趣盎然了。

苏文慢慢蹲下身子,然后拿着手中的书本轻轻触碰了一下珠子的表面,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即便如此,苏文也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先是用院服的衣袖将自己的手掌裹住,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珠子拾了起来。

因为隔着布料,苏文一时间尚未能分辨出此神秘明珠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但从触感上来说,却是显得坚硬无比,珠子的颜色呈亮银色,仿佛是被人抛光过一般,在藏书阁温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难道是文宝?反复把玩也未能看出门道,苏文立刻激发出了一缕淡黄色的才气,尝试着想要灌注其中。

才气光辉被珠子一吞而尽,却仍旧没有能激起任何波澜,这让苏文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如果这珠子只是普通平常的东西的话,那么自然是不可能吞噬才气的,但如果这是一件文宝的话,不论其品阶再高,也应该有所反应才是啊?就像是苏文怀中的无量壶,其品阶也高达五品,而苏文当日还只是一介贡生的时候便能运用自如了。

相较起来,这珠子也显得太过古怪了些。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了苏文浓厚的兴趣,然后他从腰间取下了冷月剑,猛地向那珠子刺了上去!叮!剑尖落在珠子那光滑的外壳上,发出一声轻咛,却竟然连一道剑痕都没能留下!冷月剑有多锋利,苏文自然心中有数,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跟无双书院的那把赤霄剑相提并论,但也绝对算是神兵利器了。

而这珠子竟然挡住了冷月剑的一刺!有些意思……苏文笑了笑,并没有因此而气馁,而是复又取出了长明灯,将珠子直接置于明灯之上炙烤了起来。

然而,这珠子的材质似乎有着非常良好的阻热性,苏文整整将其烤了数十息的时间,也没有收到任何成效,甚至连半分热量都没有传递开来!这下子,苏文终于有些没辙了,他撇了撇嘴,不禁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若是当做暗器来使的话,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坚硬不可催,水火不可侵,以苏文来看,还真的是作为暗器的好材料。

谁料,便在苏文感慨之声落下之后,一道嘲讽之音却突兀地从他手中响了起来!嗤,真是白痴!居然想着把一颗龙珠当作暗器来用,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苏文目光随之而凝,他猛地将手中的珠子砸落在地上,然后将冷月剑格于身前,冷声厉喝道:谁!然而,苏文预想而来的危险并没有发生,场间也再度变得沉寂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苏文的一双眼睛也仍旧死死地盯住了那颗神秘珠子,因为刚才他分明听到,声音就是从其中传出的!片刻之后,那道声音才慢悠悠地再度响起,其中却突然充满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小子,你听说过龙吗?第二百三十七章 悲催的龙龙这种生物,不论在任何世界当中,总是代表了高贵和神圣,在东方亦是祥瑞与权力的代名词。

相传炎帝为其母感应神龙首而生,死后化为赤龙,因而国人会自称为龙的传人。

但在西方,龙却被认为是邪恶的象征,代表了毁灭和死亡,往往是灾难的起源和始作俑者。

然而,抛去善恶不论,龙在世人眼中均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强大。

龙,总是强大的。

不论是在苏文前世的传说中,还是在圣言大陆的史册上。

所以当苏文听到那声音中提到龙这个字眼的时候,他顿时变得越发警惕了起来。

但也只是警惕,却并没有恐惧。

无疑,苏文那出乎意料的冷静,立刻让场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那神秘的珠子沉默了片刻,突然沉声道:人类,你难道不怕吗?害怕?苏文挑着眉头摇摇脑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是啊,为什么要怕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诚然,在苏文前世的传说中,龙总是高贵的,骄傲的,更是强大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成为过一个故事的主角,反而永远伴随着悲催的命运。

比如《西游记》中的龙王,甚至连一只猴子也打不过,自家儿子不过是吃掉了一匹马,便为了恕罪要驮着一个和尚始于足下。

再比如《封神榜》中的龙太子,那就更为凄惨了。

被一个小屁孩儿抽筋扒皮,也算是丢尽了整个龙族的脸面。

更别说西方的巨龙,几乎便是难逃英雄勇士屠杀的命运。

作为主人公成就万世盛名的踏脚石。

这样的龙,实在很难让人心生敬畏。

所以此刻苏文心中更多的,只是好奇和戒备罢了,又何惧之有?那神秘银珠似乎被苏文反问得有些语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所以它选择了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强大。

下一刻。

一缕清烟自珠子中淡淡飘出,于空中凝结成了一颗无比巨大的龙头,冷漠的双眸足有三个苏文这么大。

带着审视的意味注视着他,冰冷而轻蔑。

苏文的应对很简单,他举起手中的冷月剑,向着那虚幻缥缈的清烟刺了上去。

凄冷的月光自巨龙双目之前穿过。

却并没有对其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收剑而回,那原本被击散的烟雾重新汇聚起来,眼中嘲意更盛。

人类,你很有勇气,可惜,太过于愚蠢了。

龙首再一次开口说话,苏文却并没有看向空中,反而将目光下移。

重新落在那神秘的银色珠子之上,略显凝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条龙!苏文没有应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珠子,手心微紧,经过之前的尝试,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冷月剑在此刻是发挥不出作用的,长明灯也不行,那么,无量壶呢?念及于此,苏文手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下一刻,一缕杏黄色的才气光辉自壶口激射而出,狠狠地朝那珠子撞了上去。

然而,璀璨的才气光辉刚一触及到银珠身上,便即刻堙灭不见,就如同之前苏文以为这是一件文宝,从而试图用才气将其激活时所发生的那一幕。

于是苏文当机立断,即刻中断了才气的输送,因为他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有着如饕餮巨兽那般,可以将才气转化为自身力量的手段。

苏文的这连番举动,已经带上了强烈的敌意与挑衅,但是让人疑惑的是,那来自银珠本身的反击却迟迟未能到来。

苏文眼中轻芒一闪,顿时心中了然。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有功夫跟你在这儿打哑谜,如果你不说,那么我就走了。

苏文此话倒也不算作假,他此番进入书院藏书阁,本来是准备研习棋道著作的,却不曾想被这么一颗古怪的珠子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可不愿意将如此珍贵的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物上面。

说着,苏文根本懒得跟其废话,转身便朝着藏书阁大门行去。

喂!喂!小子!你难道真的是白痴吗!喂!谁曾想,苏文并没有因为这声咆哮就回过头来,而是真的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走了出去!这下子,那颗由清烟凝结而成的龙头彻底傻了,一时之间,在它的脸上浮现出了很多龙族本不该有的表情,比如震惊、迷茫、错愕……此时的苏文并不关心那巨龙会对他的离开作何反应,他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对方并不能真的伤害到自己,其所作所为,无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文却并没有立刻返回藏书阁中,而是恭恭敬敬地走到那张藤椅之前,低声问道:学生想要请教老先生一件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老人依旧老神在在地轻轻摇晃着身体,抬眼瞥了苏文一眼,并未说话。

苏文不知道老人这副模样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在这两个月中,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什么人进过藏书阁?闻言,老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怪异,然后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苏文得到了答案,心中虽然疑惑,却不再发问,轻声向老人道了声谢,便形色匆匆地离开了藏书阁,朝着神木山下行去。

下一刻,苏文的身形出现在半山腰的那汪水池之前。

迈步行前,紧接着,他的眼前便只剩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苏文的突然到来。

让白剑秋为之一愣,他随即匆匆地将一纸墨画收入怀中,疑声道:怎么了?苏文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学生前来,是想要向先生请教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我想问问……苏文慢慢直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凝重之色:龙珠是什么东西?听到苏文口中的那两个字,白剑秋顿时眼角一抖。

他随即摆了摆手,疑惑着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苏文笑了笑,似做轻松道:刚才学生入藏书阁观书。

偶尔看到了一文战诗,其中有一句便是:掌握骊龙珠,纵横不改易。

所以故有此问。

苏文当然是撒了谎,他只是随便从前世的诗文中摘抄了一句出来。

算是编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白剑秋闻言。

心头微松,这才笑道:原来是这样,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所谓龙珠,便是妖族龙兽死后所凝化成的一颗珠子,据说是高品阶丹药的药引,也有人说里面蕴藏了龙族的一些隐秘道法,不过为师并没有亲眼见过。

皆是道听途说罢了。

苏文心中一震,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汇:死后!也就是说。

那头巨龙实际上已经死了?念及于此,苏文突然想到了司马迁于妖族《史记》上所记载的一桩旧事,再度问道:可是,现在世间应该已经没有龙族存在了吧?白剑秋对此倒是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理应如此,否则大陆百年以来,也不会没有一星半点关于龙族的传闻。

苏文自然知道,如今妖族的皇族乃是龙马族,他也曾经于司马迁的笔记中读到过,妖族改朝换代的时间是在魔君得道之前,也就是说距今至少也有一百余年的时间了,那么,他所在藏书阁所发现的那颗龙珠,难道已经在这片大陆上存在了一百多年?还是说,那道神秘的声音只是在忽悠他,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龙珠?心中怀着无比的疑惑,苏文的脸上却是一片笑意,他又向白剑秋请教了几个关于画道上的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才再度离去。

重新走回到神木山的山道之间,苏文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因为如果说那来自银珠中的声音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么他便很可能发现了圣言大陆上如今的唯一一颗龙珠!而且若是如白剑秋所言,龙珠是巨龙死后所化的话,那么苏文就更不用担心其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了。

想到这里,苏文恨不得立刻回到藏书阁中,去跟那巨龙虚影斗智斗勇一番,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慢步来到了茶园之前,安安静静地守候在了园口之处。

等着小丫头下课。

因为那颗龙珠的莫名出现,导致今天苏文其实在藏书阁中所花费的时间反而很少,所以他来到茶园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正于百无聊赖之间,一道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后。

听说你是那宁青冰的老师?苏文听到声音,赶紧回过头行了一礼,然后开口答道:是的。

而她又是柳施施的学生?苏文无奈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说起来,柳姑娘才是青冰真正的老师,我这个老师之名,其实并不符实。

下一刻,陆三娇那阴柔的面容出现在月光之下,他摇摇头,低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知道柳施施与我书院的瓜葛?苏文一愣,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如实答道:学生倒是对她与白先生的关系猜到了几分。

这一次,便轮到陆三娇意外了,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色,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切记,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了,否则,恐怕你日后会很难处理。

说完,陆三娇身形一闪,消失无踪,紧接着,小丫头出现在茶园之外,却发现苏文正如一尊泥像一般,一动不动地怔在了原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黑陆三娇的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但最后的意思苏文却是听懂了的。

不要与宁青冰走得太近?这是什么意思?可惜的是,陆三娇并没有解释便离开了,弄得苏文满头雾水,好在苏雨的出现很快让他重新回过神来。

院长大人呢?小丫头呼扇着一双大眼睛,比划着道:老师已经离开了。

苏文见状顿时满脸无奈,好吧,看来故作神秘这种传统,还真是血脉相承的啊!一夜无话,第二天苏文难得起了个大早,草草用过了早饭,便直奔藏书阁而去,行色匆匆之间,不禁让那守阁老人难得抬头多瞄了他几眼。

谁曾想,苏文进去得快,出来得更快,前后总共花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即便如此,苏文也不曾忘了礼节,出入之间均恭恭敬敬地向守阁老人行了礼,这才迫不及待地一路奔行到了百草院的炼药房中。

这些年百草院因为极少能招到学生,所以整个分院都显得有些萧条冷清,在苏文拜入谢院士门下后,才总算又增添了几分生气。

在往日的时候,整个百草院中只有四个人,除了苏文和苏雨之外,便是谢漓院士,以及永远出现在药圃之间的河图师兄。

如今河图命丧徐焕之之手,谢漓院士还在迷失沼泽中救寻其他学生,所以整个百草院便只剩下了苏文和苏雨两个人。

当然。

苏文曾听谢院士说过,除了河图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位师兄。

只是入得书院数月以来,苏文却从未见过那所谓师兄的真面目,时间长了,他都快要忘了百草院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直到此时苏文推开炼药房的木门,看到了那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对于对方的出现有些意外。

苏文率先回过神来。

然后友好地伸出了手,开口道:我是今年百草院的新生,苏文。

不知道师兄怎么称呼?那人的脸上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因为刚才配药失败导致发生了些意外,见得苏文表露的善意,这位神秘师兄却仍有一副眼神发愣的样子。

半晌没有说话。

这顿时使得苏文那伸在半空中的手掌有些尴尬了起来。

于是苏文干脆收回了手,笑着道:看样子,师兄是准备炼制凝神丹?年轻人终于开了口,却只是简单地哼了一个字。

嗯。

气氛随即越发微妙了起来,苏文见状,心道这师兄恐怕不擅言辞,于是识时务地开口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师兄了。

嗯。

苏文苦笑了一声。

躬身向着对方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开了炼药房。

谁料。

苏文才刚刚走出没多远,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喂!苏文应声回过头去,却见得那不知名的师兄正向着自己招手示意,苏文见状,只好莫名其妙地问到:师兄有何吩咐?你!哈?苏文脸上写满了问号,无奈又重新走了回去,刚来到对方身前,却听得师兄再到:用!苏文快要崩溃了,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似乎是让他使用炼药房。

可是,这师兄怎么说话老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啊!但即便如此,苏文的脸上还是保持了礼节性的微笑,问道:师兄不用了吗?对方点了点头,说道:不!苏文彻底被打败了,只好拱了拱手道:那便谢谢师兄了。

嗯。

说完这最后一个字,年轻人衣袂轻摆,脚下荡开一层淡淡的水晕,眨眼之间便行至十丈之外,于片刻后便彻底消失在了苏文的视野当中。

苏文张大了嘴巴,喃喃叹道:人是古怪了些,不过似乎很强啊!便在此时,一道冷漠的声音却突然不合时宜地自苏文怀中响起:他是因为有口疾,所以才会那么说话,人类就是奇怪,这等小事有什么可值得自卑的?苏文身子一震,随即忙不迭地跑回到炼药房中,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泛着银光的珠子,将其扔进了一个药罐当中。

喂!小子!你这是干什么!对于龙珠那外厉内荏的怒吼,苏文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想来左右不过是一条已经身死道消的龙兽罢了,所以现在我问你答,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的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听得苏文的这番威胁,那声音顿时充满了嘲弄之意:心狠手辣?我倒是很好奇,你这弱小的人类能对我怎么样?巨龙的确有资格蔑视苏文,因为当年就算是徐焕之也未能让其屈服,又何况是苏文这个小小侍读?苏文笑了笑,然后开口道:很简单,我会把你关在这个药罐里面,然后挖一个数丈深的大洞,直接把你给埋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便连苏文自己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荒谬之意,他一个堂堂圣才,竟然会威胁一条已经死去的龙兽,这事儿不论怎么看也让人啼笑皆非。

但这却是苏文唯一的办法,因为诚如对方所说,他真的没办法对这颗水火不侵的珠子怎么样。

巨龙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叫做苏文的人类竟然会想到这么个主意,这让他更加确定了,对方真的是一个白痴。

试想,在这片大陆上,谁会在得到珍贵的龙珠之后,竟然会想要将其丢掉的?在巨龙的眼中,人类本来就是最虚伪也最贪婪的种族。

所以这百年时光当中,他曾经遇到过很多的人类,其中大部分都被其蛊惑。

从而命丧其算计之中,当然,也有一些人用特殊的秘法借取了他的力量,同时为巨龙交换一些利益。

这其中,便有徐焕之。

但无论是哪一种人,在得到这颗龙珠之后,都从未生出过苏文这般地想法。

他们即便暂时无法将龙珠化为自身的力量,也绝不会选择将其深埋地下,永不见天日。

而苏文。

却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异类。

于是这一刻巨龙显然有些惊慌,因为如果苏文真的那么做了,吃亏的只会是巨龙自己!好吧好吧,你问。

如果我知道的。

一定全无保留。

苏文听得对方应允,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首先,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巨龙冷笑一声:明知故问,你眼前的这颗珠子叫做龙珠,而我则是暂居于龙珠内的一缕龙魂,便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

我是一条已经死去的龙。

苏文点点头,随即接着问道:那么。

你是怎么死的?这一下,巨龙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才有些无奈地说道:并非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毕竟我只是一缕龙魂,而不是一头真正的龙,所以关于生前的事情,我很多都忘了。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那么,你总能记得你生前的名字吧?苏文的声音很平淡,口气也很随意,就像是跟一位陌生朋友互相打着招呼,但实际上,这才是苏文最关心的事情!只要他知道了这头巨龙的名字,那么或许便能查到其生前的事迹,如果对方足够有名的话,说不定还被记载在了妖族的《史记》之上!如此,苏文才算是对它知根知底了!显然巨龙并没有如苏文那般想得这么深远,他只是嘲讽地哼了哼,开口道:你确定想知道?我龙族的名字如果翻译成你们人类的文字,起码有上百字那么长,我说了你也记不住。

苏文笑了:你尽管说来听听。

那你听好了,我叫做黑木旗巴尔达核桃四凌宇杰尤轮回菊三木九条青莫非……巨龙没有欺骗苏文,他的名字最后算下来,真的有整整一百三十二个字,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听到中途便已经彻底混乱了。

但是苏文不一样,他非常仔细地记下了巨龙的名字,一字不落,然后笑着道:好吧,那么我便叫你小黑吧。

苏文自然不会知道,以巨龙的真实年纪来说,恐怕做他的太爷爷都绰绰有余了,当然,即便苏文知道了,他恐怕也不会在乎,毕竟他是人,而对方是龙。

听得苏文这个略显随便的名字,巨龙一愣,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反对,反而更加认定,苏文只是记住了他名字中的第一个字而已。

好了小黑,接下来这个问题,你可得好好回答,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藏书阁里面的?这个问题对于苏文来说同样非常重要,但对巨龙来说,却根本连隐瞒的必要也没有,他非常随意地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徐焕之。

苏文闻言,顿时心中了然,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最后,请你给我一个理由,来说服我,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巨龙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飘然而至:我能赐你永生!谁曾想,巨龙在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从苏文的脸上看到以往那些人类的狂热和激动,甚至便连片刻的惊讶也没有,而是充满了浓浓的鄙夷,然后他从苏文的口中,听到了五个震耳欲聋的大字。

我永你大爷!第二百三十九章 龙血铸身巨龙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百试不爽的手段竟然会在这个小小人类的身上吃了瘪。

而另外一边,苏文已经毫不客气地将药罐口封了起来,眼看就真的准备将龙珠长埋地底,永不见天日。

巨龙终于慌了神,赶紧在药罐中闷声喊道: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咱们还可以商量啊!苏文抱着药罐走到炼药房门口,想了想,还是顿住了脚步,开口说道:好吧,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苏文闻声,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你将我送到你们院长的手中,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一滴我的精血!精血?苏文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有些诧异,他可没有料到,这巨龙已经死了一百余年了,竟然还能在龙珠内留存了一滴精血。

众所周知,巨龙一身都是宝,不论是龙牙、龙骨、龙筋、龙皮、龙髓,亦或者龙血,这对于苏文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但苏文却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你与院长大人有旧?这你不用管,反正此事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怎么样,我算是很有诚意了吧?苏文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不得不说,巨龙的这个提议对他是很有利的,沉吟片刻之后。

苏文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你先把精血交给我。

你先把我交到你们院长手中,我再给你精血。

听得此言。

苏文顿时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那算了,我还是把你给埋了吧,免得再生祸端。

说着,苏文抱着药罐走出门外,抄起药圃旁的一把铁铲,便开始在药圃的软土上挖了起来。

这一举动立刻把巨龙吓得魂飞魄散。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个一根筋的人类,但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如果苏文真的将他长埋地底的话,可就什么都完了。

好!好!我先给你精血,但你得保证绝不食言!苏文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铁铲。

点头道:那是当然。

整个卫国都知道,我是最诚实守信的人。

也不知道他的这番话若是子桑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气得重新活过来。

但时至此刻,巨龙只能选择相信苏文,于是他缓缓再道:你把罐子打开吧。

苏文依言重新将药罐启封,下一刻,一片璀璨的金辉自罐内汹涌而出,定睛看去。

此时在那银色的龙珠上方,正悬浮着一滴金色的水滴。

其内所散发的蓬勃生气,让人骇然。

龙的血液,是金色的。

苏文慢慢摊开手掌,那滴金色的龙血随即浮空而上,落于苏文手中,仿若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玉明珠。

与此同时,巨龙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显得有些虚弱:好了,我已经表示了我的诚意,下面该你了。

苏文并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滴宝贵的龙血,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良久,苏文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问道:这龙血应该怎么用?将其送入口中服下即可。

巨龙的声音很平静。

苏文点点头,然后轻轻抬起了手掌,将其送到唇边,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手却停下了,于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于苏文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首战诗。

兽中刀枪多怒吼,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这是当初苏文在藏书阁中所见到的那首《悲怆》,乃是魔君屠生的亲创战诗,也正是因为这首战诗,导致苏文险些身殒藏书阁,更是不小心于此间泄露了魔君的一丝幽息,直接导致了之后徐焕之的闯山。

当初苏文在大难不死之后,便隐隐觉得这首诗似乎有些熟悉,但那时他并没有想起来这是为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

所以相应的,在他的口中,轻轻诵出了另外一首魔族战诗。

蟭螟杀敌沐龙血,蛮触交争蜗角中。

应是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

苏文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心中如惊涛拍浪,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猜到的真相竟至于此!可是,这怎么可能?还不待苏文想明白其中关键,巨龙的声音却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小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难道你想反悔?苏文重新回过神来,然后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龙血之上,于嘴角轻轻掀起了一抹微笑。

下一刻,苏文将手掌轻扬,却并没有将龙血送入口中,而是将其涂抹在了身上!如果魔族战诗所载无误,那么所谓以身沐龙血,自然不可能是口服!那滴龙血触及到苏文的皮肤,立刻迸发出比朝日更加灿烂的金芒,金芒顺着苏文的手臂渐渐蔓延开来,很快便覆盖了他的全身,将苏文整个人都染成了明媚的金色。

明明只是一滴精血,却足以将苏文彻底包裹住,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任谁也料想不到。

紧接着,苏文整个人突然燃烧了起来。

他身上的金色血芒如同一件黄金战甲,更像是升腾绝烈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灼烧殆尽。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自苏文口中响起,在这一刻,苏文的脑中已经忘记了什么魔族战诗,什么历史的真相,他只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痛,难以自已。

苏文的皮肤开始在灼灼金光下剥离分解,露出鲜红色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与园圃中的药香混合在一起,令人心醉。

苏文试着将心神沉入文海,想要逃避这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文海之上,也泛着淡淡金辉,将他阻挡在外,再不得进。

难道,我猜错了吗?苏文心底升起一丝悔意,随即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栽倒在药圃当中,就如同一块正在燃烧的焦炭。

第二百四十章 完美之身苏文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即便他曾无数次于生死间徘徊,挨过徐易的剑,受过陆夫人的指,中过欧阳克的箭,甚至于迷失沼泽破镜之时为天地才气所不容,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痛楚。

金色炎芒如跗骨之蛆,覆盖了苏文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灼烧着他的每一处神经。

难以忍受的苦痛甚至激发了苏文脑中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被生生疼晕了过去,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刻,苏文再一次被烈焰灼醒了,而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金色炎芒灼毁了他的双目,刺穿了他的耳膜,焚坏了他的声带,所以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喊不出。

黑色的皮肤如斑驳的墙纸纷纷落下,肌肉仿佛被强制撕裂,露出里面的血管,偶尔还能看到森森白骨。

无数鲜血自苏文体外横流,汇聚成一条涓涓血河,缓缓流淌。

苏文什么也做不了,他躺倒在地上剧烈抽搐着,感受着来自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宛如凌迟。

金色火焰的温度实在太高,很快便将苏文身上的鲜血凝固了,但那些鲜血并没有随之被蒸发升腾,而是被凝结成了固体,就像是赤红色的水晶,鲜艳夺目。

苏文的整个身体随之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如同一只赤红色的蚕茧,在等待着新生。

这段时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或许只在瞬息之间,也或许长达两三个时辰,期间苏文三次被疼晕过去。

随即复又苏醒过来,于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紧接着,那金色炎芒渐渐敛没于红色水晶之中,化作一道道金色的丝线徜徉其内,仿佛将水晶撑开了道道金丝裂纹。

与此同时,苏文所感受到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灼烧之意,而是他浑身的血液也在随之沸腾咆哮。

他肌肉开始发烫发热。

他的骨头开始发出骇人的脆响,仿佛随时都会被燃成一缕灰烬。

苏文身上的青色院服早就已经被烧没了,无量壶、冷月剑、幻灵笔等一应文宝散落满地。

零零落落,唯有一件东西,还死死地贴在他的胸膛,仿佛与他血肉相融。

那是一块玉牌。

一块被苏文忽略了很久的玉牌。

一直以来。

苏文的身上都挂着各种令牌。

比如入鸿鸣书院山门的时候所需要的院令,再比如说赋予了他进入藏书阁权限的那块书牌,甚至于在苏文被分入百草院之后,谢漓院士还曾经给过他一块分院的院牌。

但除了这些以外,苏文还有一块牌子。

那块玉牌通体青翠,材质如玉似石,永远都泛着淡淡的青光,最引人瞩目的。

是在其上以精工雕刻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正绚烂盛放。

这块玉牌是苏文从临川城的苏府带出来的。

不知其名,也正是因为这块玉牌,才让苏文在初临徽州府的时候,抱上了柳嫣阁的大腿,从而在州府得以立足。

时隔数月之后,这块玉牌终于首度于苏文身前,大放光芒。

可惜的是,此时的苏文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刻,苏文只感到淡淡花香扑鼻而来,却根本不知道,此时在他的头顶,突然扬起了一阵飞花轻絮。

成千上万的杜鹃花瓣飘飘洒洒而落,宛如柔柔细雨,紧贴在苏文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就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美丽的花衣。

与此同时,苏文身上那阵难以忍受的灼烧疼痛突然消失了,就像是烈火燎原之后,突然天降暴雨,让人感到阵阵凉爽之意。

飞花扑火,动人心魄。

苏文的呼吸渐渐便得平稳了起来,他周身的血液再次恢复了流淌,肌肉极速愈合复原,一层粉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了出来,其吹弹可破之意,就如同新生的婴儿。

紧接着,那万瓣飞花也融入了苏文的血肉之中,消失不见,杜鹃玉牌之上的青色之光逐渐黯灭,直至彻底消褪,色泽变得浑浊木然,再无一丝灵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苏文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此时的他心神俱伤,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

但他仍旧强制着自己保持住最后的清醒,一步步爬出了药圃,爬到了承载着龙珠的药罐之前,就像是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手抓住了心爱的玩具。

你要干什么!不!不……巨龙的咆哮声让苏文眼前一阵恍惚,仿佛随时都会陷入昏迷,但他咬紧了牙关,用颤抖的手掌,将药罐丢进了自己先前挖好的土坑当中,将其掩埋了起来。

等做完这一切,苏文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彻底栽倒在土坑旁边,最后一次晕了过去。

当苏文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他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

苏文睁开眼,看着丙舍那熟悉的屋顶,知道自己还活着,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熟睡中小丫头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然后他挣扎着慢慢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没有惊动身边的苏雨。

走下了床,苏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双脚,发现一切完好如初,并不如他记忆中的那般已经变成了一截截焦炭,这让他心中更安。

当日在沐浴龙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这对于有着超忆症的他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只能说明,当时的他由于长时间都处于意识涣散崩溃的边缘,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自然也就不记得。

苏文只是隐隐间有些印象,仿佛自己的身体燃了一场大火,然后又被一阵大雨给浇灭了,随之相伴的,还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痛楚,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

但此时苏文的身体完好无暇,似乎又在说明他的那些记忆都是错误和混乱的。

轻轻皱了皱眉头,苏文还是第一次为自己的记忆而烦恼,然后他索性脱光了衣服,开始仔细检查自己身体的每一处。

于是乎,他终于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身体,竟然真的是完好无暇的。

可是,苏文曾经在圣庙中被徐易刺了一剑,所以在他的胸口,一直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但现在,那道疤痕没有了。

不仅如此,自从苏文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这数个月的时间里面,不论是对阵那神秘的陆夫人,还是面对徐妄的袭杀,亦或者是在之后是试炼之旅中,他一直都受了一些不同程度的伤,但是此时此刻,那些伤痕全都不见了。

他的身体,完美无瑕。

这便是龙血的效果?苏文的脸上有些惊喜,若不是怕吵醒熟睡中的苏雨,他此时已经大喊出来了。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苏文重新穿上了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宿舍,来到屋外,秋风萧萧瑟瑟,但吹拂在苏文身上,却根本没有荡起半分凉意。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定是产生了某种变化,但是却不知道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将心神沉入了文海之中,仔细观察着每一道文位图符,试图找出与之前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片刻之后,苏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他的文海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丝毫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苏文可不会认为,沐浴龙血的作用就只是单单地给他怯除了疤痕,其中必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苏文紧锁眉头,在宿舍的门外来回打着转,口中不断轻轻呢喃着:龙血……龙血……等等!龙?下一刻,苏文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颤。

龙不是人类,而是妖兽,那么,妖兽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这是苏文当初来到鸿鸣书院的时候,王阳明大学士所教的第一堂课。

妖族与人类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无法激发才气!既然如此,那么苏文在沐浴龙血之后,又怎么可能产生与文海才气相关的变化呢?同样是在那一堂课上,王阳明大学士所总结的妖族的优势,便在于其个体的强大,力量更强,速度更快,换言之,便是肉体力量更强!那么……下一刻,苏文的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然后他突然翻过了宿舍之外的那道木栏,纵身一跃而下!百草院的宿舍是建在一个山坳上的,从宿舍到药圃之间足有三丈左右的落差,即便苏文此时已有侍读文位加身,身体强度经过才气数度强化,从这里跳下去也至少得摔个头破血流!但此时苏文偏偏就这么跳了下去,甚至没有吟诵战诗挥展鹤翅的打算。

嘭!剧烈的撞击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从远处看去,会发现苏文下落的地方被狠狠地砸出了一个大坑,若是河图师兄尚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与苏文拼命。

于土坑的正中央,苏文正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脚底的布靴已经被彻底崩开,化为碎片混浊在湿软的泥土中,一株不知名草药的幼苗正好被苏文踩在脚下,被碾成了粉末。

紧接着,苏文慢慢站起身来,眼底悄然划过一丝金芒,毫发无伤。

第二百四十一章 故人、旧事苏文突然笑了,因为他的猜测是对的。

但他并没有在土坑里面傻站着,而是脚面轻踏,朝着远处掠去。

啪。

苏文的赤足踩碎了脚下一块坚硬的石块儿。

嗖!苏文的身影在园圃中翩然而过,荡起阵阵秋风,药草幼叶随之而摆。

然后他出现在了数十丈之外的百草院院门下。

不过一瞬之间。

苏文的双眼越来越亮,就仿若天边那轮皎洁的月光,更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璀璨夺目。

翩若惊鸿,身轻如燕。

苏文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速度可以这么快,此时的他仿佛只是因为一滴龙族精血,便拥有了妖族天赋。

下一刻,苏文举起了自己的右拳,猛地轰击在院门旁边的石墙上。

砰!苏文的手臂自石墙中穿过,轻而易举地将一尺厚的墙壁一拳洞穿,而在他的拳头之上,连一丝皮都没有被蹭掉。

此时的苏文就像是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他出现在了藏书阁外,出现在了茶园口,出现在了墨池边,他的足迹踏过神木山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再一次回到了百草院中。

不过苏文并没有走回宿舍,而是趁着夜色来到了炼药房外的药圃中,在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土坑。

弯下身子,苏文将浅浅的泥土刨开,很快就看到了那还没来得及封口的药罐。

小黑!卑鄙的人类!巨龙的咆哮声随之而响,仿佛蕴含着弥天大恨。

但苏文仍旧满脸带笑,盯着那泛着清幽银光的龙珠,说道:要说卑鄙。

你才是此中高手,若是那日我轻信你言,真的将那滴精血吞服下去。

恐怕早就身死道消了吧?此话一出,巨龙顿时为之语塞。

怒火仿佛也平复了很多。

不过苏文倒是显得大人有大量的模样,继续笑着道:行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算账的,不管怎么说,你那滴龙血的确让我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好的变化,所以我也不会食言,这几日若能见到院长大人,便把你交到他老人家手上。

这一次。

倒是轮到巨龙诧异了,顿时疑声道:你说的是真的?苏文点点头:那是当然,我现在先把你带在身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想来之前被埋在土里面的滋味你也尝过了,别逼着我再把你给埋了。

巨龙闻言连连应和道:一切如你所愿便是了!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苏文当下便将龙珠自药罐中取出,握在了手中。

这是苏文第一次用皮肤接触到龙珠。

除了感觉珠子表面光滑温热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如此看来,那藏在珠中的龙魂也终于学乖了些。

苏文将龙珠藏于袖中。

衣袂轻飘,再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宿舍门前,但不曾想,此时于门外,却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见到苏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那人先是一愣,随即满是阴郁的脸上难得浮出了一抹笑意。

醒了?苏文见状,立刻恭声道:先生。

来人是陆三娇。

不过见其形色匆匆的样子,并不是单纯前来探望苏文的。

而且其时夜已深,让苏文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陆三娇的来意。

你有一位故人夜访神木山。

所以我便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故人?苏文眉头轻挑,不知道陆三娇说的是谁,但他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脱口问道:沐夕他们还没有回来吗?陆三娇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想来应是无碍,既然你醒了,便随我去见见那人吧。

苏文强按下心中的担忧,疑声道:是谁?临川城城主,殷无殇。

苏文一愣,殷大哥竟然来了?苏文心中喜意连连,连声道:请先生带路。

一路之上,苏文仍旧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同时在惊喜过后,也不免怀着淡淡的歉疚。

当初在临川城的时候,殷无殇可是对苏文有着莫大恩情的,可是在考上鸿鸣书院之后,苏文倒是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他,如今想来,确是有些失礼了。

只是不知道殷大哥不远千里前来,连夜上山,是为了什么?苏文怀着满肚子的疑问,跟着陆三娇来到了书院前坪的一座小楼中,这里是书院接待外客的地方,名为笃行楼。

苏文来到楼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

刚一踏进笃行楼,苏文便立刻看到了那虎背熊腰的侧影,当下惊声道:殷大哥!殷无殇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转过头来,眼中精光尚在,那一把浓密的络腮胡让苏文顿感亲切万分。

先生您来了!见到苏文,殷无殇也是满面喜色,当下站起身来,向苏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对苏文来说,殷无殇对他有大恩,但反过来,对殷无殇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苏文苦笑着跑上前去,给了殷无殇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笑着开口道:殷大哥您怎么来了?谁曾想,便在苏文问出这话之后,殷无殇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和愧疚。

是了,先生,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今日殷某赶来,是为了跟先生知会一件事情。

苏文一愣,然后带着玩笑之意说道:殷大哥你可别吓我,莫不是我家那几家铺子的老板卷铺盖跑了?殷无殇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沉声说道:先生,铺子是小事,人命才是大事!苏文心中一咯噔,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问道:殷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先生,方小乐失踪了!苏文闻声,瞳孔微缩,反问道:失踪了?殷无殇沉着脸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如果殷某调查无误的话,应该是被人给绑走了!谁?徐家!第二百四十二章 上国都!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黄小娥和黄铮两兄妹的失踪没有激起徽州府半点涟漪,是因为这两个人对于偌大的州府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两个小人物。

但是方小乐不是。

他是今年临川城成功开智的三位少年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是苏文的朋友。

便连远在翼城驸马府的徐应都知道这一点,作为临川城城主殷无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在苏文离开临川城之后,殷无殇一直对方小乐一家照拂有加,为的便是偿还苏文对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方小乐失踪的第二天,殷无殇就知道了。

从方家现场的痕迹很容易看出,方小乐并不是自己离开的,而是被人强行掳走了。

于是临川城即刻锁城,守备府众将士几乎将整个临川城都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有寻到方小乐的踪迹。

第二日圣裁院院长成德也加入了搜索大军中,整个临川城的权贵都被惊动了。

对于临川城的民众来说,苏文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传奇,不仅以夺文位开智,更能够诗成传世,引半圣亲临,更别说与天下第一美人柳施施相会于春熙楼的风流轶事了,当《文以载道》发榜之后,苏文的个人声望在整个临川城已经达到了顶峰,甚至超过了殷无殇!别忘了,当初苏文写的那首《草》,作为《文以载道》位列第四的作品。

其原稿仍旧留存在临川城中,作为镇城之宝!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整个临川城都轰动了。

竟然有人敢在临川城里面掳走了苏文的朋友?简直是胆大包天!难道将所有临川人都当成傻子了吗!可是,连续三日的搜寻,还是没人见到方小乐的影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了城主府和圣裁院的耳中,于是殷无殇知道。

在几日之前,有很多翼城人来了临川,便在方小乐失踪的同一时间。

那些异乡人也匆匆离去了。

殷无殇很快便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文在翼城中的敌人是谁。

徐家!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当日殷无殇即与成德兵分两路,成德连夜赶往翼城救人。

而殷无殇则匆匆向徽州府进发。

为的便是将此事亲口告诉苏文!殷无殇非常清楚,即便自己是临川城城主,即便成德是临川城圣裁院院长,在徐家面前也远远不够,如果想要将方小乐从徐家手中解救出来,靠的还是鸿鸣书院!在来之前,殷无殇还有些担心,因为他知道此时正值书院试炼的时间。

也不知道苏文有没有返回书院,而且此事只是苏文个人的私事。

鸿鸣书院会不会出手相助?如果鸿鸣书院不出手的话,苏文又会怎么做?自己若是将此事告知了苏文,以苏文的性子,难保不会只身赴翼城,那不就正中徐家下怀了吗?一路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殷无殇终于经历长途跋涉,来到了神木山脚下,来到了鸿鸣书院的山门之前。

而就在他来到神木山下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都放下了。

因为殷无殇终于得知,苏文竟然拜了两位半圣为师!如此,想必鸿鸣书院会出手相助的吧?正是抱着如此的信念,殷无殇终于当着苏文的面,将方小乐被绑的事情全盘托出,希望苏文能够动用鸿鸣书院的力量,来让徐家放人。

却不曾想,苏文的反应更加直接。

殷无殇的语速很快,但条理却异常清晰,所以苏文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然后他微微躬身,对殷无殇说道:殷大哥,您如此大恩,苏文日后定以涌泉相报,但事不宜迟,我现在必须离开了,待救得小乐之后,我再带他前来道谢!说完,苏文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到了笃行楼外,双手抱拳,恭声对陆三娇说道:请先生助我。

陆三娇先前虽然并没有进楼,但却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面对苏文的恳求,他的答案也非常简洁。

走。

寒风乍起,激起楼外千尘扬。

一黄一金两道才气光芒冲天而起,随即于神木山顶一闪而逝。

笃行楼内的殷无殇看着这一幕,张大的嘴久久未曾合上,心中骇然而道:先生已经是侍读了?神木山距离卫国国都万里迢迢,当初徐焕之自翼城一路南下至书院,也足足花费了近一月之期。

当然,其时徐焕之是一路感应着魔君之幽息所来的,走走停停,并没有全力赶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骑乘任何代步之兽!而此时的苏文与陆三娇,却正安坐于一只巨大的白鸟之上,于云曦间形若流风!这便是陆三娇的坐骑——苍天白鹤!这并不是苏文第一次尝试搭载妖兽御行,之前他在从迷失沼泽赶回徽州府的时候,便曾御赤炎鸟于座下,可惜的是在途径灰木林的时候,苏文遭遇了夜枭袭击,不仅失落了赤霄剑,更让赤炎鸟身负重伤,也不知道它最后到底挺过来了没有。

而如今苏文与陆三娇所骑乘的苍天白鹤,较之赤炎鸟来说,其飞行速度更盛数倍,照此速度,两人在一日之后便可抵达国都!一路之上苏文沉默不语,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徐家竟然会对方小乐下手!诚然,方小乐与苏文的情谊不如唐吉那么深厚,但他毕竟是苏文所认可的朋友,否则当初于圣庙开智的时候,他也不可能得以文位加冕!徐家今天能够对方小乐动手,那么明天就敢对唐吉下手,后天便敢对苏雨下手!此例绝不能开!有陆三娇掠阵,苏文对于徐家已经再无半分畏惧,因为他们最大的仰仗,徐焕之已经被囚于神木山中,那么徐家还能剩下什么?驸马爷?公主冕下?文位之下,皆蝼蚁!陆三娇的预计没有半分差错,一日之后,两人便已经抵达了翼城上空,作为卫国国都,翼城当然也是禁空的,虽然此番有鸿鸣书院半圣亲至,但陆三娇还是遵守了规矩,于城门口降下苍天白鹤,两人步行走入了翼城。

初次来到卫国国都,苏文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两旁高大的建筑物和瑰丽风景,他只是沉默地跟在陆三娇身后,走在通往驸马府的宽阔长街上。

单手紧握着腰间的冷月长剑。

第二百四十三章 屠府!徐家是整个卫国的第一豪门大族,所以其府邸自然也在整个翼城最好的位置。

所谓最好的位置,便是最临近皇宫的位置。

相较而言,便连驸马府也显得更加偏远一些,但或许是沾了徐应的光,所以选择建造在了徐府旁边,两座府邸遥相而望,中间只隔了一条延寿街。

不论是驸马府还是徐府,从外面看起来,都显得恢弘大气,但与之相反的,是两座府邸门外的守卫力量都稍显薄弱。

想来也是,别说是翼城,就算是整个卫国,又有几人敢冒犯这两座府邸?延寿街上住的大多是卫国的达官贵人,比如卫国宰相华易夫,再比如内阁首辅唐青山,倒是镇国大学士王阳明的居所并不在这里,而是选在了翼城城郊的一处幽静之所。

如果说有朝一日驸马府和徐府都被人所攻陷的话,那么想必整个卫国朝堂也剩不了几个人,亦或许便连皇宫也已经沦陷了。

所以这里的守卫稀松倒也是常事。

不过在这几日,有心人可以发现,不论是驸马府还是徐府,都显得有些气氛凝重,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那是因为驸马爷徐应被贬了职,从一个拥有实权的堂堂近卫统领,变成了一介闲散侍郎。

若是驸马爷还能心情好那才真是怪事了。

不过整条延寿街上都没有人敢当众议论此事,反而倒是对于皇帝的这一条诏令不明所以。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卫帝为什么会突然对徐家下手了?如果说十几年前因为那场叛乱,徐凌被逐出国都。

贬至临川城守备将军一事还有理可循的话,那么此次驸马爷的突遭横祸则让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然而,最令人费解的是,驸马爷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做出任何声辩,甚至与徐家相关的所有官员都一致选择了沉默。

如此作势,就像是驸马爷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恶事一般,可偏偏谁都不知道。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会认为,徐家要倒台了。

不是因为徐应是驸马爷,也不是因为徐家里面还有一位平公主。

而是因为徐家有一位叫做徐焕之的家主。

徐焕之的存在,便是徐家最大的一道免死金牌!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驸马爷今日心情不佳,导致整个徐家中人都心生惶惶。

便连那几个守门的护卫都强打起了精神。

生怕被寻着由头教训一顿。

今天在驸马府当值的护卫头头叫做陈奇,因为嘴巴比较扁,所以外号叫做鲶鱼。

此时的陈奇正在对身边的小弟说着话,丝毫没有察觉到远方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已经踏上了延寿街,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来。

我说黑二啊,你小子昨天晚上是不是又逛楼子去了?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你难道就一天也忍不住?啊?要是被驸马爷看到你这一双黑眼圈儿,你就等着被阉了吧!那叫做黑二的汉子闻言顿时冷汗淋漓。

哭丧着脸求饶道:鲶鱼哥你就别吓我了,这不是前些天刚发了银钱吗。

你也知道,兄弟们几个好几天都没出去找乐子了,所以一时之间没忍住……见陈奇面色不善,黑二又赶紧认错道:我错了还不行吗,鲶鱼哥,你可别告诉驸马爷啊,我晚上请你喝酒总可以了吧!陈奇翻了个白眼,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眼角瞟到了那两道身影的靠近,顿时转过身去,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两人一老一少,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想来是一名习武者,年长的看不出年纪,大概二三十,也可能有三四十岁,因为他脸上的阴柔气息太过浓重,让人难以判断。

或许是因此而联想到了之前陈奇口中的玩笑话,黑二顿时笑着低声道:鲶鱼哥,你说那人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阉人吧?陈奇顿时也被逗乐了,迎上前去,瞥着两人问道:干什么的?陆三娇并没有说话,而是退开到了一边,隐隐之间将目光落在了黑二的脸上。

黑二脸上那嘲弄的笑意顿时为之一僵,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瞪着眼睛厉喝道:看什么看?哪家府上的,怎么这么没规矩?苏文从陆三娇的身后闪身出来,知道这些驸马府的犬牙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也懒得废话,直接开口道:徐应在不在?大胆!听得苏文这话,陈奇的脸色顿时变了,上前一把抓住了苏文的衣领,怒道:放肆!驸马爷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得的吗?苏文任凭对方的唾沫喷在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问道:我再问一遍,徐应在不在?狂妄!陈奇尚未发话,后面的黑二已经怒吼一声,随即抄起手中的长棍便朝着苏文的肩头砸了上去。

听那长棍袭起的恶风,若是普通人被这一下砸实了,恐怕这手臂也就废了。

可是黑二手中的长棍并没有真的砸下来,而是绵软无力地落到了地上,激起一声轻响,再看向黑二,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身首分离,倒在了府门前的白玉台阶上。

陈奇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也没有准备放过这个口出妄语的少年郎,于是他狠狠地合拢了手掌,想要扼住苏文的喉咙将他提起来。

但在下一刻,陈奇的手臂青筋毕露,脸色涨红地愣在了原地。

他手中之人,沉如泰山。

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潺潺鲜血顺着石阶淌下,浸湿了陈奇的布鞋。

他低头看向身后,然后他看到了早已死去的黑二。

在这个时候,有两件事情发生了。

其中一件是另外几名守卫的惊呼声响遍了整条延寿街,更让陈奇震耳欲聋。

而另外一件事情,却被这偌大的尖叫声掩盖了,所以除了苏文,谁也没有听到。

陆三娇叹了一口气:其实。

我应该先阉了他的。

苏文并没有在意陆三娇口中的惋惜之意,而是一手抓住了陈奇的手腕,第三次。

也是最后一次问道:徐应,在不在这里?陈奇突然感到双腿有些发软,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平时不过靠着徐家门面作威作福罢了。

又哪里真的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但他毕竟是这里的侍卫头子。

所以他狠狠地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在苏文的耐心即将耗尽之前失声喊道:不在!不在!驸马爷现在在徐府!嗯。

苏文点点头,放开了陈奇那只已经有些变形的手腕,微微颔首:谢谢。

说完这番话,苏文转身向着延寿街另外一边的徐府行去,陆三娇则慢步跟在他身边,意有所指地说道:据说徐家有一处地牢。

不过我不知道在哪里。

苏文浅浅一笑:问问就知道了。

苏文脸上的笑容很冷,言语之间却非常轻松。

就像片刻之前。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所以他问了问,所以便知道了徐应在哪里,而如今,他也只需要再问一问,想来要找到徐家地牢,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驸马府所引起的骚动已经惊动了整条延寿街,人群大呼小叫地朝着街口逃亡,谁也不敢靠近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所以苏文一路无阻,非常顺利地便来到了徐府门前。

因为目睹了苏文和陆三娇在驸马府前的所作所为,徐府上下很快便集结了十几个壮汉守在府门之前,手中握着各式刀剑利刃,手掌却在微微发颤。

苏文走到众人身前,仍旧低声细语地问道:徐应在不在?没有人回答。

于是这一次苏文不再询问,而是非常诚恳地说道:如果他不出来,那么我就只能进去了。

下一刻,苏文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黄色才气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徐府门前映了个通亮!这下子,那些身无文位的普通侍卫顿时傻了,但他们不敢退,因为如果他们退了,事后驸马爷追究下来,也是死路一条!而且从才气色泽来判断,对方不过一介侍读而已,谁都不敢相信,这个少年郎真的敢硬闯徐府!但苏文没有时间与他们耗,所以他只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是错的。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当中,苏文向前迈了一步。

于是空气中突然闪烁起阵阵剑光,轻松写意地划开了所有人的喉咙,而苏文手中的剑,却并没有出鞘。

出口成章。

十几道血柱喷涌而出,洒在徐府的门楣之上,洒在徐府门前的石阶之上,却一滴也未能沾到苏文的衣袂之上。

苏文轻轻抬步,跨门而入。

便如他之前所说,如果徐应不来,那么他就只好进去了。

徐应没有来,所以他进去了。

但徐府毕竟是徐府,徐家毕竟是卫国第一豪门,那些普通护卫的死并非没有意义,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阻了苏文数息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面,已经有数位文人组成了府中的第二道防线。

其中更不乏有侍读、御书之流!大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苏文对于这等白痴的问话没有半分兴趣,所以他根本没有回答,只是举步继续朝前。

苏文的身前所聚集的文人学子越来越多,一眼望去,文生贡生已经达到了二十余人之众,而其中还混杂了三名侍读,一名御书!如果是苏文孤身前来,此时的他没有任何办法,但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陆三娇。

下一刻,一道金色光辉曾半弧形向苏文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洒去,将所有人笼罩其中,随即,一道有些轻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谁动,谁死。

人群中终于有人骇然而道:半圣!谁都没有想到,在那个少年郎身后,那个一脸阴柔的男人,竟然是堂堂半圣!金色才气是做不得假的,空气中那凝实不散的杀意也是做不得假的,没有敢怀疑,陆三娇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威胁。

所以原本嘈杂的人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谁都不敢妄动一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文一步步来到了近前,走到了第一个文人身前。

轻轻颔首,苏文保持了他一贯良好的礼仪,然后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府内地牢在哪里?被苏文问话的是一位侍读,地牢这等隐秘,想必徐应也不会让文位太低之人得知,所以苏文便干脆从那三位侍读问起。

那人满面惊恐,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苏文,身形急颤。

谢谢。

苏文笑着点点头,然后抽出了腰间的冷月剑,割破了他的喉咙。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前,顿时激起大片哗然,与那侍读相邻的几人即刻身形暴起,朝着苏文扑了上去,然而他们的身体尚在空中,就爆成了一片血雾,尸骨无存。

陆三娇的声音再一次冷冷响起:我说了,谁动,谁死。

随着陆三娇不带丝毫感情的七个字,场间眼看就要失控的局面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苏文仍旧满脸轻松,抬步走到了第二个侍读的身前。

你知不知道府内地牢在哪里?同样的一句问话,但在此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苏文手中的冷月剑还在轻淌着血珠,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厚的血雾,谁都不会怀疑,如果此人再默不作声的话,便会立刻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那人开口了。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苏文手臂轻扬,手中的冷月剑一如既往的稳定,没有分毫偏移,将对方一击毙命,然后轻轻低头,开口道:谢谢。

他的脚步没有停留,继续走了下去。

而在此时,那位御书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文心的颤抖,急声道:别再杀人了!我知道!我知道!哦?苏文眉梢轻挑,然后迈步走到了对方的身前,笑着道:还望大人如实告知。

那名御书此时看着苏文的目光,就如同是在看着一个恶魔,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又用余光扫视了一下立身于苏文身后的陆三娇,这才缓缓开口。

你,你顺着这边的小路一直向前走,会看到一座花园,然后……谁曾想,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一道声音却突然从远方传来,将其生生打断。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徐府!那名御书闻声,仿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回过身去,大声呼喊道:驸马爷救我!可惜他并没有看到,此时他眼中的那个恶魔,也悄然扬起了一丝无比明媚的笑容,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并不是驸马爷的援救,而是一轮清冷的月光,洒向自己的胸口。

抽剑回手,苏文轻轻甩了甩剑刃上的血光,然后对着远方的徐应遥相虚拜,笑着道:久闻驸马爷大名,或许您听过我的名字,我叫苏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终相见徐应瞳孔微缩,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对方竟还敢执剑杀人,他更没想到的是,原来那人便是苏文。

但是很快,徐应脸上的神色就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将视线移开,躬身笑道:原来是陆大人亲至,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陆三娇轻轻颔首,并没有说话。

徐应也仿佛对于这满地的鲜红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听闻家父在神木山做客,不知道院长大人近来可好?苏文很不习惯这种道貌岸然的寒暄意味,所以他迈开了脚步,径直朝着徐应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他并没有能够走到徐应身前,便被一人拦了下来,对方的身上燃着璀璨夺目的青色光辉,面色冷冽地看着苏文。

苏文停下了脚步,将冷月插回到腰间,笑着问道:方小乐在哪里?徐应就像是才看到苏文的存在一般,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脸上写着莫名其妙。

方小乐是谁?见苏文不答,徐应接着笑道: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阁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我徐府,杀我亲卫,难道真的置国法圣律于不顾吗?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是陛下许你的镇国之名,还是鸿鸣书院准备造反?驸马爷的这句话可谓字字诛心,但落到苏文耳中,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白费了力气。

苏文的应对非常简单,他只是微微沉下沉腰身。

再一次和颜悦色地问道:方小乐在哪里?徐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摇摇头道: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能在这里……嘭!徐应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一只拳头突然轰在了他的鼻梁上,将他直接击倒在地。

紧接着,苏文的身影重重地自空中落下,就像是一柄大锤,准确而狠戾地砸在了徐应的胸骨之上。

我问你,方小乐在哪里?徐应脑中一片轰鸣,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文。

鼻翼和嘴角泛着点点艳红,一向注重仪表的翩翩公子,此时却显得分外狼狈。

错愕之后。

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屈辱和愤怒,所以徐应终于撕掉了自己身上那层虚伪的衣衫,怒斥道:你疯了吗?你敢……嘭!回答徐应的,是苏文的拳头。

方小乐在哪里?苏文的问话跟他的拳头一样。

显得机械而冰冷。

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唯有眼中闪烁的厉芒,让人不寒而栗。

徐应的鼻梁已经狠狠地踏了下去,鲜血如柱,看起来极其凄惨,一向高高在上的驸马爷,徐家儿郎,何时遭遇过这等侮辱?所以下一刻。

徐应身上急速荡起了一层浅绿色的才气光芒。

嘭!可惜的是,还不等徐应使出战文手段。

便生生地被苏文的拳头打断了,这亦是文人在对战武者时的最大软肋!若是放在平日,徐应根本不会给苏文近身的机会,但今天不同,因为他低估了苏文。

所以徐应不再说话,只是目色怨毒地盯着苏文,嘴角甚至还泛着一丝冷漠的笑意。

苏文看懂了徐应的目光,于是他点了点头,又一次,扬起了自己的拳头。

嘭!方小乐在哪里?嘭!方小乐在哪里?嘭!方小乐在哪里?……徐应有着御书文位,身体经过数次才气的洗伐,比起普通人来说不知道强大了多少,所以即便是被苏文连续轰了十数拳,也暂时没有昏死过去,只是他的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一般,鲜血横流。

他的眉骨断了,颧骨断了,鼻梁骨也断了,甚至连牙齿也生生被打落了两颗。

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楚来说,苏文对其心理上的打击,以及尊严的践踏,才是对徐应最大的折磨。

一个位高权重的堂堂驸马爷,就这么被人在自家门中揍得无法还手,而且还是在一众属下的亲眼见证之下,此事若是传将出去,不知道会被耻笑成什么样子。

他眼中的狠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变得一片迷蒙,他扬起的嘴角也已经沉了下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可是,苏文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方小乐在哪里?苏文的身体经过龙血的强化,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此时他的拳头上虽然也是鲜血淋漓,但其中却没有一滴血是来自于苏文自己的。

苏文脸上笑意依旧,但是此时徐应已经没法说话了,所以他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扫向四周,看着那数十个徐家的护卫,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是这样的,如果有谁知道我这个问题的话,也可以替你们驸马爷回答,不然,我会一直这么打下去,直到他被我活活打死,那么,知道答案的那一位,就成了我的帮凶。

说着,苏文再一次挥动了拳头,砸在了徐应的眼眶上。

我知道!我知道!徐应的一位亲卫终于在苏文如此冷酷的手段之下崩溃了,连声哭喊道:别打了,我知道!苏文闻言,终于停止了对驸马爷的殴打,慢慢站起身来,对着说话那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看起来这里面总算还是有一个忠于自家主子的,带我去吧。

徐应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一口鲜血,根本什么也阻止不了。

直到此时,陆三娇才慢步走到了驸马爷的身前,蹲下身子,问道:驸马爷,你没事吧?徐应的眼前一片鲜红,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但他还是在耳畔剧烈的轰鸣声中听出了陆三娇的声音,于是他虚弱地比了个口型,似乎在说:他想要杀了我……陆三娇微笑颔首,轻声道:噢,没错,他的确是想要杀了你。

顿了顿,陆三娇复又补充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希望你会将其牢记在心中,另外,我还希望你能够记得……是我准许他这么做的。

说完这句话,陆三娇站了起来,并没有跟着苏文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徐应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之前那位拦在苏文身前的翰林,只能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既不敢阻拦苏文的脚步,亦不敢上前救治驸马爷的伤情。

如果他真的有那番胆量的话,或许早在片刻之前,他就应该拦下苏文那突袭而至的拳头,可惜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便在苏文爆掠而起的同时,陆三娇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逃离翼城,逃离卫国,徐家一日不倒,恐怕他便再也不能回来。

而于另外一边,苏文终于在徐应亲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徐家花苑的地牢之前,他低头看着那幽深无尽的石阶,暗暗握紧了腰间的冷月剑。

拾阶而下,苏文以自身才气作为火把,将整个地牢映照得一片通亮,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满身横肉,正一脸错愕的牢头儿。

苏文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住了气,开口问道:驸马爷让我来问问,那个方小乐情况怎么样了?牢头儿只是一个小小的文生而已,见得苏文身上的才气色泽,正有些惶恐地准备行礼,却在苏文的这番问话下愣住了。

方小乐?今天早些时候不是已经向驸马爷禀报过了吗?苏文满脸平静,摆摆手道:驸马爷想要再确定一下。

是!是!牢头儿根本不疑有诈,毕竟他又哪里能够想到,竟然有人能胆大包天到硬闯徐府,甚至将驸马爷也打成了重伤?所以他立刻堆起了一脸谄媚的笑容,低声道:那方小乐实在是嘴硬,我已经在他身上施尽了手段,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昨天眼看驸马爷给的时限已经快到了,所以我一时失手不小心用刑重了一些,结果那小子没能挺得住……苏文突然低下了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牢头儿有些吃不准这位大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金锭,笑着说道:请大人一定为我在驸马爷身前美言几句,我可真是已经尽力了,都是那小子自己不争气,你说这事儿弄得……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终于开了口:人在哪里?牢头儿举着金锭的手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自作主张地将金锭塞进了苏文的怀中,这才低声回答道:还没来得及掩埋,我就是想着万一驸马爷要差人来看呢?您不妨去查验一下,我可真不是没出力啊!说着,牢头儿就像是表功一般,赶紧一溜儿小跑将苏文带到了一座矮小的牢房之前,指着里面那具被布单轻轻盖住的尸体,讨好地说道:喏,那就是了,不过我怕会污了大人的眼睛,要是让您觉得不舒服可就不好了。

苏文没有应声,只是慢慢走到了那小小的尸体之前,浑身发颤地掀开了布单。

映入苏文眼帘的,是一具千疮百孔,如同人彘一般的尸体。

两行清泪,自苏文眼中悄然滑落,滴在了方小乐那死不瞑目的脸庞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陪葬苏文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俯下身,轻手合上了方小乐的眼帘,伏在他残缺的耳朵边轻声呢喃道:小乐,对不起,对不起……片刻之后,苏文环手将方小乐抱在怀中,然后重新站起身来,朝监牢外走去。

失去了双手双脚的方小乐很轻,苏文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婴儿,不吵不闹,正安然入睡。

大人,您这是……牢头儿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苏文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脸上的泪痕,他一步步走到牢头儿身前,低声问道:他死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牢头儿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勉强堆起一抹笑容,开口道: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在不断喊着一个名字,好像是,苏小哥?苏文身形微微一晃,然后抬起头来,眼底不自觉闪过一丝金芒:你做得很好。

听得苏文的赞扬,牢头儿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想要拍几句马屁,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就像是被一把铁钳扼住了。

苏文一手抱着方小乐,一手抓着牢头儿的手腕,眼睛冷得吓人。

大人,大人……牢头儿的心中没来由地一慌,随即感到小腹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整个人顺势向后倒去。

嘭!牢头儿重重地摔倒在地牢潮湿的岩地上,眼中闪烁着惊慌之意。

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苏文一只脚踏在了牢头儿的胸前,他弓着腰身。

冷漠地看着牢头儿,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自始至终,苏文都死死地抓住了牢头儿的胳膊,即便对方摔落在地,也不曾放开,然后他对着牢头儿说了最后一句话: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下一刻。

苏文的身体挺直了起来,然后抓着牢头儿的右手,狠狠地一扯。

啊!牢头儿凄厉的惨叫声在整个地牢回荡不绝。

大片的鲜血如喷泉一般自他的右肩涌出,而他的右手,已经没了。

苏文竟然生生将他的右臂撕了下来!紧接着,一片白茫茫的粉尘从苏文袖中飘落。

洒在牢头儿右肩的断口上。

立刻止住了鲜血横流之势,这是鸿鸣书院最好的止血伤药,陆三娇就给了他这么一包,而如今,苏文却将此药用在了牢头儿的身上。

因为他说了,不会让牢头儿就这么死掉!血暂时止住了,可是牢头儿却因为强烈的恐惧和痛楚被刺激地晕厥了过去,苏文轻手一抬。

非常容易地卸掉了牢头儿的下巴,让其无法咬舌自尽。

从今天开始。

牢头儿想要活着将会变成一件无比容易的事情,可是,如果他想要死去,便需要征得苏文的同意,但苏文,又怎么会舍得让他轻易死去呢?等做完了这一切,苏文一手抓住了牢头儿的头发,就这么拖着对方半死不活的身体朝地牢外走去。

以牢头儿那无比肥硕的身形,少说也有两百余斤的重量,但在苏文手中,却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他一步步拖着牢头儿重新走回到了苏府的花苑,再一路走到了前庭,来到了徐应身前。

从苏文那沉重的脸色上,陆三娇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但在看清苏文手中方小乐的惨状之后,陆三娇仍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阴郁的脸上显得更加暗沉了几分。

徐应经过这段时间的喘息,已经恢复了些生气,但他随即便看到那一张恶魔般的脸庞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苏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徐应,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道:这个人我带走了,今天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敢杀你,也不是看在徐焕之的面子上饶了你,而是因为你们徐家的人在迷失沼泽救了我和沐夕一命,今日之后,若你我还能再见,我定亲手取你性命!苏文咬牙做出了这个异常艰难的决定,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等徐应心生侥幸,便又再道:但如果今天我就这么回去了,我很难对小乐的父母交代,也很难对胖子交代,所以,我想,我需要收取一些利息。

我这个人很公平,你杀了我兄弟,那么,我就自然要用你兄弟的性命来陪葬,所以请你告诉我,守备大人现在在哪里?苏文的声音很冷,如凛冬寒雪,让徐应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但他仍旧稳守住了自己的文心,不肯向苏文低头。

不要逼我反悔,如果你不说,我便只能杀了你。

如果这句话放在半个时辰之前,恐怕换来的只有徐应轻蔑一笑,但是此时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苏文说的是真的,这个疯子是真的敢杀了自己!更令徐应胆寒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陆三娇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反对之声,难道书院真的准备跟徐家翻脸了吗!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让驸马爷为之绝望,那便是卫帝的态度!此刻距离苏文闯府已经过去半个时辰的时间了,但不论是近卫军、翼城守备军,亦或者是圣裁院护院军,竟然都没有出现!这是为什么!徐应并不知道,早在延寿街乱象初始之时,近卫军便已经到了,随后城守备军与圣裁院的护院军亦双双齐至,但这些人都只是将整座徐府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根本没有入内救援的意思。

其根本原因,是来自皇宫的一纸急令。

上面只有一个字:候!便在苏文痛殴驸马爷,入地牢见方小乐的时候,于皇宫之内的御书房中,卫帝也正一脸肃穆地抬头望着徐府的方向,沉默不语。

宰相华易夫站在卫帝身后,并没有劝谏之意,而是心头无限唏嘘,难道卫国第一豪门,就这么倒了吗?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书院到底想要干什么?苏文是鸿鸣书院的弟子,陆三娇是神木山的守山半圣,所以两人此番对徐府的血洗,被众人认为是书院的意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却是苏文所始料未及的。

但此时的他也根本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他只知道,自己在离开之前,还需得一条人命为自己的兄弟陪葬!片刻的僵持之后,徐应看着眼前那轮越来越清冷的月光,终于不再报以半分侥幸,所以他虚弱地抬起了手臂,指向了徐府的某个方向。

苏文放下了手中的冷月剑,微微颔首:谢谢。

下一刻,苏文脚面微踏,身形消失不见,等他再一次现身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徐府东面的一座亭楼之前。

推门而入,淡淡琴音袅袅而响,酒香惹人醉,一个面容枯瘦的老人正安坐在席间,怀中有美人相拥,眼前有伶官抚琴,手中还握着白玉酒杯,一片歌舞升平的乐景。

随着苏文步入其内,他怀中方小乐所散发出来的腥臭味立刻让众人为之一惊,琴声骤息,美人捂嘴尖叫,老人转过头去,看着苏文的容貌,却突然笑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苏文看着那人,却隐隐有些发愣。

曾几何时那位威风凛凛,虎目如电的守备将军,怎么落到了这副模样?苏文之前说要用徐应的兄弟来为方小乐陪葬,指的自然便是原临川城守备府将军,徐易的父亲,徐凌。

两人自临川城圣庙前一别之后,再见已是近半年之期。

但苏文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的徐凌,已经让他有些认不出来了。

或许是丧子之痛,或许是文海被废之耻,如今的徐凌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老了有二三十岁的模样,脸上浮现着不健康的潮红色,双目迷离无神,便连身形也显得瘦弱无力。

这还是苏文印象中不可一世的那个徐凌吗?但苏文很快便回过神来,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之意,他慢慢举起了腰间的冷月剑,直至徐凌,开口道:我来了,所以,你可以死了。

说完这句话,苏文甚至没有给徐凌说出半句遗言的时间,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剑,抹开了徐凌的喉咙。

徐凌的眼中也没有悲戚和不甘,反而带着一种解脱的平静,只是不知道,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初于临川城中之时,他还会不会任由徐易与苏文结下死仇呢?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苏文看也未看自他身后倒下的徐凌,他只是低头对方小乐轻声呢喃道:小乐,我会帮你报仇的,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徐家为你陪葬,你可以安息了。

说完这句话,苏文举步走出亭楼,感受着那萧瑟索然的秋风,眼中闪烁着无比坚毅的光芒。

他看着徐府的亭桥阁台,花苑清池,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印在灵魂深处,再不得忘,诚如他之所言,他杀徐凌,只是一个开始,这笔账,还没有完!下一刻,苏文衣袂轻摆,回到了陆三娇身侧,对他点了点头。

陆三娇并没有多言,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朝着苏府大门而去,而苏文则如刚来时那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陆三娇身后。

只是这一次,在他的怀中,多了一具小小的尸体。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皇宫陆三娇带着苏文慢步走出徐府,形色平静,就像是闲庭信步的旅人,又像是刚刚从徐府告辞的访客,目及之所至,对于一应血腥之色视若未见。

而徐府之人更是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眼中闪烁着恐惧和畏怯之意,不等到两位煞星真的离开,便连上前救治驸马爷的勇气也没有。

然而,陆三娇与苏文两人才刚刚来到大门之外,便被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给拦住了。

放眼望去,足有数百名文位不等的兵士于徐府之外严阵以待,却明显分成了三个完全不同的阵营。

从他们的制式衣物来判断,分别来自于城守备府、皇宫近卫军,以及圣裁院。

苏文看着如此恢弘庞大的阵势,不自觉轻轻皱起了眉头,却听得陆三娇低声说了两个字。

无妨。

说完,陆三娇将手中那牢头儿如死猪般的身体扔在地上,上前两步,悠悠然道:我是陆三娇。

场间数百人之中,只有陆三娇一位半圣,如果他真的想要离开,这里谁都拦不住,但是陆三娇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有人需要他给出一个交代。

或者说,需要神木山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苏文是给不了的,所以只能由他来给。

果然,便在陆三娇的扫视之下,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来到陆三娇身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我是新任近卫统领毕庆文,陛下差我来请大人入宫一叙。

陆三娇点点头。

然后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笑着道:老五?那个被称为老三的壮汉闻声,抬手撩了撩白衫衣摆,一脸无奈地走上前来,苦笑着道:三哥,您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翼城就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出来,可让我怎么办才是?陆三娇于眼角闪过一丝柔意。

拍了拍壮汉的肩膀,说道:太长时间没听到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已经成为院首了?苏文闻声。

瞳孔微缩,院首!要知道,整个卫国,只有一个人能担得起这个称呼!卫国有很多城镇。

每一城都设有圣裁院。

所以如临川城圣裁院院长成德这样的人物不知多如几何,而四大州府也设有州圣裁院,比如当初苏文州考之时其中的一位主考官,便是文位及翰林的院君。

可是卫国只设有一座国之圣裁院,自然也就只有一位院首,便是与王阳明齐名的,大学士朱禧!苏文万万没有想到,陆三娇与朱禧竟然是旧识。

而且从两人相互的称呼听来,似乎情谊不浅啊!但陆三娇并未向苏文解释。

而是笑着对朱禧道:你有什么难办的,如今陛下请我入宫,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操心。

朱禧苦笑着摇摇头:也是也是,那我便在这里候着三哥了。

陆三娇点点头,转身从苏文手中接过方小乐的尸身,交到朱禧手中,又指了指脚下那牢头儿,开口道:我们去去就来,这两人就交给你了,不得有所闪失!朱禧郑重其事地应道:三哥放心!然而,这番话在毕庆文听来,却是多有不妥,赶紧低声说道:陆大人,陛下只说请您一个人,可没说能带他人入宫……陆三娇对此置若罔闻,轻轻牵过苏文的手掌,说道:我心中有数,走吧。

见毕庆文还是满脸的为难之色,苏文微微一叹,然后对他说道:我是苏文。

毕庆文一愣,随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原来是苏镇国,那便好说了,请跟我来……皇宫是一个国家权力的象征,更是整个国家最为重要之所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地位并不比神木山要低。

依照圣律国法,擅长皇宫者,以叛国罪论处!所以哪怕苏文是鸿鸣书院的学生,哪怕陆三娇是堂堂半圣,如果不得卫帝亲召,也是不得入宫的。

但是苏文除了鸿鸣书院学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让他可以免除这些繁文缛节,因为他是镇国贡生!有镇国封号加身,苏文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而不得遭遇任何阻拦!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陆三娇为何要带着自己一起入宫,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陆三娇的道理,所以他并没有反对,而是堂堂正正地亮出了镇国封号,欣然而往。

于是在下一刻,原本拦在陆三娇和苏文两人身前的大批人群如潮水般朝两边散去,近卫军的人更是翻身下马,在前方为两人带路,一路朝皇宫的方向行进。

徐府是整个翼城距离皇宫最近的府邸,所以很快,陆三娇与苏文便在一众近卫军的拱卫之下来到了皇宫之前。

这还是苏文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皇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记得在前世的时候,苏文便一直抱憾于未能参观过京都的故宫,却不曾想,到了此刻,他却是来到了一座真正的皇宫之前。

或许是感到了苏文的这种紧张,陆三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柔声道:走吧。

苏文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举步走进了宫门之中。

卫国的皇宫的确很大,但此时的苏文却根本无心去欣赏两旁巍峨大气的宫殿,此时的他已经从之前的愤怒和悲恸中冷静了下来,所以他开始思考,卫帝在此刻召见陆三娇,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深意。

徐家是卫国第一豪门大族,徐府亦是翼城除了皇宫以外最显赫的府邸,但在今天,苏文却以一人一剑,杀了徐家长子徐凌,暴打驸马爷徐应,于徐府之内血溅五步。

那么,卫帝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如今对于苏文来说,最大的好消息,便是他的镇国封号仍旧有效,而且那包围在徐府之外的三大军团也没有当场将其缉拿格杀,如此看来,似乎卫帝并没有因此而动怒的意思。

这又是为什么呢?苏文一时之间想不透其中的关键之处,所以便一路沉默着,任凭陆三娇带着自己逐渐深入到宫墙之内。

大约走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苏文发现毕庆文并没有将他们带往皇宫正殿,而是行至一出偏幽清净之处,在前方有一片清澈的碧湖,湖上设有一座凉亭,远远看去,亭内似乎正站着两三人,在朝着湖内投放鱼食。

成百上千条红鲤纷纷聚集到凉亭之下,争先恐后地抢夺着落入湖中的吃食,不时有鲤鱼跃出水面,荡起层层水纹,看起来好不清雅闲趣。

毕庆文行至亭前十丈顿足,微微躬身道:两位大人请。

陆三娇点了点头,牵着苏文慢步走到了那座水亭之内。

走到近前,苏文立刻认出了在州考发榜时自己所见过的宰相华易夫,但旁边两位中年男子,却是面生得紧。

其中一位穿着一身白丝锻袍,身形挺拔,腰身笔直如枪,眼中闪烁着如星辰般灿烂的光芒,此时正笑颜连连地喂食着湖中红鲤。

而另外一位则身材高大,即便甲胄在身,也能看出其身上无比紧实的肌肉,这人最大的特点,是长了一个鹰钩鼻,右脸的颧骨之上留有一道寸许的伤疤,让他看起来面容稍显狰狞。

便在苏文还一片茫然之时,陆三娇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躬身对那白袍男子轻拜,开口道:见过陛下。

苏文反应很快,随即便学着陆三娇的模样,也对着那衣鸿鸟白袍拜道:参见陛下。

时至此刻,他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卫帝。

卫帝听得身后的动静,当下回过头看着二人,似乎并没有因为苏文的出现而感到意外,笑着招了招手:陆卿、苏卿,来得正好,过来瞧瞧朕的鱼儿怎么样?苏文一愣,没想到卫帝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一时间还有些晃神,而陆三娇已经拉着他直起身来,走向前去。

来到近前,苏文还是做足了礼数,向着华易夫微微颔首道:宰相大人。

好,好!华易夫笑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赞叹道:不愧是苏镇国,数月不见,已经有了侍读之位了?听得华易夫此言,卫帝和那位中年男子也面带好奇地朝苏文打量了一番,顿时让苏文心中更加紧张了一些,连连自谦道:机缘巧合罢了……听得此言,那刀疤男子顿时笑着来到苏文身前,开口道:原来这位便是苏镇国?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苏文满脸尴尬,陆三娇则适时地开口道:这位是凉州府的威宁大将军,许栈。

苏文闻言,立刻心中升起一丝敬佩之意,连连开口道:原来是许将军,学生曾听说过您的很多英勇事迹,实在是钦佩得很,没想到竟然能在此相见,实有荣焉!卫帝笑了笑,开口道:若是没有许卿,朕这江山恐怕早就守不住啦,易夫啊,你带着苏卿在这附近转转吧,想来苏卿第一次入宫,不免多有好奇之处,我且与陆先生赏赏鱼。

苏文心中一抖,知道卫帝有事与陆三娇商议,自然不敢有所异议,躬身而退。

离开之前,苏文回过头朝水亭遥相望去,却正好看到那许栈大将军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满目肃杀!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阳城的小骗子青阳城是位于凉州府南方的一座小城,背靠凉州三山五岳当中的青阳山,以此而得名。

这里不是贸易中心,也没有让人觊觎的资源,所以青阳城中的生活十分闲适悠然,冬暖夏凉的宜人气候,让青阳城更适合养老。

因为这个原因,偶尔有州府里面的达官贵人,也选择在这里置办了地产,闲来无事的时候来此小度几日。

也有一些官员选中青阳城,将自己的家中老人,或者不便照顾的落魄亲戚,安置在这里,比如说,凉州府的威宁大将军,许栈。

在青阳城东有一间许家小府,便是许栈所置办的一处房产,而里面住着的,是许栈的太爷,以及许栈的两个远房堂弟,而在12年前,在这所房子里面,多了一个人,名唤许宁,据说是许栈的私生子。

这一日,在青阳城的街头,许宁正站在一家水产摊前面,手中提着一串螃蟹,一脸笑眯眯地递过去一锭20两的银子。

小少爷,这是找您的钱,请拿好了。

水产摊的小贩眼色极好,从许宁的衣饰就看出肯定是大户家的少爷,况且对方整整花了8两银子来买几只螃蟹,可不是普通人家的手笔,所以倒也没有因为许宁年纪小就心生轻视。

青阳城不靠海不临江的,所以但凡来这里卖水产的小贩,往往都能挣上一大笔,当然,今天遇到许宁,这可就说不准了。

许宁微笑着从小贩手中接过一锭10两的银子。

和两个一两的碎银,却没有离开,反而从衣服口袋里面。

又掏出了一把碎银子。

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帮我换成一锭10两的整银呢?许宁说道。

当然可以。

小贩微微一愣,随即也不反对,许宁今天可是让他赚了不少钱,这种小事自然不会推脱。

随即小贩从怀中拿出一锭10两的银子,递给了许宁,并从许宁手中接过了一把碎银。

可是当小贩数过手中的碎银后,当下发现了什么,立刻叫住了许宁:小少爷。

这好像不对吧。

怎么了?许宁露出一脸意外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小贩。

小贩摊开掌心,将手中的碎银一块块数给许宁看:喏,您看。

这里只有9两银子呢。

小贩倒不担心对方是个骗子。

毕竟许宁看起来也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儿呢,况且人家身上还随身带着二十多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家几口人好吃好穿一年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骗子?所以小贩只当是许宁数错了而已,许宁看清小贩手心中的碎银数,当下微笑着说:噢,这不难办,我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这样就不会弄糊涂了。

许宁指着小贩手中的碎银,说道:现在你手上有9两银子。

对吧?小贩点了点头。

许宁接着说道:这就好办了,你把刚才我买螃蟹的20两银子先拿出来。

小贩依言从怀中掏出了那锭20两的银子,捏在手中,并没有交给许宁。

你看,你现在手中有9两的碎银子,那我再给你1两银子,就凑成10两了,对么?许宁笑眯眯地问道。

没错。

小贩肯定地答道。

那我先给你1两银子。

许宁说完,又从口袋中拿出了1两碎银,放在了小贩的手中,接着说道:这样你的手里就有10两银子了,噢,对了,这是刚才你给我的10两的银锭,也给你。

说完,许宁将手中的10两银锭也交到了小贩的手中。

好了,现在一切就解决了,你手中有10两的碎银子,还有一个10两的银锭,加起来就是20两银子了,你可以把那个20两的银锭还给我了。

说完,许宁从小贩手中,拿过了20两的银锭。

好了,感谢你的帮助。

许宁将银锭放入口袋中,颠了颠那一串螃蟹,转身离开。

感谢您的光临。

小贩挠了挠头,面带微笑目送许宁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而与此同时,路旁经过的青阳城的原住民,无不面露怜悯地看着小贩摇头,轻声叹息着:哎,可怜的人啊,肯定又被许家小子给骗了,还喜滋滋地什么也不知道呢。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这就是许家小子说的那什么,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真不知道许大将军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感同身受,但凡是青阳城中人,谁不知道许家许宁是远近驰名的小骗子啊,数年来大家被他骗过的人不计其数,上到70岁老翁,下到5岁孩童,都逃不过许宁的毒手。

以至于到了后面,等大家明白过来后,只要跟许宁说说话,首先一定会捂紧自己的钱袋,以免被许宁卖了还帮着数钱。

也亏得许宁有良心,每次骗的数额都不大,最多也就几枚铜钱而已,或许他也知道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不能让整个青阳城都深恶痛绝不是?所以青阳城中被许宁骗过的人也就不予追究了,虽然被骗了些铜钱,倒也无伤大雅,再说了,人家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呢,谁家孩子还没个淘气的时候?而且青阳城中谁都知道,许家小子从小就聪明绝顶,虽然经常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但天资聪颖是绝对跑不了的,不然能从大伙儿手中次次得手?所以大家都认定了,许宁这小子,将来啊,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哩。

在大人眼中,许宁是一个小天才,而在孩子们心中,许宁简直就是他们的偶像了,不论是那些新奇的故事,还是发明的小玩意儿,都深得他们的崇拜,更别提许宁还是一个打架的好手。

此时的许宁可不知道那小贩已经受到了大伙儿的同情,他正喜不自胜地颠着手中的银锭,但走着走着,他的心情又失落了起来。

现在算是断了本地人的财路了,也只有偶尔外乡人来的时候才能攒点儿小钱,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今天赚了10两银子,不过距离明年圣庙开智也越来越近了,想要买那套真题,这点儿钱还远远不够啊!口中喃喃自语着,许宁走到了自家门口,他下意识地朝着门口阶梯的石板上看去,随即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有我那便宜老爹,到底跑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许宁回到家中,跟家里面的佣人丫鬟打了声招呼,递过手中的螃蟹,就独自钻进了自己的卧房。

许府中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这个少爷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有自己的主意,脑子聪明,也有些小怪癖,比如一个人在卧房里面的时候,就谁也不准进,即便老太爷来了也得敲门,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倒也见怪不怪了。

许宁走进卧房,先将身上的银两都藏进了床板下的一个小暗格中,然后确定门窗都已经锁好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被褥里面掏出了一个圆盘模样的东西,将其抱在了手中。

下一刻,一道灰色的气芒从中激散而出,将许宁整个人都包裹在内,随着一声轻响,许宁从房中消失了。

带到许宁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不在青阳城了,准确地说,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四周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空气中流动着淡淡暗香,举目望去,入眼所至全是一片无边无尽的虚无。

那圆盘是许宁于机缘巧合之下,在城外的一座荒废的瞭望塔中拾得的,他只知道这东西能够让他进入到一个古怪的地方,见到一个面容古怪的少年,其他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便在许宁出现在灰雾中的同一时间,一个面容古怪的少年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许宁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了,但每一次都不得不概叹造物者的神奇,居然能让一个人生得这副模样。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倒也算是端正,但额头上却无端冒出来两块凸起的骨头,将其眼睛和鼻子被压得有些发紧,再加上浓密的双眉和细薄的嘴唇,若是下巴再尖一些,就整个一张雷公脸了。

许宁走到对方近前,忍不住再一次建议道:我说渔歌啊,你若是愿意将头发放下来,把你那额头盖住,其实还是看得过去的!渔歌淡淡一笑,知道许宁并无恶意,对其建议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问道:前几日我让你给许大将军传的话,可传到了?许宁闻言,顿时脸上一紧,沉声道:我还想问你这事儿呢,我那便宜老爹自从听了你跟我说的那番话后就失踪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要是敢戏弄我的话,我就,我就……想了半天,许宁才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比较可靠的靠山,涨红着脸道:我就等梁山大哥回来之后,让他来收拾你!第二百四十八章 宰相之所托许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便宜老爹并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却是因为他从古怪少年那里听来的一番话,来到了国都翼城,来到了卫帝身前。

许栈更不会想到,自己身为威宁大将军,为国戍守边疆数十载,虽然之前也察觉到了妖族异动的迹象,但真正得以确认,却是从一个年仅12岁的小家伙口中所受到的启发。

苏文回头看着许栈那肃杀冷峻的面容,心中微沉,若非陆三娇有半圣文位在身,苏文甚至要怀疑这是卫帝设下的一个杀局。

似乎是发现了苏文神色的异样,华易夫浅浅一笑,开口道:没想到,苏镇国小小年纪,倒是心思敏锐,不过说起来,其实陛下与苏镇国亦是同门呢。

苏文一愣,然后明白了华易夫的意思,终于转回了视线,笑着道:宰相大人说得在理。

华易夫牵着苏文渐行渐远,两人远远看去,就像是参加游园花会的祖孙俩,漫无目的地在深宫幽径中打着转,赏花识暖香。

良久之后,苏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听闻许大将军极少离开边关,便连妻儿在室也时常过门而不入,却不知今日许将军所来为之何事?华易夫浅笑道:适前苏镇国说仰慕许将军多时,如今看来,并非虚言啊。

苏文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笑道:诚不敢欺君。

华易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然后突然开口道:玉门关有变。

什么!苏文面色一紧,心中大骇。

卫国三大边关,玉门关乃是最重要的一座。

因为其不仅仅是卫国之边关,更是整个人族之边关,玉门关外,以滔滔大河为界,再向其东,便是妖族的聚居地!苏文瞪大了眼睛,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

骇然道:难道妖族打过来了?华易夫摇摇头,笑道:若真是妖族大举侵伐,你我二人又岂能在此处闲庭信步?苏文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疑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华易夫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我人族圣地开启之时了,所以妖族那边总是要闹出些动静的。

苏文皱了皱眉头。

似乎对于华易夫的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但可惜,宰相大人似乎不愿再透露更多。

等会儿陛下应该会单独召见你,届时若是苏镇国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向陛下询问,岂不更善?苏文不自觉地撇撇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说道:学生有一事想请教宰相大人,还望大人解惑。

但说无妨。

我想问问。

您如今对于人族十国的局势有何见解?是否真的会爆发人族内战?苏文的这个问题非常突然,也有些突兀。

却是他自从迷失沼泽归来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

关于此事,苏文有很多人可以请教,比如白剑秋和陆三娇,又或者是大小姐沐夕,甚至是茶圣陆羽,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惊觉,或许华易夫才是看得最透彻的那个人。

因为他是卫国宰相,若论朝政与人族大势,又有谁比他更适合呢?华易夫并没有让苏文失望,他甚至没有片刻的思索,便开口说道:你的第二个问题非常简单,只要妖族继续选择蛰伏,不举兵北伐,那么人族内战是绝不可避免的。

哦?苏文虽然猜到了华易夫的答案,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回答得如此决绝。

何以见得?华易夫抬头遥望东南方的天空,轻轻一叹:因为天澜帝国出了一位惊才艳艳,堪与妖帝相媲美的千古帝王。

苏文脱口而出:天澜皇,姬南天。

华易夫点点头,继续说道:此人野心太大,擅用兵略,而且其文位亦至半圣,乃是人族百年帝王当中第一人,天澜帝国在其治理下圣运昌隆,若非其同样遭受东面妖族的觊觎,恐怕早就开启内战了。

苏文将这番话牢记于心,然后复又问道:那么武国呢?华易夫对于苏文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讶异,眼中露出片缕赞许之意,说道:看来苏镇国对我人族之局势了然于胸,不错,武国的确是人族内战爆发最关键的一步棋。

顿了顿,华易夫接着解释道:曾几何时,武国为我人族立足之根本,是何其壮大,但自从二十年前剑圣断岳殒落北固山,其势急剧衰落,而唯一一个没有落井下石之人,便是天澜皇。

苏文心中一颤,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隐情,如此,终于解释了在迷失沼泽之时,无双书院为何会选择与天澜书院所联手狩猎了。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么一旦人族内战爆发,那么我卫国将何以自处?听得此言,华易夫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苦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该如何自处呢?从人类版图上来看,卫国所处之地十分微妙,东南方有天澜帝国与武国两大豪强并立,北方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燕国窥伺,西方的庆国虽然表面上与卫国交好,但实际上到底存了何等心思,谁也不知道。

还记得,在之前徐焕之强闯神木山之时,庆国花圣汪灏也参与其中,几乎将鸿鸣书院陷入了灭顶之灾,如此,庆国对于卫国的态度就显得十分微妙了。

而唐国虽然与卫国关系紧密,但始终相隔甚远,若真的爆发全面战争,恐怕还是远水难救近火。

除此之外,缙国与济国虽然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是谁都无法忽略,在这两大国家中,分别拥有书圣王羲之和词圣苏轼这般强大的圣者,几乎可以以一己之力改变人族战局!从华易夫的这一叹中,苏文听出了很多东西,比如无奈,比如彷徨,比如悲观。

似乎便连这位宰相大人也已经认定,一旦内战爆发,卫国便是最容易被灭亡的那一个。

顿了顿,华易夫转过头看着苏文,眼底闪过一丝希冀之色,郑重其事地说道:所以,卫国的未来与命运,并不在我们这些老头子手中,而在你们的手中,为了这片沃土,还请苏镇国与大小姐能尽快强大起来!苏文一愣,随即躬身而拜,沉声道:不敢负君意!第二百四十九章 子母连环华易夫是卫国宰相,其地位在朝堂之上乃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卫国有四大将军、七位半圣、一座书院,即便在书院新生当中,亦有娄止、莫洵和柴南这等天才少年的涌现。

但此时华易夫仍旧将希望寄托在了苏文和沐夕这一对年仅15岁的少年少女身上。

因为正如宰相大人所言,他们,才是卫国的未来。

华易夫的文位不高,但并不妨碍他有着超人的智慧与决断,其于卫国宰相之位上一坐便是数十载,前后历经三代国君,对这个看透世间风雨轮回的老人来说,徐家固然重要,神木山固然是卫国之根本,但直到苏文和沐夕的出现,才让他真正看到了卫国的希望。

苏文并不知道宰相大人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更不知道华易夫的这番话是否代表了卫帝的意思,所以他心怀忐忑,有些茫然若失。

不过华易夫并没有继续给苏文施以更大的压力,而是笑着说道:如今圣地开启在即,即便天澜皇再如何急切,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爆发内战,而且神木山尚在,我卫国亦非轻取之地,所以我们还有时间!苏文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觉得双肩有些沉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回到了碧湖水亭之前。

抬眼望去,却不见许栈大将军的身影,陆三娇正与卫帝于亭中品茶谈笑。

哪里又有战事将启的凝重感?苏文看着这一幕,不禁从心中升起一丝倒错怅然之感。

便在此时,卫帝笑着朝苏文招了招手。

示意他走上前来,苏文定了定神,举步前行,再一次来到卫帝身前,微微躬身。

陛下。

直到此刻,卫帝才有心仔细打量了苏文一番,转头对陆三娇笑道:苏卿真不愧是一表人才。

陆先生可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陆三娇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颔首:陛下谬赞了。

苏文原本以为卫帝会单独召见他,却没想到。

卫帝并没有让陆三娇离开的意思,只是笑着对他说道:两个月后便是圣地开启的日子了,苏卿此番前往,若能大获所归。

朕一定为你加封以为贺!苏文闻言。

赶紧应道: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对于苏文的表态,卫帝显得很满意,于是起身说道:天日不早了,陆先生便与苏卿早日归院吧,也好多做些准备。

陆三娇随即站起身来,躬身开口道:臣告退。

苏文一愣,也学着陆三娇的模样施了礼,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被陆三娇拉着走出了水亭,向着皇宫外行去。

直到走出宫墙。

看到守候在外的近卫统领毕庆文的时候,苏文还是满心的莫名其妙,总觉得自己此番入宫,除了见到了卫帝、许大将军和宰相大人之外,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出来了?对于苏文的满头雾水,陆三娇只是低声开口道:一切等回到书院后再论。

苏文沉住气,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陆三娇与毕庆文寒暄了几句,很快便迎来了圣裁院的院首大人。

三哥……见到陆三娇安然归来,院首大人似乎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苏文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方小乐裹着绒布的身体,低声道谢。

老五,这次不能与你喝酒了,我还得赶回书院,下次来时,再与你不醉不归。

陆三娇拍打着院首大人的肩头,脸上难得一见地浮出开怀笑意。

院首大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苦笑道:三哥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每次来翼城都待不到多久,害得我每次都被兄弟们几个责骂。

陆三娇又哈哈大笑了两声,这才转过头对苏文说道:走吧,回去了。

苏文没有动,而是眼光灼灼地看着不远处地面上躺着的那个,如同死猪一般的牢头儿。

陆三娇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他交给老五吧。

院首大人明白陆三娇的担忧,也对着苏文说道:这位便是苏镇国吧,如果你相信辛某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此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这个词,原本是祝愿与祈福之意,但是从圣裁院院首的口中道出,便成为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诅咒。

因为圣裁院有着举世皆惧的黑狱。

甚至那牢头儿本身就是出自于黑狱的一个小狱卒,他在方小乐身上所用的那些手段,也是从黑狱中习得的,若是将他投入黑狱,绝对会比落在苏文手中,更凄惨百万倍!苏文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院首大人笑着说道:若苏镇国下次再临翼城,可随时前去探望。

听得苏文应允,陆三娇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目光,又与院首大人笑闹了几句,便告辞而别了。

乘苍天白鹤踏向归途,苏文回头看向那渐行渐远的翼城城池,心中百感交集。

经此一往,徐家固然是在苏文与陆三娇的联手打击下丢尽了脸面,甚至还死了一个徐凌,但驸马爷会不会就此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还是会做出某些疯狂的举动,谁都无法预料。

翼城所留下的烂摊子自有卫帝和院首大人等人处理,但更重要的,却是徐家在朝堂上的力量,以及神木山即将面临的压力和声讨。

如果看得更深远一些,则是徐家的失势,将会给卫国带来怎样的混乱。

虽然宰相大人断言天澜帝国不会在圣地开启在即之时发动内战,但天澜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会不会趁着徐家动乱的机会向卫国施压,别说是华易夫,恐怕就连茶圣陆羽也猜不透。

但是同样的道理,陆三娇不可能不明白,他又为什么要纵容苏文的这一次冒险呢?而且从事后陆三娇与卫帝相谈甚欢的场面来看,似乎卫帝对此也持默许的态度,这又是为什么?苏文坐在苍天白鹤宽厚的羽背上,心中满是疑惑,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什么,便突然间神色大变。

下一刻,苏文握紧了手中的冷月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同一时间,他右手食指之上的那枚银色指环散发出阵阵灼意,一阵灿烂的才气光辉急闪急灭。

第二百五十章 会师泽林深处苏文之前的疑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即便他与徐家有着难以化解的恩怨情仇,苏文也必须要承认,徐家对于如今的卫国来说,的确非常重要。

或者更准确的说,徐焕之对于整个卫国很重要。

若非二十余年前徐焕之如彗星一般耀世而出,一日连破数境成就半圣之位,让天澜帝国深为忌惮,恐怕人族内战早就提前打响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徐焕之带给天澜帝国的威慑力较之神木山也丝毫不弱。

所以哪怕徐焕之两度闯山,勾结庆国花圣意欲颠覆鸿鸣书院,陆羽也仍旧没有杀他,而是将其囚禁了起来。

一旦徐家乱,则卫国会乱,那么天澜皇便完全有理由,趁此机会发兵汜水关下。

即便苏文真的如宰相大人所言,是卫国的希望和未来,可是如今的他毕竟只是一介侍读,如果内战真的爆发,以苏文目前的实力来说,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作为,甚至连身先士卒都做不到!卫国需要时间,苏文也需要时间。

幸好在这一时刻,另外一件对于人族十国更加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将卫国于风雨飘摇中挽救了回来,也吸引了天澜皇的目光,暂时对于卫国的内乱之势无暇而顾。

因为在迷失沼泽,突然爆发了一场祸乱。

早在两日之前,鸿鸣书院的一应教习院士便已经带着试炼学生踏上了归途,可是如果仔细看去。

却会发现在队伍中少了一位至关重要之人。

沐夕。

沐夕并没有跟着大部队一同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了下来,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唐吉等人的踪迹。

对沐夕来说。

她向苏文承诺过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

当然,沐夕并不是独自留在迷失沼泽的,与她一起的还有梁山和华叔。

也正是因为华叔的存在,所以才让谢漓院士等人安心归去,他们不能让书院学生一直于泽林中冒险,况且徐焕之闯山的消息已经传来。

每个人都归心似箭,再无心去寻找那唯一一个失落的书院小队。

所以当沐夕提出分道扬镳的建议的时候,很快便得到了众人的应允。

另外小侯爷徐轲所带领的一众徐家精锐则在更早的时候离开了。

因为徐轲收到了来自翼城的消息,于是马不停蹄地朝着卫国苍州府赶去。

最让人意外的,是在徐轲离开的同一时间,一向神秘莫测的旬先生竟也向沐夕告辞。

独自消失在密林丛影之中。

所以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只剩下了沐夕、梁山和华叔三个人。

但对于沐夕来说。

人少了反而能加快行进的速度,也能更容易避开一些实力超群的中阶妖兽的窥伺。

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三人便已经深入到了迷失沼泽的中心地带,这样的速度比起之前显然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与此同时,三人于行进中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却不是为了避开诡秘莫测的妖兽,而是因为华叔已经觉察到,此时于迷失沼泽中。

绝对不止他们三人的存在!这些足迹与我们之前所发现的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掩盖隐藏的意思。

粗略看起来,起码有数十上百人!梁山以自己丰富的丛林生存经验,给出了最后的结论,目色凝重。

沐夕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因为苏文的原因,而梁山的理由则更加简单,因为唐吉和叶瑶依原本就是与他同一小组的成员。

听得梁山的这番分析,沐夕的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疑声道:难道还有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的人?华叔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低声道:恐怕不是,无双书院的人几乎已经被全灭了,而天澜书院即便还剩下些漏网之鱼,也不会这么多,从这些步伐的齐整度来看,更像是如徐家精锐那般训练有素的大队人马,或者说……说到这里,华叔看向沐夕的目光多了一丝担忧。

沐夕听懂了华叔的这番话,于是脱口而出:圣道世家。

一个名字突然从沐夕脑中闪过,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加冷峻了一些,喃喃道出了三个字。

欧阳克!华叔显然已经从沐夕口中得知了之前欧阳克意欲不轨之事,当下点头道:恐怕欧阳家还没有死心,所以想要对小姐不利!然而,沐夕却摇了摇头,断然道:不是针对我的,否则欧阳克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召人前来,他们很可能是在搜寻一些别的东西。

一旁的梁山听得此话,顿时接口道:难道是他们发现了魔族遗藏?梁山的这句话立刻让沐夕心中一颤,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开口道:总之,我们还是尽量避开这些人,一旦找到唐吉他们便即刻离开!华叔点点头,三人即刻准备出发,却猛地听到从远方传来一声兽吼。

吙!梁山手中的长弓一紧,急声道:中阶妖兽!华叔的答案则更加准确:铁甲兽!按照三人之前的策略,一旦在泽林中遭遇中阶妖兽,自然是能避则避,尽量不要展开不必要的战斗,更何况铁甲兽乃是中阶妖兽中比较强大的一类,只差一步便能进阶到高阶妖兽的存在!若是全盛状态的铁甲兽,其攻击力甚至可以媲美人类学士!然而沐夕却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逃离,而是目色疑惑地站在了原地,因为她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从铁甲兽的吼叫声来判断,对方起码距离三人还有百丈之远,然而沐夕却分明听到了一阵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在朝着她之所在的方向急速迫近,难道说,铁甲兽在追赶什么猎物?沐夕出自乐圣世家,其听音辨别之力可谓卓然超群,所以在她的屏息静气之下,很快便听出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说树干断裂的声音,土地裂开的声音,还有虫兽惊逃的声音,仿佛此时铁甲兽所追击的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或者说,是一座人形堡垒。

而沐夕三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寻找那座人形堡垒。

所以她顿住了脚步,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雷声隆隆,让梁山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但他握着长弓的手却依旧稳定,箭矢之所向,死死地对准了那片茂密的松林。

下一刻,一道身形高大的人影率先从林中蹿了出来,两米多高的个头,加上身上横肉四起,让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肉球。

而沐夕的眼中则随之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开口喊道:胖子!此时的唐吉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如圆盘一般的脸庞上满是潮红之色,身上挂满了各种残枝腐叶,身下泥浆四溅,活脱脱一个从战乱中逃离出来的难民。

长达十数日的追击战,着实让唐吉的体力得到了长足的提升,但让人无奈的是,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也丝毫不见有瘦下来的趋势,反而好像变得更胖了些。

听得沐夕那熟悉的声音,唐吉的脚步忍不住为之一顿,随即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终于看到了对面三张熟悉的面孔。

沐夕!梁山!唐吉的喊叫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一挥手,扯着嗓子连声喊道:快跑!很快,随着唐吉跑出松林,叶瑶依和柴南等人也相继出现,可惜的是,鸣书院的另外几位学生却是在逃亡途中不幸掉了队,已经成为了铁甲兽口中的食粮。

此时三人的体力都已经临近枯竭的边缘,就连柴南的步履都开始变得沉重了起来,眉宇之间疲意渐露。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则是紧随其后的铁甲兽!见沐夕丝毫不为所动,唐吉顿时有些急了,赶紧再喊道:快跑!快跑啊!然而,下一刻,沐夕却出现在了唐吉身前,阻下了他继续逃亡的脚步,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唐吉险些被气晕过去,一把伸过手准备将沐夕扛到肩上,急迫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那大家伙要追来了!柴南此刻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叶瑶依跑到了两人身边,怒斥道:你在干什么!沐夕冷眼瞥了柴南一眼,轻轻闪开了唐吉那如蒲扇般大小的手掌,说道:只是一头铁甲兽而已,不用担心。

这一下,唐吉和柴南两人都愣住了,经此一耽搁,那原本百丈之外的铁甲兽已经追了上来,其吼叫之声也越来越近了。

吙!下一刻,一头双眼泛红的妖兽自林中一跃而出,其身上的皮甲泛着冷冽寒芒,狠狠地朝着众人冲撞而去,然而,便在同一时间,一双平实无华的手掌却轻轻按在了它的头顶,竟然让其不得再近半步!在沐夕等人的身前,多出了一道人影,正是华叔。

第二百五十一章 群起而攻之!铁甲兽出现的一瞬间,众人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叶瑶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唐吉则是面露苦涩,至于柴南,却是心有不甘。

但自始至终,沐夕都保持了一贯的冰冷之意,面对铁甲兽的突袭,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因为她的身边有华叔。

果不其然,便在铁甲兽冲击到众人身前三丈之时,华叔如期而至。

只用了一双手掌,便拦下了铁甲兽势如万钧的脚步!然而,众人还来不及庆幸与惊讶,华叔的声音便即可响起,终于让沐夕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大小姐,这是妖兽,不是人类。

华叔的这句话很奇怪,也很难理解,但他是说给沐夕听的,所以沐夕自然便能听懂,下一刻,沐夕自怀中掏出了那面巴掌大的小鼓。

一起动手!话音落下,沐夕手中鼓声即刻而响,仿若一柄战锤敲击在天地之间,甚至连地面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沐夕的反应很快,但是比她更快的,是梁山手中的箭。

梁山最强大的手段乃是利用手中长弓才气离体,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的他竟然没有做此选择,而是自背后的箭壶中取出了一支冰蓝色的箭矢,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冰锥,轻轻搭在了弓弦之上。

随着华叔一手阻下铁甲兽,梁山手腕的弓型图符也亮了起来,紧接着。

那支冰蓝色的箭矢离弦而去,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狠狠地扎进了铁甲兽的前腿之上!铁甲兽之所以谓之铁甲兽。

便是因为它的防御力极其强悍,其身上的皮毛便如同是一件铁甲般将身体包裹,寻常刀剑根本难以侵体,但是在这一刻,梁山的箭竟然刺了进去!吙!吃痛之下,铁甲兽长啸一声,一双前足狠狠地踏在大地之上。

一道道暗青色的波纹圆圈自地面源源升空,竟然在铁甲兽的身体上形成了一道如同盔甲般的灵罩!众所周知,妖族是无法激发才气的。

那么妖兽自然更不可能利用天地才气为所用,但是在这一刻,这头铁甲兽竟然激活了某种类似于才气光辉的力量!而便在同一时刻,华叔突然松开了右手。

猛地向后绷直。

握拳前挥,狠狠地砸在了铁甲兽的脑袋上。

嗡!一声低沉的巨响自铁甲兽身上响起,华叔也即刻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反震力从手掌传回,双膝一沉,便连连后退了三步,而铁甲兽身上的暗绿色灵甲却只是轻轻颤动,根本连一丝裂缝也没有产生!铁甲兽的防御力堪称变态,而他的肉体力量则更加强悍。

硬接了华叔一拳之后,铁甲兽突然立身而起。

高高地扬起自己的一对前足,狠狠地朝着华叔踏了上去。

然而,便在此时,一阵夺人心魂的鼓声在铁甲兽的耳中轰然响起,仿佛要它的心脏震碎,将它的头颅涨裂。

突如其来的痛楚不禁让铁甲兽的身形为之一顿,身上的暗青色灵甲也骤然消失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间,华叔身上骤然激发出了一片灿烂的橙色光辉。

圣灵舍身击!面对铁甲兽即将爆发的攻击,华叔不退反进,悍然使出了一道武技,将全身的力量凝结在自己的右拳之上,全身空门大开,竟是不留一丝防御的余地!于璀璨的橙光之中,但见华叔气势如虹,一双肉拳仿佛化作了一颗熊熊燃烧的星辰,将空气也彻底点燃。

此时的华叔便如同一张巨弓,整个右臂都狠狠地向后拉伸,再猛然前捣,拳头掠至铁甲兽腹前三寸,突然有一丝橙色才气竟离体而出,率先轰在了铁甲兽的肉体之上!然而,便在华叔的拳头即将触碰到铁甲兽腹部那如铠甲般厚重的皮毛之时,因为华叔身上所激发而出的强烈气势与杀机,竟然让铁甲兽从沐夕的鼓声中恢复了理智,于是它毫不犹豫地将一双前足猛烈下踏,意欲与华叔拼一个两败俱伤!可惜的是,便在同一时间,一道箭啸声再起,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冰蓝色的流矢,再一次精确地扎进了铁甲兽的双足之中。

其时,铁甲兽的双足距离华叔还有不到半寸的距离,被冰箭这一阻,不禁慢了那么一瞬。

这一瞬,对于华叔来说,便已足够了,足够华叔将自己的拳头实实在在地轰击在铁甲兽的腹部。

嘭!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之上的泥浆伴随着轰隆声四溅飞射,铁甲兽庞大的身躯后落数丈,砸倒在地,气息开始变得有些粗重了起来。

此时的铁甲兽从外表上来看,似乎伤得并不重,即便是梁山的那两箭,也只是刺入了他的双足,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在沐夕的鼓声和华叔的铁拳之下,铁甲兽的脏腑和精神均受到了重创,一时间竟然没有翻身起来发起第二次攻击。

但它还没有死。

吙!一声狂啸猛地自铁甲兽口中怒吼而出,它的一双眼睛变得更加血红,他身上如铠甲般的毛发突然竖了起来,就像是一根根钢针,其上泛着淡蓝色光辉,瑰丽动人。

在这一刻,铁甲兽终于激发了堪比学士的力量!诚然,此时的铁甲兽并未处于巅峰状态,甚至力量显得有些孱弱,但愤怒与恐惧让它激发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它要将这群人类撕成碎片。

片刻之后,铁甲兽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与狠戾。

然后它的身形化作了一道残影,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着华叔冲了上去。

华叔的身上仍旧闪烁着橙色光辉,却比铁甲兽身上的蓝芒更加灿烂,梁山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不明所以。

当初与天澜书院和无双书院混战之时,他可是看到华叔有着翰林文位的,那么为什么此刻华叔所激发的才气光芒一直都是橙色?但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梁山手中的弓弦还在急急颤鸣,引得梁山的手臂也有些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铁甲兽奔袭的身影,突然开口,诵了一个字。

爆。

同一时间,铁甲兽的前足正好踏在地面之上,承载了其全身的重量,在松软的泽地上生生踩出了两道浅坑。

砰!砰!接连两道轻响却突然从铁甲兽前足的冰箭中传出,紧接着,铁甲兽的一对前足骤然爆开大片的血雾,失去了重心的铁甲兽随之身形一晃,整个栽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如同人形堡垒般的身形从斜刺里冲了上来,狠狠地撞在了铁甲兽那有些笨重的身体上。

嘭!铁甲兽身上的蓝色尖刺顿时被撞碎了一大片,它的身体随即被撞飞到了空中,但这还没有结束,一道人影跟着铁甲兽掠空而起,将手掌再一次拍在了铁甲兽唯一柔弱的腹部。

嚎……铁甲兽口中的怒吼变成了呜咽,数道绿色的血箭自它口中涌出,于空中急坠而下,腥臭难闻。

嘭!铁甲兽再一次被砸落在地面上,身上的冰蓝色光芒开始急剧闪烁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它试着想要重新爬起来,却看到一道黝黑的光芒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柴南手中的砍柴刀最擅长的刀法亦是书法,所以在很多时候,柴南手中的刀都是用来劈或者砍的。

但在这一刻,他手中的刀却慢吞吞地刺了出去。

他没有激发自己的贡生书位,他手中的砍柴刀也不再作墨笔所用,而是单纯地作为一把兵刃,刺进了铁甲兽的眼睛当中。

铁甲兽眼中的血色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碧绿色的血液,再然后,是代表了死亡的暗灰色。

柴南抽出了自己手中的砍柴刀,坐倒在地,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杀死一头铁甲兽,即便在这之前,不论是华叔、唐吉,还是沐夕,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毕竟这最后一刀,是他刺出的。

一道明媚的笑容从柴南的嘴角浮出,他转过头看着唐吉,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唐吉仍旧有些胆战心惊地倒在地上,不知道战果到底如何,直到他听到了柴南的笑声。

于是唐吉也笑了。

叶瑶依从沐夕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沐夕等人没有经历过被铁甲兽追击十数日的恐惧,所以她们不能理解,此时柴南、唐吉和叶瑶依心中的激动。

可惜,这种激动和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被一道无比恐怖的笑声所掩盖了。

哈哈哈哈……本座终于出来了!司马小儿,你在哪里!随着这声狂笑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比墨汁更加深沉的黑色气柱,在眨眼之间刺破云空,遮天蔽日。

沐夕听着这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脸上忍不住闪现出一抹骇然,沉声而道:饕餮!同一时间,整片圣言大陆,也因为这道黑色气柱而动,一个人影于山林之中突然停下了脚步,遥望迷失沼泽的方向,暗暗摇头:欧阳修啊欧阳修,这下你可真成了人族千夫所指的罪人了……第二百五十二章 饕餮出世!饕餮作为魔族之圣兽,百余年前被史圣司马迁重创而至身首分离,但它并没有死。

司马迁当年于藩篱之前枯守四十五载,或许是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也或许是以饕餮为质,待魔族圣女浅夏归来,总之,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刻,也没有杀掉饕餮。

饕餮因此而活了下来,却被缚魔索囚禁于黄金阁楼当中,再不能为祸人世。

数日之前,苏文为了逃避欧阳克的追杀而带着沐夕误入藩篱,一时险些被饕餮蛊惑,还其自由。

幸亏苏文在最后时刻识破了饕餮的诡计,这才导致饕餮的百年谋划终究化为了一场空。

可惜的是,苏文与沐夕并不知道,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欧阳克也寻到了藩篱之所在,并且召来了家族中的众多强者,意欲将魔族遗藏据为己有。

便在唐吉、柴南和叶瑶依三人还在被铁甲兽穷追不舍的同一时间,欧阳克身边的李叔心怀贪婪,轻手推开了藩篱。

就如同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苏文能够看破饕餮的满口谎言,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可以。

就在欧阳家族的一众强者姗姗来迟之时,他们身前的那道藩篱却突然开启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头颅自其内飘然而出,如剑般的利齿之上,还挂着李叔的骨肉残渣!当初苏文三人从魔族遗藏处逃离出来,整整花费了数日之功。

是因为他们一路从地底走到了迷失沼泽的西南腹地,但是饕餮却不必这么麻烦。

沐夕说过,藩篱之阵。

唯有魔族才能轻易开启,而饕餮,正是魔族圣兽!饕餮于黄金阁楼中被困百余年,终于再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他贪婪地张大了嘴巴,狂笑似癫。

哈哈哈哈……本座终于出来了!司马小儿,你在哪里!欧阳家的一众强者却在这一刻愣住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识得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从魔族遗地出来的。

便在这一愣之间,谁都没有发现。

原本面色大喜的欧阳克却沉下了脸,悄然退去了身影。

沐夕能够在一眼之间认出饕餮圣兽的真身,欧阳克自然也可以。

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让家族中人联手围攻,因为他知道这上百人加起来也不是饕餮的对手。

他也没有下令让所有人撤退逃离。

因为如此一来,谁都逃不掉。

在这一刻,欧阳克做出了最正确也最冷血的决定,他独身抛弃了这些不远万里赶赴迷失沼泽的族人,将他们作为诱饵,为的却是自己活命。

果不其然,便在饕餮长笑过后,它立刻便将目光投向了近在咫尺的这群人类。

来得正好!饕餮那双如灯笼般大小的双眼闪过一丝厉芒。

然后它张开了大嘴,猛地一吸。

顷刻之间。

天地变色,狂风肆掠,上百名欧阳家的文道强者顿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身体不由自主地从地面掠起,朝着饕餮的一张大嘴呼啸而去。

不好!这些人都是欧阳家的精锐好手,虽然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依旧在事发的一瞬间纷纷激发了自身才气。

一时之间,场间各色光辉竞相争艳,璀璨夺目。

然而,哪怕是此中最为强盛的蓝色才光,在饕餮身上的黑色魔气之下,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人群中几位学士往日最为直接的才气离体之手段,也尽数没入饕餮巨口中,再不见踪影。

饕餮虽为魔兽,但却并非喜善食人,它最爱的食物,是黄金,但是在这一刻,饕餮却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上百人类全部吞入肚中。

这不仅仅出自于它对于人类的憎恨,更因为它需要力量。

正如当初沐夕所猜测的那般,饕餮可食世间万物,以此来壮大自己,如此,还有什么是比人类这样的智慧生物更好的养分呢?在场的百余人皆为文道中人,有文位在身,亦有才气傍体,但是别忘了,魔族,也可以激发才气!而如今饕餮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人的才气,转化为自己的!至于方法,当然是将他们全部吃掉!饕餮圣兽身上的黑色魔气越来越盛,遮天蔽日,即便是在百里之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柴南等人才刚刚历经了一场大战,身心俱疲,对于泽林深处的异变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人当中,也只有沐夕才最为清楚,刚才的那道笑声,断然是来自于魔兽饕餮无疑!此时的她根本来不及去关心饕餮是怎么从黄金阁楼中逃出来的,更加重要的是,逢此巨变,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离开迷失沼泽!欧阳克抛弃族人逃命的行径固然冷血,但却收到了极好的成效,导致饕餮并没有在恢复自由之后在林中展开疯狂的追击战,与此同时,也当于给了沐夕等人的逃亡争取了时间!此时的沐夕并不知道饕餮正在肆意享受着欧阳家的人肉贡品,暂时无暇搜寻泽林中的其他人类,但她却很清楚,一旦饕餮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吃了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华叔也保不住她!但此时众人的状态都极其糟糕,尤其是唐吉三人,在连日的逃亡当中,几乎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体能,根本就跑不动了,别说是逃离迷失沼泽,恐怕还逃不到泽林外围就会被累倒在半路上。

沐夕与欧阳克同样出自圣道世家,但是她没有欧阳克那般冷的血,所以她不可能抛弃唐吉这些人,独善其身。

柴南无力地倒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沐夕口中的饕餮是个什么东西,他对于妖族的熟知和通晓是众人皆知的,但是他对于魔族的了解却连苏文都赶不上,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迷失沼泽,是一片多么可怕的存在。

但是华叔却知道,所以他一把拉住了沐夕的手臂,沉声道:大小姐,快走!然而,沐夕却摇了摇头,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开口道:胖子,快起来!大家都聚到我身边来!快!此时的沐夕根本没有时间解释,听得她声音急迫,胖子第一个翻身起来,然后一头雾水地凑到了沐夕身前。

梁山更不用多说,他是知道这位大小姐有多大能耐的,此时根本没有半点犹豫便收弓回箭,坚定地来到沐夕旁边站好。

至于柴南,一向多疑的他虽然显得有些踌躇,但终究还是提着砍柴刀从铁甲兽身前爬了起来,迈步走向沐夕。

与此同时,沐夕的第二句话也响了起来。

以我为中心,大家围住我,尽量靠得近一些,因为我的把握也不大。

说着,沐夕一只手竟然主动拉过了唐吉的手掌,而另外一只手,却并没有选择去抓住华叔,而是伸向了叶瑶依。

正如她所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不能成功,所以她必须要将更大的可能性留给场间最弱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把这两个人交回到苏文手上!在沐夕的命令下,众人很快围成了一团,然后沐夕转头对华叔说道:若是等会儿有人没能离开,华叔你尽力护住他们的周全。

华叔点点头道:自当竭尽全力!得到华叔的保证,沐夕终于定下心来,她抬头望着比墨汁还要漆黑的天空,将一缕才气引到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下一刻,沐夕手指间那枚精铁指环,光芒大盛。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一头雾水,更加让他们疑惑的是,沐夕手中的才气光芒只绽放了两息的时间,便骤然熄灭,而场间,却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沐夕的眼底悄然划过一丝焦灼,她知道,现在的关键,已经不在自己,而是万里之外的他。

他能不能明白?同一时间,苏文坐在苍天白鹤之上,原本凝重肃然的神色为之一顿,因为他食指上那枚子母连环所带来的灼热之意突然消失了,才气光辉也消散了,便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三娇发现了苏文的异状,转头疑声道:怎么了?苏文摇摇头,皱紧了眉头:我也不知道。

在他离开迷失沼泽之前,曾经对沐夕承诺过,一旦遭遇到不可抵御的危险,便会利用子母连环让沐夕前来救援。

可惜当日在神木山顶的时候,苏文周身才气被锁文藤封住,根本无法激发手中的子母连环,所以这件文宝也就一直没有用到。

之后神木山之危解除,苏文也就更没有必要使用子母连环了,但他却一直都做好了准备,等待着手中指环亮起的那一刻。

便连睡觉之时也不敢放松警惕。

时至此刻,子母连环终于散发出了才气光辉,却只持续了两息的时间便中断了,所以苏文自然也没有出现在迷失沼泽之中,而是仍旧停留在陆三娇身边。

可是,这是为什么?指尖轻轻摩挲着子母连环那玄妙的阵纹,苏文的双眼越来越亮,然后便在下一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

紧接着,苏文将自身才气缓慢地灌注到指环之中,主动将其点亮了起来!三息之后,数道人影突兀自苏文身前闪现出来,苏文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就突然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朝着地面急坠而去!第二百五十三章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苍天白鹤是货真价实的中阶妖兽,其最大的特点便是飞行速度极快,较之赤炎鸟更胜百十倍有余。

但苍天白鹤毕竟是御空类坐骑,其于承重力上,便差之地行兽远矣。

只是苏文和陆三娇两人的重量,尚能让苍天白鹤游刃有余,可是突然凭空出现的数道人影,便如同一柄柄大锤,狠狠地砸到了苍天白鹤的羽背之上,顿时让其如遭重击,口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便猛地朝地面栽去。

关键时刻,陆三娇出手了。

两片璀璨的金色云朵及时出现在了众人身下,将他们稳稳接住,苏文等人就像是落在了一块巨大的海绵之上,毫发无伤。

直到这个时候,苏文才终于有功夫去看清身边来的都是何人。

一看之下,苏文顿时又惊又喜。

沐夕、唐吉、叶瑶依、梁山、华叔和柴南,六人齐至!但即刻之间,苏文便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他赶紧趁着落势,将腰身轻拧,右手于腰间拂过,将冷月剑收入至袖中。

与此同时,众人也正好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唐吉等人才刚刚经历了空间传送所带来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又突然从空中落下,身形急坠之间更是惊魂未定,一时之间还显得有些迷糊。

倒是沐夕第一个回过神来,她看着苏文,眼中并没有重逢的喜悦,反而于目色之间有些凝重。

饕餮逃出来了!这是沐夕对苏文说的第一句话。

苏文闻言。

立刻心下急沉,还不待他仔细询问,沐夕便接着说道:很有可能是欧阳克也找到了藩篱之所在。

沐夕的这番话。

只能说给苏文听,也只有苏文能够听得懂,但饕餮二字,还是被一旁的陆三娇听了个真切,顿时神色凛然。

魔族四大圣兽之一的饕餮?陆三娇看着沐夕,眉宇之间显得颇为阴沉。

沐夕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此事必须尽快告诉陆爷爷。

迟则生变!陆三娇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继续问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沐夕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分析道:欧阳家的人如果有幸存者的话。

肯定是知道的,另外当时魔气遮天蔽日而出,于迷失沼泽方圆百里可见,若是天澜书院与无双书院还有人留在其中的话。

恐怕也不难推测而出!陆三娇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后转头看着苏文,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先行赶回书院,你们尽快赶路,若遇不可战之强敌,捏碎此物!说着,陆三娇将一块玉玦交到苏文手中,然后身上金光轻闪。

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众人身前,同时也带走了栽倒在一旁的苍天白鹤。

同一时间。

唐吉等人也终于适应了初次空间传送的不适感,将目光纷纷落在了苏文身上。

苏文?苏师兄!看到苏文,唐吉和叶瑶依便仿若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叫嚷着扑了上来,苏文也是满面笑意,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欣喜:胖子!瑶依!然而,唐吉刚跑到苏文身前,便看到了苏文手中所报的那具小小的尸体,立刻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苏文,这是……听得唐吉这声疑问,苏文脸上的笑容也随即凝固了,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

胖子,这是小乐…………片刻之后,苏文终于将翼城之行的点滴娓娓道来,而一向乐天派的唐吉也不禁面带悲恸,轻轻低着脑袋,哽咽声让闻者无不动容。

我打算着等归了书院,便与殷大哥回一趟临川城,将小乐亲手交给伯父伯母。

唐吉听得苏文的声音,再度抬起头来,视线已经变得一片模糊,他轻轻呢喃道:我也去。

陆三娇让众人尽快赶回神木山,但是在这一刻,没有一个人会打扰这两人心中的悲意,便连柴南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旁,俨然不忍再看那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的尸身。

场中只有沐夕最为冷静,更听出了苏文这番话中最关键的地方,等到苏文和唐吉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她便率先开口道:你说,你屠了徐府?还杀了徐凌?不等苏文回答,唐吉却率先站起身来,握紧拳头恨恨而道:一个废物般的徐凌,又哪里有资格与我兄弟陪葬?如果是我,当日便应该将那徐应也一并杀了,把整个徐家屠戮殆尽!沐夕对于唐吉的恨意视而不见,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了苏文的脸上。

苏文知道沐夕在担心什么,他点点头:徐焕之现在被院长大人囚于神木山,不足为虑!顿了顿,看着沐夕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文的声音不禁沉了下来:沐夕,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我太过冲动了,但是你需得明白,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妥协,也不能谈判的,我不管他是朝堂重臣还是圣道强尊,有人杀了我朋友,那么我就灭其满门!胖子说得对,一个徐凌是远远不够的,这次我放过徐家,是因为他们在迷失沼泽救了我们一命,但如若下次再见,不管是徐家何人,我定斩不赦!沐夕犹豫了片刻,她想要提醒苏文,这一次他之所以能够于徐府横行无忌,是因为陆三娇的存在,他日若是单独遇到徐家强敌,他又该何处?而且徐家对于卫国的重要性举世皆知,若是徐家倒了,那么卫国之乱便即日将起,苏文又怎么能将儿女私情凌驾于家国天下之上?但最终沐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么便请苏镇国尽快成长起来吧。

这一次说话的,却是华叔。

苏文认真地点了点头,目中透露着无比的坚毅,开口道:如今我已是侍读之身,三年之内,我必达学士之境,届时便是徐家灭亡之日!苏文的这番话显得有些不自量力,因为人族百年以来,还从未有过不到二十岁的学士,即便当初徐焕之一日连破数境,那也是在五六十岁之后的事情了。

但此时却没有人觉得苏文在说大话,因为一路走来,苏文所创造的奇迹有目共睹,所以沐夕展颜一笑,颇有深意地开口道:未来是人类的,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我们的!百年之前,卫国两大圣者,李龟年与陆羽傲立人族之巅,保卫国太平数十载,而今李龟年不幸殒落,唯剩神木山于风雨飘摇之间苦苦支撑,却是让人唏嘘不已。

冥冥之中,乐圣一脉后人沐夕,与鸿鸣书院当世第一天才少年苏文在最美好的年纪相遇,携手并进。

正如宰相华易夫所言,他们便是卫国的未来。

面对沐夕一言,苏文淡淡而笑,眼中悲戚悄然隐去,剩下的,是无比的坚定与倔强。

谁也不会知道,此时两人的这番宣言,代表了何种意义,又是否会尽数化为现实,但场间却有一个人,突然打破了这种豪情万丈的气氛。

一抹杏黄色的光辉突然在空气中袅袅升起,唐吉转过头,一双小眼睛盯着苏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苏文你也晋升到侍读了?听得此言,苏文与沐夕纷纷一怔,然后看着唐吉手中那如假包换的黄色才气光芒,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胖子,你……唐吉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的骄傲之色,而是红着眼圈颇为遗憾的模样,叹道:我还以为终于在文位上超过你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啊。

苏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吉,问道:你的第三道文位是什么?唐吉解下腰间的酒囊,轻轻晃了晃,如实答道:酒位。

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让苏文感到惊讶,他轻轻踮起脚尖,一把搂过唐吉那宽厚的肩膀,笑着道:好!待到日后我们文位大成,共灭徐家!唐吉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双小眼睛中绽放出了灿烂光辉,应声道:共灭徐家!便在苏文两兄弟众志成城之时,原本退到一旁的柴南却慢慢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他的目光落在苏文袖口的冷月剑柄之上,幽芒轻闪。

原来,是你……第二百五十四章 圣佑书院苏文并没有注意到柴南眼中的异色,更不知道自己当初在旷外野林灰衣人的身份已经被对方识破了。

面对毫无防备的苏文,此时原本是柴南暴起发难的最好时机,但他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复又松开了手中的刀柄,神色恢复如常。

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众人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一路上倒是行进得非常顺利,并未遭遇任何麻烦。

五日之后,苏文等人终于回到了神木山下,或许他们谁也不曾想到,原本只是书院例行的一次试炼之行,竟然会掀起如此多的腥风血雨。

再见神木山涧的朝晖,众人皆是感慨万分。

在询问了守山的师兄之后,苏文等人才得知,众院士教习已经率领着其余学生先他们一步回归书院了,至此,试炼之途总算是彻底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迷失沼泽一役,鸿鸣书院可谓损失惨重,四十位新晋贡生死伤过半,与之相应的,带队的一众教习也有半数彻底被埋葬在了那污浊的泥沼之中,当真是踏上了迷失之途,再不得归家。

其中最令人惋惜的,当属鸣书分院的院士刘自得,拥翰林之位,却终究落得一个埋骨他乡的下场,不得不令人唏嘘万分。

当然,若是相较而论,在这次迷失沼泽的试炼血途中,鸿鸣书院并不是最惨的一方,反倒是心怀异心的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近乎全军覆没。

可谓大伤元气。

尤其是子桑和盛夏两大天才的殒落,更是对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的巨大打击。

究其根本原因,是他们低估了沐夕。

更低估了苏文。

可以想象的是,至此之后,苏文这个名字,将会真正引起两大书院高层的重视,或许下次两大书院袭杀的目标,便需得再添一人了。

若是苏文想要逃得两大书院的窥伺,最好的办法。

便是蛰伏于神木山不出,那么只要一天两大书院不敢掀起人族内战,便一日不敢对他怎么样。

可惜的是。

苏文却偏偏不能这么做。

因为一个多月之后,便是圣地黄鹤楼开启的时间,届时苏文是肯定要离开神木山的,如此。

便间接给了心怀不轨之人以可趁之机!是以。

苏文必须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需得知道,每一届圣地开启,人族十国每一国都是有三个名额的,毫无疑问,此次前往黄鹤楼,苏文的文位必定会是最低的那一个,若是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届时岂不是任人宰杀?所以在回到鸿鸣书院之后。

苏文的生活顿时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每日往返于茶园、墨池、藏书阁和百草院四地。

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苏雨给他从食堂带回来的。

值得高兴的是,此次苏文在迷失沼泽中立下大功,所以院长大人再度奖励了他入藏书阁观书的三日期限,不知道让多少学子羡慕不已。

但让人意外的是,却并没有多少人因此而嫉恨于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论是苏文此次在迷失沼泽当中的力挽狂澜,还是于神木山巅狙击徐焕之,都让整个鸿鸣书院的学生欠了苏文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今几乎所有的贡生学子,都将苏文视为新一代的大师兄,便连一向骄傲的莫洵也在私下表示了对苏文的推崇之意。

可惜如今的苏文根本来不及享受如此荣光,便已经一头扎进了书堆和对战演习中,连前往甲味院探望唐吉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整整忙碌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之后,苏文才终于得以缓了一口气,因为再过两天,便是书院文会召开的时候了。

这一次鸿鸣书院所举办的文会与当初苏文在春熙楼所参加的那种文会可不一样,能有资格于席间论文说道的,起码都有侍读之位,而且更令人瞩目的是,此次鸿鸣书院还邀请了唐国的圣佑书院共襄盛举!距离文会还有两日之期,但卫国的不少文道大人物便已经到了神木山,比如说大学士王阳明,再比如说写出名篇佳诗《凉州词》的学士王之涣,就连卫帝也遣派了近侍前来观礼。

没有人知道鸿鸣书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举办文会,有人猜测是为了向世人昭显国威,也有人猜测是为了向燕国示威,更有甚者认为这是卫国与唐国之间的一次暗地交锋,关乎到两国利益。

但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其实这场文位,完全是为了苏文一个人所举办的。

是为了提升他对于棋道的理解,进而弥补其八大文位中最大的短板!为了应对此次文会,苏文已经在藏书阁中恶补了不少棋道的知识,但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即便他的两位半圣老师也对弈棋一窍不通,让苏文根本没有实战的机会。

不知道此次斐半圣会不会来?苏文看着身边的白剑秋,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闻言,白剑秋不禁摇头苦笑道:虽然此次文会是由院长大人亲邀,但斐兆那等棋痴想必是没什么兴趣的,毕竟你也知道,我卫国棋道势弱,斐兆来了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对手,不过你倒是可以期待一下另外一个与你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哦?是谁?苏文于失落之余,也有些好奇,能被白剑秋如此郑重其事提到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被称为白马弈棋的禹墨。

白马弈棋?苏文笑了笑,暗道这称号倒是挺有意思的,难道说对方下棋的时候还得骑着马?顿了顿,苏文不禁好奇地问道:不知道我在外面有没有什么称号?这个问题倒是把白剑秋问得一愣,随即耸了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小子既有圣域亲承的圣才之名,又有帝王封赐的镇国之号,想来也没什么称号能比这两个更离谱了。

苏文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离谱,这可是我靠实力获得的!白剑秋笑了笑,正想要挪揄几句,却突然眼中轻光微闪,遥望神木山脚之下,低声道:圣佑书院的人到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白马弈棋神木山脚下,九百零八级青石台阶之前,两列车马缓缓行来,当首两面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其中一面旗帜上,以白底红字书了一个大大的唐字,而另外一面旗帜则有一只黑鸾跃然其上,黑鸾之眼一黑一白,便如一对黑白棋子,遥相对望。

这便是圣佑书院的院旗。

对于此次文会,不论是神木山还是整个卫国都颇为重视,对此,圣佑书院倒也给足了面子,不仅仅有棋道大学士康明山领队,更有唐国两位国手相随,一行足有三十余人之众,浩浩荡荡而来。

行至神木山下,很快便有鸿鸣书院学生迎上前来,恭声道:诸位可是圣佑书院的师兄?一骑白马自队伍中慢步行处,马上之人翻身而下,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说道:圣佑书院应陆圣之邀前来论道。

此人身着一身淡青色长袍,头戴一顶黑色礼冠,腰间还垂挂了一支长及尺许的墨笔。

言谈举止之间大方得体,丝毫没有因为接待之人的文位颇低便心生不满。

得到确认,那鸿鸣书院的学生顿时躬身笑道:陆半圣已于山门前恭候诸位了。

听得此言,人群中顿时有些骚动了起来,显然其中不少人都听说过陆三娇的名字,此次前来神木山,鸿鸣书院竟然让陆三娇于山门前等候,让大家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少学生已经不自觉挺直了腰杆,脸上写满了骄傲之色。

青衣男子也显得颇为意外。

闻言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礼冠,转身道:此次文会。

你们代表的都是我圣佑书院,一言一行之间,万不得失了礼数。

众人纷纷应诺,翻身下马,很快以那青衣男子为中心,集结在了山脚之下。

如此看来,这青衣男子应该便是圣佑书院此行的领队。

大学士康明山,此时站在他右手边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和一名老者,看样子理应是大唐国两位国手无疑。

只是。

康明山左手旁的那位白衣少年又是何人?白衣少年看年纪应该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劳累所致。

这就是神木山?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白衣少年的声音显得颇为懒散,双眼中透露着些许失望。

立刻换来康明山的一声低斥:都打起精神来。

一会儿入了山门,切不可这么说了!白衣少年耸了耸肩,撇着嘴说道:不说就不说。

不过刚消停了一会儿,白衣少年又凑到康明山身边,低声道:来之前听斐老头儿说,那苏文也在神木山中?闻声,康明山顿时觉得一阵头疼,真不知道斐半圣怎么教出来这么个徒弟。

随即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警告你,此次文会非同小可。

这里是神木山,可不是崆幽谷!你若敢胡作非为,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白衣少年摊着手无奈道:老康啊,我不过就随便问问,你不要这么紧张嘛。

康明山对于少年的辩解声毫不为所动,再一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迈步上前,踏上了神木山的青石长阶。

谁曾想,没走到几步,那白衣少年又如牛皮糖一般贴了上来,不断问道:对了老康,你倒是说说,这次鸿鸣书院请咱们过来,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我看来,这卫国本来就不懂棋道,莫不是要从咱们这儿偷师吧?都说那茶圣陆羽有谦和之风,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说要是咱们就这么上了山,到时候若是被人家给扣下来,要挟咱书院用棋谱来赎人,那我们不就成了书院的罪人了?再说了,你说这举办文会,他们行的是茶道,我们擅长的是棋道,相互之间又能有什么可交流学习的?到时候往那儿一坐,谁都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这算是论哪门子道?康明山脸色铁青地走在前面,一路上对于白衣少年的喋喋不休置若罔闻,想必这迢迢万里以来,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一幕,如今根本懒得搭理。

而那白衣少年却丝毫不见气馁之色,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鸿鸣书院没有扣人讹书的想法,可这文会毕竟是人家举办的,要是到时候他们提出要进行文试可怎么办?要说比下棋就算是陆羽亲自下场我都不惧,可若是比比诗词什么的,那苏文可是诗词圣才啊!老康啊,到时候丢的可不是你我的面子,而是咱们书院的面子啊……康明山终于停下了脚步,白衣少年以为对方终于被自己说动了,不禁面露得色,却没想康明山径直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跟着我来?白衣少年一愣,随即大义凛然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老康你吃亏吗,就你这性格,要是一个不留神,被人卖了还得帮着人家数钱呢!康明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中的火气,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在这里让鸿鸣书院的人看了笑话,赶紧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掠过了九百零八级青石台阶,来到了山门之前。

便如山下鸿鸣书院的学子所言,陆三娇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两位大唐国棋道国手与白衣少年紧随其后,也看到了那雄伟的白玉山门,以及山门之上那栩栩如生的翩然鸿鸟。

想必这位便是圣佑书院的康先生了?陆三娇脸上浮现着阴柔的笑意,迎上前来。

康明山赶紧躬身行礼,开口道:康明山见过陆大人。

陆三娇笑着将康明山扶了起来,然后将目光扫向旁边三人,笑道:这三位想必也是圣佑书院的天子骄子了?康明山连忙介绍道:这两位并非我书院中人,而是我国棋师国手,此番听得陆圣相邀,同行前来瞻观,希望没有坏了规矩。

周枫见过陆大人。

在下鹿游,还望陆大人多多见教。

陆三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频频颔首道:承蒙二位能赏光前来,真是让我鸿鸣书院蓬荜生辉啊。

唐国棋道国手,即便是放眼整个圣言大陆,恐怕都是在棋艺上数一数二的强者了,不过这类棋痴大多醉心于棋术之中,对于其他文道无所欲求,也致使其文位不显,常常只是一介贡生或侍读之流。

陆三娇并不会因为这两人的文位而轻视他们,反而大感荣光,如此看来,不管是圣佑书院还是大唐国,都对此番文会十分重视。

见过两位国手之后,陆三娇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最后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上,心中却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此时此刻,最为紧张的便莫过于康明山了,他生怕这小子在这个时候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触怒了半圣之尊,届时双方都下不了台。

谁曾想,一向口无遮拦的白衣少年此时的态度却极为恭敬,眼中也一扫之前的懒散之意,躬身而道:学生禹墨,见过陆半圣!陆三娇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鼓励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必一月之后的博才榜上,必有你一席之地!禹墨继续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谦虚地说道:陆大人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

这么一番对答,倒是让一旁的康明山听得目瞪口呆,若非他早对这禹墨的性情有所了解,还真会被其骗了过去,真以为他是个不卑不亢的谦谦君子呢。

便在这么一会儿功夫,圣佑书院的一众学子也纷纷来到了山门之前,陆三娇并没有摆出半圣的架子,而是与众人一一见礼,顿时让这些学生在惶恐之余,也感到了莫大的荣幸。

片刻的寒暄过后,陆三娇便带着这浩浩荡荡的数十学子走过了山门,向神木山顶攀爬而去。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有鸿鸣书院负责接待的学生将众人引至一片林间小楼中,作为这几日圣佑书院休憩之地。

简单地吩咐大家就地休息之后,康明山与两位国手却并没有在半山腰顿留,而是跟着陆三娇继续朝着山顶行去。

毕竟作为此番圣佑书院的带队人,还是得前去拜会一下茶圣大人的。

禹墨原本也想要跟着前去,却被康明山断然拒绝了,虽然之前禹墨的行为颇为得体,但康明山实在是怕他又暴露出本性,想来还是将其留在这里更为稳妥一些。

但康明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便在他们离开还不到一刻钟,禹墨便悄悄地从林间小楼中钻了出来,朝着山旁小道优哉游哉地走了过去。

老家伙,你不带我玩儿,难道我自己没脚?这般说着,禹墨根本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大摇大摆地便走到了山腰处的茶道上,向着神木山顶翩然行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首次交锋苏文站在白剑秋身边,听着远处的嘈杂之声,好奇地问道:您不用露露面?白剑秋轻声笑道:他们就来了一个大学士,有一个陆三娇接待已经足够了,若我也前去,免不得让人家小看了我们。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而是接着问道:那我呢?白剑秋瞥了苏文一眼,摇摇头道:不必心急,文会还有两天才正式举行,一切等到文会上再说,你要是提前亮明了身份,反倒不美。

哦?苏文面露疑色,疑声道:这又是为何?白剑秋笑了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位白马弈棋吗?苏文点点头。

此子虽说天赋异禀,是公认的新一代四大才子候选人,但据说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便是凡事不讲规矩,而且太过争强好胜。

苏文更加莫名其妙了,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白剑秋轻轻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你是圣域亲封的圣才,但凡与你同龄之辈,难免心有不忿,若是心胸宽广或实力不济之辈倒也罢了,可偏偏这禹墨是个异类,你们二人要是在文会之前提前相遇,恐怕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文奇道:这里可是神木山,他们圣佑书院的人远道为客,难道那禹墨还敢对我出手不成?白剑秋笑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此人最大的缺点。

便是不讲规矩。

苏文一愣,随即撇了撇嘴:那左右不过就打一场呗,反正我又不见得会输。

正好还能领教一下那棋道天才的文战手段。

白剑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看,这便是我为什么说你二人不能提前相遇的原因了。

苏文顿时苦笑着道:好吧,好吧,这两日我低调些就是了。

咱们毕竟是主人家,还是得大气些。

白剑秋点点头:如此,你这两日就不必来墨池了,这些圣佑书院的学生也在山腰处暂住。

若是不小心撞上了也是个麻烦事。

苏文只好应道:也好,说起来,这几日王阳明大学士暂居摘星苑。

这样的机会可谓难得,我还未曾前去拜访过呢。

说着,苏文便向白剑秋告了辞,向着山顶慢步行去。

在鸿鸣书院的那座白玉山门之后。

大体有两条上山之路。

其中一条便是苏文等人初入书院之时所走过的那一条,那也是上山的大路,此时陆三娇正领着康明山等人行于此间,所以苏文只好避而走到了另外一条茶道小径中。

这条小径相比起来需要绕一些远路,当时皓马和苏雨等侍从便是经由这条路上的山,后来宁青冰前来驰援的时候,走的也是这条路。

走在茶道小径上,苏文不禁想着。

待会儿见了王阳明大学士,应该说些什么好呢?说起来。

苏文如今虽然已经有了鸿鸣书院两大半圣为师,但他对于王阳明的好奇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减少,毕竟这可是苏文前世就出现过的历史名人,而且在这个世界中也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创举。

比如说首个以夺文位开智,又比如说曾创出圣阶巨著,其文位却没有半分提升,而且更关键的是,王阳明大学士还是卫国唯一一个同时进入过无字碑和黄鹤楼两大圣地之人!一个多月之后,苏文也即将进入黄鹤楼悟道,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包括半月苦修,以及举办文会邀圣佑书院前来论道,都是为了到时候所做的准备。

既然如此,若是能从王阳明那里得以经验相授,岂不善哉?这般想着,苏文的脚步也不禁加快了几分,却不曾想,一道声音却突然将他叫住了。

诶!那谁,说你呢!等等我!苏文一怔,随之停下了脚步,满脸疑惑地朝着身后望去。

但见一位白衣少年脸上扬着懒洋洋的笑容,正快步朝苏文走来。

从对方身上的服侍来看,并不是鸿鸣书院的院服,而且苏文也觉得此人面生得很,不禁猜测对方很可能是圣佑书院的学生。

可是,圣佑书院之人不是在山腰阁楼处休憩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抱着这样的疑惑,苏文开口问道:可是圣佑书院的师兄?白衣少年当然便是偷偷跑出来的禹墨,此时听得苏文问话,知道相瞒不过,如实答道:不错!你可是这神木山的守山弟子?苏文懒得解释,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师兄怎么会来这里?这可是上山的路。

话音落下,禹墨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叹息着道:可不是嘛!我正是要上山的,先前我们书院那康老……康大人走的急,把给茶圣大人的礼物给落下了,我想要赶着送上去,却不知道怎么走的,转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人影,幸好在这里碰到了你!走到近处,苏文的目光只是轻轻一扫,便已经看到了对方白衣下摆处所绣的那只黑鸾。

但他仍旧不敢大意,况且对方的这番说辞颇有些奇怪,于是苏文疑声再问:不知道师兄怎么称呼?禹墨抬手揉了揉鼻子,很干脆地回答道:我叫程笑,你可以称呼我为程师兄。

苏文淡淡回忆了一遍之前白剑秋所给他介绍的圣佑书院此行各学生的情况,里面的确是有一个叫做程笑的人,顿时眼中疑色渐敛。

原来是程师兄。

禹墨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苏文的回答比禹墨更加干脆,表情比禹墨更加自然,当下直言道:杜甫。

原来是杜师弟,久闻大名,幸会幸会!程师兄的名讳我亦听说过,久仰久仰!不敢不敢!客气客气!两人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真挚,一个比一个灿烂,若是不知道情况之人,恐怕还以为这两人乃是熟识多年的旧友。

片刻之后,禹墨才回到了正题,十分热络地搂着苏文的肩膀,笑道:能在这里遇到杜师弟简直太好了,还劳烦你带我上山。

苏文也轻轻拉住了禹墨的胳膊,点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程师兄请跟我来!然后是片刻的沉默。

再然后,禹墨放开了苏文的肩膀,苏文松开了禹墨的手臂,两人相视而笑。

杜师弟还真是机警啊,哈哈哈哈……程师兄也有些多疑啊。

禹墨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意,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杜师弟请。

苏文点点头,然后率先踏步而行,朝着那茶道小径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却恰好相隔了三丈左右的距离,似乎对于对方都有些放心不下。

直到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过后,禹墨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开口说道:杜师弟,我怎么觉得这条路有些绕啊。

苏文笑着回答:这原本就不是神木山的正路,自然是要绕一些的,其实程师兄也不必这么急迫,我家院长大人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断然不会因为拜礼送得晚了便心生不悦。

禹墨摇摇头:这可不行,毕竟我们远来是客,礼数可得做足了才行,否则岂不是丢了我圣佑书院的脸面?再者说了,若是之后康大人发现拜礼落下了,免不得当场尴尬,等回来还不是得找我们这些学生撒气?所以啊,我们做学生的,就是得替大人们把事情都考虑周全了,不然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就算咱们最后没赶上康大人他们的脚步,但起码我这心意是到了吧,届时若是康大人想要责罚,肯定也不会罚我,说不定还得夸我一番呢,你说是不是?说起来,之前在山脚下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你们这神木山这么大啊,现在仔细走一走才知道,恐怕与我们崆幽谷也差不多了,只是这满山的茶树茶花总是让我觉得有些头晕。

对了,你是这鸿鸣书院的学生,想必也是修习茶道的吧,这么一路走着也是无趣,不如便给我介绍介绍这都是些什么茶呗?啊!我想起来了!在来之前我就听师兄们说了,说是你们书院里面有个叫做苏文的圣才学子,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有没有说过话?他人品怎么样,是不是真像外面传的那么神乎?苏文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一路有多么无趣,反而被禹墨的滔滔不绝给吵得有些头晕了,就仿佛有一群苍蝇在耳边一直嗡嗡作响。

转过头,苏文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温和,看着同样停在原地的禹墨,非常陈恳地说道:程师兄,我觉得,我有一个朋友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哦?禹墨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问道:是谁?苏文摊了摊手,说道:你之后上了山可以打听一下,对方是一个大胖子,叫做唐吉,也跟程师兄一样,喜欢,嗯,喜欢说话。

是么?禹墨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一些,身上那种懒散的气质骤然消失。

然后他看着苏文,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我对你更感兴趣一些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星战禹墨的这句话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个人来说,或许还会出现些歧义,让苏文心神激荡,浮想联翩。

但对苏文说这话的是一个男人,不论其中是不是有别的意味,都让人毛骨悚然。

苏文知道,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直到此时此刻,苏文都仍旧不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位白衣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

如果将两人相遇的那一刻看做是一盘棋局的话,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丝表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在博弈,都是在试图看清对方的棋招落于何处。

而现在,白衣少年赢了先手。

棋局之上,一步先便步步先,更何况,对方原本便是精通此道的天才,又怎会给苏文逆转的机会?但苏文并没有弃子认输,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问道:不知道程师兄这是何意?苏文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手段有很多,比如他手中各式各样的文宝、文海的八大文穴齐开、神兵冷月剑,但这些都是实质性的东西,若是说得更抽象一些,他还有无与伦比的记忆力,以及,演技。

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苏文便曾演技大爆发,将徐向霖骗得团团转,虽然占了对方先入为主的便宜,但自始至终,都让其相信了自己是酒圣传人,不曾露出丝毫破绽。

而此刻。

苏文故技重施,试图挽回败局。

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只是在诈他。

就像他当初诈饕餮一般,所以此时他需要做的,便是冷静。

然而禹墨的下一句话,却仍旧让苏文心中一颤。

我的意思是,你是苏文。

禹墨的声音非常肯定,没有丝毫动摇,仿佛这是一个事实。

而不是试探。

苏文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道:程师兄真会开玩笑,若我真有苏师兄那般圣才之资的话。

又哪有时间在这里闲逛?可惜的是,禹墨对于苏文那近乎完美的演技视而不见,而是突然伸出了手掌,在他的手指之间。

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

我想跟你打一场。

苏文瞳孔微凝。

注视着禹墨的那只手,其五根手指皆如玉般泛着光泽,白皙修长,这样的手很适合用来抚琴,也很适合用来下棋。

同时,苏文也注意到,对方虽然在平时话非常多,但真正到了战斗之时。

却显得惜字如金。

禹墨的神色非常专注,也很坚定。

看起来不管苏文认不认,也一定要打上这一场。

苏文笑了笑,然后也同样伸出了手掌,手中捏着一枚黑色棋子。

既然你不相信,那么我也只能出手了。

苏文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在对方的身上,终于在自己拿出黑色棋子的那一刻,他发现白衣少年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于是苏文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一下。

但禹墨的执着却超乎了苏文的想象,下一刻,一缕浅绿色的才气辉芒自禹墨手掌上绽放开来,直冲天际。

御书!这一刻,苏文的心彻底沉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竟然已经获得了御书之位!他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可惜,却有些晚了。

便在禹墨才气光芒亮起的同一时间,原本一片湛蓝的天空之上,突然洒下了一片淡薄的星辉,分落至禹墨身外方圆五丈之内,就如同在巨大的棋盘之上纷沓落子。

其中最为强盛的一抹星辉洒在禹墨的手掌之上,将那枚白色的棋子也染成了淡淡的蓝色。

这些星光,都是蓝色的。

苏文或许永远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在白日看到星芒,更不会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到了可以随时入得棋中真境的地步。

正如苏文曾有幸以读书进入的废寝忘食,以及于州考时领悟的书道一重境,奋笔疾书一般,如今禹墨所使出的手段,便是棋道真境——星罗棋布!繁星如棋,星辉之所至,便无所不能!浅绿色才气,淡淡的清光光晕,再加上蓝色光辉,让禹墨在这一刻仿佛置身于一片绚烂的银河之中,斑斓艳丽的光带在其身边围绕旋转,惹人心醉。

下一刻,禹墨手指轻颤,那枚白色棋子自他手中脱离,携万钧之势,宛如流星急坠,便朝着苏文撞了上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禹墨便施展出了他最强的战棋手段!苏文的神色很凝重,也很宁静,但此时的局面对于他来说却是无比的危险。

如果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山林,他自可诵诗成《鹤》,利用速度的优势避开这一颗流星,但他的应对比对方慢了那么一瞬,所以这片天地已经被星光封锁成了一座棋盘,星辉所在之处,便是一颗颗棋子,伺机想要吞掉他手中的这枚黑子。

他看不清这片棋盘的布局何在,所以任何妄动都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引星辉灼燃。

这是苏文第二次真正的越阶挑战,以往的其他时候,他虽然击杀过高品贡生、翰林,甚至是学士,但依靠的都不是他本身的力量,而是靠的圣力或者老师给他的文宝。

上一次苏文凭借自己的手段越阶对敌的时候,还是在旷外野林硬拼徐向霖,最终他靠着无量壶与对方堪堪战了个平手。

那么这一次呢?他的手中其实还有一张底牌可以瞬间逆转此间局势,但是他并没有动用,因为正如他之前在墨池旁对白剑秋所说的那般。

他觉得自己不见得会输。

所以他想试一试。

所以苏文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抛了出去。

与之同时而起的,是一片明黄色的才气光芒,黑色棋子在才气光芒的包裹之下。

并没有朝禹墨飞去,而是笔直地冲向了天空,如一道烟花,很快消失在湛蓝色的天际。

禹墨可以让苏文见到白日星辉,但苏文却并不打算还之一缕白日焰火。

所以黑色棋子没入洁白如絮的云朵之中,并没有真的像烟花那般爆开,而是越飞越高。

让人目所难及。

然后苏文看着身前越来越近的白色流星,轻轻启唇说了一个字。

坠!下一刻,苏文身上的明黄色才气仿佛真的变成了沉重的大地。

带着难以抗拒的巨大引力将禹墨的白色棋子狠狠向下一拉!同时被这道巨力所拉扯的,还有那些璀璨夺目的蓝色星光。

刹那之间,那天空之上的万千星辰就像是真的被苏文身上的引力所诱,纷纷拉近了与地面的距离。

场间星辉更盛万倍!苏文于星海之中岿然不动。

所以这些星辉并不能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反观禹墨,身上的才气消耗却骤然被放大了千百倍有余,瞬间便濒临枯竭的边缘!危机一刻,禹墨强制着自己从星罗棋布的状态中退了出来,非常果断地撤去了那万千星辉,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半步,反而如孤注一掷般将大量才气灌注进那白色棋子中。

稳住了其摇摇欲坠之势,再一次以绝艳之姿轰向苏文。

然而。

便在同一时刻,一道看似很不起眼的黑色小点儿却从空中坠下,拖着长长的气焰尾巴,准确地撞在了白子之上!如果说禹墨的那颗白子形同流星的话,苏文的黑子便在此刻化作了彗星!棋迎上空,化星坠落,便是谓之,坠星落。

这便是苏文在试炼之前进入藏书阁,唯一学会的那一道战棋手段!轰!剧烈的爆炸声掀起狂暴的气浪,将林间茶树连根掀起,栽落一旁,苏文的衣衫亦被狠狠地向后吹拂,几乎快要被撕成碎片。

而苏文却猛地抬脚向着地面一踏,整个人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爆炸的中心迎了上去,朝着禹墨掠了过去!今时之苏文已非往日,他的身体被龙血洗伐之后,不论是速度还是肉体强度都得到了质一般的飞跃,所以他可以无视那两颗星辰撞击所产生的伤害,所以他能够赶在禹墨下出第二步棋之前来到对方身前。

苏文的手轻轻搭在了禹墨的肩头,笑着说道:听说你被叫做白马弈棋,可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所谓的白马在什么地方。

禹墨手中的第二颗白棋的确未能落下,但即便被苏文近身,他的眼中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慌乱,倒是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口中打着哈欠道:你没机会了,我的白马可是要留给苏文的。

到了这一刻,禹墨竟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认为他所对战的并不是苏文。

原因很简单,因为世人皆知,苏文的文海中是没有棋位的!苏文并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何凭恃与底牌,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只是摊了摊手道:你看,我早就说过我不是苏文,你又不信。

禹墨打了个哈哈,大大咧咧地说道:好吧好吧,先前就算是我对不住了,不过你鸿鸣书院随便出来个守山弟子都这么厉害,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再说了,谁让你之前表现得那么可疑呢,这世上能够经受得起我这般唠叨的人可不多,尤其是在你这个文位,我这声音对你来说应该可以当作是精神攻击了,而你竟然能够忍得了我那么久,让我怀疑你是苏文也是情有可原的嘛!没想到你们书院除了苏文,还有你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不过杜师弟你也太过低调了,我之前都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呢。

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师承何人,有过什么样的英雄事迹呢,你不妨讲给我听听,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还有啊,如果你要是在这鸿鸣书院待不习惯,也不妨来我圣佑书院,我保证给你找个半圣当老师,怎么样?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毕竟咱们两书院世代交好,是吧,还分什么彼此啊,你说对不对?……苏文黑着脸,慢慢加快了脚步,他突然觉得,这家伙还是在打架的时候要可爱得多啊!第二百五十八章 棋逢对手,复盘!杜师弟,看你之前那一式战棋,似乎是魔族之遗学,坠星落,却不知道你是从何处习得的?不如你再演示一次给我看看怎么样?我可不是想要偷师啊,主要是为了给你指出其中的不足和缺憾!诶!别走那么快啊!我好不容易才在你们卫国找到你这么个好棋的家伙,咱们应该多多交流沟通一下嘛,这不正是文会的宗旨吗?神木山的茶林小道上,急促的脚步声与絮叨之音纷纷扰扰,惊得林中鸟儿四散逃离。

苏文一声不吭地埋头走着,脚步越来越快,却一点也没有拉远与禹墨之间的距离,对方就像是牛皮糖一般牢牢地黏着他,甩也甩不掉。

幸好,不知不觉当中,两人终于来到了神木山顶,苏文看着那不远处的楼台亭阁,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劫后余生之意。

禹墨师兄,咱们到了,我还有些急事,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这句话,苏文逃似的纵身急掠,俨然将龙血的强化效果发挥到了极致,不过数息之内,便已经消失在了禹墨眼前。

真是小气……让人意外的是,禹墨看着苏文离开的身影,并没有跟着追上去的打算,而是笑意微敛,似作随意地走到一棵茶树旁坐下。

他之所以会想要来到神木山,来到鸿鸣书院的院门之前,为的,是那个名为苏文的少年。

然而。

当他真的自茶道小径行至山顶的时候,却莫名停下了脚步,举步不前。

因为对于此刻的禹墨来说。

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轻轻靠在树干上,嗅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淡淡茶香,禹墨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质棋盘,托在手上。

棋盘约莫一个巴掌的大小,上面黑白两色棋子泾渭分明,微若细尘。

禹墨的神色非常严肃,手指尖闪烁着盎然绿意。

落入棋盘当中,那满满棋子便仿佛立刻活了过来。

其中黑色棋子如潮水般向着棋盘外四周散去,唯余一颗落于天元之上。

岿然不动。

紧接着,那些白色棋子也纷纷挪到了其应该存在的位置,有的距离黑子很近,有的很远。

看似毫无规律而言。

却隐隐有些眼熟。

禹墨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炙热,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在谨慎的同时,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激动之意。

指尖轻轻触及在棋盘之上,那数十颗白色棋子便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仿佛要陷到棋盘里面去。

不对。

禹墨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掌向上扬了扬。

下一刻。

棋盘上的白色棋子也跟着浮到了半空,以傲然的姿态。

俯瞰下方那孤零零的黑子。

顿了顿,禹墨的手掌随之落下,让那数十白子重新恢复了重力,再一次坠落到棋盘上,却七零八落,乱成了一片散沙。

还是不对。

禹墨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声呢喃道:有些意思。

同一时间,苏文已经来到了王阳明大学士所暂住的摘星苑中,却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莫非王阳明大学士也前去去接待圣佑书院的康大人去了?苏文撇了撇嘴,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坐在摘星苑的一方黑石之上,等着对方归来。

苏文坐在石头上,盯着地面那些杂乱无章的沙石,一时间有些出神。

秋风习习而至,吹起片缕尘土,混着落叶枯枝在苏文的脚面旁打着旋儿,就像是草木精灵在翩翩起舞。

苏文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他渐渐蹲下了身子,拾起地上的碎石块重新排列起来。

有的离他自己很近,有的离他很远,看起来与先前那些石块所在的位置没有任何区别,却饱含深意。

如果将苏文本身看做是禹墨那方白玉棋盘上的黑子的话,那么这些石块儿所在的位置,便是其余白子所在之处,一一对照起来,竟没有丝毫的错漏偏差!如果再联想得更加深远一些,此时不论是禹墨白玉棋盘上的棋子,还是苏文脚下的石块儿,在位置上,都是与之前茶林中的蓝色星辉所在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这是当时禹墨所使出的棋阵!而苏文和禹墨在彼此分别之后,竟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复盘!唯一不同的是,禹墨此时的复盘是为了逆推苏文的战棋,坠星落,而苏文的复盘,却是在逆推整个棋局!如果将当时林间的星辉看做是禹墨的落子的话,那么此时苏文所撒出的碎石块儿便是禹墨的棋招,只是,苏文却明显感到了两者之间细微的差别。

落子有先后,星辉的闪耀自然也有早晚,所以苏文没有办法做到完美复盘。

他看到了每一缕星辉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其出现的完整顺序,没有看到,自然也就记不得。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棋盘落子有黑白之分,如果这些是他的落子,那么我的落子又在哪里?苏文的视线渐渐从那些碎石块儿上挪开,开始观察地面上其余的沙尘、落叶、枯枝,脑中所对应的,却是当初茶林当中所有茶树所在的位置!片刻之后,苏文重新俯下身去,开始移动其余落叶与枯枝的位置,然后他眼中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棋子。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盘棋局。

苏文慢慢闭起眼睛,迈步走到自己最开始的位置,将自己作为黑棋的最后一步,落在了棋盘上。

然后他回想起了禹墨手中疾射而来的那枚白色棋子。

苏文当然记得那枚棋子最后落向的地方。

可是问题在于,禹墨原本是想要将其落在何处呢?时至此刻,他终于明白。

当时那白色棋子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准备落在别的什么地方,可惜被自己的坠星落打断,使他没能看到禹墨的最后一步棋。

但没看到,不代表苏文想不到。

如果禹墨想要将自己这枚黑子提出,那么,他的白子就只能落在一个地方。

苏文重新睁开眼睛。

看向自己右前方一尺左右的那片空地,轻轻笑了。

既然知道了禹墨的落子之处,那么接下来。

便是寻找破局之法,苏文想要单纯从棋道之上,破掉禹墨的这盘棋局。

可惜的是,下棋靠的并不是记忆力。

而是计算能力。

而这也是苏文一直以来的劣势。

为了弥补这一短板,苏文激发了文海中的棋位,一枚古意盎然的棋型图符自苏文手腕渐渐亮起,然后他脑中的棋局慢慢便得清晰了起来。

苏文的眉头也随之皱起,轻轻叹道:想要得出破局之法,还是得先知道他的落子顺序才行啊。

可是如今在苏文眼前的有数十枚白色棋子,经过排列组合后所产生的可能性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苏文想要靠运气试出正确的顺序。

无异于异想天开。

可惜我还是与那禹墨提前遭遇了,届时在文会上。

他必定会对我的坠星落有所提防,而且棋无一同,即便我解开了这局棋,那么下一次又当如何?而且现在摆在苏文面前的,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便是禹墨的文位。

对方是御书,而他只是一介侍读。

一境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苏文之所以能够在茶道之上占得一丝胜机,一是因为禹墨在以为对手不是苏文后有所轻敌,二来也是因为禹墨有所保留,并未施尽全力。

至少苏文还没有看到那传说中的白马在何处,想来禹墨那白马弈棋的称号也绝不会是无风起浪。

想必下次两人再度相遇,苏文就没这么轻易得手了。

而且苏文既然是想要借此机会感悟棋道,那么在文会论道交手之时,便尽量不能依赖他其余文位的手段和各式文宝的力量,否则又何来提升?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苏文皱着眉头,有些发愣地盯着地面上那错落有致的棋局,却殊不知,与此同时,那坐于茶树边的禹墨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还是想不明白,那坠星落到底是如何施展的?如此看来,这次文会并不如我之前所想的那般无趣啊!杜甫,苏文,好吧,我记住了……手腕一翻,那白玉棋盘自禹墨手中消失不见,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脸上重新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朝着院门迈步走去。

却不想,还没走得几步,便突然被一道如肉山般雄伟的身形给拦住了。

什么人?唐吉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禹墨那一身明显不是鸿鸣书院院服的白衣,脸上满是警惕之意。

禹墨偏着脑袋看着眼前这座人形堡垒,心中暗暗感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吃了些什么才能长出这身横肉来,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灿烂了一些。

这位师兄,我是来自圣佑书院的学生,有急事来寻我们康大人。

唐吉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头,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那位老者,目露询问之色。

老人身穿一身浅灰色的短袍,身形很瘦,双眼眼窝深陷,脸上布满了刻下岁月痕迹的皱纹和老人斑,面容充满了慈爱和祥和。

他看着禹墨腰间若隐若现的龙形玉佩,淡然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开口道:久闻白马弈棋盛名,今日得见,的确英雄出少年啊!禹墨闻言,脸上那懒散的微笑顿时为之一僵。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都不简单白马弈棋只是禹墨的一个雅号,但对于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能够使其文名扬播万里,本来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禹墨与苏文不一样,他没有圣域的特封之名,更从未做出过如三上《文以载道》榜单这等夸张的壮举,但他的名字却早在苏文之前传遍了圣言大陆,是公认的新四大才子候选人。

相较起来,不论是天澜书院子桑,还是无双书院盛夏,都差之远矣。

在书院试炼之前,甚至就连陆三娇也从未敢想过,苏文有跟禹墨相提并论的资格,即便日后苏文的成就或许会超越后者,但也绝对不是现在!圣言大陆百年为期,最不缺乏的便是天才,而禹墨便是其中最顶尖的存在,就算是与近年来名声鹊起的怜花公子沈木相比,也不让分毫。

即便是在卫国万千文士的眼中,禹墨这个名字也是值得仰望的存在。

不在于他的御书文位,而在于其天赋和秉性。

但闻其名,与识其人,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虽然此番圣佑书院的到来世人皆知,但能够一眼认出禹墨身份之人,仍旧是凤毛麟角。

禹墨一路跟随圣佑书院的队伍自唐国入卫境,历时大半个月的时间,唯有此时站在唐吉身边的那个老人做到了。

因为他是卫国立国以来最了不起的大学士,王阳明。

禹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随即躬身拜礼,低声道:见过老先生。

王阳明笑着虚抬手臂,笑道:远道即为客。

不必拘礼。

说着,王阳明转头看向唐吉,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如此,你便陪着这位白马弈棋在书院中随意逛逛吧。

唐吉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声道:我?唐吉满脸的茫然之色。

根本不知道这所谓的白马弈棋到底是何许人也,更关键的是,如此一来。

岂不就意味着王阳明大学士将要离开了?似乎是看出了唐吉些许的手足无措,王阳明不禁笑着道:你父亲让我给你带的话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些,除此之外,你若是还有什么疑惑。

随时来摘星苑找我便是。

至于这位圣佑书院的禹墨。

乃是斐兆斐半圣的高徒,此番前来,是为了与我书院进行棋道交流的,想来也不至于胡乱生事,你不必紧张。

说这话的时候,王阳明眼中带笑,似有所指地看着禹墨,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禹墨根本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不过想来对方既然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又岂能等闲视之。

当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王阳明又笑着拍了拍唐吉的肩膀,然后举步向着摘星苑而去,将唐吉和禹墨两人留在了院门之前,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良久之后,唐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撇着嘴说道:白马弈棋是吧,你好,我叫唐吉。

唐吉?禹墨一听,顿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恍然而道:你就是唐吉?那可真是巧了,我跟你杜师兄可是好朋友,他经常跟我提起你呢!唐吉先是一愣,条件反射般道:杜师兄?是啊!禹墨笑着走上去搭着唐吉的肩膀,彷如多年好友那般,说道:就是杜甫杜师弟啊,怎么,他没跟你说过我?唐吉轻轻眯了眯眼睛,他的记忆力虽然不如苏文那般变态,但他也隐约记得,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他与苏文刚刚离开兽冢,便遇到了小侯爷徐轲的一名护卫,当时苏文所自称的名讳正是杜甫!念及此处,唐吉心中暗生警惕,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含糊着说道:好像有些印象。

禹墨心中暗笑,说道:如此就方便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我来呢,其实是对贵书院的圣才苏文颇为敬仰,不知道唐师弟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唐吉抬手挠了挠头,颇为自然地摇头道:苏师兄在咱们书院可是大人物,又哪里是我们能见到的?而且,先前你不是说想要寻得你们书院的康大人吗?禹墨对此丝毫不觉得尴尬,正色道:当然,不过唐师弟既然连苏圣才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话,恐怕便更不知道茶圣大人在何处了吧?唐吉一时语结,干脆拿出了王阳明大学士的嘱咐,说道:也是,我还是带你四处逛一逛吧。

禹墨并没有拒绝,反倒兴致勃勃地伸了个懒腰,点头道:请。

唐吉顿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如此,我便先带你去我们甲味院参观参观吧。

话音落下,唐吉便不由分说迈开了大粗腿,领着禹墨想着甲味院所在的地方行去。

两人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鸿鸣书院的学生,都纷纷地向唐吉打着招呼,而唐吉不论遇到何人,说的都是同样一句话。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圣佑书院的禹墨师兄,也是两日后将与我们在文会上论道的对手。

每个人听得唐吉的这番介绍,都顿时面露警惕之色,也不再多言,禹墨见状,不禁笑道:唐师弟,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你对我有些敌意呢?而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唐吉瞪着一双小眼睛,摇头道:怎么可能!你四处打听打听,我唐吉可是整个鸿鸣书院最实诚的人了!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甲味院之外,唐吉探着脑袋朝里面看去,立刻喊道:老师!咱们来客人了,圣佑书院的人!禹墨循着唐吉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个大肚翩翩的中年男人带着一方围裙在菜园中摘菜,从对方身上隐隐的才气波动来看,竟然有翰林之位!见状,禹墨已经大抵猜出了唐吉带他来此地的用意,此时再看唐吉那满脸的真诚之意,便多出了一些别的用意。

这鸿鸣书院中人,还真都不简单啊……第二百六十章 大学士的教诲唐吉处心积虑将禹墨带到了甲味院,带到了自家院士身前,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遥望摘星苑的方向,面带幽怨。

同一时间,苏文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身恭拜道:见过王大学士。

王阳明笑着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没有落在苏文身上,而是看向那满地杂乱无章的碎石枯枝,奇道:这莫非是一盘棋局?苏文闻言,心中暗凛,他不曾想到,王阳明大学士目光如炬竟至于此,只一眼便看出了其中门道,当下声音变得更加恭敬了些:正是!只是学生苦于寻求不到破局之法,还望大人指教。

王阳明点点头,迈步于苏文身前来回走了几圈,良久之后,不禁赞道:果然是一副好局,只是不知,与你对弈之人是谁?苏文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隐瞒,如实答道:说来惭愧,其实这棋局并非学生所得,而是以他人布局复盘。

哦?王阳明轻轻挑眉,脸上的老人斑似乎变得更加深沉了些,然后他问了一个让苏文有些为难的问题:不知是从何而得?与禹墨在茶道上交手的事情,苏文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的他看着老人那饱含岁月与智慧的双眼,竟然无端生出了一种无比强烈的信任感。

强烈到让他难以拒绝。

于是苏文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终究还是开口说道:白马弈棋。

禹墨。

王阳明笑了笑,有些意外: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苏文点头道:学生与他在茶道小径中偶遇,相互切磋了一番。

不过他最后并没有认出我的身份。

苏文的这番话说来轻描淡写,听在王阳明的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但王阳明并没有继续询问其中细节,而是出乎苏文意料地问了三个字。

谁赢了?苏文一愣,然后想了想,答道:学生并没有输。

听到这个答案,王阳明似乎显得十分满意。

笑着拍了拍苏文的肩膀,赞道:那便好!没有给书院丢脸!接着,王阳明并没有立刻解答关于棋局的问题。

而是颇有些好奇地问道:看来你的侍读之位应该便是棋位无错了,却不知道为何做此选择?王阳明的这个问题虽然显得有些突然,却在情理之中,因为谁都知道卫国棋道势弱。

苏文作为圣域特封之圣才。

又为什么会背离卫国的主流文道,转而选择冷僻的棋位呢?想来这个问题不仅仅是王阳明想不通,恐怕便连卫帝也无从知晓。

唯有文位达到半圣之境的强者,才能够从苏文的文海之中看出端倪,就如白剑秋与陆三娇那般!苏文并不想欺骗王阳明,但又想到若是自己将事实托盘而出,未免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于是他避重就轻般开口道:棋道虽然在我卫国势弱。

但在人族之中却是当之无愧的主流文道,精通棋道者。

多能谋兵施阵,若日后战事将启,想来学生也能做些贡献。

王阳明对此倒是十分赞同,点头道:此话不假,传闻当初圣战之时,我族军师大人,便是棋道大家!苏文闻言,顿时心中一颤,连声问道:大人可知当年我族军师到底是何人?王阳明苦笑道:此事莫说是我,恐怕便连院长大人也是不曾知晓的,不过如果你对此真的很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从圣佑书院入手。

王阳明一番话,顿时让苏文如醍醐灌顶,是了,如果说当年那神秘的人族军师真的是棋道大家的话,人族十国当中,又有哪里的棋道能比得上唐国?又有哪位棋道圣手能够比圣佑书院更加出众?念及此处,苏文立刻惊觉,或许此次文会,便是他打探当年人族军师身份的最好机会!不过不等苏文细想,王阳明便接着说了四个字:扬长避短。

嗯?苏文怔了怔,有些不明其意。

王阳明伸出手,指了指地上那用碎石和枯枝摆成的棋局,说道:我是说破局之法,应扬长避短。

见苏文还是有些茫然,王阳明便循循善诱道:你先前说,这棋局是禹墨留下的,那么自然便是你们二人交手时他所施展的手段,可是你又告诉我,你于对战中并未落下风,如此看来,你不是已经破局了吗?苏文为之哑然片刻,复又解释道:可是学生当时并不是全靠棋道手段取胜的,否则怕是占不得丝毫便宜。

苏文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当时他虽然用坠星落的战棋手段在禹墨的星罗棋布之下寻得破绽,但最后的胜负关键,还是依靠他被龙血强化后的肉身,否则若是等禹墨再落一子,结果便很难预料了。

闻言,王阳明顿时笑了,点头道:所以我才说,扬长避短。

你于棋道上的成就本就不如他,又如何能够单纯从棋道上得出破局之法呢?苏文皱了皱眉头,犹豫着道:可是此番院长大人举办文会,便是希望我能够从中提升棋道之悟,若是我以其他手段应敌,又何来提升呢?王阳明摇摇头,说道:若只是单纯为了对棋道有所领悟,战斗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战棋之手段,只是棋道中很小的一部分,而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就如你如今所复盘的这局棋,即便你找到了破解之法又有何用?待到下次再战之时,难道禹墨还会使出一模一样的棋局吗?相反,若你能真正了解棋道的真谛,不论对手如何施展。

你都能得出相应的对策,这才是圣道正途!苏文听着王阳明的这番话,一时之间竟无可辩驳。

只是仍有不甘地问道:如此,此番文会,学生岂不是只会辜负了院长大人的期望?王阳明淡淡一笑:文道圣途从来都没有捷径,不经千锤百炼,又何来厚积薄发?顿了顿,似乎是看出苏文眼底的沮丧之色,王阳明复又开口道:不过。

素来听闻你对文道常有不同见解,或许此番文会,亦是一个契机呢?契机?不错。

前日从白圣处得知,你对于画道的着色方面颇有些新奇之论,比如关于那‘三原色’的论述,便连我听来。

也是连感震撼莫名。

此番圣佑书院前来与会论道,却不知你对于棋道又有何新知奇论?唐国是棋道大国,在圣佑书院中更有棋圣大人坐镇,若你对于棋道也有不同于常之见,此番文会,便是最好的机会!苏文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世界中所没有的棋道理论吗?不得不说,王阳明虽然口口声声称圣道没有捷径,但是此时他所说的这番话。

却无疑给苏文指出了一条文位提升最快的康庄大道!一时之间,苏文突然醒悟了过来。

是啊!从当初的临川城圣庙开始。

他最大的仰仗,一直都是来自前世的记忆和经历,若不是他脑中所存在的《登高》《高山流水》《剑客》等一系列的佳作名篇,他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更不可能获圣才之名,以州考总榜首的身份考入鸿鸣书院!但如今苏文却在不知不觉中摒弃了自己重生之后最大的优势,在这里想着靠棋道手段行破局之法?直到此刻王阳明大学士的这番话,终于让他彻底惊醒了过来。

扬长避短!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苏文回身,向王阳明恭敬地施了一个大礼,开口道: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王阳明笑着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可知道该怎么做了?苏文挠了挠头,面带苦涩地回答道:虽说我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但是具体应该怎么做,却还是没有头绪……这不是苏文自谦,而是他前世的时候原本就不太看围棋类的书籍,所以自然也就对于棋道知之寥寥。

毕竟在苏文的上一世中,围棋并不是国内热门的竞技类棋盘游戏,因为其复杂性和较高的技术性,也并未在国民中普及开来,相较起来,倒是象棋更受欢迎一些。

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苏文也不止一次想过要发明象棋这种东西,却始终未能施行,毕竟这两种棋类的区别太大,人们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接受。

如果能够以围棋的棋盘和棋子为原型,创造出一种新的棋类就好了……等等!想到这里,苏文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当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冷月剑,开始在地上刻画起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十七行,十七列的棋盘便跃然而上。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看着一脸疑惑的王阳明,笑着道:大人,学生于偶然之下创得一种新的对弈棋法,却不知是否可行,可否请您一鉴?王阳明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苏文加以说明。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以剑指着地上画出的棋盘,用最简洁的语言说道:此棋与我们今日所用之棋盘棋子无异,两人对局,轮流下子,先将五子以横、纵、斜三法其一连成一行者,为胜!王阳明微怔,疑声道:此棋言之何名?苏文轻轻一笑:学生称其为,五子棋。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世间何来公平?秋风渐冷,夕阳慢慢染红了神木山顶的璃瓦与茶枝,将摘星苑中一大一小两个斜影越拉越长。

苏文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笑着道:大人,时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王阳明仰着头,似有不甘地眨了眨眼睛,开口道:要不再来一盘?苏文苦笑着摇摇头:明天吧。

王阳明闻言,这才意犹未尽地丢掉了手中的碎石块儿,感慨道:我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此棋在我卫国大行其道的盛景了!苏文躬身拜道:如此,便需得大人多多费心了。

王阳明笑道:苏圣才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既有诗词大才,又能入书道真境,对画道有着独到之见解,听说陆半圣还在教你习琴,如今便连棋道也如此不凡,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苏文笑着挠挠头:大人谬赞了。

王阳明正色道:不,这不是谬赞,而是事实。

我突然觉得,你先前所说要靠单纯的棋道与那禹墨一争高下,也并非不可实现之事!苏文闻言眼前一亮,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妙法?王阳明看着那深刻于地上的棋盘,意有所指般说道:先下手为强。

苏文心中一惊,心道莫非王阳明已经看出了五子棋其中的猫腻之所在?在前世的时候,但凡对五子棋稍微有所研究之人都知道,其实与围棋相较起来。

五子棋并非完全公平,而是对先行的黑子有着天然的优势!即,先手必胜!所以这才会在比赛中加入禁手这一规则。

便是为了削弱黑子的先手优势!然而,经过前人无数的实践证明,即便黑子有禁手的限制,相对于后手的白子而言,仍旧存在必胜或者大优的局面。

这也是为何至今五子棋不能成为核心竞技运动的根本原因!当然,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也有很多人提出了三手互换、五手连打等规则来进一步遏制黑子的优势。

先前在对王阳明讲解五子棋规则。

以及在两人对弈之时,苏文一直都未曾提出过禁手的概念,是以才能在十数局中完胜王阳明!而如今王阳明的这番话。

难道是看出了黑子的巨大优势?苏文抱着忐忑之心,恭声道:请大人指教!王阳明点点头,笑着道:别忘了,这里是神木山。

而不是崆幽谷。

这里是鸿鸣书院,而不是圣佑书院!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你的棋子,而不是禹墨的!苏文微怔,随即明白了王阳明言下之意,惊声道:您的意思。

是让我提前布好棋局?有何不可?苏文皱着眉头,看着王阳明那深邃的目光。

犹豫着道:可是,这样未免有失公平吧?王阳明淡淡一笑,负手而道:世间何来公平?苏文瞳孔微缩,心头猛震,一时之间愣在了当场,而王阳明的这声诘问,便仿佛一柄大锤,直直地砸到了他的胸口。

他终于明白,自己钻了牛角尖。

自临川城,到徽州府,再到神木山,苏文一路行来,哪里又有完全的公平?他能够在城考不及榜的条件下入圣庙夺文位,靠的是公平吗?当然不是,而是靠的殷无殇对他的照拂!宁青冰一举夺得花魁大赛的魁首,公平吗?如果没有苏文暗中相助,恐怕她早在第一轮比试便淘汰了!苏文在旷外野林获得鬼谷子残篇拓本,公平吗?他靠的是沐夕赠给自己的书碑笔!即便是苏文三登《文以载道》榜单,获得入圣地之名额,对于他人又公平吗?那些惊世诗词,难道真的是苏文自己所作所得?正如王阳明所说,世间从来都没有公平。

不等苏文应答,王阳明便复又开口道:两日后的文会,将在书院前坪举行,如果你做足准备,未必就赢不了禹墨。

苏文听懂了王阳明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微微颔首:学生明白了。

王阳明摆摆手,笑道:行了,你回去吧,我且把这五子棋的妙处与陆圣知会一下,届时在文会上,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的。

苏文感激地道了声谢,这才慢步离开了摘星苑,走在路上,却正好遇到了前往百草院的唐吉。

胖子!苏文高喊一声,却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有功夫来百草院。

唐吉看到苏文,顿时迈步迎了上来,低声道:苏文,你跑到哪儿去了?苏文一愣,问道:跟王大人下了会儿棋,怎么了?唐吉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般说道:你是不是先前遇到那圣佑书院的禹墨了?苏文点了点头,不明其意。

哈!我就知道!你把那小子耍了一道吧?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就是苏文呢!唐吉一脸的洋洋得意,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一般。

苏文轻轻挑了挑眉,疑声道:怎么,你遇到他了?唐吉笑着道:可不止,还跟他交了手!苏文闻声心中一凛,禹墨的战棋之术他可是早有领教的,以胖子的实力,应该占不到半分便宜才是,但如今看唐吉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却有不像是吃了亏,顿时疑心更盛。

你赢了?看着苏文那惊疑莫名的样子,唐吉顿时显得更加得意了一些,他凑到苏文身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胜了他半招棋!这怎么可能!苏文惊声而道,显然是全然不信。

怎么不可能?唐吉扬了扬眉毛,说道:有我家先生作证,当时那小子哭着喊着非要与我对弈一盘,我也就大发善心地答应了,还以为圣佑书院的人多厉害呢,还不是被大爷我赢了?苏文听完,顿时摇了摇头,无奈道:行了,胖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唐吉顿时涨红了双脸,信誓旦旦地开口道:我真没骗你!不信你问我先生去!苏文为之一愣,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叹道:这个禹墨,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第二百六十二章 棋道之谋自圣佑书院入得神木山的两天时间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一种名为五子棋的游戏开始在鸿鸣学子之间悄然盛行了起来,以往书院前坪的嬉闹之声,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落子的轻响。

再比如说有人传闻,那圣佑书院的白马弈棋不过是泛泛之辈,根本不可能是苏师兄的对手,就只等其在文会上出丑丢人了。

因为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导致鸿鸣书院的普通学生倒是突然对于文会生出了不少期待,纷纷觉得棋道也不过如此,若是圣佑书院学生不服,大可来一盘五子棋相较高下。

这样的一幕落在圣佑书院学生的眼中,则变成了无比的热情,他们显然是没有料到,都说卫国不行棋道,却偏偏在这鸿鸣书院还有如此多的好棋之人?唯一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眼看文会即将开始,那传说中有着圣才之名的苏文仍旧没有现身。

禹墨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起来对这场文会并无兴趣。

那苏文好大的架子,文名再大,左右也不过一介侍读而已,如今鸿鸣书院两位半圣都已到场,他难道还要拿捏一番?苏文的失踪,立刻引得圣佑书院的人群中发出阵阵不满之音,便连领队康明山也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禹墨对此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

那苏文恐怕也与自己一般,正藏身于人群之中观察着众人的举动,只等必要之时再现身一鸣惊人。

只是让禹墨有些惋惜的是。

除了苏文之外,当日与他在茶道交手的那位叫做杜甫的学生也不见身影,却不知道是何故缺席。

念及此处,禹墨嘴上的哈欠顿时打得更大了一些,却冷不丁地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他投来一抹笑意。

看着唐吉那一口闪闪发光的大白牙,以及那如小山一般壮阔的身形,禹墨也微微欠了欠身。

心中暗自发笑。

真是个头脑简单的胖子啊!便在禹墨的感叹声中,卫国大学士王阳明已经来到了场中央,看着众人。

朗声而道:今日我卫国鸿鸣书院举办文会,能邀得圣佑书院共襄盛举,着实蓬荜生辉,承蒙陆圣太爱。

今日之文会便由老朽来主持。

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多多见谅。

禹墨轻挑眉头,在那日之后,他已经知道此人便是卫国盛名远播的王阳明大学士,却是没想到,今天主持文会的,便是他老人家!如此看来,卫国上下倒是给足了圣佑书院面子。

也不枉众人万里迢迢而来。

接下来,圣佑书院众书生在王阳明大学士的引领中。

于主位右侧的矮桌前落座,康明山自然是坐在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其后是两位唐国棋道国手杜宁和张乔,再往后是书院新一届的大师兄聂友友。

至于禹墨,却是坐在了第四张桌子后,看起来倒也算不得起眼。

主位上坐的自然是茶圣陆羽,半圣陆三娇与白剑秋三人。

而在主位的左侧,则是坐上了鸿鸣书院的部分师生,因为大学士王阳明作为此次文会的主持,所以首位坐的乃是言文院院士康明。

说来倒也巧了,一位鸿鸣书院分院院士,一位圣佑书院领队大学士,两人的名字竟然只有一字之差,而且正好相对而坐,也不知道是不是陆羽的有意为之,否则如今鸿鸣书院九大分院院士,为何偏偏是康明入席坐于首位呢?在康明之后,自然便是山水院院士白齐、甲味院院士林子聪、百草院院士谢漓等人,再之后,才轮到几位教习代表和书院的学生。

唐吉作为书院新生,原本位置应该是非常靠后的,不过如今的他已经破镜成为一名侍读,所以他坐在所有新生的最前面,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

只是谁都知道,如今鸿鸣书院的新一届大师兄,可不是唐吉,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的位置,落在首排十大院士之后,如今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禹墨将目光扫过那处空位,却并未停顿,而是继续朝着鸿鸣书院的人群看了过去,良久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场间除了那处空位之外,其余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

而在他的心中,除了苏文以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没到才对。

难不成那杜甫其实并不是鸿鸣书院的学生?不待禹墨多想,康明山大学士的声音便即时响了起来:此番应陆圣之邀,我圣佑书院能于此处与诸位坐而论道,实乃荣焉,不过在文会正式开始之前,请容许康某赠以各位我院所准备的薄礼。

说着,康明山起身将一方长条木盒示于众人之前,交到了王阳明大学士的手中。

此番举动,立刻让坐于主位之上的陆羽三人面露疑色,因为早在圣佑书院到达神木山的第一天,康明山便已经亲自拜访过陆羽了,并且也呈上了棋圣黄龙士所赠的棋具,那么如今康明山此举又是何意?下一刻,王阳明便当中打开了木盒,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个画轴,当中似有茶香扑鼻而至。

将画卷展开,顿时一幅山农采茶之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让场间的鸿鸣书院师生无不为之惊叹。

恍然之间,众人仿佛已经融入了画卷之中,伴随着采茶女的动听小调心神驰往,满树碧茶如海波荡漾,轻轻拂过人们的耳畔,说不出的闲情逸致。

以诸位院士那毒辣的眼光,此画起码也是极叹之作!即便是山水院院士白齐,也不得不为这样一幅佳作笑颜连连。

或许场中谁都不曾料想到,圣佑书院除了棋道冠绝人族十国之外,便连画道也是如此不俗。

而且此画以茶为题,倒是颇能得到众人的认可。

见状,那白齐按耐不住,首先站起身来,笑着道:这般,康大人倒是费心了,既然如此。

不如白某便临场作一幅画回赠贵院吧!说到这里,白齐便自袖中抽出了墨笔,准备泼墨挥洒。

然而,他的手臂却突然被身后一人给拉住了。

能够坐于席间次排的,大多都是鸿鸣书院的教习,然而。

便如第一排的位置有一个非院士的例外一般。

在第二排,也有一人文位尚低,却无人敢轻视。

整个鸿鸣书院,除了苏文之外,就只有一个人能受此礼遇。

因为她是大小姐,沐夕。

白齐此时手执墨笔,正是准备大出风头为书院挣脸,冷不丁被人所阻。

顿时一愣,随即暗生恼怒。

当他回头看到拉住自己的是沐夕之后,却又只好强压下火气,等待对方的解释。

沐夕心道这白齐院士实在是太过冲动了,竟然如此轻易便中了对方的计谋,顿时暗暗摇头。

白院士,您可得看清了,那画中的落款,并不属于圣佑书院声名在外的大人们!白齐闻言,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倒是王阳明看出了其中猫腻,先行开口对康明山问道:不知这幅佳作是贵院何人所作?康明山微微一笑:是康某的学生,如今已有侍读之位加身,这番拙作,倒是献丑了。

这么一番话,顿时让场中气氛为之一凝。

坐于主位之上的陆羽淡然一笑,心中却是想着,这些圣佑书院的人,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啊!如此看来,此次的文会,其实早在康明山站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不过身为圣者,陆羽自然有圣者的风度,此时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场中这一幕的发生。

白齐还站在原地,手中的墨笔却是停滞在了半空中,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沐夕,而是因为康明山的那句话!这幅《采茶图》竟然只是一介侍读所作的!如此一来,白齐若是真的亲自作画作为回礼,便等于是自降了身份!可是,如今在山水院中,根本没有人能够随手作出《采茶图》这等水准的画作,如果贸然让自己的学生临场作画,一旦显露出明显的差距,岂不是贻笑大方?怪不得都说行棋道者,都是老奸巨猾之辈!这是对方的心理战!一时之间,白齐进退两难,也所幸之前沐夕阻止了他的冲动之举,否则若是等到画成之后才得知这一切的话,才是真的丢了书院的脸面!康明山看着白齐那满目的尴尬之色,脸上笑意更盛,却不想,此时场中的王阳明大学士却突然开口了。

白院士稍安勿躁,圣佑书院此番不远万里而来,乃是我神木山的贵客,又岂能将信手之作当成回礼呢?白齐微微一怔,知道这是王阳明在给他台阶下,赶紧接口道:大人所言极是,是白某唐突了!言毕,白齐忙不迭坐回了原位,脸上却还是一青一白地满是窘迫。

对于王阳明适时的解围,康明山暗道一声可惜,不过,即便如此,对方又能有何应对之策呢,难不成准备就这么搪塞过去?便在康明山疑惑之时,却突然听得一道声音从场外悠然传来,入眼及处,一袭青衣姗姗来迟。

抱歉各位大人,学生为了给贵院准备赠礼,所以来晚了一步,还请见谅!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诗一书惊世人那道声音很轻,但在此时静若死寂的书院前坪,却仿佛是响起了一道惊雷。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向来人看去。

青衫少年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圣佑书院众人的眼中,他不曾自我介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因为此时场中唯余一处空位,它属于当今卫国最了不起的那个少年。

那个名字当然是,也只能是苏文。

苏文此时的脸上挂着淡淡歉意,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与圣佑书院送出的赠礼竟如出一辙。

迈步来到场中,苏文先是躬身向康明山行了一礼,悠然开口道:见过康大人。

康明山轻轻一笑,抬手将苏文扶起,说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苏圣才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苏文面露惶恐,连连摆手道:康大人抬爱,学生受宠若惊。

康明山将目光落在苏文手中的木盒上,疑声道:先前听苏圣才所言,此番文会姗姗来迟,却是为了这个?苏文应声道:啊,对了!贵书院远道而来,这是学生所准备的一些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王阳明顺势从苏文手中接过木盒,笑着道:苏文你来到正好,先前康大学士赠予了我书院一幅佳作,你也不妨来赏鉴一番?苏文闻言微怔,随即看到了王阳明手中的那幅《采茶图》,频频点头。

果然是好画啊!以学生拙见。

至少应是极叹之作吧!康明山赞道:苏圣才果然目光如炬,此画乃我小徒所作,我见其中有茶道真意。

用来相赠在座各位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文浅浅一笑,示意王阳明打开木盒,说道:如此倒是巧了,前几日学生弈棋有所得,故作得小诗一首,特意将其书于纸上,准备当作赠礼送给圣佑书院的各位。

只是装裱所花的功夫长了一些,这才耽误了时辰。

王明阳打了个哈哈,笑着道:无妨无妨。

如此,便让我们一齐来看看苏圣才的这份赠礼吧!说着,王阳明将长方形木盒慢慢打开,当中果然安躺了一卷字轴。

单从装裱之上。

也能看出其中的考究之意。

康明山的目光随着王阳明的手掌而动,也隐隐有些期待苏文的这幅字到底写了些什么。

素来听闻苏文有诗词盛名,更于州考当中以奋笔疾书破镜惊天下,如今苏文将诗、书二文位相结合所作出的佳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下一刻,王阳明揭露了答案。

卷轴缓缓展开,首先吸引众人眼球的,是苏文的字。

当中浑厚奔放之气扑面而来。

纵横捭阖的笔姿和恣肆浪漫的势态让人惊叹,通篇布局大开大合。

大收大放,在强烈的跌宕起伏中,突现了雄肆宏伟的势态。

如果将此卷看做是一幅字帖,那么落于笔下的每一丝墨痕都圆转自如,含蓄而奔放,随着感情的渲泄,笔致似有节奏地忽重忽轻,线条或凝炼浑厚,或飘洒纵逸,浓墨处混融而富有屋漏痕般的质感,枯笔处涩凝而极具锥划沙般的张力,点画与线条的合谐组合,构成了一幅自然生动的画卷!好字!果然是好字啊!康明山的这声称赞可谓发自肺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苏文的一手草书竟然已经有了如此造诣!抛开卷中所书的内容暂且不论,单是这幅字帖,便起码达到了极叹之境!如此佳作,便连圣佑书院的坐席之处也发出了阵阵惊叹之声,其中不乏有一些有书位在身之人,也不得不为之拜服。

主位之上的陆羽脸上的神色显得更加轻松了一些,心中暗暗想到:我家宝贝徒弟果然是很有眼光啊!陆三娇和白剑秋二人更是脸上有光,虽然刻意保持了脸上的平静之色,但眼底的喜悦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片刻的震撼之后,康明山这才终于将注意力放回到书文间所成的那首五言律诗上,将其轻轻诵了出来。

十九条平路,言平又嶮巇。

人心无算处,圣者有输时。

势迥流星远,声干下雹迟。

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

当念至最后一句的时候,康明山已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啊!好一个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真是字字珠玑,道尽了棋中真意啊!苏文浅浅一笑,谦声道:不过是学生偶然而得,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康明山张大的嘴巴久久未能合拢,心中早已是一片骇然,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位少年的圣才之名,真的不是浪得虚名!念及此处,康明山忍不住暗暗回过头,用余光扫向圣佑书院席位之中的禹墨,却发现后者正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如此看来,此番文会,还真不能太过大意啊,虽然尚不知道此子的对弈之术如何,但从这首诗文来看,其于棋道的悟性也绝不容小觑!心中这般想着,康明山脸上却是展露出了一个无比和煦的微笑,开口道:没想到,苏圣才对棋道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真是让康某始料未及啊!苏文笑道:康大人客气了,只要不嫌弃学生的这番拙作,学生便放心了。

经此交锋,苏文成功地用一诗一书破了康明山的局,而且谁都能看得出,苏文的诗帖比起康明山拿出的《采茶图》来说,不知道高了多少层次!如此一来,康明山的心理战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让鸿鸣书院一众师生士气大涨!毫不客气地说,两大书院在文会的第一回合较量,鸿鸣书院完胜!然而,康明山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丝毫的懊悔之色,他非常欣喜地从王阳明手中接过苏文的诗帖,即便回到了坐席之间,也是对苏文赞不绝口。

仅此看来,此次文会的气氛倒是颇为和乐融融。

但谁又能料,这是不是康明山以攻转守的一手妙棋呢?历来真正有影响力的文会都是有主题的,而此番茶圣陆羽之所以会邀请圣佑书院前来,所为的便是增加苏文于棋道的感悟,所以此次文会的主题,正是棋。

整个文会可大体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便是坐而论棋道,再而是现场对弈,最后则是文战切磋。

随着王阳明大学士宣布文会正式开始,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论棋道。

卫国棋势孱弱,鸿鸣书院也没几个身怀棋位之人,但没几个人,并不代表真的一个人也找不出来。

除了苏文之外,在杂学院当中,还有一位御书教习曾获棋位,这人叶瑶依和梁山两人自然也认识,叫做林冲,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贯有些沉默寡言。

所谓坐而论道,便有些像是苏文前世的辩论赛,与会双方分别提出自己对于棋道的理解,分而辩之,是文人学子之间交流最为广泛的形式。

比如说人族十国共同举办的论文大会,也是同样的做法。

林冲早在半月之前便得知了今日自己将是书院论道的唯一人选,所以这半个月来他都放弃了对自己主修文位的研习,而是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棋道当中,也算是小有所得,此刻便是检验他这半月苦修成果的时候了。

或许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林冲似乎显得有些紧张,他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了场中央。

在那里早已准备好了两个蒲团,便是供以双方书院代表就坐的位置,待会儿论道之时,除了蒲团上的人,其他众人皆不得出声,这亦是文会的规矩之一。

盘腿沉膝而坐,林冲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三尺的唐国棋道国手杜宁,一双手掌都握紧了,或许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敢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能有机会面对如此棋道大家,此时的他还一个字都没有说,背后却已冷汗淋漓。

也不知道此时杜宁作为圣佑书院代表论道,是早已做出的决定,以表示对神木山的尊重,还是康明山的临时指派,以期于在此番较量中扳回一城。

相对于林冲的战战兢兢,杜宁倒是显得轻松自在无比,率先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宁,文位及侍读,未请教先生大名?杜宁的声音很清脆,停在林冲耳中,却让他忍不住浑身发颤,良久之后才有些喉咙发干地开口应道:我,我叫林冲,文位及御书。

杜宁淡然一笑:原来是林大人,论道之中无尊长,一会儿您我便直接以姓名相称吧!啊,好……好……见得林冲这番表现,别说圣佑书院中人,就连苏文也是连连摇头,虽然他也从未奢望过自己书院这边能在棋道之论中获胜,但林冲如此不堪的表现,也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如此看来,恐怕这林教习在对方三言两语之下就要摆阵了啊!果不其然,便在苏文感慨之时,那杜宁也没有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连番发问道:不知你习棋岁月几年?与人对弈胜负如何?可曾书过棋谱或观棋之文章?对今日之棋局,又有哪番新的见解?林冲身形微微摇晃,直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徒劳地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而此时的论道,才刚刚开始……第二百六十四章 星空下的命运卫国不盛棋道,而唐国却是举世第一棋道大国,所以杜宁在论道中获胜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那林冲林教习竟败得如此不堪。

从论道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林冲只是磕磕绊绊地叙述了一下自己对棋道的理解,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而且在林冲所叙述的棋道之理中,大多数都来自于先贤的遗作,虽然中规中矩,却也毫无新意可言。

就连主位之上的白剑秋也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气,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反观唐国棋道国手杜宁,即便面对茶圣当前,也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约束局促之感,一言一语,均出自其本身对于棋道的感悟和理解,很多论调即便是苏文听来也是眼前一亮,大获裨益。

随着林冲灰头土脸地下场,整个文会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文会才刚刚开始,圣佑书院一边就已经隐隐有了反客为主的趋势,整场论道,几乎全是杜宁一个人在说,俨然已经将论道变为讲道了。

虽然两者对于苏文来说并无所异,但却绝非鸿鸣书院其他学生所希望看到的。

一时之间,鸿鸣书院的席座间变得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但奈何确实不懂棋道,贸然上前,只会更加丢脸。

王阳明环顾四周,见鸿鸣书院无人敢再上前。

只好尴尬地朝着杜宁笑了笑,便准备匆匆结束此次论道,直接进入临场对弈的环节。

可就在这个时候。

苏文站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有些削瘦的身影之上。

难道苏师兄准备与杜大人论道?苏师兄懂得棋道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自苏文出现在文会现场之后,其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只是在这一刻,便是连鸿鸣书院中人,也对苏文没有丝毫信心。

如果是诗词切磋,就算一百个杜宁加起来也不如苏文。

可是若是论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苏文此举殊为不智,若是勉强上前与杜宁论道。

只会自得其辱,席间脾气最为暴躁的白齐忍不住低声喝道:苏文,别胡闹!苏文回过头来,对着白齐轻轻颔首。

说道:白院士不必担忧。

学生自有分寸。

或许此时对于所有鸿鸣书院的学子来说,都希望论道赶紧结束,避免更大的尴尬和羞辱,但苏文却不这么想。

他希望论道的时间再长一些。

唯有如此,他才能借由圣佑书院的力量,加深自己对于棋道的理解和感悟。

对于苏文来说,这种与棋道名家直接交流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如果就这么让此次论道结束的话。

那才是真的要遭天打雷劈了。

所以他站了出来。

相比于鸿鸣书院这边的满堂质疑,圣佑书院的一众师生在看到苏文之后。

却是满目的警惕之意,先前苏文所作的一诗一书还历历在目,从那首诗文的遣词造句,管中窥豹,也能看出苏文在棋道上的造诣绝对不低!便连杜宁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笑意,将腰背慢慢挺直了起来。

苏文走出坐席,一步步来到场中央,先恭敬地对着杜宁施了一礼,这才沉膝坐下,笑着道:学生于棋道中所行年岁尚短,若是语出不当之处,还望杜大人见谅。

抛开苏文的棋艺高低不论,单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便与先前林冲的唯唯诺诺呈鲜明对比,也多少安抚了一下鸿鸣书院这方的士气。

杜宁微微一笑,开口道:苏圣才自谦了,如此,我们便开始吧。

苏文点了点头,然后抢先开口道:之前听您一席话,学生受益良多,但仍旧有一些地方不甚明了,还望先生指教。

杜宁摆摆手:论道之中无尊长,你可以直接唤我为杜宁。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笑着道:杜大人之前将棋道比喻为命运,却不知,大人所指的命运,是指棋子本身的命运,还是执棋之人的命运呢?此问一出,满堂皆静,便连之前质疑苏文的白齐白院士,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杜宁微微一怔,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苏文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此,不知道苏文你心中的棋道,又是什么呢?对于杜宁的避而不答,苏文并没有计较,而是大方地说道:学生知道,棋道三境中的第一境便是星罗棋布,所以若是将棋盘看做是一片天空,那么其上的黑白棋子,自然就是夜幕中的星辰,在学生心中,棋道,便是星空!苏文的这个答案并非他信口雌黄,而是基于两日前与禹墨一战而得,所以便在苏文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反应最大的并不是杜宁,而是禹墨!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文会开始之后,一向性情活泼的禹墨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此时,他忽的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宛如寒星,直刺苏文的面庞。

蒲团之上的苏文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他甚至没有向禹墨投去丝毫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盯着身前的杜宁,等待对方的答案。

谁曾想,杜宁却轻轻笑了。

于棋道之中,不知道你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千古无同局?苏文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是说,棋局总是在不断变化的,但我们头顶上的星空,却是亘古不变,两者又岂能等而视之?杜宁的神色中隐隐闪过一丝失望,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苏文的棋道境界,竟然会说出如此可笑之言。

然而,苏文对于杜宁的这声驳斥却并未退缩,反倒笑着说道:杜大人怎么知道星辰就是亘古不变的?日有朝升日落,月有阴晴圆缺,为何在大人眼中,星辰就没有变化可言呢?苏文的这番话,掷地有声,立刻让杜宁眼中一片错愕之色,在座的其他所有人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苏文,唯有一道谁也不曾料到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说得好!出声的是负责主持文会的王阳明大学士,言毕之后,王阳明似乎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不禁歉然道:抱歉各位,先前老夫实在是有些激动了,一时失言,还请杜先生继续。

经过王阳明的这一打岔,杜宁似乎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苏文的这番话,只好转而开口道:如此,若棋局真如浩瀚星空,那么执棋之人岂不是比圣天还要伟大的存在?苏文淡然笑道:这便回到了学生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如果杜大人将棋子比作每个人的命运的话,那么执棋的那双手,又是怎样的存在,竟能够掌握你我之命运?杜宁顿时为之哑然,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那么,倘若将棋局看做是执棋人的命运呢?而棋局之弈,不就是与命运的抗争吗?苏文点头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杜大人先前也说了,千古无同局,那么,岂不是代表着执棋之人的命运一直在变化当中?杜宁愣了一下,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开口道:正是!试问,又有谁的命运是生而注定的呢?所谓命中注定,不过是一丝遐想罢了!苏文笑道:所以我将棋与星空作比,便是代表着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堪比圣天的存在,因为我们的命运并不在他人手中,而在自己手中,所谓人定胜天,无外于是!人定胜天?杜宁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不禁拱手正色道:受教了!杜宁此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如此一来,难道是说苏文在这场论道中赢了?唯有苏文面不改色,反而隐隐中期待之意更盛,因为他知道,这位杜宁不愧为唐国棋道国手,真正的论道,才刚刚要开始!果不其然,在结束了关于星空和命运的探讨之后,杜宁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之色,复而问道:敢请教,苏大人认为棋道中最为重要的是什么?是逻辑,还是灵感?问出这话的时候,杜宁眼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期许之色,甚至连称呼也不知不觉变成了苏大人。

而苏文对此却并没有太多的思考,断然而道:学生认为都不是,而是计算!下一刻,杜宁的双眼彻底亮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必胜棋局!苏文在前世的时候并不好围棋,但他仍旧知道,棋道所考验最多的,还是计算。

所以他的回答非常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如同是烂熟于心的答案。

而于杜宁来说,却是对苏文的这番回答显得颇为意外,即便之前苏文将棋道比作星空的说法已经让他大吃了一惊,但那毕竟只是一种抽象的比喻,如今两人所探讨的,则是关乎棋道更为具体的胜负。

在杜宁看来,计算即便不是落子之间最关键的因素,也绝对是两者对弈时的重中之重。

所以杜宁显得非常满意,眼中带着赞许之色道:看来苏圣才确有棋道之天赋,但杜某仍希望苏圣才明白,棋者对弈之间,并不是单纯依靠于计算的。

苏文点点头,恭敬道:望大人指教。

杜宁微微抬手抚须,笑着道:棋道与圣途百道中其余道统并无异处,至精妙之处,所靠的仍旧是无上的智慧与经验,亦或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灵感,但棋道却又是百道中最特殊的一道,因为其对于意志力、耐性和庞大计算能力的考验,乃是绝无仅有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苏文颔首道:学生受教了。

杜宁笑了笑,忽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却让在座中人纷纷为之一惊。

若是苏圣才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手谈一局?苏文亦是一愣,以杜宁之意来看。

莫非是准备直接进行文会的临场对弈了?苏文前世虽然看过一些棋谱,也知道传说中的当湖十局,但是他毕竟是没有真正下过棋的。

到了圣言大陆之后,托棋位之福,他能够运用战棋会敌,亦初步有了一些对于棋道的理解和感悟,但若是说到真正下棋,恐怕比之林冲林教习都远远不如,又如何能跟杜宁相提并论?正如先前苏文所说。

棋道所考验的是计算,那可不是苏文所擅长的,所谓千古无同局。

即便苏文背过再多的棋谱,也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届时被杜宁杀得片甲不留岂不是贻笑大方?时至此时,苏文才开始隐隐有些后悔。

先前自己不应该如此出风头的。

现在倒真是骑虎难下了。

王阳明对此反而乐见其成,因为这么一来,这文会的论道阶段就算是顺利度过了,双方书院都不曾丢了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于是还不等苏文同意,王阳明便已吩咐两旁的书院学生搬来了木桌和棋具,列在了苏文和杜宁中间,临场对弈即时开始。

苏文见状。

知道木已成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面带苦涩道:杜大人,学生的对弈之术,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杜宁自然以为是苏文的谦虚之语,摆摆手道:苏圣才却是自谦了,所谓文会,本就是交流学习之途,此间胜负并不代表什么。

苏文干巴巴地笑着道:也是,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哈哈……杜宁一怔,被苏文这颇为新鲜的语句搞得莫名其妙,细细回味之后,却是赞道:苏圣才之语,果然是字字珠玑啊!说着,杜宁轻轻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不知苏圣才欲择何色?苏文稍微犹豫了一下,似乎选择什么颜色对于此棋局的胜负并无太大关系,因为这不是五子棋,不管他是否先手,看起来都是输定了。

正这么想着,苏文却突然灵光一闪,于记忆深处想到了前世一则十分有趣的轶事,于是忙不迭答道:我选黑子!哦?苏文的一应神色变化落在杜宁眼中,似乎大有深意,不禁问道:却不知这其中有何缘故?苏文挠了挠头,有些歉然地说道:因为黑子先手。

苏文的这番答案一出口,顿时惹来两旁学子的阵阵轻笑,便连杜宁也被逗乐了,摇摇头道:如此,杜某便执白吧。

双方就此选定了棋子,但于落子之前,苏文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杜先生,一会儿学生所下的此棋,还希望先生不要介意。

杜宁一愣,有些不明其意,不待他出声询问,却见得苏文的黑子已经率先落下。

从苏文执棋的手法来看,显然是颇为生疏笨拙,根本没有棋道大家的风范,而他第一子所落之处,也是让杜宁一头雾水。

苏文的黑子落在了棋盘天元之上。

棋道有棋道的规矩,一般来说,为了表示对对手的尊重,两人对弈之时,先手所落棋子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像苏文这般直接落在天元之上,倒是颇为罕见。

不过杜宁并没有显得太过大惊小怪,只是微微一愣后,便落下了自己的白棋。

杜宁的落子非常常规,看起来有些保守,毕竟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他并不知道苏文的棋路棋风到底是如何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还抱有一些试探之意。

然而,杜宁却是没有想到,苏文的第二子,竟落得如此之快。

几乎便在他落下白子的同一时间,苏文的第二步黑棋也已经落下了。

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杜宁也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不妥,他只是按照自己往日的习惯,再落一子。

啪!苏文的黑子便如跗骨之蛆,也跟着立刻落下,就像是根本不经任何思考而在乱下,他的这番表现,也引得两旁的观棋之人面露不解之色。

苏师兄原本下棋就下得这么快的吗?刚才那杜大人不是说,棋道考验的是耐性和计算吗?怎么感觉苏师兄想也未想就落子了?便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杜宁已经落下了第五子,然后他终于看懂了苏文的棋路,所以他顿时停下了落子之势,露出了一脸无奈之色。

苏圣才,你又何必戏弄于我呢?苏文知道,对方已经看出了他这盘棋局中的猫腻,只好拱手而道:其实大人先前说的不对,以我看来,不论任何棋局,面对任何对手,都当以取胜为最终目的,如此,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星空才能大放光芒,所以,请恕学生无礼了!两人的这番论调听在他人耳中,无不一头雾水,直到圣佑书院中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模仿棋?一时之间,整个圣佑书院的学生都显得激动了起来,有些面露不忿之色,有的面露苦笑,不一而足。

鸿鸣书院中大多数人都听不懂模仿棋是个什么意思,所以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唯一懂得棋道的林冲脸上。

此时的林冲也是张大了嘴巴,良久之后,这才笑着解释道:此局苏文已经赢了。

白院士一愣,明明双方才分别下了五步棋,怎么就分出了胜负?难道说苏文的棋道已经如此高深莫测,比之唐国棋道国手也强大至此?林冲知道众人会错了意,只好接着解释道:所谓模仿棋,便是苏文第一子落于天元之上,然后杜宁怎么下,苏文这边就跟着怎么下,如此,一局终了,最后获胜的肯定是苏文,而且正好就是赢天元上的那一子!如此解释,众人立刻一片恍然大悟,有人不禁弱弱地问道:如此,苏师兄岂不是有耍赖的嫌疑?唐吉瞪着一对小眼睛,低斥道:什么叫耍赖?这叫智慧!智慧懂不懂?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谁让那杜宁自己轻敌了呢?众人所料不错,苏文从一开始所打算下的,就是模仿棋,所以他才能落子如此之快,根本不用任何的思考,因为他只需要看杜宁是怎么下的,然后用黑子跟着下一遍就可以了!这便是苏文的必胜棋!传闻此棋创于明太祖朱元璋,其与徐达所下的棋就是模仿棋,所以每每总能获胜一子,未有败绩。

之前苏文也正是想到了这则轶事,所以才会果断地选择了先行的黑子,匆匆落于天元之上,而如今的杜宁显然是已经看清了苏文的打算,这才有了两人刚才的那番对话。

既然知道自己必败,那么这局棋杜宁也没有必要再接着下下去了,虽然有些懊恼于苏文的小聪明,但却对苏文关于胜负的言论无从辩驳,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苦笑道:不曾想,苏圣才对于胜负之果竟如此执着啊!苏文腼腆一笑:希望大人不会怪罪于我,承让了。

杜宁摇摇头,弃子认输,正想要提议与苏文堂堂正正再来一局,却不曾想,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的从他身后传来。

久闻苏圣才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如,便让我与苏圣才对弈一局,何如?言毕,一袭白衣从圣佑书院席间站了起来,目若寒星般盯在苏文的脸上,嘴角浮着淡淡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苏文转过头,看着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心中笑道: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白马何在?这么一幕落在鸿鸣书院众人的眼中,顿时激起一片惊愕,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位白衣少年到底何许人也,竟敢在此时对苏文提出挑战,那岂不是在打杜宁的脸吗?即便是唐吉和林子聪院士等少许人认出了此人便是久负盛名的白马弈棋禹墨,也忍不住在心中替对方暗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对于圣佑书院中熟知禹墨性情之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甚至在苏文看来,禹墨于此时站出来,所选择的时机不可谓不妙,非但不是在冒犯杜宁的国手之名,反而还隐隐中替杜宁解了围!正如先前苏文所说,即便他在与杜宁的对弈中耍了一些小聪明,但胜了就是胜了,如果杜宁真的提议再来一局的话,也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一些,可若是就这么让苏文胜了,岂不是说明鸿鸣书院在棋局对弈中胜了圣佑书院?这绝不是圣佑书院众人所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禹墨站了出来,轻声笑道:以杜大人的爱才之心,想来若是再下一局,恐怕也不会放手施为,如此对弈岂不无趣,倒不如让我来与苏圣才手谈一盘,大家都能全力以赴,才是棋道真意。

禹墨的这一番话,顿时也让杜宁心中一颤,他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在神木山,他可不是代表的自己,而是代表了圣佑书院,代表了唐国,断不能因为他而丢了圣佑书院的脸面!念及于此。

杜宁也跟着附声道:如此也好,杜某又岂能夺了小辈们的风采?那便由你与苏圣才对弈一局吧!苏文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并没有出言赞同或反对。

目色平静,直到他听到禹墨的下一句话。

先前听苏圣才所言,似乎于围棋对弈之势并不擅长,碰巧这几日我于贵书院的众位师兄弟手中习得了你们这儿的五子棋,不如我们便以五子棋来手谈一局?话音落下,顿时让圣佑书院中人都是一头雾水,因为即便是康明山康大人。

也不曾听说过这五子棋到底是何等棋术,此时禹墨的这般提议,可谓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唐吉坐于鸿鸣书院席座的后方。

不禁咧着嘴笑道:这禹墨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便连普通的棋道都输给了我这个门外汉,还想要跟苏文下五子棋?他也不打听打听,这五子棋是谁发明的!然而让唐吉等人没有想到的是。

苏文闻言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而是皱着眉头开口道:或许禹墨师兄并不知道,这五子棋正是由我创造的,若是以五子棋对弈,岂不有失公平?刚刚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的杜宁听得苏文这话,立刻身子一紧,对禹墨说道:禹墨,不可胡闹!谁知,禹墨对于杜宁的明斥暗护之心没有半分的领情。

而是笑着道:学生自有分寸。

杜宁面色微僵,知道以禹墨的性情来说。

一旦决定的事情,便再难改变,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以禹墨的棋道实力,明明可以轻松在对弈中胜过苏文,为什么偏偏要放弃自己之所长,去选择那什么五子棋?诚然,之前苏文以圣佑书院最引以为傲的棋术击败了杜宁,若是禹墨真的能够凭借苏文所创造的五子棋取胜的话,当真是一雪前耻,将败辱加倍奉还。

可关键是,禹墨能胜吗?圣佑书院中所有人,除了禹墨之外,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五子棋的名号,所以并不明白禹墨的信心与凭恃从何而来,但是单从此棋的创造者是苏文这一消息来看,禹墨想要获胜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同样对禹墨的决定为之疑惑的,还有鸿鸣书院的一应师生,尤其是王阳明大学士,可是深知苏文五子棋造诣的,当日在摘星苑中,他老人家可是一次便宜也没能从苏文手中占得,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苏文赢定了?不论怎么看,禹墨都做出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但更加让人意外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苏文也没有顺势答应下来,而是似做无意般笑道:久闻白马弈棋盛名,今日能得此机会与禹墨师兄手谈一局,实乃大幸,从师兄的雅号与穿着上来看,难不成是对白色情有独钟?苏文的这番问话显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但禹墨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他也跟着笑了。

苏圣才果然细心,不过我虽然平日素好白色,但到了棋局之上,却更为喜欢执黑子而行。

苏文心叹一声果然如此,脸上却笑容依旧:哦?不知道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禹墨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令人玩味了一些,轻声道:因为黑子先行。

此言一出,不论是圣佑书院还是鸿鸣书院皆是一片哗然。

鸿鸣书院一众师生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禹墨口中的黑子先行的理由,乃是之前苏文对杜宁说的。

当时苏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人只是觉得有趣,但如今从禹墨嘴里面说出来,却无疑带了一些挑衅的意味。

唐吉忍不住率先出口嘲讽道:难不成白马弈棋会天真地以为,棋道对弈中先行就一定能够获胜?禹墨并没有回应唐吉的讽刺,只是笑着看向苏文,沉默不语。

而另外一边,圣佑书院中人也有些不解,因为从以往禹墨的下棋习惯来说,明明是更加偏好于白子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变成黑子了?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替杜宁把先前的那口气争回来,所以说的气话?其中真正的缘由,只有苏文和禹墨两人心知肚明。

苏文眼中渐渐浮起了一丝凝重,因为他很清楚,禹墨之所以会选择黑子,绝不是在与自己赌气,而是对方已经看清了五子棋中先手必胜的规律!果然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啊!苏文心生感慨之余,也有些淡淡的佩服。

五子棋在这个世界上的诞生,从苏文对王阳明展示算起,直至到此刻,总共也不过才两天左右的时间,其中便连王阳明这般大学士也没有看出此棋的猫腻之处,却竟然被圣佑书院的禹墨识破了!白马弈棋,的确名不虚传。

如此一来,苏文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既然禹墨已经知晓了五子棋的胜负关键,如果真的让他执黑子与自己对弈的话,那么最后输的,肯定是苏文。

这是禹墨的明谋,就如同棋盘上落子那般光明正大,却让人无法破局。

这是两人继茶道小径之后的第二次交锋,苏文可谓完败。

原本在禹墨的计划之中,是准备先示敌以弱,再强势将苏文击败,所以才会在甲味院中故意输给唐吉,让鸿鸣书院上下皆以为他是浪得虚名之辈,进而放松苏文的警惕。

谁曾想,原来他早在茶道之上的时候就已经被苏文摆了一道,更让对方见识了自己的真正实力,所以示弱的这一步棋,禹墨算是彻底下臭了。

可谁曾想,便在如此局面之下,禹墨也准备了如此强大的后手,利用苏文自己所创造的五子棋,占得了最后的胜机。

其中的博弈之势,旁人是完全无从知晓的,他们更想象不到,即便苏文和禹墨两人尚未相隔棋盘而坐,他们的第二局棋也已经下完了!最后的结果,是禹墨胜!当然,这番胜利是无从与旁人而道的,只有两人心知肚明,所以对于禹墨来说,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赢苏文一次,如此才能证明,白马与圣才之名,到底孰强孰弱!苏文同样对于此次的失败心怀不甘,所以他笑着问道:禹墨师兄的名号谓之白马弈棋,却是不知待会儿与我对弈之时,这其中的白马可有什么讲究?禹墨摇摇头,解释道:让苏圣才见笑了,其实我这白马之名,并非是在棋道对弈中所获得的,而是靠着文战之势得名。

哦?苏文故露遗憾之色,接口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无法见得师兄文名中的真意?甚为所憾啊!禹墨闻言,立刻笑着道:如果苏圣才当真想要见一见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来一场文战切磋可好?苏文眼中一亮,说道:禹墨师兄可愿施展?禹墨点头轻笑:哪敢不从?言毕,苏文和禹墨脸上的笑容都微微收敛了起来,战意熊熊!这一幕落在两大书院的其他人眼中,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明明说好是准备于场中对弈一番,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文战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便连王阳明大学士一时之间也有些发愣,直到苏文和禹墨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不如便让我们直接开始文会的最后一个环节?苏文立刻起身恭拜道:定不负各位尊长所望!禹墨也终于迈步从席座间走了出来,笑着道:定当全力以赴,不留所憾!一时之间,在场其余所有人都傻了……第二百六十七章 棋魂众人的惊诧是理所当然的。

一般来说,一场盛大的文会往往都需要数日之期,少说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如果是类似论文大会那般规模的文会,则一开就是十天之久!此次于神木山顶所举办的这场文会虽说规模远远比不上论文大会,但毕竟是由七大书院之一的鸿鸣书院所举办的正规文会,更别说还邀请了圣佑书院中人远道而来,不论怎么看,也是有一定含金量的。

可是,整场文会的节奏之快却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从坐而论道,到临场对弈,总过所花费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便要进行战文切磋了?诚然,这其中有着卫国棋道孱弱的原因,鸿鸣书院作为此次文会的主办方,主随客便地选择了棋道为文会主题,双方的交流自然有所局限,可是就算如此,文会这么快便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还是令大家始料未及。

这么看起来,此次文会颇有虎头蛇尾的嫌疑啊!大学士王阳明作为文会的主持者,此时也有些尴尬,不禁转过头看向主位之上的院长大人陆羽。

然而,陆羽就像是没有看到王阳明的示意一般,老神在在地品了一口茶,眼帘微垂,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于是王阳明只好转而看向陆羽身边的两位半圣。

好在白剑秋不如院长大人这般无耻,终于轻咳了一声。

笑着道:既然两位小辈想要切磋一番,自然是好事,适才苏文能有幸与杜宁这等棋道大家论道、对弈。

如今又下场文战,不如我们此次文会便定个新的规矩罢。

听得白剑秋此言,众人顿时为之一愣,不知道这位画道半圣想要干什么。

白剑秋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底,接着说道:既然此番有圣佑书院的贵客光临,文会的主题亦是唐国最盛的棋道,不如便让我鸿鸣书院中人。

皆如苏文这般,从论道、对弈和文战三方面各向诸位请教一下棋中真意,不知大家意下如何?王阳明一怔。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附和道:白大人这番提议倒也合情合理,那便这么办吧!言毕,圣佑书院众人皆频频点头。

既然他们不远万里来到神木山。

当然希望将唐国的棋道尽情展现出来,白剑秋的建议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相反,鸿鸣书院的学生教习们,都是面带苦色,他们本就不懂棋道,原本想着有林冲和苏文这等人作为代表意思意思就行了,哪想到白半圣竟然让他们每个人都要上前试一试,如此一来。

岂不是让他们上去丢人么。

可白剑秋都发话了,自然也没人敢反对。

只好暗自琢磨着,等会儿若是上前论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时之间,鸿鸣书院场下唯一略知些棋道的林冲便成了香饽饽,不少人都开始不知不觉地朝着林冲的席位凑了过去,显然是准备临时抱佛脚了。

苏文看着这一幕,莞尔一笑,然后回头向王阳明问道:如此,王大人,我与禹墨师兄的文战在哪里进行比较好呢?王阳明抚须笑道:既然如此,还望各位移步文渊苑吧,那是此次文战所择取的地点,稍后其余人等的论道和对弈便一并在文渊苑举行了。

众人闻言纷纷自席座间站起,朝着文渊苑而去,唯有禹墨目色微沉,脚步缓慢,因为看那文渊苑所在的方位,分明就是先前苏文来时的方向!心中暗存了几分警惕之意,禹墨手掌轻轻拂过腰间的那块龙型玉佩,目光闪烁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众人便在王阳明大学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与书院前坪相邻的文渊苑中,果不其然,在场中央已经布好了一方类似擂台般的东西,四方茶树环绕,暗香轻渡,山石嶙峋之间,似有流水声潺潺而过,倒真是风景如画。

在擂台四周,还摆放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晶石,相当于将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结界,可以防止文战之时因太过激烈而造成才气对周围建筑石树的毁坏。

文渊苑中的座次与书院前坪所布置的是一模一样的,众人重新落座之后,王阳明便即刻宣布了战文的开始。

杜宁侧了侧身子,低声向康明山问道:康大人,此番文战,想来那苏文应该没有半分胜机吧?康明山眯了眯眼睛,说道:此子确有不凡之处,不可以常理度之,不过两人的文位有着本质上的差距,战文不比论道,只要禹墨全力以赴,必能胜之!杜宁闻言,顿时心中有些担忧,叹道:可是以禹墨的性格……康明山知道杜宁想说什么,顿时摆摆手笑道:或许杜先生还不知道,此次文会,禹墨跟着我们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吧?杜宁一愣,疑声道:莫非就是为了那苏文?正是!康明山轻轻一笑:所以杜先生不用担心禹墨会手下留情,恐怕他比我们更期待此次的文战呢!闻言,杜宁顿时放下了心,点头道:如此便最好了。

这倒不是杜宁在杞人忧天,毕竟今日文会从一开始,那苏文便全面压制住了圣佑书院的气势,抛开一开始康明山的别有用心不提,便是在之后的棋道论道和对弈当中,苏文也着实让众人震撼了一把。

尤其是与苏文正面交手的杜宁来说,更是感受深刻,他必须要承认,此子绝对当得起圣才之名!但是,若今日真的让苏文出尽风头,在棋道之上将圣佑书院压过一头,这要传出去。

实在不太好听,也绝不是圣佑书院众人此番前来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是以,最后这场文战。

禹墨必须要赢!至于鸿鸣书院那边,却是对苏文没多少信心,毕竟双方的文位差距显而易见,就连脾气最为狂傲的白齐也忍不住摇头道:希望苏文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还不等旁人附和,一道清亮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

苏文会胜的。

白齐转过头,看着满目平静的沐夕。

并没有出口斥责,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沐夕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

白齐有心想要驳斥几句,但对方是大小姐。

先前在康明山献礼的时候还及时提醒了自己,而且自己这话说出来虽然是事实,却难免有伤士气,是以只好闷声转过头去。

重新将目光落到了擂台之上。

此时于场中央。

苏文和禹墨已经相对而立,两人却都还没有激发出自己的才气。

禹墨手指间捏着一枚白莹如玉的棋子,叹道:早知道是你,那日在茶道之上我便不会留手。

苏文笑着道:你我文位之间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抹平的,你总得让我做些准备,不然岂不有失公平?禹墨扬了扬眉毛,说道:那么现在你可做好准备了?苏文点点头:那是自然。

苏文的坦诚有些出乎禹墨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而是轻笑道:那日你所施展出来的战棋手段的确让我很惊讶,只是想来这一次你不会再用。

让我有些遗憾啊。

苏文耸了耸肩,开口道:你是说坠星落吗?如果你想再看一次,我便让你看看又何妨?说着,苏文的手掌中也出现了一枚漆黑如墨的棋子,便如墨玉宝石,熠熠发光。

禹墨见状,嘴角笑意更盛:有些意思。

苏文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此说来,这一次,我总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白马了吧?听着这话,禹墨微微抬手,将手中的那枚白子扬得更高了一些,笑道:其实,你早已经见过了。

这是棋,不是马。

棋中有魂,而我之棋魂,便是白马!言毕,禹墨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白子抛出,一声响彻云霄的轻鸣便从中高昂响起。

咴!下一刻,一道白色虚影从棋中飘扬而出,其形如马,高八尺有余,但头颅却如龙似蛟,身上覆盖着金光璀璨的龙鳞甲片,一双龙爪轻按在棋子之上,让人望而生畏!时至此刻,苏文才终于知道,所谓白马弈棋,其中的白马二字,并不是指的真正的马,而是禹墨的棋魂,龙马!禹墨以先发制人之势,竟然在文战的第一时间,便祭出了他手中最强大的底牌,龙马棋魂!一时之间,风云为之变色,擂台四周的晶石急急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为之碎裂!禹墨棋中白马一现,竟有如此威势!白色棋子身负龙马之魂,非但没有坠落地面,反而速度暴涨,就像是龙马足下所御的一片轻云,径直朝着苏文就撞了上去。

苏文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金色龙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身上杏黄色才气光芒喷涌而出!随着手腕之间棋型图符若隐若现,苏文终于将手中的黑子迎相抛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颗银色小球在苏文怀中,开始变得无比滚烫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龙魂龙马妖魂!一声惊呼自主位之前发出,陆三娇猛地站起身来,打翻了身前的茶盏,目光中的阴郁之意越发强盛了几分。

旁边的白剑秋虽然反应没有陆三娇这么大,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众所周知,龙马族乃是妖族中的皇族,统治妖族百余年之久,不仅是强大的代名词,更代表了妖族的尊严。

但凡有龙马族族人战死在人族疆土之上,妖族宁愿将尸身焚毁也不会让其落入人族手中,更别说是龙马族人的魂魄了!禹墨虽然是唐国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但终究只是一名御书,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如此珍贵之物!此事若是传将出去,恐怕便会立刻掀起妖族与人族的旷世之战!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茶圣陆羽也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对于此事早有所料,丝毫不觉意外。

圣佑书院此次前来神木山的所有人当中,也只有康明山大学士知晓这等隐秘,却是不曾想到,禹墨竟然在文战的一开始,就祭出了这等大杀器!众人于慌乱之中,并未发现,场中除了茶圣陆羽之外,还有一个人面色恬淡,平静以待。

便是卫国的王阳明大学士。

王阳明的眼中闪烁着清明之光,其中蕴藏着无上的大智慧,仿佛世间无足一事可以欺瞒之!然而,为了让文战双方不受外界干扰。

那由无数晶石所构成的结界隔绝了擂台外所有的声音,所以苏文并不知道禹墨这道龙马棋魂的出现惊起了多少震撼。

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朝自己急速掠来的白色棋子之上,口中轻啸一声:小黑!下一刻。

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自苏文抛出的黑子之上急促浮出,乍看之下,竟然与禹墨的龙马棋魂别无二致!龙头、龙爪、龙鳞,皆如镜像,但与白子上龙马棋魂不同之处在于,苏文所激发的这道虚影,还有龙身。

这是一条真正的龙!这是圣言大陆上的最后一条龙!便在小黑所化龙影出现的一瞬间。

那白子龙马明显身形一顿,似乎被黑子气势所慑,一时之间。

举棋不定。

这便是龙威!即便是冷静如禹墨,在这一刻也有些发愣,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看到了一条龙!妖族与人族共统大陆百年有余。

然而在这之前。

妖族更有千百年的历史,在这千百年的时间长河中,妖族的皇族并不是龙马族,而是真正的龙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手中的这一缕龙魂,是禹墨白子龙马的先祖!场中局势瞬息万变,而在场外的众人,则已经陷入了癫狂。

龙……那是……龙……!这一次。

便连圣佑书院的康明山也坐不住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嘴张得能塞下一颗夜明珠,脸上一阵煞白。

天呐!那是真的龙魂吗?这不可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龙!一时之间,整个文渊苑都炸锅了,不仅仅是席间两大书院的人,便连主持王阳明,白剑秋和陆三娇两大半圣,都被苏文的这一手震惊得无以言表。

这一次,院长陆羽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神色之中并无恐惧,只是淡淡的讶异。

目光流转之中,陆羽轻轻扬了扬手臂,一道紫金才气瞬间覆盖了整座文渊苑,将一应喧闹和才气波动都封锁其内,再不得出。

与此同时,苏文黑子之上的龙影已经咆哮着朝那白马棋魂冲了上去,龙爪轻拍之间,立刻撕碎了龙马之上的密纹鳞甲。

咴!一道哀鸣自龙马口中啸出,生死之间,它似乎终于暂时忘记了巨龙的威势,猛地自嘴中吐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云,焚向黑龙的利爪。

小黑见状,眼露轻蔑之色,也跟随着喷出了一口黑色的雾气,朝那火云浇了上去。

火云与黑雾即刻相遇,然而,局面却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那黑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整片火云吞噬殆尽,连半抹赤红也未留下!因为小黑所喷吐而出的,乃是真正的龙炎!紧接着,那凝而未散的黑雾只是稍作停顿,便继续向着雪白龙马覆盖而去,眼看就要将其灼为灰烬,异变再生!又是一缕莹白之光从天而降,正好落于黑雾之前,便宛如搭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让炎雾再不得进寸许。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越来越多的白光落下,有的阻于黑龙龙首之前,有的拦在龙尾之后,有的包夹于龙身之侧,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在小黑的周身,便形成了一道雪白的囚笼!禹墨双眼紧闭,身上碧绿光芒直刺苍穹,而其袖中的白色棋子宛如源源不断般掠出扬起,然后纷沓落子,根本不给黑龙丝毫的喘息之机。

于关键时刻,禹墨再一次进入了星罗棋布之境!龙魂以其血统的高贵,能够轻而易举击败禹墨的白马棋魂,但是其真正的实力仍旧只能发挥出侍读之境,因为苏文只有侍读文位!禹墨这是准备直接以文位压制和棋道真意碾压苏文的龙魂!小黑被困,那原本哀嚎不止的龙马棋魂终于再度恢复了活力,根本不敢有半分犹豫,便狠戾地朝苏文掠了上去。

然而,还不待龙马进到苏文身前三尺,无数的黑色光芒便突然在整个文渊苑亮了起来。

刹时之间,那被龙马棋魂所附的白子便化为了一道青烟,彻底消散不见,紧接着,小黑周身的白色星光也逐次淡去,囚笼不攻自破。

禹墨猛地睁开了双眼,正听得苏文的声音轻笑传来。

星罗棋布而已,我也会。

下一刻,苏文双臂平伸,掌心向上,十指微曲,一层淡淡的清光自他身体上悄然浮出,俨然便是禹墨最为擅长的棋道第一境,星罗棋布!禹墨并没有视线停留在苏文身上,而是扫向那整个文渊苑所亮起的黑色星光,瞳孔紧缩。

那些星光来自于不同的地方,比如某棵低矮的茶树,又比如说是某块毫不起眼的碎石,亦或者是场中的一张石椅,甚至便连擂台四周的晶石中竟然也夹杂了苏文提前布好的棋子!时至此刻,禹墨终于知道,今日文会之时,苏文为何会姗姗来迟了。

准备赠礼是假,实则是在提前落棋布阵!正如当初在摘星苑中王阳明告诉苏文的那般,这里是神木山,而不是崆幽谷,这里是鸿鸣书院,而不是圣佑书院,这里是苏文的主场!所以他能决定文战在哪里举行,所以他能够提前落子成局,只等禹墨站上擂台的那一刻!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文战,可是,世间又何来公平呢?禹墨那双完美无瑕的手指微微垂下,右手指尖似做不经意间划过腰间的龙型玉佩,犹豫了数息时间,他还是放弃了最后一搏的打算,看着掠至身前的黑龙虚影,淡然一笑。

你赢了。

龙魂虚影闻声而散,那粒黑色棋子轻飘飘地落于禹墨足下,显得是那般普通平常,黯淡无光。

以前我曾在某本不知名的武道古籍上看到这么一句话,同样的招式,绝不能对同一个人用两次,如今看来,倒真是引人发省啊!苏文轻轻一笑:不管怎么说,是我占了便宜。

禹墨摇头道:你之前说过,胜就是胜,败就失败,人们只会记得结果,又有谁会在乎过程呢?苏文沉默片刻,突然转而道:我记得,龙马族之魂对于妖族乃是绝对的禁忌,今日你竟敢在此处明目张胆使出,还真是个不顾规矩的家伙啊。

禹墨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黑色棋子,回应道:我也记得,龙族绝对是比龙马族更加高贵的存在,难道你此番所为就没有顾忌吗?诚然,此时场中文战胜负已分,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一些事情比文战还要麻烦,想要解决这个麻烦,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转过头,看向了坐于主位之上的茶圣陆羽。

不知道陆羽是否看到了人族两大少年天才的目光,还是他早有此准备,但见他袖袍轻轻一扬,下一刻,文渊苑两旁的茶树竟然纷纷弯下了高耸的树枝,仿佛在对场间顶礼膜拜!紧接着,一阵淡淡的茶香飘入了场中所有人的鼻翼。

康明山此时正万分激动地站在席座前方,手舞足蹈地在比划着什么,然而在嗅到那一缕茶香之后,却身子一软,轻轻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与康明山有着同样反应的,还有圣佑书院的所有人,以及鸿鸣书院如今九大院士,以及所有的教习和学生,甚至于唐吉的口中,已经响起了震天铄地的鼾声!场中除了苏文和禹墨之外,只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羽,两位半圣,以及笑意连连的王阳明还清醒着。

苏文遥身对着陆羽行了一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脑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呼声。

一会儿尽量不要把我交给茶圣!切记!第二百六十九章 对不起,你没资格从苏文脑中响起的声音很低很沉,而且显得有些疲惫,但苏文仍旧在第一时间便听出了那是黑龙的声音。

所以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瞬间。

小黑让自己不要把它交给院长大人?为什么?还记得苏文初时在书院藏书阁拾得龙珠,将其带回百草院炼药房的时候,小黑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日小黑忍痛凝出一滴龙血,铸苏文完美之身,所提出的要求,便是希望苏文能够将它送到茶圣陆羽的手上。

只可惜,在那日之后,苏文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便赶赴翼城大闹徐家,后又为了今日的文会苦心研习棋道,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陆羽。

直到今日。

可如今小黑竟然突然改变了主意,这却是为什么?若是仔细想来,苏文也不难发现,自从他在沐浴龙血醒来之后,小黑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有催促他实现诺言,再加上如今小黑态度的突变,不由得让苏文浮想联翩。

可是此时的苏文却没有机会追根究底,便听得主位之上的院长大人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让我震惊啊,只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出手帮你们擦屁股?陆羽这副毫无圣者风范的模样,不禁让苏文和禹墨两人纷纷为之一愣。

至于两位半圣和王阳明大学士倒是已经习以为然了。

想了想,苏文拱手开口道:早在知道文战地点选在文渊苑的时候。

我便提前来看过了,自然也发现了两旁这些新种的锬茶木。

禹墨也跟着说道:传闻锬茶木有一种特殊的功效,便是能混乱人的记忆力。

当然,若不是院长大人以圣者之力施为,恐怕也是无法同时抹去这么多人的记忆的。

陆羽挑了挑眉,砸了砸嘴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对茶道也有些研究。

听得茶圣夸赞,禹墨并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之意,而是指了指苏文,说道:他在棋道方面的造诣也让我大开眼界。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让你昏睡过去?禹墨淡淡一笑。

镇定自若般答道:想必茶圣大人有话要让我传回崆幽谷吧?陆羽点点头,撇了撇嘴:知道就好,你回去给斐兆说两个字。

攻守。

禹墨一愣:就这两个字?就这两个字。

至于其他的,若你敢多说一句,就算我不动手,黄老怪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可明白?禹墨心知陆羽口中的黄老怪是指的棋圣黄龙士。

只好苦笑道:学生知道。

陆羽满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说道:好了,我数三下,他们就会醒过来,只会模糊的记得你们俩大战了一场,最后以苏文的险胜结束,所以你们俩再上台做做样子吧。

是。

齐声应了一声,苏文和禹墨重新回到了擂台之上。

相对而立,等待着陆羽的口令。

三!陆羽喊出第一个数字。

手掌虚抬,但见场中那歪歪扭扭倒下的人群纷纷直起了身子,于席间坐好,双目紧闭。

二!一切仿若时光倒流,每个人都做出了昏睡前最后一刻所摆出的姿势,有的抚掌大笑,有的激动欢呼,有的目瞪口呆,还有的于兴奋之中打翻了身前的木桌。

一!随着陆羽最后一声轻喝落下,所有人都睁开了双眼,却没有丝毫的迷茫与迟疑,场间的气氛重新变得火热起来,充满了惊呼和喝彩之声。

与此同时,擂台上的禹墨目色微沉,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倒退数步,脸上浮现出片缕落寞,再一次叹道:你赢了。

苏文拱手而道:承让。

两人话音落下,两旁的观战席立刻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气氛。

鸿鸣书院这边的一众师生纷纷从席座间站起身来,欢欣鼓舞,而圣佑书院一方则是鸦雀无声,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片刻之后,康明山才带头鼓起掌来,眼中却难掩苦涩。

便在万众掌声中,苏文慢步走到禹墨身前,低声笑道:演技不错。

禹墨懒洋洋地应道:彼此彼此。

言毕,苏文便准备转身下台,却不想竟被苏文一把拉住了衣角,俯身在他的耳边说道:若是生死相搏,死的一定是你。

苏文一愣,看着禹墨那双亮若星辉般的眼睛,摇头道:若是单论棋道,那是自然,但你也知道,我最擅长的,可并不是棋道!禹墨突然笑了:如此,那便一个月后再见分晓吧。

苏文闻言,瞳孔微缩,惊声道:你也要去圣地?禹墨嘴角轻轻翘起,似乎对于苏文的这番反应十分满意,说道:那是自然。

说完,禹墨轻轻拍了拍苏文的后背,如老友分别,然后复又笑道:文会结束后,若你想要学棋,可以来找我。

苏文轻笑一声:你这是属于资敌吗?禹墨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说道:我只是希望到时候的你不要再如今天这般孱弱,而是有能力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了一个字。

好!……在苏文下场之后,文会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而是按照之前白剑秋的提议继续进行,鸿鸣书院众学子纷纷上前讨教圣佑书院棋艺,看似热闹,但谁都不知道,如今场间两位半圣,再加上一个王阳明大学士,三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文会上面了。

他们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

如果说禹墨身怀龙马妖魂还能够归结于机缘和气运的话,那么苏文手中的那一缕龙魂又作何解释?而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苏文,却仿佛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在担心一件事情。

若是等会儿文会结束之后,院长大人来找自己讨要龙珠,自己该怎么办?给是不给?念及此处,苏文便忍不住一阵头疼,若是在今日之前小黑便跟自己沟通好的话,当时在擂台之上,他根本就不会让小黑出手,可如今龙珠的秘密已经暴露了,想要光明正大地拒绝院长大人的要求,对苏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你将我带在身边,等到了黄鹤楼,对你只有好处!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苏文脑中再度响起,他抬眼看了看自己四周的师兄弟,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果然没有其他人能听到小黑的说话声,虽然不知道小黑是怎么做到的,但苏文还是很快接受了下来。

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刚才说,能够帮助我登楼?小黑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倦意,淡淡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黄鹤百楼,一楼一传承,若你有我的帮助,起码能登上第十楼!苏文心中暗惊,自从亲自感受过龙血浴身的好处之后,倒是不觉得小黑是在大言不惭,只是隐隐间觉得这条老奸巨猾的黑龙目的肯定没这么单纯。

良久之后,苏文终于点了头,说道:那我尽力试试吧,若是院长大人真要从我手上把你抢过去,我可是没半点办法的。

小黑瓮声翁气地说道:放心吧,虽然那陆羽看起来是无耻了些,但还不至于抢夺自己学生的文宝,好了,我累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小黑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不见,苏文只好轻轻抿了抿嘴,叹着气道:如此,便再信你一回!说话间,场中双方书院的较量已经渐渐进入了火热状态,鸿鸣书院这边自从苏文下场之后,就逐步陷入到了被动的局面中,尤其是在论道和对弈阶段,几乎无人能获胜。

好在文战阶段鸿鸣书院脱离了棋道的束缚,双方各有输赢,这才让场中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这般看起来,倒是越来越像是一场盛大的文会了,王阳明虽然贵为卫国镇国大学士,但在主持当中却不失风趣,妙语连珠,双方书院学子也慢慢变得热络起来,顿时让康明山和几位鸿鸣书院的院士都大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一位妙龄少女的出场,更是将文会的气氛推至了最高潮。

因为她是卫国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各国青年才俊所爱慕的对象,唯有禹墨半躺半卧地靠在木桌前,翻着白眼摇头道:真是令人失望啊,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这种小屁孩儿居然也有人喜欢?然而,不论禹墨如何不屑,圣佑书院中争着抢着要做沐夕对手的人仍旧大有人在,便是连圣佑书院新一代的大师兄聂友友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迈步上前。

聂友友的主动请战,立刻让众人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毕竟康明山和两位国手不可能出来跟他争,而年轻一辈中除了已经出战过的禹墨,就没人敢忤逆这位大师兄的意思了,所以不少人都满脸悻悻然地坐了回去,眼中尽是遗憾之色。

对此,聂友友似做不觉,只是风度翩翩地走到了场中央,对着沐夕微微颔首道:想必这位就是沐夕妹妹了,不如就让我们两人切磋一番如何?沐夕背后负着一张比她还要高的木琴,面若冷霜,此时听着聂友友这番有些调笑意味的话语,顿时眼露不喜,冷声道:还请这位师兄自重,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称我为妹妹的!第二百七十章 弦鸣真意,琴心剑胆!沐夕的声音很冷,就像是在场间火热的气氛中浇了一瓢冰雪,顿时让所有人都傻了。

然而,沐夕的这番话,却让人无从辩驳。

沐夕是卫国的大小姐,是乐圣李龟年的外孙女,是当今卫帝的干女儿,这个世界上,能够称呼她为妹妹的人,真的不多。

要么你在世俗有皇子般的身份,要么你在文道中的成就堪比圣者世家子弟,但偏偏,这两样,聂友友都沾不上边。

他虽然是圣佑书院的新一代大师兄,但文名不如禹墨之显盛,棋艺不如杜宁之精妙,若一定要说他什么地方比沐夕强的话,最多也就是侍读文位了,但即便是这唯一的优势,放在沐夕眼中,也真的算不得什么。

若非当日在迷失沼泽中沐夕将圣气丹给了苏文,如今的她也早就破镜至侍读之位。

所以沐夕此言并非大放厥词,而是在叙说一个事实,聂友友真的没有资格称呼她为沐夕妹妹。

但也正因为沐夕说的是事实,才让场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尴尬了起来,聂友友原本伸出的手掌也愣在了半空中,进退不得。

这一幕落在苏文眼中,只能泛起丝丝苦笑。

而在禹墨看来,却是忍不住叹道: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还这么坏,看来以后是嫁不出去了……眼看原本友好的文会气氛即将被沐夕的冷傲之势破坏殆尽,王阳明赶紧开口打了个圆场:好了。

既然两位已经就位了,那么便开始坐而论道吧!聂友友闻言顿时尴尬地笑了笑,将手掌缩回来揉了揉鼻子。

悻悻然地坐在了场中的蒲团之上,却不曾想,另外一边的沐夕竟丝毫不为所动。

论道和对弈我认输,直接开始文战吧!沐夕此言,顿时再度让众人脸色一僵,王明阳轻咳一声,回头看向主位之上的白剑秋。

却发现对方也是满脸苦笑。

见状,王阳明自然也明白了这位半圣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对沐夕说道:如此。

便直接上擂台吧。

这一次,沐夕倒是未等聂友友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便率先一步走上了文战擂台,将身后的木琴置于身前。

单手轻抚琴弦之上。

手指之间,似乎隐隐散发着素雅淡光。

禹墨的手也很好看,莹白修长,宛如女人的手,但禹墨毕竟不是真正的女人,所以他的手自然不如沐夕这般养眼。

即便此时琴音未鸣,光是看着沐夕将手掌搭在琴弦间也觉得万分美好。

除了一人之外。

聂友友此时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但此处是神木山。

是鸿鸣书院的主场,不远处更有茶圣陆羽亲临。

说什么他也不敢造次。

所以聂友友只能暗自从蒲团上又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之火,这才慢步朝着擂台走了上去。

来到沐夕身前三丈处站好,聂友友咬着牙,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话。

希望你一会儿不要后悔。

沐夕面冷如旧,根本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擂台外的王阳明大学士。

此时的王阳明也是眼露无奈之色,只好开口道:文战之中,以切磋为主,点到为止,两位切记不可出手过重,以免伤了大家的和气。

沐夕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其中规矩,而聂友友也回过头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如何。

王阳明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即宣布:如此,双方文战正式开始!铮!便在王阳明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一道清袅的琴音即刻响起,温婉动人,宛如一缕春风拂过,让人说不出的惬意。

原本场间有些紧张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不少,即便是聂友友在初闻此琴音的时候,也微微有些发愣,并未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势。

如今的沐夕仍旧只有贡生之位,所以她身上所覆盖的乃是橙色的才气光辉,尤其于十指之间,最为璀璨夺目。

琴声悠扬而洒,其中却无半分战意,不禁让很多人都大惑不解,便连身负琴位的苏文也满头雾水,不知道沐夕这是唱的哪一出。

立身于擂台之上的聂友友同样心怀疑虑,但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对方是何计谋,他也必须要出手了。

下一刻,聂友友单袖轻抖,立刻有三枚棋子落于指缝间,却是有黑有白,泾渭分明。

只见他五指微曲,一道明媚的杏黄色才气光芒即刻自其手臂缓慢淌下,漫过手腕、手掌,最后凝于棋子之上,越来越浓烈。

紧接着,聂友友的右手五指猛地一弹,三枚棋子便带着灼灼呼啸之音,如三把飞刀利刃,朝着沐夕便笔直地飞了上去!然而,令人惊异的事情便在此时发生了。

三枚黑白棋子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掠过半程,却在沐夕身前一丈半的距离放缓了速度,就像是撞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更像是慢动作回放,便连棋子与空气摩擦所带起的微弱气痕竟然也昭然若显!见此变故,苏文忍不住心中惊叹道:这首曲子,是《龙困浅滩》!谁能想到,于文战之时,沐夕第一首所弹奏的乐曲,既不是攻击型琴乐,也不是防御型琴乐,而是限制类!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下一刻,聂友友所激射而出的三枚棋子势头尽灭,摔落地面,而与此同时,沐夕手中的琴弦声也开始变得越发急迫了起来。

连连音鸣,便如金戈铁马。

势不可挡!聂友友心中一惊,猜测可能是对方的攻击手段,立刻于手中洒下大片棋影。

仿若在身前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黑白石墙。

但让聂友友不曾想到的是,沐夕的攻击迟迟未曾到来,透过黑白棋子间的缝隙,却反而看到沐夕的身影正如鬼魅般朝他急掠而来!这仍旧不是攻击型琴乐,而是身法琴乐——《追星赶月》!这是聂友友第一次与沐夕交手,所以他并不知道对方此时近身的意图何在,所以在第一时间。

聂友友想的不是硬拼,而是脚腕一转,身形向后暴退。

可惜。

在《追星赶月》的加持之下,即便沐夕文位整整低了对方一个境界,其速度也仍旧比聂友友快了那么一分,而且聂友友显然并不知晓。

先前沐夕所弹奏的《龙困浅滩》。

余威尚在!所以只是刹那之间,聂友友原本想要退避的身影便定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是陷入了一池厚重的泥潭当中,连挪动脚步也万分艰难!就在这个时候,沐夕已经到了。

她的手掌在快速撩拨之中已经只剩下了残影,古琴丝弦也于急速颤动下灼灼发烫,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断裂一般。

铮!一道金鸣之音在聂友友耳边炸响。

就像是利剑出鞘,随即。

聂友友就真的看到了一把剑。

这把剑并非沐夕随身所带,更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而是由琴音才气所化的一把虚剑,但其上的凛然之意,却让人不寒而栗!陆三娇曾对苏文说过,琴道多辅助,攻击型琴乐世间罕有,然而此时沐夕所鸣的那一声琴音,却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攻击型琴乐!而且同一时间,一抹淡淡的金辉自沐夕身上绽放而起,就如一件金色的披风,随风而扬。

聂友友见状瞳孔急缩,忍不住骇然道:原创战音!是的,这道战琴之音并非沐夕受家族所惠得来的,而是她自己创造的!战乐响起,便如利剑出鞘,所以这首琴音与剑有关。

沐夕从未习武,自然是不懂剑的,可是她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曾无数次见过苏文舞剑,所以在她的这声琴音中,竟然真的带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剑意!而如今,这把剑来到了聂友友的身前。

若是换在其他时候,或许聂友友抱着切磋之意也就干脆的认输了,可是此刻不一样,他在战前受沐夕折辱,更是已经放下话来会让沐夕后悔,所以他不能认输,也不能输。

眼看才气利剑转瞬即至,聂友友自目光深处闪过一抹狠戾,然后再一次抬起了手臂,随即一条白光自他手掌间掠出,宛如一条美轮美奂的珍珠项链,又像是一条寒气逼人的白炼蛇,狠狠地咬向了沐夕的右肩。

聂友友的白子虽是后发,但却是硬生生地在其才气的全力催动下,竟然先行接近了沐夕的肩膀,眼看就要撞了上去。

在这个时候,沐夕做出了一个谁也未曾想到的决定,她没有中断琴声,也没有翩然退去,而是突然将托着木琴的左手猛地抽了出来,按于琴弦之上,以最快的速度,弹出了几个令苏文耳熟能详的琴音。

下一刻,宛如白蛇一般的棋子终于砸在了沐夕的右肩之上,虽然聂友友在最后时刻还是有所留手,但仅凭这么一撞,也足以让沐夕肩骨错位,自然也就无法再让空中的那把剑刃靠近聂友友分毫。

可谁曾想,沐夕的手非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而且在木琴坠落的一瞬间,还能分心轻抬脚面,用膝盖稳稳地拖住了琴身!但即便如此,沐夕如今所弹奏的琴音,在聂友友听来也已经变得杂乱无章起来,顿时心中暗喜。

然而,这种喜悦维持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便消失了,因为那柄短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颈之侧,而且显得犹有余力!这怎么可能!沐夕没有解释,也不愿解释,她只是停下了手掌,于淡梅暗香之中,冷冷开口道:你输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约定万籁俱寂。

在此刻之前,或许也有人猜测过大小姐有获胜的可能,但谁能想到,她竟然赢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整场文战的过程很简单,却又不简单。

其中圣佑书院新一代大师兄聂友友仅仅出了三招,便在沐夕那宛如狂风骤雨般的琴声中败下阵来,败得毫无争议,败得理所当然,在胜负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连拖着沐夕两败俱伤都做不到!唯有真正懂得琴中真意之人,才知道在最后那一刻,沐夕到底做出了何等逆天的表演。

是的,在苏文眼中,沐夕此战并非生死之搏,而更像是一种演出,是一种艺术!从一开始的《龙困浅滩》,到《追星赶月》,再到最后的《剑中鸣》,三首琴乐,相辅相成,一环扣一环,形成了一篇无比庞大恢弘的乐章,让人心中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即便是不懂琴音之人,也仿佛是享受了一场听觉上的盛宴。

而最后在聂友友听起来略显杂乱无章的琴音,更是整场琴乐盛会中的点睛之笔,便连陆三娇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是来自圣道世家的底蕴,还是沐夕的天赋使然,但无疑这是陆三娇第一次见识到,琴,原来还能这么弹!片刻之前,就在聂友友自袖中掠出白子银蛇的同一时间,沐夕曾自木琴底部抽出了左手,于琴弦之间弹出了几道琴音。

这几道琴音听起来与沐夕正在弹奏的《剑中鸣》听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才会使聂友友误以为自己得手,已经让沐夕失去了再战之力。

但实际上,情况正好相反。

为什么聂友友的白子银蛇明明撞到了沐夕的右肩。

却未能伤及她分毫?为什么沐夕于琴弦之间响起的《剑中鸣》一刻也不曾中断,甚至犹有余力地以才气凝剑身,刺入了聂友友的脖颈之侧?因为沐夕左手所弹的,是《寒梅映雪》!苏文唯一从陆三娇那里习得的治疗之音,沐夕却只用单手,只用寥寥数道琴音,便化解了聂友友对自己右肩所造成的伤势!更加不可思议的是。

那个时候的沐夕,右手仍旧在弹奏《剑中鸣》,丝毫不受其乱!一张琴。

同一时间,沐夕用左右手,分别弹了两首琴乐!左手《寒梅映雪》,右手《剑中鸣》!若非亲眼所见。

亲耳所听。

不论是苏文还是陆三娇,都绝对不会想到,原来,战乐还能这么玩儿……很难想象,如果一开始沐夕就用双手抚琴对敌的话,聂友友又能坚持多久?不过是文会中的一场切磋文战,沐夕便完美诠释了琴中真意,一人分化数身。

只靠一张木琴,一双素手。

便将限制、速度、治疗、攻击集于一身,如此一来,只要文位差距不大,又有几人堪以为敌?难怪圣言大陆上一直盛传着这么一句话:不擅攻击之琴者,能辅佐为相,能鸣战音者,可称帝为王!是以,当年乐圣李龟年尚在人世之时,卫国何其强盛,即便有一文一武两大帝国环伺也不惧分毫!是以,沐夕在小小年纪便成为了整个卫国的大小姐,肩负重振国威之重任,也成为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所刺杀的首要目标!落膝抱琴,琴音戛然而止,沐夕冷冷地躬身向聂友友行了一礼,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下了擂台,重新回到自己的席座之间坐好。

在经过苏文身边的时候,沐夕看着对方目光之所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肩伤无碍,不必担忧。

苏文见状,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看着场中那有些失魂落魄的聂友友,摇头道:希望他能够受得起此番打击。

虽然此番沐夕与聂友友的较量一开始让气氛有些压抑,但之后沐夕的惊艳表现还是让众人齐声喝彩,让之后的文会都变得黯然失色了很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众人如走马观灯,纷纷上场一展身手,其中莫洵和梁山的出场都在文会中掀起了一波小高潮,至于圣佑书院方面,也有好几个棋道好手的战棋手段让人啧啧称奇,更是让苏文大开眼界,心中对于棋道之感悟不免更上一层楼。

但最让苏文为之疑惑的,是柴南的表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几人从迷失沼泽回到神木山之后,苏文突然发现柴南比以往更加低调了很多,比如此番文会上,就显得太过循规蹈矩,表现也十分稀松平常,甚至于文战阶段失手败下阵来,可谓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难道是因为刘院士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苏文满心疑惑,却不曾真的问出口来,毕竟两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密切,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虽然他们曾于无双书院的袭杀中联手共战,但彼此对对方都始终保持着一份戒心和警惕,即便如今苏文已经破镜获侍读之位,也仍旧不敢对柴南掉以轻心!整场文会一直持续了两天的时间,才算是到了尾声,但圣佑书院中人却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选择继续在神木山多留几日。

经过文会的切磋,两大书院的学生们渐渐熟悉了起来,彼此之间的交流也更加频繁自如,大家就像是变成了一家人一般,和乐融融。

这当然是两大书院的高层所希望看到的,更是文会的最终意义之所在。

所以圣佑书院特地推迟了归程,如此一来,整座神木山倒是出现了比往日更加热闹繁荣的景象。

只是对于苏文来说,这样的日子。

却令他倍感煎熬。

都跟你说了,棋不是这么下的,不要总是计较一两个棋子的得失。

而要顾全大局,大局懂不懂?在很多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必要的,你看你落的这黑子,简直就是乱七八糟,不知所谓!不要以为你总能靠着投机取巧强迫自己进入星罗棋布之境,长此以往。

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圣道是没有捷径可走的,虽然我承认你一些看似古怪的棋局别有深意。

但是这样的棋局你能下出几次?棋中真境不是靠着外物来达成的,而是靠悟!错了错了!又错了!你这样的对应手段只能阻我白棋一时,却绝非最佳应对之策,打个比方。

若是我下一子落在这里。

你又该怎么办?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不要老是急着去想怎么吃掉我的子,而应该想着怎么保存比我更多的子!都说你圣才之名实至名归,我看你在文会之上的表现也的确不俗,怎么在棋道上的悟性就这么差呢?真是让我失望得很啊……苏文的耳边充斥着禹墨一刻不停的絮叨声,感觉整个脑袋都快要被涨裂了,却偏偏反驳不得。

不禁心中憋屈不已。

这已经是苏文单独向禹墨讨教棋道的第三天了,这三天下来。

每当苏文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等音波攻击免疫的时候,都会在下一刻败下阵来,其中的痛苦和郁闷不足向外人道也。

但相对的,苏文能够明显感到自己在棋道之上的进步也是实实在在的,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他文海棋位之上的才气高度已经蹿到了数丈之高,这在文会之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苏文硬着头皮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他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日子就快结束了,因为明天便是圣佑书院离开的时间。

最后一盘棋局结束,苏文看着棋盘上零零落落的黑子,知道他与禹墨在棋道之上的差距绝不是短短三天的时间能够弥补的,但这对于苏文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至少如今他文海中棋位的才气高度,与其余七道文位之间的落差已经没有那么巨大了。

禹墨低头收拾着棋具,嘴里面还在念叨着:真不知道一个月后圣地开启,你能不能闯过前十楼,要知道,此番前去的可不止有我,还有南边儿庆国的那个什么菊花公子,欧阳家那个纨绔少爷,还有一个济国的孟云你听说过吧,就是跟你一起上了《文以载道》榜的家伙,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到时候你小子还不得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禹墨一边说着,一边将棋盘棋子放回到木盒中装好,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正看到苏文满脸带笑地看着自己。

谢谢。

苏文的声音很诚恳,也很真挚,所以更令禹墨有些意外。

禹墨白着眼撇了撇嘴,说道:你是应该谢我,虽说你们卫国与我唐国世代交好,不过我为了让你这榆木脑袋开窍也算是费了老劲了,我只拜托你到时候去了黄鹤楼别在背后捅我刀子就行了。

苏文笑着拍了拍腰间的剑鞘,开口道:我不会刀法,不过却很擅长使剑。

禹墨提着盒子站起身来,哼了一声:扯淡,你再会使剑难道还能比无双书院的郝小小厉害?说着,禹墨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再道:行了,走了,黄鹤楼再见吧,希望到时候你别让我失望才好。

苏文轻轻颔首,看着禹墨渐渐远去的背影,口中轻喃道: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啊……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云皆变时间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也是世上唯一公平的东西,但对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流逝的快慢之别。

自唐吉、沐夕和苏文等人从迷失沼泽归来,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面,神木山一片安然,甚至还与圣佑书院共襄盛举,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文会,热闹非凡。

可是,在神木山之外的圣言大陆,早已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于世俗界,首当其冲的,便是卫国朝堂上的混乱。

徐焕之一去神木山再不得闻其声,当朝驸马爷徐应被贬官失势,却并未离开翼城,而是于徐家府邸中安度岁月,似乎根本不怕卫帝的屠刀随时会落下。

与此相应的,是卫国朝堂中与徐家交好的世家、重臣,开始遭到卫帝无情的清洗与打压,整个翼城开始陷入人心惶惶之中,往日一向热闹喧哗的延寿街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冷清了许多。

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锒铛入狱,便连发配至凉州玉门关的囚车也显得越发拥挤了起来。

这即便不是卫国建国百年以来最残酷的朝臣洗牌,也差之不远了,即便是当年太宗皇帝改朝换代之时,鲜血流得也没有这一个半月多。

整个卫国因此元气大伤。

如今仍旧能够在翼城皇宫站稳脚跟之人,只剩下了当朝宰相华易夫、内阁首辅唐青山。

以及镇国大学士王阳明。

但让人们始终看不明白的,却有两件事情。

其一,自始至终。

卫帝都只是对那些与徐家交往过密之人动了手,而作为风暴最中心的徐家,却始终安然无恙!驸马爷徐应仍旧悠闲地在府中饮茶戏鱼,非但没有性命之危,甚至还与平公主入宫数次,陪着卫帝听了几场戏。

有人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小侯爷徐轲在其余州府所集结起来的力量让卫帝忌惮。

也有人猜测是因为徐半圣生死未知,卫帝这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但卫帝究竟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第二件令人大惑不解之事。

就是在卫国乱局初显之时,不论是盘踞东南方,一向虎视眈眈的天澜帝国,还是居于北寒之地。

不时撩拨卫帝神经的燕国。

都保持了观望的态度,连一点象征性的试探都未做出!当然,这其中的蹊跷,但凡文道中人,都或多或少猜出了其中的真相。

那便是魔族圣兽饕餮的出世!一个半月之前,饕餮圣兽自迷失沼泽耀世而出,携滔天恨意,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毁灭了整片迷失泽林。

其如此高调之势,立刻吸引了整片大陆的目光。

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

都为之骇然,一时之间,文道强者尽出,马不停蹄赶往迷失沼泽,却根本连饕餮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在那之后,便不时传出饕餮现身的消息,真假难辨,让各路人马疲于奔命,至今数十日过去,非但没能擒获饕餮魔身,反而陆续让饕餮偷袭数座城镇得手,将其中所有的生命都化为了自身力量!长此以往,不难想象,饕餮将会成为整片大陆最大的威胁!据传,便连天澜皇姬南天,也已经秘密离开了天澜城,与圣庙的释悲大师、一笔连天王献之,以及绯红双翼寇氏姐妹等诸位文道强者,一同前往追寻饕餮踪迹。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所以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面,整个天澜帝国都显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便宛如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除此之外,大陆东域的海妖众族似乎也在蠢蠢欲动,先后在卫国的玉门关和天澜帝国的镇宁关发动了好几波强有力的攻势。

相比起来,作为妖族族人栖息最多的大陆南方,却显得格外的平和,以往寒冬来临之前,是大河以南的妖族最为活跃的时候,尤其如今魔族圣兽饕餮死灰复燃,不论怎么看,妖帝也不应该如此低调才是。

有消息说,妖族的皇族内部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导致其无暇多顾,但这其中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妖帝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谋划,谁也不知道。

然而,即便如今整个圣言大陆都不太平,作为人族圣地之一的黄鹤楼,还是如期开启了,并没有因为妖族异动,或者魔族圣兽饕餮再现人世而有所推迟,这便是圣地的底气,更是圣域的底气!诚然,真正的黄鹤楼还要等到半个月之后才会现出真容,但通往黄鹤楼的星云走廊已经打通了,人族十国所选出的登楼代表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发前往。

此刻或许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此次的圣地之行,却是圣言大陆百年后再度动乱的伊始…………继承老师旬尘之名的白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砸在柜台上,然后一身酒气地离开了饭馆。

走到饭馆之外,旬尘又在城中绕了好几个圈,眼中已经渐渐恢复了清明,在确定无人暗随后,这才轻轻拍了拍肩上那只木头小鸟的脑袋,笑着道:差不多了,该走啦!言毕,雎鸠口中突然鸣出一道轻响,随即张开小嘴衔着旬尘的手指,以一种雷鸣电闪般的速度,径直朝着天空掠去!众所周知,人族十国的所有城镇几乎都是禁空的,当日不论是赤炎鸟驮着苏文抵达汜水关,还是苏文与陆三娇骑乘苍天白鹤赶赴翼城,都需得在城外落地步行,但旬尘偏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掠空而行,丝毫不惧城内符阵的禁制!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即便当旬尘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的那一刻,城中也一片安宁,并未发出任何警报,更没有激活防空大阵,就这么任由旬尘离去了!然而,便在他离开的下一刻,一个头顶光秃秃的小和尚也跟着现身出来,眼中满是疑惑之色,叹道:到底是不是你呢?良久之后,皓马忍不住再度摇了摇头,遥望着远在卫国的神木山,遗憾地说道:又要去给那小子当保镖了,只能先这样了,希望这一次你也会出现在黄鹤楼,那便有趣了!说着,皓马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无踪,紧接着,让皓马绝对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早已离开的旬尘竟然出现在了皓马之前所站的位置,手中撑着一把看似普通的黄纸伞,目色微凝。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去调查魔族的事情,偏偏跑来找我,难道真的让他发现了什么?想到这里,旬尘不禁撇了撇嘴,遥望着万里之外的星云走廊,叹道:没办法,我必须要去,否则恐怕会酿下大祸!旬尘一手撑着黄纸伞,一手轻摇天机羽,慢慢悠悠朝着城门口行去,其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就好像此时的旬尘已经化为了一缕幽魂,无人能察!同一时间,在世间更像游魂的那个年轻人终于走下了他的青玉王座,赤脚走下石阶,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因为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大人。

于青玉王座,仍旧跪着三个头戴罗刹面具之人,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站着的。

他的脸上没有戴上罗刹面具,但是却宛如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暗,让人看来一片模糊,一双眼睛如坟茔中的鬼火,飘荡无所依。

大人。

年轻人语意中满是恭敬,却让他人听起来理所当然。

他知道,自己如今所面对的乃是族内千百年中最伟大的大祭司,哪怕先祖在世之时,也不曾对其有丝毫不敬,圣道百年之期,族人均被驱赶至无尽的幽暗中,而这位大祭司却幸存了下来,这或许便是圣天对他们的庇佑。

世人只知百年前圣战之时人族军师威名大盛,却根本不知道,在他们这一边,同样有一位惊才艳艳的大祭司,保住了族内最尊贵的血脉。

数十年前于天弃山脉陷杀乐圣李龟年,二十年前在北固山巅殒灭一代剑圣断岳,皆出自此人之手!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位大祭司,便宛如他的信仰和神明,是恢复族内荣光的唯一希望!跪伏于地面的花雕等人噤若寒蝉,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这位大人本尊!轻轻点了点头,大祭司缓缓开口道:两件事,其中一件需要殿下亲自去做,另外一件,我需要借花雕一用。

年轻人闻言,心中微颤,但他很清楚,大祭司的谋略从未出过错,既然他敢让自己走出这间幽暗的屋子,就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他点了点头,恭声道:全凭大人吩咐。

大祭司眼中幽芒微闪,凝视着前方的青玉王座,突然轻轻一笑:还差最后一步了,冬天也快到了吧……第三卷 人族之乱【圣地开,人族乱,十国纷争将起,乱世自出英雄】第二百七十三章 星云走廊真是有些可惜了,若是胖子也能看到这么一番奇景,岂不是下巴都得给吓掉了?于大片璀璨的星光之下,一条约莫五丈宽的巨大光带如雨后彩虹般横跨天际,光带两侧被云雾所缭绕,美轮美奂,宛如仙境。

立身于光带上的人若是低头向下望去,还能看到脚下的山川河流,泽林荒野,以及如豆腐块儿般大小的各大城镇,纷纷被蒙上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光晕,神秘而壮丽。

最奇妙的是,那些地面上的人们即便仰望天空,也是看不到这条光带的,就像是两者中间被隔上了一层单向玻璃,我能看到你,你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便在两个时辰之前,人族十国中的上空均出现了这么一道奇异的光带,同一时间,各国文道中的年轻才俊、盛名之士,纷纷踏上了这条一望无际的通道。

这便是通往圣地黄鹤楼的星云走廊。

初入星云走廊之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其中的异景所震撼,便连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苏文也不能免俗。

是以他才会有了先前的那番感叹,在星云走廊之上,便宛如同时置身于黑夜与白昼当中。

头顶星空,脚踩白日,不过如是。

在苏文的眼中,整条星云走廊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彻底分隔开来,虽然脚下的景物与圣言大陆如出一辙,却是叫人难辨虚实。

相比起来。

众人头顶的漫天繁星,则更加令人震撼。

不计其数的星辰繁密地闪烁于夜空之上,忽明忽暗。

忽近忽远,仿佛触手可得,却又望尘莫及。

星光让人宁静,更让人沉醉,若非时日有限,苏文更希望安坐于星云走廊之上,就这么看着无边无际的繁星。

再不离去。

一行人之中,唯有陆三娇不是第一次踏上星云走廊,但不管来过多少次。

他也仍旧会被如此盛景所震撼,便连脸廓上的阴柔之意也在万星的照耀之下,不知不觉变得温和了起来。

行了,动身吧。

一路上看的机会还很多。

良久之后。

陆三娇才率先回过神来,对众人说道。

听得陆三娇的提醒,苏文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与身边的沐夕和贺兰空两人迈步前行。

每一次圣地开启,人族十国均只有三个名额可以进入其中参悟,这一次卫国的三个名额,便分别给了苏文、沐夕和贺兰空三人。

其中苏文自不用多说,尽管他的实力远远没有达到往日圣地择取的标准。

此番前去恐怕也就是个炮灰角色,但却无人敢指摘其不自量力。

因为这个名额乃是圣域钦点!而至于沐夕,文位也同样是低了一些,甚至还不如苏文,但他是卫国大小姐,是卫国未来兴盛的希望,所以这个人选也是人们可以预料的。

唯有这最后一人,这个名为贺兰空的青年男子,此次能够拿到圣地在卫国的最后一个名额,却是让苏文着实大吃了一惊。

因为在今日之前,苏文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既然连苏文都没有听说过,那么便意味着,这个贺兰空,并不是鸿鸣书院的学生或者教习!而且,此番卫国所派出的这三人代表中,苏文能够踏上星云走廊,完全是运气使然,毕竟在此之前,于往届《文以载道》的榜单奖励中,可是从未出现过圣地名额如此惹人垂涎的厚赏。

沐夕固然有其天赋和特殊体质的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受到了其家族的福荫,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走了后门儿了。

如此看来,那么这最后一个贺兰空,则必定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且从苏文的观察来看,沐夕对于此人似乎也是陌生得很,至于说此次负责带队的陆三娇,就表现得更加明显了,一路走来,陆三娇几乎没有跟那贺兰空说过一句话,两人的生疏之意溢于言表。

想到这里,苏文忍不住来到陆三娇身边,低声问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陆三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圣地名额是皇帝陛下和院长大人定下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与我们同去的会是白齐。

白院士?苏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书院十大院士唯余其九,实力最强的刘自得刘院士已经在迷失沼泽殒落了,看陆三娇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培养白齐,让其接替刘自得扛起院士大旗?可是……苏文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不是说黄鹤楼中只有翰林位以下的学子才能进入吗?陆三娇低声道:虽说规矩是如此,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此番白齐真的能与我们同往,院长大人自有秘法能够暂时将他的境界压回到御书巅峰。

苏文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还能这样!陆三娇苦笑道:所以我才说,这么早便让你与大小姐进入圣地实属不智,你们的对手可不仅仅是禹墨和沈木那些人,还有一些看似普通,实则早已破镜获得过翰林之位的真正强者!苏文沉默片刻,忽又问道:难道一个人一生只能登一次黄鹤楼?那倒不是,也有一些人自黄鹤楼悟道而归后,即便大有所得,也会刻意压制自己的文位,推迟破镜的时间,便是为了再次进入其中进行感悟。

苏文随即笑了:那便简单了,此番前去,就当做是长长见识吧,实在不行,五年后再去一次不就行了?陆三娇柔和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等两人说完这番话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一边的沐夕与贺兰空也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贺兰空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年纪虽然说不上大,但是比起苏文和沐夕来说却是年长了不少。

如果非要说此人给苏文的第一印象,那便是普通,长相普通,穿着也很大众,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的人。

而且一路上贺兰空都显得沉默寡言,并不是如柴南那般的冷酷,而更像是木讷,不善言辞,除了自我介绍了一下名字以外,就再也没有跟苏文等人有过半句话的交流。

以沐夕的性格,苏文更是知道她是绝不会主动找贺兰空说话的,那么这两人是怎么聊起来的?抱着这样的好奇,苏文不禁也凑上前去,却正好听得贺兰空说道:你,你说的,应该,该是普遍,流,流传的星图。

只听得这一句话,苏文便知道了贺兰空一直默默不言的原因,原来此人有口疾。

你们在讨论这片星空?听得苏文的声音,沐夕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贺兰公子似乎对于星辰颇有研究。

哦?苏文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自从踏上星云走廊之后,苏文也曾经考虑过这条走廊的意义何在,他隐隐间觉得,这么一个特殊的空间,应该绝不只是通往黄鹤楼的路径这么简单。

还记得在墨池中苏文从白剑秋那里学会的第一幅战画,杀破狼,便与星辰有着密切的关系,其画中最关键的三点正对应了空中的七杀、破军和天狼三颗星辰!在之后与圣佑书院的文会之中,通过对禹墨战棋手段的感悟,苏文也曾将棋道比喻为星空。

如此看来,难道星辰真的与圣道百途有着什么微妙的联系吗?正这么想着,苏文又听得沐夕向自己问道:你不觉得这片星空与我们往日所见有些不同吗?苏文一愣,不禁抬头再度看向那无边浩瀚的璀璨,片刻之后,顿时心中一颤。

诚然,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文对于天文学都没什么研究,但他好歹也是认识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之所在的,可是如今在这片星海里面,他却一个也找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苏文立刻回想起了之前贺兰空所说的那番话,什么叫普遍流传的星图?自己所了解的星辰排布难道也是属于普通星图的一部分?那不普通的星图又是什么?还不等苏文将这些疑惑问出声来,便见得贺兰空突然伸出了手,指向空中最明亮的那抹星辉。

那是,是,孑印。

孑印?苏文重复了一遍,感觉这个词语极其陌生,不禁向贺兰空确认道:那颗星辰叫做孑印星?听得苏文问话,那贺兰空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苏文顿时愣住了,然后他回过头看向沐夕,发现后者也是一副不知其意的样子,立刻从心中浮上了一抹疑惑。

按理来说,这个贺兰空是没有理由骗他们的,可是这个星辰之名为何却没人听说过?念及此处,苏文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贺兰公子师从何处?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贺兰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如实开口道:家,家师,家师,皓马。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同一片星空皓马?苏文和沐夕异口同声地喊道。

贺兰空似乎对于两人的反应显得极为意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将胸膛挺得更直了一些,脸上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这一次,贺兰空终于没有再结巴了,因为他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

对!得到贺兰空的确认,苏文一时间有些懵了,他情不自禁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陆三娇,却发现后者眼底的疑惑比他还要浓重。

于是苏文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知贺兰兄是什么时候拜皓马大人为师的?贺兰空不知道苏文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十,十二年。

听到贺兰空口中的数字,苏文脑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不可能!如今的皓马才多大?虽然苏文没有明确地问过皓马的年纪,但从外表上看起来,顶多大上苏文两三岁的样子,就算再夸大一些,也绝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的光景。

那么十二年前,皓马最多也就八岁!而且若是仔细算起来,贺兰空恐怕还要年长皓马几岁的。

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但拜一个八岁的小孩为师,这事儿怎么看都透露着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

苏文的反应落在贺兰空眼中,立刻让后者满目不解。

开口问道:怎么,怎么了?此时的苏文不能确定,这个贺兰空到底是在扮猪吃虎。

还是真的别有隐情,所以他打了个哈哈,笑着道:哦,没什么,我只是羡慕贺兰公子能够拜得如此名师,真是福缘不浅啊!贺兰空并没有被糊弄过去,而是继续问道:你。

你们,认识,家师?这下子。

苏文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了,认识?当然认识!自从苏文重生于圣言大陆以来,皓马一直是他遇过的所有人中最为神秘的那一个!不论是他作为临川城圣庙的小庙祝,还是后来成为徽州府林花居的小伙计。

苏文都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此人。

皓马从未释放过自身才气。

所以苏文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文位在身。

皓马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世,所以苏文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

虽然两人同在林花居的屋檐之下共度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后又于迷失沼泽中携手并进,但苏文从来没有了解过皓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皓马一直以百事通自居,也时常在不经意中向苏文透露过不少隐秘的消息。

但每到关键之处,却总是语意不详。

支支吾吾,使得苏文至今也无法确定,这家伙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只是混吃骗喝?脑中百转千回,话到嘴边,却只是化作一丝苦笑。

算是认识吧。

这是苏文的回答,却不免有些闪烁其词的意味。

贺兰空凝视着苏文许久,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得冷淡了一些。

苏文随之转换了话题,抬手指向头顶浩瀚的星空,虚心问道:先前贺兰公子说那颗最亮的乃是孑印星,却不知你还识得哪些星辰?贺兰空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随之陆三娇也走了过来,目露询问之色地看着他。

贺兰空可以不给苏文面子,但他不能不给陆三娇面子,因为后者贵为半圣,更是他们此行前往圣地的领队,更何况在来之前皓马曾交代于他,凡事需得听命于陆三娇,不得自作主张。

于是贺兰空重新开口,伸出手指指向了一颗颗星辰。

紫木、遥临、北微、淡劼……随着贺兰空的手指不停变换着方向,一个个让苏文等人闻所未闻的星辰名字脱口而出,饶是陆三娇也在半柱香之后觉得脑中变得一片混乱。

于广袤夜空之下,那些闪烁不停的星辰又岂止万千之数?但偏偏贺兰空却轻而易举地道出了其中数百颗星辰的名字,这在众人看来,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了。

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自始至终,苏文的目光都没有一刻的偏移过,始终跟随着贺兰空的手指而动,仿佛他真的是在记诵那些星辰的名字。

事实上,苏文需要做的比陆三娇所想象的要更加简单很多,他只需要看过,听过,便算是记住了,而且永世难忘。

终于,在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贺兰空的语速变得越发缓慢了下来,这也代表着,他所知道名字的星辰已经所剩无几了,最后,他指着东方一颗带着隐隐红光的星辰,道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时轮。

说来也是奇怪,或许是因为这些星辰的名字几乎都是由两个字所组成,极为简短,所以从头到尾贺兰空竟然都没有出现过一次结巴,与他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苏文发现贺兰空的声音停了下来,顿时回过头向着对方深深一拜,郑重地说道:感谢贺兰公子赐教。

说完,苏文又直起身对陆三娇说道:能不能在此处暂留片刻?陆三娇知道苏文可能有所感悟,随即点头道:也好。

苏文闻言,就地坐在了星云走廊之上,抬头又一次仰望那璀璨无垠的星海,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自苏文的脑海当中,也出现了一片星空。

紧接着,一个个名字从苏文心底响起:紫木、遥临、北微、淡劼……每当一个名字响起,于苏文脑中的星海便会有一颗星辰黯灭不见,片刻之后,已经数百颗星辰被他抹去。

但即便如此,苏文所能看到的星辰依旧不计其数,让人眼花缭乱。

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东西,若是我之前也看过那所谓的星图就好了!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声,苏文便准备离开这片记忆中的星空,但便在这个时候,于他的视野之内,似乎隐隐出现了一颗偏转的狼头。

苏文心神一震,立刻看向北方的某个角落。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战画中的那颗狼牙。

贪狼。

紧接着,苏文认出了位于贪狼其后的破军,却不在其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之上。

就像是苏文战画中的杀破狼侧身回眸,与正面袭杀的样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一声轰鸣自苏文脑中响起,他终于明白了,不是头顶的星空改变了,而是他所在的位置改变了!身为一个现代人,苏文的世界观自然是与圣言大陆上其他人不同的,在陆三娇、沐夕和贺兰空等人的眼中,这个世界是二维的,但在苏文眼中,却是三维的!下一刻,苏文脑中的那片星空开始翻转变换,他依着贪狼和破军两颗星辰的位置改变了自己的视角。

随即他终于看到了北斗七星。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天枢即贪狼,摇光便是破军,一首一尾,终于回归到了平日苏文最熟悉的位置。

他终于看懂了这片星空,也隐隐间察觉到了星云走廊的秘密。

下一刻,苏文睁开了眼睛,对着陆三娇笑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都不简单十天,苏文一行人走出星云走廊,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一路上除了枯燥地赶路之外,便只能仰望星空,俯瞰大地,吃的都是随身携带的干粮,除了相互说话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好在众人皆不是害怕寂寞枯燥之人,若是唐吉也跟着来的话,恐怕早在半路上就骂娘了。

星云走廊的尽头出现得极为突兀,或者说非常突然,原本五彩斑斓的光带和浩瀚的星海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失去了光彩,变成了一片纯粹而无尽的黑暗。

然而,黑暗来得快,消失得也很快,不到三息的时间,众人的眼前便重新亮了起来。

黑暗之后,便是光明。

前一刻苏文等人还站在星云走廊的光带之上,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一片宽阔的平地上。

入眼及处,不见黄鹤楼耸立云间之盛景,亦不闻人潮涌动之喧闹,唯有零星的十数个人影散落在各个角落,看起来,是有别国的学子已经先一步到了。

苏文等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苏文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唯一有可能认识的禹墨也还暂时未到。

陆三娇默不作声地领着几人走到一旁坐下,低声道:该来的人都还没来。

苏文一愣,随即问道:什么叫该来的人?陆三娇并没有跟苏文打哑谜,径直说道:庆国的怜花公子沈木、唐国的白马弈棋禹墨、济国的是词双辉孟云。

还有欧阳克也不在这里。

苏文并不是第一次听人将这几个名字放在一起了,便在他与禹墨分别之时,后者也曾郑重其事地向苏文提及了另外三人。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便连陆三娇也如此重视他们?沐夕适时给出了答案:这四人是如今圣言大陆所公认的新四大才子。

四大才子?苏文心中一惊,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名号,但是听起来就很不简单的样子,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一旁的贺兰空却跟着补充了三个字。

候选人。

陆三娇点点头。

接着说道:其中禹墨和欧阳克你都是见过的,他们的实力几何想必你也清楚,可谓是今时今日我人族十国内。

青年才俊中的佼楚,是为,四大才子。

苏文闻言,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欧阳克虽然与他在迷失沼泽中交过手。

但是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为了顾全昏迷不醒的沐夕,不能允许自己放手与欧阳克一搏,所以无从判断两人的实力差距。

但苏文和禹墨可是在文会上实实在在较量过的,虽然禹墨声称如果换成生死相搏苏文必败,但苏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觉得,两人的胜负还是在五五开的样子。

既然如此。

那么如果禹墨能够排入那个什么四大才子,岂不是自己也可以?陆三娇看到苏文满脸不屑的模样。

不禁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如今的你也的确有资格成为四大才子候选人了。

说到这里,陆三娇又不禁正色道:不过,你切不可小看了我口中的这四人,尤其是那欧阳克。

苏文轻轻挑了挑眉,问道:欧阳克?对,就是欧阳克,你需得知道,新四大才子的这番名号,乃是两三年前的时候提出来的,那个时候的禹墨、孟云和沈木都已经有了侍读之位,可是欧阳克呢?当时的他只是一介文生!如果真的只是受家族福荫的话,虽说如今圣道凋零,但在人族十国当中,圣者世家之人也绝对不少,就说沐夕,同样是乐圣之后,但却为何无法得到世人的认可?苏文沉默了,如此看来,这个欧阳克的确不简单啊!顿了顿,苏文复又问道:孟云我知道,就是以《解语花》登上《文以载道》之人吧,那最后那个怜花公子沈木,又是什么来头?这一次,陆三娇并没有回答,而是沐夕沉声说道:你可不要被他那‘怜花公子’的称号给迷惑了,实际上,这个人,乃是一个真正的狠人。

狠人?不错,此人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的老师便是当今花圣,汪灏!听到这个名字,苏文顿时一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子一僵,背后腾然升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种感觉,便如同是被一条毒蛇死死地盯住了一般,苏文随即回过头去,立刻发现在远处正有两道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两个人,都是女人。

或许这样说并不贴切,因为其中一个最多只能用女孩来形容,而且看外表竟是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萝莉!除了苏文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样,陆三娇顺着苏文的目光看去,低声说道:那是武国的人。

武国?苏文心中一抖,看向那小萝莉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若说在今日之前苏文唯一接触过的几名其他国家的学子的话,除了唐国圣佑书院的人,便是武国和天澜帝国的人了。

尤其对于武国的无双书院,可以说是与苏文结下了死仇。

无双书院的大师兄吴通、天才盛夏、学士程立然等人,皆死于苏文手中,迷失沼泽一役,无双书院可谓元气大伤,是以今日武国来人能对苏文报以好脸色才怪了。

但不知道为何,苏文总觉得那位八九岁的小萝莉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并没有仇恨,只是带着淡淡的好奇。

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孩子?莫非又是什么圣道世家的天才?苏文回头看向陆三娇,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有些疑惑,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武国出了如此年纪的天才,此事有些蹊跷,看样子那女童应该尚未开智才对,怎么会被允许来到圣地?陆三娇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苏文就更不明白了,只是暗自留了一个心眼,然后复又问道:那那边的又是哪国的人?苏文所指的,是与那武国的女童一样,向自己投来好奇目光的令一位少女。

那是楼兰国的人,这些人你倒是无需担心,楼兰国地处大陆极西,又没有书院存在,所以在以往圣地开启之时,他们与辽国中人都是最没有竞争力的人选。

苏文点点头,却并没有立刻收回目光,而是在心底轻轻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突然发现,那名来自楼兰国的女子,似乎看起来有些面熟!以苏文的记忆力来说,但凡是见过一面之人,都是不可能遗忘的,所以这般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他想不明白,这种面熟之感到底从何而来?看来老师说得对,但凡能够来此圣地之人,均不可小视啊!正这么想着,苏文却突然听得沐夕沉声道:她过来了。

苏文目光一转,正看到那来自武国的小萝莉一蹦一跳地朝自己这边行来,一双忽闪的大眼睛中似乎饱含着好奇。

见状,苏文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只是面露警惕之意,轻轻眯起了眼睛。

小萝莉一步步走到近处,白皙的皮肤如羊脂般光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闪着盈盈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粉嫩的薄唇微微向上翘,她甜甜地笑着,脸颊上有一对浅玫瑰红的酒窝,就像红红的苹果。

你就是苏文吧?我叫做五条,听哥哥提起过你呢!五条?真是个古怪的名字,苏文不明白对方前来的目的,而且他与武国有着血仇,所以并没有搭话。

谁知,那小萝莉却竟然没有丝毫尴尬的意思,反而撩了撩粉色的裙摆,凑着苏文坐了下来,笑着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都叫什么名字呀?苏文顿时被五条这自来熟的模样给搞懵了,虽然明知道对方可能不怀好意,但看着小萝莉那粉扑扑的脸蛋,以及那比湖水还要清澈的大眼睛,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升起拒绝之意。

就像是被某种不明所以的力量所控制,苏文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沐夕,终于还是介绍道:这位是沐夕。

沐夕姐姐好!五条甜甜地笑着,对于沐夕身上的冷傲之色视若不见。

这是贺兰空。

贺兰哥哥好!五条的声音甜而不腻,贺兰空闻言,也忙不迭地回应道:好,好……这位……苏文最后指向了陆三娇,斟酌着用词,说道:这是家师,陆半圣。

苏文以为陆三娇的半圣之名会让对方有所忌惮,但谁曾想,这个小萝莉似乎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样子,浅浅笑道:陆叔叔好!与此同时,一直面无表情的陆三娇也突然扬起了一个略显诡异且阴柔的笑容,开口道:你好。

介绍完所有人之后,苏文还是对于五条的来意不明所以,正想要试探一番,却猛地眼角一闪,瞥到一道人影慢步走到了自己身前。

这个人并不是武国的人,对苏文来说,看起来也极为陌生,倒是陆三娇率先对苏文低声道:这是黄家的人!黄家?哪个黄家?苏文一头雾水,看着来人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笑着说了一句话。

苏圣才,好久不见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黄鹤楼的守护者来到苏文身前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短衣,一张四方脸,小眼睛,颧骨微高,不论苏文怎么去回想,自己在此之前也绝没有见过此人。

但最微妙的地方不仅仅在于对方声称自己和苏文见过面,而且就在那年轻人开口说话之后,苏文竟然也觉得他的声音竟然有几分耳熟!一时之间,苏文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苏文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先是看到了一位有些面熟的女子,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口音颇为耳熟的年轻人,但偏偏他对这两人都没有印象!超忆症一直是苏文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最大的底牌,更是他最大的凭恃,如今看起来他的记忆力似乎出了些问题,怎能让苏文不慌?尽管苏文尽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被一旁的沐夕察觉了出来,她不知道苏文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只能慢步走到苏文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片刻之后,苏文才强行按下了心头的不安,沉声问道:我们,见过吗?年轻人听得苏文的问话,突然一笑,摇头道:也难怪苏圣才对我没什么印象,那么,如果是这样呢?说着,年轻人突然抬起了手掌,轻轻遮住了自己的口鼻,只留下一对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文。

一声轰鸣自苏文脑中响起,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终于知道年轻人的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了。

的确,他们二人不仅见过面,而且还给彼此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只是。

当时苏文并没有看到此人到底长得哪副模样,因为那个时候对方用黑纱蒙住了脸!那个时候的苏文尚未开启文位,还险些因为徐易对自己的威胁逃离临川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此人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即便是在苏文获取文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也蒙受此人之恩惠。

屡次从生死边缘化险为夷。

因为正是这个人的出现,苏文学会了他在圣言大陆的第一首战诗和第一首战词。

《大风》,以及《减字木兰花》!是的。

他便是当日闯入临川城城主府,夺取燕北的圣气丹,险些杀死城主殷无殇的那个神秘人!还记得,当日那神秘人曾经自称是圣塔中人。

并且对殷无殇所书写的战帖《韭花贴》不以为然。

而便在数息之前,陆三娇才告诉苏文,此人是黄家的人。

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整个圣言大陆中,能够被称为圣塔的只有一个地方,便是如今苏文所在的圣地黄鹤楼!能够对《韭花贴》如此轻视,说明那位神秘人必然见过更多更精妙的字帖,而世间又有几人能在书道上成就竟能超越半圣杨凝式?除了缙国书圣王羲之之外。

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而如今苏文眼前的年轻人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族内子弟的话,就顺理成章了。

因为那个人是圣地黄鹤楼的守护者。

也是圣道百年以来唯一一位双圣。

苏文从神秘人那里学来的《大风》和《减字木兰花》皆出自此人手笔。

那便是书诗双圣,黄庭坚!即便不是在圣言大陆上,在苏文前世的记忆中,黄庭坚也绝对能够算得上是一代传奇人物。

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他的书法,乃是宋代四大家之一,于行书和草书上均有不凡造诣,被视为继怀素和张旭之后,宋代最重要的草书大家!除此之外,黄庭坚还是江西诗派的开山之祖,与杜甫齐名为一祖三宗之一!其在词上的造诣,亦能与词圣苏轼并称为苏黄!最为特别的是,黄庭坚笃行佛教,为人忠孝,其为亲洗涤便器的事迹乃是二十四孝之一!而如今出现在苏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便是黄双圣的传人!一时之间,苏文被震惊得有些七荤八素,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向着那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大名?那人似乎对于苏文的这番举动颇为意外,毕竟当时在临川城城主府相见之时,双方乃是相互敌对的立场,不过他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笑着道:我叫黄轩。

言罢,黄轩看着苏文,又忍不住感慨道: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便是传说中的苏文苏圣才,如此一来,想必家师总能相信我的话了。

苏文满脸的疑惑,不知道黄轩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当日自临川城离开之后,我便赶回了族内,将苏圣才在城主府内不可思议的表现禀报了家师,奈何无人可信,还以为是我任务失败的托词,甚至还因此将我禁足数月,你可算是将我害苦了。

黄轩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并没有丝毫的仇恨,而苏文则从中听出了一个关键的词语。

任务?黄轩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平淡地说道:就如书院有试炼一样,我们圣者世家之人,自然也有我们自己的试炼。

苏文点点头,知道不便多问,于是开口道:不知道您这番前来,是为了……黄轩轻轻一笑:你不必多虑,我可不是那么睚眦必报之人,如今圣塔即将开启,我黄家毕竟算是半个主人家,所以这次来,一是对你有些好奇,二来也是略尽地主之谊,若是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知会我一声便是。

苏文笑着道了声谢,而一旁的小萝莉五条也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黄轩的大腿,撅着小嘴,满脸委屈地说道:黄哥哥你偏心,怎么我们都来了那么久了也没见你过来尽尽地主之谊?黄轩顿时脸上浮出一丝尴尬,问向苏文:这位是?苏文也不知道怎么向对方解释,只好干巴巴地介绍道:武国的五条姑娘。

很明显,黄轩一开始只是将五条当成了苏文的随行之人,却没想到竟然是武国前来登楼的正式人选?要知道,这一次武国是没有领队的,总共就来了三个人,可是,看这小姑娘明明还不到开智的年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暗暗留了个心眼,黄轩笑着弓起身子看着五条,说道:那不如你现在带我过去?谁曾想,五条并没有因为先前与苏文等人的热络而显得恋恋不舍,而是干脆利落地点了头,回身向着苏文等人摆摆手,甜甜地道:苏文哥哥、沐夕姐姐、贺兰哥哥、陆叔叔,再见。

说完,便拉着黄轩的胳膊蹦蹦跳跳地朝着武国所在的地方去了。

等五条走远之后,陆三娇才猛地低声说道:这个五条,不简单啊……苏文眼底闪过一丝慎重,点点头:我知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沈木公子不论是武国那行径古怪的萝莉五条,还是作为半个主人家,却来意莫名的黄轩,都让苏文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隐隐间觉得,此次黄鹤楼的开启,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但到了当天傍晚的时候,苏文的心情却变得渐渐轻松了起来。

因为作为唐国此番登楼代表的白马弈棋,禹墨,到了。

和禹墨同行的两人苏文都没见过,不过想来也是棋道中的高手,只是不知道文位几何,是否都跟禹墨一般有御书之位在身?禹墨同样也注意到了苏文的存在,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点点头,却并没有彼此打招呼。

即便如此,苏文也觉得心中有了些底,虽说这番登楼大家都是对手,但不知道为何,他非常笃定,真是到了危急时刻,禹墨绝对是一个可以联盟的可靠对象。

至此,人族十国当中,已经有半数已经到了。

分别是苏文所在的卫国,禹墨所在的唐国,五条所在的武国,那神秘少女所在的楼兰国,以及有着书圣王羲之所在的缙国。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妙,如果单从国力和国之圣者来说,缙国丝毫不比天澜帝国弱,但不知道为何,缙国中人一直以低调著称,极少如天澜帝国这般狂傲。

若是说天澜帝国为人族戍守东域边关百十年,军力雄厚的话,缙国同样不遑多让,其位于人族版图以南。

与武国一样,都是直面南疆最为强盛的妖族。

论战功,书圣王羲之曾经以圣书《兰亭集序》重创圣妖暮雪。

将十万狼骑埋葬于红河谷底,可谓是人、妖两族对战历史上战绩最为辉煌的大捷!论人口,缙国有百万民众,相较而言,天澜帝国的人口只有其半数而已!是以,不论怎么看,缙国都应该比天澜帝国更加强势才对。

但偏偏,天澜帝国出了一位堪与当年魔君相提并论的帝王,天澜皇。

姬南天。

被天澜国民众称为人族千古第一帝!虽然这个名号是其他国家所不承认的,但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有书圣大人坐镇的缙国,也为之忌惮不已。

或许这也是缙国如此低调的原因之一。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

作为卫国邻邦的燕国也到了。

不过不论是苏文,还是沐夕,亦或是陆三娇,对燕国来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其原因自然是基于两年前的那场战乱。

若不是有柳施施以一笑倾城,或许人族内乱就此提前爆发了。

苏文已经打定主意,此番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给这些家伙一些教训。

让他们知道,卫国中人。

绝不是那么好欺的!不过念及此处,苏文还是忍不住向陆三娇问道:老师,我想知道,两年前的戍北关之乱,到底是因为什么?陆三娇并没有正面回答苏文的问题,只是幽幽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的,以你如今的文位,知道的事情多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此次登楼,不要多做他想,只管顾好自己就行了。

苏文讪讪地笑了笑,知道陆三娇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于是说道:您已经交代过了,在圣地之中是不允许有争斗发生的,我哪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陆三娇对此不置可否,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燕国三名学子的出现无关大雅,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那所谓的新四大才子。

如今除了白马弈棋禹墨之外,剩下三人,一个都还没有露面。

而便在燕国之人入场后不久,一声惊呼却突然从楼兰国等人所在的方向传了过来。

苏文循着呼声看去,只见一个笑靥如花的男子凭空出现在楼兰国的暂驻地,单膝跪地,手执一朵娇艳欲滴的火红色玫瑰,半举到空中,凑到了那位让苏文觉得眼熟的少女眼前。

这位姑娘,在下沈木,生性爱花,自我第一眼看到姑娘,便觉得姑娘的容颜足以让世间所有鲜花为之凋零,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乃千古之风’,不知可否与姑娘认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那楼兰国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惊慌,而是从容地从沈木手中接过了玫瑰,轻嗅淡香,笑道:沈公子有心了。

沈木眼中笑意更盛,抬手轻拂衣摆,站起身来,说道:姑娘喜欢便好了,敢问姑娘该怎么称呼?少女抬头看着沈木那真挚无比的面容,心中轻轻一叹,开口应道:沈公子可以叫我惊蛰。

沈木眼中一亮,赞道:果然是个好名字,不知道惊蛰姑娘相不相信命运?这个问题终于有些出乎少女的意料之外,她怔了怔,随即笑道:或许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相信命运的存在了。

沈木淡淡一笑,突然伸出手,将自己送到少女手中的玫瑰花从中折断,然后手腕轻轻一翻,就如同是变戏法一般,竟然生生地将那玫瑰花朵变成了一根细木簪子!紧接着,沈木将玫瑰花簪插到了少女的青丝黑发中,轻笑道:自从我遇到姑娘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感觉到,你便是我的命运。

听着这话,惊蛰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迷茫,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过往,片刻之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如果真的诚如公子所说的话,那么,想必沈公子至此以后的命都不太好呢。

沈木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拉过少女的手掌,郑重其事地说道:请相信我,只要能与姑娘一起,即便命运的前方是刀山火海,我沈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便在沈木做出这等肉麻不已的誓词的同一时间,与他同行的三位庆国学子都忍不住纷纷感慨道:若论俘获少女芳心,果然还是沈师兄技高一筹,无人能及啊!而不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苏文更是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在心中疑道:这便是沐夕所说的那个狠人?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族的未来在此之前,苏文从未想过,那有着怜花公子之名的沈木,竟会是一副如此生性放荡的模样,然而转过头来,他却发现沐夕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凝重。

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沐夕注意到了苏文的目光,沉声嘱咐道。

苏文闻声微怔,再次看向沈木的眼神便不自觉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但不论他如何辨别,也并未看出沈木举手投足中有带着丝毫的表演痕迹,如果说这真的是沈木刻意的伪装的话,不得不说,他的确比苏文更有资格成为影帝。

但不论如何,相比于自身的感觉,苏文当然更愿意相信沐夕的警告,所以他轻轻眯起了眼睛,于心底郑重其事地留了一分警惕。

同一时间,那来自楼兰国的惊蛰姑娘面对沈木那无比肉麻的告白,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沈公子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只是很可惜,我看不清你的未来。

顿了顿,惊蛰复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如此说来,或许你我真的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缘分吧。

听得惊蛰此话,反应最大的并不是沈木,而是同样来自楼兰国的另外一名男子,此人生得一对铜铃大眼,外貌粗犷,颇有西北大汉的风格,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伸出手猛地按在沈木的胸口,厉声道:请你离远一些!男子的声音非常洪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便是沈木也不自觉地眼角微颤,如条件反射般一把抓住了大汉的手腕。

沈木作为新四大才子的强力候选人之一,身具御书之位。

当然不是泛泛之辈,所以他的这番动作虽然看起来很轻柔,实际上却有千钧之力,如果只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出声痛呼了。

但这个西北大汉并不是一般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下一刻,沈木的神色彻底变得沉重了起来。

大汉的一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在沈木的脸上。

手腕却分毫不让,如一道铜墙铁壁,死死地拦在了沈木的身前。

紧接着。

沈木主动松开了手掌,倒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再度发生了变化,突兀地一笑。

这位应该是惊蛰姑娘的同门吧?请恕我孤陋寡闻。

不知贵国何时出了一位你这般的强手?那大汉面带轻蔑地笑了笑。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听得一声轻斥从他身后传来。

小四,不得无礼!声音是惊蛰发出的,闻言,大汉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不忿之色,而是低头默然退去,这一幕落在沈木眼中。

顿时瞳孔微缩。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站在原地,就像一块木头一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这一幕意外自然也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那名叫做五条的武国小萝莉笑得更甜了一些,却不露痕迹地将身体朝着后面缩了缩。

禹墨于指间捏紧了一枚白色棋子,似乎随时都会将其激射而出。

至于苏文,则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惊蛰那一颦一笑,一嗔一斥,觉得熟悉感慢慢加重,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她到底是谁?同样的疑惑不仅仅出现在苏文的脑中,更出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脑中,尤其是沈木。

好在,场间的死寂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率先打破这份沉默的,不是沈木,也不是惊蛰,而是另外一道声音。

看起来,我们似乎是来得晚了一些?这道熟悉的声音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朝着场间的西南角望去,尤其是苏文和沐夕,都忍不住轻轻扬起了眉角。

天澜帝国的欧阳克到了。

欧阳克一行人同样有四个人,其中除了进入黄鹤楼的三人之外,还来了一位诗道半圣,周季。

沈木见状,轻轻扬了扬衣袍,对惊蛰笑道:如此,希望我们还能在圣塔中再见。

说完,沈木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转身便走。

然而,他并没有带着同行的诸位师兄弟走到某个角落静坐,而是径直来到了天澜帝国一行人的面前,笑着道:周大人,没想到您也来了,真是让我很是意外啊!周季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回应沈木,而是领着欧阳克等人与其擦肩而过,匆匆离去。

沈木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在欧阳克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沈木刻意压低了声音,淡淡地说道: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

欧阳克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一声不吭地跟在周季身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向沈木投去片缕目光。

沈木淡然一笑,这才回过头对着庆国的众人说道:走吧,我们也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见到这一幕,苏文也忍不住向沐夕问道:这个沈木,与欧阳克有过节?沐夕似乎也是满脸的迷茫之色,只能摇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

苏文对此颇为遗憾,不过他并没有深究于此,而是转而向沐夕问道:之前你跟我说,那沈木是一个狠人,可是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沐夕微微一叹,说道:你知道这个沈木成名是在什么时候吗?苏文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他成名在五年前,那个时候的他年仅十四岁,尚未开智,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苏文立刻被这个故事的开头给镇住了,如果沐夕没有骗他的话,那么难道说那沈木杀了人不但没有被关进监牢,反而让他入圣庙开了智?沐夕并没有理会苏文眼中的疑惑。

只是接着说道:他杀一个人,整整杀了两年,从他十四岁。

一直杀到十六岁。

而他杀人的手法也简单得令人发指,就是用一根藤条不断地抽那个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管那个人是在吃饭、睡觉、走路、读书、入厕还是洗澡,沈木都会如跗骨之蛆一般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用藤条抽他。

我还记得那人应该是叫做罗翰。

他最后死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有的结了疤。

有的还在流脓,还有的鲜血淋漓,全是被藤条抽出来的。

苏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问道:难道那个罗翰不会逃走吗?沐夕冷冷一笑:你以为他没想过逃?事实上。

罗翰不仅逃了。

而且一路从庆国的琉璃城逃到了缙国的居庸关,甚至差点就逃到了妖族疆域中,可是沈木却自始至终跟着他,不停地用藤条抽击着他,一天都没有断绝过。

苏文一时之间有些傻了,如此离奇可怕的事情,真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做出来的?别说是沈木,恐怕就算是一位大学士也没有这样的意志和毅力吧!而且更关键的是。

那时候的沈木只是一个小孩子,甚至刚开始的时候身无文位。

如果那个罗翰是一个成年人的话,沈木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最后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苏文将这些疑惑问诸于口的时候,沐夕只是再度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的第一个问题,别说是我,就算是沈木的老师,庆国花圣汪灏也不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后来有人说,那个罗翰其实是一个杀害了沈木父母的山贼。

故事到这里就算是到了尾声,但苏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最后那个罗翰就这么被沈木活活抽死了?事实上……沐夕眼中凝重之色再现,低声道:那个罗翰是自杀的,他用一根藤条,于妖域前的秋子林中自缢了。

苏文彻底沉默了,欲言又止:那沈木后来又是怎么……他是怎么拜花圣为师的?这便是我不知道的了,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记住,千万不要被沈木的外表给欺骗了!这已经是沐夕第三次强调此事了,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时至此时,圣地黄鹤楼予以十国的名额之中,就只剩下济国和辽国中人没有现身了。

而事实上,一直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辽国中人才姗姗来迟。

之前陆三娇给苏文说过,往日圣地开启的时候,辽国和楼兰国都是最没有竞争力的两个弱国,因为他们地处偏远,更因为这二国与燕国一样,没有书院镇守。

但之前在楼兰国的来人中,不论是那个名为惊蛰的少女,还是被唤作小四的西北大汉,都让苏文暗生警惕。

至今苏文仍旧没能想起那看起来无比面熟的惊蛰到底是何许人也,更别说那个粗野狂放的大汉,能够得到沈木认可为强手之人,又岂能小觑?所以此番辽国之人的出现,也仍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苏文,所以当他看到在辽国所来的三个人中,其中有一个少年肩上正伏着一只木头小鸟的时候,顿时愣住了。

记得旬尘告诉过他:这便是关雎。

相较而言,同样在迷失沼泽中见过旬尘的沐夕和欧阳克却并没有苏文这么大的反应,因为他们认得旬尘标志性的天机羽,却认不得关雎。

场间所有人,只有苏文知道那是什么,但辽国的那个少年明显不是苏文所见过的旬尘的样子,所以他只是心中暗忖:莫非就如同自己怀中的无量壶一般,旬尘也将关雎送给了这位少年?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少年竟主动朝着苏文投来了一缕目光,淡淡一笑,然后单手轻轻摆了摆。

那是一个摇晃扇子的动作。

一时之间,苏文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清楚这代表了什么,所以他选择了沉默,目送着辽国一行人渐行渐远,暗暗握紧了拳头。

在苏文所听说过的传闻中,旬尘一直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性的人物,身无半分才气,却有万贯家财,富可敌国,手中的文宝不计其数,如果说这样一个人物能够改变自己的容貌,伪装年纪的话,苏文可是一点也不会怀疑的。

而且,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旬尘,只要入得黄鹤楼,苏文一探便知。

念及于此,苏文将这丝疑惑生生压在了心底,便连沐夕和陆三娇也未曾告知,但与此同时,他却突然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兰空,似乎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苏文轻声问道。

贺兰空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只是在口中自言自语般轻喃道:不会,不会的……苏文皱着眉头看着贺兰空这异样的表现,也不在多问,而是将心思放回到了至今尚未露面的济国之人的身上。

那传说中的孟云,又是怎样的人物呢?苏文的好奇心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便在辽国学子现身的两个时辰之后,作为此次圣地开启的最后三个登楼代表,来自济国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然而,当济国三位学子出现的一瞬间,苏文、沐夕和贺兰空的表情全都改变了。

贺兰空满面喜色,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而对于苏文和沐夕来说,却宛如当头一棒,彻底愣在了原地,甚至于苏文根本没有向那传说中的孟云投去半分的关注。

因为便在孟云的左手边,出现了一个和尚模样的少年,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淡然笑容,明眸皓齿,仿佛世间的所有一切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正是皓马!第二百七十九章 最后的准备苏文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按理来说,皓马是他的朋友,能够在黄鹤楼见到皓马原本是一件好事,但苏文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中看不到半分喜色。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曾记得苏文与皓马初次相识的时候,对方便声称自己是卫国百事通,对于整个卫国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而且这一次卫国入圣塔的三人名额中,除了苏文和沐夕以外,那最后一个名额,便给了皓马的徒弟,贺兰空。

诚然,卫国百事通并不代表皓马就一定是卫国人。

收了一个卫国之人作为徒弟,也同样并不能代表皓马的立场。

而且从始至终,皓马都从未提及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卫国人。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种种,才让苏文在此时徒然升起了一种背叛感,他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知道,原来皓马是济国的人。

而且从对方出现在黄鹤楼一事来看,皓马显然也是身具文位之人,但在过往与苏文等人共处之时,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念及此处,苏文突然眼角一抖,将目光又转到了辽国一行人当中。

是啊!他之前竟然忽略了如此关键的问题!如果那个带着关雎的少年真的是旬尘的话,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圣地当中?因为众所周知,那传说中的旬尘先生乃是身无片缕才气的普通人!而圣言大陆四大圣地中,不论是人族圣地黄鹤楼与无字碑。

还是妖族圣地圣雪峰和大漠河,想要入得其中,最基本的条件。

都是要有文位在身!一切都太过古怪了。

自从苏文走出星云走廊之后的一切,都太古怪了。

从那个叫做五条的小萝莉开始,到楼兰国的惊蛰和小四,再到如今旬尘和皓马的出现,都让苏文感觉到一种无从言喻的别扭感。

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似乎,这些人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然而,还不等苏文多想。

沐夕的声音便轻轻传来,中断了他的思考。

皓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文摇了摇头,然后回过头看向贺兰空。

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你先生会出现在这里?贺兰空似乎显得非常兴奋,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磕磕绊绊地说道:先,先生说。

说让我。

我,在,在这,这里等,等他!苏文沉默了片刻,复又问向沐夕:你之前知道皓马是济国人吗?沐夕眉头轻蹙,低声道:看来你也不知道。

苏文听到沐夕的答案,心中更沉了几分。

看向皓马的目光,不禁添了些许失落之意。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济国人呢?与此同时。

皓马也正好看到了苏文一行人的所在,然而,他却并没有太多的表示,笑容依旧,亦没有主动上前与苏文等人寒暄。

短暂的四目相接之后,皓马随即便转过了头,看向场中的其余学子。

他看到了禹墨,看到了欧阳克,也看到了沈木,面对这些人族的青年才俊,皓马都只是一扫而过,唯有看到辽国那位少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再然后,皓马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脸上的笑容骤然而敛!这不可能!一时之间,皓马似乎有些腿软,踉跄两步之后,狠狠地撞到了孟云身上。

先生,怎么了?孟云也有些意外,赶紧一把将皓马扶住,低声问道。

皓马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重新站稳了脚步,摇摇头道:没事,没事,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孟云点点头,虽然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就近找了个角落便与众人坐了下来,然后面露忧色地看向皓马。

这是孟云第一次见到皓马表现出如此严肃的神色,甚至于其身上竟然隐隐散发出了一种无比威严的气势!但这样一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短到除了孟云之外,谁都没有发现皓马的异状,便连远处的苏文也不曾察觉。

皓马眼中的肃穆之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深刻的疑惑。

难道是我先前看错了?片刻之后,皓马轻轻闭上了眼睛,手指微微颤动,谁都不曾注意到,一抹血色悄然自空中浮现,随即隐没而去。

同一时间,苏文轻轻将身体向后倾了倾,凑到陆三娇身边,问道:先生,你替我看看那个济国的小和尚,有没有什么问题?陆三娇一愣,他是没见过皓马的,也不曾认得此人,如今听得苏文贸然提及,也不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陆三娇并没有多问,而是依言将目光掠了过去。

以陆三娇的半圣之位,想要窥探此时场中他人的情况,简直不要太容易,即便那皓马是刻意压低了自身文位进得此处,也断然逃不过陆三娇的眼睛!然而,片刻之后,陆三娇却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苏文顿时目色微凝,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了?陆三娇挑了挑眉头,低声道:是有些问题,以我看来,那个小和尚竟然只是一介文生?济国此次想要干什么?陆三娇的答案显然有些出乎苏文的意料之外,他愣了愣,不自觉开口道:先生确定没看错?若是换一位半圣在此,苏文敢如此质疑,乃是大不敬之罪,不过陆三娇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不会有错。

苏文的眉头忍不住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复又问道:那先生再看看那辽国的那个白衣少年,就是肩膀上有只木头小鸟的那个。

陆三娇听着苏文接二连三的古怪请求,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了过去。

其文位应该在御书巅峰,看来这次辽国是真的有备而来啊!御书巅峰?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我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文宝是能够伪装文位的?就像是徐焕之的那件‘讳莫如深’一般?陆三娇终于明白了苏文的言下之意,奇道:你怀疑这两个人的文位有所隐藏?苏文点点头。

为什么?苏文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这个一时之间很难说清楚,就算是我的一种直觉吧。

陆三娇觉得苏文似乎刻意隐瞒了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追究下去,而是点点头道:你说的那种文宝的确有可能存在,不过……顿了顿,陆三娇轻轻笑道:就算此等文宝能够瞒过我的眼睛,但别忘了,这里是黄鹤楼!往日圣地开启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为了防止被对手窥探,所以或多或少都会使些手段来故布疑阵,或者便如我先前跟你说的,事实上,黄鹤楼因为其特殊性,其实也是允许一些翰林学子压低自身文位进入的,这也算是潜规则的一种吧。

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借此触犯圣地规则底线的话,你以为,能逃过黄双圣的眼睛吗?苏文顿时哑口无言,的确,即便皓马和那旬尘真的能够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骗过陆三娇,也绝对骗不过圣塔黄鹤楼的守护者,黄庭坚!念及于此,苏文心中稍安,正在此时,一旁的沐夕突然开口道:陆叔叔,我准备好了!陆三娇点点头,起身走到沐夕身前坐下,宛如一道铜墙铁壁般,将沐夕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苏文见状,也来到了沐夕的身后,与沐夕背靠背而坐,注视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下一刻,沐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沐夕捏住瓶身将其中的药丸倒在手掌心中,然后将其轻轻送入了口中。

这种药丸对于世人来说珍惜无比,但对苏文来说,却是熟悉无比,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正是这一粒小小的药丸,救了他和沐夕的命。

当然是,也只能是,圣气丹!沐夕竟然准备在此时此地,晋升侍读!第二百八十章 圣塔开启!圣道世家毕竟是圣道世家,其底蕴绝非常人所能想象的,普通文人学子梦寐以求的圣气丹,对于沐夕来说,似乎与寻常丹药也没有太多区别。

而且这已经是沐夕所拿出来的第二粒圣气丹了!上一次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沐夕便随身携带了一粒圣气丹,最终却给了苏文,让其在关键时刻晋升为侍读,以天降才气为依托,靠着体内藏匿的圣力击杀了天澜书院的翰林颜星。

而这一次,沐夕为了破镜,所做的准备显然比当日的苏文充分了很多。

不仅有陆三娇和苏文为她护法,而且圣地中的天才才气也比外界要浓郁得多。

于沐夕而言,晋升侍读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出乎苏文意料之外的是,沐夕在服下圣气丹之后,破镜所花费的时间,却远比他在迷失沼泽之时长了很多。

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璀璨的橙色才气光柱才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代表了沐夕第三道文位的简易图符——笛。

对此,众人似乎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并没有向沐夕投去太多的关注。

想来如此景况在以往圣地开启的时候并不少见,而且在沐夕身前还有一道无比阴柔的影子,让人不敢上前惊扰。

所以沐夕的破镜一幕并没有生起太多波澜,唯一感到有些紧张的,是苏文。

成了?这是沐夕在睁开眼睛之后,听到苏文问出的第一句话。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怎么用了这么久?苏文并没有轻易放下心中的担心,接着继续问到。

沐夕知道苏文的这番疑惑从何而来,于是她只能无奈地说道:本来就应该需要这么久。

沐夕的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

不过在场的除了苏文自己以外,便连陆三娇和贺兰空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文微微一愣,喃喃道:怎么会呢……沐夕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谁让你是圣域特封的圣才呢。

沐夕此言虽然带着些调侃的意味,但却述说了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那便是在修习这条道路上。

苏文的天资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原本在服用圣气丹后一天一夜才能引来的才气天降,苏文当日在迷失沼泽中用了多久?是一息,还是两息?两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众人所谈论的话题很快便回到了即将开启的黄鹤楼上。

从时间上来看,最迟在今日傍晚的时候,黄鹤楼就该现世了!到了这个时候,陆三娇也开始对苏文和贺兰空做最后的交代。

至于沐夕。

恐怕早就从族中长辈那里得到嘱咐了。

黄鹤楼是四大圣地中唯一有着文位上限,却没有下限之所在,至于无字碑,恐怕就要等到你们成为大学士之后才能进入了,所以这一次是你们踏足圣地最好的机会。

黄鹤楼一共有一百层,有人说是代表了文道百途,一层一重天,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事实上。

黄鹤楼是以每十层为单位的,前九层代表了从文生到圣阶。

一共可以获得的九道文位,而第十层则有一位守塔人,也就是黄家的人,唯有击败守塔人,才能踏入下一个十层!陆三娇的这一席话所蕴含的信息量很大,但苏文依旧从中听出了关键之处,于是疑声问道:可是黄鹤楼不是翰林文位之下的人才能进入吗?那能够登楼之人即便是御书巅峰,其最多也只能够身兼四道文位,岂不是连第五层都上不去?陆三娇点点头,解释道:所以这便是黄鹤楼的奇特之处,便以沐夕为例,她在晋升侍读之后,分别拥有琴位、鼓位和笛位,所以她在登上黄鹤楼之后,在前三层所遭遇的考验,便是关于这三大文道的。

如果能够顺利通过,那么在第四层的时候,她将会面临的磨砺,则关乎她的下一道文位,也就是她除了琴、鼓、笛三位之外,所拥有的最大潜力!换句话说,如果你能够成功闯过圣塔的前九层,那么便能够对你今后的文道方向了若指掌!苏文被震惊了。

果然不愧是圣地!如此一来,但凡能够踏入黄鹤楼之人,便能够在日后的文道修习当中少走弯路,从而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文位来努力,对于世间所有的文人学子来说,又何止事半功倍!当然,对苏文来说,黄鹤楼的这番效用却有一些鸡肋的感觉,毕竟他在开智之时便已经获得了八道文位,即便他没有能够闯过圣塔第九层,也能知道自己最后一道文位将会落于何处。

也就是说,在踏上黄鹤楼的那一刻开始,苏文已经是只赚不赔了!顿了顿,苏文将陆三娇的这番话消化了一下,复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如果闯过前十层之后呢?从第十一层开始,又将会遭遇到什么?陆三娇伸出了两根手指,淡然道:这便是黄鹤楼第二处意义之所在,在闯过第一轮的十层之后,后面的每一个十层,都是一样的文位考验,但不同之处在于,其对文道的感悟,却是层层递进的!于沐夕而言,如果她在黄鹤楼第一层所面临的是琴位的考验,那么在十一层、二十一层、三十一层等处,所遭遇的仍旧是琴位的磨练,只是通过的难度会越来越大,随之她对琴道的感悟也会越来越深!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问道:那若是闯过黄鹤楼全部百层的考验呢?陆三娇笑了笑,回答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准确地说,自黄鹤楼存在以来,从没有人闯过其全部的考验,其中最高的记录,是百余年前有人曾登到了八十九层。

苏文眼睛一亮:不知此记录是何人所创?便是如今黄鹤楼的守护者,黄庭坚,黄双圣!伴随着陆三娇的话音落下,苏文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得天空传来阵阵轰鸣之声,便连地面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众人神色为之一肃。

下一刻,大片的紫金才光如暴雨突降,一座黝黑的塔形虚影自其中若隐若现,宛若实质般的威压如狂浪磅礴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场中只剩下粗重而急迫的呼吸声。

黄鹤楼,现世!第二百八十一章 入楼正如陆三娇所说,黄鹤楼对于文位的限制,是四大圣地中最特殊的那个。

其实如果从地理位置上来看,黄鹤楼所在之地也与其他三处圣地有着明显的不同。

无字碑立于阿房宫殿前的骊山之巅,唯有参悟了无字碑,才有资格进入阿房宫。

而在那阿房宫中,则藏有传说中的神书。

圣雪峰落于南疆妖域以西,传说山上常年积雪不融,亦是南疆唯一一座瑰丽壮阔的雪山。

至于大漠河,其位置就更不是秘密了,位于妖域最南,想要见到大漠河,便需得先穿过整片南疆,途径妖帝行宫不夜城,对于人类文道学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四大圣地中,只有黄鹤楼的所在地,无人能知。

世人多有猜测,黄鹤楼或许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道小世界,于整片圣言大陆其实处在不同的空间,之前苏文在踏足星云走廊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至于说小世界,对于苏文来说,自然是一点也不陌生,比如神木山腰处的那潭墨池,不就是白剑秋的小世界吗?但苏文已经走出星云走廊近五日光景了,别说是圣塔,根本就连一片瓦片都未曾见到。

如今他才知道,黄鹤楼的现世,原来是如此波澜壮阔,惊天动地。

圣塔是伴随着紫金才光从天而降的,百层高塔砸在地面之上,却偏偏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动。

相反,倒是地面的震动声、狂风呼啸的猎猎声、气浪汹涌的狂舞声不绝于耳。

才气光芒渐渐敛去,苏文终于看清了黄鹤楼真正的模样。

心中顿时响起了两个字。

沉重。

是的。

黄鹤楼给苏文的第一印象,便是沉重。

黝暗无光的塔身,如陨铁般凝实的轮廓,再加上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的凝重气息,都让苏文感觉到了无比的沉重。

黄鹤楼整个塔身都是黑色的,泛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却不知道到底是由何等材质所建造而成。

于正午的烈日骄阳之下,泛不起片缕光辉,让人心中忍不住心生敬畏。

此时场中十国学子的目光都集结在黄鹤楼之上。

所以没有人发现,在他们身后的星云走廊已经悄然关闭了。

黄鹤楼五年一开,一开一月,在此期间。

即便是登楼失败者。

也只能来到黄鹤楼外,却无法回到他们原来的世界。

同样,外面的人自然也进不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整个圣地是完全封闭的。

只有一月期满之后,所有登楼者,不论成功失败与否,才会被送离圣地。

回到星云走廊当中。

苏文虽然不知道此时星云走廊已经被封闭,但他仍旧谨记着陆三娇的这番交代。

知道自己登楼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紧接着,他便突然听得耳中传来了一声轻响。

就像是金石摩擦之音。

下一刻,在万众瞩目之下,黄鹤楼的大门悄然开启。

没有所谓仪式,也没有黄家人的引领,神秘的圣塔入口,就这么出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直到此时,苏文才蓦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之前与自己有过寒暄的黄家人,黄轩,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

或许,他也是守塔人之一?苏文心中嘀咕了一声,却得不到答案。

便在此时,自圣塔出现以来一直沉默的陆三娇突然开口说道:切记,不要只沉迷于其中某一层的美景,只有不断攀登,才能看到更壮阔的世界。

苏文知道,这定是前人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毕竟登楼之期只有一个月而已,如果贸然驻足停步的话,恐怕最后只能收获甚微。

所以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学生知道了。

陆三娇柔媚一笑,说道:去吧。

苏文闻言,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目色坚定的沐夕,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黄鹤楼的大门方向,慢慢踏出了第一步。

然而,谁曾想,便在苏文刚踏出一步的时间当中,已经有数道身影争先恐后般朝楼门涌了上去,当先第一人,正是与沐夕一样出自圣道世家,来自天澜帝国的欧阳克!紧跟在欧阳克之后的,是武国的小萝莉五条、燕国的柴屏,以及济国的是词双辉孟云。

圣道修习,只争朝夕,在一月之期的限制下,圣塔内的一瞬一息都是异常珍贵的。

但最令苏文意外的,却是与自己同样落在后面的另外几个人。

禹墨与苏文一样,都只是才刚刚踏出了第一步而已,他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嘴里面还不停地嘟囔着:跑这么快是赶去吃屎吗?真是可惜了这大好的午休时光啊……另外一边的沈木脚步同样很慢,但如果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步频隐隐中竟与那楼兰国的惊蛰姑娘保持了惊人的一致,不差分毫。

除此之外,苏文最为在意的两个人,辽国那个肩负关雎的少年,以及百事通皓马,都只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迈!见状,苏文心中疑虑更盛,但他对于黄鹤楼的好奇和向往终于还是占了上风,所以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脚面在地上狠狠一踏,整个人便如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圣塔大门射了出去。

经过龙血浴身之后的苏文,不论在力量还是速度上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所以他的身影很快便超越了沈木和禹墨,甚至超过了先行一步的五条和柴屏等人,几乎是贴着欧阳克的背后,第二个踏入了黄鹤楼中。

在踏足圣塔之前,苏文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塔内的景象如何,或是金碧辉煌,或是低调暗沉,亦或是与寻常楼阁无异。

但直到此时,苏文才知道,他错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片草原。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浅草没石痕黄鹤楼里面有什么?这个问题苏文不止一次问过陆三娇,但陆三娇一直避而不答。

并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每一次圣塔开启的时候,风景总是不一样的。

当年陆三娇进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大漠,五年前的那一次,进入黄鹤楼的人们率先看到的是汪洋大海。

而如今苏文所看到的,却是草原。

身后的楼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辽阔无边的青草,随风轻摆。

苏文并没有贸然动身,而是站在原地,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什么。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苏文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一丝疑惑,因为从进入黄鹤楼到现在,他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不论是走在他前头的欧阳克,还是紧随于他身后的五条等人,都没有出现。

难道每个人所遭遇的考验都不一样?还是说他们其实也在这片草原中,只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位置?苏文摩挲着指间的子母连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将其激活,而是迈开脚步,随便择取了一个方向,朝前走去。

嘶……刚走了一步,苏文便立刻感到了一阵酥麻之感从身上传来,低头看去,随即骇然发现自己的衣衫竟然被划破了好几道小口子,若不是他的肉身强悍,恐怕被割破的就不止是衣衫了。

饶是如此。

在苏文的双腿上,也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白色的浅痕,看起来就像是被利刃所刺一般。

然而。

在苏文所行之处,又哪里有什么利刃?他身在草原当中,所以环绕着他的,自然只有草叶。

苏文随即从地上拔了一根绿草凑到眼前,这才看到,在这些看似普通的草叶背面,竟然生有锐利而细小的花丝。

如果与草叶生长的方向背道而驰,便会被其锋利所伤。

如此看来,这片草原。

也不简单啊!以如今苏文强悍的肉身,自然是不怕这些只没及双膝的锐草的,但他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

顺着草叶无锋的方向走去。

既然这片草原为他指引了一个方向。

那么或许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便能知道这黄鹤楼第一层的考验到底是什么。

如果按照陆三娇的说法,黄鹤楼前九层所对应的是每个文人的九大文位的话,那么这片草原就应该与苏文的诗位相关才对。

可是,草原和诗道,能有什么样的联系?苏文想不明白,所以他只能静观其变。

丛丛草叶生处,掩盖了苏文的脚面。

几近没膝,苏文一个人行于期间。

只能听到唰唰之声,整片草原安静地令人心悸。

没有风声,没有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跃都不曾见闻。

突然,苏文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到在不远处的草丛深处,有一块黑石。

草原中的石头原本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物,然而这却是苏文在进得黄鹤楼后,于万千碧绿中看到的第一抹异色。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了过去,低下身看向那块平实无华的石头。

石头很普通,却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侵蚀,表面凹凸不平,道道利痕在目,不知道是不是被草叶所刮出来的。

苏文看了一会儿,发现这黑石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重新站起身来,回到了既定的路线当中。

然而,便在片刻之后,他看到了第二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石。

这片草原很大,四周的参照物极少,但还不至于让苏文迷失方向,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回到了原地。

更何况,在第二块黑石之上虽然也布满了草痕,但以苏文的记忆力,却能够轻易分辨出其中细微的不同之处。

这些石头,有什么意义呢?苏文喃喃道了一声,不明其意,只好放弃了思考,继续前行。

在之后的路途中,他继而看到了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黑石……每一块石头的大小都差不多,通体黝黑,其上斑驳累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刻痕,却又不一而同,让人难以捉摸其存在的意义。

苏文默不作声地记下了第七块黑石上的细痕,没有太久的逗留,继续向前走去。

每一个石块儿所间隔的距离并不相同,而且我是顺着草叶的叶面方向走的,所以它们排列的位置也不是一条直线,这代表了什么?苏文的眉头越皱越紧,但在下一刻,他的心情却豁然开朗。

不是因为他解开了黑石之谜,更不是因为他想通了草原和诗道的关系,而是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大活人。

原来,这片草原中并不止苏文一个人。

苏文?那人也发现了苏文的存在,脸上顿时写满了惊喜之色,常年冰冷的一双眸子中也不禁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沐夕!苏文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沐夕,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好消息。

虽然陆三娇事先告诉过他们,在黄鹤楼中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即便是学子之间相互的争斗和厮杀也会点到为止,不会伤及对方的性命,否则亦会被黄鹤楼驱逐出去。

但能够在这片陌生而诡异的草原中遇到同伴,无疑让苏文心中稍安。

更加关键的是,两人的这番巧遇,让他们提前发现了这片草原的一个秘密。

苏文快步行到沐夕身边,却发现对方眼中的惊喜变成了疑惑。

怎么了?我原本以为,这片草原是关于琴道考验的。

苏文愣住了。

因为在此之前,他也将这里当做了诗道的考验。

难道说,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还是陆三娇告诉他们的消息有误?但如果说这片草原是关乎琴道的话,似乎也是说得通的,因为苏文本身也有琴位在身,可是,这样的猜测却在他们遇到第三个人之后,彻底被打破了。

因为他们遇到了一名来自缙国的少女。

琴道?怎么会?我的文海中并没有开启琴位啊!那名叫做紫馨的少女听完苏文和沐夕两人的分析之后,立刻表示了反对。

众所周知,缙国书圣王羲之虽然早已于百年前进入圣域,极少现世,但缙国至今仍旧奉书道为国道,所以紫馨所开启的主文位亦是书位。

让苏文颇为尴尬的是,也不知道这叫做紫馨的少女是本性就如此大大咧咧,还是真的对自己和沐夕信任有加,亦或是自持其御书的身份不会受到他们的威胁,总之,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说谎,紫馨甚至当下便一一展示出了自己的四大文位。

分别是书、画、花,以及文章。

的确没有琴位。

而沐夕似乎为了表示诚意,也公开了自己琴、鼓、笛三大文位。

即便苏文隐瞒了自己八位齐开的事实,他们也已经发现,起码在紫馨和沐夕两人的文位中,是没有共通点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黄鹤楼前四层所考验的是我们每个人的相关文道吗?紫馨皱了皱鼻头,一双大眼睛中满是好奇。

紫馨所说的这番话并不是秘密,与之前陆三娇对苏文和沐夕的嘱咐并无出入,事实上,但凡是进入黄鹤楼的文人学子,多多少少都能从自家师长那里得到同样的信息。

苏文相信,陆三娇是绝对不可能欺骗他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在这片草原中,还隐藏着一些他们不曾知晓的隐秘。

问道之途,除了靠修,还得靠悟。

或许解开这片草原的秘密,便是悟道的一个部分,亦是开启通往黄鹤楼二层楼的钥匙。

想通了此节,三人结伴携手而行,然而,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他们却再也没有碰到其他的文人学子,除了一望无际的绿草,便只剩下零落莫名的黑石。

别说是妖兽,就连普通的野兽也没有看到。

对苏文来说,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在于他并没有遇到燕国人,或者是积怨已深的欧阳克等人,否则一场文战在所难免,而坏消息则说明,这片草原的广袤,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天渐渐黑了,三人来到一方黑石前围坐休整,进入黄鹤楼的第一天,似乎便在这毫无意义的行走中结束,紫馨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急躁与失落。

但至少此处天地才气的浓郁程度令人咋舌,众人一路行来,即便什么也没做,也能清晰地感到文海内才气的缓慢增长,也算是聊胜于无的喜事了。

明天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紫馨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却无人能够解答,便连苏文也觉得心中有些茫然。

反倒是沐夕突然看着面前的黑石有些出神,手指在黑石表面上轻轻拂动,便如同素手扬琴,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肃穆、圣洁。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无比璀璨的赤红色光芒自众人百里之外落下,照亮了整片草原,如天边血月降世,也将苏文和紫馨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一道威严无比的声音在草原夜空中响起。

天澜国,欧阳克,进入二层楼!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罩着你天边一语,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还不等苏文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又是一道赤色霞光从草原的另一个方向洒落,这一次距离苏文等人更近了一些,所以苏文能够隐约看到,在赤色光芒当中,似乎有一道虚影直刺夜空,或许,那便是通往黄鹤楼第二层的阶梯?紧随而至的,是第二个名字回响在瑟瑟青草之间。

济国,孟云,进入二层楼!再然后,是万籁俱寂。

苏文张大的嘴巴久久未能合上,第一天才刚刚入夜,欧阳克和孟云便已经通过了黄鹤楼第一层的考验?相比起来,苏文根本连考验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而且这两道声音也是在告诉苏文,这片草原中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孟云和欧阳克!以此推断,恐怕此次十国三十位学子都藏身于草痕黑石之畔,只是这片草原实在太过广袤,众人齐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文突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在之前陆三娇就曾经无比郑重地告诉过他,欧阳克是所有人中最容易被轻视,却绝不能轻视的对手。

如今苏文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单凭今夜欧阳克第一个登楼而上,就足以让苏文对他升起无比的佩服,以及,警惕。

紧随其后的孟云自然也没有被苏文所忽视。

所谓新四大才子的候选人当中,苏文最不熟悉的。

便是这个孟云。

他与禹墨和欧阳克交过手,也从沐夕那里听来了沈木的故事,唯独对孟云无比的陌生。

对方号称诗词双辉,可是苏文连对方的主文位到底是诗还是词都不曾知晓。

苏文此时脑中思绪纷乱,却不知沐夕在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正幽幽地看着他。

刹时间,苏文突然回想起来,便在赤色光芒落下之前,沐夕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他急声问道:这石头上的刻痕有什么讲究?沐夕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看身边的紫曦,欲言又止。

紫曦自然也看出了沐夕的意思。

于是她耸了耸肩,站起身来,直言道:真是小气,你们聊吧。

我待会儿再过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

紫曦脸上并无半分的尴尬之意,甚至还如同长辈一般拍了拍苏文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入夜色丛草之中,再不见其影。

苏文苦笑着对沐夕说道:有这个必要么?谁料,沐夕竟满脸的肃然之色,点头道:当然有这个必要,她毕竟是缙国中人,虽然看起来毫无心机。

但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做戏!苏文暗道沐夕未免把人心都想得太过险恶了一些。

对方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太多争辩的意义,只好无奈道:好吧好吧,现在她人已经走了,你说说吧。

沐夕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指着两人身前的黑石,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上面的划痕,其实很像是一道琴谱吗?琴谱?苏文微怔,随即顺着沐夕的手指尖看去,慢慢皱紧了眉头。

心中不要多做他想,仔细聆听草间的风声,像不像一首琴乐?苏文依言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黑石上的划痕与耳边的风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片刻之后,他竟然真的隐隐从黑石上看到了一道乐符!而这道乐符,与空气中淡淡的清风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莫名的呼应作用,或者说,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按照黑石上的乐谱弹奏琴音,并将其化作了风声,灌入苏文的耳中。

苏文悚然而惊,随即抬起头看向沐夕,眼中充满了惊喜。

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得到苏文的应证,沐夕轻轻一笑,说道:之前我只差一点便看出了整首琴乐,便连文海中的琴位也有些蠢蠢欲动,如此看来,的确是真的。

苏文沉默了,他知道沐夕为什么没有激发自身的琴位,也知道她根本就是刻意中断了自身的悟道,驻足停留,只是为了将这一切告诉自己。

他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轻轻伸过手,苏文拉过沐夕的手掌,笑着道:谢谢。

沐夕手指微僵,似乎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气氛,想要缩回手掌,却被苏文紧紧拉住了,正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咳咳,你们聊完了没有?聊完了我可就回来了啊!苏文应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沐夕的手掌,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一会儿若有机会你先进入二层楼,我为你护法,稍后便来!沐夕暗暗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看到紫曦的身影重新走了回来。

说起来,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苏文你不是曾经作了一首超凡之诗,便叫做《草》吗?还登上了《文以载道》的榜单,你在来之后有没有试着吟诵一遍?苏文摇摇头,苦笑道:试过了,没用,若是那么简单的话,那岂不是你直接写一个‘草’字就能登上二层楼了?紫曦抬手揉了揉鼻子,说道:也是有理,不过我倒还没试过呢!说完,紫曦竟然就真的从袖中抽出了一支墨笔,于空中挥毫写了一个草字。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紫曦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反而喃喃自语道:或许是方法不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紫曦在黑石上写了个草字,在地面上写了个草字,甚至还变幻了不同的字体,试着以一旁的草汁露水为墨,统统都没有用。

足足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紫曦才无奈地坐回到黑石旁边,叹了口气:看来你说的是对的。

苏文不禁为之哑然失笑,心道这女孩儿也太一根筋了些。

夜深之后,紫曦慢慢睡去,似乎对于苏文和沐夕二人真的是一点也没有设防。

而与此同时,却正是沐夕悟道登楼的绝佳机会!苏文见状,默默地坐到了沐夕与紫曦两人的中间,而沐夕也摒弃了一切的杂念,逐渐将心神沉浸到了黑石的道道刻痕当中,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眼前的景象彻底改变了。

那原本死气沉沉、杂乱无章的刻痕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道道雀跃的乐符,在琴谱之间有序地排列开来,组成了一声声婉转动听的乐曲。

于原野间暗自流动的清风也有了声调,伴随着黑石上的琴乐在沐夕的耳边鸣响。

下一刻,沐夕体内的杏黄色才气自主激发,一道琴型图符自她的手腕间若隐若现。

沐夕紧闭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莹白纤细的手指在石间撩拨挑扣,便像是真的在弹奏一曲无声的琴乐。

再然后,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了一声轰鸣,围绕在沐夕身边的草叶向四面倾倒,一道绯红色的光芒,如血瀑般降下,将沐夕笼罩其中。

沐夕缓缓睁开了双眼,随即看到了红光中的那一道道阶梯。

她回头看了苏文一眼,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抬起脚步,踏了上去。

下一刻,沐夕的身影自苏文眼前消失了,同一时间,一声威喝自空中响起。

卫国,沐夕,进入二层楼!近在咫尺的登楼之景落在苏文眼中,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无比的震撼,直到红光消散,苏文才慢慢回过神来,转身望去,却正好看到被惊醒的紫曦也张大了嘴巴,满目震惊。

她成功了?苏文点点头,算是回答。

谁曾想,紫曦的脸上竟然没有出现丝毫的焦虑之色,反而泰然自若地向苏文摆了摆手:好了,赶紧睡吧,明天起来还得接着想办法呢。

顿了顿,紫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进而补充道:对了,虽然你同伴先行一步登楼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接下来遇到什么麻烦,我会罩着你的!说完,紫曦便真的没心没肺地接着睡去了。

苏文看着这一幕,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仍旧牢记着沐夕的交代,并没有将其中的实情告诉紫曦。

眼看紫曦渐渐沉入了梦乡,苏文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来到黑石前坐定,他已经知道了登楼的方法,并且承诺沐夕会随后赶到,那么接下来,就该他悟道登楼了。

很快,苏文也学着沐夕,将视线集中到了黑石上那繁复斑驳的刻痕之上,想象着那是一页乐谱,便连的耳边的风,也被他当做是了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三息之后,苏文身上的黄色才光喷薄而出,琴位图符飘然落下,眼看便要登楼而上。

谁曾想,便在下一刻,苏文身上的才气突兀地中断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一方普普通通的黑石,慢慢皱紧了眉头。

这样,不对!第二百八十四章 观石听风临草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轻洒而落,将整片草原都染成了金橙色,就如那硕果累累的麦田,伴随着淡淡清风,散发着温婉的幽香。

紫曦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渐渐泛白的天空,神思有些恍然,仿佛还沉浸在之前的梦境当中。

然后她自顾自地傻笑了一阵,这才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黑石旁的那个少年身上。

直到此时,紫曦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于是她有些惊慌地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又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余光瞥到那少年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异动,紫曦紧张的心终于放下,故作平淡般问道:起这么早?苏文没有反应。

紫曦睡眼朦胧地发了会儿愣,发现对方没有理她,于是站起身来,走到苏文的身旁,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

喂!苏文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身体一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紫曦,笑道:你醒了?紫曦看着苏文那浓重的黑眼圈,顿时奇道:你一夜没睡?苏文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点头道:我都没注意原来天亮了。

紫曦揉了揉眼睛,然后打着哈欠在苏文旁边坐下,看向身前的黑石,问道:看这破石头看了一夜,看出什么来了?苏文摇摇头,眼中布满了疑惑。

说道:看出的东西有点多,所以我才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嗯?紫曦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一问。

谁曾想对方竟然真的看出了什么门道?你看出了什么?按理来说,此番进入黄鹤楼中,大家都是对手,如此贸然询问对方的悟道成果,未免显得太过突兀了些,但偏偏紫曦就这么云淡风轻地问了出来,不见丝毫的尴尬。

好在苏文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对方这般大大咧咧的性格。

并不以为意,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指着黑石上的刻痕说道:你看这个。

像不像一座棋盘?若是换在一夜之前,苏文一定不会将沐夕的发现如此轻易就告诉对方,但经过一夜的观石悟道,他心中疑虑越来越盛。

此时的他急需一个人来帮他走出思维中的死胡同。

而如今他的身边,只有紫曦。

顺着苏文的手指看去,紫曦慢慢瞪直了眼睛,目光中的睡意越来越浅。

然而在片刻之后,她却无奈地摊了摊手,如实道:我没看出来。

苏文一愣,然后指向黑石刻痕的令一处,再问道:那你看这儿。

像不像一份琴谱?琴谱?紫曦瞪着眼睛看了大半天,还是摇头道:哪儿来的琴谱啊?听得紫曦的答案。

苏文也有些沮丧,他甚至隐隐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观石一夜之后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了,然而,却不想,紫曦随之补充了一句话。

依我看,这倒是蛮像一朵荆棘花的。

花?苏文微微一愣,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将手指挪向另外一个地方,沉声道:你再看看这个,像不像一幅猛虎下山图?这一次,紫曦迟迟没有回应,眉宇之间似乎隐隐有些肃穆。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紫曦也未能激发自身画位临现,但在她醒来之后,已是满目惊喜之意。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的确是猛虎下山图!还不等苏文回应,紫曦便接着呼喊道:我刚才已经感觉到,随时能够于画道之上有所感悟,可惜差了那临门一脚,这难道就是登楼的钥匙?苏文点点头,应道:恐怕是的。

紫曦欢呼一声,随即迫不及待地说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登楼啊!小苏苏啊,你可真是个天才,来来来,我们一起登楼吧,这耽误了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已经落后别人多少了呢!苏文苦笑道:事实上,就在你睡觉的时候,已经又有五个人登上二层楼了。

紫曦奇道:都有谁?苏文对此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唐国的禹墨,武国的五条和落雁,还有辽国一个叫做完颜宗的,以及天澜国的汪林。

紫曦眨了眨眼睛,似乎发现与自己的猜测有些出入,随即问道:那个庆国的怜花公子呢?苏文对此也有些不解,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他的名字出现。

闻言,紫曦顿时眼前一亮,开口道:那若是我们抓紧时间,岂不是要超越那什么四大才子了?苏文淡淡一笑:候选人。

管他的呢,反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吧,那你还不赶紧的!苏文对此无言以答,若是可以的话,他早在昨夜就登楼了,可是他有一件事情还没有想明白,贸然离去,恐怕会留有遗憾。

苏文于开智之时,所选择的文道之途便是顺心而为,所以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登楼而去。

但这些话他是没办法向紫曦言明的,只好笑了笑,说道:你先登楼吧,我随后便到。

紫曦愣了愣,然后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道:我知道了!你没有画位在身吧?苏文不知道紫曦为什么会这么问,世人皆知他有诗词之才,更于州考之时以奋笔疾书之境获得贡生文位,所以人们都以为苏文如今所开启的文位分别是诗、书、词。

然而,还不等苏文回答,紫曦便接着说道:既然你也看出了猛虎图,那没理由还留在这里才对,所以恐怕这登楼的条件不仅要从黑石中悟道,更要具备相应的文位才行,我说得对不对?苏文含糊地应道:大概是吧,可是这又如何呢?紫曦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苏文的肩膀,说道:小苏苏啊,你告诉了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我可不能不讲义气,而且我昨天才说过会罩着你的,这样吧,我等你从中悟出诗道或者书道之后再登楼吧!苏文满脸讶然,显然是未曾料到紫曦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顿时摆摆手道:这又是何必呢,你难道不想超越那四大才子了?紫曦闻言,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看着苏文,说道:所以说,你得努力了啊!你若是能早些悟道,我也能早点儿登楼不是?放心吧,好兄弟讲义气,我是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苏文苦笑一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紫曦就成了好兄弟了,不过此时看她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

而且苏文隐隐中有些预感,恐怕自己在这片草原中还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届时等紫曦失去了耐心,自然会先行登楼的。

想到这里,苏文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那好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紫曦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或许这块石头只能悟出画道来,你的文位刻在别的石头上呢。

显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夜的沐夕也是在这块黑石旁悟琴道,进而登楼而上的。

不过刚迈出两步,紫曦还是忍不住问向苏文:你认不认路?苏文不明其意地看了紫曦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紫曦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等到时候找到你的石头,记得先把我送回来啊,我可是不认路的!苏文哑然失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将路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到心中涌过一丝暖流,点头应道:好!……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又陆陆续续找了很多的黑石,但苏文却始终没能从中悟道成功,倒是紫曦丝毫不显得气馁,反而还在不断鼓励着苏文。

没关系,或许下一块就是了呢,不要着急,这才过去一天呢,咱们有的是时间。

便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又有两位来自庆国和济国的少年成功登上了二层楼,不过引人瞩目的是,庆国那个人的名字,依旧不是沈木。

或许是为了安慰苏文,紫曦努力压下了心中的焦虑,只是赶路的脚步却明显加快了不少。

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不仅看出了石头上的猛虎图,居然还能认路,我就不行了,在我看来,这片草原到处都长得差不多,还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块大黑石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记住这些石头的位置的……紫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拨开前面两簇一人高的草丛,却突然发现苏文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苏文张大了嘴巴,脑中宛如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那个隐晦却令人不敢置信的答案,怔怔地看着紫曦。

与此同时,在苏文耳边的风声似乎变成了虎啸,又似乎变成了琴乐,亦或者是喃喃诵诗之声,他眼中的黑石也开始不断变化,或是一方棋盘,或是一篇苍劲有力的字帖,也可以看做是一根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最关键的是,他终于看清了那些黑石所在的位置。

唯一缺失的,是这片草原的意义。

然而,便在苏文突兀地陷入沉思之时,一道并不和谐的声音却忽的从两人的身旁响起。

咦?这不是卫国的苏大圣才吗?怎么,还没能登上二层楼?第二百八十五章 天字十三杀说话的声音绝对谈不上友好,而是带了强烈的讽刺意味,甚至还伴随着两声刻意的冷笑。

苏文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看着朝自己慢步行来的两人,心中了然。

在此次进入黄鹤楼的十国学子中,与苏文有着仇怨的人绝不在少数,比如天澜帝国的欧阳克三人,再比如武国的五条一行人。

除此之外,还有燕国人。

而此时现身的这两个人,便都是燕国人,其中一个叫做柴屏,苏文对其印象深刻,因为此人在黄鹤楼开启之初的时候,便是众位学子中反应最快的人之一。

柴这个姓在卫国并不多见,却是燕国的大姓,不论是苏文的同门柴南,还是如今出现的这个柴屏。

而站在柴屏身边的那个小个子少年,叫做李孝昭,与苏文文位相仿,也是一介侍读。

听得两人的挑衅之声,苏文还没来得及回应,却见得原本走在前头的紫曦已经手执墨笔,拦在了苏文身侧。

她看着来意不善的两人,只说了一个字。

滚!紫曦有底气这么说,因为她已经是御书高品,距离巅峰之境只差一线之隔,不论是柴屏还是李孝昭,单以文位来论,都绝不是她的对手。

柴屏显然没有想到,在苏文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而且除了双方的文位差距之外,最关键的是,这个叫紫曦的小姑娘,来自缙国!诚然。

缙国之人多低调,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人善就能被人欺,相反。

缙国因为出了一位书圣王羲之,国力之雄厚,与天澜帝国相较也差之不远,便连卫国也无法相提并论,更别说连书院都没有的小小燕国!李孝昭心中一沉,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紫曦又为何会为苏文出头。

于是试探着沉声道:这是我们与苏文的私人恩怨,与姑娘无关!柴屏也眯了眯眼睛,激将道:怎么。

原来传说中的苏圣才只是一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缩头乌龟吗?苏文仍旧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因为紫曦突然出手了。

大片的碧绿色才气光辉自紫曦体内喷薄而出。

毫无预兆。

让人措手不及。

四周坚韧的草叶与绿色才光交相辉映,四散倾倒,如接受君王检阅的士兵,纷纷低下了头颅,紧接着,一道墨痕自半空划过,其内的杀伐之意,令人胆寒心悸。

退!柴屏一声暴喝。

整个人倒掠而出,手腕一翻。

也随即捏住了一支白莹轻毫,仓促地在身前疾书挥洒。

同一时间,李孝昭也脸色慌乱地抛出了一块类似龟壳般的文宝,迎向身前那触目惊心的墨痕。

战斗几乎便在谁也不曾料到的情况下触发了。

紫曦的神色已经完全改变了,她的一双瞳孔彻底变成了血红色,青丝长发随风乱舞,手中的墨笔便如一杆长枪,竟然充满了嗜杀与暴戾之气!甚至于就连在紫曦身后的苏文,也被其强大的气势所慑,他哪里敢相信,这还是之前那个大大咧咧,甚至脑子有些一根筋的小姑娘?白剑秋曾经告诉过苏文,文人对战之时,所考验的,除了文位,还有出手速度。

紫曦是率先出手的,但她所书写的那个字,却迟迟未能成型,反观柴屏仓促应战,却颇有后发制人的意思,于身形暴退之中,一个兵字已然落下了最后一笔!而那李孝昭抛出的龟壳之上也已经闪烁出了土黄色的才光,赫然是一件七品防御型文宝!龟壳与兵字行书几乎同时来到了紫曦的身前,而紫曦却依旧沉浸在手中的墨笔之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苏文轻轻握紧了怀中的无量壶,随时准备出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啸自紫曦口中鸣出,她的手腕狠狠一抖,终于将字帖最后一划落下。

从战斗一开始的时候,紫曦所书下的,是一道笔直苍劲的墨痕。

就如同一个一字。

而在末了,当紫曦最后一笔完成之后,整个字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这是一道草书。

缙国书圣王羲之岁擅长的草书。

众所周知,草书所讲究的就是结构简省,笔画连绵,一蹴而就,但偏偏,苏文注意到,紫曦写这个字,整整用了十三笔。

那是一个天字。

如果是苏文以草圣张旭所传之书道来写这个天字的话,只需要一划。

但紫曦却用了十三划。

所以这是书圣王羲之最著名的一篇战帖,其上只有一个天字,谓之,天字十三杀。

一笔便是一杀。

如同十三把利剑合而为一,又如同十三道凝实的杀意层层叠加,更关键的是,这是一幅传世战帖!说话间,那件形如龟壳的七品文宝已经撞在了天字墨痕之上,没有剧烈的撞击之声发出,亦没有灿烂的光辉闪耀而出,众人只能听到一声低沉的轻响。

咔。

只是瞬息之间,龟壳之上的才气宝光黯然泯灭,其上繁复细密的沟壑纹路开始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块块瓦泥碎片,随风消逝。

一触即溃!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下一刻,天字战帖动若雷霆,携无上杀威,将墨色洒向了兵字符。

以书位对书位,以战帖对战帖,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两幅字帖均只有一个字,然而,紫曦乃是御书高品,而柴屏不过御书中品,天字十三杀乃是传世之书,而兵伐字帖却只有上佳之境。

胜负成败,几乎在一开始的时候便注定了。

天字战帖便如一位持剑大宗师,只用了一道杀意,一道虚无缥缈的剑气,便将兵字自腰间斩成了两半,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没有片缕的同情怜悯。

三息之后,天字书帖已经来到了柴屏和李孝昭的身前,便如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灵,轻蔑而不屑地看着地面上的蝼蚁,冷峻高傲。

天字十三杀,一杀一重天,一斩七品文宝腹龟甲,二杀兵字伐戮贴,如今,还余下十一道杀意。

斩杀两人,绰绰有余。

这场文战开始得很快,结束得同样很快,直到此时,李孝昭才终于满面恐惧,凄厉地喊叫道:不!你不能杀我!相比而言,柴屏虽然也面色泛白,却好歹没有李孝昭这般不堪,他只是咬紧了后槽牙,狠狠地道:这里是圣塔!你难道想要坏了规矩吗!柴屏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因为诚如他所说,这是黄鹤楼的规矩。

但凡进入圣塔之学子,彼此切磋证道,文战较量是允许的,但是却绝不能出现死亡,否则生者亦会被驱逐出黄鹤楼,彻底失去登楼的资格。

这便是柴屏如今手中最大的凭恃!闻言,紫曦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犹豫,天字十三杀,出之必见血,否则将会给书帖者造成强烈的反噬,但她偏偏不能杀了这两人!而便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文终于开口了。

如此,便一人留下一只手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读不懂的草原苏文的声音很冷,紫曦的手段则更令人胆寒。

天字十三杀,尚余十一道杀意,而这些杀意,最后全部落在了柴屏和李孝昭的左臂上。

柴屏的手指断了,手腕落在青草碧原之上,手臂寸寸碎裂,洒下滚烫的血液,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左肩。

他的左手总共被切割了六次,彻底被剁成了血肉碎块儿,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接上。

肉体上宛如凌迟般的痛楚,以及心理上生不如死的折磨,让柴屏很快便昏死了过去,然而,他毕竟还活着。

李孝昭同样还活着,他的左手同样也没了,但与柴屏相比,他似乎要略显幸运一些,因为他的左手只承受了五道杀伐之意,所以他比柴屏更早就失去了意识,仿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境,再也不要回来。

风渐渐停了,天字帖耗尽了最后一分才气,逐渐消散于碧草蓝天之间。

紫曦的瞳孔又恢复了正常的黑色,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对于自己所造成的血腥一幕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转过头来对苏文笑道:走吧。

然而,苏文却被这一切震撼了。

在这之前,他哪里能够想到,当紫曦出笔书帖之时,竟然是这么一副冷酷的模样,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则果断冷厉!整场战斗从头到尾,紫曦只说了一个字。

就是最开始的那一声滚。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与对方做任何的口舌之争。

而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不是因为黄鹤楼的特殊规则,或许这两位燕国学子。

便会因为一句嘲讽和挑衅,就此丢掉性命。

这才是真正的,视生命如草芥。

苏文突然觉得后脊有些发凉,他终于明白,原来缙国学子,并不如他们表面看起来那么低调,他甚至在紫曦出手的一瞬间。

隐隐间看到了当初陆三娇废掉徐凌的影子。

所谓杀伐果断,不过如此。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紫曦,却在收笔之后,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不断向苏文催促道:快。

快。

咱们去找下一块石头,争取看看在今天日落之前能不能登上二层楼,否则你这个圣才之名不知道要被对少人嘲笑呢!苏文微微一愣,有些分不清楚现在的紫曦,与之前的紫曦,哪一个才是她原本的样子,还是说,两者皆有?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更不会为了那两个燕国学子的命运而唏嘘,所以只是用了数息的时间。

苏文便已经平静了下来,点点头,笑道:我尽力。

辽阔无际的草影逐渐将两人掩没其中,只能听到一声声低语,渐行渐远。

没想到,你还真挺能打的嘛。

那是当然,我说了会罩着你的,好兄弟,讲义气嘛!你就不怕事后燕国的人找你算账?就怕他们不敢来!诶!快看,那儿又有一块黑石,快,快…………同一时间,如今在四大才子候选人中,唯一一个尚未登楼的沈木,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两道人影之后,就如同一只变色龙一般,仿佛将自己与整片草原融为了一体,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沈木的脚步很轻,呼吸也很缓慢,嘴角叼着一根草茎,眼中笑意盎然。

只是一道背影,也能如此令人心醉,也不枉我一路跟来,值,简直太值了!顺着沈木的视线看去,在三丈开外,正有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行于茫茫草海之中,少女身着一套鹅黄色的绒裙,黑色长发如瀑及腰,即便只是从背影看去,也是身姿姣好,令人浮想联翩。

她便是沈木一路跟踪的对象,那位来自楼兰国的,自称惊蛰的姑娘。

在惊蛰的身边,还有一位浑身肌肉虬扎,看起来如山一般稳重的西北大汉,沈木记得,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有着天生怪力,以及震耳欲聋的嗓音,只听得惊蛰称呼其为小四,却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到底是什么。

或许便如苏文与沐夕的相遇一样,惊蛰和小四也在刚刚进入这片草原之后不久,便找到了彼此,相伴而行。

但是与苏文一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们二人相互之间极少交流,一直都在不停地赶路,甚至没有对草丛中对于悟道至关重要的黑石投去片缕目光。

也不知道这位惊蛰姑娘眼中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两人至今也还没有登上黄鹤楼的二层楼。

相反,跟在两人身后的沈木其实早就看出了这一层的考验,其实就隐藏在那些黑石的斑驳刻痕之上,只是他并没有选择登楼而去,而是继续跟在惊蛰的身后,享受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懂得的欢愉。

这已经是众人进入黄鹤楼后的第二日了,眼看日头将落,空中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沈木终于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现身出来。

他并没有发现,就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同一时间,惊蛰与小四的脚步也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惊蛰姑娘?惊蛰姑娘!沈木从草丛间探出身子,脸上摆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朝不远处的两人频频挥手。

惊蛰回头浅浅一笑,看着快步行来的沈木,微微颔首道: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沈木两三步走到两人身前,眼中透露出一阵讶异,说道:是啊!真是太巧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这里碰到你们!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那生着一双铜铃大眼的小四并没有因为沈木的出现而面露警惕,也没有拦住沈木那试图靠近搭讪的意图,而是如眼观鼻,鼻观心一般,彻底将沈木彻底当做了一团空气。

惊蛰对于沈木的巧合之说不置可否,只是笑道;沈公子还没有登楼成功吗?沈木伸手挠了挠头,摇头道:我倒是发现那些草丛中的黑石似乎别有深意,不过尚未悟透,不知惊蛰姑娘有没有看出什么?沈木这番话,看起来像是在打探对方的底细,实际上却是在暗暗提醒惊蛰,不要只顾着观看这片草原的风景,而更要注意一下脚边哪些看似普普通通的黑石。

谁知,惊蛰似乎并没有听出沈木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说道:或许时机未到吧。

沈木见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干脆说道:这样吧,我们先找到一方黑石,我将我发现的东西与你说说,或许以惊蛰姑娘的天分,能有不一样的发现也说不定呢,两相应证之下,兴许登楼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惊蛰听得此言,并没有拒绝,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应道:也好,那便劳烦沈公子了。

见对方同意,沈木终于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不劳烦,不劳烦,大家相互帮助嘛,哈哈……经过这番搭讪之后,沈木终于光明正大地来到了惊蛰的身边,短短的一段路程,沈木几乎是搜肠刮肚地,将这些年所有用来逗乐女孩儿的招数和伎俩都发挥到了极致。

若是苏文在这里,恐怕不得不感慨,若是日后沈木以紫金才气加身,最适合他的,恐怕不是花圣,而是情圣……另外一边,惊蛰倒也配合,不时被沈木的话语逗乐,低头浅笑,让沈木虚荣心大大地得到了满足。

一路上气氛和乐融融,但很快,三人便看到了草影之间若隐若现的一方黑石,对沈木来说,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便只能到一段落了。

时至此时,沈木甚至隐隐间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没有主动提出这番邀请的话,是不是两人并肩共行的时间会更久一些呢?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在黄鹤楼中的每一息时间都是无比珍贵的,用来谈情说爱,的确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

三人围着黑石坐定,沈木慢慢收起了之前有些拘谨的笑容,正色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推测是不是对的,但是至少在我看来,这几道划痕组合起来,其实非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

说着,沈木将手指指向了黑石左上角的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然后接着补充道:当然,这可能与我的主文位是花位有关,或许你们可以试着看看,还能不能从这方黑石上看出一些别的东西?可以说,沈木的这番推测是完全正确的,也正是之前欧阳克、沐夕等人登楼的关键之所在,他当于是直接将登楼的钥匙,交到了惊蛰和小四的手中。

然而,良久之后,惊蛰却慢慢从黑石上收回了目光,笑道:沈公子的确天资过人,可是,沈公子有没有想过,若是此黑石便是黄鹤楼第一层的考验的话,那么……顿了顿,惊蛰伸出手掌,轻抚石旁微微摆动的幼草,叹道:那么,又何必要出现这片草原呢?沈木愣住了。

他并不知道,此时惊蛰所说的这番话,便是苏文在此间驻足停留,一直尚未登楼而去的原因。

追求其根本,便是一个最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片草原的意义何在?第二百八十七章 深秋的清寒对于圣言大陆的绝大多数文人学子们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的谜题,有些看似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比如这个世界的才气到底是怎样产生的,为什么偏偏在133年前出现?再比如说,神书自降世之后便被供奉于阿房宫中供文道强者研习,可但凡亲眼目睹过神书真容之人,却从未知晓,神书到底是什么。

而还有一些别的谜题,看似前人已经给出了答案,却极少有人去思考,这样的答案,是否是正确的?比如黄鹤楼的登楼方法。

当年陆三娇初时进入黄鹤楼第一层的时候,见到的是一片大漠,他在漫天黄沙之中,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黄土石块儿,并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茶道,进而踏入了二层楼。

那一届的天才学子们,也靠着同样的方法,自以为看破了黄鹤楼的考验,轻松登楼。

但他们从未仔细去想过,如果登楼的钥匙在于那些黄土石块儿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走进茫茫大漠呢?或许其中也不乏有一些如苏文和惊蛰这般的天才,察觉到了大漠本身的重要性,但面对登楼的诱惑与时间的紧迫,又有几人真的能够如苏文这般停下脚步,只为了去寻求一个也许根本就无足轻重的真相?谋圣张良曾经说过,在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于登楼之前,陆三娇曾经郑重其事地嘱咐过苏文。

千万不要沉迷于其中某一层的美景,只有不断攀登,才能看到更壮阔的世界。

这句话不是陆三娇自己总结出来的。

而是那些登楼前人自己的感悟总结,经由岁月的沉淀,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面对这样的权威,谁敢去质疑?苏文敢。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将会于黄鹤楼以外的世界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因为如今的苏文并不单单是一个寻常的文人学子,他虽然只有侍读之位。

却三度登上《文以载道》,是圣域特封之圣才,亦是博才榜开榜之前。

新四大才子最有力的候选人之一。

他的一举一动,在一定程度上,都会引来众人极大的关注。

从苏文踏入黄鹤楼的那一刻算起,到今天为止。

已经过去整整五天的时间了。

五天的时间。

说长其实并不长,但相较于一个月的期限来说,却足足有其六分之一的光景了。

在这五天当中,已经有二十余名学子先后成功登上了二层楼,更别说第一个登楼的欧阳克,早已遥遥领先于众人,在半个时辰之前,刚刚成功踏入了第六层!在黄鹤楼既定的规则之下。

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是一道天蛰。

因为但凡身具御书之位的学子。

只要发现了登楼的方法,几乎都能够根据自身文位顺利通过前四层,而黄鹤楼的第五层,却关乎众人尚未获得的文位,以及他们自身的潜力,其难度可想而知。

甚至连禹墨和孟云这等天才也被困在了第五层,久久不得离开之法。

有登楼较晚者,已经传出苏文和沈木至今尚未进入二层楼的消息,每每这样的声音传入禹墨耳中,都让他难以置信。

可是当他亲耳听到沐夕告诉自己这个事实的时候,却让他不信也得信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禹墨仍能记得当日沐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难以掩盖的担忧。

我在二层楼等了他一天的时间,但我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禹墨明白,如果苏文登楼失败,或许沐夕便是卫国唯一的希望了,所以她不能等他。

但所有人都在疑惑,在苏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遭遇了什么意外?念及此处,禹墨和沐夕的心中都有些沉重,但他们却不能就此停步,只能继续向上攀登。

久了之后,人们对于苏文的谈论似乎也少了,甚至有不少人已经认定,苏文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登楼悟道,亦或者是触发了圣塔的什么禁制,直接被丢出了塔外。

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苏文这个名字开始被人们刻意地淡忘,毕竟对如今置身于黄鹤楼的这些天才学子们来说,首要目的,是悟道登楼,而不是去追寻某人的消息。

黄鹤楼虽然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这些文人学子登楼的情况,却会被准确地传进圣域,进而传入人族十国。

苏文与沈木至今尚未进入二层楼的消息,自然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

但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对此所产生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向勤于政务的卫帝在这几日的早朝中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循着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将几名太尉骂了个狗血淋头,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偏偏不敢做声。

时入晚秋,深宫内的那处水亭似乎显得格外的寒冷,卫帝站在亭侧,看着湖中依然欢腾的红鲤,却似乎并没有投食的兴趣,负手淡淡地对华易夫问道:难道朕赌错了吗?宰相大人华易夫站在卫帝身后,原本傲立的后背似乎佝偻了一些,低声道:即便苏镇国败了,我们还有大小姐。

卫帝的脸上看不到息怒,只是幽幽叹道:是啊,我们一直都有大小姐。

这一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的冷,给人一种寒冬提前到来的错觉,尤其是在神木山上的学生们,都已经穿上了书院的制式绒衫。

院长大人陆羽依旧每日到百草院中为苏雨授课,但小丫头却明显发现,自家老师的脾气似乎变得烦躁了一些,虽然老头子从未对苏雨发过脾气,但眉宇之间的褶皱却是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好几次苏雨都仿佛听得老师在喃喃自语:莫非是我太过拔苗助长了?这样的情况并不止苏雨一个人有所察觉,白剑秋也发现自家院长前往后山幽洞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起来,这对于白剑秋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携无上圣威的中年男子再度步入神木山巅的时候,这种危险的信号顿时加强了很多。

幸好,花圣汪灏并不是来解救徐焕之的,他来的目的,与陆羽这几日焦躁的原因一样。

因为他唯一的徒弟沈木,也同样未能踏入圣塔的二层楼。

与卫国情况相仿,如今在庆国,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于书院之中,都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不论是陆羽还是汪灏,都不知道,黄鹤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比起来,天澜书院的一众师生虽然还不至于弹冠相庆,但人人眼中的喜色与羡艳之情都是溢于言表,据说,便连天澜书院的院长大人,诗圣柳中庸,也忍不住在闻讯后多饮了两杯。

苏文自临川城圣庙起步,一路从小城到州府,从迷失沼泽到鸿鸣书院,他似乎永远都在创造这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打破着一个又一个的记录,直到如今的圣地黄鹤楼,似乎终于成为了永远横亘在他身前的一道沟壑。

或许这便是他生命中最为关键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苏文这个名字将会与圣言大陆上绝大多数的天才少年一样,自星空中陨落,再不生半点波澜。

还是那句话,圣言大陆自神书临世的这百十年间,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只有两个人,至今仍对苏文仍旧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信心。

其中一个,是远在圣域中的词圣苏轼。

另外一个,此刻就站在黄鹤楼之外的空地上,却是一个满目堆笑的小和尚。

是的,当苏文等一众学子以为如今的圣塔中整整集结了十国一共三十名学子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其实真正踏进黄鹤楼的,只有二十八个人。

有两道身影在圣塔楼门开启的那一刻直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向前踏出半步。

旬尘,还有皓马。

第二百八十八章 楼外的人们除去你们二人,如今尚未登上二层楼的,只剩下六个人了。

周季的声音中似乎透露着一些幸灾乐祸,同时也带有一种莫名的试探。

作为天澜国的诗道半圣,同时也是此次欧阳克等人的领队,周季的确有资格高兴,因为欧阳克已经踏入了黄鹤楼第六层。

而那个与天澜书院有着血仇的苏文,却连二层楼都尚未登上去。

虽然说当日迷失沼泽中子桑和盛夏的死亡至今仍是未解之谜,但苏文带领徐家护卫屠戮天澜书院众师生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当然,这其中的缘由是天澜书院与无双书院理亏在先,所以至少在表面上,谁也无法指责苏文。

但不管怎么样,苏文与武国和天澜帝国之间的仇怨算是彻底结下了。

是以当周季看着陆三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的时候,心里面简直比吃了蜜还要甜。

此时于黄鹤楼外总共有四位半圣,但谁都知道,周季的这番话是说给陆三娇听的。

除此之外,周季还存着一个目的。

他想要知道,那两个至今都没有走进黄鹤楼的毛头小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届的圣地开启,似乎出现了很多让大家都始料未及的状况,比如说那个来自武国的小姑娘五条,明明身上没有半点才气波动,她是怎么进得黄鹤楼的?尤其是近些年天澜帝国与武国交好,两国过往几届入圣地的学子。

相互之间几乎都能认识,但偏偏这一次代表武国登楼的三人,周季一个都未曾听说过。

一直以来。

武国在人族十国当中,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因为其尚武之风与如今的主流文道并不相同,甚至于在剑圣断岳在殒落之前,便传闻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然而,即便在文道强势崛起的情况下,断岳仍旧凭借手中的三尺青峰,以封圣位。

他没有文位在身。

所以剑圣的封号并非来自于神书与天地,而是被文道众圣所公认的!而断岳之所以能够在百圣之中,占据为数不多的武道名额。

便是因为他曾于圣战当中,亲手斩杀了邪君和魔将赤目泽两位圣者!能够剑斩圣阶,自然也是圣阶。

即便他手中的剑是不被神书承认的。

可惜,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

却于二十多年前的北固山一役不幸殒落。

让人唏嘘不已。

时至今日,整个武国已经只剩下了一位圣者,也是如今武道中唯一的一名圣者,相较于百十年前武道的辉煌来说,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再过数十上百年之后,武道也会如当年的魔族那般,彻底被掩埋于历史的尘埃当中,再不见天日。

但不管怎么说。

至少在圣地黄鹤楼之内,不论是对文道学子也好。

还是对武道中人也罢,都是相对公平的。

正如陆三娇当初能于黄土石块儿上看到茶道真意一样,当年武国的枪王霍休,也从中悟出了一套枪法。

便是日后威震山海关的霸王枪。

但是对于武国中人来说,想要进入黄鹤楼,却至少需得开智获得文生之位,这也是入楼门的最低门槛。

在往年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在身无文位的情况下跨入黄鹤楼的。

这一次五条的出现,倒是让众人开了眼界。

唯一的解释,便是像之前苏文对陆三娇猜测的那番,这个五条或许是带了某种高阶文宝,掩盖了自身文位,也欺骗过了诸位半圣的眼睛。

至少从黄庭坚黄双圣的沉默便可以看出,五条的此番举动,并没有破坏黄鹤楼的规矩。

除了五条的意外出现之外,最让四位半圣不解的,自然还是此次各位学子登楼的情况。

别看此时的周季喜笑颜开,甚至语带嘲讽,但事实上,就连他,也在内心深处隐藏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因为此次众学子登楼的成绩,已经创了历史最低。

要知道,但凡能够获得进入黄鹤楼名额之人,哪个不是人族十国内天才中的天才?虽然说想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面登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是通过第一层楼的考验,对于这些天才少年们来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往届圣地开启之时,最慢的记录,也不过是两天时间进入第二层而已。

但这一次呢?即便在圣地开启五日之后,竟然还有六个人留在一层楼!如果说楼兰国的惊蛰、小四,以及燕国柴屏的失败还能解释为天资不够,或者两国国力衰退,人才凋零的话,那么苏文、沈木,以及紫曦,又是怎么回事?在这三个人当中,紫曦来自泱泱大国,缙国,而且身负御书之位,沈木同样来自于国力不弱的庆国,甚至还是新四大才子的有力候选人之一,至于最后的苏文,虽然文位是三人中最低的一个,却是圣域所封的堂堂圣才!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谁会想到,竟然是这三个人至今未入圣塔二层楼?然而,场中四位半圣中,并没有人来自楼兰、燕、缙、庆这四国,所以心中最为焦急的,仍旧还是陆三娇。

他非常清楚,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以苏文的悟性,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登楼,所以只可能是圣塔中生了什么变故。

陆三娇看不到黄鹤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只能干着急,直到此时周季在隐隐中将矛头指向了旬尘和皓马两人,才突然让陆三娇想起了一件事情。

还记得,在苏文登楼之前,特意让陆三娇查验了一番场中所有人里面,其中两位文人的文位几何。

这两个人,就是旬尘和皓马。

那么,如今苏文遭遇不知名的意外,会不会就与这两个人有关系?而旬尘和皓马两人的举动,也是四位半圣此番圣地之行所见到的,第三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们为什么没有进入黄鹤楼?心念于此,陆三娇根本不像周季那般还自持身份,只是出言试探,他更加直接地,走到了两人的身前。

问出了在场所有半圣都想问的问题。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此番来到圣地,到底意欲何为?皓马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脸上笑意未曾减少一分,回答道:我只是一名看客,至于这位,其实我也怀抱着与你们同样的好奇。

说着,皓马也将目光挪向了那个自称来自辽国的白衣少年。

旬尘看着皓马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深意,又看了看陆三娇临近爆发边缘的脸色,以及另外三位半圣虎视眈眈的眼神,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诸位大人能够隐忍到此时再问,已经令我非常意外了,事实上,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收到了楼主的邀请。

听得此言,陆三娇和周季四人不由得微微一愣,似乎显得有些疑惑。

而皓马,则是神色大变!因为场中只有他一个人,听懂了旬尘这番话当中的关键词。

楼主!这里是黄鹤楼,那么能够被称为楼主的,自然只有黄鹤楼的守护者,书诗双圣,黄庭坚。

可是,能够联想到此节是一回事,真正用楼主这两个字来称呼黄庭坚,却是另外一回事。

皓马非常清楚,世间能够知晓黄庭坚楼主这个称号的人,绝不会超过十指之数!这其中,当然不可能包括陆三娇这四位半圣,那么,旬尘又是怎么知道的?所以这一次,不等陆三娇继续开口,皓马便抢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旬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伸手轻轻安抚了一下肩上的关雎,这才点头道:初时见得大人,便已认出。

皓马眼中精光轻闪,直到此时旬尘开口承认,才终于让他回忆起了两人初遇的那番景象,其中所发生的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此刻看来,却正好应证了旬尘的说法!想到这里,皓马的笑容里面似乎带上了一丝自嘲,隐隐中,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却并不符合他的猜测。

便是旬尘的年纪。

于是皓马再度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此看来,你与楼主相识多年?旬尘笑了笑,并没有欺瞒皓马的意思,微微摇头道:不曾认得,不过家师与楼主有旧。

话已至此,皓马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终于被解开了,但还不等他有所感慨,便听得旬尘突然开口道:能够在这里见到大人实乃意外之喜,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见教。

皓马点了点头,算是承应了。

不知今日大人到此,难道是准备破例了吗?闻言,皓马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是,我来此地,是有其他的缘由,毕竟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会出现在此……突然,皓马的声音停住了,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停顿。

与此同时,一直保持了沉默的陆三娇终于丧失了最后的耐心,忍不住低喝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皓马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陆三娇,轻轻一叹:恐怕,你们有麻烦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好兄弟,讲义气此时的苏文自然不知道楼外的风风雨雨,但他的状态也绝对说不上好。

在这五天时间里面,苏文总共加起来只睡了不到六个时辰,虽然他曾以研读《史记》入废寝忘食之境,但那样的机缘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况且如今的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不断观察,不断思考。

除了身体的疲惫之外,让苏文感受最多的,是愧疚。

因为直到今时今日,紫曦也仍旧跟他一起留在了一层楼。

谢谢。

在这段日子里面,苏文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两个字,但每次所换来的,都是紫曦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你若能快一些从黑石上悟道登楼,我才是谢谢你。

苏文闻言,只好苦笑道:你还是先上去吧,我想我可能还得多花些时日。

每每听到这种话,紫曦都摆出一副气得跳脚的模样,狠狠地说道:我紫曦是那种人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本姑娘说了要看着你先登楼,就绝不会食言!这一句话中,大丈夫和本姑娘两个词有着明显的矛盾之意,不过苏文倒是习惯了,只好再劝道:可若是我一个月之后仍旧无法登楼怎么办?难不成你就跟着我在这儿待上一个月?听到苏文这么说,紫曦顿时双手叉着腰,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亏你还是圣域特封的圣才呢,赶紧抓紧时间悟道。

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了!苏文只好无奈地缩了缩脖子,跟紫曦接触的时间越多,他便越发看清了对方如男人一般的性格。

并且固执得令人难以想象。

所以每次的争论都是以苏文的败北而结束。

转过头来,苏文轻身一跃,跳到身前的黑石之上,举目远眺整片草原,慢慢将心沉了下来。

在这五天的时间里面,苏文已经看过这片草原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

但对于那最后的答案,却总是感觉少了一点儿什么东西。

清风伴随着草海微微荡漾,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波光粼粼,波澜不惊,而他脚下所踩的那块黑石,就如同海上静静飘荡的孤舟。

沉默。

而且静谧。

草海的风光是壮丽的,令人敬畏,让人沉醉,但如果看得多了,也容易迷失方向,再不见归途。

苏文从来都不会迷路,这得益于他那逆天的记忆力,所以即便两人在茫茫草原上行走了五天五夜。

也从未绕回到同一块黑石之旁。

这片草原的广阔让人难以想象,自从与两位燕国少年相遇之后。

一路行来,苏文和紫曦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便连至今仍未登楼的沈木,也不曾遭遇。

苏文不知道在草原的尽头将会有什么,或许他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但他却很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黄鹤楼每一次开启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而他只是在第一层,便整整耗费了五日的光景,即便不是为了紫曦和心底的那份愧疚,苏文也必须举步向前了,时间,是从来都不会等人的。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遗憾,但苏文同样抱着一些期许,或者,在第二层楼中,会藏着与此处同样的秘密呢?于是他抬起头来,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一双眼睛亮得有些瘆人。

他的目光掠过蓝色的天空,再透过那比天光更加遥远的云层,最后落在了一片幽暗之上。

说是幽暗,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此时苏文眼中的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块黑色的幕布,不过在幕布之上,却有点点淡光点缀。

那是星光。

一颗颗星辰在幕布上亮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繁星似锦。

在苏文的眼前,一幅浩瀚的星图徐徐展开,仿佛遮挡掉了蓝天烈日,变成了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才将目光从星空之上收了回来,然后他重新回过头,看向紫曦,笑着道:你有没有看过星图?紫曦一愣,轻轻点头,回答道:看自然是看过的,不过没能全部记住。

苏文笑了笑,似乎对于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然后他忽然从自己的衣衫上扯下了一块布衫,手执幻灵笔,开始在其上奋笔疾书。

紫曦对于苏文这一惊一乍的表现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突然觉得,此刻的苏文似乎与前几日有些不同了,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同,她却说不太上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苏文顿手停笔,然后将沾满了墨迹的布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紫曦的手中。

这就是星图。

紫曦接到手中,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去,却仿佛觉得苏文画的星图与自己以前所见过的有些区别。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苏文笑着挠了挠头,然后说道:你说的,好兄弟,讲义气。

紫曦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彻底跟不上苏文的节奏了,她傻乎乎地捧着用衣衫画成的星图,看着苏文身上散发出来的灿烂才光,竟然有些发愣。

苏文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他抬手指了指这片草原,说了一句话。

这是一片星空。

顿了顿,苏文又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那块黑石,接着说道:这是,孑印。

苏文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准确地落在了紫曦的耳中,似乎便是在刻意对她所说。

与之前所有人登楼的盛景完全不同,没有赤光从天而降,也没有若隐若现的阶梯供苏文攀登,甚至苏文根本就没有从黑石上激发自己的文位。

他的手腕之间没有任何图符出现,但他体内的才气却依然喷薄而出。

下一刻,苏文朝着紫曦淡淡一笑,然后,他从黑石上消失了。

一道久违的声音在天地碧野间响起。

卫国,苏文,登上二层楼。

第二百九十章 一步,登天!卫国,苏文,登上二层楼。

同样的一句话,在黄鹤楼第二层的上空鸣鸣作响。

几乎没有人发现,这句话与之前其他文人学子登楼之时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区别。

当欧阳克、孟云、禹墨等人登楼的时候,那道声音说的是进入二层楼。

而苏文,则是登上。

一个登上,一个进入,看似意思一样,实则天壤之别。

所以更不会有人知道,苏文所用的登楼方法,其实与之前所有人都不一样,除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好兄弟,紫曦。

苏文并没有试图在黑石上找到与自身相匹配的文道,而是将草原上的黑石与浩瀚的星空联系了起来,每一方黑石,其实就是一颗星辰。

就如同他当日在星云走廊上看到的那般,一模一样。

这就像是一张考卷,上面的每一道题目的答案,其实早在考前,便告诉了你。

圣塔自诞生以来,只有很少的人发现了这一点,而在这极少数掌握了真相的天才中,能够背得那些匆匆一见的答案的,并且还能将其完美对照,写在考卷上之人,屈指可数。

苏文做到了,所以他不是天才,而是圣才。

这才是登楼。

可惜的是,苏文即便早就知道了那片草原是星空,黑石是星辰,但他仍旧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换句话来说。

他尚未破解那片草原的真正意义。

这是此番苏文登楼的唯一遗憾,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停留在二层楼的人们顿时被这个熟悉的名字惊了片刻。

因为如果不是这道声音,他们都快要遗忘这个人了。

辽国的耶律铃木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天空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

到现在才踏上二层楼,如果这样的人也能被誉为人族圣才的话,那我岂不是比他更加圣才?同样的想法几乎出现在二层楼的每一个人脑中,他们都只是微微一愣。

便很快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叫做苏文的家伙,终于踏进了黄鹤楼的二层楼。

至少没有垫底。

恐怕等这位苏圣才出去之后,这便是他唯一的遮羞布了。

苏文终于登楼的消息并不足以让这些人恐慌,反而让他们更加骄傲,还有什么事情比踩着圣才脑袋前行更加值得高兴呢?苏文并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想。

他也不关心。

此时的他正看着地上的荒岩发呆。

裸露的岩石,贫瘠的土壤,再加上稀疏的植被,这里是一片戈壁。

刚刚还是满目绿意盎然的草原,下一刻便来到寸草难生的戈壁滩,极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倒错恍惚之感,但苏文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适应了。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在了稀疏错落的灌木丛之上。

那是一种叫做骆驼草的植被,叶子如针一般尖细。

苏文并没有蹲在骆驼草旁。

试图从中看出文道的真意,就像之前来到二层楼的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他只是尽可能地将视线内所有的灌木丛都记在了心底。

然后与那浩瀚的星图开始自动比对。

好在这些灌木丛比起草原的黑石更加显眼,更加容易让人看见,所以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苏文便已经记住了数十处灌木丛的位置,并且找到了它们在星空中所对应的那一颗星辰。

下一刻,苏文轻轻吸了一口气,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株骆驼草,开口道:这是幽光。

惊呼声,自戈壁四方接连响起。

随之而伴的,是半柱香之前才刚刚落下的那道声音。

卫国,苏文,登上三层楼。

苏文终于成功登上二层楼的消息,几乎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面,便经由圣域,传遍了整片人族疆域。

很多人都为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卫帝于亭旁池边,看着湖中的红鲤,似乎觉得身体终于变得暖和了一些,柳嫣阁的林夫人吩咐下去,今日楼中一应开销全部免费。

于神木山山门之侧,陆羽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白剑秋,忍不住微微一叹:虽说终究是登了楼,但此时才入二层楼,也不免太迟了些……但也有很多人,根本没有将此消息当一回事,甚至对于苏文这两个字嗤之以鼻。

天澜书院的早课已经下了,诸位学生此刻都正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此番圣地开启,欧阳师兄登顶的可能性,此时听到苏文终于登楼,都忍不住发出一阵哄笑。

那个家伙居然这么快就登楼了?我还以为至少得等上一个月呢!估计是撞了什么狗屎运吧,也好,起码能给圣域留点儿面子,不过他什么时候才能登上三层楼,可就真的只有圣天知道了!哈哈哈哈……便在众人笑闹之间,只见一位天澜书院的同窗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头上汗水淋漓,在微寒深秋当中,正冒着丝丝热气。

见状,立刻有人激动地站起身来,问道:可是欧阳师兄登上七层楼了?那人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便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不,不是,是苏文,他,登上三层楼了!你说什么!原本还安坐于场中的另外几个天澜书院学生纷纷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

这不可能!他不是才刚刚登上二层楼吗?你是不是搞错了?接二连三的诘问接踵而来,让那学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能惶恐地点着头: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之间。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变得更凉了一些。

黄鹤楼的第三层,有一座巍峨的峭崖,苏文站在崖顶,看着眼前的一片汪洋,久久不语。

崖坪上并不止苏文一个人,还有不少来自其他国家的天才学子。

当他们从空中听到苏文的名字,并且亲眼目睹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番。

不是据说苏文到昨天都还没有登上二层楼吗?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位庆国少年的身上。

这个叫做赵宇的少年与沈木是同门,今天清晨时分才刚刚登上三层楼,苏文尚未登楼的消息便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此时赵宇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发懵。

他盯着苏文看了半天,终于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苏文?你什么时候开始登楼的?苏文没有回头,只是浅笑道:大约半柱香之前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苏文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远方海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礁石。

所以他看不到身后众人脸上那精彩万分的神色。

半柱香?怎么可能!苏圣才。

我们知道你登楼时间可能的确晚了一些,但也没必要用这种话搪塞我们吧。

就是,就是,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人族圣才了?是圣才的话,怎么现在才到三层楼?苏文的耳边不断充斥着人们的质疑声和嘲讽声,但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因为在很多时候,行动远远比说话来得真实。

这一次。

苏文所用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半柱香时间。

他伸出手,遥指远方的某一方礁石。

淡然而道:那是阳冠。

下一刻,苏文整个人被杏黄色才气所点燃,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卫国,苏文,登上四层楼。

于海上崖坪,万籁俱寂。

黄鹤楼的第四层,是一片冰川,四周在冰晶的反射之下,宛如一面面明镜,但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并不让人觉得那么寒冷。

这一次,苏文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之色。

不是因为这片冰川,而是一个人。

那个叫做李孝昭的燕国少年。

此时李孝昭正安坐于一块冰石上,闭目养神,左袖随风而扬,显得空空荡荡。

那只左臂是被紫曦斩落的。

苏文惊讶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对方竟然在重伤之下也来到了黄鹤楼的第四层,更因为在苏文的印象中,这个李孝昭应该是一个比较怯懦的人,相比起柴屏来说,当日在他们与紫曦的对战当中,这个李孝昭显得更加不堪大用。

但偏偏,如今登楼成功的,却是李孝昭,而不是柴屏。

除了李孝昭之外,苏文还看到了一个熟人,而此人的出现,却让苏文不自觉地升起了一丝警惕之意。

五条拖着一身粉红色长裙蹦蹦跳跳地来到苏文身前,眼中满是震惊与好奇之色,笑着说道:苏文哥哥,你总算来啦!苏文笑着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轻轻落在了五条手腕缠绕的那条细藤之上,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原来五条所行之武道,不是剑,亦不是刀,而是鞭!事到如今,苏文仍旧不明白这个明明身无半丝才气波动的小萝莉是怎么进得黄鹤楼的,不过他也不会真的开口去问,反而不着痕迹地与对方拉开了一些距离。

五条见状,不禁嘟起了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苏文,委屈道:苏文哥哥不喜欢我了吗?苏文嘴角轻轻一抽,然后勉强笑道:时间紧迫,我先看看这片冰原。

说完,苏文抬步走到前方,将目光洒向了整片冰晶世界。

五条嘟着小嘴慢慢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然后慢慢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低声问向另外一位武国少年:不是说他昨天都还没开始登楼吗?被问那人立刻心中一颤,颇为惶恐地答道:属下再去问问。

五条冷峻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而是沉默地盯着苏文有些瘦弱的后背,慢慢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五条所等待的答案尚未送来。

却见得苏文身上的黄色才光冲天而起,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便连一直闭目小憩的李孝昭也被惊醒了,张大着嘴巴,看着那个自己曾经嘲笑过的身影。

在这一刻,五条仿佛听到苏文口中说了什么,却偏偏在寒风吹拂之下显得模糊不清。

还不等她搞明白苏文在做什么,后者的身形便突兀地消失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卫国,苏文。

登上五层楼。

黄鹤楼第五层中所聚集的人同样不少,这些人无疑都是此次登楼学子里面天才中的天才,其中便包括了禹墨、孟云,以及。

沐夕。

当苏文的名字自空中响起的时候。

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眼中满是震惊与惊骇。

苏文顺着田埂走来,看着稻田中的沐夕,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灿烂的笑意。

苏文!沐夕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捂着嘴巴惊呼了一声,随即快步从田地中来到了苏文身前,掩藏不住满脸的欢喜之色。

你终于来了!苏文点点头,然后给了沐夕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黄鹤楼真正的考验恐怕无关文位,而是关于星辰!等会儿我画一幅星图给你。

你对照着看,就像草原上的黑石、戈壁中的灌木丛,其所对应的皆是每一颗星辰的位置!苏文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番话,随即松开了双手,向沐夕眨了眨眼睛。

等做完这一切,苏文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的禹墨,笑道:能把稻田当做棋盘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禹墨没好气地甩了甩手上的污泥,说道:我倒想看看,等会儿你是怎么在田地上作诗的。

噢,对了,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欧阳克那家伙已经去到第六层了,你来晚了,恐怕这一次登楼的榜首是拿不到喽。

苏文闻言,只是轻笑道:哦?是么?说完,他知道禹墨话痨的毛病又要犯了,赶紧将沐夕拉到了一旁,扯下一片衣衫,仔细地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幅简易的星图,交到了沐夕手中。

你拿好这个,我先上去看看,恐怕等会儿我还得回来。

顿了顿,苏文复又嘱咐道:那个缙国的紫曦可能很快也会上来,你若是见到了,不妨与她多交流一下。

沐夕一愣,还没弄明白苏文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见得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璀璨而起,那道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卫国,苏文,登上六层楼。

与此同时,苏文便在沐夕眼前,消失了。

一时间,沐夕、禹墨和孟云三人,都彻底傻了,便连话痨如禹墨,也久久未能从口中说出一个字来。

在苏文之前,黄鹤楼的第六层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欧阳克,所以当他听到第二个登上第六层的人竟然是苏文的时候,也稍微愣了一下。

欧阳克没有其他人那样的震惊,是因为他不知道苏文是从今天才开始登楼的,所以他丝毫没有将空中的那个名字放在心中。

正所谓,一步先,则步步先,欧阳克早在一个多时辰之前便踏上了六层楼的泽地,即便苏文出现在这里,他也坚信自己的文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但这种坚信在片刻之后就彻底消失无踪了。

苏文出现在欧阳克身前五丈,微微颔首致意了一番,笑着道: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他便走了。

只剩下欧阳克一个人站在泽地之间,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捂着胸口慢慢跪坐到地上,心神震荡不安,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煞白。

怎……怎么可能!欧阳克的声音透露着强烈的慌乱,却在天空中的轰隆声中被彻底掩盖。

卫国,苏文,登上第七层。

在黄鹤楼第七层当中,终于再度出现了大片的苍翠碧绿,因为这是一片森林,但苏文的脚步并没有因为其广袤无垠便作出丝毫的停顿。

清风起,才光现,苏文登上了第八层。

他的脚步急促踏过这片被焚毁殆尽的焦土,就像一位行程紧迫的观光旅人,看过了此间风景,便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第九层是一片光与影的世界,同时也是对苏文来说最为至关重要的一层楼,因为这里关乎他的第九个文位。

但他只是匆匆一瞥,就已经看懂了自己的第九道文位归属何处。

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答案呢!苏文笑了笑,将一丝浅浅的疑惑压在了心底,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化作了一片虚无的光影,再不见其形。

因为他登上了黄鹤楼的第十层。

黄轩站在黄鹤楼十层楼的最中央,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某种奇迹的诞生。

黄鹤楼的第十层并不是终点,登上十层楼也并非多么伟大,黄轩相信,在这一届进入黄鹤楼的十国学子中,绝大多数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苏文从正式登楼开始,走到这里,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遥想当年,黄家家主,黄鹤楼的守护者,书诗双圣黄庭坚,从第一层开始登楼直至抵达第十层,用了几天?四天。

黄庭坚曾经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如今苏文做到了。

观星得道,连破黄鹤楼九层桎梏,从容举步,一步,便能登天。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日之间,百圣之前传闻,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

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苏文于草原之上观行五日,举步不前,一朝登楼,便直入黄鹤楼第十层,这或许算不得一鸣惊人,但也绝对足以名动天下。

在此之前,即便苏文被卫帝与宰相华易夫认为是卫国的未来与希望,但对于其他九国中人来说,苏文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成就,不过是三登《文以载道》榜单而已。

天才多早夭,苏文在声名鹊起之时,不过一介文生,谁敢保证,他真的能够永不负圣才之名?迷失泽林一役,苏文凭借一己之力,击溃两大书院联军,但真正看过苏文出手的人,都死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苏文究竟有多么强大。

直到今天。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举步登上黄鹤楼十层楼,不知道是否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于人族来说,当年的黄庭坚没有做到,苏轼没能做到,从妖族来看,当初的妖王苍角和流火也未能做到。

如果一定要将苏文此举与前人相比的话,或许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够比拟这番奇迹。

那就是当年被誉为星空下第一强者的,最后一代魔君,屠生。

因为他是黄鹤楼的创造者。

这是黄鹤楼最大的隐秘,如今世间能够知晓此事之人,不超过十指之数。

这也是黄鹤楼异于其他三大圣地的原因。

黄鹤楼的实质并不是一个确切的地名,而是一件文宝。

属于魔君屠生的文宝。

书诗双圣黄庭坚当初能够登入黄鹤楼八十九层,已经是百余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但包括他在内,从未有人知晓,在那剩余的十一层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这是魔君屠生死后,留给圣言大陆最大的谜题之一。

所以那些立身于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几个人很清楚,苏文此举的背后,代表了某种更加重要的意义。

如果说他能够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登楼十层。

那么,苏文是否有机会,能在一月之内。

看到那些从未被人见过的风景,登上黄鹤楼的最后一层楼?整个圣言大陆,都在翘首以盼。

圣域三大强者,人族文道六首。

妖族一帝三王。

在这一刻,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巍峨的圣塔。

圣域当空,原本繁花似锦的魔都,如今却显得有些寂寞,数十张玉座之上,有人忍不住出声感慨:还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眼光毒辣啊!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指的当然是之前几乎无人看好苏文的情况下,仍旧有人表达了坚定的信心。

这个人来自济国。

百年前以词圣之位加身,百年后的今天。

他只身踏入凝神之境,被誉为圣域三大强者之一,当然便是苏轼。

如果此番苏文真的能够成功,或许我们便能知晓,那黄鹤楼中,到底是否隐藏了当初魔君的大道。

苏轼的声音很平静,看似并没有因为苏文的这番壮举而感到惊讶,实际上在其眼底,还是流露出了淡淡的喜意。

听得此言,又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时至今日,太史公还是不肯透露那屠生所追求的大道到底是什么吗?苏轼遗憾地摇了摇头,叹道:太史公于百年之前便已入不朽之境,谁也无法强迫他开口,况且当年他与屠生有旧,断然是不会透露分毫的。

苏轼的叹息声很快便引来附和:虽然我也很钦佩太史公于史书上的绝对公正,对三族历史不偏不倚,于战乱之时永远保持中立,但是难道他忘记了,自己出身自人族吗!这一声诘问,整座圣域,无人能答。

于缙国居庸关以南,便是南疆妖域,越过秋子林之后,率先所能看到的,便是一段连绵无尽的城墙。

城墙的另外一边,便是妖族世代生活的地方。

于此处镇守前线的,是妖王苍角。

对人类来说,妖族族人的名字往往都显得特立独行,比如暮雪,比如流火,再比如苍角。

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强大。

此时的妖王苍角正懒洋洋地躺在城墙东南角的一片阴影当中,让人看不清模样,但从其轮廓上来看,似乎并不如人们所传言的那么高大。

不过是登个黄鹤楼而已,又不是人族大军打过来了,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就算那苏文真的能登顶,又干我屁事?听得此话,苍角手下的诸位幕僚都忍不住纷纷苦笑,急声劝道:圣王,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人类既然出了苏文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就应该趁其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彻底扼杀才是!不错!如今三公主正好带人在北蛮子那边游历,不如便传信给殿下,让其将那苏文……这话还没说完,便见得苍角猛地从眼中射出两片寒光,冷声道:你可以死了。

言毕,苍角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那位多话的幕僚便身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停止了呼吸。

看到这一幕,剩下的其他人都不禁跪倒在地,齐声呼喊:圣王息怒!苍角轻轻摆了摆手,淡然道:都下去吧,管好你们的嘴,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管,希望不用我再教你们了!是!圣王!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个战战兢兢离开,苍角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慢慢哼起了一首自人族疆域流传而来的歌谣。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炎池是整片人族疆域中温度最高的地方,因为它在地下,池中所盛的也不是水,而是岩浆。

一位赤裸着上身的中年男子身背精黑铁锤,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无比的幽暗,在炎池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看着头顶那滚烫的岩石,仿佛透过了数百丈的距离,看到了地面上的层层落叶,碧蓝的天空,以及那座目所难及的圣塔。

男子的眉宇之间神色冷漠,嘴边似乎略有嘲讽之意,冷声道: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娃娃,哪里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形微微有些臃肿的妇人,听到此言,顿时笑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这些年最大的创举了。

男子的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皱,哼了一声:有些时候,走得太快,反而什么都没看到,如此,登楼又有何用?他的这番话与圣域中一众圣者的乐观态度呈鲜明的对比,但谁也不敢说他是错的。

不入圣域,并不一定代表着自身不够强大,比如天澜书院的院长,诗圣柳中庸,便是为了守护书院,守护天澜帝国,自愿放弃了进入圣域修习的机会。

炎池旁的这个男人也同样如此,毕竟他是人族文道六首之一,便是茶圣陆羽到此,也不得不尊其一声,鸣师。

妇人闻声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据寒鸦传来的消息,那苏文虽然已经登上了十层楼,但是其文海内的才气似乎并无寸缕的增强,文位仍旧停留在侍读中品而已。

鸣师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淡然道:理应如此!当初黄庭坚用了一个月时间登上八十九楼,是将每一层都看懂了,看透了,一月之期,便从翰林之位,提升至半圣巅峰,这才是圣塔的真意所在!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即便他真的能登上百楼又能如何?到头来,除了博得无上文名,实际上对于他的修习,根本一文不值!鸣师的这番话便说得有些重了,却偏偏让人难以反驳,便是他身后的妇人也沉默了片刻。

那您觉得,此番圣地之行结束后,那苏文能够有多大成就?鸣师沉吟着道:这便看他之后的领悟了,但据我所知,苏文此人,行事太过张狂,却偏偏是个喜欢低调的伪君子,不够沉稳内敛,别说是跟当年屠生相提并论,即便是黄庭坚,也比他的性子好得多!依我看,苏文走不远的。

这是鸣师最后的结论,若是从这地底传将出去,不知道将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好在,此时只有一位妇人,听到了他对苏文的评价。

所以也只有这位妇人,对鸣师的这番话做了一个简单的反驳。

可是您别忘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苏文并不知道,他在半个时辰之内登上黄鹤楼十层楼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圣言大陆,更不知道,如今自己的身影已经正式进入到了世间百圣的眼前,代表了某种期许,更代表了某种责任。

此时的他只是看着眼前面色震惊的黄轩,淡淡一笑。

原来你真的是黄鹤楼的守塔人?如此说来,只要我击败了你,便能继续登楼了?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法停下的脚步黄鹤楼的第十层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石坪,与前面九层的风光比较起来显得单调无比,但在场中却多出了一个人。

黄鹤楼每十层将会出现一位守塔人,均由黄家中人所担任,比如此时出现在苏文面前的,便是曾与他有过不浅缘分的黄轩,唯有击败了守塔人,才能继续前行。

初见黄轩的时候,对方已经有了侍读之位在身,那个时候的苏文,还只是一个尚未开智的普通人。

黄轩与殷无殇在城主府的那场战斗,是苏文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识到的第一场文战。

那个时候的苏文,只能躲在假山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到了此刻,情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如今的苏文已经有侍读之位在身,而黄轩呢?仍旧还是侍读!原因很简单,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还不足一年的时间,而决定侍读和御书两大文位的考试,均未开始!其中能让贡生破镜至侍读的国考会在明年初春的时候开始,至于争夺御书之位的十国联考,则将于在明年秋天举办。

圣道九大文位,其中前四道文位的获取都必须要通过相应考试才能获得,分别是城考、州考、国考、以及最后的十国联考。

理论上来说,如今的苏文应该还停留在贡生之位上。

是沐夕的一粒圣气丹,让他提前获得了侍读文位。

但这样的好事不会每次都有,事实上,到了御书这一层。

就完全没有捷径可以走了。

黄家同样是圣道世家,但黄轩也没有办法利用丹药或者文宝突破到御书之境,必须老老实实等待明年秋天的十国联考。

所以如今苏文与黄轩两人在文位上的差距,只是侍读中品和侍读高品的区别而已。

如果是寻常人看起来,文位的一品之差,几乎是天壤之别,但对于苏文来说。

越阶战斗,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诚然,每一次苏文之所以能够战胜文位比他更高的敌人。

所依靠的都是外力,比如白剑秋的半圣战画,再比如说陆三娇的半圣战茶,亦或者是蕴藏在文海深处的那一丝圣力。

但这并不代表着。

苏文本身没有与强者抗衡的实力。

至少,他曾有两次,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与文位更高的敌人战斗中,不落下风。

第一次,是在旷外野林遭遇徐向霖的时候,虽然那一次苏文动用了无量壶,但如果不是因为他自身文海才气如大海般无量。

又怎么可能与徐向霖战得旗鼓相当?第二次,则是苏文与禹墨的文战。

那一次的战斗,人们只注意到了苏文用手中的龙魂,击败了禹墨的龙马棋魂,却忽略了,实际上最后的胜负手,却是在于苏文进入了星罗棋布之境!但必须要承认,苏文的这两次文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他的敌人未曾全力以赴,更不曾与他生死相搏,正如禹墨所说的那般,如果是生死之战的话,或许死的就是苏文了。

虽然作为人族文道六首之一的鸣师曾点评苏文行事张狂,但实际上,只有了解苏文的人才知道,他或许偶尔狂傲,却从不曾骄傲。

苏文非常了解自己,更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所以在他看到黄轩的时候,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止是因为两人的文位差距微不足道,更是因为,苏文很清楚,此次文战,黄轩也会如徐向霖和禹墨那般,有所顾忌。

因为这是黄鹤楼的考验,而不是两人的生死擂台。

如此,便简单了。

黄轩站在场中央,好一阵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你若是赢了我,便能前往第十一层,但我不会留手的。

然而,此时的苏文却失去了回应。

他仰着脖子,似乎愣在了原地。

在这片空空荡荡的石坪上方,出现了一片全新的星空,如果只是粗略看上去,似乎与楼外世界的星空并不相同,与星云走廊头顶的星空也相距甚远。

但对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苏文来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看懂了这片全新的星空。

紧接着,苏文低下头,重新看向黄轩,嘴角笑意更浓,说道:我之前一直有一个疑问,在黄双圣成功登楼之前,在黄鹤楼的第十层到底有什么?是别的守塔人,还是什么别的考验?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黄轩并没有听懂苏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苏文嘴角的笑容,于是开口道: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

说完,黄轩身上的才气光芒率先亮起,书、诗两位同时被激发,一种浩然凛冽之意,喷薄而出。

苏文一时之间稍微有些晃神,却并不如黄轩预料之中的慌乱。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守塔人的考验,到底是什么。

因为黄轩是苏文的所有文战对手中,第一次激发了一道以上的文位的人。

于是苏文又一次笑了。

幻灵笔自苏文袖中轻然滑落,于洁白如玉的地面洒落点点墨色,宛如骤雨急下,苏文脚步微错,手臂在空中狠戾一划,顿时在墨色雨滴当中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笔锋,就像是雨幕中的一道紫雷。

白剑秋无数次告诫苏文,文战之时,出手的速度决定了胜负成败,而速度的关键,在于笔画。

两个多月以前,苏文作这幅画需要一百三十二笔,如今的他,只需要四十笔!所以黄轩的战诗尚未成文,苏文的战画已经完成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淡淡清光自苏文体外闪现,他的手腕仿佛与墨笔融为了一体,在空中拉出道道残影,让人看不清其所向何处。

书道一重境,奋笔疾书。

虽然此地是黄鹤楼,守护者是黄庭坚,但苏文仍旧采取了自己更为擅长的草书,原因很简单,因为草书写起来比楷书更快。

另外一边,黄轩的战诗终于完成,此时的他仿佛燃烧成了一支橘黄色的火把,照亮了整片石坪,让人睁不开眼睛。

黄庭坚是书诗双圣,所以黄家中人最强大的自然也是书道与诗道,黄轩对于自己的此道战文有着必胜的信心,他想要让苏文知道,这黄鹤楼,绝不是那么好闯的!但在下一刻,他眼中的信心便彻底凝固了。

因为苏文也完成了战文的最后一笔。

苏文所画的,是《风雨雷鸣图》。

诗、书、画,三位同鸣!战画之上,风雨飘摇,雷鸣电闪,仿若末世景象,战贴之文,字间的杀伐之意与黄轩相比毫不逊色,行间布局疏密呼应错落有致,刚柔相济,浑然一体,如金蛇狂舞,让人心惊胆寒!其上所书之战诗,更是魔族战诗中的窥形佳作!皇泽苏旱暵,时雨翻天盆。

敢不效微力,先后风雷奔。

头顶的星空被乌云所掩去了光泽,大雨倾盆而落,电蛇游弋于风雨间隙之中,窥伺着黄轩手中的战诗字帖,似乎随时都会落下,响起惊天雷鸣。

自黄庭坚成为圣塔守护者以来,黄鹤楼每十层,所考验的,均是登楼人各文位之间的配合与协作。

哪怕黄轩只有侍读之位,但往往也能在踧踖不防之下,让御书学子也吃个大亏。

但是,这些,都是苏文玩儿剩下的……文战胜负未分,但苏文已经通过了这一层的考验。

卫国,苏文,登上十一层。

在黄轩惊骇的目光当中,苏文的身影突兀地消失了,与之相应的,空中的风雨雷鸣也消失了,唯留下空空荡荡的一片石坪,就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苏文此战,从他登上第十层楼开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黄鹤楼的第十一层,原本在前人登楼学子的经验当中,应该是与第一层一样,关乎他们的第一道文位,只是悟道更难,考验更深。

但对于苏文来说,一切都与文位无关,只关乎星空。

唯一的变化,是这片星空又一次改变了观察的视角。

所以苏文的脚步不曾停下,只是他眼中的失望之意越来越浓,登楼的速度越来越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黄鹤楼外,仍旧站着六个人。

包括陆三娇和周季在内的四位半圣,以及皓马和旬尘两人。

此时他们的眼中早已失去了一开始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剩下的只是麻木,没有人知道,苏文到底是凭什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连续登楼数十层,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如今的苏文仍旧只是侍读中品。

甚至于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们的脑中已经升起了一个看似荒诞无比,却无法抹去的猜测。

难道说,苏文能够在一天之内,登顶黄鹤楼?除此之外,就连陆三娇也想知道,苏文的脚步,到底在什么地方,才能停下。

然而,来自黄鹤楼内登楼的声音却并不会因为他们的疑惑而停下,只是接连不断地继续响起,似乎那真的只是一个个冰冷无趣的数字。

卫国,苏文,登上四十三层。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到长城非好汉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苏文在一日之内到底能登上黄鹤楼多少层的时候,空中却再也没有响起苏文的名字。

他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下了。

这样的变故让众人始料未及,但即便是陆三娇,即便是卫国皇宫,即便是神木山,即便是圣域中最看好苏文的词圣大人,都忍不住纷纷松了一口气。

否则,苏文带给这片大陆的就不仅是震惊,而是恐惧了。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苏文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遭遇了瓶颈或是什么麻烦,而是他单纯的感到有些累了。

五天的时间只睡了六个时辰,而且苏文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和兴奋之中,所以在他登上第四十三层的时候,看着脚下那连绵不断的城墙,终于从心底涌上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疲倦。

这种疲倦来得非常突然,就像是决堤的潮水,一旦冲破了水闸,便再也停不下来。

如果一定要追究这种疲惫突如其来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在片刻之前,苏文的心神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丝放松。

于是苏文停下了脚步,靠着城墙坐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到两息的时间,苏文便沉沉睡去。

在梦中,苏文仿佛回到了前世,吃着他最喜欢的火锅,看着他最喜欢的那个姑娘,与三两好友一醉到天亮。

在那里没有杀戮,也没有战争。

一切都是那么轻松,那么美好。

让人不舍醒来。

这一睡,便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当苏文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黄昏了。

苏文重新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趴在城墙之上,看着远方那片即将西下的夕阳,脑中突然呈现出一种恍惚之意。

仿佛这里不再是圣言大陆,而是他的家乡。

他脚下所踩的城墙,也不再是黄鹤楼的考验,而是一处叫做长城的著名景观。

前世的时候。

苏文有幸去过一次首都,虽然很遗憾地没有去到故宫,却登了一次长城,做了一把好汉。

所以在苏文刚刚出现在此处的时候。

便觉得这片城墙与记忆中的长城颇有几分神似。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来自故乡的气息。

让苏文卸下了心防,任由疲惫和困倦袭上心头,甘愿沉睡。

直到此刻,苏文也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良久之后,苏文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两世为人的事实,忍不住扯着嗓子。

朝着远方的天空,骂了一句脏话。

操!一声咆哮。

似乎将苏文心底的抑郁尽数发泄了出来,然后他重新把目光落回到脚底的城墙之上。

毕竟此时不是忆往昔矫情的时候,登楼还要继续。

苏文知道,在南疆的妖域,也有这么一片形如长城般的石墙,却不知道其是否也如此巍峨壮阔,又是否真的如书中所言,一燃烽火千百里。

念及此处,苏文忍不住自嘲一笑:这里是圣言大陆,又怎么会真的有长城呢?然而,在下一刻,苏文嘴角的笑意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旧事。

说是旧事,其实也说不上久远,那是在苏文以龙血沐身之时,所意外发现的一个秘密,或者说是苏文的一个猜测。

可是当时因为沐浴龙血所带来的强烈痛楚,让苏文根本来不及多想,便陷入了生死抗争之中,等苏文重新苏醒之后,先是因为龙血铸身的强悍效果兴奋不已,后又因为方小乐的事情奔赴翼城,导致他一直把这件事情给忽略了。

直到此时,苏文看着这片连绵壮阔的城墙,不知道为何,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那番猜测。

然后苏文的脸色突然变了。

不会吧……想到这里,苏文立刻从怀中掏出了龙珠,却无奈地发现小黑仍旧还在沉睡之中,只好放弃了询问的打算。

说起来小黑这事儿也着实有些不地道,原本当日在与禹墨的文战之后,小黑曾嘱咐苏文不要将自己交给陆羽,并承诺在苏文登楼的时候,会帮助他登上十层楼,但自那之后,小黑便陷入了长久的沉睡当中,再也没有醒来,不论苏文如何呼唤威胁也无济于事。

好在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论是陆羽,还是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位半圣,都再也没有对苏文提及过龙珠的事情,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苏文倒也乐得如此,但此次登楼,如果不是苏文自己另辟蹊径,岂不是被小黑给坑惨了?每每念及此处,苏文都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因为苏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终于触摸到了黄鹤楼最关键的秘密。

然后在下一刻,苏文的身影自城墙之上消失了。

但这一次在空中却依旧没有响起苏文的名字,因为他并没有继续登楼。

片刻之后,苏文眼前的景象,从巍峨连绵的城墙,变成了一片葱郁青翠的草原。

同一时间,位于黄鹤楼第八十九层的一位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本浑浊斑驳的眼球,骤然散发出无上神采。

老人从滚烫的岩浆中站起身来,看着前方不远处冒出的一串串气泡,说道:我去看看。

瞬息之后,老人出现在长城之上,站在苏文曾经站着的地方,远眺渐渐沉下的夕阳,抚摸着石墙上的沙尘碎石,疑声道:他看到了什么呢?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可以解答他心底的疑惑。

于是老人踩着足下的草鞋,慢步行于城墙之上,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仍旧无所得。

但老人没有轻易放弃,身形再度消失。

他开始循着苏文的脚步,去到他曾经去过的地方,看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老人踏上孤岛,用手摸了摸身边的参天椰树,老人走过漫漫沙尘,抬首遥望那起伏不一的沙丘,老人来到了光与影的世界,衣袍在空中掠起阵阵清风,老人行于冰雪之中,轻轻踩碎了脚下的一块浮冰。

最后,老人来到了苏文所在的草原。

他的鼻翼嗅着空中的淡淡青草香,突然目光一紧。

因为他嗅到了一种别的味道。

在这一刻,苏文看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即便那是老人追寻了数十年的秘密。

老人抬起头,看着草原之上那片一贫如洗的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然后,老人选择了一个方向,举步而行。

可惜的是,在他刚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异变再升,在老人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绝对的黑暗。

再然后,老人看着草原深处的目光,出现了一丝犹豫。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老人多做推想,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直觉,还有双方的才气强弱,做出一个看似更为合理的选择。

下一刻,老人的身影最后一次消失了,他离开了这片草原。

老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黄鹤楼某一层的风景当中,因为作为黄鹤楼的守护者,他在今天,第一次离开了黄鹤楼。

当老人重新现身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楼外,出现在了陆三娇等人的面前。

小心。

老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便匆匆离去,然后他挥了挥手,原本封闭的十座星云走廊悄然开启了其中一座,老人衣袂轻飘,一步便跨入了其中。

随后,星云走廊重新封闭。

在老人的身前,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将整个身体全都藏匿其中,帽檐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

事实上,即便此人抬起头来,他的容貌也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唯有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有些骇人,如坟茔中的鬼火,飘荡无所依。

黄庭坚看着此人,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沉声道:大祭司?呵呵……那人的声音有些嘶哑,让人听来不寒而栗: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类能记得我,真是让我荣幸之至啊!听得对方承认,黄庭坚手指微紧,一支泛着紫金光辉的玉笔立刻出现在其掌间,就如一把绝世凶兵,在鸣鸣低吟。

大祭司不禁笑了:这么久没见,何必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的呢?黄庭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既然你来了,就别想再离开!大祭司点点头,笑道:这里是星云走廊,如果要离开,当然要经过你的同意。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此言之后,黄庭坚反而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他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等什么?等?大祭司笑得更大声了一些:你错了,我唯一等的,就是你出现在我面前而已,你以为我出现在星云走廊,便会为你所困,再不得离去,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所为的,也是将你困在此处?一时之间,万星皆寒。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族玉玺!黄鹤圣塔百层楼,楼内楼外两世界。

黄庭坚作为书诗双圣,作为黄鹤楼楼主,当然是可以自由出入圣塔的,但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连守候在楼外的陆三娇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再度消失了。

走之前,黄庭坚只留下了两个字。

小心。

小心什么?又为什么要小心?黄庭坚并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

不是因为在黄鹤楼外来了四位半圣,而是因为黄庭坚看到了皓马,更看到了旬尘。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早在六天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做好了发生意外的准备,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所以当魔族大祭司堂而皇之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将会把他困在星云走廊的时候,黄庭坚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惊慌,他反而笑了。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魔族会败吗?就是因为你们太过自信,太过自以为是,难不成,你会天真地以为,今日黄鹤楼,只有我一位守护者?大祭司脸上依旧是一片模糊,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至少那两簇飘荡鬼魅的萤火没有丝毫的游移。

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难道,你们还相信,他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吗?在这句话中,大祭司用了一个第三人称,却并没有提及那位的姓名。

但黄庭坚却非常清楚,大祭司口中的那个他,是指的谁。

于是黄庭坚的目色变得更加冷峻了一些。

寒声道:就算他没有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站在你们那边!哦?大祭司桀桀地笑了一声,问道:如果,她来了呢?在魔族的语言中,男性的他和女性的她分别是两个不同的发音,所以黄庭坚知道此时大祭司说的是一个女人,刹那间。

他握着玉笔的手指骤然一紧。

这不可能!如果她还活着,你们又怎么会甘愿沉寂蛰伏了百余年?这一次,大祭司没有回答黄庭坚的问题。

只是叹道:世人皆认为计谋与智慧是最难测的,但实际上,最难测的,是人心。

我很庆幸。

自己有百年光阴用以揣度人心,所以这一战,你们必败。

顿了顿,大祭司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血亲之仇,致死难解,经此一役,大河安在?黄庭坚听懂了这句话,他终于明白了这位百年间行踪诡秘的大祭司。

为什么会出现在星云走廊,所以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玉笔出。

星光坠。

大战起。

这是魔族大祭司百年后复出的第一战,亦是黄庭坚百年后于黄鹤楼外的第一战。

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这一战是多么重要。

但可惜的是,两位绝世强者的惊天一战,却因为星云走廊这片特殊空间,而被彻底隔离开来,谁也无法知晓。

此时于黄鹤楼外,陆三娇和周季等四位半圣还有些发懵,完全没有弄明白黄庭坚口中的那声小心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有发现,皓马脸上的笑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苦涩了很多。

片刻之后,皓马再一次叹道:如此看来,你们的麻烦已经到了。

在此之前,皓马也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那一次,他说的是你们有麻烦了。

如果细心一点不难发现,皓马这两句话中所说的都是你们,而不是我们,这当中的细微区别,如今只有旬尘能够知晓。

旬尘知道,自己也不能在等了。

他转过身,白色衣袂轻轻一摆,向着四位半圣躬身而拜,郑重其事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四位大人能够听我安排。

旬尘的这番话说得非常突兀,更让四人神色微僵。

周季第一个站了出来,冷哼道:听你安排?你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要让半圣之尊俯首帖耳,你好大的胆子!陆三娇虽然没有像周季这么直接,但也是眉头紧皱,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他能够发现不论是那个皓马,还是这个旬尘,都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但正如周季所说,不管这两人再怎么神秘,但文位总是骗不了人的,一个小小的文生竟然要四大半圣甘愿听命,这事儿不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而且更加关键的是,如今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旬尘直起身子,然后笑道:不瞒各位大人,其实我并非一介文生。

此言落下,陆三娇和周季的神色顿时变了,心中暗道此人莫非是某位圣者亲临?但在下一刻,旬尘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玉玺。

是的,就是玉玺。

玉玺的底座呈赤红色,浑然天成,仿若天边烈日,圣威凛然,其上所雕刻的并非妖兽或魔兽,而是一顶金色王冠。

玺文是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不是人族任何一个国家君王手中的玉玺。

而是人族玉玺。

当旬尘没有拿出这方玉玺的时候,他只是一介白丁,身无片缕文位,他可能是某个酒馆的小伙计,也可能是某间赌坊中的大豪客,甚至可能蜷缩在城角的红薯小贩。

但当他拿起这方人族玉玺的时候,他便只有一个身份,人族军师。

还记得当日在迷失沼泽的魔族遗藏中,苏文向皓马询问北固山一役的真相,皓马提出的条件是,让苏文告诉他,圣战中的人族军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今日这个人终于出现在了皓马的身前,他叫旬尘。

旬尘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是一介文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如百年前的人族军师那般,也是一个普通人。

一时之间,场内气氛凝固了。

陆三娇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的惊骇之意溢于言表,然后他弯下了自己尊贵的腰杆。

恭声而道:全凭大人吩咐。

人族玉玺在手,人族军师一言,别说是四位半圣,即便是整片圣域,谁敢不从!无关文位,而在于地位。

就连皓马也微微颔首,开口道:拜见军师大人。

周季在一时之间还有些发愣,他并没有立刻接受旬尘便是人族军师的事实,而是忍不住疑声问道:这怎么可能!军师大人是百年前圣战的一代英杰,怎么会,怎么会……周季的疑问之前皓马也曾怀疑过,那便是旬尘的年纪。

所以旬尘此时的答案与当时对皓马所说的一模一样:那是家师。

顿了顿,旬尘将人族玉玺托得更高了一些,笑道:圣律明规,人族军师之身份,认玺不认人,诸位可有异议?周季脸色连番变换,终究还是低下了头,沉声道:周季不敢!见过军师大人!见得陆三娇和周季如此,另外两位半圣也不敢再拿捏,纷纷躬身拜会。

如此一来,众人便算是承认了旬尘人族军师的身份。

旬尘伸手将四位半圣虚扶了起来,正色道:时间紧迫,黄楼主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接下来,守卫黄鹤楼的任务,便交给各位了!不等众人开口,旬尘便接着道:不瞒诸位,片刻之后,恐怕便有魔人入侵,你们的任务,便是守住十条星云走廊,除了黄楼主,不管谁出现在你们眼前,格杀勿论!说完,旬尘转过头看向皓马,再道:我不管您出不出手,但既然您来了,那么我相信您必定是为了楼中之人来的,所以,我希望您与我一起进入黄鹤楼!旬尘话音刚落,便突然听得空中传来一道惊天震地的轰鸣之声,然后旬尘一把抓住了皓马的衣角,厉喝一声:走!下一刻,旬尘与皓马的身影,消失在了黄鹤楼的楼门之前。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惊雷破圣塔魔人入侵?陆三娇重复着之前旬尘所说的这四个字,神色微惘。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就连天澜国半圣周季,庆国半圣花自开,以及缙国半圣胡碑,都在这一刻愣住了。

即便是空中传来的那声雷鸣,也未能将他们惊醒。

所有人的脑中都忍不住出现了同一个疑惑。

魔族,不是已经灭亡了吗?天圣历元年,神书降临圣言大陆,至此,人类终于有了可以抗衡魔族的最强利器,那便是才气。

圣言大陆的历史,从此改变。

人、妖两族于大河河畔定盟,共伐魔疆,经过数十年的战乱,两族联军终于将魔族力量蚕食殆尽,一起站在了魔都之颠,也就是如今的圣域。

那是一个圣者辈出的时代,不论是花圣汪灏、词圣苏轼,还是棋圣黄龙士、画圣吴道子,亦或是谋圣张良、茶圣陆羽、史圣司马迁,都是在圣战期间得以封圣的。

在魔族战败后,人类并没有停下追缴的步伐,又经历了数年光景,终于将昔日威名赫赫的十二魔将、七大祭司、四大圣兽,尽数屠戮。

至此之后,魔族一词,便彻底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数十年再未闻其声。

然而,谁能想到,魔族并没有灭亡?不论是数月之前从迷失沼泽传来饕餮圣兽现世的消息,还是今日魔族大祭司现身于黄庭坚眼前。

似乎都在昭显着这一事实。

但从黄庭坚之前的表现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惊讶。

还记得,在苏文刚刚进入鸿鸣书院。

第一次从大学士王阳明口中得知魔族历史的时候,便曾经疑惑过,作为一个在圣言大陆上存在了数百上千年历史的文明来说,怎么可能在百余年间就被彻底抹除?苏文能够敏锐地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接受过更加良好的教育,所以他敢于质疑史书。

敢于质疑所谓的事实。

但陆三娇等人不一样,他们从小所接受的理念,便是魔族已经被人类所灭亡了。

世上再无魔族的存在。

直到今天,于黄鹤楼外的四位半圣,才终于知道,原来。

魔族尚存于世。

能够将如此重要事实隐瞒近百年光阴。

除了魔族幸存血脉的刻意低调,还必须要有一个不可缺少的条件。

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又有谁能有如此大的手笔?答案只有一个。

圣域,以及,百圣。

黄庭坚与书圣王羲之、诗圣柳中庸一样,都是在圣战结束后才得以紫金才气加身的,他们也是人类最后一批圣者,被称为是文道圣阶的余晖。

但他们仍旧位列百圣之中。

所以自然是知道这一惊天绝密的,至于旬尘。

他的老师是上一代人族军师,所以魔族未亡的消息,旬尘是从他老师那里听来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旬尘并不是这个年仅十九岁少年的真实姓名,而是一个代号,代表了一种传承,更代表了一种责任。

百年之前,是他的老师带领人类联军击败了如日中天的魔族,攻破了密不透风的藩篱大阵,最后却并未在功勋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是翩然远去,再不问世事。

百年之后,当年的人族军师,将万千文宝、人族玉玺、千贯家财、自己一身的本事,甚至于自己的名字,都尽数交给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希望他代替自己继续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疆土,自己却带着微笑,阖然辞世。

至此,除了如今这位同样叫做旬尘的少年之外,再也没有人知晓当年的人族军师到底是什么人,便连史圣司马迁,也无法在史书上留下他的生平。

此时的旬尘已经带着皓马踏入了黄鹤楼的第一层楼,也是如今苏文所在的那片草原。

旬尘本无片缕文位在身,但他手中的人族玉玺,却帮助他欺骗过了黄鹤楼的禁制,让他安然入内。

自始至终,皓马都没有对旬尘的做法表示反对,一来对方代表了人族军师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之前旬尘对他说的那番话。

的确,他是为了楼内之人来的,如果要保证他的安全,他便需要进得楼中。

那个人,当然就是苏文。

但即便如此,皓马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旬尘。

你是怎么知道魔族即将入侵的?旬尘偏过头看着皓马,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皓马耸了耸肩,直言道:如果我说我并不知情,你信不信?旬尘认真地看了看皓马,终于还是点了头:我信!事实上,我能推测到这一点,也完全是运气使然。

哦?皓马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说?皓马这一问,虽然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使然,但同样也存了一份考校之心。

虽然说如今的旬尘有人族玉玺在手,继承了他老师人族军师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当初的人族军师,那么,他到底能否如他老师当年那般神乎其神,算无遗策,便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换句话来说,人类的未来,到底能不能交到这个少年的手中?对此,旬尘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意,只是淡淡笑道:我听说了饕餮圣兽出世的消息,也得知了妖族三公主踏上我族疆域的事实,而且近些日卫国玉门关、天澜国临雄关战事反常地激烈,再加上守望阁赤雪莲被盗,柳施施大张旗鼓奔赴济国献舞,不难推测出,此次圣塔开启。

魔族必有异动!旬尘所列举的这每一件事,皓马都知道,因为他的消息来源远比旬尘要多。

但在这之前,皓马从未将这么几件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过。

直到他听见旬尘单独地将这几件事列出来之后,皓马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抹光芒,但是,这还不够。

然后,他看着旬尘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但是,我说了。

能够最后确信这一结论,完全是运气使然,因为我捡到了这个。

旬尘手中有无数文宝。

足以让世上所有的文人学子为之眼红,比如说天机羽,比如说无量壶,再比如说他肩上的那只关雎。

但此时旬尘所拿出来的东西。

并不是一件文宝。

而是一张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面具。

那是一个罗刹面具。

这张罗刹面具粗略看起来,似乎于各国大街小巷所贩卖的面具别无二致,但如今拿在旬尘手中,放在皓马眼中,却有着天差地别。

因为如今圣言大陆上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工艺,这是早已随着魔族历史一并消亡的,魔族面具制式。

既然曾经面具的主人将其丢弃,那么便说明。

从今往后,他们准备以真面目示人了。

再综合之前旬尘所列举出来的几个消息。

皓马不仅明白了旬尘判断的根据之所在,更知道此次圣塔开启,正是魔族最好的机会。

因为此行,他们可以一箭三雕。

他终于如黄庭坚那般,知道了魔族此番现世的真正目的。

但不同的是,黄庭坚是从魔族大祭司的提示中才有所发现的,而旬尘,则是通过自己的推断,得出的结论!时至此刻,皓马终于真正承认了旬尘作为人族军师的资格。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问道: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旬尘笑道:您的目的与我不同,所以接下来,我想我们便得分道扬镳了,我相信您会尽力保住苏文的性命,而我,则要去寻找另外一个人。

顿了顿,旬尘似乎有些不甘心,再度问道:即便事情到了最糟糕的时候,您也真的愿意袖手旁观吗?旬尘此言,乃是诛心,但皓马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声音也依旧平淡:我有我的坚持。

得到了意料当中的答案,旬尘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遗憾,但在心底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就此别过吧!说完这句话,旬尘身影一闪,于原地消失不见。

空中没有响起旬尘的名字,因为他本无文位在身,自然算不得登楼,但他有自己的手段,所以在下一刻,他眼前的草原变成了一片萧索的戈壁。

旬尘进入了黄鹤楼的第二层。

皓马面带苦笑地站在原地,轻轻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轻声道:来不及了。

似乎便是为了应证皓马的这句话,下一刻,草原的空中响起了一道惊雷。

事实上,不仅仅是草原,在黄鹤楼的每一层,都响起了这道雷鸣,而在楼外陆三娇等人的眼中,头顶更是出现了一道凄厉的紫色闪电。

临走之前,旬尘曾经嘱咐过四位半圣,要他们死守通往黄鹤楼的十条星云走廊,不论谁出现在他们眼前,都格杀勿论。

但是便连旬尘也不曾想到,他预料中的敌人,除了大祭司之外,再也没有人出现在星云走廊当中。

他们所采取的方法更加暴烈,也更加直接。

轰!雷鸣阵阵,就如同一柄柄大锤,直接敲击在诸位半圣的心脏上,更像是砸在了原本波澜不惊的天空上。

仿若要将这片蓝天砸出一个窟窿。

下一刻,天空真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洞,一道粗如水桶的紫雷穿过天空,狠狠地劈在了黄鹤楼上,瞬间便将其破开了一个一人高的豁口!紧接着,一道浑身泛着雷蛇电光的人影,携不世之威,出现在空中。

百余年前十二魔将之首,花雕,亲临!第二百九十六章 将军未老,尚能战也黄鹤楼外的天空响起一道雷,于是黄鹤楼被外力破开了。

旬尘事前警告将会有魔人入侵,于是他们来了。

魔族来人不从楼门而入,自然是因为他们的文位,皆超过御书,想要进得其中,除非拥有如黄庭坚一般的圣位,或者如旬尘一般有人族玉玺这等逆天文宝,否则,便只能从外打破黄鹤楼的规则。

所以花雕非常直接地在黄鹤楼外重新开了一扇门。

此时的他傲立于碧空之上,雷电之光自其周身游弋不止,雪白的胡须与长发蓬乱而舞,狂若电蛇。

陆三娇看着天空上那道威势十足的人影,慢慢抿紧了嘴唇,悄然掩下心中的震撼之意。

他没有参与过百年前的圣战,所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此人绝对比自己强。

紧接着,在花雕的身后,再度出现了三道人影。

当先一人,头戴金冕,身着花袍,一双赤足轻轻踩在云间,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贵气,这种贵气并不如苏文初见小侯爷徐柯那般带着某种刻意,而是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

仿佛此人从出生开始,其身份便是贵不可言。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后,还有两人,今天的他们都破天荒地如花雕一般并未佩戴罗刹面具,所以能够让人们看到真容。

这两人,一矮一高,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人执剑。

一人背琴。

但在这一时间,陆三娇却根本没有关注那个矮小老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而是不可避免地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他慢慢张大了嘴巴。

眼中满是愤怒之意。

原来,她竟然是魔族人!事实上,即便在史书上,也从未记载过,魔族人的长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又与人类到底有何不同,或许唯一评断的标准。

便是如当日王阳明大学士所说过的那般,魔族人的肉身比人类更加强悍,文位提升更快。

仅此而已。

至于外貌,直到今日,四位半圣才终于知道,原来魔族人与人类竟无丝毫差异!大概是察觉到了陆三娇的目光。

那女人也转过头来。

眼中不自觉的也闪过一丝意外,因为原本在她的预想当中,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白剑秋才对。

不过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些人都是会死的,那么又何必去关心呢?念及于此,女人慢慢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黄鹤楼被破开的那道豁口。

同一时间,赤足的年轻人轻轻开口道:走吧。

说完。

年轻人与身后两人踏空而行,眼看便要走入黄鹤楼中。

而这个时候。

陆三娇等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只听得周季厉喝一声:动手!话音未落,周季已经第一个激发了身上的金色才气,默发战诗!陆三娇的反应同样不慢,身形后退半步,同时于指尖凝结起了一滴茶露,一分为三,即刻在三位半圣身前荡开层层波纹,仿佛竖起了一道水汽盎然的壁垒!胡碑作为缙国半圣,其主修文位理所当然是书位,所以在他的手腕之上所浮现的文位图符乃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笔,他所擅长的,亦是传自王羲之的草书。

一笔行天,杀意凛然。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于今虽时书问,不解阔怀。

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

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

想顷如常,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

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这是王羲之草书十七贴中的积雪凝寒贴,一书祭出,空中暴雪顷至,眼看便要将那道道紫雷冰封!三位半圣已悍然出手,花自开又怎会袖手?以圣言大陆绝大多数文人的认知当中,花道与茶道一样,都是辅助型文道,但几乎所有的辅助型文道,都有独战之力。

此时的陆三娇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率先选择了以辅助手段来参与此次文战,所以花自开选择了攻击。

一颗泛着金光的种子落到地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芽破图,其枝如鞭,冲天而起,直接朝着半空中的花雕等人就扫了过去!不战则已,战斗一旦触发,四位半圣便直接拿出了看家本事,其配合行云流水,丝毫不像是初次并肩作战!其时,除了陆三娇的圣茶主辅助之外,周季尚未显威的战诗、胡碑的战帖、花自开的战花,不分先后,同时向花雕等人攻了上去,四道金色才光纷沓而其,将整座黄鹤楼都染得金光熠熠。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那赤足的年轻人也依旧深色淡漠,脚步甚至没有片刻的顿止。

因为在他们三人的身前,还有一个花雕。

早在当初大祭司布置这场谋局的时候,便曾经说过,需得借花雕一用,所以此行,花雕并不会进入黄鹤楼。

花雕的任务,就是杀死守在黄鹤楼外的所有人,并且拦下任何来自人类的救援。

记住,是任何。

所以正如一开始陆三娇所感知的那般,花雕的实力的确比他要强,但他不知道的是,花雕究竟有多强。

早在苏文三登《文以载道》榜单的时候,年轻人便准备将这个人类天才扼杀于摇篮当中,但是当时的他并未证实这道消息,而且顾忌陆三娇的存在,所以没有动手。

但当时年轻人顾忌陆三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陆三娇的半圣之位有多么棘手,而是年轻人担心此举会暴露自己的存在罢了。

如今年轻人已经没有了这样的烦恼,所以花雕可以尽情出手了。

如果陆三娇如苏文这般,见过史圣司马迁所写的那本笔记的话。

就会知道,当年圣战之时的花雕,有多么可怕。

魔将花雕。

曾率领数百亲兵,于林峡山谷,屠戮了人、妖上万联军!可是,如今距离圣战结束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当初不可一世的花雕将军,已经是一位年近两百岁的老人,尚能战否?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面对三位半圣的联手齐攻。

花雕所做得非常简单,他轻轻掀了掀衣摆,伸手指向空中的暴雪。

抬腿踩在了急掠而来的藤蔓上。

下一刻,空中的雪停了,尚在酝酿中的严寒悄然而散,如厉鞭一般的花枝断了。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花。

便提前凋零。

同一时间,周季所默发的战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他的原创战诗——《烂柯石》。

妖界一日内,人间千载逢。

双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

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馀石桥在,犹自凌丹虹。

然而,还不等这首战诗中所蕴藏的杀机真正显现出来。

空中第二道惊雷已经抢先一步落下,砸断了空中雨虹石桥。

劈碎了倒挂而上的利斧清风,然后余威未尽,急速坠下,来到了诸位半圣身前。

所幸,在这之前,陆三娇已经在众人身前布下了一滴茶露。

惊雷触击到茶壁之上,惊起片片涟漪,就像是在一汪水池中突然出现了一头巨鲸。

茶水顿时急速沸腾起来,滚烫的气泡不断翻涌、破裂,最后化作一缕缕茶香,消散于天际,看起来随时都会被蒸发殆尽。

可惜花雕的这道雷霆还是太过随性了一些,所以始终未能攻破陆三娇所布下的这道壁垒,便稍纵即逝。

雷声来得快,消散得更快,虽然四位半圣皆完好无损,但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只是花雕的信手一击!一击之下,便连破四大半圣的联手合围!昔日魔将首席之名,威至于此!而且直到现在,花雕都还没有展露半分文位,更没有激发寸缕才气!要知道,魔族与妖族可不一样,自从133年前神书降世之后,不仅仅是人类,魔族人同样获得了神书的眷顾与青睐,可以获文位,结才气,比如鸿鸣书院藏书阁中,便收录了不少当年的魔族战文。

但是此时的花雕,却根本不屑于以文战手段对敌。

一时之间,四大半圣突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他们明明可以感觉到,此人绝对没有踏入圣阶,可是,他为什么能这么强?花雕给他们上了一课,原来,半圣与半圣之间的差距,也可以这么大。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四人的心头,他们突然感觉,旬尘之前留给他们的任务,似乎有些难以实现。

或者更加准确地说,他们已经失败了。

因为便在空中雪融、花折、斧碎、雷落的同一时间,那名赤足的年轻人,已经带着身后的老人和女人,慢步走到了黄鹤楼被轰出的豁口处。

年轻人回头看了花雕一眼,却自始至终没有向四位半圣投去片缕的目光,这并不是蔑视,也不是目中无人,只是对他来说,几个死人,实在没有去看的必要。

花雕似乎也并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他从容地迎着年轻人的目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守护殿下百年光阴,今日终于是时候让殿下成长了,他并不担心殿下会在圣塔中遭遇意外,因为这座黄鹤楼,本就应该属于殿下,更因为这一切都是大祭司的安排。

大祭司的安排,从未出错。

便在花雕满怀期许的眼神中,年轻人似乎难得地笑了笑,随即转过头,与身边的另外两位护从,举步走进了黄鹤楼中。

第二百九十七章 北风乱,夜未央陆三娇和周季等四大半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赤足年轻人走进了黄鹤楼,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此时的他们需要集中全部的精神,用来警惕那个白发狂舞的老人。

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场人族半圣与魔族将军的战斗,但实际上,这场战斗发起于人族军师与魔族大祭司之间。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单纯的战斗,而是战争。

而这场战争的开端,远比人们所想象的要早得多。

如果真的要追溯其根源的话,实际上是源自于迷失沼泽,源自于魔族遗藏,更源自于兽冢。

作为百年前圣战中两族至关重要的身份象征,人族军师与魔族大祭司曾于战场内外交手无数次,期间虽然各有胜负,但最后的结果却无疑是人族军师胜了。

时隔百年之后,魔族大祭司卷土重来,而他的对手,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场战争对于旬尘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再如何继承了其老师的智慧,时至今日也始终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大祭司早已阅尽人世,看透人心,正如他对黄庭坚所说的那般,这一次,他赢定了。

更加重要的是,大祭司所部署的这次杀局,比旬尘预想中晚了六天。

这六天的时间,放在一般人眼中,或许稍纵即逝,不值一提,但对于顶尖的谋智者来说,却宛如一道天蛰。

大祭司用这六天的时间。

获悉了此次人族十国前往黄鹤楼的所有人的身份,所以他知道如今楼外有四位半圣镇守,也推演出了楼内各国学子所在的位置。

而旬尘呢?今时今日他都不曾知晓魔族进犯之人到底是何身份。

更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行事,一切都只能被动地临场反应。

这毕竟是旬尘第一次以人族军师的身份行事,所以从一开始的布局上,他就显得过于小心谨慎了一些。

原本在旬尘的预计中,圣塔开启之日,便应该是魔人入侵之时,他也由此做好了充分的应对准备。

但谁曾想,那一日,他并没有等来半个魔族人的身影。

至此。

旬尘对自己的判断出现了第一次质疑。

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入塔,而是守候在塔外,等待着变化的到来。

然而,当变化真正到来的那一刻。

却正如皓马说的那样。

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一步先,步步先,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大祭司就已经赢了,所以如今不仅楼外的四位半圣要死,黄庭坚要死,楼内的十国学子,也要死。

如果。

没有意外的话。

但实际上,不管是魔将花雕也好。

还是那位尊贵的年轻人也罢,都不曾知晓,在他们撕裂空间,于黄鹤楼外现世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一次让大祭司措手不及的意外。

原本在大祭司的谋划中,为了让胜利更加彻底,更加不可被逆转,这场突袭战应该在更晚的时候才会打响。

但是,有一个名字的不断出现,却让原定计划被迫提前执行。

这个名字,便是苏文。

苏文于一日之间连登四十三层楼,震惊了整片大陆,也震撼了大祭司。

大祭司不禁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再不出手,若是真的让苏文在短时间之内登顶成功,那么,会不会发生一些他绝不希望看到的意外?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在大祭司看来微乎其微,但他是魔族大祭司,是魔族末代第一智者,所以哪怕这样的可能性再小,也需要将其扼杀在摇篮当中!之前不论是黄庭坚,还是皓马与旬尘,都以为他们已经识破了大祭司的目的。

便是皓马口中的一箭三雕。

其一抹杀人族希望,其二断绝大河之谊,其三将曾属于魔君的文宝,黄鹤楼,夺回!但可惜的是,不论是消息广博如皓马、旬尘,还是作为黄鹤楼守护者的黄庭坚,都缺失了两个最至关重要的信息。

其中一个,关乎黄鹤楼最后一层楼的秘密。

而另外一个,则关乎如今黄鹤楼中的一个人。

所以,此次魔族大祭司之所以会选择在蛰伏百年之后悍然出手,所为的,乃是一箭五雕!基于这样的理由,大祭司觉不能容忍苏文登上黄鹤楼的最后一层,看到那个秘密,为了扼杀这一可能性的发生,他宁愿将这场战争提前发动!而事实证明,一向算无遗策的魔族大祭司,这一次,仍旧没有生出半分差错。

如果天空中的那道惊雷来得再晚一些的话,或许此时的苏文已经登顶黄鹤楼了,因为他终于看破了黄鹤楼最大的秘密。

让我们将时间稍微倒退到一刻钟之前,那个时候的黄庭坚才刚刚从黄鹤楼离开,苏文所在的草原才刚刚沉下落日,夜幕初降。

偌大一片草原,如今除了苏文登楼复返之外,便只剩下了柴屏、沈木、惊蛰与小四几人。

在此之前,圣言大陆讨论最多的名字,当然是苏文。

其作为人族圣才,入得黄鹤楼整整五日却连二层楼都没能登上去,不免惹人耻笑,但谁曾想,紧接着,苏文便以一种傲然绝世之姿,一日之内连登近百楼,不知道让多少曾经不屑或者嘲讽过他的人被抽肿了脸。

但也正因为苏文如此惹人瞩目,所以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忘记,或者忽略了,堂堂怜花公子,被誉为新四大才子强势候选的沈木,如今仍旧留在了黄鹤楼的一层楼!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在这六天的时间里面,庆国花圣汪灏险些急得把头发都给揪没了。

但出入意料的是,时至今日。

沈木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焦虑的模样,此时的他正叼着一根草茎,美美地躺在一方黑石之上。

仰头看着远方渐渐变得暗沉的天空。

其时夜未央,星无痕,空中一片寂寥。

沈木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天,然后转过头,看向篝火旁安静温婉的少女,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惊蛰轻轻拾起柴禾拨弄了一下火堆,然后抬头朝沈木笑了笑。

说道:别睡着了,一会儿有焰火看。

好。

沈木并没有去问那所谓的焰火是什么,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

嗅着火光中飘散出来的桔梗花燃烧的香气,觉得眼中似乎有些醉意。

他被称为怜花公子,除了因为他师从花圣,主修花位以外。

其中这个花字。

还指代女人,便如他老师曾经对他说过的那般,这世间最好看的花,并不是真正的花,而是女人。

跟随着花圣汪灏的脚步,沈木见过很多女人,有青涩稚嫩的,有成熟妩媚的。

有小家碧玉的,也有风情万种的。

不能说阅女无数,但也至少不是苏文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至少他的老师除了传授他花道真意以外,还教会了他一件常人难及的本事,那便是能在最短的时间,甚至是不恰当的时间内,搭讪上自己想搭讪的女孩儿。

如今的沈木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是他有过的女人,恐怕比苏文来到圣言大陆后所见过的还要多。

沐夕只知道沈木是一个狠人,唯有沈木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女人才知道,他还是一个浪子。

但沈木敢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让他如此动心的女人。

当他第一次见到惊蛰的时候,只是出于习惯性地用行动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善意,却不曾想,自那之后,惊蛰的身影便在他脑中再也挥散不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更或许,这便是他对惊蛰所说的,命运?每每念及于此,沈木都会想起老师一直以来对他最郑重其事的嘱咐:你可以滥情,但绝不能对女人动真心,一动,你就死定了。

此时的沈木,就觉得自己死定了。

好在清冷的夜风及时吹乱了他的思绪,让他没有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正好听得惊蛰轻声低叹道:虽然还是没能看得太过明白,不过今夜之后,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沈木笑着道:如此,倒是需得多谢惊蛰姑娘了,若非你及时提醒,恐怕我怎么也不会发现这些黑石与星辰之间的联系。

沈木以为惊蛰终于准备开始登楼,所以翻身坐了起来,试探着问道:不如我们一起?惊蛰浅浅一笑,并未答话,而就在这个时候,沈木却忽地看到,惊蛰的一双眸子,被一道流火照亮了。

惊蛰抬起手臂,遥指夜空,笑道:看,焰火。

沈木微怔,随即回头仰望,却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看到的身影,正在明黄色才气的包裹之下,急速升空!苏文?他不是早就登楼了吗?此时的苏文口诵鹤唳,在一双才气羽翅的帮助下急速飞向那片无尽的夜幕,远远看去,仿佛已经快要变成天边第一颗亮起的星辰。

而苏文的一双眼睛,却自始至终死死地盯紧了这片草原。

不是草原上的沈木和惊蛰,也不是掩藏于阴影中的无数黑石,而是整片草原。

他想要将整片草原尽收眼底。

然而,草原之辽阔远远超出了苏文的想象,所以他只有飞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

终于,当苏文的身影在沈木眼中彻底变成一个明黄色光点儿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他如愿看到了整片草原。

于是他看破了黄鹤楼最大的秘密。

一丝浅笑自苏文嘴角轻轻扬起,他忍不住喃喃叹道:屠生啊屠生,你这个局,恐怕百余年来,只有我才能看得懂……然而,便在此时,一道惊雷猛地在苏文耳边炸响,让他身形一颤,险些自空中栽落下来。

下一刻,便在苏文的眼前,整片夜空,塌陷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观启世,铸圣心!苏文置身于半空之中,耳畔回荡着惊雷暴烈的轰鸣,眼中看着宛如末世般的天崩地裂,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也有些悲伤。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那黄鹤楼诞生之日,那个人是不是也与如今的自己一样悲伤呢?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答案,他想要问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

怀抱着这样的悲伤与遗憾,苏文目色平静地看着整片草原开始崩裂,天空开始向着地面塌陷,仿佛这个世界随时都会毁灭。

在先前那一刻,苏文洞悉了黄鹤楼藏匿百年的最大隐秘,与整个世界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世界的规则因为他而产生了细微的松动。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惊雷从外洞穿了黄鹤楼,就像是一堆干柴在最为躁动的时候,被一粒火星给点燃了。

烈火可以燎原。

于是整片草原都开始剧烈地燃烧了起来,那一块块列若星海的黑石也开始变得滚烫灼热起来。

然而,在下一刻,于草原的某处,却突然降下了漫天沙石,扑灭了烈火,也将那一方碧草化为了荒芜寂寥的戈壁。

黄鹤楼的第二层,塌了下来,融入了草原当中。

紧接着,无尽的海水自空中倒灌落下,很快便于草原的某个角落处汇聚成了一座壮阔的湖泊,黄鹤楼的第三层。

塌了。

在海水之后,是冰雪,是稻穗。

是泥沼,是巨木……整个黄鹤楼总共有一百层,也是一百个完全不同的空间碎片,更是一百个相互排斥的小世界,而在此刻,这些空间碎片与世界都因为苏文的领悟,更因为天边的那道惊雷。

而尽数崩塌了。

对于黄鹤楼来说,其内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但对于第一层的那片草原来说,却是新世界诞生。

只是一片草原。

并不能算一个真正世界,但有了湖泊,有了火山,有了荒漠。

有了冰雪……便有了整个世界。

这便是启世。

而作为这个新世界诞生的唯一见证者。

苏文的内心彻底被震撼了。

此时的他化为天边的一颗星辰,又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这片大地,极目远眺,他看着山川、河流,广袤的原野,宁静的沙丘,甚至隐约中袅袅升起的炊烟。

仿佛这片世界已经经历了数万年的光景,人类文明再度开始轮回。

一丝明悟自他心底淌过。

苏文慢慢合上了双眼,然后他身后的那双明黄色羽翅消失了。

下一刻,苏文便像是天边的一颗流星,自万丈高的夜空急速向地面坠落。

他的身体在空中开始燃烧,将一应衣物尽数化为了灰烬,火光裹着他被龙血所铸的完美之身,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照亮了天边的一角。

嘭!苏文的身体狠狠地砸进了波澜汹涌的湖色当中,惊起片片水花,然后迅速沉入了湖底。

原本在此处的一方草原已经化为了湖底的水草,苏文的身体安躺于水草当中,随他一起坠落的长明灯在水中依旧没有熄灭,为他在黑暗的湖底燃起了唯一的一丝光亮。

除了长明灯之外,苏文随身的一应文宝,只剩下了无量壶和龙珠还在,其他的诸如幻灵笔、冷月剑和书院令牌等一应事物,都不知道落到了何方,再也寻不到踪迹。

人类不如东域的海妖,进入水中,肯定是无法呼吸的,但是如今的苏文没有感到丝毫的窒息之意。

顺着长明灯的光亮看去,只见原本浮于苏文手腕间,代表了他文海内各个文位的纸、墨、笔、砚、琴、棋、草、镇纸八大图符,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苏文与湖水死死地隔绝了开来。

可是,这八道图符都黯淡无光,苏文身上也没有片缕才气光芒涌起,看起来了无生气。

苏文当然还活着,只是他的心神被困在了体内,无法醒来。

自圣庙开智开始,苏文便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求圣之途,乃是顺心而为,心之所向,便无往不利。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的顺心之道,便是顺应规则,只是这个规则的制定者,是他自己。

而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规则,能够逾越于世界之理,自然之道呢?天地规则,便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规则,别说是苏文,即便是百圣,即便是当年的星空下第一强者,魔君屠生,也不可能违背大自然的规则,让河水逆流,让雨水落向天空,让冰雪永不融化,让阳光不再灼热,让四季交替的顺序变换。

便在片刻之前,苏文亲眼目睹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的诞生,他看到了世间最本源的规则。

那么,如果将自己的规则,化为整个世界的规则呢?世间万物,还有什么能够违背苏文的顺心之道?对苏文自身而言,启世,就是顺心。

苏文的这一丝明悟,无关文道,所以无法激发自身才气,无法点亮文位图符,也无法进入传说中的悟道三重境。

但他所走的这条道路,却是前人从未走过的。

遥想当年猎圣独箭在封圣之前,世人皆认为猎道应该属于武道,而非文道,但最后猎圣却以天降紫金才气告诉全世界,他们是错的。

如今的苏文想要以世界的本源规则为顺心之意,踏上圣道之途,他错了吗?于圣言大陆之上,不论是人们所写出的第一个字,还是画出的第一幅画,亦或是作出的第一首诗词,有哪一样,不是自草木泽石中所获取的灵感?是这个世界和大自然的存在,孕育了文道的诞生。

而如今,苏文越过了文道千百年的波澜壮阔,来到了最源头的地方,或许至此之后,他的圣道之途将会比他人艰难无数倍,但这无疑也是他千载难逢的大机缘!何去何从,全在苏文的一念之间。

苏文的心神已经不是第一次沉入文海了,但是这一次,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因为在他文海的上空,第一次,出现了一轮红色的太阳。

苏文的文海从未如此死寂过,光芒尽敛,泛不起丝毫涟漪,原本光辉熠熠的八座石穴如今也是一片黯然,一切都仿若他尚未开智时候的模样。

唯一璀璨绚烂的,便是空中的突如其来的骄阳。

苏文并不知道这轮烈日代表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自己即将面临的抉择。

顺心之道,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苏文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忽的在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不是他在圣道上的第一个老师王阳明,也不是于鸿鸣书院悉心教导他的白剑秋和陆三娇,更不是诸如茶圣陆羽、徐家老祖徐焕之这等惊世绝俗的大人物,甚至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苏雨、唐吉、沐夕等人。

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与苏文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即便苏文在之前也读过他的一些事迹,但两人始终不属于同一个时代,不论是身份地位的悬殊,还是立场族群的差异,都让人无法将苏文与此人联系到一起。

直到今日,苏文才知道,原来,他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屠生啊屠生,难道当初你在选择那什么狗屁大道的时候,也曾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吗?可惜,到头来,大道得成,你却死了……顿了顿,苏文慢慢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这条圣道,是否就是当年屠生所毕生追求的大道,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想要前往道路的尽头看一看。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踏出了第一步。

原本应该艰难凶险、让人踌躇彷徨的选择,却因为魔君屠生当年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冥冥中让苏文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就如同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顺心所欲一般,坚定,而且直接。

然后,苏文头顶的那轮烈日,悄然改变了颜色。

文海重新恢复了活力,明黄色的水光慢慢荡漾,说不出的静谧安然,八大图符自苏文体外回归,傲立于文海之上,肆意绽放着灿烂的光辉,只是在不经意之中,天边的那轮骄阳,却在文海海面上,镀上了一层别的颜色。

直到此时,苏文才知道,原来,那轮骄阳,便是他的文心。

而此时苏文原本赤红色的文心,已经变成了纯粹而圣洁的紫金色,同时将八座文穴,八大文位,粼粼海光,皆染了一道紫金之意。

在圣言大陆的文道世界中,紫金色,代表圣阶。

所以,这是一颗圣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皓月当空苏文因启世之观而悟道,凝紫金圣心,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算是真正踏出了通往圣位的第一步。

没有人知道,苏文是如何能够在文位不及御书的时候便成功铸得文心的,这是苏文的造化,是机缘,更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奇迹。

即便是人族百圣,妖族帝尊,都未曾做到的事情,苏文做到了。

如今的苏文仍旧只是侍读中品,却拥有了御书学子才能拥有的文心,而且是一颗圣心,如此荒诞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谁敢信!紫金色的烈日于苏文体内普照文海,而此时于黄鹤楼内的世界,却正值皓月当空。

那片原本单调而枯燥的草原,因为黄鹤楼的坍塌,自成了一方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了河流山川,有了大漠孤雪,甚至有了岩溶与丛林。

于是这个世界多了很多不同的色彩。

黄鹤楼的第三层,原本是一处绝壁峭崖,崖坪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而如今那无量的海水自空中倒灌而下,有些被冰雪凝结,有些坠入岩浆变得滚烫,有的与泥沼混合在一起再不分彼此,只有一小部分于这个世界的西南方向某处,汇聚成了一方湖泊。

两男两女行于湖畔,衣衫褴褛,就像是落难多时的乞丐,哪里还有初入黄鹤楼时天子骄子的模样?黄鹤楼的塌陷,坠落到这片草原上的。

可不止那些空间碎片,还有原本存在于这些空间中的,正在登楼的十国学子。

苏文是幸运的。

因为他从万丈高的夜空坠落,最后落在了湖水之中,所以可以安然无恙。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苏文这般幸运。

比如燕国的柴屏,原本连二层楼都未登上,却在世界崩塌的那一刻,遭遇飞来横祸。

正好被四层楼坠下的一座冰山给砸了个正着,顿时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这,也是令诸位学子更加不安的一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黄鹤楼自身规则被破坏。

所以如今在这片土地上,死亡,已经成为了可能的事情。

再比如此刻行于湖畔,走在四人当先的禹墨。

如果不是因为及时激发了藏匿于体内的龙马战魂。

让他在坠落的途中顿了一瞬,或许此时的他已经被砸成了一滩肉泥。

但即便如此,禹墨也着实被摔得不轻,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当禹墨重新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他非常熟悉,正是与他一起登上了黄鹤楼第五层,同样被世人列为新四大才子候选人的孟云。

而另外两个人。

都是女孩儿,却让禹墨觉得有些眼生。

毕竟此次前来圣塔登楼的十国学子,有很多人禹墨都是从未见过的,他没有苏文那般逆天的记忆力,所以虽然大家于黄鹤楼开启之前有过照面,此时也很难想起来。

禹墨哥哥,你醒啦!没事儿吧?相反,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小,身着一身粉色长裙的小女孩儿,却认得禹墨,说话之间也显得非常热络。

禹墨并没有询问对方是谁,而是扬起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非常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利落地站了起来。

没事儿,连脚都没被崴一下,看来我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口中这么说着,禹墨却忍不住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刚一站起来,便立刻感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

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连眼角也不曾抖动半分,因为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当自己醒来的那一刻,当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萝莉朝自己笑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其实正在自己的胸前有意无意地徘徊。

在那里,藏着一缕龙马妖魂。

果然,禹墨的淡然立刻让女孩儿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常色,甜甜地朝着禹墨自我介绍道:禹墨哥哥可能还不认识我吧,我叫五条,来自武国。

说着,五条一把抱住身边的另外一个少女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说道:这个是紫曦姐姐,来自缙国,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呢!那个是济国的孟云哥哥,不过想来你们应该早就认识啦!五条吐了吐舌头,可爱十足。

但禹墨并没有因此便对她放松警惕,他微微颔首,算是对两人打过招呼,随即转过头,看着离得较远的孟云,沉声问道:先前到底怎么回事?孟云一个人站在远处,看起来似乎与这个临时结成的队伍有些格格不入,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孟云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如此看来,这个孟云虽然是禹墨场间唯一认识的人,而且两人共于黄鹤楼第五层顿留了不短的时间,但他们绝不是朋友,甚至一直保持着对彼此的戒备,即便到了现在,也不曾松动。

还能是怎么回事,黄鹤楼塌了呗。

然而,便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紫曦却浑不在意地开口了,她的性子比较直,说话也比较直,便连脸上的轻蔑之意也毫不遮掩。

说完,紫曦甚至转过头,结结实实地白了禹墨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白痴。

因为此时在她的心中,不论是问出这个问题的禹墨,还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孟云,真的都很白痴,难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紫曦此举并非刻意使然,而是她最真实的反应,但正因为这种真实,反而更加令人羞恼。

禹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厉声道:我当然知道黄鹤楼塌了,但关键是黄鹤楼为什么会塌?又是怎么塌的?如今黄鹤楼塌了。

我们又该怎么办?这楼还登不登了?一个月之后是不是还能出去?禹墨越说越是激动,若不是两人隔得稍远,就险些将漫天的唾沫星子喷到紫曦脸上了。

但谁曾想,他的这番连声质问所换来的,还是紫曦的一个白眼。

这些问题你就算你在这儿想上一个月也想不明白,岂不是一堆废话?你……禹墨一时气结,顿时感觉之前摔下来的伤处更疼了一些,于是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你这哪儿来的乡巴佬。

难道不知道尊重前辈吗?还是吃了炮仗了,怎么每句话都带着火儿呢?咱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招你惹你了!原本拉着紫曦胳膊的五条看到两人这番针锋相对的模样。

也有些意外,不着痕迹地松开了紫曦的手臂,悄悄退到了一旁,俨然一副两不相帮的态度。

对此紫曦倒是并不在意。

她只是瞪着禹墨。

扬了扬下巴,说道:论年纪,你不一定就比我大,论文位,我们都是御书,你算哪门子的前辈?再说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本来就是你先来招惹我的!说着,紫曦甚至已经从袖中抽出了墨笔。

而禹墨的指尖,也捏紧了一枚雪白的棋子。

若是苏文此时在场。

一定能预见到这么一番景象,毕竟这两人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禹墨虽然看起来性子比较隐忍,但实际上却是杀伐果断,当初在神木山茶道的时候,身在鸿鸣书院的主场,他也敢只是因为一个猜测就对苏文动了手。

至于紫曦,此人的脾气更是难以琢磨,那日燕国的两位少年只是挑衅了苏文一句,便让她使出了天字十三杀这样的杀招,若非黄鹤楼的特殊规则,恐怕那柴屏早在六天前就死于紫曦战帖之下了。

如今这两个人凑到了一块儿,当真是应了那句话:针尖对麦芒。

然而,此时毕竟不是内乱的时候,到最后,还是禹墨先忍下了这口气,毕竟如今的他有伤在身,真打起来,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而且更加关键的是,那个让他警惕万分的五条,正在看着他。

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理你!丢下这句话,禹墨撇过头,举步朝着孟云走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虽然这位来自济国的大才子看似冷漠,但绝对没有那个小萝莉危险!哼!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紫曦冷哼一声,然后主动挽过五条的胳膊,气呼呼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如此一来,原本巧遇的四个人,便在不知不觉中分成了两拨,但是吵归吵,即便禹墨和紫曦选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前行,但实际上两人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太远,反而极为默契地保持在了十丈之内。

如今黄鹤楼异变刚生,情况不明,在这种时候,结伴而行,绝对比单独行动更加安全,不论是禹墨,还是紫曦,都深谙此道!禹墨和孟云走在前头,踩着湖岸的碎石,一直在孟云耳边碎碎念的禹墨却突然住了声,他看着左侧如明镜般的湖面,以及倒映其上的温婉月光,一时之间,诗兴大发,朗声而道:大湖真是大,却比大海小。

月亮真是亮,只比天空高。

话音未落,于禹墨身后十丈,却传来了一阵肆意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竟然有人在诗词双辉的面前班门弄斧,而且作的诗还不如我们书院守门的大爷写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回头,禹墨也知道这道笑声出自何人之口,但是他却根本还没来得及发作,便突然眼角一寒,于前方的湖岸碎石中,看到了一具尸体。

第三百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禹墨所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一个死人,所以那不是苏文。

这里是湖畔,而不是冰山脚下,所以死者也不是柴屏,而是另有其人。

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禹墨率先激发了自己的御书文位,引碧绿才气冲天而起,一手捏紧了指尖的棋子,迈着谨慎的步伐,来到了那具尸体的面前。

在才气光芒的照耀下,尸体的脸色显得异常鬼魅,仿佛噙着淡淡的笑容,枯瘦的脸颊烦着莹莹绿光,就像是一具坟茔中被风化了多年的干尸。

禹墨将目光从死者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对方所穿的衣服上。

那不是七大书院的制式院服。

这说明,此人肯定是来自于辽国、燕国和楼兰国这三个国家之一。

但具体是哪一国的学子,禹墨却认不出来,事实上,别说是他,就算如今苏文站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来。

因为这个人的容貌,与生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不仅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儿,而且干瘪的皮肤死死地贴在骨头上,在脸上叠起了细密拥挤的褶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

禹墨回过头看着孟云,低声道:帮我看着些。

随即蹲下身来,伸手解开了死者的衣袍,露出了一片灰死干皱的皮肤。

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地上也没有半点血迹。

让人难以揣度,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且更关键的是。

死者嘴角那一抹满足的微笑,似乎在告诉众人,他死得毫无痛苦,死得心甘情愿。

片刻之后,禹墨从地上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孟云主动靠上前来,低声问道:看出了什么?禹墨摇摇头。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得一直落于他们身后的五条和紫曦也走了上来。

见状,禹墨没有再争锋相对的意思。

而是默默地退开了两步,将紫曦两人让了过去。

啊!一声惊叫从五条口中响起,小萝莉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赶紧倒退了数步。

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再不敢看。

对于这些天之骄子来说,死人他们见过不少,但死得这般诡异的,却实难见到,便是禹墨在之前也感到背心阵阵发凉,脸色白得有些瘆人,更何况是五条?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同样是女生,紫曦却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

反而与之前禹墨一样蹲下身来,细细查看尸身的情况。

这一刻,就连禹墨也忍不住暗暗惊讶了一番,心中暗道:真是人傻胆大!相比于禹墨,紫曦的观察更加细微,所得出的结论也更加接近事实。

他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辽国人,而且死因应该是被吸干了鲜血。

前面一句话,紫曦说得比较保守,却是有理有据,因为她曾经与苏文一起,遇到过两个燕国人,并且斩落了他们的左臂,而这具尸体的左臂却是完好的,所以此人是燕国人的几率很低。

另外在黄鹤楼外的时候,沈木调戏楼兰国少女惊蛰的一幕让她印象深刻,所以死者即便是身形缩小了一些,也绝不会是那个名为小四的西北大汉。

综合这两个判断,死者来自于辽国的可能性,的确是最大的。

而紫曦的后面一句话,却是说得斩钉截铁,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她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便抄起了手中的玉笔,斩向了尸体的胸膛。

嗤……笔锋如利剑将死者胸前的皮肤划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以及萎缩发黑的脏器,然而,就是没有半滴鲜血淌出。

紫曦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人在生前被吸干了全身的鲜血。

禹墨见状,立刻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孔雀蝙!禹墨的回应很快,但并不意味着他是在信口胡诌,事实上,他的这个猜测,同样是很站得住脚的。

孔雀蝠是一种中阶妖兽,其嗜血习性众所周知,而且相比于其他同样以吸血为生的妖兽,孔雀蝠最大的特点,便是在吸食掉猎物的鲜血后,其咬痕会逐步消失不见,就像是如今众人面前的这具尸体一样。

但是禹墨的这个答案,如今在黄鹤楼中,却存在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

不是孔雀蝠。

出人意料的是,驳斥禹墨此言的,并不是紫曦,而是一直躲在众人身后,一副柔弱恐惧模样的五条。

禹墨怔了怔,随即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因为自从他们进入黄鹤楼以来,不管是第一层的草原,还是第二层的戈壁,直至第五层的田野,都从来没有人见到过哪怕一只妖兽!从此人的死状来看,自然不是死于黄鹤楼的坍塌,如果也不是妖兽所为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答案。

是人为的!这句话谁也没有说,但四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严峻了起来。

最后,孟云沉声说了四个字,为这次意外的发现,落下了最后的结论。

万事小心。

此言落下,四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连一向话痨的禹墨,也止住了声音,不知不觉当中,四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加紧张了起来。

轻轻地退了两步,怯生生地逃避着孟云和禹墨的视线,也与紫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禹墨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消失了,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也不着痕迹地挪着步子,戒备着身边的孟云。

说起来也有些巧,如今出现在湖畔的这四个人,均是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这也导致在此刻,他们谁也无法彼此信任。

因为尸体就出现在湖畔,而他们四个人,则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四个人,那么,在他们里面,会不会就有杀人凶手?谁也不知道。

到了此时,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只能僵持在了原地,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众矢之的!如果这一幕被那个赤足年轻人看到,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或许这便是魔族大祭司所说的,人心。

事实上,同样的一幕,并不只发生在湖畔,或于山林之间,或于冰雪之侧,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一具或数具干瘪的尸体。

这些人的死因都一样,皆是被人吸干了浑身鲜血,死后都带着满足的笑容,脸色安宁或平静。

黄鹤楼坍塌至今还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此番进入圣塔的十国学子,却已经折损了近半数之多!而且在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不是如柴屏那般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人祸!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他们,人类各国学子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彼此,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相信谁,即便是新四大才子,即便是本国同宗,亦相互戒备。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人都选择了孤身独行,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下一个猎物,无声死去。

死亡一旦开始,便再也不会结束,直到狩猎者们找到他们最需要的那个猎物,或者将整座黄鹤楼,屠戮殆尽。

这一夜是黄鹤楼开启以来的第六夜,也是楼内新世界诞生的第一夜,这一夜无比的静谧,无比的黑暗,更无比的危险。

皓月当空尚未匿,却没人能够看清那行走于夜色当中的三道黑影。

除了一个人。

皓马并没有如旬尘所预料的那般,前往寻找苏文的踪迹,相反,他从一开始,便捕捉到了从黄鹤楼外侵入的三道人影。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他跟着三人走过湖畔,穿过丛林,趟过泥沼,翻过雪山,他看着人族的未来一一死于三人手下,却无动于衷,冷眼相待。

他甚至没有向那些人族少年发出半声警告。

他只是看着,然后记下。

正如魔族大祭司与黄庭坚在星云走廊中的对话那般,他的立场从未改变,两不相帮,互不相欠。

直到他感应到于西南方向,出现了一股浩然圣意,他的脚步终于忍不住顿了一下,再度抬首,眼前的三人已经消失无踪。

皓马沉吟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朝着西南方的那座湖泊,疾驰而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个转身,便错惜了百年光阴。

第三百零一章 所谓人格魅力黄鹤楼的崩塌,始于魔族入侵的一道惊雷,但那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人族十国的三十位学子,便已经死了近半数之多,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就如同此刻躺在湖畔碎石中,那一具干瘪的尸体一样。

禹墨、孟云、五条和紫曦四人置身于尸体之侧,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禹墨手中的白色棋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巴掌大小的,白色棋盘,紫曦手中的笔锋泛着幽芒,便如一把利剑,随时准备出鞘。

之前苏文在黄鹤楼第四层遇到五条的时候,便判断其所行的应该是鞭道,而事实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此时的五条手执一条细长软鞭,鞭尾漫不经心地垂到地上,宛如一根软弱无力的藤蔓。

至于孟云,手中什么也没有拿,却是四人中最值得警惕的一个,因为他有出口成章,一旦出手,最以令人防不胜防。

混战,一触即发。

便在这个时候,于四人身侧的湖面上,却突然冒起了一串急促仓皇的气泡,紧接着,一个人头从水底露了出来。

饶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四人也忍不住分出了一丝心神,朝那湖面上的人影看去,随即,四个人都愣住了。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苏文的脚底踩着水,并没有急于游上湖岸,眼中同样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禹墨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松了松胳膊,开口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吧,你怎么会在这儿?苏文尴尬地撇了撇嘴。

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现在能不能麻烦你们各位先避一避,尤其是紫曦和五条两位姑娘……紫曦跟苏文比较熟,干脆直接地问道:为什么?此言一处,离得最远的五条顿时浑身一紧,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苏文才是杀害了那辽国学子的真凶?五条的怀疑很有道理。

若苏文真是杀人凶手,那么很可能便是因为他们的突然到来,而藏匿于湖中的。

此时眼见实在是藏不住了,才不得已现身,如此一来,苏文之所以叫他们避开。

肯定就是为了从容逃走!但五条的这番话还没有出口。

便突然在苏文的下一道声音中羞红了脸颊。

那什么,我没穿衣服……苏文这句话中满是无奈,实际上这事儿也真不能怪他,早在他从空中坠下的时候,他那一身院服就已经被烧没了,所以现在的他是全身赤裸的。

一时之间,四个人全都愣住了。

苏文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如果你们实在是没什么意见的话。

那我可出来了啊!说完这句话,苏文慢慢靠近湖岸。

先是将手中的无量壶、长明灯和龙珠抛了上来,然后双手扒着岸边,作势就要出水。

啊!见得这么一幕,五条忍不住又惊呼了一声,随即赶紧转过身去,用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

紫曦虽然没有这么一惊一乍的,但同样也匆匆背过身去,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倒是禹墨和孟云两人,丝毫没有动作,反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文。

苏文被两人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却不知道这二人的此番举动,完全是为了验证他到底有没有说谎而已。

不过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苏文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下一刻,便撑着湖边的石块儿,从水中一跃而出。

不得不说,苏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瘦弱,但实际上身材并不差,毕竟已经经历过数次才气的洗伐,又得以龙血浴身,所以该有的肌肉还是有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他某些部位的发育。

禹墨看了看苏文,又暗中比较了一下自己,最后欣慰地发现还是自己的要大一些,于是脸上的笑容不禁更灿烂了。

然而这番笑容在苏文看起来,却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催促道:那什么,白马下棋,带了多的衣服没?禹墨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了嘴角的笑意,没好气地反驳道:是白马弈棋!另外别指望我了,我这次来就穿了这么一身儿衣服。

苏文闻言,顿时心中一抖,然后将求救的目光挪向了孟云。

说起来,苏文与孟云两人虽然在黄鹤楼外见过一次面,也在黄鹤楼第五层有过匆匆一瞥,但两人并无交集,更是连一句话也没说过,这种陌生感顿时让苏文脸上的神色更加尴尬了数分。

但谁曾想,孟云并没有如之前对禹墨那般的冷漠,反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身后的包袱中拿了一套衣服出来,抛给了苏文。

可能大了些,凑合着穿吧。

孟云的这句话,顿时让禹墨瞪大了双眼,什么时候这家伙这么好说话了?但不管怎么样,苏文总算是解决了自来到黄鹤楼后最大的危机,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孟云一行人,恐怕之后的日子里面他就得穿着草裙当野人了。

片刻之后,苏文穿戴整齐,在这期间,禹墨已经将众人自高层塔楼跌落,彼此巧遇,又遭遇一具无名尸首的事情全盘托出,看样子,相比于场中的其他人,他对于苏文倒是更加信任有加。

苏文自然也检查了一下那具干尸,却没有得出更多的线索,于是建议大家干脆一起同行,先搞清楚在黄鹤楼坍塌之后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五条却幽幽地开口道:你们,就这么相信他?也无怪于五条的疑惑,在苏文出现之前,她们四人就险些因为彼此的猜疑而引发文战,怎么在苏文出现之后,却一切都改变了?对此,禹墨非常干脆地摊了摊手,回应道:反正我相信不是他干的。

紫曦也同样站了出来,点头道:我也相信他。

禹墨和紫曦的态度是情理之中的,因为前者在神木山上与苏文有过数日的情谊,而且算是苏文棋道上的半个师父,自认对于苏文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而后者则于黄鹤楼的第一层陪苏文度过了五日光景,她同样相信苏文不是这种人,即便这人真的是苏文杀的,紫曦也相信苏文一定有他的理由。

但除了禹墨和紫曦之外,孟云的表态,则令苏文自己也有些意外了。

当然不可能是苏公子所为。

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什么?苏文干笑了两声,说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言毕,五条还没有说话,禹墨就率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鄙视地说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紫曦默默地点了点头,暗叹一声:真是两个无耻的家伙。

禹墨顿时回过头,拉长了脸,质问道:你个小妞儿还有完没完了!关我什么事?这一路走来我可是忍你很久了,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紫曦的回应非常简单:那你打我啊?此话一出,禹墨狠狠地捏了捏手中的棋盘,终于还是在苏文戏谑的目光中收了手,咬着牙道:好男不跟女斗!话音落下,苏文适时地将话题转了回来,看着五条,问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几个准备同行了,你来不来?低着头,眼睛在苏文手中的龙珠上面转了一圈儿,然后露出了一个可爱无比的笑容,笑着道:既然苏文哥哥都这么说了,那就一起走吧。

因为苏文的原因,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四人小队,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开始朝着湖外的风景走去。

而众人还没有走出太远,便再度看到了第二具尸体,此时,便连苏文的脸色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大家都小心一些!说着,苏文已经将无量壶抄在了手中,幻灵笔丢了,冷月剑也丢了,小黑仍旧在龙珠中沉睡,所以如今苏文唯一能够用到的,便只剩下了无量壶。

而在下一刻,苏文手中的无量壶却突然变得无比滚烫了起来,壶嘴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随时都会从中脱离而出。

这样的情况,是苏文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屏住了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壶嘴拔了出来。

紧接着,苏文体内的明黄色才气自壶口倾泻而出,冲天而起,将原本黯淡的夜空照了个通明,随即在空中赫然凝结成了八个大字。

魔族入侵,保护公主!第三百零二章 三公主众人头顶的八个大字泛着璀璨的明黄色光芒,不仅照亮了这片夜空,更照亮了整个世界。

此时仍置身于黄鹤楼中的,所有来自人族十国的天才学子们,只需要抬起头仰望天空,便能看到这道来自苏文的警告。

但看到了,却并不意味着看懂了。

人们在看到这八字警言的第一反应,便是在心中升起了两个必然的疑惑:魔族不是早就灭亡了吗,何来入侵?文中所谓的公主,又是指的哪一国的公主?换言之,发出警示的那个人,到底想要告诉他们什么?与此间的大多数人不一样,此时站在巍峨青山之前,围绕着苏文的禹墨四个人,心中更加不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苏文为什么要这么做?冲天而起的磅礴才气将苏文的一张脸映得通明,所以他们能够看到,此时苏文眼中毫无遮掩的错愕与惊诧,他完全呆住了。

因为如今只有苏文才知道,这八字警言,并不是自己发出的。

诚然,此时空中的那八个字的确是以苏文的才气所书成的,但实际上,苏文体内的才气只是作墨,他手中的无量壶只是作笔,而真正握笔的那只手,却不是来自苏文。

还记得,当初苏文在鬼望坡的时候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件文宝,幻灵笔,那个时候的他是怎么做的?是立即以自身精血为媒介,让文宝认主!可是直到今时今日。

苏文也仍旧没有如法炮制,让无量壶认自己为主,实非不愿。

而是不能。

因为无量壶本来就不是他的,而是别人借给他的。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在空中写下那八个字的人,也是无量壶真正的主人。

旬尘。

苏文知道这件事是旬尘借他的才气所做成的,但他并不知道旬尘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在一时之间,他自己也有些发懵。

苏文!你在干什么?紫曦的声音及时传来。

立刻将苏文从形如梦游般的状态中惊醒,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抄起手中的壶嘴。

重新将无量壶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回过头看着另外四人,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如果我说,这事儿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你们信么?虽然苏文已经重新堵住了无量壶的壶嘴。

但空中以他的才气所凝结而成的那八个大字却迟迟未曾消散,禹墨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然后走上前来,拽了拽苏文的胳膊,面色肃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文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说道:不瞒各位,我手中的这个小葫芦,叫做无量壶。

是一件中品文宝,但其实这件文宝并不是我的。

而是一位叫做旬尘的大人借给我的!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第二次愣住了。

此时的他们还并不知道旬尘便是当今的人族军师,但这并不妨碍场中的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为之震撼。

对于禹墨和孟云这等少年成名的文道天才来说,绝对不会像周季那等老顽固,只是因为双方的文位高低便轻贱于人,相反,在他们的心中,旬尘这个名字,绝对是可以被冠以一代传奇的称谓的!诚然,在传闻当中,旬尘大人只是一个身无片缕文位的普通人,但其很多传奇事迹,尤其是坐拥万千文宝,富可敌国的传说,便足以让这些少年天才为之仰慕。

当初在迷失沼泽初见旬尘真身的时候,就连沐夕和欧阳克两位圣者世家的传承人都无比动容,更何况是禹墨和孟云这些人?你是说,这件文宝是旬先生借与你的?孟云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文点点头,似乎显得有些无奈,实际上,他一直都不知道那旬尘到底想要干什么,对方先是莫名其妙将无量壶给了自己,然后又让自己作为回报在迷失沼泽中为他采集蒹葭,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旬尘告诉了他徐焕之硬闯神木山的事情。

但是自始至终,苏文都看不透这位旬先生。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妨告诉各位,其实早在黄鹤楼开启之前,我便看到旬尘大人出现在了辽国学子的队伍中,所以,此番空中的那八个字,应该便是他激发了无量壶所写的!场中一片死寂。

苏文口中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照他这么说,难不成那传说中的旬尘大人,也进入了黄鹤楼?震撼过后,孟云却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随即质疑道:可是,世人皆知旬先生是没有文位在身的,他怎么进得了黄鹤楼?苏文轻轻皱了皱眉头,虽然未能联想到如人族玉玺这般逆天的东西,却是另辟蹊径,一板一眼地分析道:事实上,在我入楼之前,的确并未见到旬尘大人有登楼的意图,但是如今黄鹤楼无故坍塌,空间规则出现了紊乱,便连死亡都成为了可能的事情,或许对文位的限制也就此消失了呢?不得不说,苏文的这番揣测虽然并不是那么严谨,但至少是现在最好的解释。

而且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黄鹤楼对于文位限制的规则,的确是在之后才出现的,否则当初黄庭坚是怎么以翰林之位进得其中的?但是接下来,禹墨又问了一个更加难以解释的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旬先生为何不在登楼之前便表明身份,对我们发出警示,而偏偏要等到现在呢?而且如你所说,旬先生能够进得其中,必须要等待黄鹤楼的空间规则出现意外,难道说在今天之前,旬先生便已经料到了黄鹤楼会坍塌?禹墨的这两个问题一针见血,而且是一个悖论。

如果旬尘早就知道黄鹤楼要坍塌,那他为什么在登楼之前不说?如果他不知道,又为什么会守候在黄鹤楼外?紧随其后,紫曦终于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抛开这些不论,谁能告诉我,所谓魔族入侵到底是怎么回事?魔族不是早在百年之前便已经灭亡了吗?最后所说的保护公主,又是让我们保护哪位公主?对于接踵而来的各种疑问,苏文显得有心无力,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苦笑道:这些,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苏文指着脚边他们所发现的第二具尸体,接着道:但是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你是说,是魔族人干的?禹墨挑了挑眉头,摇摇头道:难道你真的相信,会有魔族入侵这回事?苏文顿时愣了,反问道:你不相信吗?禹墨将手掌在白色棋盘上轻轻摩挲,叹道:虽然我也相信旬先生绝不会无的放矢,但是此事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如果魔族真的现世,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又怎么会将目标放在我们这些小喽喽身上?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这八字警言真的是由旬先生所发出的基础上的。

紫曦随即补充道。

苏文无言以对,因为禹墨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虽然他们都被各国誉为不世出的天才,但文位最高的也只是御书,如果魔族真的尚未灭亡,试图卷土重来,又怎么会将第一战放在黄鹤楼?这不合理。

此时的苏文等人觉得不合理,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魔族的真正目的何在,而如今旬尘明明已经获悉了魔族的关键意图,却偏偏不能说,至少不能明说,所以他才用了这样的方法,借由苏文的才气,在空中留下了那语意不详的八个大字。

实际上,这八个字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魔族入侵,是写给黄鹤楼中所有人看的。

而第二句话,保护公主,却只是写给三个人看的。

也只有这三个人,才能够看懂。

正如他与皓马在分开后,皓马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旬尘虽然在最快的时间进入了黄鹤楼,用最直接的方法登上了二层楼,但仍旧有些来不及了。

还不等他找到自己需要找到的那个人,黄鹤楼便坍塌了。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虽然延缓了魔族人的猎杀脚步,但也同样也让旬尘陷入了困境。

在草原上的新世界诞生之后,旬尘一开始便来到了原本属于黄鹤楼第四层楼的那片冰川,但除了冰山下柴屛已经分崩离析的尸体之外,一无所获。

是以,旬尘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利用无量壶对整个世界示警。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他所要寻找的人,实际上,正在苏文的身边。

便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五条突然站了出来,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手中的藤鞭也微微有些发抖。

她抬起头,看着苏文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相信旬先生的这番话。

顿了顿,五条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开口道:实际上,我便是旬先生所说的,武国三公主!第三百零三章 天机所向,万宝成军!魔族入侵,保护公主。

八个字,两句话。

如今苏文等人还搞不清楚所谓魔族入侵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们却知道了旬尘留书中的公主二字,是指的五条。

至于魔族现世,第一个所针对的目标为什么是武国的三公主,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个问题,涉及到人族历史上最大的隐秘。

苏文眼中闪过一缕幽芒,并未深究,而是开口道:先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无量壶的才气冲天,已经彻底暴露了苏文等人所在的位置,即便五条这个三公主并非袭杀的最大目标,即便杀人真凶并不是旬尘留书中所谓的魔族人,他们也不能在这里继续争论下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

走!剩下的四人当中,紫曦是最为果断决绝的那个,口中厉啸一声,便朝着眼前的那座青山急掠而去,手中的一杆墨笔,就如同是一把大刀,斩风相随。

禹墨等人也不再啰嗦,紧跟紫曦的脚步,纵身疾行。

走在最后的是苏文,或许是刻意为了放缓速度,此时他口中所默诵的并非品阶更高的《鹤》,而是《大风》。

隐隐之中,几个人已经将五条护在了正中间,随时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唯有苏文的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在了五条手中的藤鞭上。

早在苏文登上黄鹤楼第四层的冰川世界,第一次于五条手中见到这条鞭子的时候。

他就认出了其来历。

如果苏文所记无错的话,这条藤鞭,品阶应该比无双书院十大藏剑之一的赤霄剑还要高。

位于昔日神兵榜第十,名曰:碧落黄泉!神兵榜这三个字或许对于如今的文人学子们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存在,因为在圣战结束,魔族灭亡之后,神兵榜就已经伴随着魔族淹没于历史的尘埃当中了。

诸如榜单前十的茯苓伞、业火三灾、梨花枪、秋水人家、摘星手等各式名器早已损毁或失落,再不得见。

如今世间所留下的。

除了一个个名字和图案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些神兵利器当年为其主建立了何等的丰功伟业,唯一流传至今的。

便是当年剑圣断岳手中的那把剑——忘川。

而此次进入黄鹤楼,苏文竟然见识到了神兵榜排名第十的那条藤鞭!也只有苏文这般有着逆天记忆之人,才能在书院藏书阁只匆匆一瞥其传闻后,还能一眼将其认出来!如此一来。

就有意思了。

幸运的是。

认出碧落黄泉这条藤鞭的人,是苏文,而他选择了相信旬尘,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便连禹墨和紫曦也不曾告知。

时间在众人的狂奔驰掠中一分一毫地过去,然而一路之上,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更没有遭遇任何一个敌人。

青山翠林之间,除了几人的脚步声之外。

显得格外的安静。

然而,对于此时的整个新生世界来说,却绝对不如苏文等人所见的那么平静。

在距离那座青山千里之外的荒漠之上,也有两道身影在急速狂奔,他们并没有遭遇魔族三人的袭杀,所以他们并不是在逃命,而是在前去救命。

救三公主的命。

如果苏文此时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认出这两人与五条一样,都是来自武国的学子,但即便是与武国世代较好,相互熟稔无比的天澜国欧阳克,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欧阳克也不可能知道,天空中那比月光更加璀璨的八个大字,其实是写给他们看的。

黄鹤楼的坍塌作为此次圣地开启最大的变数,让太多人始料未及,自然也包括这两人在内。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没有名字,五条习惯唤他们为阿大和阿二。

此时的阿大和阿二于漫天黄沙中渐隐渐若,双眼死志分明,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强盛,虽无才气光辉昭显,但至少也已经越过了翰林的门槛,而且还在持续攀升!他们不知道于夜空中留书的人是谁,但他们知道,三公主正处于危险当中,就算是死,他们也必须死在三公主前面!与阿大和阿二不同,此时的旬尘并不知道五条所在的确切位置,但他所能做的,还远远不止于此,所以在下一刻,他从怀中拿出了苏文最为眼熟的那把扇子。

天机羽。

作为《文宝百将谱》中排在五十三的文宝,天机羽并不是一件用以杀戮的文宝,而是如苏文手中的长明灯一般,有着其非常特殊的作用。

那便是空间性。

天机羽是一件空间类文宝,里面所存在的小世界足以装下人族两三个国家!之前旬尘利用苏文手中的无量壶对阿大、阿二示警,是他来到黄鹤楼之后所做出的第一步部署,因为他很明白,除去皓马之外,这两人,便是如今他能够利用的最大战力。

能不能挡住魔族入侵者的袭杀,便要看阿大阿二的速度有多快了!但仅仅如此,仍旧不够保险,之前旬尘曾经推测过,此番魔族中人前来,所为的乃是一箭三雕。

其中最重要的目标当然是三公主五条。

而另外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在此屠戮人族各国的天才,斩断人族的未来,二则是为了将黄鹤楼这件本来就属于魔君的文宝收回!对于后者旬尘无计可施,所以他如今所能针对的,便是前面一条。

如果能够在短时间之内让黄鹤楼中的各国人族少年大幅度增强自身实力,便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魔族屠杀的步伐,如此,不仅能够保住一部分人族少年的性命,更能为三公主争取更多的时间!可是,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吗?作为人族军师,旬尘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在他与魔族大祭司之间的这场博弈中,留书警告众人,只是旬尘反击的第一步,如今他手中的天机羽,是第二步。

下一刻,旬尘手中羽扇轻摆,一座木头小舟凭空乍现,带着旬尘缓缓升空,然后旬尘低下头头看向肩膀上的木头小鸟,轻声道:我需要你指路,由弱到强。

关雎仿佛真的听懂了旬尘的话,随即转头向着某个方向,尖声啼鸣了两声。

旬尘点点头,手中天机羽再度一摇,整整二十件泛着璀璨才光的文宝自其中掠出,随即化作二十道流光,朝着关雎所指的方向急驰而去。

领头的,是在《文宝百将谱》中排名七十二、七十三的镇魔尺和秋山自得铃。

紧接着,关雎淡然回身,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长鸣三声。

于是旬尘伸手执羽,再度一点,三十余团光辉便如沙场点兵,即刻而到,拖着长长的才气尾巴,向远方坠去。

飞在最前面的,是排在《文宝百将谱》六十二、六十八、七十的南生双翼、悲空笔,以及分山桶。

这只是一个开始。

关雎每啼鸣一声,旬尘手中的天机羽便跟着轻点一下,便有数十件文宝从中掠出,前往寻找自己新的主人。

关雎最后所面向的方向,乃是那片黄沙漫漫的荒漠,而这一次,旬尘手中的天机羽整整在空中转了一圈,就像是打开了一道大门。

紧接着,在旬尘的身边,出现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光带,那是一条全部由文宝所组成的光带,粗略看去,至少有成千上万件,密密麻麻排列在木舟之侧,皆散发着强烈的才气光芒!《文宝百将谱》上面所记录的文宝只有一百件,但那是世间最顶尖的一百件文宝,于整片圣言大陆来说,所存在的文宝又岂止一百件?但如旬尘这般,一出手便拿出了近万件文宝,也绝对足够令人胆寒!以身为将,万宝成军,羽扇之所指,便所向披靡!下一刻,旬尘抬脚在木舟之上轻轻一点,手中羽扇遥指千里之外的荒漠,便如轻执血色将旗,挥师而行!于是,天边的这条光带,立刻变成了一条长及千里的彩虹,横跨整个夜空!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的惊蛰看着身边的沈木,低声笑道:原来先前我弄错了,这才是焰火。

第三百零四章 咦?捡到一口锅?这一夜的黄鹤楼发生了太多的意外,夜空一次次被照亮,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苏文一行五人自然也看到了横跨于天际的那道彩虹,原本急促的脚步忍不住微顿。

那是什么?苏文皱着眉头,沉声道:不管它,我们走我们的。

对于苏文的决定,紫曦没有半分的质疑,点点头,正欲再度提速,却忽然发现,在众人身前不远的地方,仿佛落下了一场星雨。

数十道光点自夜空坠落,降在十丈开外的半山腰上,就像是一阵匆忙的流星雨,那一瞬的璀璨明亮,让人心醉。

于是紫曦重新止住了身形,回头看向苏文。

不知不觉当中,她似乎已经将苏文当成了队伍中的主心骨,事实上,她们五人之所以能够重新拧成一股绳,也的确是源自于大家对于苏文的信任,当然,更源于苏文对于五条的信任。

或许也只有像苏文这样的人,才能五个分别将来自不同国度、不同书院的少年天才集结起来,同进共退。

沉吟了片刻,苏文向众人道:上山的路只有这么一条,我们绕不过去,所以只能闯了,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也不要分散!话音落下,五人保持着既定的阵型,减缓了脚步,逐步向山腰处行去。

紫曦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的墨笔仿佛与手臂融为了一体。

格在胸前,时刻准备书贴迎敌。

禹墨和孟云分列两翼,作为新一代四大才子的候选人。

他们二人是阵中实力最强的,也是文位最高的,所以自然而然任务也更重,不仅需要警惕来自两侧的危险,更需要在紫曦遭遇意外的时候,随时出手策应。

相比起来,五条的位置是最安全的。

也是最轻松的,但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轻松的意思。

自从进入山林之后。

五条原本活泼阳光的性格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路行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旬尘那声警告代表着什么。

如无意外。

她死定了。

但即便如此,在五条的眼中也并未出现诸如绝望、恐惧和胆怯等情绪,反而满是倔强与骄傲,不知不觉中,她握着藤鞭的手掌也更紧了一些。

如果一定要死,也绝对不能死在黄鹤楼!苏文的一双眼睛一直盯在五条的身上,所以他及时察觉到了五条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苏文并没有点破。

而是慢步贴到了五条的身边,压低了声音。

不用担心。

虽然我不知道魔族人为什么要杀你,但我相信黄双圣和旬大人的判断,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我需要借你一件东西。

苏文眼中闪过一缕微光,他知道五条想要借什么,但他没有拒绝,只是简单地应了一个字:好!便在两人作出某种交易的同时,众人也终于行至了半山腰处,先前那一阵流星雨所坠落的地方,就在这个附近!一时之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林间显得格外的安静。

虽然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禹墨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话痨,但那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实际上,真正到了危急关头,禹墨的话却是最少的那一个,比如当初他在神木山与苏文展开的两次文战中,就惜字如金。

此时也不例外,禹墨沉默地踩着地上的草屑,一手轻执白玉棋盘,一手暗握数颗白子,恍然看去,在他的身上,似乎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星光。

这是强入星罗棋布之境的先兆!和禹墨不同,孟云一路负手而行,看起来潇洒飘逸,但如果看向他于身后紧握的一双拳头,便能知道,此时的孟云,同样非常紧张。

传说中的魔族中人再现黄鹤楼,谁敢轻视?场中的所有人,虽然都有与人文战的经验,但谁也不知道魔族人是什么样的存在,对方的战斗手段又是何等匪夷所思。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便在此时,一声轻噫突然从前方传来,那是紫曦的声音。

闻声,禹墨和孟云两人立刻如临大敌,同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紫曦的背影,一旦意外突生,他们必须保证要在第一时间出手。

同一时间,苏文一手拉住了五条的袖口,将其带到自己身后,另外一只手的无量壶开始绽放出幽幽的宝光。

便在众人瞩目之下,紫曦突然弯下了腰,随即似乎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紫曦大大咧咧地转身过来,顿时让众人都愣住了。

你,捡了口锅?憋了良久,禹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正如他所说,如今在紫曦的手中,正提着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锅,其上染着淡淡锈色,看起来就与寻常铁锅无异。

但这么一幅画面,也着实太过怪异了一些。

关键是,在这葱葱山林之间,为什么会出现一口做饭炒菜用的铁锅?被禹墨这么一问,紫曦顿时翻了个白眼,骂道:你瞎啊!这哪里是什么锅,这是一件文宝好不好!文宝?经过紫曦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发现,在那大铁锅黝黑的表面上,似乎的确浮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才气宝光,这是一口……宝锅……?禹墨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没有与紫曦声辩,而是走上前去,悠悠地打量了一番那宝锅,但看了半天,他也没有看出这件文宝到底有何用途,于是便伸手准备接过来仔细研究一番。

却不曾想。

禹墨的手掌还在半空,就被紫曦打落了。

这是我捡的,谁捡的归谁!禹墨顿时语结。

愣是一个字都没还出口来,只好郁闷地走了回去。

苏文在后面看得一阵好笑,同时不禁感到啧啧称奇,在他的印象中,似乎还真的只有紫曦才能让禹墨屡次吃瘪,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苏文挪揄地看了禹墨两眼,摇摇头。

笑道:或许这是其他人掉的吧,紫曦你试试能不能认主?不用苏文说,紫曦也已经自指尖凝结了一滴精血。

落在了黑锅之上。

然而,与苏文收服幻灵笔时并不一样,紫曦指尖的精血自锅身上滚了一圈儿,却并未融入其中。

而是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如此一来。

便说明这件文宝已经有主了,而且其主人还活着。

紫曦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庞顿时写满了沮丧,想想也是,众人来到黄鹤楼这么多天了,别说是无主的文宝,就连妖兽都没看到一只,她又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随便在路上走也能捡到宝贝?禹墨见状。

脸上倒是没有半分的幸灾乐祸,反而安慰道:不管怎么说。

总算是多了件文宝可用,总比我们什么都没捡着要好吧!这也就是紫曦,心思比较简单,也没有多想,顿时重新高兴了起来,还炫耀似的将大铁锅背在了身后,在禹墨身前转了两圈儿。

禹墨顿时哼了一声:等着瞧吧!待会儿我肯定也能捡到比你这黑锅更好的文宝!笑闹过后,众人重新收拾起心情,再度向前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两步,禹墨的预言就竟然真的实现了。

看看!我捡到了一只茶壶!也是一件文宝!禹墨举着手中的茶壶,似乎是某种玉质的,表面上泛着淡淡流光,且不说各自的品阶几何,起码从面相上,还真的比紫曦背后的大铁锅要讨喜些。

禹墨兴高采烈地举着茶壶跑到紫曦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我能捡到更好的吧!依我看呐,肯定是哪个倒霉家伙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失落的,说到茶,难不成是苏文你们鸿鸣书院的学生掉的?别说哥哥不给你面子,等回去之后,你们书院的人若是想要回去也是可以的,不过怎么也得付点儿辛苦费吧……果不其然,禹墨这家伙一到嘚瑟的时候,就重新恢复了话痨的本色,但很可惜的是,他举在半空中正在炫耀的茶壶,在下一刻,便落在了紫曦的手中。

禹墨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转过身向紫曦怒道:你干什么?你刚才自己说的,谁捡的归谁!紫曦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说道:呀!又捡到了一只茶壶!归我了……说完,紫曦顺手就将茶壶藏进了怀中,见状,禹墨顿时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外厉内荏地喝道:这是我捡的!你认主了吗?……你喊它,它能答应你吗?……禹墨再一次败在了紫曦的手中,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咬着后槽牙,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重申道:好男不跟女斗!说笑归说笑,但实际上,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捡到一次文宝,两次文宝,可以说是巧合,但如果是捡到了几十件文宝呢?继黑锅和茶壶之后,在众人的眼前,竟然一次性地出现了数十件的文宝,皆泛着或强或弱的才气宝光,就像是娇艳欲滴的野花,任人采摘……第三百零五章 发财了?数十件文宝,泛着整齐划一的才气宝光,安躺在众人的眼前,任人拿取,如此画面,实在太过震撼。

一时之间,就连苏文也有些傻了。

即便是当初在迷失沼泽中见到魔族遗藏的时候,苏文都不曾如此失态过。

毕竟当时堆砌在地上的只是黄金而已,而在这个文道世界当中,文宝的价值才是最难以估量的。

数十件文宝是什么概念?苏文从临川城一路走来,即便如今文位已经攀升到了试读,但他总共所获得过的文宝,也不过三件而已!其一是他在鬼望坡拾得的幻灵笔,其二是他在魔族遗藏中收获的长明灯,最后便是旬尘借给他的无量壶。

龙珠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宝,因为龙珠本身不具备认主的特性,另外当初为了拓取碑文,苏文也曾从沐夕的手中借来了书碑笔,只是如今早已物归原主,所以书碑笔也不能算作是苏文的文宝。

更别说,在苏文坠入湖中的时候,他随身所携带的幻灵笔还失落了,所以如今他手中的文宝,只剩下了两件。

但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整整五六十件文宝!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场所有人平分下来,每个人也能拿到十多件文宝!而且这还只是他们所看到的而已,或许在这附近别的地方,还有其他诸如大黑锅和玉茶壶这般零散的文宝,只是暂时还未被人发现罢了。

可到了这个时候。

偏偏谁也不敢动手,就连一路上咋咋呼呼的紫曦和禹墨两人,也僵在了原地。

一动也没有动。

让我们试想一下,如果此时的你看到地上有一百块钱,那肯定是毫不犹豫地就捡了,说不定心中还会窃喜一番,觉得今天财运亨通,可是,如果出现在你面前的是整整一百万呢?有几个人真的敢捡?就算要捡。

也忍不住会在心底怀疑一番,这钱是哪儿来的?会不会是什么陷阱?捡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被钱的主人发现了会怎么样?能够拥有一百万,并且将这些钱随意丢在地上的。

又会是何等的大人物?对方会不会来找自己麻烦?如今摆在苏文等人面前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这也是魔族大祭司口中所谓的人心。

良久之后,苏文率先走了出来,迈步行至距离众人最近的一方笔冼处。

慢慢蹲下了身子。

小心!禹墨轻喝一声。

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棋盘。

苏文没有回头,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了地上的那尊笔冼。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见状,众人心下稍安,苏文将笔冼凑到近处看了看,却发现完全认不得此文宝的来历,从其表面上所泛起的淡橙光辉。

似乎也昭示了此文宝并没有被纳入《文宝百将谱》的资格。

苏文小心翼翼地将笔冼放入怀中,然后转过身去。

犹豫着说道:我想,我们发财了……苏文拾取文宝后的安然无恙,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再听得苏文的这番话,顿时纷纷反应了过来,一个个都陷入了无比的激动当中。

随便在路上走走,也能捡到十几件文宝,这不仅仅是发财了,而且是发了一笔横财啊!在苏文之后,第二个出手的,是紫曦。

这一次,紫曦特意走得更远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件七品的青衣,甚至将其直接穿在了身上。

然后她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睛笑得就像是盛开的凤凰花,惊声道:真的发财了!于是乎,接下来的,便是一场洗劫与分赃。

以苏文的见识,虽然认不得那些低品文宝,但只要是在《文宝百将谱》中榜上有名的文宝,他都认识,所以只是片刻之间,他便轻而易举地便在那一堆文宝中,挑出了四样。

分别是在《文宝百将谱》中排名五十的画龙点睛、排名四十七的灵犀笔、排名四十五的山河卷,以及最后在这所有文宝中,排名最高的,高居《文宝百将谱》第四十位的轻霜淡雪。

无一例外,这四件都是中品文宝。

但让人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这四件文宝的排名,似乎与他们的品阶并没有太大关系。

其中画龙点睛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一把扇子,但却绝对不是一把武器,因为它最重要的地方,只在于其扇面。

扇如其名,于画龙点睛扇的扇面之上所绘制的,乃是一条巨龙。

尤其是巨龙的那一双眼睛,即便只是这么看着,也不禁让人胆寒心怯。

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虽然画龙点睛在苏文挑出的四件文宝中排名最低,但实际上其品阶却是里面最高的,乃是货真价实的四品文宝!而排在画龙点睛前面的灵犀笔,皆不过五品文宝而已。

至于山河卷,也并非是一卷诗书,而是供以书写的卷轴,不论是行书道、画道,亦或是文章之道的文人学子,皆能落笔其上。

卷轴展开之后,可有气吞山河之势,而且能对于所书战文施以某种特殊的加成,其排名既然能够超过画龙点睛与灵犀笔,自然有很坚实的理由。

如果单从才气宝光高度上来看,山河卷虽然远不及画龙点睛,却是比灵犀笔高了三尺左右,两者即使同为五品文宝,也仍旧有高低之分。

最后最值得一说的,便是轻霜淡雪。

论品阶,轻霜淡雪是最低的,甚至不如灵犀笔与山河卷,宝光虽呈青色。

但却十分黯淡。

论排名,轻霜淡雪是最高的,整整比画龙点睛高了十个名次。

两者的价值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最让众人惊奇的,是轻霜淡雪的外形。

因为它是一支簪子。

便在苏文尚在回忆这轻霜淡雪妙用的时候,却听得一旁禹墨却忍不住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我棋道也是主流文道之一,怎么在这么多文宝里面,只有这么个破篓子是棋道类文宝?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苏文笑了笑,走到禹墨身边,一把将手中的画龙点睛塞了过去。

这是什么?苏文笑道:这件文宝叫做‘画龙点睛’。

有类似于战画的效果,但即便是身无画位之人,同样能以自身才气激发。

可是个好东西!禹墨一怔,似乎有些惊讶。

那你不留着?苏文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我当然全都自己拿了。

但现在我们是同伴。

是一个整体,真的到了与敌人对战之时,我一个人拿着这么多文宝也使不过来,相比于个人实力的提升,我更愿意相信大家的力量!禹墨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手中的扇子,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苏文的肩头:说人话。

苏文晒然一笑:其实说简单一些,就是好兄弟,讲义气!说完。

苏文回过头,也给一旁的紫曦投去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不等禹墨的音波攻势开始,便走到了紫曦身前,把轻霜淡雪递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我一个大男人拿着支簪子总觉得怪怪的,想来想去,在这里还是你最适合。

紫曦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而是默默地收下了簪子,转身对禹墨做了个鬼脸:看看人家!小气鬼!禹墨直感觉自己躺着也中了一箭,懒得跟紫曦计较,继续埋头去找他的棋道文宝去了。

最后,苏文慢步来到了孟云身前,交出了山河卷。

孟云似乎显得非常意外,一时之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奇道:我也有?苏文笑着地挠了挠头,说道:虽然你最擅长的乃是诗词两道,战敌之时只需要出口成章,但有些时候将诗文写于卷中,或许会有奇效!孟云没有接茬,而是固执地问道:为什么给我?苏文无奈地歪了歪嘴,指向禹墨,说道:刚才我不是才说过了嘛,在这种时候,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敝帚自珍的话,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所以在我看来,至少在这黄鹤楼中,提升团队的力量,比提升个人的力量更加重要。

孟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苏文的解释,终于接过了山河卷,末了,还附带了一句:等出去之后我再还你。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将最后的灵犀笔藏于袖中,算是补足了幻灵笔丢失的遗憾。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苏文的这场看似公平的分赃行动中,却偏偏落了一个人。

五条。

对此,五条似乎也并没有显得丝毫的不满,此时的她也与其他人一样,正在数十件文宝中挑挑拣拣,但若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五条所拾取的文宝,几乎都是其他人所不要的或者用不上的。

如果说苏文和禹墨等人是真的在宝山中淘宝的话,相比起来,五条的这番行径,倒是更像一个拾破烂儿的,专挑别人剩下的东西捡,而且也不管那些文宝关乎何等文位,有何用途,她均是来者不拒。

但不管怎么说,在众人忙碌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原本堆满文宝的地面已经变得比狗舔的还要干净,而在场的五个人,却个个都是浑身的才光宝气,鸟枪换炮了。

禹墨得意洋洋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豪气万分地扬了扬脖子,挥手指向苍翠盎然的青山之巅,低啸一声:出发!言毕,让打头阵的紫曦忍不住猛翻了一阵白眼,笑骂一声:德行!第三百零六章 传世再现,半圣何在!到了这个时候,苏文等人自然已经明白,先前于眼前急坠落下的流星雨,其实便是如今他们身上的那一件件文宝。

至于这些文宝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如此凑巧地落在他们身前,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了这些文宝相助,众人的底气便不知不觉足了很多,想必就算真的有魔人入侵,此刻的他们也不至于如一开始那般仓皇。

五人当中,表现得最为淡然的,当然是苏文,如今苏文圣者文心已初成,断不至于因为外物而动摇自身信念,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文宝的及时到来,的确在很大程度上,让众人的作战实力提升了数个档次!别说是那四件压箱底的中阶文宝,就算是剩下的那数十件品阶不高的文宝,若是一齐扔出去用以自爆,也足以活活砸死几位翰林了。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如苏文这般的圣心,所以不论是被列入新四大才子候选人的禹墨和孟云,还是以一字之威令苏文惊艳不已的紫曦,甚至连表面上平静自若的五条,其实内心都激动澎湃不已。

还是那个比喻,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在路边上捡到了一百万的巨款,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当然是怎么把这钱给花出去!现在禹墨几人心中所想的,便是怎么用手上的这些文宝把所谓的魔族人给砸趴下!原本队伍中那种压抑的气氛早就荡然无存了,此时的五个人慢步于山林间的石阶上。

就像是于此间观光的旅人,开始不自觉地欣赏起周遭的风景。

说是欣赏风景,但实际上此时正值黎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候。

趁着月光,除了能看清脚下的路之外,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隐隐间觉得此山地势微险,两侧崖壁如削,松楠牵漫,于朦胧月色之下。

仿佛能看出其危耸高峻。

圣言大陆上有很多名山,比如被并称为三大险岭的天弃山、北固山,以及凌仑山。

再比如说被世人尊为天下奇秀的雁荡山和崆山。

相比起来,如今苏文等人正在攀爬的这座青山似乎并不算高,也不算雄伟,所以在其他人的眼中。

此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唯有苏文知道。

这座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惜的是,他知道得稍微晚了一些。

尚未至山顶,一直行于队伍最前方的紫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我们这么一路走下去,到底是要往哪儿去呢?众人顿时愣住了。

便连苏文也一时语结,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在黄鹤楼坍塌之前,众人都只有一个目标。

便是不断悟道,不断向上攀登。

可是,如今黄鹤楼塌了。

那么接下来在这一个月当中,他们应该做什么?之前大伙儿之所以会来到这座青山,是为了摆脱敌人的追杀,虽然他们至今都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可是如今得以文宝护身之后,众人信心高涨,恨不得与那未知的敌人战个痛快,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逃下去?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苏文开口说道: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之前我们不曾看过的风景?既然提到这个话题,紫曦便不禁好奇道:这么说来,苏文,你在这之前,到底登到了黄鹤楼的多少层?这个问题不仅紫曦好奇,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想知道,不过这毕竟涉及到苏文的隐私,若不是紫曦这般神经大条的人,还真问不出口。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苏文对此倒是没有丝毫保密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耸了耸肩,如实回答道:四十三层。

接下来,便是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脸上的震撼之意,甚至比之前看到几十件文宝的时候还要夸张。

禹墨干笑了两声,说道:不想说就算了,何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们?苏文撇了撇嘴,无奈道:我有必要骗你们吗?于是,又是一片沉默。

紫曦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再一次确定道:你是说,四十三层?黄鹤楼第四十三层?苏文点点头,眼中透着无辜之色。

良久之后,倒是一直沉默的五条苦笑了一声,感叹道:果然不愧是人族圣才!孟云的脸上也忍不住闪过一抹黯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世人皆称我为诗词双辉,但实际上,苏文你曾以一首悟意之词《相见欢》,一首超凡之诗《草》,以及传世之诗《登高》,三登《文以载道》榜单,相比于我,你才更担得起如此名号!不等苏文开口,孟云接着道:谁曾想,如今就算你我二人之文位有一境之别,你也能于黄鹤楼中创造出如此奇迹,果然不愧是……说到这里,孟云似乎自知失言,顿时止住了话头,最终感慨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算是彻底服了!苏文闻言,顿时满脸的尴尬,自古文人多相轻,平心而论,如果易地而处,苏文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不过如此看来,孟云之所以自一开始便朝苏文释放善意,难道纯粹是出自于仰慕或者钦佩?相较于孟云,禹墨的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他十分干脆地骂道:好你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藏得这么深!你可别以为从此之后我就会崇拜你,妄想!不过是一次黄鹤楼而已,有本事咱们到时候去了无字碑再较量较量!言罢,禹墨根本不给苏文声辩的机会,恶狠狠地一挥胳膊,说道:算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之前你说去看看别的风景,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们?苏文对于禹墨的态度感到又可气又可笑。

只好苦笑道:我能有什么瞒着你们的?我只是想着,既然大家都是来黄鹤楼悟道的,如今虽说黄鹤楼意外坍塌了,但或许依旧可以悟道也说不定呢?而且……紫曦听得苏文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接着道:而且,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登楼的阻碍了!这么一说。

大家都明白了,禹墨顿时急声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直接先去黄鹤楼的顶层看看!紫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关键是。

你知道黄鹤楼的顶层现在落在哪儿了吗?紫曦这句话是对禹墨说的,但说完之后,她却看向了苏文。

果不其然,苏文揉了揉鼻子。

笑道:或许。

我知道。

不过……突然,苏文话音一转:不过,我认为现在并不是悟道的时候,各位千万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批敌人隐藏在暗中,如果不能早日把他们揪出来,谁敢沉心于悟道之中?经过苏文这么一番分析,大家都重新有了目标。

禹墨断然而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跑什么呢?不如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先把闯入黄鹤楼的外敌给解决了,再去看别的风景!禹墨的这番话顿时得到了众人的应和,苏文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遂了禹墨之意,干脆停下了逃亡的脚步。

日渐天明,所有人都一夜未眠,随时警惕着敌人的袭击,但偏偏这一夜的后半夜却显得无比的平静,连半个人影都未曾看到,一时之间,这座青山仿佛成为了被世界所遗忘的角落。

便在这个时候,一向有话直说的紫曦,终于问出了一个谁都不敢提及的问题。

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出得去吗?苏文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幽光,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既然有人能进得来,自然我们也出得去!紫曦似乎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低声再道:可是,已经整整一夜了。

是啊,自从黄鹤楼坍塌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一夜了,如此大的动静,于楼外之人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尤其是作为黄鹤楼守护者的黄庭坚黄双圣,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不禁让楼内如今还幸存的所有十国学子都自心底生出了非常糟糕的预感。

再联想到旬尘自夜空中所发出的那句警告,难道说,如今黄鹤楼外的世界也发生了意外。

然而,在听完紫曦的这句话之后,苏文却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睛越来越亮。

便在紫曦和禹墨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苏文举目仰望山峰,入眼及处,满目苍翠,山水林荫,数座大小不一的山峰连绵而藏,于云间若隐若现,惹人无限的遐想。

低首俯瞰脚下,在朦胧的水汽淡雾之中,石阶如游丝般漂浮而下,仿若随风将断,呼吸减缓,苏文仿佛听到了山泉涓涓之声,嗅到了山花烂漫之香,悠然驰往,流连忘返。

然后苏文微微启唇,诵出了一首诗文。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下一刻,金色才气从天而降,比初升的朝阳更早照亮了这片世界,轻柔地将苏文包裹于其中,散发出了无比圣洁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孟云失声惊呼:传世之诗!苏文立身于才气光柱之中,镇定自若,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失望。

还记得当初他以《登高》诗成传世之时,便曾引得陆三娇以半圣之尊亲临,此刻,他再一次以一首杜甫的《望岳》引金色才气天降,可是,今夕半圣何在!第三百零七章 以命换命,自爆文心!嘭!陆三娇再一次被砸在了地上,就像一个身形残破的木偶,浑身浴血,说不出的凄惨。

但他毕竟还活着。

初时守候于黄鹤楼外的四大半圣,如今在一夜之间,除了天澜帝国的周季之外,就只剩下了陆三娇还活着。

至于庆国半圣花自开,以及缙国半圣胡碑,都已经死了。

陆三娇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比花自开和胡碑更强大,也不是因为出自敌人的怜悯,而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因为陆三娇的茶位乃是辅助之道,所以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可是如今原本站在陆三娇身前的三位半圣,两死一重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或许之前谁都未曾料想到,这场战斗将会如此惨烈,对战双方同为半圣,差距竟然有这么大。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作为昔日十二魔将之首的花雕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令人绝望,几乎让人失去与之战斗的勇气。

此时的花雕虽然已经被众人从空中击落,但他至少还不曾倒下,他的手中握着一支残破的旗杆,血红色的魔族将旗随风而展,似乎昭示着魔族百年余后的第一场胜利。

花雕的衣袍之上血迹斑斑,就像是于寒冬傲然盛开的雪梅。

但这些鲜血都不是来自花雕,而是来自于他的敌人。

花雕自口中呵出一道白气,眼中并没有出现胜利之后的得意。

也没有分毫的骄傲,反而满是凝重,甚至还带了一些淡淡的感慨。

这场胜利,来得太晚了,整整晚了一百年。

如今的人类已经成长到了令他无比忌惮的地步,不过是四位小小半圣,自己战胜他们。

竟然用了整整一夜,如此看来,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花雕伸手轻轻拂过自己肩上的血痕。

那是之前被胡碑的笔锋所伤的,虽然胡碑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仍旧让花雕感到了屈辱。

曾几何时,这些人类。

只是他脚下的蝼蚁。

林峡山谷一役,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数千人类强者!即便那时神书尚未降世,但那个时候的花雕,同样也不曾获才气淬体,相较起来,人类文道在继承了当初魔族的文明底蕴之后,又经历了百余年间的蓬勃发展。

如今文人之辈在文战中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

而雕花。

却已经老了。

将军已老,虽能战,却再不复当日之威。

这样的事实,让花雕很难接受,但不管怎么说,今日一战,他仍旧胜了,此时还活着的那两个人,也该死了。

心念于此,雕花手中的半截旗杆,骤然绽放出强烈的杀意,如一杆泛着寒光的长枪,直指陆三娇。

紧接着,雕花手握旗杆,迈步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之间,天色突变,原本已经探出云层的朝阳再度消失了踪影,早该隐匿的星光穿过星云走廊的封锁,重新洒下,在长旗之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蓝光,对场间的两位半圣发出了死亡的邀请。

陆三娇趴在地上,身上的金色才光已经非常黯淡了,他手中最强大的推杯换盏已经碎了,他珍藏的三篇半圣战文也已经消耗殆尽,茶道终究只是辅助之道,此时的他,还能做些什么?难道就这么死去吗?陆三娇不想死,实非不愿,而是不甘。

因为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他想要回到神木山,对挚友示警,他想要将那个可怕的秘密昭告天下,否则,他死在这里便毫无意义,他死不瞑目。

清冷的星光洒在陆三娇柔媚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凄凉,或许在下一刻,便是终途。

自出生开始,陆三娇虽贵为茶圣之后,却因为其阴柔的性格与那如女人般的名字,受尽了奚落与嘲笑,所以陆三娇只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让当初那些嘲笑他的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但直到此时,陆三娇才明白,原来自己还不够强大,甚至还不如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年近两百岁的老头子。

这样的事实让陆三娇难以接受,所以在下一刻,他慢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站了起来,眼中的阴郁之色更加浓重了一些。

战至此时,陆三娇该用的文战手段已经全部都用了,该使的底牌也已经全都使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条命而已。

所以陆三娇准备拼命了。

如果他能够近得花雕之身,自碎文海,引半圣文心自爆的话,未必不能与对方拼一个两败俱伤!可惜陆三娇的这番打算还没有能够实施,一道人影,便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那个人也与陆三娇一般,浑身伤痕累累,甚至看起来比陆三娇还要凄惨百十倍,但他同样没有死,而且在这一刻绝然地将陆三娇护在了身后。

天澜帝国半圣,周季。

周季是四位半圣中实力最强的,所以在与花雕的正面对抗中,他所受的伤也是最重的,但即使在如今花自开和胡碑都已命殒的情况下,他也仍旧活了下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证明了他的强大。

在人族十国中,天澜帝国与卫国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还时时准备掀起人族内乱,将卫国吞并。

在苏文登楼之前,周季还曾嘲笑过陆三娇,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曾让陆三娇憎恶不已,惹人生厌。

但偏偏,此时出现在陆三娇面前的。

却是他。

魔族大祭司自以为看透了人心险恶,看透了人类对于同类的残忍,但是他却不曾知晓。

在面对外族入侵的时候,人类同样可以团结起来,共御强敌!周季的身子有些打摆,身上的才起光芒忽隐忽现,俨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了,但他看向花雕的眼神,却没有半分的畏惧。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

帮我给我妻儿带个话,就说我没有让他们失望,战到了最后一刻。

周季没有回头。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口中厉啸一声,随即脚面一踏,朝花雕冲了上去。

在这一刻。

周季的脸上满是疯狂。

或许,还有一些莫名的眷念?对此,花雕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他只是再度向前踏了第二步,顺势将手中的旗杆刺了出去。

噗。

旗杆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周季的胸膛,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血洞,但谁曾想,周季的脚步。

却并没有停下!周季的双手死死地握住身前的血色长旗,然后猛地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拖。

任由一丈多长的旗杆自自己胸前穿过,脸上的疯狂之意更盛,甚至于在其嘴角,竟掀起了一丝笑容。

花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腕第一次泛起金色的才气光辉,紧握旗杆剧烈一震。

汹涌而来的震荡之意顺着旗杆传到周季的体内,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震碎,但周季非但没有死,反而凭借超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再度朝着花雕的身体靠近了一尺!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花雕,强忍着体内传来的痛处,强忍着让自己不要死去。

近了,更近了,刹那之间,周季与花雕便只剩下了三尺的距离!名剑之锋多为三尺,所以这是武者所认为最佳的攻击距离,是以在下一刻,周季身上的金色才气,突然黯灭了。

这不是死亡的终结,而是死亡的前奏。

对于花雕来说,终于第一次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花雕瞳孔微缩,久经百战的本能反应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的右手离开了旗杆,同时左手于旗杆杆尾狠狠一拍,身形暴退。

同一时间,于他眼前的周季,自爆了。

轰!一位半圣自碎文海,自爆文心,能够有多大的威力?答案随即便揭晓了。

周季的血骨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整个小世界空间急剧震荡,原本已经封闭的十道星云走廊的入口濒临破碎,陆三娇重新被强大的气浪掀至半空,再狠狠砸在空间壁垒之上,这一次他所受的伤害,甚至比之前花雕一击更加恐怖!爆炸的余威波及至黄鹤楼,立刻引来了黄鹤楼的第二次坍塌,若非周季的生命力已经枯竭到了极限,恐怕整个黄鹤楼都会因此而毁灭!数十道空间裂缝自天空乍现,来自星云走廊的星光与来自外界的朝阳同时洒在地面上,却带着一种宛如末世般的气息,仿佛这个小世界随时都会崩碎。

那么,在周季自爆时距离他最近的花雕呢?漫天尘烟逐渐散去,陆三娇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想要见证周季用自爆所换来的胜利。

可惜,他没有看到。

因为花雕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即便是周季以自爆为代价,神魂俱灭,仍旧没有能够重创花雕!诚然,此时的花雕看起来比先前狼狈了很多,他的衣袍已经寸寸碎裂,长须焦黄,甚至于在胸腹处也出现了一道伤及白骨的豁口,但他仍旧活着,便连气息也没有出现丝毫的萎靡!下一刻,花雕突然笑了:如此,才有些意思,不过,似乎有些可惜啊……他的这一声可惜,当然是替陆三娇说的,而此时的陆三娇,已经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雕迈着胜利者的步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但谁曾想,这一次,花雕仍旧没能走到陆三娇的面前,异变再生!之前,拦在花雕身前的,是周季。

而现在,拦在他身前的,却是一把剑。

那是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剑,甚至不如苏文手中的冷月锋利。

但那是燕北的剑。

第三百零八章 燕北的剑如果此时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道一声:久违了。

的确是久违了,自燕北于林花居中教了苏文一剑之后,便匆匆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谁曾想,他竟然会在此刻出现在黄鹤楼外!当然,苏文并不知道,燕北那日之所以会提前离开,完全是因为皓马的原因。

如今因为魔族入侵黄鹤楼,皓马随旬尘进入了黄鹤楼内,而燕北却于一夜之后,赶到了。

他的剑,出现在了花雕与陆三娇之间,就如同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让人望而生畏。

可是,燕北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又是怎么来的?陆三娇想不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因为他认得燕北的剑。

事实上,但凡是到了陆三娇这等层次的强者,都认识燕北的剑,虽然那把剑晃眼看去十分的普通,就算扔到铁匠铺恐怕也卖不出二两银子。

但只要是懂剑之人,都能在这把剑的剑身之上,看到一个如同眼睛一般的符号,就如同昔日剑圣断岳手中的忘川一样。

燕北的剑不是忘川,却与忘川出自同一人之手,便是曾经铸造过清白圣石的锻圣,唐岩!事实上,燕北手中的铁剑只是一件残次品,或者说,是一件失败的试验品。

正是因为有了成千上万把这样的残剑的诞生,才能让锻圣唐岩在最后打造出了举世唯一的忘川。

可是。

那如同眼睛一般的印记,却并非唐岩的独特标签,而是应剑圣断岳的要求而专程刻上去的。

拥有这般独一无二符号的剑。

世间只有两把,一把是忘川,另外二把便是燕北手中的铁剑。

当初唐岩也曾向断岳询问过,那眼睛般的符号,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含义,而剑圣大人给出的答案是四个字。

守护人间。

至此之后,再也没有铁匠敢在剑身上刻下眼睛的符号。

因为除了剑圣断岳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守护人间?在北固山一役之前,燕北手中的剑从未出鞘。

因为守护人间,只需要一个剑圣就够了。

所以世人从未知晓,原来在这世上,还有第二把剑。

可与忘川相提并论。

直到二十年前。

剑圣断岳不幸殒落北固山巅。

就在一众习剑武者悲恸伤怀之时,人间出现了第二把守护之剑。

便是燕北的剑。

于是很多人终于回想起来,昔年剑圣大人征战疆场的时候,在他的身后,一直跟随着一位小剑侍,那人喜欢以黑纱蒙面,从未有人识得其真面目到底几何,而且剑圣大人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

以至于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剑侍就像是一道影子,难以引人注意。

直到二十年前。

人们才终于得知,那个人叫做燕北。

从那日开始,他便替剑圣大人守护人间。

燕北的剑到底有多快,剑法到底有多么诡秘莫测,世人不得而知,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但无人敢否认,自剑圣断岳之后,再也没有人的剑比燕北更强。

世人皆尊其为:亚圣!文道九境之中,并没有亚圣这种称呼,只有半圣与圣,所以燕北是圣言大陆上唯一一位亚圣。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燕北将会继承断岳的衣钵,镇守无双书院,带领武国重返巅峰之时,燕北却突然消失了,这一走,便整整走了二十年。

期间也有人在各国不同的地方见过燕北,但因其行踪飘忽难觅,就连无双书院专门派出院士来寻也始终无果,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这二十年间又到底在干什么。

所以自然也没人会料到,他会出现在黄鹤楼。

花雕的脚步顿住了,瞳孔微缩,他同样认出了铁剑上那个形如眼睛的标志,因为在当年圣战期间,他曾亲眼见到自己的很多同伴,都是死于一把类似的剑下。

下一刻,雕花终于见到了剑的主人。

燕北的出现非常突兀,或者说非常突然,便在一息之前,陆三娇的身前还只有那把孤零零的铁剑,而在一息之后,一个带着宽大斗笠的男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中,而那把不知名的铁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重新被那男人握在了手里。

二十年前,燕北的剑从未出鞘,这二十年间,燕北的剑偶有出鞘,却也凤毛麟角。

因为鲜有值得他出剑的敌人。

直到这一刻。

花雕再一次嗅到了某种异常危险的气息,这种味道在片刻之前他才刚刚体会过,那是周季在自爆文心的时候。

可是如今他眼前的那个男人根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手执铁剑,淡淡地站着。

你是谁?花雕身形微微前倾,右手五指微曲,下一刻,那支原本已经不知道被先前的爆炸震落到何方的旗杆疾射而来,稳稳地落于花雕的掌中,不偏分毫。

之前周季以自爆文心为代价,险些将这片小世界都轰塌,却依然没能将那半截旗杆摧毁,也不知道这旗杆到底是用什么特殊材料所造,而当年将其折断之人又有多么的恐怖。

旗杆在手,花雕心下稍安,却仍旧未敢向前踏出半步,而是沉下了心神,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自出现之后,燕北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便连之前花雕手无寸铁之时,也未曾发动强攻,但在这一刻,他手中的剑却动了,代替了他的回答。

剑锋微抬三寸,一道微风翩然而起。

花雕手指一紧,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身形暴退。

下一刻,燕北的剑出现在了花雕先前所在的位置,与剑吟声之同时响起的,是燕北口中的四个字。

其疾如风。

燕北一剑落空,身形再度消失,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花雕身前一丈,对燕北来说,这是最好的出剑距离。

于是,有一道声音自花雕耳边响起。

侵略如火。

花雕仍旧看不清燕北的身影,更看不清燕北手中的剑,但他手中的旗杆也随之动了,于空中四下拦舞,金石之音不绝于耳。

陆三娇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场他难以理解的战斗,良久,终于感慨道:果然不愧是亚圣大人……瞬息之后,花雕已经退到了三十丈开外,他的一片衣衫被斩落了,血色残旗也被划破了,便连他的雪白长发也被削去了两寸!花雕知道,长此下去,死的一定是他。

所以在下一刻,金色才光冲天而起,花雕手中的旗杆,第一次没有格挡,而是刺了出去。

不动如山。

叮!两道声音不分先后响起,花雕的旗杆准确地点在了燕北的剑身之上,或者说,燕北的铁剑,准确地拦住了花雕的必杀一击。

紧接着,燕北再一次自花雕眼前突兀地消失了。

其疾如风。

等燕北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退回到了陆三娇身前,然后他伸手一把将陆三娇从地上提了起来,脚尖一点,向着天空急掠而去。

眨眼之间,燕北与陆三娇已经消失在了空间裂缝之中,在不得见,而花雕则愣在了原地,身上血虽热,手中的旗杆却有些凉。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燕北带着陆三娇出现在卫国的国土之上,然后将其重新丢在了地上,转身便欲离开。

亚圣大人!陆三娇见状,忍不住疾呼一声。

您,您为什么不杀了那魔族人!燕北脚步微顿,转过身,似乎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他?陆三娇一愣,这还需要为什么吗?那可是魔族余孽!听到这里,燕北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摇头道:那又如何?至少在我看来,那魔将与我对手之时,还能算得上堂堂正正。

陆三娇没有听懂燕北的这句话,所以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沉默。

片刻之后,眼见燕北再欲离去,陆三娇终于大声喊道:您难道不再守护人间了吗!燕北将手中的铁剑回鞘,自嘲道:如此人间,有何可守?说完这句话之后,燕北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陆三娇的眼前,他此行之所以会前往黄鹤楼,原本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但在看到魔将花雕出现之后,他已经全都明白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与雕花交手,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可以一战的对手,而救陆三娇,则完全是顺手而为。

既然陆三娇已经逃离了黄鹤楼,那么想必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管了,他也不想管。

接下来,便该去武国给那人一个交代了。

这么想着,燕北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而他腰间的长剑,却似乎还在低低轻吟……第三百零九章 黄鹤楼的幸存者托燕北的福,陆三娇成为了楼外四大半圣中唯一还活着的人,但对于此时仍旧被困黄鹤楼中的十国学子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如陆三娇这般的好运气。

抛开旬尘和皓马不算,初时入楼的整整二十八名天才少年,再加上八位来自黄家的守塔人,在这一夜之中,已经死去了近二十人。

除了柴屏之外,其余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魔族三人之手。

如果不是因为旬尘的及时应对,散尽数百件文宝,再加上这片新世界的无比宏大与广袤,这个死亡数字还会更加恐怖。

但有意思的是,按照人族十国,每一国都有三个登楼名额来看,即便经过魔族人一夜的狙杀之后,每一国都至少还留有一人幸存于黄鹤楼中!哪怕是世人公认最为孱弱的辽国、燕国和楼兰国,也未曾全军覆没!当然,辽国如今唯一剩下的那个人叫做旬尘,如此看来,似乎也与全军覆没没什么区别了。

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辽国此时的幸存者,是李孝昭。

就是那个与柴屏一齐挑衅于苏文,最后却被紫曦以天字十三杀斩落一条左臂的李孝昭。

如此看来,这个李孝昭也算是一个奇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与紫曦一战中堪破了生死大道,还是从那之后便得以圣天的眷顾,使其不仅没有如柴屏那般堕落沉寂,反而越战越强。

在黄鹤楼尚未坍塌的时候。

李孝昭便曾以弱国学子的姿态,跻身于先头部队,成功登上了黄鹤楼第四层的冰川世界。

与五条等人齐头并进!而如今,李孝昭更是成功避开了魔族人的狙杀,用旬尘赠予的十数件文宝武装到了牙齿,安然行于崖坪峻岭之间。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李孝昭真的能够度过这一次的劫难,成功逃离黄鹤楼,假以时日。

一定会成为燕国未来数十年的希望!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一次魔人入侵黄鹤楼的意外,更像是一场大浪淘沙。

但凡最后能够存活下来的,都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而天才的诞生,除去本身的实力之外。

运气自然也是不容忽视的关键之一。

向圣求道。

求的不仅仅是文道至理,更是求机缘,而机缘,便是运气。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然而,如李孝昭这般得以圣天眷顾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此时于黄鹤楼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运气。

康洋便是运气不好的人之一。

此时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看着身前那个身形矮小的小老头儿。

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本被封锁的记忆也纷纷涌上头来,可惜此时的他一动也动不了,即便想要放声呼喊也做不到。

他原本是楼兰国此次登楼的人选之一,天资自然不必多说,但自从入得黄鹤楼之后,他便一直都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虽然侥幸登上了圣塔三层楼,却再难进寸步。

如今的康洋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看起来头大身小的老人,似乎想要将对方的容貌带进地狱。

他的身体正在急速萎缩,他的鲜血正在悄然流逝,他的生命终于在片刻之后彻底凋零。

康洋死了。

那个看起来身材矮小,头大身短的怪异老人抬起头,舔了舔唇边的血渍,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果然是美味啊……一旁的赤足年轻人对于老人口中的美味自然是无法理解的,但他的眼中也并没有出现丝毫的厌恶之色,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道:需得加快速度了,迟则生变。

老人知道年轻人的担心从何而来,且不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量文宝对他们的此次狙杀行动造成了极大的阻碍,期间更是史无前例地让一个年轻学子得以逃脱,最为关键的是,原本他们进得黄鹤楼中需要找到的两个关键人物,如今竟然一个也没有遇上。

别说是年轻人,就算是在这怪异老者的心中,也忍不住出现了一些焦躁的情绪。

她们,到底在哪里?这片初生的小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十几个人投入其中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来,想要在如此广袤的世界中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时在距离康洋死亡地点的百丈之外,正有一人在仓皇逃命,如果说在这场魔族袭杀中,李孝昭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靠的运气居多的话,那么此人,便是靠的真正的实力。

他有这样的实力,因为他是在苏文之前登楼最高的天才,跟禹墨、孟云、沈木并称为新四大才子的欧阳克。

欧阳克的文位并不高,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还停留在贡生之位,如今即便与沐夕和苏文一般,利用圣气丹破镜至侍读,但他的文位放在所有登楼学子当中,仍旧不是最高的。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在登楼之时超越了禹墨和孟云两位御书,一马当先登上了黄鹤楼第六层!而且欧阳克的运气也不是那么好,在黄鹤楼坍塌之后,他同样遭遇了三位魔族人的袭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的欧阳克已有旬尘所赠文宝相助,凭借近十件文宝的自爆,加上圣者战文——《祭石曼卿文》,欧阳克竟然从三人手中逃了出来!在那一战中,欧阳克的战斗意识与对文位配合的运用,彰显无遗,这同样是来自于圣者世家传承人的底蕴!相比起来,康洋战死之前手中同样有旬尘送达的十数件文宝,但他却未能如欧阳克这般逃掉,这就是差距!单从这一点来看,欧阳克就绝对有被列入新四大才子的资格!欧阳克能够幸运地从魔族人手中逃出来,那么,与他同为圣者世家后人的沐夕呢?此时沐夕的脚步比欧阳克更快,却并不是在逃亡,而是在赶路。

她脸上的神色冷漠依旧,却藏不住眼底的那一丝担忧。

如果说其他人在见到旬尘于空中所发出的示警还会有所怀疑的话,沐夕则是选择了对其完全的信任。

因为她知道,魔族并没有真正的灭亡。

还记得,当初在迷失沼泽魔族遗藏中的时候,沐夕便向苏文提及过,她曾于外祖的一卷手记中,看到过同样的一句话。

沐夕的外祖是乐圣李龟年,所以沐夕对于其手记中的这句话自然深信不疑,这也是为什么,在看到空中那魔族入侵四个大字的时候,沐夕第一时间便相信了。

沐夕同样知道,黄鹤楼原本是属于魔君屠生手中的一件文宝,那么此番魔族人入侵的理由,便昭然若揭了。

除了袭杀那所谓公主之外,恐怕便是将黄鹤楼收回!如果此时旬尘在这里,一定会对沐夕的推断惊叹不已,因为她已经几乎已经猜到了全部的真相。

那么,此时的沐夕是在赶往何方呢?黄鹤楼的最后一层。

如果说在此之前,有人想要窥探黄鹤楼百层隐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话,如今这个不可能却已经变成了可能。

因为黄鹤楼的坍塌,原本位于其顶层的那方小世界,也同样融入了这片草原之中,只是很少人知道其到底落在了何方。

苏文说他知道,沐夕,同样也知道。

沐夕认为,在黄鹤楼的顶层世界中,或许便有掌控整座黄鹤楼最关键的钥匙,如果能够先于魔族人将其拿到手中,说不定便能结束这场狙杀!沐夕试图以一己之力,来阻止魔族的这场阴谋,但她毕竟只有一个人,所以她只能针对于黄鹤楼这一个目标。

而还有更多的人,在冥冥之中,正在为阻止魔族其他的目标而努力。

其中最关键的,被旬尘寄予厚望的,便是阿大和阿二。

说起来或许也是巧合,人族十国在黄鹤楼中的所有学子,如今仍旧一人未损的,便只有两个国家,这两国在十国当中算不上最强,也算不上最弱。

其中一个,自然便是苏文所在的卫国,除了他和沐夕之外,就连那患有口疾的贺兰空也还活着。

而另外一个,便是武国。

武国三公主,五条,此时正安然待在苏文等人的身边,她身边的两大护卫,阿大和阿二,正在匆匆赶往那座巍峨青山的路上。

只是如今在这两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艘木舟,旬尘满眼肃穆立于舟头,手中天机羽不安地摇动,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找到阿大和阿二的,但两人的速度之快,超出了旬尘的预料之外,几次都险些将他甩掉,一前一后之间,双方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不过这似乎也证实了两人的实力之强,绝对可以倚重。

但这同样让旬尘心生忧虑,阿大阿二护主心切他可以理解,但两人一路行来,不仅对于天降文宝不屑一顾,更不曾因为他的到来而减缓半分脚步,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旬尘的部署,让他以两人为中心所打造的谋划全然烂在了肚子里。

如今他只能期望,阿大阿二的这番奔命极速,真的能够在魔族人之前,找到三公主。

可是,这一次,能来得及吗?第三百一十章 浪子回头?怎么回?天快要亮了。

十国学子于七天前共聚黄鹤楼,却只在一夜之间,死伤过半。

除了卫国和武国,其余八国,都只剩下了一两个人,其中获得辽国登楼资格的旬尘自然没什么大碍,燕国李孝昭的运气就目前来说也还算不错,至少没有正面遭遇到魔族三人的狙杀。

天澜帝国欧阳克惊险无比地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儿,最终得以逃脱升天,除此之外,缙国还剩下紫曦,唐国还剩下禹墨,济国还剩下孟云和皓马,当然,作为镇守黄鹤楼数十年的黄家守塔人,包括黄轩在内,也还有两个人还活着。

将这十五人抛开之后,如今在这黄鹤楼中,便只剩下了最后三个幸存者。

这三个人,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家。

怜花公子沈木是庆国人,而惊蛰与小四此番则是代表楼兰国登楼。

相较于其他人的惊慌与仓皇,此时的沈木和惊蛰倒是满目平静,就连之前夜空亮起魔人入侵,保护公主八个大字的时候,三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预料当中。

自黄鹤楼坍塌之后,三人便再也没有挪动过脚步,仍旧守着身前的篝火,似乎在等待天明的那一刻。

对此,沈木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如前几日那般,寸步不离地待在了惊蛰的身边,谈笑风生。

仿佛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此番登楼之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黎明之前的那一刻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

三人身前的火光若隐若灭,沈木突然脱下了身上的袍子,轻轻搭在了惊蛰身上。

笑道:说起来,在我这一生当中,还没有看过日出呢。

惊蛰没有拒绝沈木的好意,只是轻声应道:我以前看过,不过那是在家乡的时候,想来,这里的日出或许会不一样吧?沈木点点头。

肯定地说道:当然会不一样!或许,你会喜欢上这里的日出也说不定呢?惊蛰低头浅笑,大概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自从与沈木相遇之后,自己的笑容比起往日多了很多,还记得一位故人曾经认为她是一个不爱笑的女子,而如今看来。

似乎恰恰相反。

便在此时。

沈木又接着说道:其实,在什么地方看日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看。

以前我一直没有找到能一起看日出的人,如今终于找到了。

对于一路上沈木这般似同于调情般的话语,惊蛰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笑道:今日不过意外凑巧罢了。

沈木摇摇头:意外本来就是最美丽的,如果是刻意为之。

反而不美,不是吗?惊蛰对此无言以对。

只好无声微笑。

便在此时,沈木突然出声问道:你说,以后我们还能相见吗?沈木的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因为此时两人未曾分别,黄鹤楼的登楼之期也还尚余大半个月,不论怎么看,都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但惊蛰并未觉得此言有任何堂皇突兀,她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渐敛,眼神静谧。

想见自然能见,但或许待沈公子真正了解我之后,便不再想见了呢?虽然沈木与惊蛰于这片草原同行了数日,但两人却从未询问过彼此的过往,所以说到了解,沈木自然是不了解惊蛰的。

甚至于两人至今仍称呼对方为沈公子,惊蛰姑娘。

对此,沈木笑着道:有很多人相濡以沫一辈子,也不见得真正了解床边人,相比于此,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惊蛰眼中平静之色依旧,问道:什么感觉?沈木突然想到了老师对自己的嘱咐,忍不住叹道:死定了的感觉。

沈木的这个答案出乎了惊蛰的意料之外,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听懂。

于是沈木将自己老师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非常自然地,将自己过往的斑斑劣迹全盘托出,末了,忍不住笑道:现在,惊蛰姑娘算是了解我了吧?却不知,你想不想再见到我呢?惊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忍不住再一次被逗笑了,摇摇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沈木顿时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叹道:失策了失策了,原本我以为之前惊蛰姑娘对我说的话,就是想要了解我呢,如此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啊!惊蛰闻言不禁莞尔,笑道:沈公子的故事,的确很有趣,可是,沈公子说这番话,难道是希望我相信沈公子能够浪子回头吗?沈木微怔,随即摇头道:浪子怎么可能回头?能回头的,那便不叫浪子了。

顿了顿,沈木接着说道:我名为怜花公子,所以过往的我,喜欢各种各样不同的鲜花,不论是杜鹃、牡丹、玫瑰、茉莉,还是月季、海棠、桔梗,我都喜欢,也自然会尝试着将其采摘下来静静地欣赏,只是忽然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朵比所有鲜花都更加美丽的花朵,我只敢看着,却不敢将其采摘下来,如此,惊蛰姑娘觉得,对那朵特别的鲜花来说,我是一个爱花之人吗?惊蛰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答道:可是,若是看得久了,即便是再美丽的花朵也总是会看厌的,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沈公子便会想要将其摘下来了。

沈木笑了笑,说道:可是,那也只是或许,不是吗?惊蛰突然将目光挪开,望向夜空的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也有人说过如沈公子这般的话,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失言了……惊蛰的声音似乎透露着一丝黯然,于是沈木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起来,但他很快笑道:所以,他不是怜花公子,而我是。

惊蛰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的确,沈公子是一个不同的人。

不待沈木眉开眼笑,惊蛰却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可是,人都会变的。

沈木听懂了惊蛰的这句话,或者说,从这段对话的一开始,他就知道惊蛰想要说什么,但他一直选择了避而不谈,直到这一刻,他看着惊蛰眉宇间淡淡的落寞,他忽然想要赌一赌。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不知道惊蛰姑娘等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对此,惊蛰的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错愕,就如同两人初见之时,沈木向她询问,是否相信命运。

当时的惊蛰回答,世间再无人比她更相信命运的存在,此时的惊蛰却仿若看到了,自己从未看到过的命运。

那层一直笼罩于沈木身上的迷雾在这一刻悄然而散,惊蛰知道,这是源自于沈木的选择。

而选择,决定了命运。

于是惊蛰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将沈木的衣袍解下,拿在手中,笑道:其实,他们已经来了,沈公子真的不会后悔吗?沈木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掌伸到了惊蛰的眼前。

惊蛰的神色依旧静谧,轻轻捏了捏手中的衣料,便准备递还到沈木手中。

然而,在下一刻,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却自沈木的手掌心盛开,一切,都宛如两人于楼外初见的那一刻。

这位姑娘,在下沈木,生性爱花,自我第一眼看到姑娘,便觉得姑娘的容颜足以让世间所有鲜花为之凋零,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乃千古之风’,不知可否与姑娘认识一下?这是沈木在见到惊蛰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但此时的惊蛰却并没有选择与当日同样的答案,她伸出手,自沈木手中接过了玫瑰花,轻轻嗅着花间淡香,笑道:沈公子可以叫我浅夏。

圣言大陆十二节气,惊蛰之时便是春耕,花种落于土中,经最后一道寒风,待万物复苏。

惊蛰过后,暖意袭来,花种破土而出,盛开出最为美丽的娇颜,待人采摘,这便是浅夏。

便在浅夏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三道人影自众人身后的阴影中漫步走来。

当先一位年轻人打着赤脚,行至浅夏身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双手交叉自胸前,躬身而拜。

在其之后,一个绝美容颜的女子,以及一个头大身短的老人纷纷双膝贵地,行稽首大礼。

三人齐声而道:恭迎圣女大人!第三百一十一章 苏醒来自楼兰国的少女惊蛰,竟然是魔族圣女,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但在沈木听来,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惊世骇俗。

至少在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的神色。

但在下一刻,沈木的脸色就变了。

不是因为那个被他认为是命中注定的少女,而是因为天边的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就如同半圣体内的才气光芒那般的璀璨,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其内的圣洁之意无比纯粹。

在金光出现的同一时间,磅礴的圣压立刻席卷方圆百里,让见者无不心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但那道金色才气乃是从天而降,所以与半圣无关,而是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的发生。

传世之作现世!这一刻不仅仅是沈木,便连魔族圣女浅夏也愣住了,她眼中的静谧婉约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自从数十年前黄庭坚、王羲之和柳中庸等人类最后一批圣者登顶文道巅峰之后,圣言大陆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传世之作了?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在大半年前的临川城,一位名叫苏文的少年以一首《登高》诗成传世,不仅让他登上了《文以载道》三甲榜单,被圣域亲封为人族圣才,还获得了此番入圣地登楼的资格。

一夜之间,举世皆惊。

而如今,竟然又有传世之作面世?浅夏首先所想到的。

便是那个叫做苏文的人类少年,如今也在黄鹤楼中……在这一刻,欧阳克逃亡的脚步停下了。

李孝昭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就连阿大阿二从未停歇的身形也顿住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震撼之色,抬头仰望那道从天而降的金色才气。

沐夕轻轻摩挲着手指间的拿枚指环,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始终无法将才气灌注其中,原来,他在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说浅夏和欧阳克等人都还在对那作出传世之作的人选停留在猜测之上的话,沐夕却是非常肯定。

这个人,一定是苏文。

没有理由,只是相信。

随着这首传世之诗的现世。

沐夕分明能够察觉到,在她身处的石窟深处,似乎传来了一些不安分的躁动之意。

事实上,不仅仅是沐夕所在的石窟。

包括之前黄庭坚所待的熔岩。

从未有人见过的山谷,还有那宛如地狱之门一般的深渊,都在这一刻变得狂躁起来,有很多蛰伏沉睡了百年的生命,纷纷被圣意所扰,苏醒了过来。

另外一边,于湖畔枯坐一夜的皓马悠悠然睁开了眼睛,轻轻长叹:又作出了传世之诗?这小子还真是能折腾啊……言罢。

皓马站起身来,遥望那片被金光笼罩的天空。

身形一闪,消失不见,而他身前的那片湖泊,宁静依旧。

片刻过后,金色才光尽数敛入苏文的体内,他看着身边禹墨等人久久不能合上的嘴巴,摇摇头,说道:我有两个猜测。

没有人接话,苏文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一,黄鹤楼所自成的这个小世界有些特殊,我刚才所引来的金色才气无法被楼外之人所感应到,所以即便诗成传世,也不曾有半圣亲临!第二。

这一次,苏文眼中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许多:第二,恐怕不仅仅是我们,如今就连黄鹤楼外的几位半圣,也已经遭遇了不测!苏文冷静地分析完之后,仍旧没有人说话,顿时让苏文面露尴尬之色。

良久,孟云才忍不住苦笑道:苏文,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苏文抬手揉了揉鼻子,浑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作了一首诗吗……不就是作了首诗?到了这个时候,禹墨也沉不住气了,一把揪住苏文的前襟,恨恨地道:你可是作了一首传世之诗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静!你知道传世之诗代表着什么吗?啊?你可知道圣言大陆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传世之诗了?苏文看着禹墨那激动万分的神色,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一脸无辜地说道:也没多久吧,我当初在入圣庙开智的时候,不是才作了一首吗?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倒是紫曦第一个回过神来,笑着道:如此一来,想必下一次《文以载道》发榜,苏文你又能榜上有名啦!孟云也苦笑连连地拱手而道:如此,便在这里先恭喜苏公子了。

苏文顿时无奈道:还是让我们先活着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禹墨冷哼一声,一脸不服气地说道:别以为你作了首传世之诗就了不起了,至少你在棋道上还是比不过我的,再说了,刚才那首诗我也没听出来哪儿好,怎么就能成为传世之作?小公主你说是不是?五条一愣,不知道禹墨怎么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只好十分诚实地摊了摊手:禹墨哥哥你这不是赖皮吗?我又不懂诗词,哪里听得出好坏?不过想来那才气光芒总不会作假的吧?禹墨顿时气结,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老是跟大人作对?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当心以后嫁不出去!五条闻言,顿时挺了挺胸膛,不服气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着,五条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紫曦,目光自紫曦的胸前划过,顿时又偃旗息鼓下来,似乎显得有些沮丧。

见状,苏文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话题越扯越远了,只好轻咳一声,重新强调道:诸位对于我刚才的两个猜测,有什么看法?经过禹墨和五条的这一打岔,众人倒是对于苏文诗成传世的震惊消散了不少,此时听得苏文此言,立刻开始思考起来。

紫曦第一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还是前者的几率比较大,而且还有一个可能……虽然之前苏文你也推测在黄鹤楼坍塌之后,规则可能已经被破坏,即便文位高于御书之人也能进入,但如半圣这等层次的强者到底能不能进得黄鹤楼,始终是一个疑问,或许诸位半圣大人感应到了这首传世之诗的才气波动,只是碍于黄鹤楼的规则无法进得其中,也不无可能!紫曦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不过却是遭到了孟云的反对。

我倒是觉得苏公子的第二个猜测更加可靠,毕竟我们都知道,百年前的魔族是何等的可怕,即便是在末代魔君的统治后期,魔族国力日渐微弱,也曾以圈养成年龙族为乐,甚至据说还试图训练出一种叫做龙骑士的特殊兵种,可惜这个计划最后无疾而终,但这也说明了魔族人的强大,而今若真是魔人现世,恐怕真的会对楼外各位半圣造成不小的麻烦!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到了最后便连禹墨和五条也加入到了论战当中。

百年前的龙族可是妖族中的皇族,更是妖族最尊贵的血脉,怎么可能甘愿被魔人圈养?这样的传闻简直是荒谬至极,毫无事实根据,孟云哥哥你这可是以讹传讹!这是五条说的,小萝莉涨红了双颊,似乎颇为激动。

依我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如果是黄鹤楼特殊规则所导致,那我们也没办法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知楼外的诸位半圣大人,如果魔族人真的还如百年前那般强大,连半圣之尊都奈何不得,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说来说去,苏文你的这两个猜测根本就没有意义……禹墨嘚吧嘚说了大半天,实际上却才是真正的废话连篇,既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也没有支持某一方的论调,总的来说,就只是在和稀泥而已。

然而,便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苏文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就像是中邪了一般。

五条率先发现了苏文的异状,不禁疑声道:苏文哥哥,你怎么了?禹墨更加干脆地一巴掌拍在苏文肩上,得意地说道:怎么,是不是发现我说得特别有道理,顿时无言以对了?哼,别以为你能作出传世之诗就了不得了,论智慧和人生经验,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要我说,其实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就在这儿等着就完了,反正那些人的目标是咱们这位小公主,到时候……禹墨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苏文便猛地回过神来,然后看了看禹墨,眼中似乎有些迷惘,低声道:等一下,等我想想。

说完,苏文目光再一次变得呆滞了起来,甚至还不忘抬起手扶着下巴,真的摆出了一副潜心思考的模样。

见状,众人都噤了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唯有五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中精芒微闪,又一次,将视线锁定在了苏文的怀中。

在那里,原本一直沉寂冰冷的龙珠突然变得滚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苏文所引来的才气天降所致,还是被孟云和五条之间关于龙的那番争论所惊扰。

总之,就在数息之前,自神木山顶文会之后就陷入了长眠的小黑,突然苏醒了!第三百一十二章 圣塔的最后一层我睡了多久?这是小黑在醒来之后,对苏文问出的第一句话。

苏文怔了怔,随即在脑中答道:你已经睡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我们已经进了黄鹤楼。

黄鹤楼?小黑的声音显得很是疑惑:不是在神木山吗?我明明感觉……此时的小黑藏于龙珠之内,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只能凭借本能来感应周遭的环境,它分明察觉到,在苏文的身边,有一道让自己觉得很亲切的气息,可这样的气息,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出现在黄鹤楼的。

在这一刻,苏文与小黑心念相通,所以他及时发现了小黑的异样,而且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此看来,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苏文的想法只有小黑能够听到,顿时疑声道:什么猜测?苏文不答,只是问道:你怎么突然醒了?小黑惊呼一声:是了!怪不得我之前在睡梦中感应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原来我们在黄鹤楼中!顿了顿,小黑急切地问道:苏文,你现在登到了多少层?对此,苏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简短截说道: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总之现在黄鹤楼塌了,所有的上层空间都落到了第一层的草原上,形成了一个新的小世界!不曾想,小黑并没有被苏文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所震惊,而是很快地消化了下来。

再度问道:那就是说,连黄鹤楼最后一层也落下来了?苏文肯定地答道:是的!小黑顿时变得激动了起来,连声催促道:如此就更好了!快!带我去黄鹤楼最后一层的所在之处!苏文沉默了。

良久之后。

苏文突然在心中叹道:你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黑当即愣住了。

还记得当初在鸿鸣书院所举办的文会中,苏文依靠小黑的龙魂化形,击败了禹墨的龙马棋魂,从而在与禹墨的文战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在那之后,小黑却突然变卦,让苏文不要将自己交给院长陆羽。

还言之凿凿地说它能够帮助苏文登楼。

当时的苏文便对此保留了一定的怀疑,毕竟在他的心中,这条黑龙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老奸巨猾之辈。

哪里会让自己白白占得便宜?如今苏文更加可以确定,小黑之所以要跟着他来到黄鹤楼,实际上是另有图谋!眼见心迹败露,小黑也没有狡辩。

而是急声道:你相信我。

我绝对不会害你的!事实上,如果此事办成了,你也能得到不小的好处!对此,苏文态度坚决: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否则我宁愿在这里待一个月,也绝不踏足那黄鹤楼最后一层的世界半步!不等小黑回答,苏文便再度重申道:如果你自信你的谎话能够骗过我的话,也但说无妨。

不过相不相信就是我的事了。

一时之间,小黑进退两难……片刻之后。

苏文的双眼重新焕发了神采,他看着身旁一脸莫名其妙的禹墨等人,突然开口道:我想过了,反正一月之期不到,我们是出不去的,而且万一那些魔族人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一直待在这里岂不是坐以待毙?所以我还是提议先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紫曦顿时愣了,她记得很清楚,之前明明是苏文自己说的,为了大家能够专心悟道,应该先将魔族人这一隐患解决掉才是,怎么这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文就变卦了?苏文的反复无常不仅被紫曦发现了,其余的禹墨等人自然也感受到了,于是一个个都满目疑惑地看着苏文,等待着他的解释。

不料,苏文倒是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而是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我之前说留在这里,是基于我们的实力比那所谓的魔族人强的前提下!但我刚才听了大家的争论,觉得孟大哥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毕竟当年魔族的强盛是有目共睹的,而此次入侵黄鹤楼的魔人强弱难辨,万一对方真的比半圣还要强的话,我们此举无异于作茧自缚,是以,我觉得暂避锋芒才是正确的选择!如今黄鹤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谁都不清楚,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呐!苏文的这么一番解释,顿时显得很有说服力,紫曦的心思毕竟比较直,也没有多加怀疑,便干脆地点头应道:好,我听你的!禹墨没紫曦这么好忽悠,他总是感觉此番苏文态度的转变有些蹊跷,而且以他平日不论什么事儿都要与苏文抬杠的性格来看,怎么都不会这么容易就范,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的禹墨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便点了头。

在关键的时候,禹墨还是选择相信了苏文,并且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些道理,反正我们也已经等了一夜了,那什么魔族人也没有现身,走出去碰碰运气也好。

既然紫曦和禹墨都已经同意了苏文的提议,剩下的孟云自然也不会反对。

反而是最后表态的五条显得有些迟疑。

按理来说,如今五条已经知道了魔族人的目标是自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苏文等人待在一起,一旦真的与魔人遭遇,到时候不管是打是逃,她都更加安全,可是如今苏文等人都已决意离开这片青山,那她还在犹豫什么?终于,在考虑再三之后,五条还是答应了下来。

却在临行前,忍不住再度向苏文问道:苏文哥哥,不知道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苏文一愣。

然后点了点头:当然!于是五条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开心的笑容,笑道:那我们走吧!苏文等人并不知道的是,便在他们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皓马便出现在了他们曾待过的地方,暗暗道了一声可惜。

真是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摇摇头,皓马来不及多做感慨,便身形再闪。

朝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再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又是六道人影出现在青山峻岭之中,那个怪异的矮老头儿探着鼻子狠狠地嗅了嗅。

然后肯定地说道:虽然味道有些淡了,但的确是妖族人的味道,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

浅夏对此似乎并不觉得遗憾,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似乎在感受山间清凉的微风。

片刻之后。

浅夏重新睁开眼睛,淡然说道:不用追了,我们先去雷池。

对于浅夏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决定,便连那位血统高贵的年轻人也没有丝毫的质疑,反倒是一双出其不意的手突然伸到了浅夏的额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了那细密的汗珠。

你太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沈木的笑容中带着一些心疼。

全然将在场的其他人当做了空气,就如同之前他一直将小四看成透明人一样。

那赤足的年轻人冷冷一哼。

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说道:走!下一刻,浅夏笑着摇摇头,与其他人一起,向那传说中的雷池掠去。

同一时间,苏文一行人才刚刚抵达光影世界的边缘。

这里便是我在第九层看到的景象。

苏文如此介绍着。

正如之前陆三娇所说过的那般,每一次黄鹤楼开启的时候,登楼学子们所看到的风景总是不一样的,因为黄鹤楼中各个空间碎片的相互顺序总是在不断的变换,比如这一次光影世界出现在黄鹤楼的第九层,但在上一次开启的时候,却是在第二十七层。

整个黄鹤楼唯一没有改变过的,便是黄庭坚所在的第八十九层,一百多年期间,黄鹤楼的第八十九层始终是一片岩浆的世界。

而且基于从来没有人见过黄鹤楼中超过八十九层的景色这一点来看,似乎只有当人类每征服一层楼的时候,那一层楼的空间碎片,才会开始改变顺序,向其他人开放。

当初苏文刚一登上黄鹤楼的第九层,便看出了自己的最后一道文位将会落于何方,不过对于此时的禹墨等人来说,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片光影世界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说苏文啊,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们不是来悟道的吗?你走这么急,我们还什么都没悟出来呢!禹墨的抱怨是有道理的,一路行来,众人虽然的确是看到了不少之前未曾看过的景象,但却如走马观花,什么也没悟出来,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苏文一直在埋头赶路。

不过对于此时禹墨的牢骚,苏文却是早有准备。

不快一点的话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了,你不是想去看看黄鹤楼最后一层是什么样的吗,我正是在带你们去往那最后一层所在的地方!禹墨闻言,顿时眼中放光,惊声道: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前往圣塔第一百层小世界的路上?苏文点点头,心中却在恶狠狠地威胁道:小黑,你要是敢骗我,我发誓这一次一定把你给埋起来,再不见天日!第三百一十三章 绝路苏文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带着众人一同前往黄鹤楼的最后一层,据小黑所说,那里叫做雷池,原本是一片只有雷鸣和电闪的极致空间。

在黄鹤楼坍塌的时候,苏文曾于空中见证了整个新世界的诞生,所以他知道这片草原从整体看上去其实是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

而那些本来位于黄鹤楼较低层的空间碎片,如今大多都坠落在这个椭圆形的外围,越是靠近这个新生世界的中心地带,便越是连苏文也不曾见过的景象。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苏文便曾告诉过禹墨和紫曦,他知道圣塔最后一层所在的大体位置。

但此时有了小黑的帮助,苏文却是懒得再去仔细回想了,更不用担心众人会在穿行于各个空间碎片的过程中迷路。

因为小黑会告诉他该怎么走。

而且比苏文所看到的更加准确。

一路无话,众人很快离开了光影世界,行过石涧,踏过幽阳,累了便靠着参天古松小憩一番,渴了便手捧一汪山泉浅尝甘甜。

五人齐心并肩而行,看过一处又一处的风景,穿过一处又一处早已破碎的空间壁垒,脚步匆匆,从未因为那些或让人惊叹,或让人震撼的景色而驻留。

当众人行至那片火石熔岩边缘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在这两天时间里面,除了必要的休息,大家一直都在赶路。

别说是沉心于悟道了,就连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但众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倦意,反而眼睛越来越亮。

因为苏文告诉他们。

众人距离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已经非常近了。

在这两天时间里面,除了鬼斧神工般的自然景观,大家再也没有遭遇到任何人,别说是那传说中的魔族强者了,就连其余各国的学子也看不到。

但谁也不会觉得这一路孤单寂寥,反而兴致盎然。

因为他们彼此作伴,更何况还有禹墨这么个大话痨在身边。

谁都不用担心无聊。

或许是因为魔族人的威胁迟迟未曾到来,三公主五条也重新变得开朗了起来,只是每次落在苏文和禹墨身上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贼。

另外禹墨在这段时间里面最大的爱好。

便是与紫曦斗嘴骂战,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苏文看出了这家伙的那点儿小心思。

却不曾点破。

因为他忙着与孟云探讨诗词。

说起来。

在苏文眼中,孟云算是这一行人里面唯一的一个正常人了,性格恬淡,也没有文人的傲气,谦谦之风仿佛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一般,让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却不知为何之前禹墨一直认为孟云是一个不好相处之人?一番论道下来,孟云不禁越发觉得苏文这人深不可测,不论是其信手拈来的诗词佳句。

还是对于遣词造句上的独特见解,都让他耳目一新。

受益匪浅。

而另外一边苏文的收获也绝不比孟云少,他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鲜有真正自己写出来的诗词,大部分都是照抄前人的,这样的方法固然取巧,但真的到了关键时刻,却难免有掉链子的风险。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两人倒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不知不觉当中,两日时光悄然逝去,直至行至火石熔岩边缘,众人才蓦然惊觉,身边的空气已经变得滚烫灼人起来。

苏文,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我们得横跨这片火山岩吧?禹墨的话让苏文也愣住了,在这之前,他可没有想到,在黄鹤楼的一百个空间碎片中,竟然会有一片岩浆!入目及处,全是一片火红色的灼浪,涌出地表的岩浆流速非常缓慢,却带着足以致命的高温,两侧有已经凝固的火山岩,褶皱纷叠,就像是相互缠绕的绳卷,其顶部还散落着疏松的碎石,不过形状比较规则,大多数呈多边形,各个侧面相当光滑。

如果想要横跨这片岩浆,便只能从两侧已经固结的火山岩攀爬,但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坠入岩浆,万劫不复!或许是因为场间的温度实在太高,苏文不禁觉得嗓子也有些发干,愣了愣,他满脸苦涩地回头看向众人,说道:这是前往黄鹤楼顶层所在的必经之路,绕不过去的。

说完,苏文也觉得有些无奈,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禁空规则的话,他只需要吟诵《鹤》之诗文,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众人带过去,而如今他们想要穿越这片岩浆,便只能赌命了。

一时之间,别说是苏文,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紫曦,也显得有些犹豫。

然而,还不等苏文做出决定,场中异变再生!只见在距离众人数丈之外的粘稠熔岩突然升起了一串急促的气泡,紧接着,大片岩浆激射而出,伴随着阵阵如热水沸腾般的声响,一道浑身泛着火光的兽影自岩浆中掠出,朝着众人猛地就扑了上来。

退!紫曦站在最前方,反应也是最快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已经将手中的一方墨盘抛了出去。

墨盘之上镀着一层淡淡的赤红色宝光,还不待靠近那道兽影身前三尺,便轰然自爆,强烈的气浪将下方的滚烫岩浆倒掀而起,触目惊心。

然而,即便是面对一件九品文宝的自爆,那道兽影的速度也丝毫不减,轻松地自层层灼浪中穿行而过,瞬息之间便掠过了四五丈的距离!同一时间,苏文等人也相继出手,他们也选择了与紫曦同样的手段,纷纷将之前在山林间拾取的低品文宝抛了出去,然后不分先后地选择了自爆。

轰!四件文宝同时自爆,所激起的能量风暴远比那方墨盘要剧烈得多,狂乱的岩浆与碎裂的火山岩四散激射,遮天蔽日,终于成功阻得那兽影一瞬。

便在这一瞬之间,苏文等人身形整齐划一地爆退数十丈,险之又险地退出了整片熔岩世界!兽影追击不能,却没有愤怒地长啸,而是极为安静地退了回去,重新潜入至岩浆之下,再不得见。

至此,苏文等人纷纷升起一丝后怕,若先前他们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攀登火山岩的途中的话,遭此兽突袭,绝对是有死无生!那是,什么东西?孟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出声问道。

紫曦摇摇头:我没看清,你们看清了吗?每当危机来临的时候,禹墨都往往显得比较沉默,但这一次他的沉默却不是因为自己从死亡边缘转了一圈儿,而是他看出了苏文神色中的惊讶。

他在等着苏文开口。

良久之后,苏文面沉似水,然后如实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苏文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看清,这说明便在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看到了那道兽影,但是,他却不认得。

那东西长得似龙如蛟,身上覆盖着一层火光流毓的鳞甲,足下有四爪,尾巴却带着一个如蝎子一般的肉钩,不论苏文如何回忆,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妖兽。

早在临川城的时候,苏文便已能将《百妖志》倒背如流,所以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出现他不认识的妖兽。

更别说如今的他还能与小黑随时沟通,而小黑作为百年前妖族最高贵的血脉,怎么也认不得那岩浆中的兽影?除非……那不是妖兽!五条的声音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苏文点点头,表示这也是他想要说的话。

不是妖兽?孟云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一旁的禹墨,却是听懂了五条的那句话,难得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

是魔兽!不论魔兽、妖兽,都是兽,但一字之差,却代表了全然不同的意义,好在众人之前已经相信了魔族人入侵黄鹤楼的事实,如今听得那岩浆中的竟然是一头魔兽,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还如何跨越那片岩浆?即便没有魔兽当前,光是通过两侧狭窄的火山岩道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如今再加上这么一头突如其来的魔兽,几乎便将这片熔岩变成了一处绝地。

就连苏文也忍不住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准备就此作罢,然而,小黑的声音却适时地在他脑中响了起来。

让我试试。

嗯?苏文顿时一怔,小黑要试试?怎么试?试什么?不过阴差阳错般的,还不等苏文将这些问题问出来,他的手中,却突然亮起了一阵璀璨的才气光芒。

苏文瞳孔一缩,急声喊道:都抓紧我!苏文的这道声音喊得非常突然,让人促及不防,好在此时在苏文身边的都绝非泛泛之辈,虽然事出突然,但每个人都在瞬息之间如下意识般地集中到了苏文身边,纷纷伸出手抓住了苏文的衣衫。

与此同时,苏文手指上所戴的那枚子母连环,大放光芒。

三息过后,众人的身影自熔岩之前突兀地消失了,一个不落。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再见沐夕才气光辉急速湮灭,熔岩之前重新恢复了平静。

皓马顶着光泽可鉴的脑袋现身出来,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两天的时间,又跟丢了,真是……说着,皓马翩然抬步走进了那片火热灼人的岩浆当中,伸出腿在粘稠的熔浆中搅了搅,无奈地笑道:那老家伙也真是有意思,留这么个小东西在这里做什么,当宠物吗?便在皓马说话间,原先那威风凛凛的不知名魔兽,却宛如一只受惊的泥鳅,老老实实地趴在岩浆深处,一动也不动。

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幸,皓马似乎也没有伤及那魔兽性命的意思,只是顿了顿,便抬步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安然渡过了整片岩浆,融入了下一处风景中。

同一时间,苏文等人却通过子母连环的空间传送,从熔岩之前,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苏文!刚一现身,苏文便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脸上顿时不自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子母连环是一对,一个在苏文手中,另外一个在沐夕手中,能够激发子母连环,将苏文等人带到这座石窟中来的,当然也只有沐夕。

早在黄鹤楼坍塌之初,苏文自湖底浮出水面后,便曾试着想要激发手中的子母连环,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失败了。

因为子母连环只是一件中品文宝,其撕裂空间相互传送的特性只有在一定距离之内才能实现。

而那个时候的沐夕和苏文离得太远了。

此时沐夕之所以利用子母连环将苏文带到身边。

也不是因为她遭遇了生死危机,而是便在片刻之前,她突然发现自己体内一直不断激发的才气。

终于成功注入了子母连环中。

苏文来到了子母连环能够触发的最远距离之内。

所以苏文来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沐夕不曾想到,苏文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身边跟着其他人。

好在沐夕却是认得那四个人的。

禹墨是沐夕在鸿鸣书院举办文会的时候便见过的,五条在黄鹤楼开启之前,也曾与她打过招呼,还甜甜地叫过她一声沐夕姐姐。

紫曦更不用多说了,两人在黄鹤楼第一层的草原中曾与苏文一起探索了很长时间。

最后的孟云,是与沐夕在黄鹤楼坍塌之前,一起驻留在第五层的稻田麦穗当中的同伴。

但沐夕不明白。

他们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苏文知道此时的沐夕肯定是满心疑惑,于是简单地把先前众人的各种遭遇都讲了一遍。

这么说,那一夜空中所浮现的八个大字,是你弄出来的?苏文挠挠头。

说道:准确地说。

是旬尘大人借我的手来向大家示警。

沐夕蹙眉疑道:旬先生?与紫曦等人不一样,沐夕是见过旬尘的,而且不止一次,或者更贴切地说,每一次旬尘与苏文见面的时候,沐夕都在旁边!从一开始旬尘伪装成一个文市的小摊主,赠以苏文无量壶,到后面在迷失沼泽的时候。

苏文依靠《万血白骨图》击杀子桑之后,巧遇旬尘。

对方要求苏文为他采集一种名为蒹葭的芦苇,再到旬尘最后一次现身,告知苏文神木山危局,这三次,沐夕都在场!所以沐夕也与苏文一样搞不明白,为什么大名鼎鼎的旬先生会这般看重苏文,而今,他又为什么会来黄鹤楼?说起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不等沐夕仔细思考,一道听起来非常讨打的声音便幽幽传来,禹墨懒洋洋地斜靠在石壁上,看着沐夕那如同搓衣板一般的身材,忍不住在心中大肆摇头。

沐夕冷冷地瞥了禹墨一眼,转过头,对苏文说道:这里是一处结构非常复杂的石窟,虽然看起来很容易通过,实际却没那么简单,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彻底迷失在其中,我已经在这里整整转了两天了,其危险程度,甚至比我之前走过的一片岩浆还要高!岩浆?苏文一愣,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禹墨的反应倒是更加直接,轻笑着道:扯淡,那片岩浆根本就是绝地,就连我们五个天才都走不过去,你能走过去?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躲过那魔兽的袭击的?别告诉我,你是靠着运气走过来的,这话说出来谁信?你信吗?说着,禹墨将目光落在了五条身上,小萝莉一怔,心想,怎么又是我!我可不知道,也许沐夕姐姐有她的办法呢?这一次,沐夕出乎意料地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略为讶异地反问道:魔兽?同一时间,苏文也已经从小黑那里得到了证实,心中顿时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因为据小黑所说,如今的他们的确距离黄鹤楼的最后一层更近了!也就是说,沐夕口中所说她安然横渡了岩浆,竟然是真的!可是,这怎么可能?虽然禹墨的口气非常无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得很有道理,以当时众人所面对的那头魔兽来看,单单沐夕一个人,是绝不可能躲过其袭杀的。

此时看到沐夕脸上的狐疑之色,苏文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当即问道:你在穿过那片岩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头看起来像巨蟒的魔兽?沐夕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说到这里,沐夕不等苏文反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也看到了那片熔岩世界?而且还遇到了一头魔兽?苏文苦笑道:是啊,如果不是你及时激发了子母连环,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呢!瞬时间,沐夕脸上的神色骤变。

怎么了?苏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灵犀笔,身体变得紧绷了起来。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是在两天前来到这里的,当时我在横渡那片岩浆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什么魔兽,但是,在两天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变故。

什么变故?沐夕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苏文,问道:你是不是作了一首传世之诗?苏文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沐夕心道果然如此,并没有开口恭贺,而是冷声道:可能正是因为你的那首传世之诗,引得金色才气降临,从而,惊醒了某些可怕的东西!顿了顿,沐夕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在黄鹤楼中是没有任何妖兽存在的,而且在每一层中除了悟道,再没有任何考验,只是每十层楼,会有黄家的守塔人出手阻拦,但你有没有想过,在黄双圣登楼之前,是什么在守护黄鹤楼?苏文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考,便脱口而出:是魔兽!黄双圣登到了黄鹤楼第八十九层,那么剩下的十一层中除了岩浆和石窟,还可能有什么?苏文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是魔兽!沐夕点点头:两天前,就在你诗成传世之后,我便感觉到在这座石窟里面出现了一些不安的躁动之意,只是我并没有发现那股气息的源头在哪里,如今看来,倒是我命大了。

苏文接着说道:你这两天都在石窟中打转,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那魔兽蛰伏在真正的出口,或者在通往出口的必经之路上!沐夕清冷一笑:理应如此。

两人这如同一唱一和般的对话,让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嘴来,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如今他们的处境,真可谓是进退两难。

且不说这座石窟本身就难以通过,而且如今在他们的身后的是那片恐怖的岩浆,而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头不知名的魔兽蹲守,那么他们该怎么办?如果按照沐夕的说法,这一片石窟原本于黄鹤楼中所在的位置,应该比八十九层还要高,那么也就意味着,在此处守护的魔兽,肯定比岩浆中的那条大泥鳅还要强!而且即便通过了这座石窟,那么后面的那十层又该怎么办?如果每一层所落下的空间碎片中,都藏匿着一头让人难以抗衡的魔兽的话,那么苏文想要前往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就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便在这时,小黑的声音再一次自苏文脑中响了起来,却还是那四个字。

让我试试!这一次,苏文的回答非常快速:怎么试?看看能不能骗过那些小毛虫!苏文顿时明白了小黑的打算,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忧心忡忡地问道:可关键是,你能坚持多久?苏文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日在与禹墨的那场文战中,小黑只是出来露了个脸,便整整沉睡了一个月,如今再来一次,它还不得再睡个三年五载的?小黑沉默了片刻,声音显得异常坚定:你放心,我一定能撑到你走到最后一层!苏文眼中精芒微闪,虽然他也不知道小黑的方法是否可行,但正如它所说,只是试一试,还是可以的。

于是苏文最后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你知不知道这座石窟怎么走出去?当然!第三百一十五章 石窟惊魂小黑的回答非常笃定,连片刻的犹豫也没有,顿时为苏文平添了不少信心。

于是苏文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目露坚毅。

也许我有办法。

如果这句话换一个人来说,场间可能还会有人表示质疑,但这句话是苏文说的,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相信。

或许,这便是苏文所谓的,人格魅力?就这样,原本五人小队变成了六人,众人行进阵型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要负责领路,所以苏文走在了最前面,但他并不是一个人,沐夕寸步不离地跟在了他的身旁。

在苏文和沐夕身后,紫曦、五条、禹墨三人并肩而行,其中五条被护在正中央,而紫曦和禹墨则分列两翼。

最后负责压阵的,是孟云。

如果有擅阵道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在不经意当中,苏文等人竟然排出了一个倒松阵!在阵道中,至少要有六人才能成阵,而倒松阵则是其中最普遍的阵势。

倒松阵的基本排列,便是前面两个人,中间三个人,末尾一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倒过来的松树,故因此而得名。

如果放在多人混战当中,倒松阵可以说是攻守最为平衡的阵型,至于其中的奥妙之处,却只能等待苏文等人于实战中慢慢领会了。

此时众人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做云冈石窟。

东西绵延数里之长,其内大小窟洞数百个,说是石窟。

更像是一座迷宫,正如沐夕所言,但凡进入之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彻底失去方向,从而一直在里面打转。

但此时的苏文有了小黑的帮助。

所以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左转,一直走到第二个岔路口,然后进入右边第二个窟洞。

……一直向前走。

直到我说停再停下。

……慢一点,我已经感受到其他生物的气息了!听到这句话,苏文顿时减缓了步伐,转过身。

对众人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

接下来的数十丈。

苏文几乎是踮着脚尖,屏息静气,一步步地在向前挪,而其他人也如临大敌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文宝,才气光芒隐而不发。

气氛即刻变得无比的紧张起来。

但实际上即便到了这一刻,苏文在心中也还有些犹豫,不是在犹豫该不该冒这个险。

而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当着所有人激发龙魂。

一行六人当中,除了苏文自己。

只有禹墨知道苏文身怀龙珠一事,就连沐夕也不曾知晓。

这并不是说苏文对于沐夕或者其他人不够信任,只是他很清楚,自从自己穿过星云走廊,来到黄鹤楼之外的那一刻,便有人盯上了自己怀中的龙珠。

五条。

虽然他曾答应过五条,在危急关头,会把龙珠借于对方一用,但直到此时,他也对五条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毕竟,那可是妖族三公主啊!是的,苏文早就已经察觉到,五条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武国公主,而是妖族三公主!相比于人类,妖族族人的名字,从来都显得比较怪异,比如说妖王苍角、流火,比如说渔歌,再比如说,五条。

苏文第一次对五条的身份产生怀疑,正是因为此时五条手中所握的那条藤鞭,碧落黄泉!作为昔日神兵榜高居第十的神鞭,岂是一个小小的武国公主有资格拿在手中的?而且如果旬尘警示无误的话,魔族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只为了杀死一个身无半分文位的人类公主?有资格成为魔族目标的人,只可能是妖族公主。

而且五条之所以选择混入武国的登楼队伍中,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只有武国的武者,才有可能在身无半分才气的情况下,爆发出强大战力。

还记得王阳明大学士为苏文他们上过的第一堂课吗?妖族和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妖族无法获得文位,无法激发体内才气!但只是这样,还无法让苏文确定五条的身份,但在之后发生的两件事情,却让他一步步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第一件事情,便是当众人于青山翠岭中发现大批文宝的时候,五条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兴奋,甚至显得兴趣泱泱,一直都在捡别人挑剩下装装样子。

一个正常的文人学子,会有这样的表现吗?即便是出自圣者世家的沐夕和欧阳克也不会如此大方!唯一的可能,便是五条的确如众人所料,身无半分文位,所以文宝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五条只是尚未一个尚未开智的普通人的话,她是怎么登上黄鹤楼第四层的?苏文不知道妖族可不可以,但人类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五条不是人类。

除此之外,苏文真正确定五条是妖族三公主这一事实,却是得益于小黑的苏醒。

当时的小黑在醒来之后,曾感受到一股令他非常亲切的气息,小黑在生前是一条龙,而龙是百年前妖域中的皇族,那么,能让他感觉到亲切的,自然也是妖族的血脉,而且是非常高等的那种。

如果五条身怀龙马族血脉的话,便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倘若这些都还不够的话,再让我们来回想一下之前苏文等人在熔岩之地遭遇魔兽的情景。

只是匆匆一瞥,苏文便知道那如龙似蛟的大家伙不是妖兽,那得益于他能将《百妖志》倒背如流,可是,五条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五条知道,那道兽影不是妖兽。

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地做出这般判断,因为她是妖族三公主!如今苏文尚且不知道五条是怎么瞒过黄庭坚黄双圣的眼睛,被获准进入黄鹤楼的,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魔族袭杀五条的根本原因,也明白了旬尘为什么要让大家保护她。

原因很简单,因为五条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黄鹤楼!黄鹤楼是什么地方?是人族圣地!理论上,除了妖族三公主五条和阿大、阿二这三个人之外,此时在圣塔中登楼的,只可能是人类。

一位妖族尊贵的公主殿下死在了黄鹤楼,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死于人类之手。

如果妖帝得知了这个消息,又会发生什么?战争!诚然,在这百十年间,人、妖两族一直都处于对立的局势,而且这些年在各国边关也不时会点燃一些战火,但总的来说,两族却是保持了一定的默契,除了当初妖圣暮雪曾率军大举北伐之外,便再也没有爆发过正式的战争。

圣言大陆已经平静了近百年光阴。

这其中自然有人族十国面合心不合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妖帝的刻意隐忍,从未真正举族入侵人类疆土。

可是,如果真的让五条死在了黄鹤楼,那么,妖帝还会不会这么隐忍,圣言大陆还会不会如此平静吗?魔族大祭司蛰伏百年之期,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现世,突袭黄鹤楼,绝非草率而为!正是因为苏文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都没有点破五条的身份,而且真的依旬尘所言,一直在保护五条的安全。

但与此同时,他也或多或少猜到了五条出现在黄鹤楼的原因,或许在一开始,小萝莉只是单纯地想要来人族圣地瞧瞧,但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苏文和禹墨所藏的龙魂和龙马妖魂!作为妖族三公主,五条怎么可能容许族内最高贵的两大血脉魂魄,被囚禁于两个人类的手中!于是,这里便出现了一个问题。

苏文想要保护五条的安全,而五条也很清楚,至少在阿大阿二赶来之前,她还需要借助于众人的力量,所以也不能跟苏文等人发生冲突。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五条却一直都在觊觎苏文手中的龙珠,以及禹墨腰间的那块龙形玉佩,而苏文,自然是不可能将龙珠拱手让出的。

这是一个死结。

便在苏文犹豫不决的当口,众人已经距离石窟出口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别说是小黑,就连苏文等人,也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仿佛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事物,正埋伏在众人周围。

准备……苏文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目光便骤然凝住了,一股凉气自脊背急蹿而上。

嚓嚓嚓……咔咔咔咔……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大片的黑影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占满了众人周围的石壁,不论是在两侧,头顶,还是脚下,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那是一只只浑身漆黑的虫子,每一只都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看起来一脚就能踩死,但如今放眼望去,这样的虫子,却足足有上万只,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只是看一眼,就不禁让人头皮发麻!虫子的背后没有翅膀,但爬行的速度却非常快,便在下一刻,已经有大片的虫子涌到了苏文身前三尺,让人甚至能看清那挂着粘液的口器,以及如苍蝇般硕大的复眼。

同一时间,六个人不分先后地出手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黑爷在此,尔等退散!璀璨的才气光芒顷刻间照亮了四方石壁,紧接着,便是接连的轰鸣声轰然炸开。

砰!砰!砰!三声爆炸之音的响起,代表了三件九品文宝的争相自爆,分别来自沐夕、紫曦,以及孟云。

石窟内的空间实在太窄了,如果抛出的文宝数量太多,很可能波及到苏文等人,所以苏文和禹墨在这一刻都没有选择文宝自爆的方式出手。

苏文身具八大文位,但如果一定要让他选出一个自己最擅长的文战手段的话,一定是诗词。

因为出口成章是最快的。

下一刻,大片的剑影紧随爆炸之音骤现,苏文手中无剑,但胸中自有剑意,诗中自有剑气。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正是,贾岛的《剑客》!同一时间,因为那些不知名的黑色甲虫是从前、后、左三个方向袭来的,所以守候于右翼的禹墨在位置上反而最为安全。

而最安全的位置,理所当然应该留给五条。

所以禹墨一把将五条拖到了自己的身后,上前两步,行至紫曦身边,身上绿意才气喷薄而出,袖中一颗颗白色棋子如漫天花雨,浇打在了那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唯一没有出手的,是五条。

她无法激发才气,所以不能将手中的文宝自爆,她不能激发文位的力量。

所以不能远攻,而碧落黄泉的攻击范围,却是在三丈之内。

而随着沐夕等人三件文宝的剧烈爆炸,众人身前三丈已经变成了一片真空。

地上堆落了大片的虫尸,大部分都是死于文宝的自爆,而出人意料的是,不管是苏文的出口成章,还是禹墨的漫天花雨,竟然都未能对那些该死的虫子造成致命伤害!如果说黄鹤楼第八十九层的那片岩浆中的守护魔兽。

依靠的乃是自身的强大的话,那么在这石窟中的黑甲虫,便是靠的数量!不过是眨眼之间。

原本因为文宝的自爆所清出来的真空地带,再一次被密密麻麻的虫子给填满了。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再一次选择了自爆文宝。

砰!砰!砰!又是三件九品文宝同时自爆。

而另外一边,苏文口中的诗文。

以及禹墨袖中的白棋。

一刻都未曾停歇过,但那些黑甲虫的生命力之顽强,也超乎了他们的想象,顿时让两人的目光变得越发凝重了起来。

苏文发现,他至少需要默诵两首战诗,才有可能将那该死的虫子彻底杀死,如此一来,这场战斗便彻底变成了持久战!可是。

众人手中即便文宝再多,也始终是有限的。

而如今他们已经接连杀死了八九波虫潮了,可是那些黑甲虫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上一刻才刚死了一批,下一刻就有另外一批补充进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众人身前已经堆起了厚及两寸的虫尸,一共自爆了十数件文宝,到了后来,五条也开始出手了,这说明,那些黑甲虫的包围距离,已经从一开始的三丈开外被拉近了不少!所幸五条手中的碧落黄泉不负威名,几乎每一鞭子抽下去,都能击杀十几只黑甲虫。

但这样的效率比起黑甲虫的进击速度,以及那看不到尽头的魔虫大军,只能是杯水车薪。

眼看众人消耗的文宝越来越多,黑甲虫与他们间隔的距离越来越近,苏文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于是趁着又一波文宝的自爆,他猛地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龙珠,将其高高举起。

小黑!下一刻,龙珠表面上的银光大盛,甚至掩盖了场间缤纷多彩的才气光芒,紧接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威势自龙珠内散发而出,就连禹墨腰间的那枚玉佩也忍不住轻轻一震。

而便在龙威悍然袭来的同一时间,一直回荡在众人耳中的咔咔声戛然而止,那些看起来不畏生死的黑甲虫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地趴在了石壁上!苏文心中大喜:成了!一时间,整个石窟变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就连沐夕和孟云等人,也停止了文宝的自爆攻势,惊疑不定地看向苏文。

他们随即看到,一缕清烟自苏文手中的珠子内淡淡飘出,于空中凝结成了一颗无比巨大的龙头,冷漠的双眸足有三个苏文这么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四方黑影,冰冷而轻蔑。

吼!一道龙吟声在落针可闻的石窟内赫然响起。

然后,在苏文等人的眼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甲虫突然如潮水般急急退去,就如同是看到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嚓嚓嚓……咔咔咔……同样让人心头抓痒的声音,在片刻之前听起来代表着绝望,而如今却宛如天籁之音。

黑甲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瞬息之间,便一只也不剩地全部消失在了石窟深处,再不得见。

龙威乍现,万物皆伏,龙吟既出,便可号令兽军!这,便是龙族的威严!时至此刻,苏文才知道,原来小黑口中所谓的试试,真的是太过谦虚了……百年之前,即便魔人统治整片圣言大陆,但也不可否认妖族巨龙的强大,不论妖兽魔兽,都是有着严格食物链的束缚,而龙族于化形之前,便是整个食物链最顶层的存在!否则,又怎么会有昔日魔君费尽心思,也要捕获一头巨龙的谋划,而不是别的什么魔兽?如今小黑只是一缕残魂,便能吓退数以万计的魔虫大军,可见其生前是何等威风凛然!念及此处,苏文忍不住于心底生出了一丝唏嘘,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问问五条,如此强大的龙族,是怎么会于圣战初期便彻底灭亡的?此时的五条看着这一幕,也是心头微酸,但她努力克制住了身体的颤抖,不断告诉自己,会有机会的。

在这种时候,最先打破沉默的,只会是紫曦。

苏文,你手中的那珠子,是,是……苏文点点头,并没有加以解释,而是急声道: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小黑恐怕支持不了太长的时间!苏文这番话,顿时将众人惊醒过来,的确,此时并不是追究那龙珠隐秘的时候,抓紧时间逃出石窟才是关键!众人很快达成了共识,纷纷施展了最快的速度,朝着石窟出口处奔袭去。

托小黑的福,众人顺利走出了石窟,期间再无一只黑甲虫敢扰,他们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气息,都纷纷变得沉寂了起来。

然而,在离开石窟之后,苏文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领着众人继续极速行进。

快!趁着小黑余威尚在,我们尽可能地多跑几层!对此,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于是这场另类的登楼,变成了众人与时间的赛跑。

快些,再快些!苏文一直以《大风》保持着自己的最快速度,以所有人中最低的明黄色才气一马当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整整跑了一天一夜之后,他分明能感觉到,大家的才气都已经开始不支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的文海都能如他那般无量。

但最让苏文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小黑所散发出来的龙威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从一开始所有魔兽都小心翼翼地隐匿了自身的气息,到如今,竟然已经开始有魔兽向他们发起了带有敌意的试探!而此时,众人才堪堪来到第九十七层的边缘。

来不及了……小黑曾向苏文承诺过,它一定会坚持到苏文抵达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那一刻,但如今苏文却知道,小黑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苏文非常果断地停下了脚步,对小黑说道:你先回去,不要睡,等我们想办法到了最后一层,你再出来!小黑虚化的一双龙眼中闪烁着不甘,但它知道,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等苏文走到最后一层,它就会因为魂力的消耗巨大,而陷入长久的沉睡当中,届时即便苏文真的到了那最后一层,也无济于事了。

拜托了!说完这句话,小黑重新钻回到了龙珠当中,立刻变得无比的疲惫与虚弱,但它仍旧强撑着让自己不要睡去。

剩下的,便只能靠苏文自己了。

同一时间,苏文带着众人走进了黄鹤楼第九十七层的世界中。

根据之前的经验,那些负责守护圣塔的魔兽们都是藏身于每一层空间的中心地带,或者是蛰伏在出口的位置,所以我们不能再走了,先抓紧时间,补充下体力和才气!其实根本不用苏文出声提醒,众人在看到小黑的虚影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纷纷坐倒在地,开始弥补这一天一夜的剧烈损耗。

一时间,场间变得无比的沉寂。

苏文文海内的才气仍旧充溢如初,而且经历过龙血沐浴的身体也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意,所以他站在众人中央,打量着这片幽静的山谷,暗自警惕。

不知道在这里,会出现什么样的魔兽呢?第三百一十七章 惊悚之谷说起山谷,圣言大陆上最负盛名的山谷,恐怕非唐国的崆幽谷莫属,因为在那里坐落着七大书院之一的圣佑书院。

苏文没有去过崆幽谷,所以不知道那里的风景有多么秀丽,小溪有多么的清澈,但他至少知道,崆幽谷绝不会如眼前的这座山谷这般死气沉沉。

是的,就是死气沉沉。

即便因为黄鹤楼禁绝妖兽的原因,所以在谷间听不到鸟叫虫鸣,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整个山谷几乎安静地就像是一座坟墓。

什么声音都没有。

风啸声、流水声、山石泥土的滚落之声、树叶拂动的沙沙声,在这里,全都没有。

虽然乍眼看去,山谷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但若是仔细探查便会发现,整个山谷中都充斥着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氛。

两边的山峰直耸云间,根本看不到尽头,如果换一处山谷,一定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忍不住感慨大自然的壮阔,但偏偏,苏文眼前的这两座山,很矮。

矮,和直耸云间本来是两种相互矛盾地说法,但在这里,却一点也不矛盾。

因为从苏文的视线看过去,于那山、云交接之处,距离头顶也不过百丈的距离。

所以与其说是山很矮,不如说天空很低。

仿佛触手可及。

低沉的天空和闲云,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仿佛这片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似的。

但仅此还谈不上诡异。

真正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整个景观。

整体看上去,山谷中该有的都有。

比如地上的青草野花,比如苍翠的古树,再比如说谷中清澈的小溪,以及那嶙峋壮丽的山石。

但这其中的每一样,都让人觉得看起来很不舒服。

那些青草并不是黄鹤楼第一层原本的草原世界所遗留下来的,因为这些草都长得很浅,最高的也就堪堪没过苏文的脚踝。

但却一根根都如寒针般高高立起,便连微风拂过也不见其偏动半分。

苏文曾俯身用手摸了摸那些怪异的青草,却惊讶地发现。

这些草叶的触感与普通的青草无异,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坚硬僵直。

如此一来,这些草叶的生长,岂不是完全违背了自然定律?这还不算完。

再说说那些夹杂在碧草间的野花。

花色大体呈粉色,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是与四周的草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这种强烈的对比感并不是因为那些草叶生长得很不正常,从而凸显了花朵的普通,而是因为这些野花也很不正常。

因为每一朵粉色小花的花枝,都正好与那些青草的挺直相反,全部是弯的。

就像是已经凋零枯萎的残花一般。

可是,这些野花明明开得非常的旺盛。

而且看起来正处于花期最美丽的时刻。

如果说这是这种不知名野花的特性的话,那又怎么解释。

每一朵花的花枝所弯折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苏文同样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玩赏,他虽然无花位在身,但也不至于看不出花的真假,无疑,这些都是真正的鲜花,而且即便是凑到眼前,除了那弯折的花枝,也看不出其有任何的特异之处。

除了花草,最令人瞩目的,当然便是两旁青山中的树木。

如果只是从这些树木的造型和枝干来看的话,倒是与寻常树木没什么区别,但怪就怪在这些树的叶子。

一片翠绿,但是,却绿得有些过分了。

怎么说呢,至少在苏文的眼中,那一片片树叶就像是被泼了一层厚厚的染料一般,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而且看久了不但让人没有心旷神怡之感,反而会觉得恶心作呕。

此时的苏文需要照顾五位同伴,所以无法攀上山去看看那些树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后,那完全静止不动,宛如一潭死水般的小溪,以及那造型可怖,如鬼似魅的山石,都让这种诡异的气氛更加浓厚了几分。

总的来说,苏文觉得整座山谷就像是一幅非常糟糕的画作,别说是栩栩如生,简直连画道的初学者也不可能画得这么糟糕。

如果说执笔的那一头是圣天的话,那只能说圣天对这座山谷开了一个非常恶俗的玩笑。

而且苏文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反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骨子里都透着一丝寒意。

如此看来,这片山谷就算是没有魔兽守护,也绝不简单啊!苏文长叹一声,并没有去询问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的小黑,而是在思考着,等大伙儿醒了之后,应该怎么办。

对苏文来说,山谷的诡异倒是其次的,最关键的,还是怎么解决这里的魔兽。

在这之前,苏文等人真正交过手的,只有一开始岩浆底的那条如龙似蛟,又带着蝎子尾巴的火鳞巨蟒,以及在石窟中遭遇的黑甲虫群。

虽然在这两次战斗中,苏文等人都没有战到最后,但谁都能感受到,若是与之硬憾,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不可能获得胜利的。

而那还只是原先黄鹤楼的八十九层和九十层,而此刻众人所在的,却是第九十七层!都说黄鹤百楼,一楼一传承,即便这样的说法略显夸张了些,但也不可否认,当登楼学子每进一步,都能领悟更深刻的道统,但相应的,也会遭受到更加可怕的考验。

在这之前,鲜有人能体会到这一点,那是因为黄庭坚将八十九层以下的魔兽都屠戮殆尽了。

可别忘了,当年黄庭坚走到黄鹤楼第八十九层的时候。

已经是半圣巅峰了!而此时的苏文一行人呢?最高也只是御书!或许这也算是投机取巧的弊端之所在了。

但不论如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是让苏文就此放弃。

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况且此时大家根本就是连回头路都被封死了。

如果不能继续前行,那么他们就只能在这里枯坐到一月之期结束,或者等小黑休养生息,再用龙威碾过去。

只是,以苏文之前的经验来看,如果小黑真的沉睡过去。

恐怕一个月之内还真醒不过来。

苏文在脑中计算着各种可能性,最后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五条的身上。

小黑只是一条残破的龙魂,都能威震四方。

让各大魔兽俯首称臣,那么,这个同样有着皇族血脉的三公主呢?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文的窥视,五条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后立刻看懂了苏文眼中的火热之意。

她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苏文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五条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苏文不会就此罢休,于是她只好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这是什么意思?苏文看不明白,但五条却不再继续解释,因为一旁的孟云已经醒了。

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没?刚一睁开眼睛。

孟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此,苏文只能报以苦笑。

摇摇头道:这个地方很诡异,你看看就知道了……孟云一愣,没想到苏文竟然会卖起关子来。

好吧。

说起来,自从众人走进这山谷之后,除了苏文,大伙儿都选择了立刻闭目修养,倒是真没仔细看过此间的风景到底是什么样的。

诡异?我怎么没看出来……孟云先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止住了。

等等,这草地……片刻之后,孟云的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

还有这树,这小溪,怎么会……苏文显得极有耐心地等着孟云彻底看完了,这才摊了摊手,无奈地道:现在你知道我说的诡异是什么意思了吧?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如苏文一样,孟云很快便发现了这座山谷的异常之处,顿时感觉一阵背心发凉,但他很快就提出了一个解释。

这会不会是一个画道的小世界?苏文摇摇头,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太不合理了,如果想要建立一个画道小世界,至少得有半圣文位吧?可是如果这真的是一位画道半圣画出来的景色的话,也难免太粗鄙不堪了!苏文是见过画道小世界的,他老师白剑秋在神木山腰处所搭建的墨池就是一个画道小世界,虽然里面只有纯粹的黑白两种色彩,但是至少也是基于一幅栩栩如生的水墨画生成的,哪里像这山谷般粗劣?按苏文的说法,如果这真的是一幅画卷的话,恐怕只有三岁小孩能涂鸦成这个样子。

孟云沉吟片刻,仍旧坚持道:如果这正是作画人想要误导我们之处呢?苏文微怔,但随即还是反驳道:就算如此,可那画道小世界中的一应事物毕竟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可是你看看这草,这花,哪里能做得假?诚然,别说是建立小世界,就算是画道中人在施展战画的时候,也能将笔下的事物具象化,便像是苏文的杀破狼那样,但那毕竟不是一匹真正的狼,否则这个世界上的画道大师就都变成神笔马良了。

孟云再一次被驳倒了,但他的脸上去并没有丝毫的沮丧之意,仍旧非常冷静。

他蹲下身,将手掌轻抚于草叶之间,喃喃而道:如真似假,真实,虚妄……摸起来是真的,看上去却像假的,莫非……听得此言,苏文脑中骤然灵光乍现,顿时惊声接口道:幻术!第三百一十八章 谷中有灵狐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苏文清朗的声音传入整座山谷,明黄色才气光辉依托于文章之位照亮在孟云的眼前,神圣不能侵。

然而,片刻之后,一切如故,风景如旧,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草叶依旧如寒针耸立,野花依旧弯腰折枝,笑靥似蝶,树叶的碧绿之意不褪,小溪水面不惊,造型可怖的山石仿佛正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这不是幻境。

于圣言大陆之上,幻术其实并不是一种单独存在的文道,而是属于精神力攻击的一类,必须依托于其他文道手段才能实现。

在此之前,苏文曾经见识过两次幻境。

其一便是在城主府的时候,黑衣黄轩对殷无殇吟诵的那首《减字木兰花》,其中的断肠之意,其实就是属于幻术。

还有一次,便是苏文在路经鬼望坡的途中,小幻鼠吱吱曾以幻灵笔为媒介,布置了一个非常逼真的幻境,如果不是苏文足够冷静,或许已经着了道了。

但有意思的是,苏文这两次破解幻术的手法,还都不一样。

在面对黄轩那首《减字木兰花》的时候,苏文所选择的是口诵《论语》,从而起到坚定心志的作用。

而在面对吱吱的时候,苏文却是以一首《剑客》,一剑刺破了幻境的核心,进而得以脱身。

但对于后者而言,苏文之所以能够毕其功于一役。

是源自于他及时识破了幻鼠吱吱的本体,或者说,他于幻象迷境之中。

找出了那唯一的施幻者。

这片山谷如果真的是一处幻境的话,至少现在苏文还没有发现施幻者的存在,所以他所选择的是第一个方法,也就是诵读《论语》。

但最后的事实证明,苏文失败了。

一向无往不利的《论语》没有发挥出半点作用,自然也说明,这座山谷并不如孟云所猜测的。

只是幻境那么简单。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山谷中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他们又该怎么走过去?不论是孟云还是苏文都找不到答案。

直到月明星稀。

夜幕降临,沐夕等人纷纷醒来,众人也没有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局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如今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想要破题。

首先你得看完整个题目,但苏文他们根本就不敢向山谷中迈出半步,因为在这道谜题当中,隐藏了大凶险。

比如那头至今未曾露面的守护魔兽。

要不然,我去看看?说这话的是沐夕,但苏文却表示了沉默。

沉默并不代表默认,比如在这个时候,苏文的沉默便是代表了否认。

诚然。

他也知道,沐夕极可能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有可能在魔兽脚下全身而退的人。

但如果这么轻易就动用了这张底牌,后面两层楼怎么办?那些神秘的魔族人又怎么办?所以苏文的态度非常坚定,这个时候,沐夕不能去。

还是我去吧。

苏文看向众人,抬手摩挲了一下指间的子母连环,说道: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我至少有这个。

为了说服大家,苏文再次列出了一个难以辩驳的事实:诚如我们刚才所说的,这座山谷很有可能与画道相关,而在这里面,只有我身负画位,所以我去是最合适的。

紫曦顿时摇摇头: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然我跟着你去吧!禹墨也跟着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是我们里面文位最低的,逞什么英雄?没我跟着去,你能办成什么事儿?苏文顿时苦笑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目标比较小,而且到时候即便打不过,想要逃也能逃得快一些,你们就别添乱了,再这么争下去,就算我们商量一个月也不会有结果的。

禹墨顿时不说话了,却在此时,五条竟然站了出来。

我跟你去。

五条这句话没有商量的意思,而更像是一声宣告,苏文愣了愣,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点了头。

好吧,那就三公主跟我去。

沐夕不着痕迹地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是不能跟苏文同去的,否则子母连环就没有了意义,可是为什么苏文明明拒绝了禹墨和紫曦,却偏偏答应让五条与其同行?但不管怎么样,此事就这么在苏文的坚持下定了下来。

临走前,众人纷纷掏出了手中的一应文宝,也不管苏文怀中到底装不装得下,全都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

沐夕更是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空间类文宝递到了苏文的手中。

我的那张琴也在这里面,如果用得上的话,千万不要犹豫。

苏文笑道:你看我什么时候犹豫过了?与众人道别之后,苏文与五条并没有选择从山谷的大路出发,而是小心翼翼攀上了右侧的那座矮山,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丛丛树影之间。

……果然,这些树也是真实存在的。

苏文自树梢间一纵而下,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头问向五条,疑声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办法吗?苏文所说的,当然是之前在孟云苏醒之前,两人的那番无声的交流,难道说当时双方误解了彼此的意思?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疑虑,苏文才会以为五条有了对付那守塔魔兽的办法,所以同意了对方与自己同行的提议。

谁曾想,到了这个时候,五条竟然装起傻来。

她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对苏文问道:苏文哥哥,你说的是哪个之前?苏文一愣:就是在那孟云醒过来之前,我曾问你,能不能想办法震慑住山谷中的魔兽,当时你摇了摇头。

五条偏过脑袋,似乎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么?于是苏文终于知道,这小家伙是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奈之下,苏文只能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来是不能指望你了。

跟紧一些,我手中的子母连环虽然能一次传送好几个人,但隔得太远很可能会失效!对此,五条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依言来到苏文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苏文哥哥,这样行了吧?苏文点点头,就像是拖着一个小尾巴一样,举步朝着山谷深处行去。

一路上,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衣摆飘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苏文感受着场间无比瘆人的寂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如果是禹墨那家伙一个人来的话,恐怕没多久就得给憋疯了不可。

五条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苏文哥哥该不会是害怕了吧?苏文撇撇嘴,将手中的长明灯举得更高了一些,反问道:你不害怕?小萝莉摇摇头,笑道:有苏文哥哥在,我不怕!这下苏文顿时没辙了,只好换了个话题:我们出来多久了?五条抬起头,透过树影间隙中依稀可见的星月,大致估算了一下,答道: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吧?苏文闻言,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疑道:按理说,我们已经走得很深了,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些……说着,苏文忍不住看向脚边的谷底,轻轻将一块碎石踢了下去。

啪嗒。

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难道说这山谷中的魔兽是在下面等着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无疑对苏文等人都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兵不血刃地从两旁的山道绕过去,但问题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随着时间的推进,苏文的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丝非常不安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似乎也影响了五条,两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在林中走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于两人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兽鸣。

嗷……嗷……如果人长久处于黑暗的环境中,突然见到阳光,很可能会致盲。

那么,如果当人一直处于绝对的寂静中,突然听到一声嚎叫,会怎么样?苏文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猛地一个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源头,随即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只异常美丽的白狐。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苏文一定会心生警觉,因为在黄鹤楼中是没有妖兽存在的,那么如今映入他眼帘的这只白狐,只可能是魔兽。

但此时的苏文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白狐,连才气也不曾激发半寸!因为便在他看到白狐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了。

白狐只是很普通的白狐,看起来与一般的狐狸也没有丝毫差别,可正是因为它的这种普通,放在这座山谷中,才更加地显得不普通。

至少在苏文这一路行来,这只狐狸,是他唯一看到的正常的东西。

比起那野花青草,比起那溪流翠树,都显得更加真实,所以才会在强烈的对比感中,让人不禁升起这只白狐异常美丽的错觉。

而这,正是这座山谷最大的秘密!第三百一十九章 魅惑无双!啪。

一声轻响自苏文的脚边传出,他手中的长明灯被摔落到一旁,灯芯仿佛被狂风所乱,飘摇不止,而苏文却对此浑然不觉。

他只是满目呆滞地盯着那只白狐。

此时在苏文的眼中,什么芳草野花,什么苍山翠树,包括他身边的五条,脚下的长明灯,已经全都看不见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袭白影。

下一刻,白狐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美吗?白狐的声音非常清婉,撩人心弦,就如同是一道山泉,潺潺流入了苏文那快要干裂的嘴唇中,让人无法拒绝。

不待苏文回答,白狐慢慢抬起了一双前腿,轻轻合拢在了一起,对着空中的那轮皎月躬身而拜。

灵狐拜月,自有所求。

与此同时,苏文眼中的那道白影突然拔高了,白狐的尾巴轻轻敛去,一双前腿绒毛尽褪,分出了十根纤若青葱般的手指,一双人类的手臂骤然而现,便如一对嫩藕,白莹如玉。

紧接着,白狐的一双后足长成了人腿,修长匀称,一对玉足轻轻踏在草间,宛如洁白的莲花,正在妖娆地盛开。

白狐变成了一位人类女子,慢慢站了起来,让苏文终于看到了其倾世容颜。

她的大眼睛含笑含俏,水遮雾绕,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

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女子的肩上披着一层白色的薄纱,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

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足盈盈一握。

这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女人。

苏文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更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即便不说前世,在临川城春熙阁的时候,他也曾见过柳施施。

但是不知道为何。

如今出现在苏文身前的这个白衣女子,更加让他心动。

便在此时,女子再度开口。

问了苏文一个已经问过的问题。

我美吗?对苏文来说,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根本不难回答,但不知道为何。

此时的他。

却很难从口中说出那个美字。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而这股力量的源头,并不是来自外物,却是来自于苏文自己,来自于此时浮于苏文体外的那层淡淡青光。

更准确地说,这股力量原本并不是苏文的,却是因为一个意外。

为他所用。

自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苏文这一路上遭遇过太多的生死危机。

每一次都足以令他万劫不复,但如果一定要从中选择一个令他最刻骨铭心的经历的话,他一定会选龙血沐身的那一次。

因为那一次他是真的被那一滴龙血折磨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但苏文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能够扛住龙血的高温,浴血重生,并不是因为他的意志力有多么顽强,也不是因为他的筋骨有多么奇特,而是因为一块牡丹玉牌。

那一场飞花扑火,惊心动魄。

至此,那块牡丹玉牌彻底失去了灵性,其内所蕴含的一丝青色之光与龙血一起,融进了苏文的骨血之中,直到此时,再放光芒。

可惜的是,这一次,苏文仍旧没能看到。

此时的他只是隐隐间感受到,心中有一道飘渺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自己,想要将他惊醒。

这样的状态,不禁让苏文的内心煎熬无比,他明明知道,自己只需要说出一个美字,就能彻底解脱,却有一道枷锁,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难吐真言。

于是,在下一刻,那位白衣女子踩着柔媚的步伐,一步步朝着苏文走了过来。

近了,更近了。

三丈,一丈,一尺……到最后,白衣女子的脸颊几乎已经贴到了苏文的眼前。

苏文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淡淡幽香,能够感受到那如绸缎般柔滑的肌肤凑到了颈边,然后,女子朱唇微启,突然在苏文的耳垂旁,幽幽地吹了一口气。

我,美吗?这已经是白衣女子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了,每一次都让苏文的精神更加恍惚,他距离心中的那道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再不可闻。

然后苏文动了动干燥的喉头,终于张开嘴,准备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苏文此时真的是孤身一人的话,他已经缴械投降了,幸好,此行,苏文并不是一个人。

就在苏文准备开口的前一瞬,另外一道听起来有些稚气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顿时将苏文打断了。

只是一只小小魅魔,于本座当前,也敢施展媚术?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声音是五条发出的,也只能是她发出的。

不过一个明明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竟然如饕餮圣兽那般自称为本座,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违和之感。

但五条却有这个资格,因为她是妖族的三公主,身上流淌的乃是当今妖族最尊贵的血脉。

下一刻,于苏文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掌,狠狠地扇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脸颊上。

啪!苏文顿时愣了,身上不断涌起的躁动之意骤然平息,只见那白衣女子倒退数步,猛地转过头,骇然看向苏文身侧的那一片虚无。

直到这个时候,在苏文的眼中,也仍旧只能看到白衣女子一人,但他已经能够听到五条的声音,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苏文还没有意识到场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如一具木偶般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在那白衣女子的眼里面,身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她更加美艳的女子。

这种美艳没有办法用词汇来描述,或者说,这同一个人,放在不同人的眼中,完全是不一样的模样。

你心里面那道最美丽的影子是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的。

这才是媚术的最高境界,魅惑无双!可是白衣女子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比她更加高深的媚术,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媚术并不只是对男子产生作用,对女人也同样有效,这个小女孩是怎么从她的媚术中挣脱出来的?下一刻,五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白衣女子终于知道了答案。

千百年来,就算是你们魔族最为强盛的时候,论及媚术,也远不及我们妖域真正的魅族,更何况是你?原来,五条竟是魅族之后!其实即便是苏文在得知了五条的真正身份之后,也一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五条的样貌,为何与人类无异?同样是在王阳明在鸿鸣书院所上的第一堂课上,当他问及妖族和人类两者区别的时候,便有人明确地提到过,妖类各族至今仍保留了其祖先,也就是妖兽的外貌特征!所以在大部分情况下,妖族都是很容易分辨的。

比如说五条作为妖帝之女,自然身具龙马族血脉,那么在她的额头两侧,应该会生长出两块突起的肉骨,这也是龙马族人的特征之一。

可是五条的额头却分明与人类无异,何故?只有一个可能,五条除了拥有龙马族血脉之外,还有魅族血脉!魅族,是妖族中比较特殊的一个种族,族内不论男女,均有倾世容颜,也是在外貌上最接近人类的,但美丽的外表,也曾给魅族带去过不少灾难。

比如在当初魔族一手遮天之时,就有不少魔人贵族以捕猎魅族为乐,不论是调教成欢奴亵玩,还是作为一种商品转送好友,都是不错的选择。

是以魅族在圣战爆发之前,数量就已经非常少了,几乎濒临灭族。

谁曾想,如今堂堂妖族三公主,竟然就是龙马族与魅族的混血!所以,当一开始当苏文询问五条,是否能够仿照小黑,用威势镇压此间魔兽的时候,五条摇了摇头,并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是在暗示,自己的血脉并不纯正!可惜当时的苏文并未领会,不过也算他福大命大,因为守护这座山谷的,竟然也是以魅惑之术的魅魔!如果今天没有五条在场,苏文肯定是彻底栽了,或者说,不论来这里的是禹墨、紫曦,还是孟云、沐夕,都得栽。

但偏偏,此次跟着苏文一道前来的,却是五条。

魅魔在五条面前施展媚术,无异于班门弄斧!所以在一时之间,魅魔显得有些慌张,倒退数步,便欲逃走,但五条又哪里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唰!一道鞭影毫无征兆地自空中乍现,狠狠地抽在了魅魔那柔弱的狐尾之上,将其扫至半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株古树之上。

嗷……一声痛呼自魅魔口中啸出,神色顿时萎靡了下来,但它并没有因此而殒命,转过身,再度欲逃,但它才刚刚迈出了半步,耳边便再一次传来了五条的声音。

看着我的眼睛!下一刻,魅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在了原地,然后它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笑脸,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第三百二十章 破画,出谷!等苏文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魅魔已经死了。

死在五条的碧落黄泉之下。

在听完五条的叙述之后,苏文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活下来,是多么的侥幸。

如果不是因为五条正好身具魅族血统,如果不是因为他最后选择了与五条同行,如果镇守这片山谷的不是魅魔,如果……只要有一个如果不成立,苏文此行都是绝对的有死无生。

幸好,他还是得到了圣天的保佑。

事后苏文也特意对那所谓的魅惑之术思考了很久,再加上他前世所看过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倒是得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理解。

他发现,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媚术并不属于幻术,反而更像是苏文前世的催眠术,通过给人施加强烈的心理暗示,使其掉进敌人预先设定的陷阱中。

这片山谷之所以看起来诡异无比,其实便是为那魅魔最后的催眠术所准备的。

正是因为整片山谷出乎寻常的寂静,再加上那些极不协调的景色,很容易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一直处于一种紧张和高度戒备之中。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魅魔的一声嗷叫,再加上其本身与整个视觉画面的格格不入,就像是在苏文紧绷的精神世界中投入了两块巨石,顿时让那根弦崩断了。

魅魔的手段,越是对于戒备心强的人,越是效果显著。

当一个人恨不得将所有脑力调动起来。

时刻警惕周围的时候,就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轻轻施加一个外力,这个人的思维便会崩溃,就如同是太极推手那般。

苏文回想起来,自从自己走进这片山谷之后,就已经习惯了那种万籁俱寂,万物异常的状态。

这便是一种思维定势。

而正当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环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便是魅魔的那声嗷叫。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苏文机械式的思维定势,所以苏文当时愣了一下。

虽然当时的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却无力思考,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脑子塞得太满了。

所以苏文下意识地回头朝那魅魔看去。

这个时候。

一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显得尤其正常的白狐,便立刻成为了第二件意外。

于是苏文脑中的思维定势再一次被强制打破,就像在高速运转的齿轮里突然间别进了一根铁棍,他的思维卡壳了,僵硬地停在了那里。

那时的苏文脑中一片空白,毫无方向感。

在前世催眠术的相关术语中,这叫做精神上的能量最低点。

这个时候的人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而便在这个时候,魅魔说出的第一句话。

其实就是给苏文下了一个暗示。

她问:我美吗?实际上是在暗示苏文,他所看到的东西。

应该是非常美的,于是在苏文的眼中,出现了一个倾城绝世的女子。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但想要真正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魅魔可谓是将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掌握在了手中,才能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

不过,苏文并不知道,他如今所理解的媚术,并不是最高深的媚术,至少与五条的魅惑无双比起来,就有如天壤之别!苏文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亲手击杀了魅魔之后,五条也曾显得非常的疑惑,因为她不明白,自己的媚术,为什么没有对苏文产生作用?不过不管怎么样,如今摆在苏文眼前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山谷中唯一镇守的魔兽死在了五条手中,那么接下来,众人想要走出山谷,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念及此处,苏文一把拉住五条,然后激发了手中的子母连环。

才气光辉持续了一息的时间,便被苏文主动中断,但没过多久,子母连环再一次亮起,三息之后,苏文带着五条重新回到了山谷的入口处。

眼看苏文无碍,沐夕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怎么样?苏文笑着说道:有好消息!闻言,众人顿时眼中一亮,禹墨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或许我们的运气终于来了,刚才我和五条在谷中发现了一头魔兽的尸体!什么!等等,你是说,尸体?难道说……看着大家难以置信的目光,苏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点点头道:没错!那应该就是原本的守塔魔兽,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黄鹤楼的坍塌,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外,总之……那头魔兽已经死了!苏文斩钉截铁地说完这番话后,并没有迎来预想当中的欢呼,反而每个人都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禹墨第一个说道:没这么好运吧!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说,那其实是敌人布下的障眼法,想要迷惑你?苏文无奈地笑道:就算我看错了,五条总不会也跟着我看错了吧,而且我们仔细查探过,那魔兽的确是死了。

再说了,如果守在这里的魔兽还活着,想要对付我还不简单?用得着布下障眼法来骗我?苏文的这番说法很经得起推敲,只是,从头到尾,苏文都没有提及那魔兽其实是一头魅魔,更没有说那魔兽是怎么死的。

对此,众人倒是没有深究,紫曦第一个激动地跳了起来,连声道:这么说,我们可以出谷了?苏文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大家可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在我们前面,还有两道关卡。

苏文所指的两道关卡,当然就是黄鹤楼的第九十八层和九十九层,不知道那里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又有什么样的魔兽在那里等着他们?毕竟,不会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让苏文险之又险地死里逃生的。

言罢,众人也不再耽误,从容举步,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而在路上的时候,沐夕突然提到:或许我们现在应该想想,到了下一层之后该怎么办?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可想,如果有办法的话,他们在这片山谷中早就用了,又何必拖到这个时候,所以苏文当仁不让地耸了耸肩,笑着道:还能怎么办,一切照旧呗。

到时候还是我先出去打探打探,说不定我运气特别好,又遇到一头早就死了的魔兽呢!苏文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也是心有戚戚。

便那这次遭遇魅魔来说,从头到尾,他都根本没有机会激发才气,更别说利用子母连环逃离了,如果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办?但苏文不能将这种担忧表现出来,所以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悠闲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百事通皓马常常做的那样。

经过大半日的跋涉,众人终于来到了山谷的尽头处,此时天已经亮了,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他们的眼前,竟然再度出现了一片一模一样的山谷!嗯?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一行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所以一时之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另外一座山谷?对此,苏文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我们一开始进来的地方!原本轻松的气氛再度变得凝重了起来。

禹墨立刻接着说道:难不成,我们又回到了起点?苏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走到了之前众人所待的地方,低头看着被自己折断的那朵野花,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当中。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苏文才重新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了孟云的身上。

孟大哥,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这里或许是一个画道小世界?听得这话,所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之前他们也争论过,而且一开始苏文在提出独自离开的时候,其中最重要的理由,便是这里可能与画道有关,而他是众人中唯一一个身负画位的。

孟云点点头,不知道苏文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说道:可是当时你说画道小世界不是这样的。

不错。

苏文肯定了孟云的说法,但随即又说道:或许,我们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

言罢,苏文身上的明黄色才气骤然升起,一道墨色图符自苏文手腕悄然而现。

如果,这只是一幅单纯的画作呢?下一刻,苏文眼中的整个世界,改变了。

青草还是青草,只不过在其草茎之上,被添上了一道道挺立的笔锋,古树也还是古树,只是在每一片叶子上,都如蜻蜓点水般被沾染了几点浅墨……这并不是一幅完整的画,而是以真实的世界为纸,在其上进行了再度创作!难怪那些花草山石都显得那般真实,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真的,难怪那些溪水翠叶看起来都像是假的,因为它们被披上了一层虚假的外衣!原来,如此!第三百二十一章 女人啊女人妄欲破画,必先明辨其意。

苏文看懂了山谷这幅画,自然也就看到了这片山谷之所向,到底通往何方。

跟我来。

苏文自口中落下三个字,先行一步,朝不远处一座形如鬼魅般的山石走了过去。

没有人出声询问,也没有人犹豫,一行人沉默而坚定地跟在了苏文的身后,跟着他来到了那方山石之前。

石形如厉鬼,狰狞可怖,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等待着众人自投罗网,期待着这些姗姗来迟的猎物。

然而,苏文的脚步根本不曾有丝毫的顿足,心中也不曾有半分的疑虑,他迈着步子,向那山石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下一刻,苏文的身形自山石间突兀地消失了。

见状,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在这方山石之后,才是真正的出口!走出谷口,众人眼前的景象,顿时换了一副模样,诡异的山谷消失了,压抑的天空也消失了,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这里是原黄鹤楼第九十八层的小世界,这里,是一片雪原。

说到冰雪,黄鹤楼的第四层也是一片冰川世界,但与这片雪原相比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因为便在众人踏足雪原的那一刻开始,就立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高温灼意!冰雪,高温,这原本是两个完全无关,甚至是相悖的词汇。

但在这里,却得以共存。

这是一片正在燃烧的雪原。

若非亲眼所见,或许谁都不敢相信。

雪竟然可以燃烧,而且从那空气中涌来的层层热浪来看,这片雪原的温度,甚至不亚于熔石岩浆!一时间,包括苏文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奇观出现。

碧蓝色的火焰与雪白的大地相得益彰。

一眼望不到尽头,炎热滚烫的空气与寒意凛然的冰雪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禁给人一种同时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错觉。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

那些点缀于雪原上的寒松、嶙石,乃至于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竟然都未被焰气所灼,看起来。

那些碧蓝色的火光。

根本没有丝毫的威胁。

为了验证这一点,苏文自身上撕下了一片衫布,轻轻将其抛在了雪堆之上。

下一刻,令人遍体生寒的一幕发生了。

布片甚至还没有落地,便率先接触到了那看起来美轮美奂的蓝色火焰,随即,一道青烟升起,布片在瞬息间被灼烧殆尽。

甚至连半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见状,众人不禁纷纷为之变色。

如此看来,这片雪原不仅美丽得令人窒息,而且步步杀机,根本就是一片如熔岩世界般的绝地!但与那片滚烫岩浆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这片雪原的中间,有一条可供人行走的,蜿蜒曲折的小径,此时的苏文等人,便置身于小径的起始处,所以能够不受那碧蓝色火焰的高温所灼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想要通过这片雪原,似乎倒是比行于岩浆之上要安全多了,而且也要简单多了。

可是……我敢堵上我所有的财产,在这条路的中间,一定有魔兽在等着我们。

禹墨说了一句废话,但却是事实。

之前众人所见过的那座山谷,虽然危险,但毕竟给了他们很多选择,比如堂堂正正地自谷底穿行,比如潜入小溪闭气而行,再比如像苏文那般选择从两边的矮山着手,试图绕过去,甚至他们可以利用复杂的地形与那魅魔周旋,打打游击。

但这片雪原,却只有一个选择。

他们只能从这条小道出发,一路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走下去。

这也让此处守护的魔兽可以从容地等在小径的另外一边,等待着众人自投罗网。

唯一的选择,便是没有选择。

当然,如今摆在苏文面前的,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先退回到山谷当中,再慢慢想办法。

就在众人举棋不定之时,沐夕却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在如此高温的火焰环绕下,那些雪松却能安然无恙,或许,这片雪原能够将别的燃烧殆尽,却无法点燃木料?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做一艘木舟!闻言,苏文顿时眼中一亮,这的确是个办法!当然,这个建议是基于那些幽蓝色火焰无法灼烧木料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不过反正大家时间很多,试试又何妨呢?至于说木料,在他们的身后,可是一整片山谷!就这么办!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苏文不等大伙儿反应过来,便已经折身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不多时,苏文扛着一根巨木重新走回到雪原上,手臂一抛,将整段木料抛向了身前的皑皑白雪。

轰!巨木砸在雪地上,顿时陷入约莫两尺的深度,激其大片的雪花四处飞扬,但众人所关注的焦点,却是那木头到底会不会燃烧起来。

事实的结果,确实让所有人都大失所望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段木头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就像是在这片雪原上落下了一个丑陋的墨点儿。

看来这个办法也行不通啊……苏文长叹一声,随即向沐夕安慰道:不过这个办法也有弊端,如果我们在半途遭遇守塔魔兽的话,在木舟上反而不利于逃脱,反倒是这青石小道要安全一些。

沐夕闻言眼中也没有太过失望,而是摇头道:那怎么办?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

笑道:还是老办法吧,我先走走看。

听得苏文又准备一个人冒险,就算是禹墨这么脸皮厚的人也不同意了。

摇头道:这次的雪原可是跟画道无关,上次你已经探过一次路了,公平起见,这次还是我去吧。

禹墨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顿时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之外,紫曦眨着一双大眼睛,目露陌生地打量了一下禹墨,疑道:怎么现在这么积极了?禹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说道:再怎么说,我们这里就我跟孟云的文位最高,而且再怎么说。

我也是新四大才子之一,先头拔寨,义不容辞!一脸视死如归地称自己是新四大才子,如此不要脸的姿态。

也就真的只有禹墨能够做得出来了。

旁边的孟云在听到这话后。

顿时笑道:你这话,可是把我也给绕进去了啊,这么一来,我不去也不行了。

禹墨自作潇洒地扬了扬下巴,说道:既然你也不怕死,那就跟我一起吧!紫曦当即不服气地挺了挺傲人的胸脯,接着道:我也是御书,你们都去。

我也去!禹墨恶狠狠地瞪了紫曦一眼,果断地拒绝道:你不能去!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你还能管得了?你……苏文看着两人如同小孩子般的争吵,顿时苦笑连连地站了出来,说道:这样吧,我跟禹墨和孟云一起去,你留下保护五条,要是你们三个御书都走了,万一魔人来袭怎么办?禹墨赶紧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探路这种粗活儿,还是交给我们男人来做,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话!紫曦虽然性子直了一些,但绝对不傻,当即反驳道:就算要留下一个御书,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还是我跟着苏文和孟云去,你留下来!两人争论不休,谁也不能说服谁,而在此期间,上一次主动请缨的五条却保持了沉默,之前她敢提出和苏文探寻山谷,是因为她有魅惑无双这张底牌,但这张底牌在用过一次之后,即便她是妖族三公主,也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度施展。

所以五条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保存实力。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众人的争吵声中,沐夕却突然言简意赅地开口说了三个字。

一起去。

苏文一愣,随即回过头看着沐夕,显得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沐夕所扮演的都是极为冷静的角色,极少会做出这等看起来有些赌气的决定。

如果说所有人当中,一定要留下一个人守在路口的话,这个人只能是沐夕。

因为子母连环是她的文宝。

诚然,沐夕也可以将子母连环交给别人来激发,可是只有她,能够与子母连环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应。

别的不说,单就激发的速度而言,子母连环在沐夕手中,与在其他人手中,两者起码会有两息时间的误差!在关键时刻,别说是两息,就算是一瞬间都足以决定生死!所以此时沐夕提议大家一起走,显然是极为不智的!就连苏文也不明白,沐夕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苏文忘记了,或者说习惯性地忽略了,沐夕,是一个女人。

而在很多情况下,女人这种生物都有一个天赋,便是任性,便是不讲道理,便是无理取闹,便是不想冷静,便是想要胡作非为,便是想要疯狂一把!这是女人的特权,更是女人的特长,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沐夕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因为她不想再如山谷中那般,只能守候在远方,明知道苏文有危险,却束手无策,只能苦苦等候!她不想,所以,她要一起去!第三百二十二章 雪盲沐夕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苏文。

苏文徒劳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分明从沐夕的眼中,看到了她的坚持和倔强。

苏文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法阻止。

于是他转过头,对还在斗嘴的紫曦和禹墨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就一起去吧。

听到这句话,不仅仅是紫曦和禹墨,就连置身事外的孟云也有些发愣。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我就不信那魔兽真的有多强,实在不行,咱们把所有文宝全部砸出去,轰也轰死它!这次出人意料的,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苏文的,却是禹墨。

不过说好了,我要走在前面!顿了顿,禹墨又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也不待他人反对,便当先一步,站在了石道上。

苏文同样不落于后,当即向前跨了一步,和禹墨一起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这条蜿蜒的石道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如果一定要挤一下的话,其实足以让三个人并肩齐行,但考虑到两旁雪原的危险,再加上面对强敌时必须要有的机动性,所以两个人一排是最恰当的。

无疑,禹墨和苏文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为危险的两个位置。

孟云晚了一步,只好站在第二排,而与孟云同时出现在苏文和禹墨身后的。

却是沐夕。

见状,禹墨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紫曦说道:就这样吧。

你多看着点儿五条,小心魔人从后面袭击,到时候可别指着我救你们!禹墨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显得紫曦和五条所处的队伍尾端也很危险似的。

但实际上,这么多天下来,别说是与魔族人正面交战了,大伙儿根本连半个魔族人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当下对他们威胁最大的,还是守护在这片雪原上的魔兽。

所以,紫曦和五条的位置。

在队伍中是最安全的。

对此,紫曦心中明白,嘴上却是不服输,哼道:还救我们呢。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禹墨不答。

转回身来,对苏文笑道:走吧。

苏文点点头,感受着来自石道两旁的灼灼热浪,于石道之前,踏出了第一步。

果然就像之前大家所预料的那般,雪原上的幽蓝色火焰,虽然温度非常恐怖,却烧不到石道上来。

使众人能够从容前行。

两旁的积雪就像是永远也烧不完的燃料,虽然不时有被融化的雪水淌进石道。

带来刺骨寒意,但那厚厚的雪层却一点儿也不见变矮。

青石板间夹杂着参差不齐的杂草,似乎是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草原所遗留下来的,如今却在雪水的浸泡下,瑟瑟发抖。

雪水渐渐浸湿了众人的布鞋和裤腿,显得寒意凛然,但偏偏每个人的头顶都冒着热汗,便连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形成难看的汗渍。

众人总算是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冰火两重天。

不过也所幸两旁所带来的高温,让大家的双腿在被雪水浸泡了这么久后也没有麻木,同样感谢娟娟流淌的寒流,才让众人不至于在严酷的高温下出现脱水或者中暑的征兆。

两者若余其一,都是如绝地般的考验,但两相结合起来,却反而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为苏文等人觅得了一线胜机。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毕竟他们需要警惕那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魔兽,还需得防止脚下打滑,若是不慎摔倒在一旁的雪堆之上,那可就糟了。

慢慢的,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这也代表着,他们已经走进了雪原深处,守塔魔兽,随时可能出现!苏文右手握着灵犀笔,左手拿了一件九品玉瓶,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放松。

然而,那神秘的魔兽却始终未曾现身。

不知不觉当中,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那轮金黄炎日,悄悄自云层中探出头来,将火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了下来。

苏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厉声喊道:都闭上眼睛!到了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对苏文保持了最高度的信任,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纷纷停步合上了双眼。

瞬时间,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自雪原青石道上的一道白影,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着最前方的苏文和禹墨掠了上去!小心!苏文轻喝一声,手中灵犀笔出,以最快的速度,在身前画下了一道牢笼。

此时的他看不见,自然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所以不论是出口成章,还是自爆文宝,都不可能将那魔兽命中,所以苏文所选择的,是防守。

笔锋半寸,施以画地为牢!嘭!剧烈的撞击声在苏文身前轰然炸开,牢笼应声而破,下一刻,一道劲风宛如冰刃,即刻便在苏文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浅痕。

危急关头,苏文再喝一声:都不要睁眼!与此同时,他仔细感受着身前那道寒风的位置,准确地捕捉到了眼帘中的一道黑影。

下一刻,苏文突然沉下了身子,向着那看不见的魔兽,挥出了一拳!苏文不是武者,所以他不会武技,而且此时的他手中无剑,所以无法施展出燕北教给他的那一剑,亦或者是李白的逍遥剑法。

但他曾得以龙血沐身,所以他的拳头,比撩山兽的骨头还要硬!苏文的这一拳,完全来自于他的本能反应。

但拳峰与空气的剧烈摩擦,竟然崩开了几点灿烂的火光,如此威势。

仿若能劈山憾岳!可惜的是,苏文看不到敌人所来的方向,更低估了那头魔兽的速度,所以他的这一拳,打空了。

寒风与苏文擦肩而过,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的拳头,直接从他头顶越了过去!于是苏文的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选择,很可能会决定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负。

他没有可以犹豫的时间。

下一刻。

苏文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阳光的紫外线透过雪层毫不怜惜地折射入苏文的双眼,开始狠狠地灼烧着他的眼球。

苏文知道,他所剩的时间不多。

随着阳光的不断刺激。

他的视线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可能致盲!这也是苏文让众人闭上眼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在雪地上行走的时候,一旦遭遇强烈的阳光,就会产生雪盲症!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如果被那魔兽杀死在这里,那到时候致不致盲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人都听从了苏文的吩咐。

即便察觉到危险将至,也不曾睁开眼睛。

因为他们信任苏文。

而苏文,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所以接下来,他就是众人的眼睛!禹墨,身后头顶两尺,申正方向,沐夕龙困浅滩,孟云,倒巳初方向,五条正前方,紫曦,倒巳正方向!苏文的语速非常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已经报出了五组方位,而这五组方位,都指向那头雪白魔兽!而苏文在这里所用的方位词,并不是简单的东西南北,而是选择了日晷的时刻,更显精准!同一时间,苏文手中的玉瓶应声落地,他的左手出现了另外一件东西。

无量壶!顷刻,明黄色才气如遮天蔽日般自壶口喷出,朝那魔兽激射而去。

那雪白魔兽距离众人都太近了,如果选择文宝自爆,肯定会波及到大家,所以无奈之下,苏文只好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

雪白的影子随即被明黄色才气所倾吞,只是,无量壶喷薄而出的才气伤害,自然是不如文宝自爆那么强烈的,当初在熔岩火浆之前的时候,那头如巨蟒般的魔兽,就曾轻而易举地扛住了四件文宝的自爆,更何况这头雪兽,乃是黄鹤楼第九十八层的守塔魔兽!所以便在下一刻,那道白影安然无恙地从苏文的才气包围中掠了出来,便欲反扑。

幸好,苏文的无量才气只是攻击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紧接着,一道碧绿的藤鞭后发先至,狠戾地抽向了那雪兽的后腿,碧落黄泉的神兵之威似乎让那雪兽颇为忌惮,所以这一次它没有选择硬抗,而是于空中借力,竟然腰身一拧,堪堪躲过了鞭影!但它躲得过五条的鞭子,却躲不过孟云的口蜜腹剑。

那是比苏文的出口成章更加恐怖的攻击手段。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这不是孟云的原创战诗,而是出自有诗鬼之称的,李贺的《琴曲歌辞·走马引》!刹时间,万千剑影在空中仿佛交织成了一道巨网,纷纷斩向那头雪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枚白色棋子自剑网中穿行而过,来到那雪兽身前一尺,一道同样雪白的虚影自棋中飘出,其形如马,高八尺有余,但头颅却如龙似蛟,身上覆盖着金光璀璨的龙鳞甲片。

正是,龙马棋魂!咴!一声清亮的长啸在雪原上回荡不止,龙马妖魂将龙爪附于白棋之上,携爆戾之势,笔直地朝那雪兽撞了上去。

这一次,眼看那雪兽避无可避,但它的眼中却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之意,而是将如针毛发轻轻一抖,速度顿时提高了十倍以上!以这样的极速,那雪兽几乎可以在眨眼之间,便躲过龙马棋魂的撞击,从容地自剑网之中突围。

可惜的是,便在这个时候,一道飘渺的琴音也响了起来,顿时让那雪兽身形一阻。

限制型琴音——《龙困浅滩》!第三百二十三章 心有悲怆,万魔难侵!在片刻之前,苏文冒着致盲的危险,睁开双眼,向自己的每一个伙伴都报出了一组方位。

唯独对沐夕说的,不是方位,而是一曲战乐的名字。

正是龙困浅滩!琴道多变化,但总的来说,战音之所鸣,多为范围攻击,所以沐夕不需要苏文给她指引方向,只需要知道她应该弹奏什么样的战乐。

而苏文在睁眼之前,便已经察觉到了那头雪魔在速度上的优势,所以他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让沐夕弹奏限制类琴音!苏文猜对了。

那头雪魔最擅长的,便是速度!不过,如今的沐夕只是一介侍读,所以她手中所鸣奏的战乐,并不足以将雪魔困在原地,不过是三息的时间,雪魔已经挣脱了琴音的束缚,再度起速。

但三息,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龙马棋魂狠狠地撞在雪魔腰间,足够让孟云的层层剑网落在雪魔身上。

呜……雪魔的口中发出一道悲戚的长啸,顶着层层剑影,身形急闪急落,寻觅着突围的间隙,而就在这个时候,它一开始躲过的藤鞭骤然回击,带着凄厉地风声,准确地抽在了雪魔的后背上。

雪魔吃痛之下,并没有坐以待毙,反而利用着这股力量,又一次将速度爆发到了极致,转瞬间便在空中消失不见,落到了五条和紫曦身后数十丈开外的雪地上。

然而,那些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高温烈焰。

却并未能灼烧掉雪魔的一根毛发,即便如此,此时的雪魔也显得足够狼狈了。

它一身雪白柔顺的皮毛被丛丛剑影削落。

如今看起来坑坑洼洼,说不出的凄凉,就像是一条流浪狗。

而雪魔的腰腹经由龙马棋魂一撞,整个内脏顿时犹如翻江倒海,绞痛异常。

但这些都并不是雪魔伤得最重的地方。

它真正所遭受的重创,有两处。

其一是在其背后,在那里。

有一道非常明显的鞭痕,皮开肉绽,已经伤及筋骨。

另外一处。

如今正游弋在雪魔的浑身上下,却是来自从苏文体内渡来的无量才气!诚然,魔族人与人类一样,都是可以修文位。

引才气的。

但是雪魔并不是魔族人,而只是一头魔兽!就像是人类世界中的那些野兽,它们能吟诵诗文得文位加身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所以纯粹的才气,对雪魔的伤害非常大。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雪魔从战斗的一开始,便太过轻敌,或者说,它太过自信了。

百年沉睡。

让它以为这些人类还是如当年那般的蝼蚁,只需要自己抬抬腿。

就能彻底踩死。

所以从一开始,雪魔就没有展现出自己最极致的速度,也不曾发动最猛烈的攻势,竟然让苏文等人反客为主,打了它一个措手不及!而这样辉煌的战果,也让苏文没有想到,堂堂黄鹤楼九十八层的守塔魔兽,怎么会如此的,弱?然而在下一刻,苏文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远方那头雪魔的气息非但没有变得虚弱,反而更加强盛了。

伤痛与屈辱,激起了雪魔最强大的斗志,它决定认真起来,将这些人类,彻底化为雪原上的道道青烟。

它所受到的屈辱,必百倍奉还!念及此处,雪魔身上的毛发再一次如钢针一般力了起来,一双瞳孔变得比血液还要鲜红,就连它趴伏在地上的身影,也悄然拔高了几寸。

与此同时,苏文手腕一番,手中的无量壶和灵犀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件九品文宝。

现在它在我们的身后!禹墨,倒未初,二十丈!孟云,倒未初三刻,十五丈!紫曦,倒未正,十丈!苏文再一次报出了三组方位,但这一回,苏文却在方位之后,还加上的距离,而且对每个人说的距离都不一样。

他没有喊出沐夕的名字,这代表着,沐夕的琴音不变!他同样没有喊出五条的名字,因为五条无文位在身,无法自爆文宝。

轰!轰!同一时间,两道剧烈的爆炸声在众人身后三十丈开外的地方接连响起,厚厚的雪层被气浪掀至空中,再飘然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幽蓝色的暴雪。

然而,如此强烈的爆炸却竟然没能伤及那雪魔分毫,反而由远及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众人靠近!便在它掠至众人前方二十丈的时候,又是两道文宝的爆炸声响起,这一次却不是苏文出手,而是来自于禹墨!可那雪魔就像是一条狡猾的泥鳅,又如同一道目所难及的清风,竟然在文宝自爆的那一瞬间穿行而过,并且利用飘忽不定的身形,将爆炸的余威尽数甩在了身后!近了,更近了。

十五丈,孟云手中的文宝自爆。

十丈,紫曦手中的文宝自爆。

至此,包括苏文在内,四个人,分别自爆了八件文宝,却根本连雪魔的一根寒毛也没有伤到!可见雪魔的速度之快,何其恐怖!当最后一波爆炸响起之后,除了沐夕的琴声不断之外,所有人都在等待苏文的声音。

等待着下一组方位。

然而,苏文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隐隐之中,似乎有笔落之声沙沙作响。

苏文是场中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睁开了眼睛的,可是他自从在一开始从手中抛出了两件文宝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在做什么?最后一笔落下,苏文猛地将手中的画卷向着远方的雪魔展开。

那是他最强大的,也是练习最多的一道战文。

《风雨雷鸣图》!刹那间,诗、书、画三道齐辉。

八方风雨齐至,雷鸣电闪!暴雨击打在雪魔身上,将它的身体变得更沉,狂风呼啸疾舞,如一道铜墙铁壁,阻挡着它的脚步。

而真正让雪魔忌惮的,却是空中的雷击!它的速度再快。

能快得过闪电吗?轰!紫雷毫不留情地打在雪魔身上,爆起星火电光,除了电击所造成的伤害之外。

更是再度让雪魔的身形为之一僵。

它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风雨雷鸣图》加上《龙困浅滩》,已经是苏文所能够想到的,最强限制手段了。

可是,这还不够。

或者说。

苏文的应对还是慢了一步。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吼!一声厉啸自雪魔口中发出,震得整个雪原颤颤发抖,然后它无视了空中的雷电,如巨石般坠落的雨滴,以及那锋利如刀的狂风,第二次爆发出自己最强大的速度。

还是那个问题。

它的速度再快,能快得过狂风,能快得过闪电吗?答案是。

可以!下一刻,雪魔几乎是突破了极限中的极限。

它挣脱了龙困浅滩的枷锁,它穿过了雨幕风帘,它的速度,快到连闪电也追不上。

十丈的距离,对于雪魔来说,只需要一瞬间。

而在一瞬之后,它的一对利爪,已经来到了紫曦头顶三寸!这一次,紫曦并没有得到苏文的警示,但她那对危险敏锐的嗅觉,让她仿佛如本能一般地,举起了背后的那口大黑锅。

铛!铁锅应声而破,雪魔的爪子,砸向了紫曦的脑袋。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紫曦并非武道中人,所以她没有任何办法躲开这致命的一击,只能等死。

而于场间的其他人,根本连紫曦的一只腿已经迈进了死亡都不知道!但接下来,最让人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雪魔的爪子突然顿在了半空中,它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紫曦那青丝长发于掌间飘动,但这一爪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因为它突然感到了一种无上的威严,甚至比龙威更加令它胆怯。

因为它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道明的悲伤,甚至比困在黄鹤楼百年之期更加心酸。

雪魔的身形整整于空中停顿了十数息的时间,苏文之前利用出口成章所吟诵出来的诗文,才渐渐在雪原上响起。

兽中刀枪多怒吼,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这是一首战诗,却不是苏文抄袭自前世文豪所得,因为这是一首魔族战诗。

写下这首战诗的人,是魔族最后一位君王。

魔君,屠生!一只小小的雪魔,面对昔年魔君余威,面对这座黄鹤楼最初主人的气息,怎能不感到胆寒?同时,这首战诗的名字叫做《悲怆》,让闻者无不悲恸绝望,心肠俱伤。

更关键的是,这首战诗做描绘的场面,便是魔兽被屠,无助哀鸣的场面。

这样一首诗,如今落在雪魔的耳中,如今展现在雪魔的眼前,怎能不让它为之深深的心酸?下一刻,雪魔呜咽一声,悍然转身,逃往雪原深处,再也不敢露面。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苏文这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好了,现在那魔兽已经逃了,我们总算安全了!不等大家开口询问到底是什么回事,苏文便再一次嘱咐道:等太阳落山了大家再睁开眼,然后我们就可以走出这片雪原了,不过有一个坏消息……顿了顿,苏文似乎是浅笑了一声,故作平淡地说道:我看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阻碍苏文看不见了。

不是因为此时的他与其他人一样闭着眼睛,而是他的双眼被雪面反射的紫外线所灼烧,导致他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雪盲,所以他看不见了。

这才是之前苏文最担心的事情。

所以在风雨雷鸣之后,苏文再也没有开过口,原本当雪魔被困雨幕中的时候,是众人出手的最好时机,但苏文却没有及时报出雪魔所在的方位。

所以当雪魔突袭紫曦,眼看就要将紫曦毙命于利爪下的时候,苏文也不曾发出半句的示警,提醒紫曦小心。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不幸中的万幸,雪盲这种症状只是暂时性的失明,如果医治及时得当,一般在一到三天的时间里面就可以恢复视力。

但关键就在于医治及时得当!事实上,苏文根本不知道在得了雪盲症之后该怎么做,所以他只是本能地撕下了一片衣衫,浸上冰凉的雪水,敷在了眼睛上,就再也不敢妄动了。

而在得知了苏文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之后,顿时所有人都慌了,但此时尚未日落西山,他们谁也不敢贸然睁开眼睛替苏文查看,只能待在原地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自湖畔开始,这一路行来,苏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队伍的主心骨,不管是在熔岩火浆之前,还是在石窟面对无尽黑甲虫的时候。

亦或者是探查山谷,吓退雪魔,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苏文力挽狂澜!苏文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众人带到了这里!对苏文来说,既然前往黄鹤楼最后一层的建议是他提出来的,那他就必须要对这些信任自己的伙伴们负责,所以他对这一切只觉得理所当然。

但在其他人的心中,绝不可否认的是,苏文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们的性命!就连与人类敌对的妖族三公主。

五条,这个时候也显得分外的焦虑,不断出声询问着苏文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所有人当中。

最为慌张的,是沐夕。

但她与五条的表现不同,此时的沐夕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

连唇角已经渗出了血丝也不曾发觉。

沐夕牢牢地抓着苏文的胳膊。

不管苏文如何安慰都不肯松开,就像一个担惊受怕的小兽,身体瑟瑟发抖。

苏文不禁抬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直低声说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时间一分一毫地过去,沐夕从身体所传来的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眼见太阳终于即将落山,沐夕忍不住趴在了苏文的耳边。

以细不可闻的音调,说了一句话。

不管我们能不能出去。

我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如果,如果治不好,我……沐夕再次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治不好,我就当你的眼睛!苏文闻言,不禁莞尔,想要打趣一声,若是让人知道卫国大小姐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知道会给他招来多少仇家。

不过到最后,苏文却没有这么说,他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鬼使神差般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随着沐夕这声承诺,刺眼的阳光终于自雪原的尽头沉下,众人感觉眼前忽地一暗,然后纷纷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苏文!你到底怎么了?快让我看看!第一个冲到苏文身前的,却不是沐夕,因为沐夕一直挽着他的胳膊,守在他的身边。

那个凑到近前,伸出手一把捧住苏文的脸颊,眼中满是焦急的人,是禹墨。

感觉到禹墨似乎想要解开自己缠在眼睛上的布条,苏文赶紧一把抓住了禹墨的胳膊,无奈地说道:先别弄,我刚换了水敷上的,你又不懂医术,万一弄巧成拙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闻言,禹墨的手倒是安分了不少,因为苏文说的是实话。

事实上,他们一行六人,不仅是禹墨不懂医术,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医位在身,所以先前才会一个个地站在原地干着急,如今好不容易能睁眼了,自然也就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苏文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禹墨平时看起来总是吊儿郎当的,但到了这种时候,却显得比紫曦等人更加急迫,反而险些好心办了坏事儿。

不多时,大家都围了上来,虽然此时他们都能看到苏文的情况了,但其实与之前一样,谁也想不出办法来,倒是苏文一个劲儿地在安慰众人。

放心吧,我又不是永远也看不见了,只要出去后找个大夫看一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实际上,如果能让我找到一些合适的草药的话,也许我自己也能治好。

听到苏文这么说,众人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担心了。

紫曦赶紧说道:你刚才还在说禹墨不懂医术,可是你自己也不懂啊!所以你可千万不要乱来!苏文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你们难道忘了,我可是出身自我们书院的百草院,我的老师谢漓谢院士就是药道翰林!医、药两道不分家,所以我刚刚说我有一定的把握,可真不是骗你们的。

苏文的这番话,倒是的确显得合情合理,便是一向强于辩驳的禹墨也无话可说。

倒是最后紫曦仍旧满脸忧色地问道:那你说的是真的?你的眼睛真的可以复明?苏文点点头,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但马上禹墨就接着说道:可是我们一路行来,在这黄鹤楼的百层塔中,并没有看到与草药相关的小世界存在,那要给你治眼睛,岂不是得等到半个月后出了塔才行?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我也知道,不管什么病,如果拖得久了,都很危险!对此,苏文故意露出了一丝神秘之意,说道:不用等上半个月,待我们去到那最后一层楼的雷池之后,我自有办法离开这里!禹墨一愣,反问道:什么办法?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眼睛开玩笑的!闻言,禹墨顿时急不可耐地拽着苏文的袖子,催促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出发,争取在一天之内赶到黄鹤楼的最后一层!事关苏文的眼睛,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当即决定,连夜走出这片雪原。

因为苏文暂时看不见了,所以禹墨和孟云两人便轮流背着苏文赶路,在这一刻,大家的目标都空前的一致,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前往下一层!果然如禹墨所言,众人于黎明之前,终于走到了青石小道的尽头,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继雪原之后,在他们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海。

第三百二十五章 狐假虎威,瞒天过海说到海,黄鹤楼的第三层,同样是一片海。

不过在黄鹤楼坍塌的时候,位于黄鹤楼第三层的那一片汪洋洒落在了草原世界的各个地方,有些被冰雪凝结,有些坠入岩浆变得滚烫,有的与泥沼混合在一起再不分彼此,只有一小部分于这个世界的西南方向某处,汇聚成了一方湖泊。

正是在那座湖的湖底,苏文铸成了一颗无上圣心。

而如今队伍中除了沐夕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在那片湖畔相遇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片湖其实是由黄鹤楼第三层的海水倒灌而成,其内的每一滴水,都是海水。

而如今,横亘在众人身前,通往黄鹤楼最后一层的考验,还是一片海。

就像是一个轮回,从海开始,到海结束。

苏文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停住了脚步,而且变得异常的沉默。

但在很多时候,当人的五感被剥夺掉一部分的时候,另外一部分就会变得异常的敏锐。

所以苏文即便没有看到眼前的那片海,但他仍旧嗅到了海风的味道,听见了浪涛撞击在雪原边缘的声音。

这是……众人还没有习惯苏文看不见的这个事实,所以直到苏文开口,这才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释道:苏文啊,黄鹤楼的第九十九层是一片海。

没错,就像黄鹤楼的第三层一样。

不过这里没有悬崖峭壁,大海的源头与这片雪原是连在一起的。

在距离我们大约百丈开外的地方,有一处看起来像是礁石群的东西。

黑乎乎的一片,不过太远了,看不太真切。

你说,想要去往那黄鹤楼的最后一层,不会要游过这片海吧?……一时间,大家都开始为苏文积极地介绍起眼前的情况,众说纷纭。

顿时吵得苏文脑袋都大了,赶紧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禹墨,把我放下来吧。

禹墨应了一声,随即轻轻地将苏文从背上放了下来,扶着他坐在了海边。

苏文弯着腰。

试着想要去摸一摸那海水。

这一举动,顿时把一群人给紧张得不得了,纷纷伸出手将他的胳膊、肩膀、胸口、腰腹都给扶住了,看样子,是生怕苏文一不小心掉进海里。

对此,苏文顿时感觉一阵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是仔细感受了一下冰凉的海水。

单从触觉来说,似乎与寻常的海水也没什么区别。

但为了保险起见,苏文还是将手凑到身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果然如普通海水般又涩又苦。

这就是一片再正常不过的大海。

但越是这样,苏文心中的疑虑越盛,忍不住喃喃道:不应该啊……此时苏文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大家瞩目,听得苏文此言,立刻问道:什么不应该?按理来说,黄鹤楼的这一百层,每一层的风景都应该是不一样的,你们仔细想一想,我们一路走来,可曾见过同样的景色?经过苏文这一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紫曦不禁接着苏文的话说道:可是,在黄鹤楼第三层,已经出现过大海了,那这是什么情况?苏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过头,对身边的沐夕问道:你仔细看看,这大海中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苏文知道,比起其他人来说,沐夕要显得仔细很多,观察也更加细微,所以特意把问题抛给了她。

沐夕点点头:等我看一看。

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沐夕都没有回答苏文的问题,苏文也没有开口催促,反而更加放心了一些,知道在这种事情上,相信沐夕是最正确的选择。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沐夕重新走回到苏文身边,低声道:没有任何特别的,但如果一定要说这海水中有什么是与黄鹤楼第三层不一样的东西的话,的确是有。

什么?就是之前孟云说的那一簇看起来像是礁石群的东西,但是太远了,实在很难看清楚。

苏文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心中了然,看来,这一层的文章,要落在那所谓的礁石之上,于是他顿了顿,向沐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按照你的估算,我们有没有可能从这里游到那礁石群?如今整座黄鹤楼都被禁了空,所以想要跨越这无尽的大海,唯一的办法,就是游过去。

然而,沐夕却摇了摇头,非常肯定地说道:不可能!一来是因为距离太远,而且这片大海并不平静,海风太大,浪潮太高,别说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我们,想要游过去也要凭运气。

听得这话,紫曦顿时满脸的可惜,说道:要是我们早知道这里有一片海的话,之前从山谷中多扛点儿木头来就好了。

禹墨一愣,随即眼中一亮,说道:没错!现在也来得及啊!不如沐夕你陪苏文在这儿等着,我们现在就折返回去,从山谷砍几棵树回来,然后造成船,划过去!说着,禹墨便准备动身,却被苏文一把拽住了衣摆。

太耗时间了,那片雪原白天的时候不能过,你们这一去一回,至少需要两天,再加上造船渡海,万一那片礁石群什么都没有的话,我们这些时间就都浪费了。

禹墨顿时不说话了,的确,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为苏文的眼睛争取时间!你有什么主意?果然还是沐夕比较了解苏文,立刻就发现。

苏文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苏文笑着摇摇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可以试试看,大家先退后一些。

一会儿若是情况不对,就立刻回到雪原!对于苏文的决定,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质疑,因为苏文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无数次,他往往是对的。

所以众人依言退回到了海岸的边缘,而禹墨也重新将苏文背在了背上,大家都在等着看。

苏文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苏文身上的明黄色才气冲天而起。

那首熟悉的战诗,又一次自他口中吟出。

兽中刀枪多怒吼,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正是来自魔君屠生的亲创战诗——《悲怆》!在雪原的时候。

正是凭借这首战诗。

苏文在已经失明的情况下,依旧扭转了战局,惊跑了那头雪魔,而今,他竟然准备故技重施!毫无疑问,黄鹤楼的第九十九层,也是有守塔魔兽存在的,但是。

即便此处的守塔魔兽也如雪魔一般被苏文的战诗所慑,这与他们想要渡海有什么关系?苏文很快给出了答案。

在诵完《悲怆》之后。

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渐隐渐弱,但他却并没有止声,而是向着那波涛汹涌的海水,厉喝一声。

嗟自亲,庸让可可!一时间,众人顿时愣住了,因为谁都没听懂,苏文的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但他们听不懂,并不代表着此时蛰伏于海底深处的那头魔兽听不懂,因为苏文所说的,竟然是魔族的语言!如果将其翻译成人类的文字,其实就是两个字。

出来!此时在整片大海当中,只有那头不知名的魔兽能听懂魔族的语言,所以,苏文这句话就是说给它听的。

可是,苏文竟然让那魔兽出来?如果此时禹墨能够听懂苏文说的是什么的话,一定会以为他疯了。

下一刻,一道粗壮的水柱猛地从海底升了起来,于海面上溅起朵朵美丽的浪花,惊心动魄。

而在那水柱的中间,出现了一道黑影!于此间沉睡了百年之期的乌衣兽,现世!众人可不知道这头看起来如乌龟一般的魔兽是苏文招来的,见到这一幕,顿时心中一紧,就要返身折回到雪原当中。

却听得苏文突然说道:先别急!顿时,大伙儿又是身形一僵,生生止住了准备逃往的脚步,但每个人的眼睛,都异常警惕地盯着那水柱中的大家伙,甚至已经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再度开口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问向沐夕的:出来了个什么东西?沐夕斟酌着用词,仔细描述道:应该就是这里的守塔魔兽,身上背着一层像乌龟一样的甲壳,但四肢很长,爪子非常锋利,而且这家伙长了两个脑袋,其中一个长得像水蛇,另外一个长得像海鸟,勾喙约三尺长……苏文点点头,然后对禹墨说了第二句话。

放我下来。

似乎感觉到禹墨有些犹豫,苏文顿时笑道:放心,你看我什么时候拿自己的性命开过玩笑?于是禹墨再一次被这句话给说动了,轻轻将苏文放了下来。

苏文的双腿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然后凭着自己的感觉,一步步向前走去。

见状众人立刻想要过来搀扶他,但苏文却非常坚决地抬起了手掌,沉声道:不想我死,就千万别动!于是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唯有沐夕还是忍不住朝苏文走了一步。

听到脚步声,苏文立刻回过头,看着沐夕,笑道:相信我!随即,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下,苏文迈开了步子,一步又一步地朝那道危险的水柱靠近。

此时的他看不到那双头龟兽的眼睛,所以他并不知道,此时在那一蛇一鸟两个脑袋的眼里,都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疑惑。

但苏文却从先前沐夕的描绘中,猜到了什么,因为那头魔兽至今仍藏身于水柱之中,不曾上前拜见。

所以苏文又一次,诵出了魔君屠生的《悲怆》。

这一次,苏文的声音更大,言辞中的悲恸之意更强,身上的气势陡然而变,仿佛此时的他已经化为了魔君屠生,在审视着自己这只不听话的宠物。

一时间,在那双头龟兽的四只眼睛中,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惊恐之意。

下一刻,那巨龟从水中跃出,战战兢兢地趴在了苏文身前。

苏文听到动静,顿时心中长长地送了一口气,再度对着那守塔巨龟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话。

众人虽然听不懂苏文说的是什么,但也看到了那巨龟的两颗头颅正不断地点着头,就像是在接受苏文训斥的小鹌鹑。

如此震撼的一幕,顿时把大伙儿都给吓到了。

苏文说的不会是魔族的语言吧?他竟然敢与那守塔魔兽沟通!我没看错吧,刚才晃眼之间,我怎么觉得苏文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股非常强大的气势?便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苏文慢慢回过头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身下的那头巨龟魔兽,笑着道:我们商量好了,它会驮我们过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通往地狱的深渊什么叫做瞒天过海?如今苏文所使的这一招,才是真正的瞒天过海!他竟然只用了一首魔君的战诗,外加几句不是很流畅的魔族语言,便将那双头巨龟给彻底忽悠住了!如果不是怕会露陷儿的话,此时的禹墨也忍不住想要赞一声:果然嘴皮子比我还要厉害!那双头兽的龟背非常宽大,别说是苏文他们六个人了,就算是再加六个人也坐得下。

如今有了这守塔魔兽的帮助,别说是想要去那黑礁处看看,就算是想要横渡整片大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谁让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老巢呢?巨龟游得非常平稳,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海面的颠簸和巨浪的危险,就像是于平地上乘坐了一辆舒适的马车一般。

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那原本被众人认为是礁石的东西,终于渐渐露出了其本来的面貌,顿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喊了一声:原来如此!果然,正如苏文所言,黄鹤楼每一层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既然在黄鹤楼的第三层已经出现了一片汪洋,那么在最临近黄鹤楼顶层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还是大海呢?那簇所谓的礁石群,才是真正的黄鹤楼第九十九层!为了不被那巨龟发现猫腻,众人彼此之间并没有开口交流,只是沐夕暗暗贴在了苏文的身后,用手指在他的背上。

反复写了一个字。

岛!黄鹤楼的第九十九层,是一座岛屿!至此,苏文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了一声侥幸。

幸好他在之前与那双头龟兽交流的时候,并没有让对方驮着众人去往海的尽头,否则说不定就露馅儿了!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巨龟终于慢慢悠悠地游到了岛屿的边缘,众人纷纷迫不及待地自龟背上一跃而下,而苏文也做戏做足了全套,甚至默诵了一首《大风》。

以一种看起来非常优雅的姿态踏上了岛岸。

上岸之后,苏文直接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见状。

那双头巨龟顿时如蒙大赦,低声呜咽了两声,随即头也不回地,逃进了茫茫大海中。

再也看不见影子。

但实际上。

直到确定那大家伙终于离开了,苏文等人才真的是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紫曦第一个走上前来,赞不绝口道:真亏你能想得出来这种办法,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不但解除了魔兽的危险,甚至还让它帮我们渡了海,苏文啊苏文,说真的,跟你在一起久了。

我都懒得动脑子了。

闻言,禹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喃喃自语道:动脑子?你有脑子么……紫曦猛地转过身盯着他,恶狠狠地扬了扬手中的墨笔,说道:你说什么?禹墨连连摆手,一把将苏文背在了背上,急声道:我说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通往下一层的出口吧,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了!说完,禹墨拔腿就跑,紫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跟禹墨斗嘴,毕竟如今最关键的,还是给苏文治眼睛。

于是,众人的脚步再一次变得急切了起来。

在经过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初步探寻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岛屿的中央处,却骇然发现,在这座岛的中心地带,竟然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如果做一个形象的比喻的话,整个岛的形状就像是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甜甜圈,中间是空的!而且最令人惊奇的是,虽然没有人能够看到在那深渊底下到底有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绝对没有海水!在苏文前世的时候,深渊一词,代表着深度超过6000米的海域。

如今在众人眼前所出现的这道深渊的确是处于大海的中央没错,但却并不是海域,而更像是一个无底洞。

为了验证这道深渊到底有多深,紫曦甚至还搬起了一块巨石投了进去,但众人站在风口处等了很久,也始终没有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传来,如此看来,这道深渊的深度,恐怕绝对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深渊四周的四壁非常光滑,寸草未生,而且几乎是完全垂直往下的,恐怕就算是最擅攀爬的灵猿到了这里,也很难从下面爬上来。

可惜如今的苏文却是没办法目睹如此震撼的一幕,否则,他或许会认为,这里其实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众人站在深渊口略加探查了一番,随即马不停蹄地朝岛屿的另外一头赶去,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

如今对于苏文来说,时间,就代表了光明。

一路上,替苏文系换布条的任务,一直是沐夕亲力亲为的,众人在离开雪原之前,就已经在水壶中装乘了足够的雪水,所以只要苏文眼前的布条干了,沐夕总会在第一时间替他更换掉,让他的双眼一直保持在水润的状态中。

而苏文也开始尝试着独立行走,他在岛上找了根树枝作为拐杖,慢慢在黑暗中重新学着走路。

这样的举动,无疑令整个队伍的速度减缓了很多,但却没有人会有怨言,因为苏文告诉他们,这其实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或许会有助于他领悟文道中的真谛。

既然速度变慢了,那么为了扩大搜索的范围,众人便选择了分散开来,以一个扇形的阵型开始向前行进。

沐夕陪伴着苏文走在最后,在看到苏文又一次被绊倒在地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骗得过他们,但你骗不过我的。

苏文一愣,随即笑道:你说什么呢?沐夕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治眼睛对不对?你也不知道出了黄鹤楼之后会不会有大夫治得好,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在做什么体验,而是为了提前适应眼盲后的生活,对不对?苏文没有说话,良久后,摇摇头道:如果说对眼睛有好处的草药,我的确是知道几味的,比如说决明子、枸杞子、茯苓……沐夕没有让苏文说完,便打断道:但你还是不知道,这些草药对你的现在的病症有没有效果,对不对?苏文不再说话了。

良久之后,苏文突然笑了,果然,他还是骗不了她啊。

苏文点了点头。

但令他意外的是,沐夕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绝望,而是将她在雪原上说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我说过,不管我们能不能出去,我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如果治不好,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所以,你不必担心。

苏文的回答同样与那日一样。

我知道的。

同一时间,一行人于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跨越了整座海岛,来到了岛屿的另外一边,但在他们的眼前,并没有出现其他的风景,而是,同一片大海。

这是一座孤岛。

怎么会……紫曦双眼发怔地盯着海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得知了如今所面临的情况之后,苏文暗自沉吟了一番,随即问道:之前小黑说过,那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叫做雷池,想必应该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地方,你们一路走来,有没有发现哪里有雷光电闪?沐夕对此做出了非常肯定的回答:没有。

于是苏文又试图着与小黑进行沟通,然而,到了此刻,小黑已经显得非常地虚弱了,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丝执念撑着,此时的它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更别说与苏文交流了。

苏文唯一的捷径被掐断了。

如今看来,黄鹤楼的每一层,即便没有守塔魔兽的存在,也着实不简单啊!众人如今距离最后的登顶,只差一步之遥,却宛如天蛰。

离岛的路,在哪里呢?思前想后,所有人都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或许,是那道深渊?抱着这样的疑惑,众人再度走回到了海岛的中心,目色凝重地俯瞰着那仿若通往地狱的无底洞,陷入了长久的挣扎当中。

如果这道深渊真的是前往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通道的话,众人这一跳下去,自然是生死无碍。

可是,如果他们猜错了呢?那么所需要付出的,恐怕就是生命的代价!是与不是,各有五成的几率。

在这一刻,就连苏文也不敢断言那深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这几乎就是在逼着大家赌命!那么,赌还是不赌?所有人都看着苏文,等待着他做出决定,而在这个时候,苏文再一次想到了小黑!你没办法告诉我这座岛屿的终点在哪里,但是,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你应该可以做到吧?如果跳下这段深渊就能到那最后一层的话,你就给我一些提示,如果不能的话,你就什么也别做!小黑不知道什么叫做选择题,但它听懂了苏文的这句话。

于是,下一刻,苏文手中的龙珠,发出了一丝几乎弱不可见的银光。

苏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对众人说道:没错,就是这里!说完,苏文第一个走到了深渊石壁边,轻轻张开了双臂,一跃而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恭候多时了深渊之下是什么?小黑知道,苏文也知道,但他们却并不是这道深渊中百年间唯一的来客。

早在苏文一行人还在山谷谷口处逗留的时候,已经有六道人影先他们一步,纵身跃下了深渊,来到了传说中的雷池。

当然就是浅夏和沈木一行人。

还记得,当初在黄鹤楼尚未坍塌之时,苏文在第一层的草原世界中一留便整整留了五天,这几乎成为了人族十国的一个笑话。

但实际上,在那个时候,除了苏文之外,与他一起驻留在黄鹤楼第一层,尚未登楼的,还有五个人。

其中紫曦之所以会留下来,完全是出自于兄弟义气,陪着苏文几乎走遍了小半个草原,也陪着苏文留到了最后一刻。

而还有一个人就是燕国的柴屏,他之所以未能登楼,是被紫曦的天字十三杀斩断了勇气,斩断了希望,所以在文道一途上,再难进寸步。

最后三个人,就是浅夏、小四,以及沈木。

当然,那个时候的浅夏,还叫做惊蛰。

沈木留下来的原因中,有一部分与苏文相同,皆是看破了这片草原的秘密,发现了黑石与星辰之间的联系。

然而,他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一点,却是基于另外一个原因。

那是一个人,一个让沈木一见钟情的女人,她叫做浅夏,是魔族圣女。

黄鹤楼原本就是魔君屠生手中的一件文宝,换句话来说。

这是一件曾属于魔族的文宝,所以浅夏能够获知其中的秘密,并不足以为奇。

是以。

她与沈木一行六人明明比苏文他们出发得更晚,却比苏文提早数日抵达了黄鹤楼的最后一层,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她们五人当中,有魔族圣女,有当今魔族皇室最后一道血脉,还有两只魔族圣兽!如此阵容,试问。

不论是熔岩世界的蝎尾巨蟒,还是石窟迷宫中的黑甲虫,亦或者是诡异山谷中的魅魔。

雪原的雪魔,乃至于最后那只双头巨龟,哪一个敢阻挡他们的脚步?所以浅夏等人一路行来,根本不曾遭遇丝毫的危险。

便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雷池之前。

所谓雷池。

顾名思义,当然是一片电闪雷鸣的世界,这里没有白昼,只有黑夜,空气中时刻都闪烁着让人心悸的火花,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强者望而生畏。

但最令人震撼的,却是在雷池中间,于千万道密不透风的雷网之下。

坐落着一道如山岳般庞大的黑影。

那是一具龙尸。

不是单纯的龙骨、龙骸,而是一具非常完整的龙尸。

血肉俱在!或许是因为这处特殊的雷鸣空间,让龙尸保存得非常完美,即便经过了百十年的岁月,依旧像活着的一样,仿佛在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这曾经是黄鹤楼最后一层的守护者,却在百年之前神魂俱灭,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即便是作为如今魔族唯一的正统皇室继承人,年轻人在初次看到这条雷龙的时候,也不禁感到了一阵唏嘘。

若这条龙还活着,并能为我所用的话,于我族复兴大业,岂不如虎添翼?年轻人的声音中透露着强烈的惋惜,然而,却在下一刻,燃起了一丝希望。

殿下的心愿,会达成的。

说话的是浅夏,而且她的这句话说得非常笃定,仿佛她说的话就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

吾言,即为实!听得浅夏这话,年轻人顿时心中眼中大喜,向浅夏微微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多谢圣女大人为我解惑!顿了顿,年轻人复又问道:大人曾说过,在这片雷池中,有掌控整座黄鹤楼的钥匙,却不知,那钥匙到底在哪里?浅夏轻轻扬起了头,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淡然道:该来的时候,便会来的。

相比于上一个回答,这一次浅夏的答案就显得模糊了很多,不过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是点点头道:这一天,我已经等了近百年时间了,多等几日又何妨呢?当然,或许这并不是年轻人真正的心声,但在此时,他却是一点也不敢得罪这位圣女大人。

虽然在理论上来说,他的地位并不比圣女要低。

但此番想要夺回黄鹤楼,年轻人却需得尽数仰仗于浅夏。

此时雷池中六人里面,真正只效忠于年轻人的,只有那位拥有绝美容颜的女子,而其他人,包括小四、沈木,还有那个身形矮小的怪老头儿,都是完全听命于浅夏的!更别说,圣女浅夏还有着那等诡秘莫测的大预言术,年轻人丝毫不会怀疑,自己哪怕只是在心中对其有一丁点儿的不敬,也会立刻被对方发觉!当然,对沈木来说,听命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他并不是浅夏的手下,但他如今对于浅夏的关心,却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就像是一个刚刚陷入热恋中的小男孩儿。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浅夏,他喜欢她。

至于她喜不喜欢他并不重要。

因为他是怜花公子,怜花爱花,却并不奢求花也爱他。

最难能可贵的是,沈木并没有因为浅夏是魔族人便质疑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大人便心生退意。

她若让他退,他才会退。

对沈木来说,爱情中最卑微的一方,永远都爱对方,胜过爱自己。

此时的他尚且未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无疑,他愿意为了浅夏做出任何牺牲,所以在年轻人出现之前,当浅夏问他会不会后悔之前,在他即便已经得知了浅夏的真实身份之后,也从未动摇过自己的选择。

选择决定命运,也决定了立场。

当他站在她身边,接受魔族三人朝拜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牺牲。

但对此,沈木毫不在意,果然就如他老师,花圣汪灏所言,他这个人,可以滥情,但绝不可以动真心,一旦动了真心,他就死定了。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汪灏此言,已然一语成谶,因为原本的那个沈木,已经死了。

如今的他,仍旧叫做沈木,仍旧是爱花之人,却永远也回不去庆国,再也见不到他的老师了。

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的。

此时的沈木并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这一次选择,从而点燃了人族内乱的导火索,不过即便他知道了,或许也不会在意,因为从他并肩站在浅夏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与人族无关了。

人族的疆土是和平也好,是战争也罢,都跟他不再会有任何的交集。

当很多年后,人们提及他的名字的时候,不会记得他曾经叫做沈木公子,而会称呼他为,人类的叛徒,一个背弃了信仰的罪人。

冥冥之中,沈木似乎踏入了一位前辈的老路,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怜花公子,而那个人不是。

所以,他坚信自己的结局,不会如那位前辈一般,以同样的方式落幕。

我一直以为你们女孩子都是喜欢看看花草,看看雪景的,比如说那片燃烧的雪原就很不错嘛,却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看打雷?沈木的话让浅夏忍俊不禁,低声道:我这一生,看过很多的风景,就算是再美的景色,也难免有看腻的时候,所以对我来说,并没有喜不喜欢,只是想不想看而已。

顿了顿,浅夏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你很讨厌打雷吗?闻言,沈木不禁缩了缩脖子,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坦言道:我父母死得早,所以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打雷的时候了,总是不敢一个人睡,家中又没有人,所以只好藏在床板底下,熬到天亮,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很不喜欢雷声。

沈木的回答有些出乎浅夏的意料之外,便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我们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但我除了一个名字,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不如你说给我听听?说到这里,浅夏突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补充道:不过既然你不喜欢这里,不如我们便先出去吧,然后你再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沈木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人吗,万一我们出去之后错过了怎么办,我就在这里说给你听吧,嗯,你已经知道我叫沈木了,然后我是来自庆国的你也知道了,不如我就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然而,沈木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便被迫结束了,因为浅夏突然向他抱歉一笑,开口打断道: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沈木的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丝毫的遗憾和失落,只是笑道:那好,那我下次再讲给你听。

浅夏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电闪雷鸣之间,他的眼中蒙着一块青布,手中握着用树枝削成的拐杖,看起来,似乎与盲人无异。

但即便如此,浅夏也仍旧认出了来人正是她所等之人,所以她向着看不见的少年浅浅福了一礼,这才开口道:苏圣才,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驰援当苏文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通过层层考验,终于走到黄鹤楼第一百层的小世界,雷池的时候,于黄鹤楼外的世界,却鲜有人知道圣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三娇在被燕北救出之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魔人入侵的消息传回到了圣域,但却就此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整个人族十国根本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如此变故,险些让陆三娇以为自己的消息没有传到,或者是圣域中人根本没有相信他的话。

可是,陆三娇如今出现在黄鹤楼外,本来就是最好的凭证!如果不是黄鹤楼发生了意外,原本应该被封锁的圣地空间是怎么被打开的?陆三娇又是怎么出来的?心急如焚之下,陆三娇只能亲自赶回了鸿鸣书院,却赫然发现院长大人竟然不在神木山,不仅如此,就连白剑秋也消失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一时之间,顿时让陆三娇升出了一种无比荒谬的感觉。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陆三娇自认自己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半圣,甚至与被尊称为卫国第一半圣的徐涣之交过手,但他却从未从一位半圣的身上,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力。

即便是当初徐涣之也不曾办到。

那个男人未及圣位,却头戴金色帝冕,身披雪梅长袍,他只是站在那里。

就仿佛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脸上带着从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骄傲,不苟言笑的模样。

如山雨欲来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被誉为人族千古第一帝王,天澜皇,姬南天。

出现在陆三娇眼前的,并不止天澜皇一人,其余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圣言大陆有着无上文名的强者!比如说圣庙的释悲大师。

再比如说一笔连天王献之,甚至就连传说中的绯红双翼,寇氏姐妹。

也来到了神木山。

陆三娇一时之间有些发愣,他明明听闻,这些人一直都在人族各国搜寻那魔族圣兽饕餮,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众人当中并无圣者。

所以隐隐间自然以天澜皇为首。

面对陆三娇的疑惑,姬南天的解释显得非常简单。

圣域同样也发生了意外,所以此行只有我们与你共赴黄鹤楼,你可准备好了?姬南天的声音显得很平淡,但不知道为何,即便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也带着让人难以说不的威势。

其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虽然这并非姬南天刻意为之,而是出自于一种深入骨髓般的气质。

但让人听起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尤其陆三娇与他同为半圣,两者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陆三娇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之气,但相比于姬南天的态度,此时的他更担心黄鹤楼内苏文等人的安全,所以在沉默片刻之后,他还是皱着秀眉点了点头。

好!既然准备好了,那么我们就出发吧!言罢,姬南天不再废话,衣摆轻轻一扬,一步之间,便已出现在了数十丈开外!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了姬南天的脚步,陆三娇走在最后,冷声提醒道:如今星云走廊已经全部被封锁了,你可知道怎么进入那黄鹤楼?姬南天没有回头,只是遥遥传来一句话。

我自有办法!……在天澜皇的带领下,人族文道的一应强者,马不停蹄赶往黄鹤楼,但对于此时已经踏入雷池的苏文等人来说,他们的驰援,根本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相比起来,此时与苏文同在黄鹤楼中之人才是关键。

一个小和尚模样的光头小子出现在云冈石窟的出口处,看着天边刚刚升起的初日,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无奈道:也不知道那屠生到底有什么毛病,竟然在这里搭建了这么一座石窟迷宫,可真是把我给害苦了。

皓马的确有理由抱怨,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于石窟中被困了整整数日了,却如沐夕一开始那般,一直在里面打转,最后还是靠着那些黑甲虫的帮助才堪堪走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百事通大人就忍不住想要问问苏文,他到底是怎么从这里面走出来的?相反,对于苏文的安危,皓马倒反而没那么担心,因为他知道苏文的手中有那颗龙珠,而他更知道那龙珠的来历。

只是,如果苏文一直这么走下去的话,岂不是很快就要走到雷池了?之前经由旬尘的提醒,皓马已经知道了此次魔人入侵圣塔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重新将这件魔族文宝掌握在手中。

而如果皓马没有记错的话,掌握黄鹤楼最关键的钥匙,就在位于黄鹤楼最顶层的那片雷池之中!那么,那些魔族人会不会也去了那里呢?对此,皓马全然不知,但这其中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防止这种可能性的发生,因为他非常清楚,以苏文那几个人的实力,如果正面遭遇了魔族人的袭杀,绝对是有死无生!不过……如果真的是在雷池的话,那小子说不定反而能撑上一段时间。

摇摇头,皓马最终还是将这种侥幸压在了心底,然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重新迈开了脚步,走向这片新世界的下一道风景。

小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可一定要撑住啊!然而,便在皓马在石窟之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与他身前数层楼的那道身影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旬尘立身于柏舟之首,心中越来越焦虑。

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想,或者说,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毕竟这一次的黄鹤楼危局发生得太过突然。

不论是大祭司的亲自出手,还是魔将花雕的重新现世,都不在旬尘之前的预料当中,更别说,如今他并不知道,在黄鹤楼中,早已混进了一个如大祭司那般恐怖的人物。

魔族圣女。

浅夏。

旬尘还是太年轻了一些,与他的老师,曾经真正的人族军师比起来。

他的谋略是够了,但眼界却窄了很多,而且这只是他的第一战,单从他临场应变的能力来说。

倒也算不得弱了。

只是可惜。

此番魔族入侵黄鹤楼,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产生了太多不确定的变数,情况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比如旬尘就未曾想到,那来自妖族的两员大将,阿大和阿二,竟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没有能够追上三公主的脚步。

从湖畔的青山开始。

他们就一直落后于苏文等人的脚步,之后又遭到熔石岩浆、石窟迷宫等各种关卡的延阻。

距离便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大了。

旬尘虽然身怀万千文宝,但他手中毕竟没有如龙珠那般可遇而不可求的灵物,所以不可能仅靠一道龙威就让众守塔魔兽退避三舍,所以这一路,他可是与阿大、阿二一起,结结实实,一步一步硬闯过来的!或许是因为袍泽情谊,旬尘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阿大和阿二似乎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比如现在他足下柏舟难支,速度比起一开始慢了很多,阿大和阿二也刻意放慢了一丝速度,似乎是在等他跟上去。

但旬尘自己却有些撑不住了。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文位。

没有文位,也就意味着没有才气,没有才气,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再催动自己手中的文宝大军!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旬尘比起一开始已经显得低调多了,那条五光十色的文宝光带已经被他收了回去,而将最后的才气用以催动柏舟行进。

可是,如今人族玉玺中所存储的才气,也快要耗尽了。

该死!旬尘暗骂一声,心中不禁有些后悔,若是自己当时没有将无量壶赠予苏文的话,此时的他便有取之不尽的无量才气可以施展。

但偏偏,此时无量壶在苏文的手中。

与皓马的目的不同,旬尘心中一直担心的并不是苏文的安危,而是三公主五条。

因为他是当今人族军师,所以他必须以整个人类的利益为重,相比起来,苏文这个人族圣才的殒落只是让人惋惜,而三公主之死却会直接爆发举族大战。

孰轻孰重,旬尘捏得很清楚。

当然,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早在数日之前,三公主五条和苏文就已经并肩同行了,如果他能知道的话,当初就不会与皓马分开,那么此时他就能拥有近乎无量的才气。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便在旬尘正在苦恼是不是要将最后的才气全部灌注到柏舟中的时候,在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雪原。

这也代表着,此时的他距离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几乎已经近在咫尺了!第三百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人族圣地黄鹤楼,五年一开,取人族十国各三名学子登楼悟道。

百年前,书诗双圣黄庭坚曾以翰林之资入塔登楼,于一月期间成功登上黄鹤楼第八十九层,创下人族登楼最高记录。

至此,黄庭坚成为黄鹤楼的守护者,永留圣塔,鲜有出世。

百年光阴,人族文道蓬勃发展,文人辈出,各领数十载,却再也无人能够超越黄双圣当年所创下的佳绩。

是以,不论是七大书院还是圣域,不论是人族文道六首还是圣庙三大住持,谁也不知道,在黄鹤楼的八十九层之上是什么样的,而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又藏有何等玄机。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苏文的双脚终于踩在了黄鹤楼最后一层的土地上,听着耳畔接连不断的雷声轰隆,他知道,这里就是雷池了。

可惜的是,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来自对面的那道温婉之音。

苏圣才,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苏文认得这个声音,于是笑道:原来是惊蛰姑娘,怪不得我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想必沈木公子正在你身边?沈木闻言,不禁笑道:不愧为苏圣才。

苏文朝着沈木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暗暗低下了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惊蛰和沈木会出现在雷池中,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但真正令苏文感觉到不安的。

却是另外一股让他觉得非常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他曾在魔君屠生所创的那首《悲怆》中体会过,也曾从那头蝎尾巨蟒的身上感受过,还有那些黑甲虫、形如白狐的魅魔、极速难测的雪魔、身负双头龟甲的乌衣兽的身上,都有这种气息。

无一例外,都跟魔族有关。

其时于雷池之中,暂时只有苏文一个人跳了下来,所以没人可以告诉他。

在那惊蛰姑娘和沈木的身边,还有四个人。

便在苏文惊疑不定之时,沈木的声音却是再度传来。

不知道苏圣才的眼睛怎么了?苏文淡然一笑。

如实答道:在经过那片雪原的时候发生了些意外,所以暂时看不见了。

听得这话,那位赤足的年轻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看样子是准备趁着苏文一个人的先把他给解决掉。

不过浅夏却微微抬起了手臂。

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因为妖族三公主还没有出现,既然苏文看不见,便没有必要打草惊蛇。

然而,与此同时,苏文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轻微的脚步声,立刻转过头,笑道:哦?不知道还有哪位朋友在此?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因为他没有必要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问题。

倒是站在年轻人身后的那位绝世女子,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苏文。

你不该来的。

听得此言,苏文握着树枝拐杖的手掌顿时一紧。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声音,苏文同样认得,这也代表着,这个女人,苏文是见过的。

不仅仅是见过,甚至于苏文与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有些交情。

因为苏文的朋友宁青冰,便是她的学生。

正是她教给宁青冰的那一舞惊鸿,才让宁青冰于神木山顶从徐焕之的手中救下了苏雨。

倾国倾城,柳施施。

这个时候的苏文并不知道,于黄鹤楼外的世界中,正有一列车队,打着柳施施的旗号,应济国国君之邀,前去献舞。

但苏文却知道,不论如何,柳施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人族十国的登楼学子,苏文都见过,所以他很清楚,在登楼的队伍中是绝对没有柳施施的,而且柳施施是他们卫国人,就算要登楼,也只能占取卫国的三个名额。

而这一次卫国来人中,除了苏文和沐夕,第三个名额给了皓马的学生,贺兰空。

所以,柳施施不是在登楼的时候进入黄鹤楼的。

那么,她出现在这里,就只有一个可能。

旬尘所发出的那道警告:魔人入侵!柳施施竟然是魔族人?别说是苏文不敢相信,这话说出去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但如今摆在苏文面前的,却是如铁一般的事实!面对如此真相,苏文顿时被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且他随即联想到,如果柳施施真的是魔族人,那么惊蛰和沈木与其在一起而性命无虞,这代表了什么?刹时间,一段久远的记忆如一道闪电划过了他的脑海,他突然回想起了一件事情。

当苏文在黄鹤楼外第一次见到惊蛰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却始终没有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此刻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确从未见过惊蛰本人,但他见过她的画像。

魔族遗藏外的甬道中,史圣司马迁所作的,那整整四十五幅壁画!原来,她是魔族圣女,浅夏!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苏文根本来不及再一次震惊,而是想着,该如何将此事告诉沐夕等人。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下一刻,沐夕、禹墨、紫曦、五条和孟云五人,齐刷刷地出现在了苏文的身边。

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层了?果然很壮观啊!咦?紫曦大大咧咧地感慨了一番空中万雷狂奔的奇景,随即才发现,原来在她们之前。

已经有人来了。

但她只发出了一声轻噫,便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察觉到场间气氛的危险。

因为她只认出了沈木,就连浅夏也没能认出来。

可紫曦没认出来,不代表其他人也没认出来。

自踏足雷池的一瞬间,沐夕就看到了柳施施,所以她在第一时间就拦在了苏文的身前,将楠木古琴按在了手下。

柳施施被誉为卫国第一美人,但真正见过她容貌的。

却少之又少,沐夕作为卫国大小姐,自然是见过的。

但没想到的是,禹墨竟然也曾见过。

所以禹墨一把拉住了紫曦的胳膊,止住了这个傻姑娘准备上前询问的脚步。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是人族各国天才中的天才。

在看到禹墨和沐夕两人的这番行径后。

孟云和紫曦也立即意识到了危险,纷纷朝着苏文靠拢了几分。

但在所有人当中,反应最快的,并不是沐夕和禹墨,而是五条。

她是妖族公主,魔族人此番最大的目标就是她,这一路上,她也曾预想过很多次。

如果遭遇了魔族人的袭杀,她应该怎么做。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五条却是不由自主地藏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便连手中所握的碧落黄泉也微微有些发颤。

至此,浅夏所等的人已经全部到齐了。

魔族此番入侵黄鹤楼,除了与圣女大人成功会师之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杀死魔族三公主。

而如今,五条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另外,大祭司还想要夺回黄鹤楼的控制权,而握着那关键钥匙的苏文,此刻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最后,他们还意欲扼杀掉人族未来数十年的希望,在旬尘发出警告之前,他们已经杀了很多少年天才,除了几个漏网之鱼之外,如禹墨,如紫曦,如孟云这般重要的目标,现在也一起进入了雷池。

真是,一箭三雕。

正如皓马所预料的那一般,虽然双方在人数上完全一致,但不论从个人实力还是整体实力上,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宛如鸿沟,几乎是无法弥补的。

百年之前,人类在魔族人的眼中,宛如蝼蚁,仿佛一只脚就可以踩死。

百年之后,此时于圣塔雷池之中,苏文等人在那个赤足年轻人的眼中,仍旧如蝼蚁一样卑微弱小。

一切就好像从未随时间而改变过。

如无意外,苏文等人死定了。

战斗,一触即发。

便在这个时候,早已预见到这一幕的浅夏慢步走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所以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离开。

言罢,浅夏向着众人鞠了一躬,这才带着沈木悄然退去。

见到这一幕,那年轻人的眼中骤然浮现出一丝狂热,笑着道:那么接下来,就请你们享受死亡吧!年轻人并不准备亲自动手,因为苏文这几个人,还不配他来动手,实际上,杀死苏文他们,一个人就够了。

下一刻,那个头大身小的怪异老头儿走了出来,一双突出来的褐黄色眼球死死地盯着苏文和沐夕,发出了一阵快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人类!本座曾说过,你们会后悔的!若本座能够逃脱升天,定与你二人不死不休!本座一定会让你们亲眼看着自己被本座吃掉!听到这话,苏文顿时将手中的树枝彻底捏碎了,之前不论是那魔族圣女,还是沈木,亦或者是柳施施的出现,都不曾让他如此失态,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还以为己方尚存一拼之力。

可是如今,竟然连饕餮圣兽也出现了!第三百三十章 各有手段!饕餮圣兽是在一个多月前,自迷失沼泽的魔族遗藏中逃脱出世的。

这个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圣言大陆,举世皆知,所以才会出现沧澜皇率领各路文道强者东奔西走,追击饕餮的场面。

可惜的是,沧澜皇所率领的队伍,每一次都比饕餮圣兽慢了那么一步,所以至今他们连饕餮的影子都不曾看到。

相比起沧澜皇等人来说,苏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因为当初沐夕等人曾于迷失沼泽深处,亲眼目睹了饕餮出世的那一幕。

同一时间,正是苏文激发了子母连环,才将众人从迷失沼泽传送到了卫国国境之内。

但关键在于,此时饕餮为什么会出现在黄鹤楼中?苏文很快便反应过来,当然是因为魔族圣女,浅夏。

传闻魔族圣女并不善战,所以在其身边,一直有魔族四大圣兽守护,分别是囚牛、睚眦、饕餮,以及蒲牢。

如今饕餮已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众人身前,那么,那个被称为小四的西北大汉,其真身何如,便昭然若揭了。

《史记》曾载,魔族圣兽的老四,蒲牢,身平好音好吼,最擅音波类攻击。

当日在黄鹤楼尚未开启的时候,沈木首次出现,便习惯性地向浅夏搭了一次讪,而在那个时候,他就曾领教过小四的厉吼声,并颇为忌惮。

而且如果苏文没有记错的话。

当初在魔族遗藏的时候,饕餮就曾经对他跟沐夕说过,百年前在魔都失守之时。

是史圣司马迁,带着魔族圣女逃到了迷失沼泽,而当时跟在圣女浅夏身边的,正是饕餮和蒲牢!如此看来,那个被浅夏叫做小四的家伙,当然是,也只能是与饕餮同列魔族圣兽之一的。

蒲牢。

那日苏文、沐夕和皓马三人自魔族遗藏的黄金桥下脱困而出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那传说的蒲牢圣兽,如今想来。

恐怕是在圣女走出兽冢之后,蒲牢就跟着与其一起离开了迷失沼泽。

直到今日,他们又共同出现在了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雷池之中。

一个饕餮便已经足以让众人为之绝望,如今再加上蒲牢。

甚至即便柳施施不出手。

苏文等人也没有半分生机。

战斗几乎没有丝毫的悬念。

但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苏文等人也未曾放弃,因为在他们的手中,还有数十件旬尘所赠之文宝,可以一搏!倒巳初,倒申初,十丈!便在此时,沐夕突然冷不丁地自口中报出了两组方位!话音未落。

苏文便已经从手中抛出了整整十件文宝,准确地朝着蒲牢和饕餮疾驰而去!见状。

禹墨等人也不甘落后,每个人都从怀中掏出了数量不等的文宝,一股脑地砸向了两位魔族圣兽。

之前早在那青山翠岭之中的时候,禹墨就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把所捡来的一应文宝全部施以自爆的话,就算是翰林恐怕也能活生生砸死几个。

如今,便到了检验这番豪言的时候了。

众人已经来到了黄鹤楼的最后一层,也终于遭遇了传说中的魔族中人,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保留实力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全力以赴!数十件文宝泛着各色才气宝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绚丽的弧线,看起来颇为壮观,宛如一颗颗拖着长尾的流星,美丽得令人心悸。

但在美丽之中,却蕴藏着无上杀机。

轰!轰!轰!轰……下一刻,数十件文宝先后于两大圣兽身前自爆,其爆炸轰鸣之声,甚至掩盖了那从未断绝的隆隆雷鸣!剧烈的能量风暴遮天蔽日,狂乱而舞,便连空中的万千紫雷也被其所慑,纷纷改变了其击落的轨迹,一时间,整座雷池都出现了能量紊乱的迹象!赤足的年轻人显然没有能够料到这一幕的发生,受爆炸余波的影响,整个人已经朝后退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而柳施施更是踩着鬼魅般的舞步,轻而易举般地躲开了爆炸的中心,再一次回到了年轻人的身后,悄然而立。

数十件文宝同时自爆,其威力自然令人咋舌,但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曾想过能够依靠这一手段伤害到翰林文位之上的强者。

因为这样的攻击意图太过明显,很容易被对方提前察觉,真正的强者只要不曾轻敌,不与之硬扛,想要躲闪开来,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为此,年轻人和柳施施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暂避其锋芒。

那么,那传说中的魔族圣兽,饕餮和蒲牢呢?它们并没有逃跑。

而是在爆炸轰然而起的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自蒲牢口中急射而出,几乎在一瞬之间便与那数十件文宝自爆的能量中心撞在了一起,不仅没有让那能量风暴对自己造成伤害,而且竟然在隐隐之间,能与其分庭抗礼,不落下风!蒲牢擅音擅吼,但这一次,却谁也没有听到它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觉得耳膜生生发痛。

如果说蒲牢的应对手段已经足够令人目瞪口呆的话,那么接下来饕餮的表现,则足以令苏文等人彻底绝望。

饕餮与蒲牢一样,都张开了嘴巴,但他却并不如蒲牢那般是为了发动攻击,而是反过来,朝着那些剧烈狂躁的能量风暴,狠狠一吸。

嘶……下一刻,那些文宝自爆所产生的能量纷纷被饕餮口中的巨力所吸引,纷纷落入了饕餮的大嘴当中。

只不过数息的时间,场间便再也没有留下文宝自爆过的痕迹,便连天空中的雷鸣电闪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

饕餮悠悠地从嘴里面打出了一个饱嗝,从其满面红光的模样来看,那些看起来足以令翰林之位的强者殒落的能量风暴落在它的嘴中,却反而成了最上佳的补品!尘埃落定,雷声如常,饕餮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众人。

却不曾想,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恐之意!这样出乎意料的一幕,顿时让饕餮圣兽愣了一愣。

还不等他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簇簇才气光芒便如焰火一般,在它的眼中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禹墨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星罗棋布之境,但他如今手中所握的。

既不是寄存了白马棋魂的棋子。

也不是可用以推演落子的白玉棋盘,甚至于与棋道完全无关,那是一把扇子。

画龙点睛扇。

禹墨单手轻轻一抖,画龙点睛扇的整个扇面顿时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其内一条金色巨龙顷刻间脱画而出,直接掠过层层雷影,朝着那饕餮圣兽就冲了上去。

同一时间,紫曦从自己的发间拔下了一根簪子。

以其作笔,自左向右。

慢慢划出了一道白色的雪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一字。

但实际上,这才是紫曦笔间的第一个比划。

这一幅战帖总共只有一个天字,却饱含了整整十三个笔画,所以被叫做天字十三杀。

天字十三杀,以杀,止杀。

但与上一次紫曦出手不同之处在于,此时于她空中所书的字迹上,竟然被莫名蒙上了一层淡雪轻霜,让其看起来不禁多了一种纯洁端庄之意,却与原先字帖的暴戾之气,大相径庭!至于孟云,此时正执笔行于一册书卷之上,他不擅书道,所以无法如苏文那般轻易进入奋笔疾书之境,所以此时的他写得极为专注,极为仔细。

而其于卷中所写的,仍旧是那首来自李贺的,《琴曲歌辞·走马引》!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笔落之间,不仅有剑锋暗藏之势,更有如山河般的沉重与肃穆,如果燕北此时能见证这一幕,一定会不自觉地想到曾经高居神兵榜第九位的那把重剑。

山河剑。

而相对于其他人而言,沐夕的战乐却是激发得最快的,她也必须要快,因为此时她所弹奏的,乃是能够提升他人战文杀伤力的辅攻型战乐——《破虏令》。

琴声中仿佛有着千军万马,长旗扬戈,一曲刚刚开始,便已经让在场众人所激发出来的才气光芒更盛两成!就连孟云于笔触之间,也变得更加行云流水了起来。

唯一没有出手的是五条,此时的她既没有施展魅惑无双,也没有挥舞碧落黄泉,甚至于此时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全然不在战场之上。

她在看着一个人,更在看着一座山。

数十件的文宝自爆才刚刚敛去其威,如今又是各道战文接踵而来,导致饕餮和蒲牢在第一时间都没有发现,人群中较之刚才,少了一个人。

苏文不在队伍中,也没有出手。

此时的他,早就趁着文宝自爆所掀起的能量风暴,偷偷潜进了雷池的中央,如今正于万道惊雷的封锁当中,仰视着那如山岳一般庞大的龙尸。

小黑!你到底行不行啊!我真的过不去了!第三百三十一章 暌违百年的龙太子于数日之前,苏文观青山峻岭有所悟,以一首《望岳》诗成传世,引金色才气加身,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魔族圣女浅夏一行人,也看到了天边那一缕璀璨的圣辉。

但她们却并未追击而至。

因为浅夏看到了苏文等人出现在雷池中的身影,所以他们先行一步,于黄鹤楼最后一层的世界中恭候多时。

随后,小黑自沉睡中苏醒,从而让苏文作出了赶赴雷池的决定。

可是,明明知道途中会有万千险阻,小黑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让苏文带它来到雷池呢?甚至不惜损耗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魂魄之力!答案如今终于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前。

正是因为那具如山岳般庞大的龙尸!距今177年前,魔君屠生一意孤行,弃众臣万将之反对于不顾,开始研习其所谓大道,举全族之力于己身,劳民伤财不止,引怨声载道,从此标志着魔族走向衰落的里程碑。

158年前,魔族各方诸侯各数反旗,意欲推翻魔君的统治,重立新王。

一时间,曾被誉为魔族千百年来最圣明、最惊才艳艳的末代魔君,走上了众叛亲离的道路。

然,叛者终究不敌魔君亲军,被一一镇压,至此,再无人敢冒犯君威,整片魔族疆土在经历了数月血洗之后,重新变得平静了下来。

同一年,人、妖两族趁魔族元气大伤之际。

于大河之畔定盟起兵,史称大河之盟。

133年前,魔君大道终成。

却无故陨落,人、妖两族联军攻下魔族城池大小共五十六座,整个魔族举族慌乱。

其时,神书降临人族疆域,至此,人类可以诗词书画开智,铸文位。

引才气,从此开创了一个文者为贵的时代。

……这是当今圣言大陆最重要的一篇史料,但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

在那同一时间,于妖族当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初苏文在书院藏书阁中阅读史圣笔记的时候,就曾经疑惑过。

按理来说。

在大河之盟缔结之前,妖族远远要比人类更加强大,而所谓同盟,应该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基础上的。

那么,妖族为什么愿意与人类定盟大河之畔?因为当时的妖族有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为了这个理由,龙皇宁愿放下身段,放下对人类的蔑视,也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同伐魔君。

而这个理由,便是龙族皇太子在探查大漠河异况的时候。

被魔君屠生抓获,囚禁在了其文宝黄鹤楼中!所以当初孟云所说的,昔日魔人曾以圈养成年龙族为乐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但同时,当今妖族三公主五条的反驳也没有错,作为当时妖族皇族,骄傲而尊贵的龙族,怎么可能任由魔人圈养?所以事实上,是魔君屠生捕获了一条巨龙,想要将其驯服却不得法。

而这条龙,竟然是龙族皇太子!所以,在史圣司马迁的笔记中,所用的是共讨魔君这四个字,而并非驱逐魔族!然而,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魔君殒落之日,黄鹤楼成了无主之物,被困于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龙族皇太子,悍然选择了舍弃肉身,而将神魂包裹在一颗龙珠当中,自丛丛雷网中逃脱出来。

这颗龙珠最后落在了人族疆土之上。

辗转百年光阴,那龙珠一度落于很多人的手中,而被困龙珠内的那道龙魂,也曾试着蛊惑于人心,让其将自己带回妖域。

但在后来,那道龙魂也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说,原来龙族早在圣战期间,便无故被灭族了,如今妖族的皇族,乃是龙马族。

于是曾经的龙族皇太子迷惘了。

它不知道自己的先祖是否是死于龙马族之手,如果贸然回归,又是否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最后它选择了留下来,留在人族疆域中,以惑乱人世为乐。

直到某一天,一个叫做徐焕之的卫国半圣将它带到了神木山,带到了鸿鸣书院,却不慎将其掉落进了书院的藏书阁。

然后,它被一个叫做苏文的人类少年捡到了。

再然后,它听说了那个苏姓少年要来黄鹤楼的消息,于是它千方百计,也要让其带自己来到黄鹤楼,去往那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雷池,因为在那里,有它百年前所遗弃的肉身。

而现在,它希望能够将其拿回来。

为此,它承诺苏文,一旦等它复活过来,就能带着众人离开黄鹤楼!如果放在黄鹤楼坍塌之前,苏文肯定不会动心,因为众人来到黄鹤楼悟道,本来就是希望能够在这里待上足够长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黄鹤楼坍塌之后,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发生了改变,众人再也不能从中悟到什么,反而还要警惕来自魔族人的威胁!换言之,如今的黄鹤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只有危险而没有收获的绝地。

所以苏文答应了。

为了这一承诺,苏文等人历经千辛万苦,时刻游走于生死边缘,耗时近半月之期,终于将小黑带到了雷池当中。

如今,那具如山岳般庞大的龙身,就摆在小黑的面前,可是,带着它来到这里的苏文,却受万雷所阻,再难进半步。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小黑的声音既虚弱又激动,不断在苏文的脑中回荡,但苏文却根本不敢迈开半步,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带有毁天灭地之威的雷电风暴,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如今的苏文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如果他真的敢走进那片电网,根本连躲避雷暴都做不到!小黑心急,苏文比它还要急,因为很可能在下一刻,那饕餮和蒲牢就会发现自己不在队伍之中。

就算饕餮和蒲牢被沐夕等人所爆发的战斗力所吸引,那么沈木呢?浅夏呢?柳施施呢?更别提场中还有那个血脉高贵的年轻人。

此时苏文孤身一人置于雷鸣电网之前,而且他的眼睛看不见,一旦遭遇袭杀,别说反击了,就连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只能安心等死。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如今苏文的情况远比沐夕他们还要危险!还有多远!十五丈左右。

听到这里,苏文咬紧了牙关:只能赌一赌了!言罢,苏文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泛着才气宝光的布匹,将十数件文宝包裹在其中,又将龙珠藏在了最中间,随即大喝一声,把整个包袱猛地朝着那十五丈开外的龙身肉山抛了出去。

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苏文的身体经由龙血强化,别说是十五丈的距离,就算是上百丈的差距,他也能将包袱扔过去,但此时的苏文仍旧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血脉之力发挥到了极致!下一刻,空中的万千道紫雷就仿佛是嗅到了血腥的鲨鱼,纷纷毫不留情地向那厚重的包袱轰了上去。

轰!第一道惊雷落在包袱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那包袱在空中抛行的速度不由得顿了顿,但却未曾被击落,也没有散开。

但接下来,随着一道道雷声的响起,包袱外表上的才气宝光越来越黯淡,终于在数息之后彻底被轰碎,其内的十数件文宝如天女散花般四处洒落,顿时又引来了无情的雷击。

这些文宝并不是苏文的,或者说,并不是他当日在山林间拾取的,他当初捡的那些文宝除了灵犀笔,几乎全都在刚才抛向了饕餮和蒲牢,并引以自爆了。

这些文宝,是五条的。

五条是妖族公主,所以她无法引才气施展文宝,但她当初仍旧装模作样地在林中捡了不少,后来在知道苏文已经识破了自己身份后,她便将这些文宝都给了苏文。

如今,却是正好被苏文拿来吸引雷击火力!十数件文宝的出现,立刻把空中紫雷分散开来,而位于正当中的龙珠却在这些文宝的掩护下,于原本密不透风的雷网之中觅得了一丝空隙,成功穿行而过,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轻轻地落在了龙身之侧。

但与此同时,雷池的异动,也引起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孤身站在雷网之前的苏文,更是惹人瞩目!浅夏淡淡一笑,遥对苏文微微颔首,说道:感谢你将这条雷龙的龙魂带回到这里,如今,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所以,便请你安心死去吧。

苏文闻言,顿时心中骤紧,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魔族人所故意布下的一个局?然而,苏文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的,因为就在下一刻,圣兽饕餮和蒲牢都已经转过身来,面露讥讽地看向了他!苏文看不到危险的来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两道杀意牢牢锁定住了,顿时令他背心发寒,如坠冰窖。

在这个时候,苏文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不论是吟诵战诗战词也好,还是临空书写一道战帖也罢,甚至说就单纯地以无量壶释放出才气也可以。

但最终苏文却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在他的身后,已经传来了一道惊天动地的龙吟声,将整座雷池都震得微微发抖。

暌违百年的龙族皇太子,重生!第三百三十二章 雷龙啸月,拨云见日百年之前,小黑为了逃离这片雷鸣空间,甘愿冒着神魂俱灭的危险,舍弃肉身,将一缕残魂隐于龙珠之内,坠落人间。

百年之后,小黑依托于苏文之手,重回黄鹤楼,找回了自己保存良好的肉身,成功地将魂魄融入其中,浴雷重生。

这便是归来。

如今,它才名副其实成为了圣言大陆上的最后一条龙。

一条活着的,真正的龙。

它睁开了双眼,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喜不自胜。

它活动了一下双腿,踩在松软的雷云之上,分外欣喜。

然后它张开了嘴,向着空中那一轮紫色的月亮发出了一声长啸,龙吟声中饱含雀跃之意,即便引来万雷齐鸣,也丝毫不惧!曾经的它,曾备受雷击之煎熬,生不如死,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自神魂离开之后,它的肉身于这座雷池中经历了整整一百三十三年的锤炼。

所谓百炼成钢,如今小黑的这具龙身所遭遇的磨砺,又岂止百炼?它哪里还会再畏惧惊雷紫电之威?所以在下一刻,小黑原本盘踞的龙身赫然展开来,逞遮天蔽月之势,直接朝着那层层雷网撞了上去!轰!轰!轰……不绝于耳的雷声骤然狂暴,于整座雷池之间肆意游走,仿佛要彻底毁掉这片世界。

那狂乱的雷暴席卷于此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闪电都如苏文的手臂那般粗。

其内所蕴含的毁灭之意,就连饕餮和蒲牢也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趁着这个机会,沐夕等人已经来到了苏文的身边。

禹墨再次将苏文背在了背上,根本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便随众人于偌大的雷池空间中四处逃离。

于雷池之外的世界当中,那些守护在各处的魔兽也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气息,顿时纷纷于心中升起了恐惧骇然之意。

那头蟒身蝎尾的魔兽一头栽进了岩浆的最深处,整个身体都缩成了一团,趴伏在地底瑟瑟发抖。

云冈石窟中的那群黑甲兽已经炸了窝了。

每一只都毫无目的地在各个窟洞中仓皇逃窜,一时间,整座石窟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从远处看去更加骇人。

那头原本就被苏文一首《悲怆》所慑的雪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裂了,此时正挥舞着一双利爪,疯狂地在雪原上刨着坑,仿佛是准备挖出一个藏身之地出来。

至于那可怜的乌衣兽。

原本它距离雷池就是最近的。

所以感受也比其他魔兽来得更加真切。

受雷池和龙吟的影响,乌衣兽也不禁变得异常狂躁了起来,于翻江倒海之中,掀起层层巨浪,险些将海面上的那一艘小舟也给彻底覆灭。

而相比起来,此时正处于雷池中的苏文等人,则显得更为狼狈了很多。

雷池是黄鹤楼的最后一层,与黄鹤楼的其他楼层比起来。

同样也是一处独立的空间世界,但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

众人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却很难。

因为进入雷池的入口是九十九层海岛中央的那道深渊。

从深渊上跳下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想要爬上去,尤其是在如今整座黄鹤楼都被禁空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

所以禹墨只能背着苏文在雷池里面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完全凭借自身的速度和本能,来躲开那一道道的惊雷。

好在整座雷池的空间是很大的,而且如今那些雷鸣风暴主要都集中在小黑的身上,所以即便不能向魔族人所在的方位移动,众人也有足够的空间用以躲避那些雷蛇。

可即便如此,众人也被那毫无规则可言的雷电搞得苦不堪言,甚至于每个人几乎都承受了那么一两道雷击。

该死,这些暴雷落下的时间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用战文应对!孟云!不要再往右边躲了,那边是死路!禹墨,五条,这里!在如此快速的雷击之下,文人不擅近战的劣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来吟诵诗词,书写战帖,或者弹奏战乐,唯有禹墨不断自袖中疾射而出的棋子,能够有所建树。

而另外一个尚能显得游刃有余的,是五条。

此时五条手中的碧落黄泉已经变成了一道道难以捕捉的鞭影,不断于空中游走轻鸣,与那道道惊雷周旋,甚至还有余力去帮助其他人!此时听得紫曦的呼救声,五条立即手腕一抖,鞭落无声,却及时帮紫曦挡掉了一条雷蛇。

同一时间,禹墨手中的棋子也已经掠至紫曦眼前,险之又险地砸进了一道紫电之中,替紫曦承受了那狂暴的能量。

相反,于雷池的另外一边,不论是那赤足的年轻人,还是魔族圣女浅夏,都并没有在脸上出现丝毫的惊慌之意,甚至于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有如禹墨等人那般四下逃窜。

年轻人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原地,抬头欣赏着难得一见的万雷狂舞,面露陶醉。

看起来,那雷龙的确能够挣脱出来。

年轻人转过头,喜意连连地对浅夏说道:圣女大人的预言术果然名不虚传,日后若有此龙相助,我族大兴,指日可待!浅夏满目平静地看着那空中的巨龙,低声道:或许,那掌控黄鹤楼的钥匙,也要落在此龙身上。

哦?年轻人眼中一亮,不禁笑道:如此,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啊!相比于年轻人和浅夏的悠闲,为他们护身的饕餮和蒲牢却是显得有些吃力,它们毕竟不比小黑曾于此间受雷电锤炼百十年。

所以在一时间虽然将吞噬之力和音波之力催动到了极致,身上也难免被雷击灼伤了好几处。

幸好在它们的身后,还有袅袅琴音为它们疗伤。

亦有淡淡花香帮它们安神。

所以相比起来,饕餮和蒲牢虽然也一直在遭受雷击之苦,却远远不如禹墨和沐夕等人那般狼狈。

而便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声龙啸响彻于天地之间,竟然将空中那轮紫月也震得微微发抖!吼!吼!吼……小黑死死地盯着远方那触不可及的月光,口中接连发出阵阵龙吟声,其中包含了愤怒、畅快、狂暴、不甘等各种情绪。

仿佛将它被困于雷池和龙珠中所有的苦闷都发泄了出来。

如今的它,需要自由。

而自由,就在眼前。

这是它百十年间。

脱困于此最好的机会,如果这一次失败了,那么下一次将不会再有这么多人帮它分散和承受雷击,而且谁也不知道。

那所谓的下一次。

还需得等待多少年岁。

所以小黑已经爆发出了自身全部的潜力,每一声龙啸中都带着无上龙威,每一寸的突进中都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

下一刻,天边的那轮紫月仿佛终于被龙吟之声所慑,月光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瞬息之后,那轮紫月落了下来。

真正的月亮,当然是不会坠落的。

但天边的那轮紫月却是完全由纯粹的雷电之意所凝聚而成的光团,这也代表着。

其内所蕴含的,乃是比之前那些雷击更狂暴千万倍的能量!而如今,这道比月光还要皎洁,还要明亮的光团,落在了小黑的头顶。

吼!小黑再啸一声,双眼在紫光的照耀下,闪过一丝绝然狠戾之色,然后它高傲地扬起了头颅,毫不犹豫地向那坠落的紫月撞了上去。

轰!剧烈的音爆声将整座雷池的空间壁垒震得鸣鸣作响,原本就在黄鹤楼坍塌之时濒临破碎雷池彻底被破开了。

狂暴的气浪传出深渊,顿时将整座海岛夷为了平地,吹进雪原,立刻将那些燃烧的雪层纷纷掀到了半空,只留下裸露的地表,刮进山谷,随即将整幅画作撕成了两半。

因为一轮紫月的坠落,几乎便将整个新生的世界摧毁殆尽,但此时在雷池之中的众人,却并未受到丝毫的波及。

因为有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帮他们挡下了所有的伤害。

小黑傲立于半空之上,长及千百丈的龙身肆意舒展,仿佛在享受着久违的阳光和雨露,黑色的龙鳞之上泛着紫雷电光,看起来威风凛凛。

而于那龙头之上,一只龙角已经被折成了两半,就连原本坚韧如铁的龙须也被灼断了几根,但这丝毫不碍于小黑眼中的狂喜之意。

它终于自由了。

下一刻,雷池中的万千雷网轰然破碎,原本覆盖于上空的雷云悄然散开,露出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小黑长啸一声,身形一纵,向着碧蓝色的天空飞了上去,想要亲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却从地面急切地传来。

小黑……小黑一怔,随即想到了它曾对某人所做出的承诺,当下便准备折身返回,便在这个时候,它隐隐约约听到苏文的口中传来了另外两个更重要的字。

禁空!小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立刻感觉身形一沉,似乎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拽住了它的身体,将它狠狠地朝着地面一拉!轰!第三百三十三章 龙?能吃吗?轰!剧烈的撞击声响彻整片雷池,原本松软的泥土顿时被砸出了一个深坑,若不是禹墨等人见机得快,恐怕没等死在魔族人手中,就被小黑这一下给砸死了。

刹那间,泥土尘嚣直上,将原本明媚的阳光也染上了一层污浊,就像是在众人眼前蒙上了一层迷雾。

不过所幸,小黑是一条龙,是妖族所有族群中肉身最为强悍的龙。

所以这一下虽然把它摔得有些头昏眼花,但毕竟没有受什么伤,挣扎片刻之后,随即摇晃着脑袋从那土坑中爬了出来。

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

听得沐夕这么一说,苏文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不禁被笼上了一道阴影。

因为之前小黑曾告诉他,一旦复活之后,便能带着众人逃离黄鹤楼,而如今看来,小黑却是又一次骗了他。

其实这倒是苏文错怪小黑了,否则当它在空中听到苏文呼唤的时候,又怎么会驻足回头?黄鹤楼禁空的规则在小黑苏醒之后就知道了,但它一直以为,那所谓的禁空,只是禁掉了战文的飞行作用,而它却是以肉身的力量来进行飞行的,按理来说,应该不受黄鹤楼的制辖。

但如今看来,小黑显然是失策了。

现在别说是带着苏文等人离开,就连它自己想要离开也变得不可能了。

对此,魔族一行六人一直在冷眼旁观。

看着小黑拨云见日,看着小黑耀武扬威,再看着小黑坠落凡尘。

直到此时,浅夏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小三、小四,那条龙归你们了。

饕餮闻言,顿时双眼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咽着口水道:龙?我可以吃它吗?浅夏摇摇头,微笑着道:活捉。

饕餮脸上顿时写满了遗憾之色。

却是不敢忤逆浅夏的意思,只是歪过头去,看着一旁的蒲牢。

撇了撇嘴道:小四,你先上还是我先上?说起来,蒲牢最擅长的虽然是音波类攻击,但于战斗之外。

它却往往惜字如金。

也怪不得之前与沈木在一起的时候,后者一直将它当成了一团空气。

此时听得饕餮询问,蒲牢猛地张开了口,言简意赅地厉吼一声:一起上!言罢,蒲牢脚面一踏,整个人化作一道光矢,朝着那灰头土脸的黑鳞雷龙冲了上去。

其时小黑才刚刚摇头晃脑地从土坑中爬了上来,还不待它向苏文表示自己的歉意。

便顿时觉得耳膜中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深入骨髓。

让它整个龙身都狠狠地一抽。

下一刻,在小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小点儿。

与小黑那长及千百丈的龙身相较起来,蒲牢在它的眼中的确只有墨点儿般大小,看起来小黑只需要随便哈一口气就能将其吹跑。

然而,正是这一滴墨点儿,却在小黑的眼中急剧放大,瞬息之间,就撞在了小黑那硕大的龙首之上,小黑头上原本已经被折断的龙角彻底崩碎!嘭!紧接着,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两相碰撞之下,被撞飞的,不是蒲牢,而是小黑!小黑整个身体都被撞到了半空中,神色迷惘的它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便在禹墨等人惊骇的目光中,蒲牢一击得手,再度掠空而起,竟然一把就拽住了小黑龙尾上的一片鳞甲,然后合臂将其抱住,朝着地面狠狠地一抡!小黑的整个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猛地将龙尾一甩,想要甩开蒲牢的束缚,而就在这时,蒲牢再度对着小黑长吼一声。

哇……哇……较之刚才,这一次蒲牢所发出的声音犹如婴儿啼哭,却异常尖锐,就像是一把长矛狠狠地戳进了小黑的脑中,让它整个眼前一黑,刚刚升起的反击之力就此偃旗息鼓。

轰!又是一道巨响传来,小黑重新被蒲牢砸在了地面上,顿时将土坑之下坚实的地表都砸出了一道深及数丈的裂缝!同一时间,小黑身形突然萎缩了不少,从千百丈的龙身缩短至一百丈,于土坑中狂暴地扭动起来,龙首回转,朝着蒲牢喷出了一口龙炎。

龙炎带着可以焚毁世间万物的高温,仿佛将周围的空气彻底点燃,眨眼间就来到了蒲牢身前。

谁曾想,蒲牢对此竟然不避不躲,反而扯着手中的龙鳞片,狠狠一撕。

吼!小黑吃痛之下,长啸一声,龙尾再度暴烈一摆,其上泛着雷鸣电光,与龙炎一道向那蒲牢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张大嘴在蒲牢身前出现,竟然一口就将那龙炎和雷暴给吞了下去。

饕餮到了。

见状,蒲牢不再犹豫,双臂力量徒然暴起十倍巨力,一把就将小黑龙尾上的那片龙鳞给揭了下来,同时大喝一声:三哥!别浪费了!话音落下,饕餮顿时眼中大喜,不等那龙尾伤口处所洒落的鲜血及地,便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大嘴,主动迎了上去。

之前浅夏吩咐过它,要活捉这条雷龙,但没说不允许饕餮吮血啖肉,反正只要最后这条龙还活着就可以了。

下一刻,蒲牢身形朝着旁边一让,饕餮正好扑了上去,准确地咬在了龙尾处没有龙鳞覆盖的伤口上。

然后猛地一吸。

吼!吼!龙吟声再起,小黑发疯般地挣扎起来,无奈那饕餮就像是水蛭一般,牢牢地咬住了它的龙尾,任由小黑再如何翻涌,自岿然不动!与此同时,蒲牢翻身踏上了龙身,踩着那雷光四射的龙鳞,极速朝着小黑的头部掠了上去。

蒲牢每踏一步,小黑的身形就下沉一分,而蒲牢行于狂暴翻涌的龙身之上,竟如履平地,片刻之间,就已经再一次踏在了小黑的龙首之上。

呜……呜……蒲牢的吼叫声再一次变换了音律,此时的它距离小黑更近,所以声音听起来也更加响亮,顿时让小黑浑身发麻,就连龙爪也隐隐有些泛软。

随即,蒲牢将整个身体肆意舒展开来,向后狠狠拉开,就宛如一张长弓被拉至满弦,紧接着,它深处了一双手掌,猛地按在了龙首之上。

小黑甚至连任何反应都没有做出,便感觉自己的头上骤然压下了一座山岳,随即整个头颅都被砸进了地下,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龙角,似乎在昭示着主人的不幸。

这段战斗说起来时间很长,实际上从蒲牢踏地而起到此时,也不过十息左右的时间。

而也就是这十息的时间,小黑面对蒲牢、饕餮两大魔族圣兽联手迎击,几乎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像样的反击,便彻底败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因为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几乎就是小黑直接被碾压!昔年妖族皇族龙太子,竟然败得如此干脆利落,败得如此不堪入目,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苏文看不到这一切的发生,所以他并不知道场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远方不断传来的各种声响来判断战局,所以他根本就想不到,小黑这么快就败了。

怎么回事!苏文眼盲心不盲,从小黑那声声凄厉的龙吟声,以及众人久久的沉默,他已经隐隐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沐夕对此的解释非常简单:那条黑龙打输了,如今正在被饕餮吸食精血,反抗不得!苏文一时间彻底懵了。

在苏文前世的神话传说中,其实不论是饕餮还是蒲牢,都是龙子之一,只是到了圣言大陆上,它们反而成了魔族圣兽,倒是与龙族没有半点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小黑也是一条真正的龙,双方的差距怎么可能这么大!其实这倒是苏文太过先入为主了,在他的印象中,龙始终是强大的代名词,而且当年贵为妖域皇族,若是没几分本事,又哪里能够震慑四方,统领整个妖族?但是他却忘了,即便是当初龙皇在位之时,面对魔族人也只能畏首畏尾,仓皇度日。

别说是龙族,就算是整个妖族也在魔族的压榨下敢怒不敢言。

当初如果不是魔君屠生一意孤行研习大道的话,恐怕早就统一了整个圣言大陆,今日不论是妖族还是人类都只能沦为最低等的奴隶。

而且小黑被抓到黄鹤楼中的时候,尚且年幼,根本不曾习得龙族战技,所以至今它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强悍的肉身,以及本能来战斗。

可是饕餮和蒲牢呢?那可是堂堂魔族四大圣兽!魔族圣女座下最后的屏障,就算是十二魔将在此,也不敢直掠其锋芒!它们代表了百年前魔族的最强战力,虽然蛰伏荒废了百年光阴,但也绝不是小黑这条幼龙所能对付的!此时的苏文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些,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小黑决不能输!可以说,在他们这一行人当中,小黑已经是最为强大的存在了,如果连小黑输了,那么他们剩下来的这些人岂不是只能闭着眼等死?所以苏文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决定,当下厉喝一声:都别傻站着了!快去帮小黑!第三百三十四章 天魔舞步,意乱情迷经得苏文这番提醒,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慌乱地激发了自身才气。

其实也不是大家反应太慢,而是场中的战斗结束得太快了。

苏文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他不会直观地感受到蒲牢圣兽的强大,但其他人都不一样,如果换做一般人,面对这一幕,恐怕早就失去了与之对敌的勇气,但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们仍旧有搏命一战的气魄。

刹那间,明黄色与碧绿色才气交相辉映,竞相争艳,就像是一朵怒盛的棣棠花,明媚而璀璨。

所有人当中,出手最快的是禹墨,单手执扇轻轻一扬,一头黄金巨龙便自扇中脱画而出,伴随着一声龙啸,便朝着那蒲牢急掠而去。

这头巨龙早在之前众人掩护苏文的时候就出现过,当时曾被蒲牢一声巨吼直接震碎了龙胆,如今再度袭出,眼中仍旧没有半点惧意,反而威势更盛!可是,蒲牢连真正的龙都能击败,更何况只是一头画出来的龙?此时的它一脚狠狠地将小黑的龙首踩在土坑中,一手紧紧抓着小黑头顶那根孤零零的龙角,见得黄金巨龙近身,直接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暴戾的长啸。

吼……!无形的音浪撞击在龙身之上,就如同是有人在画作之上泼了一盆热水,顿时将一应墨色都晕开了,变得模糊不清。

黄金巨龙的鳞片被震碎了,龙爪被绞碎了。

龙尾也被崩碎了。

整个龙身变得血肉模糊,随即化作漫天墨色,从空中洒下。

与此同时。

禹墨手中的画龙点睛扇也出现了一丝长及三寸的裂痕,看起来随时都会被折成两段,但禹墨却神色自若,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黄金巨龙殒灭的地方。

隐约之间,能看到数颗黑子隐匿于墨色之中,正在悄然向蒲牢靠近。

禹墨身无画位,即便能够施展画龙点睛扇。

但那绝非他的杀手锏,他最擅长的,是棋。

始终是棋。

一直以来。

禹墨手中的战棋都是白子,但那并不代表着他的手中没有黑棋,一旦他手中的黑子落下,往往都会带给敌人最大的惊喜。

比如现在。

顷刻间。

于灿烂的阳光之中。

突然洒下了数缕幽淡的星辉,水蓝色的星光落在黑子之上,落在雷池之中,落在蒲牢身前,更落在了禹墨的头顶。

棋道一重境,星罗棋布!一念之间,便是棋局。

然而,眼看那沐浴着幽蓝星光的黑子就要来到蒲牢之前。

于半空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拦在了棋落之处。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一笑可倾城。

柳施施。

圣女大人说,那条龙交给你们,所以,这些人就交给我吧。

柳施施的声音非常婉转动听,难以让人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给蒲牢拒绝的机会,便轻身一转,脚尖准确地踏在了呼啸而至的第一颗黑子之上。

同一时间,柳施施体内的青色才辉大放光芒,她朝前踏出了第二步。

咔。

便在柳施施脚尖挪开的那一刻,一声轻响自她脚下传来,原本当先的那第一枚黑子已经骤然碎裂,化为细不可见的粉末落下。

然后柳施施准确地踩在了第二枚战棋之上。

咔,咔,咔……接连不断的破碎之音响起,禹墨蓄意暗发的十一颗黑色棋子,在不到两息的时间里面,全部被柳施施踏碎,一颗不剩!柳施施的脚步很优雅,腰身很动人,似乎在伴随着无声的韵律翩然而舞,脸上笑颜迷人,哪里像是在战斗的样子?就连禹墨的神色之间也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之意,他似乎隐隐间已经明白,之前死于黄鹤楼的那些各国学子,为何会于临死前面带微笑,安然自得了。

柳施施并不是在施展媚术,但她的一颦一笑,一步一行,却比媚术更加蛊惑人心,让人忍不住想要静静地欣赏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好在于此时,孟云手中的战诗已经完成了。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诗文自山河卷中飘然而起,在空中轰然凝结成了一把巨剑,如山岳般沉默肃穆,如大河般浩瀚广阔,卸万钧之势,来到了柳施施的身前,向她拦腰斩去。

这不是真正的山河剑,却仿佛有气吞山河的威势,恐怕就连蒲牢想要硬接也需得慎重三分。

柳施施文位如今只是翰林,所以面对这一剑,她没有硬接。

脚尖轻轻一转,柳施施于剑前起舞,翩若惊鸿,行若凌波,衣袂飘然之间,如有双栖雪鹭,夜寒惊起。

这不是惊鸿舞,而是魔族当年的三大圣舞之一,天魔舞。

在柳施施的惊艳一舞之下,山河剑显得是那么的笨拙,那么的黯淡无光,仿佛就似一位身形愚钝的伴舞者,只为了衬托柳施施而存在。

刹那间,整个雷池都如同失去了色彩,只留下了柳施施一人的曼妙身姿,令人心醉。

如今不仅仅是禹墨,就连孟云也进而被场间柳施施的舞步所迷乱,整个人都呆在了场间,手中的山河卷再无一用之功。

同一时间,沐夕却发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忍不住惊呼一声:她的文位提升了!沐夕记得很清楚,当初在州考考场的时候,柳施施曾现身将宁青冰带走,那个时候的柳施施才刚获翰林之位不久。

而如今,柳施施的文位已经到了翰林高品,而且其身上的才气波动还在以一种狂暴的势头增强!下一刻,一道比星光更加纯粹的碧蓝色才光从天而降,将柳施施笼罩其中,远远看去,就像是为柳施施一个人独舞的舞台增添了一道追光。

但这同样也意味着,柳施施正式踏进了学士之位!然而,这一舞天魔还没有结束。

突然降下的才气终于将众人惊醒,而这个时候,紫曦笔间的最后一划也终于落下,一个偌大的天字于众人身前乍现,泛着淡霜寒冰之气,每一道笔锋都如一把冰霜长剑,毫不犹豫地便劈向了正在文位晋升中的柳施施。

谁曾想,柳施施的舞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也没有因此而踏错半步。

面对暴戾无双的天字十三杀,柳施施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原本敌对的那把山河剑。

天魔舞剑,剑剑诛心。

原本沉重如山河般的长剑落在柳施施的手中,却骤然变得无比的轻盈,就像是一把女子所配的秀剑,随着柳施施的舞步上下翻飞,轻轻敲打在天字冰剑之上,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分外动人。

柳施施笑靥如花,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剑锋闪烁着碧蓝色光芒,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如游龙戏凤采雪梅。

让人心醉,更让人心碎。

就连同为女子的紫曦也不禁为之神色呆滞,似乎已经看傻了。

沐夕看在眼中,心中虽然焦急,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因为她不敢奏琴音,也不敢鸣战鼓。

沐夕的一应文位皆与乐道相关,而舞道与乐道又是相辅相成的,沐夕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于此时弹奏战乐的话,只会弄巧成拙,为柳施施所用,甚至可能激发起对方更加可怕的战斗力!而且,更加恐怖的还在后面。

唰!一道剑影落下,空中仿佛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随即,便在沐夕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一道紫色才气翩然而降,落在了柳施施的身上。

片刻之前,柳施施才刚刚以学士之位加身。

片刻之后,一舞未了,她已经成为了大学士。

世人皆传魔族人文位晋升速度极快,但到底有多快,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沐夕才真切地体会到了。

此时那碧蓝色的才气光芒甚至还没有散去,便直接在其上再度叠加了一层紫色才辉,顿时将柳施施的容貌衬托得更加美轮美奂,惊艳全场。

禹墨、孟云和紫曦的一双双眼睛已经彻底变得迷茫了,仿佛他们已经忘记了此时正置身于生死战斗当中,反而面带微笑,如同是在欣赏一支惊世之舞。

就像那些死在黄鹤楼各地的十国学子一样。

便在此时,苏文突然低头问向一直没有出手的五条:你的手中,有没有剑?然而,五条并没有回答苏文的这个问题,而是猛地手腕一抖,碧落黄泉顿时自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向着苏文的身前就抽了过去!第三百三十五章 来得刚刚好啪!藤鞭尚未及地,便于空中抽出了一声脆响,但那鞭影却并未落在苏文的身上,而是扫向苏文身前一尺。

苏文看不到鞭落,但他却从身前感受到了一股近在咫尺的杀意。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苏文根本来不及激发战文,所以他只能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沉腰挥臂,右手双指矗立藏锋,以一个无比怪异的角度向前刺了过去!其时苏文手中无剑,但他仍旧使出了燕北所教给他的那一剑。

以指为剑!虽然苏文的手指远不及剑锋那般锋利,但他的身体经受过龙血洗伐,他的双指比精铁还要坚硬!噗……几乎便在鞭影自苏文身前落下的同一时间,苏文的手指已经戳进了前方一具温热的身体当中,同一时间,一道令苏文异常熟悉的痛呼声传来。

啊!声音来自于禹墨。

而这时五条用碧落黄泉抽落的那颗棋子也正好滚落到了苏文的脚边,泛着黯淡的光辉。

禹墨竟然骤然发难袭杀苏文!如果放在其他时候,苏文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幕,但此时他却马上意识到,这一定跟柳施施有关!果不其然,此时的禹墨在肩膀被苏文戳出一个血洞之后,强烈的痛处当即让他清醒了过来,寒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苏文没有回应禹墨的问题,而是非常迅速地朝五条问道:是媚术吗?同一时间。

有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不是。

小心!前一句,是五条的回答,此时于她脸上已满是惊骇。

因为即便是她施展出魅惑无双,也不可能立刻驱使敌人如木偶般听她的指令,除非是经过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才能办到!而如今的柳施施,竟然只在一舞之间,就做到了连魅族公主都做不到的事!后面一句话,却是出自沐夕之口。

所提醒的,是五条和禹墨两个人。

因为便在这个时候,孟云手中的山河卷已经开始狂烈翻涌了起来。

战诗剑锋所指,竟然是五条!与此同时,紫曦手中的玉簪也泛着幽幽寒光,刺向了禹墨的后背!五条的反应是最快的。

即便不用沐夕示警。

她手中的藤鞭也已经再次扬起,鞭尾自山河剑中间一撩,如四两拨千斤般使其偏离开来。

随即手腕再抖,鞭影不曾落地,便紧接着如游蛇一般向着孟云手中的山河卷便咬了上去。

另外一边,禹墨还处于莫名的震惊当中,既看不到身后所传来的杀机,也还没回过神来。

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就要被紫曦的玉簪刺中。

这个时候。

苏文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他看不到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得沐夕的提醒,便下意识地拉住了禹墨的肩膀,身形爆退。

这一退,立刻让紫曦手中的玉簪落了空。

但谁曾想,紫曦并没有打算追击两人,而是身形一转,朝着五条所在的方向临空写了一个匕字。

匕首的匕。

一笔连天,穷图匕见。

这不是紫曦最强大的天字十三杀,却是她写得最快的一个字。

一个匕字只有两画,却自空中凝结成了一把寒冰匕首,其上所泛着的淡绿色才光,就如同是淬喂的剧毒。

于是刹那间,在五条的脑后徒然升起了一股凛然寒意,而此时她手中的长鞭才刚刚击落孟云手中的山河卷,意欲还击,鞭长莫及。

然而,于近战相搏中,人类,远远不及妖族。

情急之下,五条双腿一蹬,整个人于原地高高跃起,一个回旋转身,甩鞭回迎。

啪!藤鞭的速度已经快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了,但仍旧只来得及将那把寒冰所铸的匕首抽击成了两段,匕首的后半段应声落地,而匕首前端最锋利的冰刃却尽数没入了五条的小腿右侧,深及三寸!五条刚刚落地,还来不及再度出鞭,一道倩影却堪堪来到了她的身前,不是紫曦,而是柳施施。

长袖优雅一舞,柳施施的手掌轻巧地拂过五条的胸前,下一刻,五条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而出,人尚在空中,已经淌落了大片碧绿色的血液,浇在松软的土地上,带起阵阵腥意。

永远不要忘了,魔族人此番现世入侵黄鹤楼所为的第一目标,始终是这位妖族公主!但谁曾想,柳施施的手段竟然这般诡秘莫测,能够先后将禹墨、孟云和紫曦三人控制住,使其倒戈相向!而这三个人,正是苏文一行人中文位最高的三个人!直到这个时候,这一支神鬼莫测的天魔舞才终于结束了。

但柳施施的攻击还没有结束,她轻轻抬起了手掌,然后遥遥对准了身形正在下坠中的五条,激发出了一道紫色的才气。

才气离体!如果是之前的柳施施,以翰林之资,自然是使不出如此手段的,但是一舞天魔,已经让她的文位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接连破镜至大学士!这个时候别说苏文的眼睛看不见,就算他看得见,也没有任何办法,大学士一击,侍读何敢挡?自柳施施手中激射而出的紫色气芒速度很快,比五条倒飞而出的身形还要快,眼看就要将她的身体洞穿。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姗姗来迟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这两个人出现得非常突兀,就像是两张傀儡纸被骤然激发了一样。

但五条是妖族公主,她无法使用文宝。

所以这两道人影并不是傀儡纸所虚拟而出的替身,而是活生生的人。

其中一个非常瘦,肤色非常黑。

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纤细的柴禾,另外一个长得贼眉鼠眼,鼻子非常尖,耳朵很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老鼠。

这两个人并不是苏文队中的人,也不是魔族一方的人,他们才刚刚来到雷池。

这两个人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于妖族三公主五条来说,更喜欢叫他们阿大和阿二。

生死一刻,妖族强援终于到了!如果他们来得早一些。

虽然不至于被柳施施的天魔舞步所迷惑,但难免会被禹墨等人的骤然倒戈所扰。

幸好,他们来得也不算太晚,因为五条还活着。

若是再晚数息时间。

他们在雷池中便只能见到五条的尸体了。

时间刚刚好。

作为当今妖族两大顶尖强者,作为妖族三公主的贴身扈从,阿大和阿二的反应非常快,几乎在刚抵达雷池的一瞬间,就判断出了场间的局势。

或者说,他们已经在看到了五条正处于生死危机当中。

没有丝毫的慌乱,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阿大率先一步拦在了那道疾射而来的紫色才气之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了一条比柳枝还要细的胳膊。

轻轻一挥。

下一刻,那道带着恐怖杀意的才气光芒,碎了。

同一时间,阿二已经来到了五条身边,一手抓住五条的胳膊,一手扶住五条的腰身,与其一起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五条的神色已经非常萎靡了,被阿二抱在怀中,唇边还在不断淌着幽绿色的血液。

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昏迷,咬紧牙根说了五个字。

阿大,杀了她!五条并没有指明这个她到底是谁,但阿大却听懂了,当然是之前以才气离体袭杀殿下的那个大学士!阿大对于公主殿下的命令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质疑,当即身形一飘,如同是一根在空中疾驰的焦炭,向着柳施施的方向便冲了上去。

柳施施没有想到,竟然半路上会再度杀出了两位妖族强者,正在犹豫不定之间,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只有一个字。

退。

于是柳施施不在犹豫,展颜一笑,轻足一点,立刻翩然退去。

但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柳施施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仓皇,甚至还犹有余力地来到了离她最近的紫曦身前,伸出白嫩如玉的手掌,在紫曦的右肩轻轻拍了一记。

其时天魔舞已经结束,紫曦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明,正在这时,她却突然感觉右肩一沉,随即整个人被拍落在地。

她手中的玉簪落在了地上,她身上所穿的那件青丝薄纱齐肩而碎,她的右肩骨骼尽断。

就算以后能够重新接好,也一定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而且最关键的是,如今她已经握不住笔了,她最引以自傲的天字十三杀,已经写不出来了。

柳施施的脚下踩着抑扬顿挫的舞步,退至孟云身前,衣裙轻扬,带着阵阵幽香拂至孟云的脸上。

孟云甚至连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便眼前一黑,软绵绵地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然而,令柳施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阿大那如焦炭般的身影,竟然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后三尺!浅夏作为魔族圣女,在第一时间让柳施施退,就是希望她不再恋战,但柳施施却没有尽数依言照办,所以她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三尺的距离,已经足够阿大出手了,所以他冷漠地再次伸出了那条如柳枝一般的胳膊,狠狠一挥。

啪!阿大的胳膊真的如一条柳枝般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柳施施的后背,尽管柳施施已经在情急之下连踩了数道精妙的舞步,将伤害减到了最低,但她仍旧受没能全部躲过去,顿时脚下踉跄了两步。

同一时间,浅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小四!第三百三十六章 半步不得退!哇……哇……浅夏一声令下,蒲牢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立刻张开嘴朝着阿大的方向发出了阵阵如婴儿啼哭般的嚎叫。

阿大受强音所惊扰,步频一顿,立刻错失了将柳施施击杀的最好机会。

与此同时,柳施施衣袂轻飘,脚下的舞步重新恢复了正常,再退二十丈,与蒲牢、阿大呈三角对犄之势。

而阿大也突然停下了追击的步伐,警惕地看着一左一右两人,不再向前半步。

公主殿下的击杀令固然重要,但保护公主的安全才是他的本分,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对方的诱敌之策,所以他不敢再继续向前。

整场战斗从蒲牢出手暴虐小黑开始,到柳施施天魔狂舞连破数境,再到阿大阿二及时出现救援五条,一直呈狂风骤雨之势,让人连一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终于觅得了一丝难得的静谧。

然而,场间的情况却完全呈一面倒的局势,让人绝望。

禹墨被苏文出手所伤,紫曦右肩骨骼碎裂,孟云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五条手中的碧落黄泉甚至未建寸功,便已经染满了碧绿色的血液,而那全都是五条自己的血。

其中最惨的,是小黑,此时的它整个龙首都被砸进了土坑之下,不论如何反抗都逃脱不出,而饕餮还在不断吞噬着它体内的精血,想来用不了多久。

它就会失去所有的力量。

反观魔族一方,甚至只出动了饕餮、蒲牢和柳施施三人,未竟全力。

就已经取得了如此战果,其间除了柳施施因为恋战挨了阿大一拳,其余人根本连半点伤也没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暂时没有人死亡。

但如此战局,即便是再乐观如禹墨,也忍不住升出了一丝无力感。

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阿大、阿二的及时驰援。

恐怕只是一个柳施施,就足以将场中所有人全部击杀。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却突然喊道:大家都聚到一起!快!苏文冷不丁所发出的声音。

顿时让场中所有人的心中都为之一震,之前的一次次战斗,一次次决策,都已经让苏文成了整个队伍的主心骨。

几乎只要苏文一出手。

就一定能逆转战局,创造奇迹。

在不知不觉中,每一个人都对苏文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仿佛他才是所有人中最值得依靠的那一个。

如今只是苏文的一句话,都能让大家升出一种莫名的信心,似乎只要下一刻苏文说这场仗能打赢,就真的一定能打赢!刹时间,根本没有人犹豫。

紫曦忍着右肩不断传来的剧痛,用左手一把扛起了孟云。

向着苏文和禹墨所在之处跑去,沐夕将木琴重新负于身后,脚尖一点,即刻便掠到了苏文的身边。

即便此时五条的身边已经有了阿大阿二两员猛将,也毫不迟疑地对阿二吩咐道:带我过去!下一刻,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边。

时间紧迫,苏文来不及去询问每个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只是压低了声音,喊道:五条!听得这个小小人类竟敢直呼公主殿下名讳,阿二顿时心中一紧,双眼即刻迸出了敌对的火花。

然而,却没想到,紧接着,在阿二怀中已经分外虚弱的五条,竟然毫不忌讳地回答道:我在这里。

苏文听到声音,随即偏过头去,沉声问道:打不打得过?五条知道苏文在问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打不过。

对此,苏文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毕竟此次魔族人的主要目标就是五条,又怎么会不知道在五条的身边藏有两大妖族高手?苏文看不到阿大、阿二的模样,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强,但他记得很清楚,初时在黄鹤楼外的时候,在五条的身边,同样有两个代表武国登楼的年轻人,而这两人,当然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的妖族强者。

既然苏文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魔族人肯定也能想到,因此,苏文毫不怀疑,对方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对付这两人的手段。

所以苏文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问道:出不出得去?这一次,五条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挪到了阿二的脸上,示意他如实道来。

虽然阿二很不喜欢这个人类少年的态度,但却不会违抗公主殿下的意思,当下回答道:有个叫做旬尘的人类少年在岛上等着接应我们,他的才气已经耗光了,所以不敢下来,如果我们从这里逃出去,那么……此时情况紧急,苏文根本没有时间来听阿二的这堆废话,当下毫不留情地将其打断道:我只问你,出不出得去!你……阿二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瞪着苏文,仿佛要把这个狂妄的人类轰成肉渣。

然而,阿二的怒火还没有发泄出来,便听得他怀中的五条喊道:阿二!五条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令阿二完全不敢造次,于是阿二努力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咬着牙回答道:如果阿大能够帮我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我有绝对的把握能将殿下背出去!如今众人所在的雷池位于深渊之底,四周的石壁光滑如镜,如果是一般人,别说是爬出去,恐怕就连攀附其上也不可能。

但阿二却说他可以,而且还能背着五条爬出去,如此看来,阿二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可是,他却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苏文根本不用去计算,便干脆地摇头道:那就是出不去了。

对此,阿二保持了难得的沉默。

因为他也知道,那些虎视眈眈的魔族人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安然离开?就算阿大再强,面对两大魔族圣兽联手攻击,也绝对撑不到半个时辰。

更别说,如今那魔族圣女,还有那位神秘的魔族殿下,都没有出手。

但令阿二无法理解的是,即便在接连的噩耗之下,场中的其他人似乎也并未感到绝望,甚至连沮丧的都没有,反而全都带着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了那个向他问话的人类少年。

随即,阿二听到那少年从口中说出了七个字。

帮我争取些时间!阿二不明白,这个人类少年看起来文位最高不过是名侍读,别说是他自己,甚至还没有那个断了一只胳膊的女孩儿强,更别提这少年还是个瞎子,为他争取时间有什么用?他能干什么?然而,更加令阿二疑惑不解的是,场中所有人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的质疑,反而眼中希冀之色更盛,他们只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需要多久?苏文的回答也非常直接:尽可能的久!这一次,率先响应苏文的,不是与他关系最不寻常的沐夕,也不是如今尚能战斗之人中文位最高的禹墨,而是五条。

阿二!五条再次喊出了阿二的名字,言下之意非常明确,就是让阿二听从苏文的命令。

殿下!这一次,阿二第一次对五条的命令表示了反对,因为如果要为这个人类少年争取时间,那他就必须离开五条去战斗!如此,一直被作为魔族人首要目标的公主殿下就危险了!然而,五条的态度却异常的坚决,她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阿二的眼睛,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便在这一期间,紫曦用左手握紧了怀中的墨笔,向着苏文身前,踏出一步,面露决然。

禹墨也没有再唠叨,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紫曦的右手边,手中一方白玉棋盘熠熠生辉。

沐夕将孟云的身体挪到了苏文身边,然后来到禹墨和紫曦两人身边坐下,将木琴置于双膝之上,第一次,对着身旁的两人露出了一丝微笑。

五条知道自己很难说服阿二,于是她干脆挣扎着从对方怀中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咳出了一口碧绿色的血花,然后一瘸一拐地行至沐夕身前,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碧落黄泉。

见到这一幕,阿二知道,他没有了选择,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一叹: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小公主已经长大了啊。

妖族无懦夫,即便如今的五条还不到十三岁,但她仍旧可以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无畏惧。

那么,作为公主殿下的贴身扈从,阿二,又哪里再能拒绝血洒疆场的命令呢?于是在下一刻,阿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他最敬爱的公主殿下,一双如老鼠般的大耳朵轻轻一扇,整个人于原地消失。

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与阿大并肩而立,对于阿大的疑惑,阿二只说了一句话。

殿下有令,半步不得退!百年前,龙皇因丧子之痛,不惜与孱弱的人类结下大河之盟,共讨魔君。

百年之后,只因为苏文的一句话,代表了人族未来的各国天才少年与妖族三公主再度联手,携手齐进,共御魔族!第三百三十七章 惨烈一战(一)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但这种凝重却仅限于人类少年和妖族三人当中,对于魔族一方来说,却根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即便是阿大和阿二突然出现之时,那位魔族殿下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动容之色,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当中。

或者说,在大祭司的预料当中。

阿大和阿二强吗?当然强!即便是放在整个南疆妖域中,他们二人也是实力顶尖的存在,否则又怎么会担负保护三公主殿下的重任?但对于如今魔族的这番阵容来说,他们还不够强。

此刻魔族两大圣兽当前,圣女与末代魔君血脉同在,除非是四大妖王出现,亦或者是那位强大的妖帝亲临,才有可能抵挡住如此攻势。

所以就如五条所回答苏文的那句话一样,只是阿大和阿二两人,真的打不过。

但如今,不管是为了守护公主殿下也好,还是为了给那人类少年争取足够的时间也罢,打不过,也要打了。

然而,打不打是一回事,怎么打,却是另外一回事。

苏文要求的为他争取尽可能久的时间,阿二带给阿大的公主谕令说的是半步不退,这也代表着,抢攻,是绝对不智的。

所以一时间,阿大和阿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守势!赤足年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不禁笑着道:如此。

便更加有趣了,我最喜欢的,便是在给了你们希望之后再看着你们绝望。

施施,不必再留手了。

柳施施回眸一笑,点头道:是,殿下。

下一刻,柳施施抬脚轻轻于地面一踩,便如同在场间响起了一道琴音,悠然而恬淡。

乐鸣。

则战舞起。

雷池中仿佛刮起了一阵春风,暖意盎然,有幼草长出了新绿。

有浮冰融成了流水,那些好不容易挨过了酷寒的虫兽纷纷走了出来,为这个新春欢欣鼓舞。

于生机勃勃之间,一只羽毛如烈火般鲜艳的小鸟离开了巢穴。

高昂着头颅。

展翅而飞,不鸣不啼,沉默而肃然。

阿大和阿二看着柳施施所化的那只鸟儿,不知道这是何类战舞,只能暗自警惕。

与此同时,蒲牢大步流星而至,顷刻间便来到了柳施施身前,却并未向阿大和阿二发动抢攻。

而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人,慢慢张开了嘴。

对于蒲牢的音波攻击。

阿大早有领教,此时再见,自然下意识地便准备堵住耳朵。

而就在这个时候,于众人的眼前,又突然出现了一片壮阔的荆棘丛,柳施施所化的那只鸟儿身形猛地向下一坠,将自己娇小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扎进了一株最长、最尖的荆棘上。

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同一时间,鸟儿终于张开了嘴,于鲜血淋漓之中放声歌唱,其声凄婉难言,悲怆难明,仿佛能使人间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失色。

这便是荆棘鸟。

柳施施的这一支战舞,便是《荆棘舞》。

以身殉歌,何其悲壮,让见者再不忍错过这最后的绝唱。

如此一幕,顿时令阿大和阿二都为之动容,可惜那并不是真正的荆棘鸟,而是柳施施,那一声悲啼也不是荆棘鸟的叫声,而是蒲牢的音波攻击!于是在下一刻,阿大和阿二纷纷感到脑中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仿佛在里面被插进了一支利箭,正在不断搅动着他们的脑浆。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对荆棘鸟来说,当它将荆棘刺穿过自己的身体,放声绝唱之时,便是生命的尽头,而对于柳施施的《荆棘舞》来说,这一幕,却只是开端。

接下来,是濒死的绝望和痛楚。

柳施施的战舞还在继续,而阿大和阿二却仿佛代替她成为了那只荆棘鸟,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荆棘枝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感受到生命的逐渐消逝。

痛不欲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首琴乐悠扬升起,宛如温和的阳光,宛如盛开的野花,宛如傲然的寒梅,宛如沙漠中的雨露,充满了新生,更充满了希望。

这首战乐叫做《北明》。

北明在古魔族的语言中,便是希望的意思。

所以这是一首魔族的战乐,但如今,却出自沐夕之手!虽然沐夕与柳施施的文位差距巨大,与蒲牢的音波攻势相比更是如萤火与皓月争辉,但她手中的这一缕琴音仍旧传到了阿大和阿二的耳中,顿时让两人身形一震,惊醒了过来。

两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对方正是利用了他们敢守不敢攻的弱点,来进行远程攻击,意欲兵不血刃将他二人击溃!念及于此,阿大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强忍着脑中持续传来的痛楚,径直朝着柳施施冲了上去。

妖族最大的优势,是近战!见到阿大主动出击,柳施施并没有像两人初次交手那般逃离,而是放纵急舞,舞步越来越快,袖风匆匆,便若那荆棘鸟在死亡前做出最后的挣扎。

便在阿大来到柳施施身前一丈的时候,一道金色才气从天而降,带着圣洁而威严的气势,为柳施施加冕。

之前殿下首肯,让她放手施为。

所以她可以步入半圣之尊了。

大学士倾尽其力,恐怕也不敌阿大一拳之威,但半圣可以。

然而,柳施施获得大学士之文位才过了多久?竟然便能够再度破镜,直接成为半圣!这便是魔族的血脉天赋,这便是圣天对魔族的眷顾!如此速度,足以让她的敌人为之绝望。

阿大没有绝望。

他的神色仍旧那么平静,或者说是漠然,只是他的拳头突然在空中燃烧了起来。

就真的像是一根未被燃尽的柴禾。

然后,这根柴禾之上被染上了一层金光。

阿大的拳头穿过了柳施施身前的拿到金色光柱,来到了她身前两尺。

柳施施看着这只燃烧着的拳头,淡淡一笑。

即便是在半圣文位降临的关键时刻,柳施施脚下的舞步也没有停,而原本羽毛如火焰般鲜艳的荆棘鸟,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一只金色的大鹏。

神圣而不可侵犯!随即,大鹏扬了扬翅膀,轻轻拍打在那只黑如焦炭的拳头上。

将拳风拍离了三寸,顿时落了空。

阿大却并没有因此而止住拳势,而是腰身一拧,侧着身体。

将这一拳再度甩了出去。

然而。

大鹏的速度却更盛一分,傲然一鸣,轻身流转,再度扬起宽厚的翅膀拍向了那比柳枝还要纤细的手臂。

阿大的第二拳再度落空了。

与此同时,柳施施脚下的舞步却突然发生了转变,不再如之前那么让人绝望而痛楚,而是带着一些希望,带着新生的愉悦。

其步点分明是踩在了沐夕所弹奏的《北明》之上!如无琴乐相伴。

战舞始终无法必尽其力,而如今有了沐夕的这一缕琴音。

柳施施的舞步顿时变得更加行云流水,其双瞳若剪水,笑靥如玫瑰,分外迷人。

可是,柳施施为什么要配合沐夕的战乐?下一刻,阿大突然觉得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变得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虚无,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及,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就像他的拳头,不管再挥动多少次,也不可能击中那只大鹏。

原来,希望也可以让人如此绝望。

与此同时,沐夕的一双手掌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手腕间的琴型图符开始摇摇欲坠,濒临破碎。

大片的冷汗浸湿了沐夕的脸庞,一道血丝自她的唇边渗出,轻轻滴落到琴木上,惊心动魄。

铮……随着一声金鸣,沐夕手中的琴弦断了,她的眼前一花,整个人栽倒在地,原本如青葱般玉洁的十指,已经鲜血淋漓。

柳施施一舞之威,竟然恐怖至此!而在另外一边,更靠近三公主五条的地方,战斗则更加惨烈。

随着阿大主动迎敌而出,蒲牢的绝大部分音波攻势都落在了阿二的身上,那一声声凄厉的啼叫声钻进了阿二的脑袋,让他头疼欲裂,吹进了阿二的骨头,让他如寒风刺骨,甚至融入了阿二的心脏,让他的心跳声越来越狂烈。

所幸,阿二并不是真的在孤身战斗。

在他的身后,还有禹墨,有紫曦,有公主殿下。

一方白玉棋盘来到了蒲牢的头顶,坠下道道幽蓝色的星光,落在蒲牢身前,顿时将其一缕音波折射开来,落在阿二身前,立刻将一缕音波敛入其中,再不得闻。

越来越多的星光洒下,仿佛就如同是在蒲牢与阿二之间竖起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可将一应音波折射、隔绝,甚至吞没。

更像是在一方棋盘中已经落满了棋子,而且全都拥挤在了阿二身边,让人再无处落子。

蒲牢不懂棋道,所以它不知道怎么用棋道的手段来破解此局,它的应对更加直接,也更加有效。

如果落不了子,那掀了这方棋盘便是!于是下一刻,蒲牢纵身一跃,掠至半空,非常干脆地一拳轰击在了那白玉棋盘之上。

轰!白玉棋盘应声而碎,即便作为一件中品文宝,也挡不住蒲牢的一拳之威!但经此一扰,阿二也重新恢复了过来,知道机不可失,顿时脚面一踏,整个人如一道离弦之箭一般,朝蒲牢轰了上去!见状,蒲牢忍不住冷哼一声:小小鼠妖,亦敢逞凶?死来!言罢,蒲牢根本不避分毫,直接摊开了双手,迎着阿二暴掠而至的身形,猛地一压!嘭!下一刻,只见阿二的身形狠狠地被砸落在地,周身骨头尽数塌裂,就连宽厚的长耳也被掌风削落了半只,莹绿色的血液顿时将他的半张脸庞都染得有些狰狞。

但阿二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余光扫视了一下脚边,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

幸好,自己还不曾退后半步!第三百三十八章 惨烈一战(二)魔族四大圣兽,各有其所长,比如饕餮擅吞噬,而蒲牢擅音吼。

但永远不要忘了,于肉身强度和近战搏杀中,魔族从来都不比妖族弱。

龙已经是妖族中被公认的肉身最为强悍,力量最为恐怖的存在了,但小黑在蒲牢面前根本连半点反抗都做不到,便直接被其碾压。

更何况是阿二?可是,小黑身、魂分离足有百年之期,根本不曾学得半式龙族战技,即便肉身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捶打的沙包罢了。

相反,阿二虽然看起来身材矮小,贼眉鼠眼,但他的战斗意识和战斗技巧,都远远不是小黑可以比拟的!此时的阿二看起来非常狼狈,甚至是凄惨,但他仍旧站了起来,目露傲色地看着蒲牢。

魔族圣兽,不过如此!言罢,阿二伸出手,将露出胸外的白骨硬生生推了回去,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不断流淌的鲜血,长啸一声:再来!下一刻,阿二以绝然之姿,又一次,向蒲牢冲了上去。

经过刚才那一撞,虽然蒲牢得以完胜,但阿二的力量仍旧橦得他手掌微微有些发麻,此时见得阿二再度袭来,蒲牢忍不住冷冷一哼,重新抬起如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挥了出去。

然而,蒲牢的这一掌,却竟然打空了。

与此同时,阿二与蒲牢擦肩而过,一根如鞭子般的长尾突然从他的身后隐蔽地伸了出来。

猛地抽在了蒲牢的腰上!见状,远在十数丈开外的五条忍不住悲呼一声:阿二!众所周知,妖族人与人类最大的区别。

除了无法激发才气、获得文位之外,便是容貌仍旧保存了其各族先祖的特征。

比如说龙马族的后裔在宽厚的额头上就会长出两个突起的肉骨,而鼠族的族人则看起来贼眉鼠眼,鼻子很尖。

但是,妖族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毕竟已经从妖兽进化成了人,所以。

是不可能有尾巴的。

就像人类从猿类进化而来,但毛发却绝对不可能如猿类那般茂盛。

此时阿二的身后重新长出了尾巴,只代表一件事情。

返祖。

这是妖族族人的一种特殊战技。

便是激发各族先祖的血脉,重新兽化,以此为代价而获得更强的力量,更快的速度。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这是妖族人用自己的身体进行祭献。

而祭献的程度大小,便直接决定了其力量强化的多少。

但值得注意的是,对除了龙族的其他族群来说,这种返祖祭献,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比如现在阿二已经重新长出了一条鼠尾,即便他现在停止祭献,这条尾巴也会永远存在。

彻底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阿二再如此继续下去,到最后。

他会完全退化成一直妖鼠,再也不能为人!无疑,这样的代价是极大的,若非濒临绝境,绝大部分的妖族族人都不愿意使用,但如今阿二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施展了出来,义无反顾!他的耳朵变得越来越大,鼻子越来越尖,一双手掌也越来越锋利,就连脸上也开始长出了灰色的绒毛。

如今的阿二,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妖鼠。

然而,圣天毕竟是公平的,以此为代价,阿二的身形已经变得比鬼魅更加难测,力量势如千钧,一尾扫至蒲牢腰侧,竟然能让蒲牢倒退数步!与此同时,阿二的战略也变得更加聪明,即便经过了返祖祭献,他也不再与蒲牢硬拼,每次都是稍沾即走,似乎打定了缠斗的意图。

对此,蒲牢显得颇为头疼,就像是眼前一直飞舞着一只讨厌的蚊子,打又打不到,还时不时会被这蚊子叮一下,让你拿它完全没办法。

所以蒲牢非常干脆地转过身去,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它不是在看柳施施,而是在看浅夏。

此时的浅夏也正好睁开了眼睛,轻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我还是看不到。

浅夏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旁边的沈木能够听到,如今沈木的脸上满是忧色,不是在为场上的战局而担忧,而是因为浅夏的身体状况担忧。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浅夏鼻尖的细汗,故意笑着道:看不到就不要看了,预言术这种东西太过玄奥,每施展一次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你这几天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住的。

浅夏摇摇头,呢喃道:可是我总觉得会有意外发生,而且,为什么会看不到呢?浅夏作为魔族圣女,虽然文位不算高,却拥有一种非常玄妙的能力,这种能力被魔君屠生称之为预言术,便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捕捉到来自未来的片段!所以她能够在万里之外就看到了妖族公主会出现在雷池,所以她能够看到那掌控黄鹤楼的钥匙会随着那条黑龙一起来到雷池。

所以她才会与众人先行一步于雷池中守株待兔。

可是,她的这种预言术,却偏偏在一个人的身上失效了。

诚然,浅夏的这种预言术并不是万能的,毕竟她看不到未来的全部画面,而只能捕捉到一些碎片来进行推测,而且如果她想要观测的人、物关涉她自己的话,画面就会变得异常的模糊。

这样的情况于百十年间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对史圣司马迁,另外一次,则是对沈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诡异的情况,让浅夏至今也找不到原因。

如果说在面对史圣司马迁和沈木的时候,浅夏眼前的画面还只是模糊不清的话。

那么,在某些时候,她所观测到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

连一丝模糊的影子也没有。

这种情况,同样也出现过两次。

或者说,是出自于两个人的身上。

其中一个,是一位早已逝去的故人,而另外一个,却是苏文!浅夏数度施展大预言术,竟然一次都没有于未来看到苏文!她只看到了妖族公主会出现在雷池。

甚至看到了禹墨、沐夕、孟云、紫曦,但偏偏,就是看不到苏文。

她知道那条黑龙的魂魄会回归雷池。

并脱困而出,但她却没有看到那个将龙珠带到此间来的少年到底是何模样。

正如浅夏所说,她看不到苏文。

就像苏文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一缕残存于世间的鬼魂一样!对此。

沈木只能笑着安慰道:如今在这里。

还能发生什么意外?你就不用再杞人忧天了,你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便交给其他人吧。

浅夏犹豫了片刻,还是沉声道:我再看看。

然而,这一次不等浅夏再度施展大预言术,沈木却突然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那毛头小子有什么好看的。

要看,就看我好了。

沈木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满是坚定,仿佛让人忽略了,这是两人第一次进行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浅夏微微一怔,随即抬手将沈木的手腕捉了下来,笑着摇了摇头:好吧,不看就不看了,如果有意外,那便提前将意外扼杀掉就好了。

说完,浅夏偏过头,正好看到了蒲牢向自己投来的询问之意,顿时收敛了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开口说了四个字。

先杀苏文。

对于之前主人与那个人类的亲昵动作,蒲牢视若未见,它需要的,只是这最后的一个点头。

至于说先杀谁,后杀谁,对于蒲牢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于是在下一刻,蒲牢眼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凶戾的光芒,它再度开口长啸了一声,然后再也不管身边阿二不断的骚扰缠斗,迈开脚步,径直便朝着不远处的禹墨等人冲了上去!见状,阿二心中急沉,终于不再顾及双方的实力差距,重新现身出来,死死地拦在了蒲牢的身前。

然而,正面对抗,阿二远远不是蒲牢的对手。

即便此时他已经经过返祖祭献,也无法抹平双方在力量上的天差地别,而这一次,蒲牢不再单纯以手掌迎击,而是整个身体都撞在了阿二的胸口。

这一次,阿二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便被撞飞了十数丈的距离。

他终于还是食言了,没有能够半步不退。

紧接着,蒲牢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五条的身前,面对对方手中的青藤长鞭,蒲牢只是简单地伸出了手掌,便将鞭尾死死握住,再轻描淡写一甩,五条整个人就被甩到了半空中,再无法阻挡蒲牢半分。

如果不是圣女浅夏在最后说出的那四个字,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五条。

殿下!阿大回首厉呼一声,急欲回援,但那个一笑倾城的女子,却再一次地,拦在了他的身前,笑靥如花之间,让他举步维艰。

禹墨手中的白玉棋盘已经碎了,所以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手中所剩余的所有棋子都抛了出来,在众人身前立起了一道黑白相间的棋墙。

就如同当初在神木山文会的时候,圣佑书院大师兄聂友友所做的那般。

当初聂友友连沐夕都挡不住,如今禹墨能挡住蒲牢吗?嘭!棋墙破了,蒲牢的身影势不可挡,轰然撞在了禹墨的身上。

刹时间,禹墨肩上原本就被苏文用剑指戳出来的伤口再度血流如注,七对肋骨齐声而断,下一刻,禹墨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在地上,口中不断喷涌着鲜血,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如今在苏文身前守护的,便只剩下了紫曦。

她勉强用左手写出了一个天字,却连一杀之意也未曾展露出来,就被蒲牢以长啸声震碎,然后蒲牢一把抓过紫曦的左臂,只是暗暗一握,紫曦的左臂便已被彻底折断。

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紫曦也并未放弃,她眼睛一红,猛地低头,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蒲牢的手臂上。

真是不知死活。

蒲牢轻蔑一语,然后就像是丢垃圾一般,抬抬手臂,就将紫曦一把丢到了禹墨身边,而在他的臂膀之上,根本连一个牙印也未曾留下。

如今,蒲牢终于来到了苏文的身前。

它终于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苏文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因为脸上被青布蒙上,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的。

蒲牢冷冷一笑,举起了手掌。

并不准备让这个孱弱的人类留下半句遗言。

它的掌风瞬间便撕碎了苏文眼前的布衫,终于露出了那一双红肿紧闭的双目。

再近三寸,蒲牢便能将苏文一掌毙命。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蒲牢的手掌却突兀地停下了。

不是因为蒲牢突生怜悯之心,也不是浅夏决定留下这个她看不见的人类少年。

而是因为在蒲牢的手掌与苏文的面庞之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紫金色的光辉,携圣不可侵之意,将蒲牢的手掌拦住了!第三百三十九章 史圣之名,不朽之境!浅夏不希望此番黄鹤楼之行再生任何意外,所以她命令蒲牢先行杀掉苏文,就是想要将唯一可能发生意外的萌芽彻底扼杀。

为此,她宁愿让那妖族三公主活的时间更长一些。

可惜,她的这番决定下得还是迟了一些,或者说,蒲牢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

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道浅薄的紫金光辉很淡,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但就是这么一层微弱的紫金气芒,却宛如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将蒲牢的手掌死死的拦在了苏文身前。

再近不得半寸!紫金色代表了圣阶。

苏文的体内也有一颗紫金色的圣心,但他并没有紫金才气可用,所以这道光辉不是从苏文的体内所激发而出的。

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人。

下一刻,一个小和尚模样的光头少年慢步从苏文的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微笑,眼中闪烁着看尽世事的沧桑。

沐夕倒在血泊中,瞪大了双眼,惊声而道:皓马!当然是皓马,也只能是皓马。

这个名字是皓马在春熙楼的后院中亲口告诉苏文的,而如今远在卫国神木山中的唐吉更愿意称呼他为小和尚,但他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更多的人会称呼他为,史圣大人。

史圣,司马迁。

一直以来,皓马都以百事通自居。

这世上仿佛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在初见苏文的时候,便在无意中透露过。

他知道乐圣李龟年遗藏在什么地方。

后来在迷失沼泽魔族遗藏中的时候,皓马曾信誓旦旦地告诉苏文,他知道数十年前天弃山一役的真相,甚至连二十年前剑圣殒落北固山的一幕他也曾亲眼见证。

除此之外,皓马还知道下一届国考的题目,知道徐焕之闯山的目的,甚至知道林花居中胭脂的进货渠道……世间。

除了史圣大人,谁还有如此神通?就连亚圣燕北于林花居见到皓马之时,也不得不尊称其一声大人。

就连鸿鸣书院院长,茶圣陆羽对皓马潜入神木山不满,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唯一的可能,皓马也是圣阶。

而且是足以令其余圣者都颇为忌惮的圣阶。

别的地方不敢说。

但至少在人族疆域之内,能有这般气魄的,只有史圣司马迁能够办到。

因为他以史入圣道,成就不朽之身,于整片圣言大陆全无敌!如果再让我们回想一下,如今的人族军师,旬尘,在州考考场外的文市中初遇苏文的时候。

为什么愿意将无量壶赠予苏文?当时苏文已经认出了无量壶的价值,心有惶恐而不敢受。

而旬尘的原话是:我的投资从来没有失败过。

因为我永远都是站在庄家那边的,或许我并不相信你的潜力,但我相信庄家的眼光。

以旬尘掌人族玉玺之姿,能够被他称为庄家的人,有谁?其时,除了唐吉和苏雨两人之外,在苏文的身边,还跟了一个人,就是皓马。

苏文这一路走来,他第一次见到皓马的时候对方是个圣庙的小庙祝,后来皓马随众人前往州府,一路上开始自称百事通,再后来,皓马成了林花居的小伙计,成了唐吉进鸿鸣书院的小伴童,皓马可以说陪伴着他从临川城一鸣惊人,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期间苏文也曾无数次怀疑过皓马的真实身份,因为好几次皓马都险些露了馅儿。

比如说当初苏文不自量力,以文生之位书写《论语》的时候,便曾走火入魔,文海濒临破碎,将他救下的人,正是皓马。

同样,后来在苏文以陆三娇所赠的天门云茶强入半圣之境,险些迷失自己的时候,还是皓马的一声厉喝将他惊醒。

这两次出手,都让苏文对皓马看之不透。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一名堂堂圣者,还是被自己称为历史上第一大骗子的史圣大人!苏文曾于书院藏书阁中观得史圣笔记,为他开启了一扇通往历史真相的大门,然而,谁会想到,真正的史圣本尊,一直都跟在他的身边。

细想起来,其实皓马跟在苏文身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出过手,所以也没有人能知道他的文位几何,又修往何道。

如果苏文能够更加敏锐一些的话,其实早在迷失沼泽中的时候,他就应该能够发现皓马的真实身份。

当时他与沐夕被困魔族黄金屋,受藩篱所阻,意欲逃出而不得法,却偏偏在皓马一句漫不经心的提示中,找到了黄金大桥下的第二条出路。

而明明之前皓马还表现得对魔族圣兽颇感兴趣,但直到三人逃离魔族遗藏,皓马也不曾进那黄金小楼去看看饕餮到底长什么样子。

如果皓马是史圣司马迁,便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因为他曾在这里整整生活了四十五年,当初正是他用缚魔索将饕餮绑在了黄金小楼中不得出,甚至于那句刻在黄金大桥上的临别之言,也是他亲笔所写。

所以皓马没有去见饕餮。

所以皓马知道魔族遗藏的第二个出口在什么地方。

但世人皆知,史圣大人虽然身为人类,但却在各族立场上保持了永恒的中立,他不曾帮助人类于圣战中获胜,也不曾帮助人类击溃南疆的妖蛮,可如今,他为什么愿意为了苏文而出手?蒲牢眼中的冷傲和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慌。

因为它认识司马迁,更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

是绝不可能破除对方的不朽领域的,关键是,如今司马迁竟然出手了!心中狠狠一跳。

蒲牢根本不敢有丝毫的犹豫,身形即刻暴退而回,连顺手结果掉三公主五条也不敢想!一时之间,场间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落针可闻。

就连柳施施也放弃了与阿大的缠斗,神色异样地看着这个浑身沐浴着紫金圣光的小和尚。

片刻之后,那位魔族殿下终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寒声道:人族史圣?司马迁淡笑颔首:正是。

传闻史圣大人最为公允,不会插手于任何战争和历史,只做一位旁观者。

立场绝对中立,难道史圣大人今日准备破誓!面对年轻人的质疑,司马迁笑容未减半分,只是笑道:若是放在别的情况下。

我自然不会插手。

但是今天不行,至少你们想要杀死苏文,不行。

魔族殿下轻轻向前踏了半步,再道:为什么!司马迁悠然来到苏文身前,认真地说道:因为这是我承诺给他的奖励。

奖励?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发懵,就连原本惊喜莫名的沐夕也眼中满是狐疑之色,谁也不知道。

司马迁口中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司马迁的一句话,立刻让在场的所有人。

不论是人类、妖族还是魔族,都愣住了。

苏文当日在春熙楼中作了一首《青玉案》,乃是本届《文以载道》榜首,作为奖励,我将出手保他一次。

《文以载道》的榜首之作!《青玉案》!还记得当初《文以载道》发榜的时候,当公布到榜首之作的时候,圣域故意隐去了那首作品的名称和榜首之人的名字,并声称为了人族的共同利益,是经过众圣一致决定的。

至于最后榜首的奖励,也只是说会由一位圣者亲自送出。

原来,那名圣者,便是史圣司马迁!那首榜首之作,便是苏文在春熙楼所作的《青玉案》!可是,就连沐夕也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春熙文会中的时候,苏文的那首《青玉案》以才气光辉来判断,明明只是一首极叹之词,怎么可能登上《文以载道》榜首?然而,在那一次的文会之中,却有两个小细节是常人难以注意到的。

其一,便是当苏文吟诵出《青玉案》之后,柳施施便当即宣告其为胜者,甚至没有给沐夕出场的机会,因为柳施施知道这首词的真实境界几何,更知道场间不会有人能做出比《青玉案》更惊艳的诗词。

这也是为什么,在柳施施初见苏文的时候,曾经夸赞他,很不错!其二,却是只有苏文知道的隐秘,当他在询问皓马,他所作的《青玉案》到底境界几何的时候,皓马给出的答案是:足以传世,若稍加传颂,定能达到惊圣之境!皓马能够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是史圣司马迁,而《青玉案》所激发出来的才气光辉,正是在他的干扰下,才止步于极叹之境!司马迁身为史圣,自然知道,如果让这首《青玉案》显露出其真正的境界,对苏文来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横祸,甚至比三登《文以载道》榜单所带来的危险还要大!因为就连他也被苏文此词之才情所惊。

而他本来就是圣者。

这便是所谓,惊圣。

第三百四十章 那跨越了百年的重逢场间一片寂静。

谁也不曾预料到,原来这个看起来身形瘦弱的人类少年,早在临川城的时候,早在其还只是一介小小文生的时候,便已经做出了惊圣之词!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原来当初《文以载道》发榜的时候,苏文并不是三登榜单,而是四度上榜!榜首之作,同样来自苏文,名曰:《青玉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首《青玉案》对苏文的意义,比《登高》还要深远。

正是因为他于春熙文会中适逢其会写了这首惊圣之词,才能够与史圣司马迁结识,才能够在之后《文以载道》发榜的时候为自己争得一张最逆天的保命符!可惜这个时候的苏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心神早已沉浸在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之中,其身上所隐隐浮上的那层清光似乎意味着,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可遇而不可求的悟道之境!悟道三重境,每一重境界并没有强弱之分,但无疑皆是大机缘。

如果这个时候百草院小师妹叶瑶依在这里的话,或许能够认出,此时苏文的状态与当初兽冢当中李白所呈现的如出一辙。

悟道二重境,心无旁骛!所以苏文还不知道,原来小和尚皓马竟然是史圣司马迁,原来自己当初所写的那首《青玉案》竟然是惊圣之词。

他更不知道,这一番事实。

给在场的人们带去了多大的震撼。

即便连那位拥有着魔族最尊贵血脉的年轻殿下,此时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惊骇之意。

沐夕忍不住自嘲一笑。

暗想当初在春熙楼的时候,自己竟然还妄图挑战苏文,如今看来,是何等的可笑。

如果放在以前,或许这位卫国大小姐还不免心中会有些低沉,但如今却只是感到无比的骄傲。

果然,不愧为自己看上的男人!另外一边。

作为妖族三公主,五条非但没有因为苏文的惊才艳艳而心生警惕,反而脸上带着微笑。

对重伤的阿二调侃道:如今,你可服气了?阿二的身体比起一开始已经缩小了不少,除了还拥有作为妖族人的神智之外,浑身上下看起来已经与一只普通的鼠妖无异了。

此时的他浑身淌着碧绿色鲜血。

眼看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却还是勉强撑起了一丝苦笑。

阿二,服了。

紫曦如今双臂尽断,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禹墨怀中,眨着眼睛,疑声道:史圣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禹墨没有回答她,而是眼中悄然闪过了一丝落寞。

随即才露出了笑容,说道:等那小子醒过来之后不知道会多神气呢。

不过这也间接说明了我果然是目光如炬,眼光毒辣啊,而且说到底,那家伙也还只是诗词了得而已,若是再跟我来下盘棋,还不是……咳咳咳……禹墨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片片血花洒落,看起来触目惊心。

紫曦见状,顿时外厉内荏地道:你还是别说话了,老实呆着!禹墨没有争辩,也没有力气再跟紫曦吵闹,只能依言止了声,沉默着将紫曦的脑袋朝自己的胸口又挪了挪,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柳施施的舞步早就在司马迁出现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此时听得原来苏文的那首《青玉案》竟是惊圣,顿时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了回去。

当日在春熙楼的时候,她已意识到苏文此作的不凡之处,却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苏文。

然而,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却有一声厉吼姗姗来迟,就如同在天边突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司马小儿!司马迁听得这声熟悉的吼叫声,忍不住转过头,笑着叹道:没想到我困了你百年光阴,最后还是被你逃脱出来了。

此言一出,只见那原本在吸食着小黑精血的饕餮浑身毛发全都立了起来,悍然放弃了嘴边的美食,猛地超司马迁掠去。

下一刻,一颗偌大的头颅出现在半空之上,其形似狼,圆眼吊睛,看起来凶戾无比。

正是,饕餮真身!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饕餮来说,司马迁已经不仅仅是仇人那么简单了,而是敌寇!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让其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饕餮非常直接地掠到了司马迁的身前,张开了大嘴,便朝着司马迁的头颅咬了上去!然而,以史圣不朽之境,又岂是小小饕餮能破的?咔!下一刻,饕餮非但没能咬到司马迁,反而被紫金光辉直接崩掉了一颗利齿。

一百年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记性……司马迁微微一叹,随即挥了挥手,顿时将饕餮甩出去数十丈之远,就像是踢开了一只癞皮狗那般简单。

饕餮被称为魔族圣兽,但它毕竟不是圣阶,而这,便是它与圣阶之间的差距!而且别忘了,司马迁为了获得永生之力,于百年前就牺牲了其全部的攻击手段,如果换成了其他圣者亲临,或许饕餮已经死了。

解决了饕餮那毫无意义的复仇行动,司马迁眼中的笑意,终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远方那位少女的身上。

当日司马迁以皓马为化名,第一次走出星云走廊,来到黄鹤楼外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位曾化名为惊蛰的少女。

但当时他以为,她不是她。

毕竟百年光阴已逝,除了司马迁能够保持童颜不变之外,其余即便是圣者。

也不可能在百年间不留下丝毫的岁月痕迹,所以司马迁只当是自己认错了。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

她就是她。

司马迁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保持容颜不改的,但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与蒲牢、饕餮同在,那么,她就当然是,也只能是昔年的那位魔族圣女。

他曾于一片幽暗中枯等她四十五载,但他一直没有等到她。

他曾于临别之时留书所言我来找你了。

但他始终没能找到她。

他曾与她在魔都城破之日并肩共战,归隐避世,却不曾想。

再见之时,两人却已形同陌路,敌对相向。

相比于黄鹤楼中的魔族三人、那个叫沈木的花道少年,甚至于苏文一行六人。

外加上阿大阿二。

他竟然是最后才认出她的人,也是最后才找到她的人。

似乎在这百年之间,他错过了太多,即便在黄鹤楼的这半月之期,他也错过了很多。

在很多时候,一次错过,便是永远。

便如两人初见之时那般,浅夏脸上满是平静。

而司马迁笑意盎然。

但是在这一刻,司马迁眼中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

他轻轻抿了抿嘴唇,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只剩下了那四个字。

好久不见。

浅夏并没有因为司马迁的出现而有丝毫的惊慌,甚至于其脸上根本没有半点动容,因为她早就在黄鹤楼外认出了他,也猜到了他或许会来到雷池之中。

只是,当时他已认不得她,而今日他来到这里,也不是追随着自己的脚步而至。

让浅夏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司马迁竟然会出手保下那人类少年,但经过司马迁的解释,她也终于释然,原来她心底一直所担心的意外,落在了此处。

淡淡地点了点头,浅夏轻启朱唇,说道:史圣大人,久违了。

司马迁手指微紧,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有另外一道身影,拦住了自己的视线。

沈木走到了浅夏的身前,捏住她的衣角,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说起来,我老师也是一位圣者,不过我从来没有与他老人家交过手,所以今天能够在这里见得大人,学生颇为荣幸,却是不知,世人皆传您于人世全无敌,可否属实?说完,于沈木的手掌心中,突然盛开了一朵娇艳的鸢尾花,他看着司马迁身上的紫金才辉,神色肃然:若史圣大人意欲赐教,沈木定舍命相陪!一时之间,司马迁眼中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自己,这一切都宛如一道轮回,却在不知不觉中,他从沈木所在的位置,走到了这里。

唯一不同的,是在沈木的背后,浅夏于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还记得,当初苏文在魔族遗藏的甬道中,所看到司马迁所画的那四十五幅壁画,其中的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便是浅夏。

在壁画上,少女的神色各不相同,有的看起来只是在静静发呆,有的轻轻蹙眉,淡面愁容,有的在娇嗔之余,还带了点点威严,有的看起来肃穆神圣,仿佛是在朝拜不知明的神灵,但最多的,还是一脸平静。

但偏偏,没有微笑。

那是因为司马迁鲜有见到浅夏的笑容,所以他一度以为,浅夏是一个不太爱笑的少女,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

此时司马迁看着浅夏那情不自禁的微笑,突然间释然了。

所以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的立场从未改变,只是承之一诺,必须在今日尽力保住苏文一条命,如果你们能够攻破我的不朽领域,请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来过请来。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将圣者底气彰显无遗。

我就站在这里,我因中立之誓言不会出手,如果你们自信能够伤到苏文,便请来。

言罢,司马迁双手轻扬,自掌间洒下大片的紫金才气,如信手施然,于身前竖起了一道看似单薄的气墙壁垒。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之间,这道紫金色的屏障不仅将苏文揽入其内,更将五条、禹墨、沐夕、孟云等人也护在了里面。

就连刚刚才折返而归的阿大,竟然也正好被囊括于其中。

这似乎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保苏文一命的姿态了,而是在保护场中所有的妖族和人族少年!对此,即便是圣女浅夏和那位年轻的魔族殿下也保持了沉默,反倒是在那饕餮的眼中轻轻闪过了一丝跃跃欲试。

大人!饕餮言辞中颇为急切,似乎生怕浅夏连试也不试一下便宣告放弃。

而另外一边,那魔族殿下也正偏过头,看向浅夏。

浅夏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幽然,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一起上吧。

得主人首肯,饕餮双眼顿时一亮,随即长啸一声,便率先朝那道紫金色的壁垒冲了上去。

同一时间,蒲牢也向前踏出了一步,猛地张开了嘴,如鲸吞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将整个肚子都鼓了起来。

饕餮作为魔族圣兽,其最强大之处。

便是可吞噬世间万物,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所谓世间万物,当然也包括了才气!所以这一次饕餮并没有傻傻地朝那气墙撞上去。

而是掠至那密不透风的紫金壁垒一角,准备一口一口将那些紫金才气吞噬殆尽!吼!便在这时,蒲牢自口中吼出了一声前所未有般响亮的音浪,顿时将整座雷池都震得摇摇欲坠。

音浪后发先至,竟然比饕餮更先一步,轰在了司马迁所布下的不朽结界之上。

无形的音波融进紫金才气之中,看起来似乎连半缕涟漪都不曾荡起。

然而,却不知为何,那本应固若金汤的才气壁垒。

于刹那间,竟然轻轻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饕餮正好一口咬在了结界边缘,狠狠一扯。

唰!令人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那紫色才气所围成的结界壁垒就像是一朵巨大的棉花糖。

竟然真的被饕餮自其中撕下一片来!见状。

饕餮目中喜意更盛,正欲扩大战果,却突然发现,那原本被他撕下的一角才气,竟然于瞬时间就愈合如初了!司马迁的不朽领域,岂是那么容易被破的?远方的柳施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之前圣女浅夏曾下令让众人一齐动手,但柳施施却一直站在原地。

不曾翩然起舞,也不曾向前半步。

不是柳施施不尊圣令。

而是因为她知道,想要攻破司马迁的不朽领域,是完全不可能的。

别说是饕餮、蒲牢,即便如今是诗圣柳中庸和词圣苏轼联手,也绝对撼动不了司马迁不朽之境分毫。

所谓不朽,本来就是永生,以及,无敌。

否则的话,单以当初三族圣战之时,司马迁的中立态度,在魔族消亡之后,又怎么会没有人类圣者找其清算?实非不愿,而是不能。

如今饕餮和蒲牢所做的,注定只是无用功而已。

但柳施施会这么想,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比如那位血脉高贵的魔族殿下。

相比起蒲牢和饕餮,魔族殿下的脚步显得不疾不徐,优雅而淡然。

他打着赤脚,踩着雷池间那松软的泥土,慢步来到了司马迁的身前,隔着那道紫金色的才气壁垒,看着他。

原来这便是紫金才气。

说完这句话,那年轻的魔族殿下毫无征兆地出手了。

自禹墨等人来到这方雷池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那年轻的殿下出过手,不论是在小黑复生之时,还是在阿大阿二驰援之时。

因为他没有必要出手。

直到现在。

魔族殿下所做的很简单,他只是轻轻抬起了手掌,然后按在了那紫金才气之上。

嗤……嗤……下一刻,那紫金才气就宛如烈焰一般,狠狠地灼向了他的手掌,其温度甚至比那片雪原之上的幽蓝色火焰还要高!然而,那年轻的魔族殿下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就这么任由紫金才气炙烤着自己的手掌,甚至连条件反射般缩开手掌也不曾做出!看着这一幕,司马迁笑着摇摇头道:佑生,没用的。

这是场中第一次有人敢直呼那年轻人的名讳,而这个人是司马迁,所以他这一声道来,却是理所当然,甚至显得有些亲切。

因为司马迁与魔君屠生有旧,他虽然没有于襁褓中抱过这位尊贵的魔族殿下,却曾于魔都长生宫中远远瞧过他一眼。

还记得,那一次应该是屠生邀请他入宫瞻观其将成的大道吧。

念及此处,司马迁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微微一顿,每每回想起屠生口中所谓的大道,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种东西,是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如今故人已逝,只是希望,这位小殿下,不要重蹈其先父的覆辙吧。

说起来,当初屠生将其子取名为佑生,是不是也存了同样的念头呢?一屠一佑,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意思。

只是,司马迁不明白。

为何明明过了一百年,这位魔族殿下仍旧显得这般年轻,浅夏是这样。

如今佑生也是这样,如此看来,在这百年之间,还有很多他所不为知的隐秘啊……轻轻摇了摇头,司马迁收回了思绪,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苏文,眼中不禁露出了一丝好奇。

这个时候的苏文。

到底在做什么?诚然,如今有了司马迁的存在,众人已经性命无忧。

但同时,司马迁也只会为他们挡下来自魔族的攻势,至于他们怎么从黄鹤楼出去,出去若是再度遭遇那魔将花雕和大祭司的狙杀又该如何。

便与司马迁无关了。

毕竟《文以载道》的榜首奖励定得很清楚。

只是请司马迁出手一次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当司马迁以一声断喝将苏文从半圣之境的迷失中惊醒,事后却不肯承认他救了苏文一命。

若是那一次要算作司马迁对苏文的救命之恩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他今日出现在雷池之中了。

此次过后,他将会再度回到绝对中立的立场,即便苏文日后身死妖族或魔族之手,司马迁也不会再出手相救。

苏文只有一次机会,而他已经在此刻用掉了。

所以。

如果想要从黄鹤楼逃出,想要从埋伏在楼外的花雕和大祭司手中逃出。

还是只能看苏文能创造出何等的奇迹。

就连司马迁也有些好奇,这个屡屡带给他惊喜的人类少年,到底还能做到哪一步呢?其时于紫金才气所铸的壁垒之外,轰鸣声不绝于耳,有蒲牢的音波攻击,有饕餮的吞噬之声,还有魔族殿下,佑生的掌劲轻吟,可是这一切,都打扰不到苏文。

苏文已入心无旁骛之境,就算现在整座雷池毁灭,只要不伤及他的性命,他也不会醒来。

早在司马迁出现之前,苏文就直言让众人帮他争取时间,随后他便进入了心无旁骛之境,直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其实他一直都只是在做一件事情,那便是看图说话。

苏文的眼睛暂时已经看不到了,但此时于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一幅幅瑰丽壮阔的风景画,这里面有的苏文认得,有的他却认不得。

他需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认不得的风景画,一幅幅地猜出来。

如果此时苏文脑中的风景能够被他人所看到的话,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分明就是黄鹤楼一百层每一层的景象,苏文大多数都只见过一次,而且行步匆匆,竟然能够一丝不落地将其完整地呈现出来!事实上,早在苏文登上黄鹤楼第四十三层,看到那片蜿蜒恢弘的城墙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黄鹤楼最核心的隐秘,为此,他停下了登楼的脚步,重新回到了第一层的草原世界中。

如果能够再给他足够长的时间的话,或许苏文早就明白了其间的关键,可惜偏偏在那个时候,魔族入侵黄鹤楼,导致整座黄鹤楼坍塌了。

因祸得福,苏文观启世,凝圣心。

而如今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将当时没能做完的事情做完。

为了来到雷池,苏文与孟云等人一路踏过了黄鹤楼所有的风景,看遍了每一层的小世界,所以相比于当时,如今的苏文把握更大,但他需要时间。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黄鹤楼中的绝大部分风景都带有很强的欺骗性,而且均是苏文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他想要摸清当初魔君屠生的意图,只能靠猜。

幸好,苏文记忆无双,即便是利用穷举法,也终究有能将其猜透的那一天。

为此,苏文不仅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期。

之前圣女浅夏因为无法于未来看到苏文,所以她一直以为重掌黄鹤楼的钥匙在于小黑,其实,她错了。

从一开始,那把钥匙就在苏文手中,或者说,苏文本身就是那把钥匙。

圣言大陆上下千百年,只有苏文才能看明白,这座黄鹤楼所存在的意义。

其实,只是魔君屠生想要告诉世人,他曾经来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借我千古诗卷,敢为天下乱!一道道风景,一幅幅画卷,接连不断地于苏文脑中闪现,从第一层的草原,到最后一层的雷池,逐次翻涌,一个不落。

就像是一本连环画册,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在这本画册的第一页,自然是那片广袤的草原,这片草原是苏文自登楼以后看得最多,也最久的风景。

所以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猜到了这片草原真正的名字。

呼伦贝尔?锡林郭勒草原?让我想想,伊犁大草原?下一刻,苏文脑海中的那片草原变得雀跃了起来,一眼望不到边的草海纷沓飘荡,宛如随风起舞的精灵,喜不自胜。

但在这盛大的喜悦之中,却仿佛还带了一丝期待,每一根草叶都期期艾艾地看着苏文,盼望着,憧憬着。

冥冥之中,苏文似乎看懂了万众碧草的期许,于是他在心中暗诵了一首诗文。

这首诗是苏文在离开临川城之前所作的,如今已经成为了临川城的镇城之宝,更于本届《文以载道》榜单中位列第四,乃是一首超凡之诗。

苏文将其命名为《草》,其实是来自前世文豪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宏城。

暂别临川去,萋萋满别情。

轰!随着苏文最后一个字落下,整片草原开始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不是末世,却似新生。

下一刻,整片草原都消失了。

或者说,并不是真正地消失了,而是变成了一座金色的……塔基?以苏文那逆天的记忆力,自然能够认出,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黄鹤楼塔座!根本没有时间去惊诧或者感慨,苏文随即便将心神投向了下一道风景。

那是来自黄鹤楼第二层的戈壁。

这一次,苏文显得似乎比较有把握。

毫不犹豫地说道:玉门关,嗯,雅丹魔鬼城。

北风起。

刮走了戈壁表面的细纱,仅留下青灰色的粗沙粒,使其表面呈现出青色的波浪,一座座土黄色的石刻耸立在青灰色的戈壁之上。

衬以蓝天白云。

显得分外妖娆,格外喜悦。

然而,苏文的声音并未停下。

大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海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一首,是来自卫国学士王之涣的《凉州词》。

当初在徽州府花魁大赛的时候,那来自金凤楼的白菲儿也曾以此诗题画,赢得一片赞誉。

词毕。

浩瀚的戈壁世界轰然堙灭,化作一段金色的塔身。

落于之前那草原所化的塔座之上,严丝合缝,浑然一体!见状,苏文已经隐隐间明白,当他脑海中的这座黄鹤楼百层重建完成后,一定会发生一些让他惊喜的变化,但同时,苏文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十分紧迫。

这一分一秒,都是沐夕等人拼死为他争来的!而直到此刻,还差九十八层……黄鹤楼第三层是一片汪洋大海,对苏文来说,选择倒是并不多。

黄海?渤海?东海!言辞之间,海浪层叠翻涌,滔滔不绝,波澜壮阔,若隐若现的黑色礁石在浪涛撞击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仿佛为了苏文心中的那两个字已经等待了上百年。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这首诗是苏文截取自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用在此处或许并不完美,倒也算得上合格了。

于是,黄鹤楼之上再添一层金辉。

……绒布冰川!忆昔暗尘辞旅舍,三更羸马踏冰川。

岂知食藿言仍鄙,犹幸垂杨臂可全。

万事升沉千虑外,几人离别廿年前。

风波乍息渔歌起,谁向沧浪共扣舷?这是来自明朝罗洪先所作的一首《有喜》,描绘的是离别之意,叙说的是不舍之情,用来描述黄鹤楼第四层的冰川之地显得颇为突兀,但这个时候的苏文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长城!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

虽然万里连云际,争及尧阶三尺高。

这或许不是苏文前世诗文中描绘长城最著名的一首诗,但却第一个出现在了苏文的脑海中,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这首诗的名字就叫做《长城》,出自唐朝才子,汪遵。

……敦煌莫高窟!龙门石窟?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啊!麦积山石窟!还是不对。

从大约半柱香之前开始,苏文所花的时间就已经越来越长,他前世毕竟只是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学生,又不是旅行家或者考古学家,若不是他闲来无事看过一些地理杂志和旅游类书籍,再加上黄鹤楼的每一层都能算得上是著名景观,或许苏文早就失败了。

等等,四大石窟,还有一个……云冈石窟!下一刻,规模宏伟的石窟竟然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隐约之间,似乎在其上突然被蒙上了一层富丽瑰奇的彩光,就如同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之奇景,让人惊叹。

骁勇骠骑北魏王,生灵涂炭历时强。

武功率统烟消尽,石窟精华日月长。

至此。

在苏文脑海中泛着莹莹金光的小型黄鹤楼已经搭建了整整九十层,距离其彻底复原,只剩下了最后十层!同一时间。

苏文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但他却全然不觉,只是紧握的双手悄悄松开了一些,因为他知道,快要结束了。

可惜场中的人并不知道苏文在做什么,更不知道他竟然在这短短的一炷香之内,已经默诵了整整九十首诗文!若是苏文真的将这九十首诗文口述而出的话。

恐怕他整个人都会被争相纷涌而来的才气撑爆!若是这九十首诗文能够传将出去,足以让整片圣言大陆为之动乱,让诗圣柳中庸也为之惭愧!此时的苏文虽然只有一个人。

却有中华上下数千载各路文豪相辅佐,尽数施于黄鹤楼中,可谓手笔之大,简直骇人听闻!自来到圣言大陆之后。

苏文所作的每一首诗都是抄袭自前人。

但与此时他的所作所为相比起来,那之前的抄袭,简直就是个笑话!什么叫抄袭?这才叫抄袭!抄一首两首算什么抄?要抄就要数十上百首的抄!此时的苏文根本不会在意什么心理负担,什么愧对古人,此时的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辜负了兄弟们为自己所争取来的宝贵时间,他要收复黄鹤楼!然而,越是到了后面。

苏文所面对的困难就越大,因为他不仅要抄诗。

还要正确地识别出每一层的风景出自何处。

比如黄鹤楼第九十九层的那座孤岛。

在苏文的记忆中所存在的岛屿名称起码有近百个,若是那孤岛出自苏文所不知道的岛屿,那么就是功亏一篑!石城岛,广鹿岛,獐子岛,高山岛,小黑山岛,庙岛……刘公岛,灵山岛,六横岛,普陀岛,泗礁岛,岱山岛……崇明岛,黑瞎子岛,海坛岛,大屿岛,南澳岛,南田岛……随着一声声岛屿名称接连道来,却始终不见那海岛有丝毫异动,苏文心中不禁越来越急切,而且他脑海中所剩余的岛类名称已经很少了!难道,真的要倒在这临近成功的最后一步?于是在下一刻,苏文开始一心二用,他一边仍旧在不断报出自己所知道的岛屿名称,一边开始思考,在记忆中,有没有哪一座岛的中间的空的?以苏文那近似无解的记忆容量,他很快发现,至少在他所知道的岛屿中,绝不可能有哪一座岛屿的中间会出现所谓深渊这样的奇景,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其实是屠生的障眼法。

就如同前面那燃烧的雪原一样,在现实当中,怎么可能真的有可以燃烧的积雪?倘若这真的如苏文所料,是屠生故意布下的障眼法的话,那么岛的中心就肯定不会是深渊,那么,应该是什么呢?下一刻,一个名字从苏文脑海中跳了出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那座岛的中央,同样有一个中空的地方,不过那不是深渊,而是一座湖。

涠洲岛!终于对了。

苏文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默诵道:浩渺风来远,虚明鸟去迟。

长波静云月,孤岛宿旌旗。

别叶传秋意,回潮动客思。

沧溟无旧路,何处问前期。

黄鹤楼第九十九层,应声而归!最后,便只剩下了如今苏文所在的雷池,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什么地方终日有雷电交加,所以,既然这个地方被叫做雷池,那么,其所代表的意思,很可能,只是一个名字。

苏文记得非常清楚,在安徽省宿松县境内,的确有一个地方就叫做雷池!所谓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成语,便是源自于此!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这就是雷池。

历井扪参上祝融,半空烟霭数声钟。

地连云汉九千丈,天柱东南七十重。

石磴悬崖翻瀑布,海门碾日上高峰。

悠然身世青冥表,俯立雷池看玉龙。

这是苏文所默诵而出的整整第一百首诗,借千古诗卷之势,他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下一刻,苏文突然睁开了眼睛,虽然此时的他仍旧什么也看不见,但于他的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了黄鹤楼如今每一层的景象!于万众瞩目之下,苏文的身形,慢慢升到了半空之中,在他的手掌心里面,似乎有一道金色的塔影若隐若现。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来自魔君屠生的气息,心生感慨。

于是,为了纪念那从未能得见的故人,苏文开口,诵出了最后一首诗。

登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顿了顿,苏文轻轻抬起了双手,傲立长空,对于那数道来自魔族的杀意恍然不觉,幽幽一叹:这是,我的世界!第三百四十三章 何惜死战!一刻之间诵诗百首,苏文不说后无来者,至少肯定是前无古人了。

但此时不论是魔族众将,亦或是沐夕、禹墨等人,甚至连史圣司马迁,都全然不知在苏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别说远在黄鹤楼外,自困星云走廊中的魔族大祭司,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处心积虑的这番部署,雄心勃勃的现世豪言,最终将会毁于一个小小的人类少年之手。

而且那个人还不是当年的人族军师。

如今大祭司根本不知道在黄鹤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以为,事情正在朝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黄双圣,没用的,你还是放弃吧。

在大祭司那如鬼火一般的瞳孔之中,正映着一个稍显狼狈的身影,便是被称为黄鹤楼楼主的书诗双圣,黄庭坚。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鏖战,虽然黄庭坚还不至于才气耗尽,却也非常疲惫了。

他是堂堂圣者,但对方也是圣者,而且是实力丝毫不弱于他的圣者。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面,黄庭坚与魔族大祭司在这片无尽星空之下,起码战斗了上千次,但每一次都以平手告终,谁也占不了半分便宜。

到了此刻,黄庭坚手中的圣笔已经被折断了一支,而大祭司身上的那件长袍也沾满了尘埃,看起来颇为黯淡。

除此之外,黄庭坚连跨出星云走廊也做不到,除非他能够孤注一掷。

以命相搏。

但如果黄庭坚真的那么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即便他最后真的能够回到黄鹤楼。

也必定会与那魔族大祭司拼得两败俱伤,又能再有何作为?虽然他被众圣戏称为黄鹤楼楼主,但其实黄鹤楼并不是他的,更不会为他所用,他所担任的角色,不过是一个守护者罢了。

所以在这里战斗,还是在黄鹤楼中战斗。

对黄庭坚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正如大祭司所言,这百年光阴。

他看透了人心,所以他知道,黄庭坚不会拼命。

莫非你以为,那些小小的魔族欲孽真能成事?若一切如你所言。

为何半月之期已过。

黄鹤楼中仍旧没有半分动静?大祭司轻轻一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仍旧不忘扰乱我心,如此看来,若是比耐性,你远不如我。

黄庭坚作为堂堂圣者,竟然在此时施此小道,只能说明。

他的内心其实已经乱了,或许是急切。

或许是担忧,总之,他的文心已经出现了动摇,不再复圣者之傲。

大祭司能够为了魔族复国蛰伏百年光阴,而黄庭坚却只在半个月的时间之内,就快要被压力所击垮。

论耐性,他真的不如大祭司。

于圣者之战中,哪怕只是一点一滴的差距,都会被无限放大,直至那原本平衡的天平彻底倾斜。

作为当今魔族最可怕的智者,大祭司又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虽然此行大祭司只是为了将黄庭坚困在星云走廊而不得出,但如果真的有机会重创或者击杀这位人族圣者,他一定不会有丝毫的由于。

所以在下一刻,大祭司雪袍一展,如一只狩猎的寒鹰,身上淡蓝色星光与紫金色才气交相辉映,径直便向黄庭坚掠了上去。

人未至,大祭司的双手已轻轻按下,刹那间,场间星光大盛,一道道星辉泛着清冷寒意,向黄庭坚坠去。

引星为棋!同一时间,黄庭坚也挥动了手中的苍灵笔,信手书出一贴。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

这不是黄庭坚自己的字帖,却是出自词圣苏轼最负盛名的,《寒食帖》!战帖出,秋风至,苦雨落。

这阵风仿佛能吹灭世间所有的希望,这场雨志在将大祭司的魔族血脉消融殆尽,剥夺他最后一丝力量。

不知不觉中,大祭司隐藏于帽檐之下的长须开始变得比他的袍子还要白,但他的脚步不曾停,眼中幽火不曾灭。

因为他需要在这方棋盘间落下那最后一子。

大祭司所修习之圣道为棋道,但在这一刻,他手中的棋子不仅仅是天边的星辰,更是自己。

以身化棋,则自主其局!黄庭坚看不到大祭司的容貌,所以不知道此时的大祭司正在无声微笑,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书之战帖所展露的,并不是自己最强的书道。

因为那不是他的战帖,而是苏轼的。

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下意识的,黄庭坚便向后退了半步,但他也只能退这半步,因为在他的身后,有数道星光列成了一排栅栏。

那是藩篱。

便在黄庭坚身形受阻的这一刻,大祭司已经到了,他的身形稳稳地落在了黄庭坚身前三尺,于雪袍中骤然袭出了一只枯瘦干瘪的手掌。

与此同时,那些落于地面的星光一齐闪耀出了最璀璨的冷芒,棋局已成。

随即,黄庭坚的身形就像是被千万条铁链死死锁住,别说是退后,便连闪避分毫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再度扬起了手中的苍灵笔,以笔为剑,猛地朝前刺了出去。

可惜的是,魔族人最大的特点,除了与人类一样能激发才气之外,还有无比强悍的肉身。

所以黄庭坚手中的笔只刺入了大祭司右肋两寸。

而大祭司的整条手臂,已经在同一时间穿过了黄庭坚的腹部,意欲碎其文海!生死一刻,黄庭坚终于爆发出了最强大的意志,他伸出一根手指以自身鲜血为墨,以大祭司的手臂为纸,写了一个镇字。

以字所镇,让大祭司的手臂再难近寸许!同时,黄庭坚将文海内大半的紫金才气自腹间的血洞狂涌出,直接浇打在大祭司的手臂上,竟是想要以伤换伤,废其一臂!见状,大祭司眼中幽火轻闪,不再犹豫,抽身即退,瞬息间便于黄庭坚的身前再度洒下万丈星光,将对方追击的步伐死死拦住。

而直到大祭司退出百丈之遥,黄庭坚胸腹间的紫金才气也未能毕尽其功,反而大部分都击打在了藩篱星光之上,将身前的藩篱之阵彻底破除。

与之前的上千次战斗不同,这一次,大祭司完胜!下一刻,大祭司的身形重新落于地面上,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再度起身,又一次朝着黄庭坚掠了过去。

看样子,竟是不准备给对方丝毫的喘息之机!因为他需要将这一次的胜利,彻底化为黄庭坚的死亡!以大祭司那精妙的计算之力,已经得出了最后的结果,最多再用一个时辰,黄庭坚必死!黄庭坚看着对方那急速掠近的身影,心中猛沉,但他没有放弃,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退了,再退,便是死亡的深渊。

或许连大祭司也没有料到,黄庭坚所遭受的重创,反而让他抛弃了所有的包袱,准备拼死一战!然而,大祭司掠至半空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压低的帽檐第一次抬起了几分,遥望星云走廊的尽头。

随后,黄庭坚眼中的死至也变成了莫名的震惊,忍不住回头望去,口中疾呼:这不可能!下一刻,大祭司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黄双圣,今日便留你一命,想来,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言罢,大祭司雪袍一荡,于瞬息间便掠过了黄庭坚,来到了那星云走廊的终点,他压低了自己的笑意,轻轻抬步向前一踏,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黄庭坚的身前。

而在那星云走廊的另一边,是黄鹤楼。

黄庭坚没有时间继续震惊,以他如今的重伤之躯虽然难以拦下大祭司,但他仍旧用最快的速度掠到了星光的尽头。

他不敢相信,难道黄鹤楼真的落在了魔族人的手中?他要亲眼出去看看。

在星云走廊之外,便是黄鹤楼的出入口,但如今在这里并非一片空荡,而是有一位白发老帅手执一杆断旗,死死地守在了黄鹤楼的大门之前。

当然便是昔年十二魔将之一的花雕。

于他之前,有无数人类强者环伺,其中每一个人,都是在圣言大陆上有名有号的文道强者,虽然没有圣阶,但仍旧有好几个实力颇为恐怖的半圣。

比如说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头戴金冕,身披雪梅长袍的男子。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他的手中没有文宝,却仿佛握着睥睨天下的气度,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能带给花雕不亚于燕北的压迫。

他仿佛是一座高山,只能让人仰望,他仿佛是一片大海,只能让人臣服。

与这个男人相比起来,他身后的那一位位半圣,仿佛都变成了衬托鲜花的绿叶,即便是那大片连绵的金色才辉,也仿佛只是为了这个男人所铺陈的背景。

这样的男人,即便细数人类历史百十年间,也只出了一个。

他是十国皇者中最强大的半圣,他是所有人族半圣中最圣明的帝王。

沧澜皇,姬南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诀别天两端降者不杀。

这是姬南天对花雕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此时姬南天已经知道了身前这位老将的真实身份,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其发动进攻,而是劝降。

而且,说到底,姬南天也只是天澜帝国的君王,论文位,却不过只是一个半圣,他凭什么敢说出不杀两个字!人、魔不两立,其仇怨甚至比人类与妖族还要深刻,姬南天说不杀就不杀?谁会答应?其余人族九国会答应?还是圣域会答应?但偏偏姬南天就这么说了,说得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仿佛只要花雕肯降,就一定无人敢杀!这便是当今人族第一帝王的底气!而且,即使如今在姬南天的身后有这么多位半圣,也没有一人敢有所微词,只有陆三娇不露痕迹地挑了挑秀眉,暗自低首。

如今陆三娇只担心一件事情,大小姐,以及苏文,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吗?相反,在姬南天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担忧之色,似乎不论是对于欧阳克,还是人族十国青年才俊的生死,他都漠不关心。

他如今只想知道,花雕到底肯不肯降!然而,面对姬南天的劝降,花雕却仿佛如同是听到了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抬手轻抚白须。

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良久,花雕才终于止住了笑声,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战旗。

将之横在了自己的身前。

一百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们人类还是这般天真,你且翻开史书看看,我族中人,岂有贪生怕死之辈!今日若能阻得尔等半刻,一死又何足为惜!言毕,花雕手中旌旗招展。

脚面狠狠一踏,竟然率先朝着姬南天迎了上去!可是,如今在花雕的眼前。

不仅有姬南天,更有十数位半圣,他这一去,定然是有死无生。

再也回不来了。

但花雕的身影仍旧是那般决绝。

那般,义无反顾!见状,姬南天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淡淡的惋惜,随即开口道:他交给我,你们速速入楼营救各国学子!对此,没有一个人人会反对,甚至无人会去质疑,沧澜皇到底是不是这位昔日魔将的对手。

释悲大师轻轻道了一声佛号,随即当先向那黄鹤楼大门掠去。

陆三娇目带阴郁地看了姬南天一眼。

随即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众人身后,身上金色才芒璀璨夺目。

同一时间,花雕瞳孔微缩,手中一杆残旗疾扬,竟试图以一己之力,阻下这十数位半圣的脚步!如果这些人的实力都只是与陆三娇和周季等人不相上下的话,花雕此举不过手到擒来。

但正如之前周季所感慨的那般,同为半圣之间,大家的差距也是可以很大的。

所以花雕的将旗非但没有拦下众人,反而将他暴掠而起的身形彻底止住了,下一刻,花雕于重压之下倒退十数步!花雕手中的将旗即便在当日周季自爆文海中也能安然无恙,却在此时被弯折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弧度,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再度断裂!花雕的一双手臂已经暴起了条条青筋,体外金芒璀璨耀眼,但他仍旧无法止住自己倒退的脚步。

便在这时,一只手掌,突然按在了花雕的将旗之上,再顺势一拉,便立刻将花雕引至了半空之上,彻底离开了黄鹤楼大门之前!除了沧澜皇,再不会有第二个半圣有这番实力。

花雕一经离开,诸位半圣的阻力便不复存在,释悲大师一马当先,很快就掠至楼门之外,甚至于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于众人眼前的黄鹤楼突然开始发出鸣鸣轻吟,紧接着,从塔座至塔身,一直蔓延到云端不可见的塔顶,竟然全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塌陷!随后,整座黄鹤楼拔地而起,掠至半空,开始以肉眼可见急剧缩小,几乎在瞬息之间,便缩短了十数丈!经此突变,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便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姬南天也忍不住手中一松。

趁着这个机会,花雕一把将残旗从姬南天的手中夺了回来,再度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类!今日之耻,日后我一定会找回来的!说完,花雕转身便朝那黄鹤楼逃了过去。

然而,便在同一时间,姬南天口中所诵的战文却适时响了起来!操武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可惜的是,姬南天的这首战文尚未诵完,便于天边再度出现了一道雪色人影,信手一挥,便洒下大片的紫金才光,向姬南天扑面而来!见状,姬南天不得已停下了追击的步伐,手中掏出了一面古意盎然的铜镜,同时身形急坠。

紫金才光来到姬南天身前,却不自觉地被那面铜镜尽数吸入了其中,并未对姬南天造成丝毫伤害,可是,经此一阻,姬南天想要拿下花雕已经不可能了。

尤其是如今在花雕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位圣阶!与此同时,大祭司已经来到了花雕身侧,根本不曾回头去看先前那人类到底是死是活,便冷声喝道:走!迎接殿下!下一刻,两人并肩齐行,很快便掠至黄鹤楼当前。

直到此时,他们都还以为黄鹤楼的这番异变。

是因为魔族殿下重掌黄鹤楼所致,但紧接着,数道人影却出人意料地自黄鹤楼中被抛了出来。

见得那位目色恬静的少女。

花雕不禁心中大喜,恭声道:见过圣女大人……然而,还不等花雕话音落下,浅夏便挥手将其打断,厉声道:什么也不要问,先离开这里!大祭司闻言,眼中幽火急剧飘荡。

他已经意识到,黄鹤楼中真的发生了意外!在这刹那间,大祭司不禁回头看了看刚刚走出星云走廊的黄庭坚。

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些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族半圣,最后抬头看向那仍旧在不断缩小的黄鹤楼。

他心中有万千疑惑,亦有盛怨不甘,但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问。

因为说这话的是魔族圣女,即便以他的谋算之力,也不及对方半分。

因为圣女大人能看到未来,而他不能。

所以在顷刻之后,大祭司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雪袍一扬,将体内所剩余的绝大多数紫金光辉都洒向了地面,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殿下佑生。

朝头顶的空间裂缝掠去。

不过两息的时间,魔族一行八人。

就已经消失在了天边。

而对于地面上的十数位半圣来说,天却仿佛塌了下来,因为空中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紫金才气,正带着肃杀和凛然之意,向他们轰来。

便在此时,两道人影率先顶了上去,竟然主动承受了大部分的紫金才气!其中一个是重伤乍现的黄庭坚,而另外一个,则是手持铜镜的沧澜皇!……与楼外的世界一样,如今随着黄鹤楼的不断缩小,在雷池当中的众人,也仿佛感觉整片天都塌了下来。

随着苏文的一首《登黄鹤楼》诵出,整座圣塔的世界规则再一次发生了改变,竟然提前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开启了通往楼外的通道,只需要踏进那一道道光柱之中,便能被传送到楼外。

魔族人已经全部撤离了,但禹墨和沐夕等人却还留在原地不肯走,因为他们不知道苏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以为苏文激发了黄鹤楼的某种禁制,导致了这番异象。

而且如今苏文随着黄鹤楼的认主,再度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当中,根本不知道身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更无法告诉众人事情的真相。

最糟糕的是,如今苏文的身影已经升到了空中数百丈的地方,因为黄鹤楼的禁空仍未解除,所以大家都没有办法靠近苏文,即便是五条手中的碧落黄泉也够不到他的脚面。

司马迁早在魔族人离开的时候便收起了不朽领域,此时见得众人迟迟不肯离去,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文不走,我也不走!紫曦的声音很坚决,让人不容置疑。

然而,便在下一刻,紫曦的身子却被人抱了起来,然后被另一个更加坚决的少年抛进了那通往楼外世界的光柱中。

禹墨看着紫曦慢慢消失在光晕中,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真是个傻姑娘,要陪苏文死有我就行了,她添个什么乱?咳咳……做完这一切,禹墨仿佛被抽光了最后的力气,再度栽倒在地,连半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但他的嘴却还没有停下。

咳咳……那个谁,阿大是吧,难道你会让你们家公主殿下死在这里?还不赶紧把她弄出去!咳!还有顺便帮我个忙,把那个……咳咳……把那边昏死过去的小子也带出去吧……禹墨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早就昏死过去的孟云,阿大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目色慎重地先将孟云送入了光柱,这才来到了阿二和五条的身边。

让人意外的是,五条并没有表示拒绝或者反对。

因为她知道,众人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保护她不要死在这里,如今魔族人已经走了,如果她真的陪苏文死在雷池的话,那么,苏文和大家所做出的一切牺牲都白费了!所以她沉默地在阿大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进了光柱中,郑重其事地对禹墨和沐夕说了两个字。

保重!随着五条的离开,如今场中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史圣司马迁、禹墨,以及沐夕。

自始至终,沐夕一个字也没有说,因为她既没有必要如紫曦那般用言辞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有权利来决定他人的生死。

所以她没有说自己会留下,也没有劝禹墨离开。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松软的泥土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那道削瘦的身影,眼中的冰冷傲然早已化为了满目的温柔。

禹墨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突然问道:你真的准备跟他一起死?场间除了禹墨之外只有两个人,而且其中司马迁即便不离开,以他的不朽之境,也不会死,所以禹墨这话自然是问的沐夕。

沐夕没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反问道:你不怕她恨你一辈子?禹墨自嘲一笑:恨就恨吧,总比死了强。

沐夕摇摇头,说道:其实,对你我来说,最痛苦的,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活着。

禹墨沉默了。

良久之后,眼看天空越来越低,那些光柱也随之越来越动荡,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消亡,禹墨却突然开口道:但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你还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过奖过奖。

在这个时候,沐夕竟然一改往日冷傲的性格,与禹墨相互打趣谈笑起来,这一幕若是被华叔看到,一定会颇为欣慰。

可惜,这样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

沐夕不知道这片天什么时候会压到苏文的身上,又什么时候会压在自己的身上,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没能在最后一刻,对苏文告别。

于是她努力撑起了一个笑容,对着头顶的苏文,低声呢喃道: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但反正我们也快要死了,所以想对你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可惜,我却永远不会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了……如果……沐夕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听到,她的脸上没有寻常少女告白后的羞怯,而是笑意宁静。

但在下一刻,沐夕对苏文的告别还没有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却突兀地消失了,因为她眼前突然一黑,随即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司马迁伸手将沐夕提了起来,心中默道:毕竟相识一场,此事,无关立场。

禹墨的眼中只能看到越来越低的天空,以及那看似永远不会醒来的人影,所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沐夕已经被司马迁扔出了黄鹤楼,更不知道,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司马迁是最后一个离开黄鹤楼的,他并没有试图像救下沐夕和禹墨那般去救下苏文,因为他已经隐隐间察觉到,这或许是苏文的一番大机缘。

临别一刻,司马迁的脸上仍旧挂着亘古不变的笑容。

好好活着吧,或许,我们还会再见的……第三百四十五章 人心难测黄鹤楼内的天已经塌了,但黄鹤楼外的天却并没有能够全部塌下来。

因为有两个人拦住了绝大部分的紫金才气,替地面上的十数位半圣承受了不可承受之重。

但如今黄庭坚毕竟已经被重创,不复全盛之威,而姬南天再如何强大,也始终没有能够跨过踏向圣位的最后一步,他只是一个半圣。

所以即便两人竭尽全力,也还是有一些紫金光辉漏了下来,砸在了人群之中。

所幸,如今在场的诸位半圣都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在十数道金色才气的拦截下,几乎阻下了剩余所有的紫金才辉。

但几乎并不代表全部,是以在人群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伤亡。

其中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死了一位半圣!那位半圣与姬南天一样来自天澜帝国,便在刚才大家一齐出手的时候慢了那么半拍,导致有一片紫金色的光辉直接落到了他的头顶。

圣者才气侵体,饶是他贵为半圣,除了死亡,也别无二途。

圣与半圣之间,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却有如云泥之别!除了姬南天那等逆天的人物之外,谁敢硬抗圣者才气?更别说,如今姬南天的手中还有纹绣镜这等一品文宝相助,而那半圣却是赤手空拳。

他死得冤,也不冤。

但刹时间,场中其余半圣无不升起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众人万里迢迢赶至黄鹤楼。

除了之前与花雕对抗,大家根本什么也没做,而如今便已经有一人死了。

如此死法。

实在太过憋屈。

然而,这种同悲之感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突然有人惊呼道:有人从圣塔中出来了!之前魔族众人潇洒离开的场面,众人还历历在目,所以如今从黄鹤楼中出来的,只能是人类学子。

只见那人浑身虽然泛着碧绿色才气,却无御空之力。

笔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来,伴随着耳畔呼啸狂涌的厉风,此人右边的衣袖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场中一位来自燕国的半圣立刻认出了李孝昭。

没有半分犹豫,即刻纵身而上,于半空中便将其稳稳地接在了怀中。

然而,还不等两人落地。

于黄鹤楼外便再度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一次。

却是姬南天亲自相迎,因为那人是天澜国的欧阳克。

都出来了!都出来了!一位半圣见状,立刻惊喜地呼喊着,似乎众人此行终于有了意义。

随着这声呼喊,场中的所有半圣全都掠至了半空中,等待着迎接更多少年学子的出现。

不多时,贺兰空也出来了,被陆三娇稳稳接住。

再过一会儿。

黄轩也出来了,看上去并不大碍。

既没有受什么伤,也尚能凭借战诗御空而行,只是他来到黄庭坚身前的时候,却显得十分慌乱。

紧接着所出现的,仍旧是一位黄家的守塔人。

随后,竟然就再也没有人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顿时让诸位半圣心中一紧,要知道,初时进入黄鹤楼中的可是整整三十名少年学子啊,可如今,竟然只出来了三个人!黄鹤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陆三娇将贺兰空接到地面,随即再度掠空而上,他看着黄鹤楼那越来越小的塔身,感受着其中无比紊乱的才气波动,眼神变得越来越阴冷。

约莫又等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就在众人心中越来越绝望,场间气氛越来越凝重的时候,终于,又有一位少女从黄鹤楼中被抛了出来。

相比于之前的欧阳克和黄轩等人,这个少女的模样显然看起来要更凄惨很多,但更让人不解的是,她脸上那几近扭曲的表情。

有愤怒,有绝望,有悲恸,让见者无不心惊。

释悲大师将紫曦接了下来,他在入圣庙修行之前是缙国人,所以也算是缙国半圣,此举倒没什么不妥之处。

反倒是王献之慢了半步,空手而归。

紫曦不认得释悲大师,但此时的她根本无力去思考此人是谁,而是在落地的那一刻泪流成河,趴伏于释悲大师的胸口,泣不成声。

就在紫曦出现后没多久,阿大也带着三道人影出现了,不过他并未于场间久留,作为唯一一个见证了雷池之战,而且还有余力能吐露真相之人,他只是默默地将孟云交给了一位济国半圣,便与阿二、五条两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然而,便在五条现身的那一刻,黄庭坚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姬南天却轻轻眯起了眼睛,似乎已经猜到了此番魔族入侵的真相。

至此,人族十国当中,已经有天澜国、武国、燕国、卫国、缙国和济国的学子至少存活了一个人。

而剩下的,还有唐国、楼兰国和辽国无人现身!当然,这其中只有陆三娇才知道,刚才与柳施施等人一起离开的魔族人当中,除了庆国的沈木不知道是不是被挟持,另外那个白衣少女和西北大汉,原本可是代表楼兰国入圣塔登楼的!而且他分明看到,就连那魔将花雕也对那白衣少女毕恭毕敬!如此算下来,其实就只剩下唐国和辽国的少年学子不曾露面了。

然而,陆三娇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平静,反而越发寒冷了一些,因为他所等的,并不是贺兰空,而是沐夕和苏文!直到此刻,这两人都还没有现身!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陆三娇始料未及的变故发生了,那个头戴金冕的男子突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事实上,不止是姬南天,就连其余半圣,也隐隐间围了过来,几乎便在刹那间,就封死了陆三娇能够逃离的所有线路。

陆三娇眼中冷芒轻闪,暗暗握紧了手中的一片翠茶。

他的推杯换盏已经在与花雕的交手中碎裂了,在这期间他因为心忧黄鹤楼中的变故,所以一直也没有时间来顾及此时,直到这个时候,他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氛。

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便在这时,来自天澜帝国的诗道半圣,寇乃馨突然冷声开口道:你卫国柳施施乃是魔族人,但你没有上报圣域。

陆三娇没有接话,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上报圣域,因为他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幕。

先前柳施施虽然与一众魔人同时出现在黄鹤楼外,但按理来说,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不是与那沈木一样是被魔族人挟持的,那么,他们怎么会如此笃定,柳施施是魔族人?下一刻,陆三娇的目光落在了欧阳克的身上,于是他明白了。

欧阳克曾于黄鹤楼中与魔族三人交过手,所以他知道柳施施是魔族人,并且在出塔之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姬南天等人!陆三娇不说话,于众人看起来,似乎就是默认了,于是紧接着,寇乃馨再度说了一句话。

我很好奇,为什么在黄鹤楼外的四位半圣中,偏偏是你活了下来?陆三娇突然扬起了一个阴柔的笑容,寒声道:此事我已向圣域解释过,是亚圣救了我。

然而,寇乃馨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步步紧逼道:且不说亚圣是否真的来过,即便真的是亚圣出手相救,可是,在四位半圣中,你的实力也不是最强的,凭什么活到了最后?此言,已是诛心之论!如今黄鹤楼内学子仍旧生死未知,寇乃馨却突然将矛头指向了陆三娇,或许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而这便是大祭司所谓的人心。

人心,难测!对此,陆三娇并没有解释,而是笑得更灿烂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一次,寇乃馨没有说话,众人齐齐地将目光看向了姬南天。

下一刻,姬南天脸色平静地开口道:我有理由怀疑,你是魔族奸细!第三百四十六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三娇是魔族奸细?这话于陆三娇自己听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所以他又一次肆无忌惮地笑了。

若他真的是魔族奸细,为什么要将魔族入侵的消息告知圣域?为什么没有在离开黄鹤楼后隐匿下来,反而跟着姬南天他们回来?当然,如果此时他真的以此反驳,姬南天也可以说他是为了继续潜伏在人族内部,为魔人提供消息。

所以陆三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很清楚,自己是不是魔族奸细,其实根本就不重要,这一切都只是姬南天和那寇乃馨的借口罢了。

果不其然,便在陆三娇笑声止住后,姬南天再度开口道:跟着我回圣裁院受审吧。

圣裁?陆三娇看着姬南天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白痴,他贵为半圣,在这片大陆上,他说的话就是圣裁,谁有资格裁决于他?自人族十国于数十年前合创圣裁院至今,圣裁院只有三个等阶,城之圣裁院,州之圣裁院,以及国之圣裁院。

其中即便是等阶最高的国之圣裁院,掌院者也不过文位及大学士而已,让一位大学士来审问堂堂半圣?而且,姬南天想要将陆三娇带回圣裁院,是带到哪一国的圣裁院?他陆三娇是卫国人,莫非还要去天澜帝国的圣裁院受审?所以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比之前污蔑陆三娇为魔族奸细更可笑的笑话。

但这一次。

陆三娇却懒得笑了,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魔将花雕的手中,也没有死在大祭司的紫金才气之下,却竟然会死在人类的手中。

是的,陆三娇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与姬南天走了,那么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因为只有他死了。

才能够死无对证,姬南天才能以自己是魔族奸细为理由,发兵卫国!这才是姬南天真正的野心!世人皆知。

姬南天意欲统一整片大陆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以来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个理由。

一个能够发兵他国城下。

堂堂正正的理由!如今,魔族人将这个理由送到了姬南天的手中。

甚至于陆三娇怀疑,即便自己在之前死在了花雕手中,姬南天也会千方百计在柳施施的身上做文章,毕竟柳施施是魔族人的事实,已经无可辩驳了。

不过,相比起一个出身花楼的美姬,神木山半圣。

茶圣陆羽后人这样的身份,让姬南天更加满意。

早在陆三娇被亚圣燕北救出黄鹤楼的时候。

就曾经考虑过姬南天或许会这么做,所以他才刻意瞒下了柳施施是魔族人的消息,但如今真的当姬南天显示出其狼子野心的时候,陆三娇还是被震惊了。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如今魔族重新现世的情况下,姬南天竟然还想着统一人族十国!难道他就不怕魔族余孽卷土重来吗?难道他就不怕南疆妖帝趁虚而入吗?没有人知道姬南天是怎么想的,陆三娇自然也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跟姬南天前往那什么所谓的圣裁院受审。

如此,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可惜的是,陆三娇十数日前与花雕血战所负的伤还没有痊愈,而且他最得心应手的推杯换盏也已经碎了,所以他无法尽情一战。

但即便如今战死当场,他也绝不会让姬南天好过,大不了,便与当日周季那般,用自爆文海来搏一个两败俱伤!念及此处,陆三娇突然对姬南天说道: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周季死前,曾托我向他妻儿带句话,就说他没有让她们失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说完,陆三娇毫无征兆地向前踏出了半步。

但他也仅仅向前踏了半步,便突然止住了身形。

因为在同一时间,黄庭坚也向着众人踏出了半步。

自从黄庭坚从星云走廊出来之后,不管是他以重伤之身帮众人抵御紫金才气,还是接下黄轩,都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人你们不能带走。

众半圣闻言,纷纷脸色急变,因为他们没有想到,黄庭坚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为陆三娇说话!诚然,如今的黄庭坚已经被魔族大祭司重创,在他的腹部仍旧留着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但他毕竟是一位圣者,在场谁敢质疑他的威严?姬南天敢。

听得此言,姬南天悠悠然地转过身去,看向黄庭坚,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黄庭坚腹部的伤口处,平静地说道:魔族奸细,人人得而诛之,我没有当下将其击杀,已经非常公正了。

公正?黄庭坚笑着咳出了一口血,却恍若无事般激发了体内的紫金才气,对姬南天说道:让一位半圣受辱入圣裁院便是你口中的公正?且不论陆三娇到底是不是魔族奸细,即便是,除了圣域,谁敢定其罪!顿了顿,黄庭坚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骤然而寒:如今魔人入侵黄鹤楼,十国学子几近全然覆灭,我也被那魔族余孽所伤,所以我没有心情听你说什么公正不公正!还是说,如今我同样在魔人手里活了下来,你也要怀疑我是魔族奸细?姬南天轻轻摇了摇头:不敢。

他口中说着不敢,但实际上却堂而皇之地向黄庭坚迈了半步。

见状,不管是释悲大师,还是一笔连天王献之,甚至连同出天澜帝国的寇氏双姐妹,寇乃馨、寇乃宁,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难道说,沧澜皇意欲挑战圣者!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但对此姬南天却似若不觉,只是淡淡地道:姬某只是以事论事罢了,如今我们的确有证据怀疑陆三娇,如果您能拿出证据来证明陆三娇是清白的,姬某自然无话可说。

证据?黄庭坚慢慢自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冷然道: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姬南天又一次摇了摇头,脸色平静如旧,说道:这不够。

此言一出,别说是其余半圣,就连黄庭坚也心中骤然一紧,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姬南天竟然已经狂妄到了如此地步,竟敢堂而皇之冒犯圣威!与此同时,黄轩终于忍不住了,当下站了出来,对姬南天厉喝道:大胆!对于黄轩,姬南天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只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那面铜镜,淡然道:如果黄大人拿不出证据的话,那么,这个人我便带走了。

自始至终,姬南天面对黄庭坚都显得底气十足,别人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黄庭坚却是知道。

因为便在片刻之前,两人曾共御紫金才气,而事实却是,当时姬南天所依靠纹锈镜拦下的紫金气芒,竟然比黄庭坚还要多!这证明,黄庭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是放在以前,姬南天即便再如何自信,也不可能向一位圣者发起挑战,但是此时不一样,黄庭坚如今实力不足一成,而他却非常需要陆三娇这个借口来发动战争!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人族内战一旦爆发,他便将会成为千古罪人,那么,再添上一位圣者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为此,姬南天连圣域责难都不惧,更何况只是一个重伤的黄庭坚!陆三娇见得这一幕,脸上阴戾之色更浓厚了一些,在他看来,姬南天已经疯了,竟然如此不顾一切也要发动内战。

而且如果他真的连圣域都敢忤逆的话,又何必需要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在陆三娇的眼中,姬南天完全是在自相矛盾。

但他并不知道,如今姬南天所做的这一切,都有其不得不为之的原因,只是,世间恐怕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无法理解。

而那个人,却远在万里之外的幽暗中,无人能述,所以再不会有人能明白姬南天内心真正的野望。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死吧。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陆三娇已经决意要自爆文海,与那姬南天同归于尽了,可惜的是,他的这番打算又一次落了空。

因为在天边突然又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与黄庭坚之言相比起来,这个声音显得更加的可信,或者说,如果黄庭坚所谓之圣言还不足以让姬南天退让的话,面对这个声音,姬南天却不得不退了。

当这个声音发出的时候,便代表了世间最大的公正,就连姬南天也不敢质疑。

整片圣言大陆,谁也不敢质疑。

因为他是史圣司马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言,都是可以被载入史册,流传千百年的真相。

如果黄老弟的话还不够分量,不知道我说的话算不算证据?紧接着,一脸笑颜的司马迁身披紫金色气甲,一手接住了沐夕,一手抓着禹墨的胳膊,出现在了众圣眼前!如果我说,陆三娇不是魔族奸细,你信不信呢?第三百四十七章 星途的尽头便在司马迁带着沐夕和禹墨离开黄鹤楼之后的下一刻,整座圣塔骤然缩小到了如一粒尘埃般大小,随即彻底于空中消失了。

同一时间,苏文终于醒了过来。

然后他试着喊了一声:沐夕?没有人回应。

此时的苏文仍旧目不能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身边又有什么。

但他却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不在黄鹤楼中了。

因为黄鹤楼正被他拿在手中,并与他心念相同。

他只要想看,便能随时于脑海中看到黄鹤楼每一层的风景。

不知道我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很像托塔天王呢?暗暗自嘲一声,苏文随即试着抬起腿,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但这反而让苏文感到了更大的不安,因为不论此时的他身在何处,周围都实在太过安静了!如果换做一个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基本上与臭名昭著的黑狱无异,因为你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自己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对某些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人来说,恐怕不到两三天就会彻底发疯。

但苏文不会。

因为他的手中有黄鹤楼,闲来无事,他可以去看看草原风光,去感受下大海的壮阔,甚至还可以试着去跟八十九层之上的一应魔兽聊聊天。

只是这片陌生的环境让苏文颇为警惕,于是他干脆放开了嗓子大喊道:有人吗?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而且苏文的声音没有传来丝毫的回声。

由此来看,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应该并不是密闭空间。

或者类似山谷之类的地方,更像是一片宽广的平地。

难道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黄鹤楼外的那块空地?可是,其他人呢?苏文口中的空地,自然便是在黄鹤楼开启之前,十国学子所聚集的地方,也是如今陆三娇、姬南天等一众半圣所在之处。

但摸索着走了片刻之后,苏文随即便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对。

那片空地四周是被一层空间屏障所围起来的,但如今我已经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走到头。

显然是不应该的。

于是苏文的脚步停了下来,干脆蹲下身用手去摸了摸地上的泥土。

嗯?这是什么?既不像沙石,也不像土壤,反而像是。

水泥地?苏文一愣。

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那个世界,但他很快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重生穿越这么奇葩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若是再让他以现在的状态回归现代社会,别的不说,单以他那经过龙血沐浴,几乎刀枪不入的肉身,再加上手中的这座黄鹤楼。

恐怕就真的足以统治世界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那些都市小说中的主人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苏文倒也显得非常乐观,甚至还有心思打趣自己,不过说来也是,之前在魔族人的袭杀中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比那更艰难的呢?只是不知道,沐夕她们怎么样了?此时又在何方?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想着,苏文干脆迈开了大步子,直接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走,便连苏文自己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反正这一路上他困了倒头就睡,睡醒了就接着走,可能走了两三天,也可能走了六七天,却始终没有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终于,在某一天,在他的耳边第一次响起了一道人声。

而且更让苏文惊喜的是,这个声音他认识!苏文?听得这短短的两个字,苏文顿时浑身一震,不禁惊呼道:旬先生?是的,正是人族军师,旬尘!只是如今的旬尘却显得有些狼狈,远不如苏文那般从容,他的手中并没有拿着天机羽或者人族玉玺,而是如视珍宝般捧着那只木头小鸟,关雎。

苏文听到旬尘的声音分外惊喜,而旬尘看到苏文的出现,才是真的感动不已。

那日雷池惊变,旬尘一直守在孤岛的深渊之外,因为他存储于人族玉玺中的才气已经用完了,那时的他除了仍旧万千谋划在胸,无上智慧存心,几乎已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但偏偏,雷池下的战斗,已经不是智谋能够解决的,而是靠实打实的力量!以当时旬尘的状态,贸然进入雷池,说不好,便直接被饕餮一口给吞了,所以他选择了留在岛上,等着接应众人。

谁曾想,雷池中变故频生,尤其是最后苏文所吟诵的那首《登黄鹤楼》,直接引来了蓝色才气天降,剧烈的才气波动随即将旬尘掀翻在地,然后好死不死地装在了一块巨石上,旬尘当时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黄鹤楼已经消失了,他也与苏文一样,被送到了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

所以当时在圣塔外所守候的十数位半圣,再加上黄庭坚,谁也没有见到辽国的登楼学子现身。

因为旬尘本就是辽国此番所来的三名学子中,唯一的幸存者!当旬尘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星云走廊中,因为在他的头顶,是漫天繁星。

但与星云走廊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的脚下并非那道五彩斑斓的光带,而是灰蒙蒙的一片,而且头顶的那片星空也距离近了很多,仿佛一伸手,便能摘得到星辰!于大片的迷茫之下,旬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顺着星光一路走了下去。

所以他也跟苏文一样,已经在这条星路上走了近十日了。

相比于初入此地的苏文目不能视,旬尘起码还能抬头仰望那无尽而浩瀚的星海。

但他却已经快要被这绝对的寂静给逼疯了。

苏文起码还能时不时与黄鹤楼中的魔兽交流一下,而旬尘唯一说话的对象,便只有他手中的关雎。

因为关雎是他身上唯一不需要用才气激发的文宝,或者说,其实关雎从本质上来说也并不是一件文宝,而是他用机关术所造的奇物。

可惜关雎无法口吐人言,所以它只能用鸟叫声来回应旬尘。

但至少让旬尘这一路撑了下来。

如今,旬尘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够与他交流的人类,怎能让他不为之感动?此时的旬尘哪里还顾得上人族军师的威严。

只是如相见恨晚般地快步跑到了苏文身边,一个劲儿地拉着苏文嘘寒问暖,倒是搞得苏文惊诧莫名。

之后,两人相互交换了各自的情况。

旬尘这才知道当日雷池中所发生的事情。

而苏文也终于得知,原来此时的他们正行于一片星海之下。

星空?又是星空?苏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隐隐间已经发现,这黄鹤楼似乎与星辰的联系也太过密切了些。

比如通往黄鹤楼的通道便是星云走廊,再比如后来苏文曾发现黄鹤楼的每一层其实都隐藏了一幅星图,如今在他重掌黄鹤楼之后,竟然又被传送到了一片星空之下?如果说黄鹤楼是魔君屠生留给世间的,他所存在过的证据的话。

那么,这些星辰又代表了什么?难道屠生想说。

那神书其实是来自天外陨石?沉吟片刻,苏文又否决了这个答案:不对,从时间上来看,神书降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自然是不可能在那之前就得知神书降临的事实的,那么,这些无处不在的星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苏文想不明白,一旁的旬尘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问道:陨石是什么?苏文心中一惊,随即赶紧岔开了这个话题:哦,那个不重要,以你看,我们能走出这条星路吗?闻言,旬尘的脸上于数日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信心十足地说道:若是只有我一人,恐怕很难,但如今有了你,便简单了。

苏文顿时奇道:怎么做?旬尘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运筹帷幄的人族军师的角色,淡然笑道:很简单,你先把无量壶给我。

苏文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巴掌大的小葫芦,递了过去。

旬尘接过无量壶,心中忍不住豪气大盛。

才气在手,万宝我有!下一刻,旬尘掏出了天机羽,轻轻一点,那气势宏大的柏舟再度出现,然后他扶着苏文跨上了木舟,让其安稳地坐在船舱内,意气风发地开口下令道:出发!话音落下,柏舟果然慢慢升到了空中,随即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星空的尽头飞驰而去!苏文感受着身下柏舟的急速,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旬先生,果然身家丰厚啊。

旬尘摆了摆手,这才想起苏文似乎看不见了,终于问道:对了,苏文,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此,苏文的回答倒是轻描淡写: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性的失明,兴许再过几天就好了。

于是旬尘不再追问,两人就黄鹤楼一役开始交流了起来,这一路上,倒是不再寂寞了。

又过了约莫两天左右的时间,旬尘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却被苏文突然摇醒了,他睁开惺忪睡眼,疑声道:怎么了?船好像停下了。

旬尘一愣,随即翻身起来,行至舟头向外眺望,良久之后,他才回过头来,语气似乎显得有些复杂。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苏文闻言不禁心头微紧,说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终于走到了这片星空的尽头,出口就在距离我们身前不到一丈的地方。

那坏消息呢?坏消息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我们很可能来到了南疆妖域!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疆妖域旬尘的话顿时让苏文有些傻眼了,随即问道:是妖族边关?这已经是苏文在当前情况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性了,即使他依旧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横穿了数万里的距离,从人族疆土来到妖域的。

但旬尘却继续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叹道:应该不是,妖族边关那片蜿蜒不绝的城墙我也去过,起码隔着好几里外都能看见,但现在我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丛林。

丛林?苏文一怔,顿时反问道:只是一片丛林而已,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南疆妖域?旬尘无奈地说道:因为这里的植被绝不是在北方严寒下能够生长的,反倒是在妖域中随处可见,而且,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你在人族十国里面,哪里能找到这么暖和的地方?惊得旬尘这一提醒,苏文才惊然发现,前方的空气相比起卫国来,的确要显得温热潮湿一些。

难道,他们真的莫名其妙来到了妖域?一时之间,苏文显得颇为茫然,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该怎么回去?谁料,旬尘便像是学会了读心术一般,竟然随即便说道:现在我们有两个办法,你仔细听完在做决定。

第一,便是光明正大地杀回去,遇妖斩妖,遇蛮杀蛮,如果真的能够活着回到人族疆域的话,圣域一定会给你颁发军功,甚至再给你加封一个比人族圣才更响亮的封号也不是不可能。

你觉得怎么样?苏文听到这番话,顿时叹了一口气:你当我傻啊,军功再高。

也得有命去拿才行啊!苏文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如姬南天那般狂妄自傲之人,反而在行事之间显得小心谨慎,如今别说是他暂时瞎了,就算他没瞎,想大张旗鼓地穿越整片妖域回到人类疆土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你当妖帝也是瞎子?还是指望四大妖王都是和平主义者?而且不用旬尘提醒,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这个人族圣才的名号,对于妖族来说。

是多么地诱人,恐怕只要他一展露身份,所即将面对的。

便是无穷无尽的围杀!旬尘当然也知道苏文不会选这个办法,于是他很快就抛出了第二条路。

还有一个方法,便是我们先伪装成妖族人混迹其中,再徐徐图之。

想办法从妖域边关瞒天过海!乍一下听起来。

这个办法似乎比前一个靠谱多了,但实际上,却是更加困难。

苏文忍不住苦笑道:伪装成妖族人?亏你想得出来,难道你会说妖族的语言?会啊。

苏文顿时愣住了,但他随即回过神来,接着摇头道:好吧,就算你会说妖族的语言,可是我们跟妖族人长得根本不一样啊。

你以为妖族人都跟我一样眼瞎了?还是说你连易容也会?旬尘颇有些无辜地瞪大了眼睛,应道:易容?我也会啊。

苏文沉默了。

片刻之后。

他才终于再度开口道:好吧,就算你真的能够混过外貌和语言这一关,若是遭遇意外,习惯性地激发了体内才气怎么办?这一次,轮到旬尘意外了,他思考了片刻,这才回答道:这个问题我的确没有考虑周全,毕竟我本身是没有文位的,不过你说得对,若是到时候你不小心激发了才气光辉,那可就真的是死翘翘了!闻言,苏文立刻反驳道:你放心,我是肯定不会露馅儿的,如果真的不小心被人给看到了,那到时候将在场的妖族人全都杀干净不就完了?说起来,虽然苏文在黄鹤楼中与妖族三公主有了一段同生共死的情谊,但如果要让他杀几个妖族人,还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如今在苏文的心中,那所谓妖族人似乎还是跟妖兽差不多。

杀了就杀了。

正如旬尘所言,如果他最后能活着回到人类疆土,这些还能够折算为军功呢!这下子,倒是让旬尘始料未及,看起来,苏文似乎是已经接受了他的第二个建议了?于是顿了顿,旬尘复又开口补充道:既然你不会说妖族的语言,便干脆一路装成哑巴好了。

而且你也知道,妖族是部落制的,除了帝城和边关,其余地方的妖族族人都是以族群为单位,极少与其他族的族人有所来往,所以只要我们不扮成大族的族人,其实是很难被识破的。

苏文随即接口道:我知道,妖域在龙马族之下,还有四个大族,分别是刑月族、狮虎族、地藏族,以及羽族。

对于苏文的博学之才,旬尘早有耳闻,此时听得苏文娓娓道来,倒也不算太过惊讶。

不错,其实我看你这双红肿的眼睛,倒是有个族群扮起来一定惟妙惟肖,只要你一直咬紧嘴唇不说话就行了。

苏文没想到,那旬尘竟然将他所伪装的族群都已经想好了,顿时好奇道:什么族?锦兔族!锦兔……兔族?苏文顿时脸色一僵,随即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予以反对。

然而,旬尘却并不知道苏文抵触的原因,只是不断劝道:如今你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与锦兔族族人的特征非常吻合,而且你不能说话,便正好可以一直咬着下唇,而这也是锦兔族族人的习惯动作。

如此一来,你根本就不用易容,也很难被他人识破!对此,苏文半步不让,再一次严词拒绝道:不行不行,别的什么族都行,就这个族的族人不行!圣言大陆上并没有兔儿爷这个称呼,所以旬尘对于苏文的这番态度显得颇为疑惑,但最后他还是依了苏文的意思,给苏文选了另外一个族群,便是同样以红肿的眼睛所著称的海族。

不过海族人的耳朵都比较尖,而且因为其擅水的特征,所以在脸颊两旁有鳃。

所以接下来,便看旬尘的易容术了。

整整鼓捣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旬尘才给苏文打扮完毕,苏文虽然看不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单凭触感,也觉得自己那尖细的耳朵和添加上的鱼鳃分外真实,顿时对旬尘的这份手艺赞叹不已。

而且,旬尘将苏文扮作海族人,还存了一些巧思。

众所周知,海族人大部分都生活在大陆东域的大海中,南疆反倒是珍稀得很。

所以一来其他妖族的族人不一定知道海族人长什么样子,二来即便日后苏文被迫要讲几句并不流畅的妖族语言,似乎也能以此掩盖过去,算是防患于未然。

至于旬尘自己,则是扮作了山魈族的族人,这同样是有讲究的。

首先山魈族的大本营是最靠近东海岸的,所以与海族人走在一起并不是那么突兀。

而且更关键的是,旬尘竟然会一招半式山魈族的战技!对此,苏文终于忍不住问道:旬先生,看你对妖族这么熟悉,以前莫非来过?旬尘笑道:不必老是旬先生旬先生的叫我了,毕竟你也见过我的真实容貌,其实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直接叫我旬尘就可以了。

言罢,旬尘扶着苏文从柏舟上走了下来,然后又将柏舟收回到了天机羽中。

但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没有回答苏文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苏文顿时明白过来,恐怕旬尘有难言之隐,既然对方不愿说,他也不会强求,所以便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

可是旬……旬尘,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回去吗?我是说,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对此,旬尘非常直接地回答道:找不到。

苏文顿时愣了,对方大费周章,又是易容,又是分析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甚至还教了他几句简单的妖族语言,怎么临到头来,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走!这算什么事儿!可是接下来,旬尘的一句话,却顿时让苏文无言以对了。

不知道路,去问一下不就完了?咱们就说想要投军边关,所以想问问边关怎么走,很简单的,对吧。

至此,苏文才知道,什么叫心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若是常人落于这般妖族林立之处,恐怕恨不得全程绕着道走,生怕碰到半个妖族人,他倒好,竟然准备去向妖族人问路!但同时,苏文也才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今的这个旬尘,似乎在性格上与他初次所见的白衣摊主大相径庭,完全就是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很快,苏文就找到了答案。

因为两人在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之后,旬尘拉着他胳膊的手突然暗暗一紧,随即低声道: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走到一个妖族的部落了,看规模是个小部落,切记,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激发才气,剩下的,都交给我!苏文无声地点了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慢慢跟着旬尘向前走去。

下一刻,大片的喧哗之声传入苏文耳中,两人于来到妖域后所遭遇的第一批妖族人,就在眼前了!第三百四十九章 小人物的好日子迟牛是个地地道道的凉族人,所谓地地道道,便是他如今长到了二十多岁,却连这个小部落也不曾踏出过半步,别说是远在北边的人类,就连妖族其他部族的人,他也没见过几个。

凉族是妖族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族群了,全族人口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千人,而且还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南疆各地。

比如迟牛所生所长的这个地方,即便把妇孺老少都算上,也只有十多个凉族人而已。

如果不是在后来迁徙至此,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十几个磨族人相助,恐怕他们连抵御那些进犯的蛮兽也显得极为困难。

妖族当然也是有城池的,比如在距离迟牛部族数里之外,便有一座尔城,不过对于很多小族群的族长来说,却更喜欢沿袭老祖宗的习惯,傍水建营,生生不息,所以妖族的不少城池内都显得空空荡荡。

如今迟牛已经过了那个对什么都保持新鲜感的年纪了,即便是出外采买的时候途径尔城,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哭闹着非要进去看一看。

对迟牛来说,那进城所需要缴纳的一两银子,可是贵得紧呢。

如今迟牛的生活很简单,便是每天睡醒了出外打柴,若是运气好还能猎来一些美味的蛮兽,然后便是悉心照料着自己家所种的那些果树。

当然,如果再有闲时,迟牛也会去向磨族的小馒头讨教两招,有时于睡梦中。

也曾梦到自己披甲提缰,征战沙场。

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梦罢了。

尤其是往年征兵的头头儿在看到他这副弱小的身板儿后,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迟牛便干脆断绝了这个念头。

说起来,他虽然叫做迟牛,但并没有长得如一头牦牛那般壮实,反而显得有些瘦,或许是继承了凉族人的血脉特征,所以不论他怎么吃,怎么习武。

似乎也长不出多少肉来。

如果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或许迟牛也会像他的阿爸一样,一辈子扎根在这里。

然后最好还能把磨族的小馒头给娶进门儿来,生个小迟牛,直到他渐渐老去,最后被埋在果林后头的那座坟山上。

我是说。

如果。

今天迟牛的运气似乎特别的好。

不仅在早上出门儿的时候打到了一只原本就重伤的折耳貂,而且小馒头还特意教了他一招武技。

凉族世代擅植,而且因其血脉的原因,往往身形都比较瘦弱,极少有人上过战场,所以基本上也没有传下来什么有用的武技,或者曾经有那么两三招也早就失传了。

所以迟牛想要学得一招半式来迎击蛮兽,就只能去找磨族偷师。

传说。

在磨族当年最强盛的时候,可是出过好几个著名的战士呢。

可惜在圣战之后,整个大族都被硬生生打残了,剩余血脉也四分五裂,分散到了各地,如今迟牛部族旁边儿的邻居,便是其中一支。

今天好不容易用一条肉腿从小馒头那儿讨来一招,迟牛可是高兴得很,正准备好好练习一下,等练成了再去林子里面找只蛮兽试试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远远的有两个人正朝他的部族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脸色苍白,双眼红肿,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最神奇的是,在那人的脸颊旁边,竟然生了两片鱼鳃!我滴个乖乖,这是个什么族的族人啊,长得也忒丑了!暗自腹诽了一声,迟牛又将目光落到了那条丑鱼的旁边。

相比起来,虽然那个人看起来一副尖耳猴腮的模样,而且脑袋又大又长,在其鼻骨两侧各有一块肉骨突起,但却是更符合迟牛的审美观。

即便以迟牛那浅薄的阅历,他同样不认得这是哪族的族人。

便在迟牛在悄悄打量着这两位过路人的时候,那个长脑袋却突然对他说话了。

这位小兄弟!迟牛一愣,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在这儿还真就他一个人,于是赶紧应了一声:诶!见迟牛答应了,旬尘赶紧一溜儿小跑,一副狗腿子般的模样来到了迟牛的身前,擦了擦鼻头的热汗,笑着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二人路过此地,实在是走得渴了,不知道能不能讨杯水喝?对迟牛来说,这种顺手助人为乐的事情,还是可以干得的,而且人家又不是讨钱,只是要一杯水,怎么看也不像是骗人的。

于是迟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热情地将旬尘让了进来,连声道:先进来坐坐吧,我去给你们盛水。

说着,迟牛两三步走到了自己的帐篷前,一把捞开了门帘。

旬尘见状,却是连连摆手,讪讪地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喝了水还的赶路呢!闻言,迟牛也不再多劝,说是让旬尘二人在这儿等一等,便返身去一旁的水井中打水去了。

然而,迟牛还没有回来,苏文和旬尘的出现,便已经惊扰了部族中为数不多的人们。

他们大多数人都与迟牛一样,一辈子也没走出去看过外面的风景,所以乍然见到这么两个样貌奇特的异族人,还是颇为好奇的。

就连那外号叫小馒头的磨族女孩儿也好奇地凑到了迟牛的身旁,低声问道:阿牛哥,这两个客人是什么人啊?迟牛老实巴交地摇摇头,笑道:我哪知道呢,人家只是路过来讨杯水喝,正好被我撞见罢了。

小馒头好奇地朝苏文两人打量了好几眼,忍不住再度悄悄地说道:阿牛哥,你看那个长得像是鱼儿似的客人。

感觉气度很不凡啊,会不会是什么贵族少爷啊?妖族本身是没有贵族这一说法的,这个词汇是从已经灭亡的魔族那里流传下来的。

对小馒头来说,但凡是看起来眉清目秀,举止优雅的人,都应该算作贵族。

小馒头盯着苏文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对方肯定是个大人物,便赶紧向迟牛嘱咐了一声:据说这些贵族少爷都是出手大方之人呢,若是一会儿人家为了感谢你。

给你几两银子当做买水钱,你可别拒绝了!迟牛乐呵呵地应了一声,随即端着两大碗凉水。

向苏文和旬尘走去。

而便在这一期间,旬尘竟然已经读懂了那磨族小姑娘的意思,于是在装模作样地喝完水之后,故意将耳朵贴在了苏文的唇边。

频频点头。

随即。

旬尘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不由分说便塞到了迟牛的手中。

原本迟牛还义不容辞地接受了,但等他看清手中的竟然是一枚五十两的银锭时,顿时忍不住手中一抖,险些将瓷碗都给摔碎在地上。

那可是整整五十两啊!足够他大手大脚花好几年了!一时间,迟牛便显得有些犹豫了,想要将银子还给那贵族少爷,却又想起了之前小馒头的交代。

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旬尘看出了迟牛的犹豫,顿时笑着道:你就安心收下吧。

不过小兄弟,我们想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啊。

迟牛一听,顿时连连点头道:您说您说!旬尘挠了挠头,似乎显得有些尴尬,说道:是这样的,我们二人是专门从东边儿赶过来,准备前往边关投军的,但无奈却迷了路,却不知道往边关的路是往哪边?这一下,迟牛彻底犯了难了,他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这片部族,哪儿能知道边关在什么地方?虽说往日征兵的头头们都是打北方来的,但北方这个方向也实在太过广泛了,若是给这贵族少爷指错了路,恐怕他得难受一辈子。

但若他说自己不知道,岂不是对不起人家给的这五十两银子?思前想后,迟牛终于做出了他这一生最勇敢的决定。

您等我一下!说着,迟牛沉默地回头走进了自己的帐篷中,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然后又向自己那老实巴交的阿爸说了一声,等他出来的时候,背上已经多了一个小包袱。

最后,他走到了小馒头的身前,直接将那五十两的银锭塞到了对方柔弱的小手中,笑道:这银子可不好挣咧,我得陪那贵族少爷去边关走一趟,这银子你拿着,先置办些东西,等我回来就娶你!小馒头顿时愣住了,面对迟牛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小脸上一阵慌乱,随即她摇着脑袋,又将银子交还到迟牛的手中,说道:这银子我们不要了,你又不知道边关在什么地方,若是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怎么办?然而,这一次,迟牛却难得一次反对了小馒头的意见。

他伸手一把捉住了小馒头的手掌,将银锭塞了进去,咧着嘴道:我们大凉族的血脉,哪有找不到家的道理?你就放宽心吧,最迟半个月,我一定能回来!顿了顿,迟牛又接着道:再说了,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到时候回来说给你听。

一时间,小馒头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了,她暗暗捏着手中的银子,低声道:那阿牛哥,你,你可早些回来,我等你,等你来娶……说到后面,小馒头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了,但迟牛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乐呵呵地一把拉过小馒头,狠狠地抱了一下,在她耳边说道:行啦,我走了,帮我照顾我阿爸。

说完,迟牛贼兮兮地在小馒头的额头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随即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向那不知道是何族的贵族公子走去。

心中还在不断想着: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咧。

第三百五十章 尔城的小酒馆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边关的路该怎么走?旬尘瞪大了眼睛,顿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大马猴了,他可没想到,这凉族人竟然如此热情,自己明明只是问了个路,怎么最后把人也给拐走了?按照迟牛的话来说,可不敢让贵族少爷的银子白白打了水漂。

虽然我现在认不得路,但一会儿咱们可以到了前面的尔城买份地图,有了地图,我保证可以把您二位安安稳稳地送到边城,要知道,我们凉族人可都是认图寻路的好手呢!迟牛拍着胸脯如此说道。

最后,旬尘想了想,还是接纳了迟牛的这个建议,毕竟身边有了迟牛这么个正儿八经的妖族人,不论是为他和苏文打打掩护,还是跟其他妖族人打交道,都是有好处的。

更关键的在于,这个迟牛看起来也没什么心眼儿,对旬尘来说,倒是很好控制,不至于给他们添乱子。

如此,三人结伴同行,在天黑之前,正好赶到了距离迟牛所在部族最近的城镇。

尔城。

对苏文来说,初到妖域,一切都显得很新鲜,他发现,不论是妖族族人的名字,还是部族的名字,甚至连城镇的名字,听起来都颇为有趣。

尤其当他发现,想要进得妖族城镇还需要缴纳入城税的时候,顿时兴趣变得更加浓厚了些。

尔城只是一座小城,但入城每人也需得缴纳一两银子。

原本苏文还在担心那些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会上前盘查,却不曾想,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了钱。

根本没人管你。

一两银子对于迟牛这种小部族的族人来说,还是有些贵的,但对于旬尘这样的土豪来说,掉在地上也懒得回头去捡。

但令苏文和旬尘颇为意外的是,迟牛竟然拒绝了他们为其交钱的好意,而是执意从自己的小包袱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交到了守城士兵的手中。

这样的情况在晚饭的时候再度发生了。

迟牛虽然也跟苏文他们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

却自己单独点了一盘青菜,老老实实地扒着饭,坚决不碰旬尘点的那些大鱼大肉。

我已经拿了您的钱了。

出门在外,怎么能再让您掏钱呢?您放心吧,这次出来之前,我可是偷偷带了不少盘缠咧。

于是苏文忍不住暗自感慨。

这还真是个憨厚得过分的家伙啊。

酒足饭饱。

迟牛果然去买了一份地图,当然,地图的钱也是他自己出的。

凉族人擅植,而不管是种植果树还是水稻,都得找到合适的土壤,所以识图寻路也是凉族族人的天赋。

虽然迟牛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尔城以外的地方,但他从小就被阿爸教会了认地图,他还记得。

阿爸曾经感慨过好多次,种植果树最好的地方。

还是在天凉郡,可惜那里都被刑月族的族人给占了,每每说到这里,迟牛都不禁听得心神驰往。

所以当拿到地图,看到在前往边城的路上将会途径天凉郡的时候,迟牛忍不住咧着嘴傻笑了好久。

而另外一边,旬尘却正准备带着苏文前往尔城唯一的一家小酒馆瞧瞧。

想要打探消息,还有什么比酒馆这种地方更方便呢?当旬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副让苏文学着点儿的样子。

对此,苏文只能满脸苦笑,心中想着自己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到了酒馆门口,迟牛傻傻一笑,说道:我就不进去啦,就在门口等你们吧。

苏文知道,虽然迟牛说他带足了盘缠,不过进酒馆喝酒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一些,当下也不好多劝,点了点头,便抬步与旬尘走了进去。

酒馆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做尔城酒馆,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在偌大的尔城中,就只有这么一家酒馆。

这一路走来,苏文除了迟牛他们部族的凉族人之外,也陆陆续续见到了不少其他妖族族人,顿时改变苏文了原来对于妖族人的印象。

原本在大部分人类的心目中,妖族都是野蛮的、凶狠的,甚至是愚昧的,这都是基于人类边关屡次进犯的妖兵,以及妖族无法引才气、获文位,所给人们所留下的印象。

在这之前,苏文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在黄鹤楼中结识了妖族三公主,五条,从对方的表现来看,似乎与常人所熟知的妖族大相径庭,但五条毕竟是妖族皇族,言行举止与人类无异,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如今苏文真正看到了这些普普通通的妖族族人,除了外表之外,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行为习惯、谈吐、性情、民风,皆与人类无异!诚然,不是每一个妖族人都会像迟牛这般憨厚老实,但至少在苏文看起来,他们绝不如人类印象中那么可怕。

这无疑颠覆了苏文对于妖族的传统观念,而对于旬尘来说,却并没有苏文所表现的那么惊讶。

仿佛他早就知道了真正的妖族人是什么样子的。

两人走进尔城酒馆,却发现里面并不如旬尘所设想的那般火热,反而比起人类酒楼来说显得格外的冷清,酒馆中零零散散地坐着四五个客人,老板也非常悠闲地跟熟客们在聊着天。

此时见到客人进来,老板才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热切地招呼两人坐下。

两位来喝儿什么?旬尘咧着嘴吸了吸鼻子,然后笑着道:我只喝过我们那儿的红果酒,不知道老板这儿有没有?酒馆老板不禁尴尬地摇着头道:看来两位是从东边儿来的吧,红果酒可是那边的特产呢。

小店却是没有的,不过我推荐我们这儿的青梅酒,两位不妨试试?旬尘失望地摸了摸鼻头。

随即点头道:好吧,那就来两壶青梅酒。

老板笑盈盈地去打酒了,旁边桌的几个人却不住地朝着苏文和旬尘打量着,眼中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也难怪,在尔城方圆几十里,大小部族加起来还不到十个,除了凉族和磨族之外。

还有阿什族、屋族、夯孝族等等,在这儿生活的人们也都习惯了邻族的存在,可如今苏文和旬尘的打扮。

却是让他们看起来新鲜得很。

一位阿什族的小伙子趁着醉意,笑着问道:刚才听这儿老板说,你们是从东边儿来的?旬尘也不见生,点头应道:是啊。

我是山魈族的阿奎。

这位是海族的端木。

听得这话,大伙儿顿时都被勾起了兴趣,竟然这二人真的是从东海岸来的,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山魈族和海族!那个阿什族的少年顿时感慨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叫我小七就是了。

这个时候,酒馆老板也正好将青梅酒端了上来,旬尘随即举起酒杯,与小七邀相对饮了一杯。

不知道两位远道而来。

是准备向哪儿去?老板看起来也是性格比较热络的,当下主动找旬尘聊了起来。

我们准备前往边城去投军。

我这兄弟从小就崇拜黑旗军,可惜他偏偏是个海族人,所以我们不远千里来到南疆,就是想碰碰运气。

听得此言,那酒馆老板顿时笑道:志向远大总是好的,说起来,如果你们想要投军的话,或许再过段日子,就会有边城的头头们来征兵啦!哦?小七听到这话,顿时奇道:怎么,老垦,你又听到了什么风声?那叫做老垦的酒馆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悠悠然说道:你们没听说吗?北蛮子那边快要打起来啦!北蛮子,是妖族人对人类的称呼,而他们称呼妖兽也叫做蛮兽,可见,在寻常妖族族人的眼中,人类也是与野兽无异的。

老垦的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在苏文和旬尘的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旬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青梅酒,尽量让自己镇定起来,好奇地问道:北蛮子要打过来了?老垦笑着摇摇头,打起来和打过来,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

不是跟咱们开战,而是他们自己人要跟自己人打起来啦,你说,在这种时候,可不是我们出兵的好机会吗?所以刚才我才说,应该很快就会征兵啦!一时之间,苏文暗暗握紧了双拳,脑中骤然闪过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在当初州考考场中,沐夕对他说的,同时也是那一届州考时论之考的重点。

便是,内战!难道说,人族十国真的要爆发内战了?苏文一时之间有些发懵,之前圣地开启的时候,可没听说各国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非开战不可的地步啊?虽然如今距离众人离开黄鹤楼已经快要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可是也不至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吧!这下子,别说是苏文,就连旬尘都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老垦说的消息是真的,他作为当今的人族军师,掌人族玉玺,又怎么能安心在这里喝酒!不行,必须尽快赶回人类疆域!第三百五十一章 她知道了旬尘不是史圣司马迁,不可能在万里之外还能收到来自人族十国的消息,所以老垦的一番话让他心中大惊。

他很清楚,如果人类真的爆发内战,一定是发起于沧澜皇,姬南天。

但他同样与苏文一样疑惑不解,在他们二人还行于无尽星路中的时候,于黄鹤楼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促使沧澜皇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明知道魔族余孽尚存的节骨眼儿上,也要孤注一掷发动内战?从尔城酒馆出来的时候,苏文和旬尘一致打消了之前准备在尔城夜宿一晚的念头,而是准备连夜赶路。

这对于老实的迟牛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不住店就意味着不用再花银子,早些赶路,他也能早点儿回来,于是迟牛乐呵呵地雇了一辆车,三人趁着夜幕,匆匆离开了尔城。

一开始是迟牛负责赶车,不过那两只矮马兽根本就不听迟牛的使唤,无奈之下,旬尘只能把迟牛赶回了车厢里面,自己来赶车。

还真别说,论赶车,旬尘竟然比当初燕北还要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旬尘用了什么法子,仿佛就像是能与那两只矮马兽沟通一般,也没见他怎么吆喝,那两只矮马兽就乖乖地上路了。

一路上又路过了两座小城,不过众人都只是匆匆在城中用了饭,便马不停蹄接着赶路。

唯一显得有些尴尬的,是迟牛本来就不擅言辞。

而苏文虽然已经能听懂大部分妖族的语言,但说起来却是磕磕巴巴的,所以一路上为了防止露陷儿也不敢说话。

旬尘把这两人凑在车厢中。

气氛顿时无比的局促。

其时圣言大陆已经步入了寒冬,甚至于在卫国翼城已经落了一场初雪,相比起来,南疆妖域虽然显得暖和了很多,但随着众人一路北行,气温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低。

苏文的身体经过龙血强化,自然是不畏寒冷。

倒是迟牛这个土生土长的妖族人,反而在车厢中直打啰嗦。

马车是尔城车行里面最便宜的马车,所以自然是简陋得很。

寒风不断从门帘外透进来,顿时让本来就尴尬的车厢中感觉越发的冷了。

这一日,马车驶到了一条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从地图上来看。

再走一两个时辰。

便到下一个城镇了。

说起来,迟牛虽然信誓旦旦自己身为凉族人能识图寻路,但他毕竟没有任何经验,有一次甚至险些将众人带进了狮虎族的驻地中。

自那以后,认地图的工作也交给了旬尘。

您给了我那么多银子,而我却什么也干不成,如今也就只能做做粗活儿了,您再什么都不让我干。

我岂不是白走这一趟了么……迟牛的脸上看不出沮丧的意思,反而对苏文两人更加热切了些。

什么喂马、烧火、搭帐篷之类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包了。

所以迟牛跟着两人这一路行来,反而越来越像是一个仆从,而不是向导了。

就在迟牛在车厢中瑟瑟发抖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但透过窗帘看去,周围还没有城镇的影子。

端木大哥,您坐着,我先出去看看。

迟牛说完这句话,也不等苏文反应,便钻出了门外。

对此,苏文倒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再这么下去,恐怕连他都快要以为自己真是一个什么贵族的小少爷了。

不多时,迟牛又从门帘外露出了一个脑袋,对苏文道:前面的路被一个人拦住了,阿奎哥让你先不要出来。

苏文闻言顿时一愣,但他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待迟牛再度离开后,他才慢慢自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剑,握在手中。

短剑是苏文在途径一座妖族小城的时候买的,毕竟在这里不能使用才气,那么用剑就成了苏文唯一的选择。

苏文在车厢中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他依旧沉住了气,没有离开马车。

既然旬尘让他不要出去,就一定有旬尘的道理。

足足过了快半柱香的时间,迟牛突然十分惊慌地跑回了马车中,急切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端木大哥,阿奎哥和那人打起来了!苏文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迟牛拖到了自己身边,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端木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帮忙啊!迟牛的声音显得十分慌张,他可不想这两位贵族少爷出什么意外,否则他一定会良心难安的。

这个时候,苏文终于不能再装哑巴了,只好用十分生疏的妖族语言问道:敌人,是什么样子的?好在迟牛这会儿正陷于无比的惊慌当中,倒也没发现苏文的口音有什么问题,只是急急忙忙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族的,不过阿奎哥说是,说是北蛮子的奸细,所以他们就,就打起来了!苏文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如果迟牛说的话属实的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行踪,终于被她知道了!苏文和旬尘穿过那无尽的星路,到最后却出现在了南疆妖域,按理来说,这样的消息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

但却有一个例外。

如今在妖域中,除了旬尘和苏文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类?对此,苏文并不敢确定,但他却很清楚,如果真的如迟牛所言,拦在他们马车前的是一个人类的话,那么旬尘是怎么都不可能与对方发起冲突的。

因为旬尘跟他也是人类!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对方是在外貌上长得很像人类的,魔族人!魔族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南疆妖域?为什么会正好拦在他与旬尘的马车之前?答案是,敌人本来就是冲着苏文和旬尘二人来的!早在二人行于无尽星路中的时候,旬尘便跟苏文说过,魔族圣女是可以看到未来的,以苏文在黄鹤楼中所展露出来的潜力,再加上如今黄鹤楼落在了苏文的手中,对方肯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他!所以,能够通过未来片段,预测到苏文行踪的人,只有可能是魔族圣女!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其实浅夏是看不到他的,如果是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话,魔族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但偏偏如今旬尘跟他在一起!自黄鹤楼消失之后,大祭司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获知,当日除了他们在楼中所袭杀的那些人族少年天才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苏文一起消失了。

这个人就是旬尘。

浅夏看到了旬尘出现在南疆妖域之中,看到了旬尘驱使着马车行于山间的羊肠小道中,所以她通过大祭司发出密令,召集了潜伏在妖域中的魔族强者,事先守候在此,为的就是等着旬尘前来。

而如果浅夏没有猜错的话,苏文也应该在那辆马车当中!她猜对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犯了一个错误。

准确的说,这个错误并不是她所犯下的,而是那位匆匆赶来,意欲击杀苏文的魔族强者所犯下的。

在看到旬尘的第一时间,那人问了一句话:苏文可在马车当中?只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却让旬尘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于是他嘱咐苏文不要走出车厢,选择以一己之力,解决掉这只拦路虎。

苏文此时在车厢中,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确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动静。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马车突然再度平稳地上路了,苏文仿佛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但他仍旧什么也没说,而是死死地抓着迟牛,不让对方出去瞧个明白。

马车很快驶出了那羊肠小道,很快就临近了下一座城池,而在这个时候,旬尘却突然掀开了门帘,如若无事般钻了进来。

接下来,你来负责赶车吧,我有些累了。

迟牛眼中满是疑色,想要开口问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总觉得这样似乎显得有些没礼貌,终于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老实走了出去,开始与那两只矮马兽较劲。

同一时间,旬尘来到苏文身边坐下,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们的行踪被魔族人知道了,所以接下来,我要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我继续这么走下去,但接下来必须小心行事,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在这里到底蛰伏了多少魔族人,又会出现何等层次的强者。

苏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等着旬尘口中的第二个选择。

或者,我们分开走!分开走?为什么?旬尘深吸了一口气,于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非常笃定地说道:那魔族圣女只能看到我,看不到你!第三百五十二章 逍遥再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的确让苏文觉得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不是在归途中遭遇了拦截和袭杀,毕竟如今他与旬尘是踏在妖族的土地上,即便旬尘的易容术再怎么出神入化,对妖族人再怎么了解,他们也终究是两个人类。

从一开始,苏文就没有抱着能够安然横跨整片南疆的奢望。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对他们发动袭杀的,不是妖族人,而是魔族人。

经过黄鹤楼一役,苏文已经知道,魔族人并没有真的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中,而是隐藏于人类之中,等待着复族的机会。

那么,既然魔族人能潜伏进人类当中,掩盖自己的真实血脉,他们又为什么不能隐于南疆妖域呢?答案是,不论在人族土地上,还是在南疆妖域中,都潜伏着魔族余孽。

魔族大祭司蛰伏百年,精心谋划的黄鹤楼杀局,甚至还加上了魔族圣女,两大圣兽,魔君屠生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毕其功于一役,却终究功亏一篑。

他们虽然在黄鹤楼中袭杀了不少人类的天才学子,也成功与圣女浅夏汇合,但他们却没能杀死妖族三公主,也没有能够重掌黄鹤楼。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魔族人败了,大祭司也败了。

他们不是败在百圣的阻挠下,也不是败在人族军师的精妙部署之下,而是败在一个人族少年的手中。

那个人叫做苏文。

所以自从离开黄鹤楼之后,圣女浅夏就一直试图找出苏文所在,并且杀死他。

直到数日之前。

她终于在茫茫南疆一隅看到了旬尘,进而推断出,苏文也在南疆。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但魔族殿下佑生仍旧悍然发动了魔君谕令,让所有蛰伏于妖域的魔族人,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苏文!可惜的是。

那匆匆赶来的第一位魔族人,却根本连苏文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旬尘用上品文宝。

诛天杖,一击必杀。

同时,旬尘只通过那人的一声问话,便敏锐地察觉。

魔族圣女是看不到苏文的!这同样也只是一个猜测。

而且是一个太过惊世骇俗的猜测,但苏文根本连半分的犹豫都没有,便相信了旬尘的判断。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知道,旬尘是新一代的人族军师。

苏文并没有回答旬尘的问话,也没有做出选择,而是突然正色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与你一同上路,对你而言。

是不是一个负担?旬尘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道:不是。

苏文顿时笑了。

他知道,旬尘是不会因为自己眼睛的不便而刻意照顾他的,正如当初在黄鹤楼中,即便苏文是圣域特封之圣才,但旬尘所关心的,仍旧是妖族三公主的安危,而并不是苏文。

时至今日,苏文的表现一度让旬尘为之惊艳,而且他手中有堂堂上品文宝,黄鹤楼压阵,但这在旬尘看起来,分量仍旧不够。

如果苏文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负累的话,想必旬尘根本不会去考虑苏文在离开自己之后会不会在南疆寸步难行,也会十分干脆地抛下他,独自赶回人族疆域。

相比于人族内乱,苏文个人的安危在旬尘眼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不是沐夕,也不是禹墨,他甚至跟苏文连朋友都算不上,两人顶多算是相识一场,再加上共赴人类疆域的同伴。

所以旬尘说的是实话。

即便苏文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但他至少不会拖累自己。

于是苏文即刻做出了决定,笑着道:既然不是,那么想必两个人的力量,总是比一个人要大一些的。

同样,虽然苏文不如沧澜皇那般骄傲自负,但他也不希望旬尘是因为同情或者怜悯,才选择与自己同行,所以直到旬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才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旬尘听明白了苏文的意思,淡淡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便进城吧。

旬尘的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一直跟迟牛作对的那两头矮马兽突然停止了嘶鸣,老老实实地踏着马蹄,继续拉着马车前行。

见状,单纯的迟牛还以为是自己的坚持终于获得了成功,不禁兴高采烈地甩了两把缰绳,口中高声唤着:驾,驾!前方是苏文等人一路行来所到达的第五座妖族城池,在地图上被标为流城。

相比于尔城来说,流城至少在外观上看起来要更加恢弘一些,城内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也比尔城要更繁华。

好在入城税仍旧是一两银子,这多少让迟牛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入城之后,三人找了一家酒楼,准备吃完饭即刻赶路,迟牛还是保持着他自己的习惯,单独点了一盘笋子肉,三碗米饭,对于苏文和旬尘面前惹人垂涎欲滴的大餐丝毫不为所动。

然而,便在迟牛刚刚将筷子伸到那盘笋子肉中的时候,旬尘却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迟牛一愣,随即疑声道:阿奎哥?旬尘并没有解释,而是说了一堆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这笋子实在太过鲜嫩了,比起南疆最负盛名的忘青笋还要嫩,这酱肘子上面的油光也有些浑浊,还有那平鱼的胡须原本应该是灰色的,可如今却变成了黑色……旬尘几乎把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点评了一番,最后笑道:真不知道那掌勺的大厨到底有没有做过菜,竟然能把每一道菜都给做错了,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说着,旬尘又对苏文说道:在你的左手边两尺半,有两位晨族人,不过他们桌上摆的,却偏偏是晨族人最讨厌的鲜柚果浆。

还有在你身后一丈之外,有三个凛族人,桌上的食物对了,可惜,明明凛族人是最不惧寒的族群,但他们三个人的身上都穿了一件短袄。

最后,在你的右手边的邻桌上,正有两个秀族的族人在相谈甚欢,嗯,这两个人看起来倒是与秀族人无异,只是可能他们并不知道,秀族与山魈族乃是世仇,但他们却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说了,刚才上菜的小儿现在就站在我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已经盯着我的背后看了很久,而酒楼的老板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在跟他一起看,你说奇不奇怪?这么一番话,已经彻底将迟牛给听晕了,他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然后挠了挠头,尴尬地问道:阿奎哥,你在说些什么呢?旬尘仍旧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突兀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之前旬尘的那番话,迟牛没有听懂,但是苏文听懂了,所以如今旬尘的这个问题,自然也是问向苏文的。

苏文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了短剑,冷不丁地对迟牛说道:我数三声,你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管,直接向外跑,不要停,不要回头。

迟牛满头雾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般说道:啊?不用去管马车了,在出城口等我们。

说完这句话,苏文不再解释,只是淡淡地从口中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

不知道为何,随着苏文开始报数,迟牛竟然也变得开始紧张了起来,他想要问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他才刚刚张了张口,便听得苏文的声音接着传来。

二。

迟牛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后还是依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苏文终于喊了最后一声。

三!话音未落,迟牛便按照苏文的吩咐,猛地朝酒楼大门跑去,然而,相比于苏文的速度,迟牛看起来就真的像一头迟缓年迈的老牛。

三人在所落座的位置,是苏文独自坐了一边,迟牛和旬尘则并排坐在他的对面,而酒楼的大门口,就在苏文的背后。

正如之前旬尘所言,在那里坐着三位凛族人,而且是有些怕冷的凛族人。

就在迟牛站起身来的一瞬间,那三位凛族人最先反应了过来,也跟着迟牛站了起来,并肩而立,宛如一道铜墙铁壁,死死拦在了酒楼大门之前。

然而,迟牛未至,一片剑光却率先在三人眼前亮了起来。

剑中自有逍遥意,洒然自若,仿佛一掠一挑,一刺一斩,均是信手拈来,这原本不是用以杀戮的剑,却在苏文手中,亦能染血杀人。

这是苏文在李白手中学来的逍遥剑法。

但这套剑法,却并非李白自创,而是来自剑圣断岳为其量身打造。

所以这其实是断岳的剑。

苏文手中的短剑是一把便宜货,不如忘川,也不如赤霄,甚至不如冷月,但他胸中有剑圣之意,手中有逍遥大自在。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以敌之血,铸我归途!还记得在入城之前,苏文曾问过旬尘,他是否拖累了对方。

而旬尘的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南疆,并不方便出手,因为旬尘手中最大的仰仗是那万千文宝,而想要激发文宝,便需要先激发才气,但不论是才气波动,还是宝光闪现,在这个不受神书眷顾的地方,都太过扎眼了!如果是在之前那种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上还好说,但如果是在人来人往的城镇里面呢?那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旬尘知道,即便被妖族发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届时他自有办法脱身。

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些麻烦,而且一个不好,便会引发妖族动乱。

而在这个时候,妖族不能乱。

所以他需要依靠苏文,也只能依靠苏文。

或许在神书降临百年之间,苏文是旬尘所见过的唯一一个,既有无双文才,同时肉身强横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人。

如果放在其他情况下,苏文手中的剑只能起到奇袭的作用,但如果放在南疆妖域,他的这种优势就被无限放大了!苏文完全可以在不暴露自己是人类的情况下,解决掉很多旬尘不能解决的麻烦。

诚然,之前能够看出菜中被下了毒,能发现酒馆内各位食客的异样,完全是旬尘一个人的功劳。

但真正出手的,却是苏文。

以及他手中的剑。

说话间,苏文手中的短剑已经带着清冷寒意,来到了一位凛族人的身前。

唰!一片剑影掠出。

苏文仿佛只是极为随意地抬了抬胳膊,而他手中的两尺剑锋,已经准确地划过了那人的喉咙,带出一股惨烈的血柱。

血柱喷洒在空中,落于石板地上,却不染短剑之身分毫,更没有半滴碰触到苏文的衣衫。

苏文的剑还在继续。

空气中仿佛被撕开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伴随着一声轻吟,落在了第二名凛族人的胸口,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短袄被割出了一个细细的口子。

他那厚实的皮肤被划破了一丝浅浅的血痕,然后一片剑影刺了进去。

就像是一阵清风吹进了他的胸膛,拂过他的心脏,然后将其如落叶般击落。

至此。

距离迟牛站起身来。

还不到三息的时间。

苏文手中的剑很快,快到几乎让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剑已经翩然来到了第三个凛族人的双眼。

于是在那人的眼前,就像是突然爆开了一团璀璨的焰火。

只是火光是冷的,死亡的味道也是冷的。

他甚至来来不及嗅到空气中的淡淡血腥,便于眼前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剑锋掠过他的双目,让他再也看不到眼前的剑,剑身插入他的眉心。

让他再也无法效忠魔门。

自始至终,苏文都只出了一剑。

一剑逍遥。

一剑,夺命。

而直到这个时候,迟牛才堪堪跑到了苏文的身后,他的前面原本有一道铜墙铁壁,但如今,这道墙已经塌了,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与苏文擦身而过,冲出了门外。

他什么也没有管,什么也没有看,他只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向前奔跑着,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与此同时,苏文的身影再一次如鬼魅般消失了。

他从燕北手中学会了暴烈一剑,却并没有学会燕北的其疾如风,所以他手中的剑之所以能这么快,并不是因为燕北。

而是因为他的身形速度很快,因为他是完美之身。

下一瞬,苏文的脚步便像是丈量过一般掠回到酒桌前,然后向着左边,踏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正好在一尺半,距离那两个邻桌的晨族人还有一尺,丝毫不差。

在圣言大陆之上,不论是文人还是武者,都会有自己最喜欢的攻击距离,比如燕北的最佳出剑距离是一丈。

而苏文的境界不如燕北那么高深,他手中的短剑,也比燕北的剑短了不少,所以他所选择的出剑距离,是一尺。

这便是,咫尺之间。

即便三位同伴的死亡已经间接地为其他人敲响了警钟,但那两位晨族人仍旧没有做好准备,因为苏文来得太快了,距离他们太近了。

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抓起手中的武器朝苏文的短剑格去。

一刀,一斧。

然而,比起阔刀、短斧来说,苏文的剑显得更加轻灵,也更加飘逸,根本不曾触及刀斧之身,便从中找到缝隙穿透了过去,直指两人咽喉!见状,两人立刻改变了战略,不再试图挡住苏文手中的剑,而是将手中的阔刀、短斧一转,便向着苏文的手臂斩去。

苏文手中的剑是从刀锋斧刃之间穿过去的,这也意味着,他的胳膊,也紧随其后,出现在了那道狭窄的缝隙之中,看样子,只需要两位晨族人稍微用下力,便能赶在苏文的剑锋之前,先把他的胳膊斩落下来!事实上,他们低估了苏文的速度,所以苏文手中的剑,与两人手中的刀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的。

然而,在空中却同时响起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嗤!铛!前一道声音,是苏文手中短剑刺破那两个晨族人的喉咙所发出来的,而后面那道声音,却是刀斧斩在苏文胳膊上所激起的。

声音不同,自然也意味着结果不同。

苏文手中的剑仍旧上扬着,没有坠下分毫,是以苏文握剑的手,仍旧完好无损,唯有在手臂上被划出了两道白色的浅痕。

相反,两个晨族人手中的阔刀和短斧锋刃上,却被磕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豁口!完美之身,凡兵何敢伤!两个晨族人以生命为代价,终于发现了苏文肉身的恐怖之处,可惜,他们知道得太晚了。

便在片刻之间,九名魔族人已死其五。

苏文只出了两剑。

但这两剑所花费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两个秀族人,以及酒楼的店小二和老板反应过来了。

他们第一次抢在了苏文行动之前,主动发起了攻势。

刹那间,各色才气光芒竞相亮起!苏文和旬尘碍于如今在南疆妖域,所以不敢贸然动用才气激发战文或者文宝,但这些魔族人,却没有这个顾虑。

因为魔君谕令中说得很明白,为了杀死苏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论任何手段。

所谓一切代价,当然包括生命。

所以就算暴露自己异族的身份,哪怕在击杀了苏文之后便会被那些愤怒的妖族人撕成碎片,他们也在所不惜!如此一来,苏文和旬尘便危险了!第三百五十四章 借势!神书临时百年时间,为什么文人的地位逐渐变得比武者要高?便是因为在同等实力面前,才气比肉体力量更强!而且,战文手段是远程打击,而武者却只能近身肉搏!百十年间,圣言大陆只出了一个剑圣断岳,便是因为断岳手中的剑能够跨越空间的束缚,于百丈之外取敌人首级!至于现在的苏文,却必须要将出剑的距离保持在一尺之内,若是等他近得魔人身前一尺,对方的战诗早已默诵完毕,战帖早已一笔挥成。

所以苏文来不及。

而且更关键的是,敌人还有四个人,分散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不论苏文选择哪一处,都会将破绽留给另外两人。

最后,别忘了,如今的苏文,是看不见的!他之所以能够用手中的短剑接连击杀五人,便是打的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更是因为对方在那一瞬间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自己的位置,就像是固定的靶子一样在等着苏文去攻。

一旦敌人动起来,苏文手中的剑,便很可能会落空!所以,苏文只有一个选择。

他向后退了一尺半。

然后一把抓住了旬尘的胳膊,口中爆喝:走!其实旬尘的反应远比苏文还要快,因为他的眼睛看得见,所以早在苏文击杀那两位假扮晨族人的魔族奸细的同一时间,他便已经翻过酒桌。

来到了之前苏文所待的位置。

就像是已经算好了苏文的下一步动作。

果不其然,瞬息之后,苏文已经抓着他的胳膊。

急速朝酒楼大门掠去。

便在上一刻,苏文还以一种不可一世之姿,连斩五人,而在下一刻,他竟然就选择逃了?这样的变故,让另外四位魔族人始料未及,所以他们虽然已经激发了体内才气。

却还是反应稍微慢了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间里面,苏文已经带着旬尘逃到了酒楼门口!苏文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酒楼的大门在哪里。

此时的他只能凭借本能的反应,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蹿了出去。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所以苏文跑的是一条直线。

嘭!苏文的身体毫不意外地撞在了酒楼的石墙之上,而他的身体却仿若一座攻城锤一般。

竟然狠狠地将石墙撞出了个大窟窿!苏文脚步不停。

直接穿墙而过,从那窟窿中直接撞了出去!同一时间,旬尘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不是为苏文指路,也不是想要告诉苏文接下来他们应该去哪里,而是,语带惊恐地尖叫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人类奸细杀人啦!一时间,于流城大街上的一众妖族人都愣住了。

循着旬尘的声音看去,不少人果然看到了那座酒楼中接连涌起的才气光辉。

于是在下一刻,整条长街都彻底沸腾了。

果然是人类奸细!竟敢于我南疆兴风作浪。

找死!大家一起上!抓住人类奸细!……苏文傻了,酒楼中幸存的四名魔族人也傻了,他们甚至还未能追击至酒楼的门口,便看到其外正有一大波妖族族人朝他们冲了上来。

其中一个假扮成秀族人的中年男子反应最快,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干脆将体内碧绿才气燃到了最极致,手中大笔一挥,不过寥寥三笔,便立刻于空中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脚掌。

下一刻,那泛着碧绿色光芒的脚掌冲天而起,然后朝苏文和旬尘所在的方向猛然落下。

如果苏文能够看到这幅战画的话,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

因为这幅画,他也会。

便是当初苏文在迷失沼泽中同样施展过的,破天踏!然而,当初苏文在用出破天踏的时候,只不过是踩死了一只低阶的妖兽,而且还是已经受了伤的低阶妖兽。

这样的战画,能够对苏文产生什么样的威胁?事实证明,哪怕是同一幅战画,在不同人的手中施展出来,其效果也大相径庭!魔族战画,当然要在魔族人手中画出来威力才能尽显。

而且,当初苏文画出破天踏的时候还只是一介贡生,但如今那位魔族人,却是堂堂御书!巨大的脚掌呼啸而至,便宛如一颗急速坠落的陨石,能不能破天不知道,但看这势头,仿佛是真的想要将地面踏成两半!脚掌的覆盖范围很大,即便以苏文如今的速度,也很难逃离开其攻击的范围。

所幸,在这个时候,旬尘喊出了这幅战画的名字。

小心!是破天踏!似乎旬尘已经笃定,只要自己告诉苏文这是破天踏,对方就一定会知道什么是破天踏,也会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再一次证明,旬尘是对的。

关键时刻,苏文非常果断地松开了旬尘的胳膊,厉喝一声,然后将双臂猛地举到了空中!正所谓,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如今苏文的个子并不比旬尘高,但他却替旬尘顶住了这破天一踏!他的仰仗,就是用龙血所铸的完美之身!如果这道破天踏不能以文宝抵御,不能以战文绞碎,而只能用肉体力量硬抗的话,那么在场除了苏文,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选能与其匹敌。

轰!碧绿色的脚掌终于狠狠地落在了苏文的双手之上,刹时间,苏文的青衫长袖寸寸碎裂,他的一双布鞋彻底报废,赤足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即刻下沉了一尺有余!此时苏文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也很滑稽,他双膝之下的小腿已经尽数没入了地下,并且于身边的地面上崩开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裂纹,而他的双手仍旧高举过顶,看起来就像是跪在地面投降一般。

但他的手臂依旧笔直,面色依旧沉稳。

他竟然真的只凭借肉身之力硬抗住了这道踏天破!然而,在另外一边,那位魔族的御书就没那么好过了,在用最快的速度画出了踏天破之后,他还来不及挥笔施展出第二幅战画,便被数位妖族人近身打断了其才气的输送。

接下来,便是一场纯粹的肉搏战了。

诚然,魔族人的肉身强度丝毫不逊于妖族,但双方人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魔族一方只有少得可怜的四个人,而这里却是南疆!是妖族的大本营!旬尘一声救命,起码就吸引了当街的十数名妖族人,而且这个数字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战斗的持续,将会成级数增加!用不了多久,这四个倒霉的魔族人,便会被彻底淹没于妖族人所组成的狂潮中。

而这个时候,苏文却在两个妖族少年的帮助下把自己从地下给拔了出来。

这位英雄,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啊!竟然能够在此处发现人族奸细,若是此事上报到城主那里,日后肯定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真是恭喜恭喜啊!就是就是,若是日后英雄看在今日我二人热心肠的份儿上,能够向城主稍加引荐,我二人定不忘您之恩情!听得这两位妖族少年言辞中的恳切之意,苏文简直哭笑不得。

如今酒楼那边的战斗正打得火热,这两人非但没有想着上阵杀敌,反而先跑来跟自己套近乎,而且似乎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妖族的英雄,这事儿日后若是讲给胖子他们听,绝对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了。

啊,好好!我二人先去城门处找一个朋友,日后若能见得,一定替两位小兄弟引荐!说完,苏文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旬尘的引领下,头也不回地朝那出城口跑去。

因为他很清楚,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旦被流城城主得知,说不定便会立刻封锁城门,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与迟牛汇合,然后赶紧离开!两位妖族少年看着苏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连连赞道:果然是真英雄啊,就连奔跑的姿势都是这么的霸气!顿了顿,其中一人忍不住感慨道:也不知道英雄到底叫什么,还没来得及请教呢。

听得此言,另外一位妖族少年顿时愣了,一拍额头,急道:完了完了,刚才英雄也不曾问我二人姓名,日后可怎么为城主引荐啊!第三百五十五章 忽然之间,有些想念之前旬尘曾说过,一旦在城镇中遭遇伏击,对他们而言便是天然的劣势,因为旬尘需得尽量避免出手,而苏文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手中的短剑。

然而,在流城酒楼的这一场袭杀中,旬尘却硬生生地将这种劣势转化为了优势。

便是借妖族人之手,来帮他们对付那些魔族强者!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旬尘的这番举动不仅让魔族人始料未及,也给了苏文一个大大的惊喜。

人族军师能够如此无耻吗?只要能够获得胜利,不论阴谋还是阳谋,高尚还是无耻,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前方三丈左转。

为了能够尽快脱身,苏文干脆一把将旬尘背到了背上,至于指路这种技术活儿,便自然而然地交给旬尘了。

苏文的脚步就像是丈量好的一样,精准地在三丈之后转向了左边的路口,随即再度开口道:我突然间明白了,如果之前我选择分头行事的话,其实对我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因为魔族圣女只能看到您,所以如果想要确认我的死亡,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杀了您。

我承认,你或许是全天下跑得最快的瞎子,但你毕竟也还是瞎子,没我指路,你能走出这片南疆妖域?我有迟牛。

就那憨货,不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就不错了,你能指望他?他身边有我。

此言一出。

旬尘顿时被噎了个够呛,片刻之后才恼火地强调道:别忘了,雇迟牛的银子可是我出的!苏文顿时不做声了。

他其实说得没错。

不论是羊肠小道中的暗杀,还是流城小酒馆中的埋伏,所有魔族人的目标,其实并不是苏文,而是旬尘。

因为魔族圣女只能看到旬尘。

只要旬尘还活着,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魔族人如飞蛾扑火般涌来,如此大的动静。

甚至在最后可能会惊动四大妖王,致使妖族人也把目光集中到旬尘的身上。

这也意味着,如果苏文真的与旬尘分道扬镳的话。

他反而才是最安全的!沉默了片刻,苏文突然笑着纠正道:其实,我并不是瞎子,我只是暂时看不见了。

如果给我些时间。

或许很快便能复原。

旬尘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想说,不要把我当傻子。

顿了顿,苏文接着说道:我敬重您是人族军师,我尊称您一声旬大人,但并不意味着,我是可以任您戏耍的木偶,如果下一次您再这么做……旬尘笑着道:你会怎么样?难道真的选择与我分道扬镳?苏文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说道:我知道,其实您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人类身份为妖族人所察觉。

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想必您是有所凭恃的,既然如此,即便有魔人相扰,我相信您也一定能走出南疆。

可是……苏文话音一转:我同样有选择的权力,您刚才说得没错,如果下一次您再将我当做傻子来耍的话,我会自己离开。

说到这里,苏文忽然有些想念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好兄弟们,如果唐吉、禹墨、沐夕等人能在自己身边的话,纵使有万千仇敌他也全然不惧,说到底,他实在不擅长与人勾心斗角,尤其那个人还是人族军师。

苏文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和单纯的人,你敬他一尺,他会还你一丈。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同伴是用来相互扶持的,却不想,对其他人来说,原来同伴也可以用来算计,用来利用。

一时之间,苏文的思绪突然有些抽离,只是不知道,那些昔日的同伴,那些好兄弟们,如今在哪里?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又有多少人会为自己悲伤呢?苏文不希望他们悲伤,所以他需要尽快赶回人类疆土,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把话跟旬尘说明白。

然而,令苏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态度已经足够强硬了,旬尘的态度却更加强硬。

别忘了,如今的我身为人族军师,有权命令你护送我离开南疆,若你敢抗命,那便是形同叛族!这一路以来,苏文始终觉得看不懂旬尘这个人,他可以比小人更加谄媚,他也可以比君子更加浩荡,他可以比商人更加市侩,也可以比善人更加慷慨,一路上走了这么久,苏文从来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旬尘。

此时听到旬尘的这番话,苏文并未当真,只是笑着问道:叛族?叛族有什么后果?苏文看不到,此时旬尘的脸上一片肃然,丝毫没有玩笑之意,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叛族者,最轻之罪,当诛九族!苏文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起来,他轻轻将旬尘从背上放了下来,转过身来,用一双红肿失明的眼睛,看着旬尘。

诛九族?我只有一个妹妹,在神木山跟着院长大人学茶,你想杀她?不知道为何,旬尘明明知道苏文是看不到的,但他却分明从苏文那肿胀不堪的双眼中感受到了凛冽的寒意。

而且这一次,苏文没有对旬尘使用尊称。

几乎是下意识地,旬尘将手伸入怀中,握紧了那方人族玉玺,靠着玉玺上传来的丝丝温热,这才终于将这种寒意驱逐殆尽。

我是说,如果你违令不遵的话。

苏文看不见此时旬尘那闪烁不停的目光,也看不见旬尘已经一手握紧了人族玉玺,另一只手握紧了天机羽。

但他听懂了旬尘的意思。

但出人意料的是,苏文并没有发怒,而是重新笑了起来,问道:我想知道,您若只凭借手中的人族玉玺,可否命令沧澜皇终止内战?旬尘没有回答。

但苏文脸上笑容更盛,接着说道:如果沧澜皇违令不遵,您可敢诛他九族?旬尘继续沉默着。

直到苏文突然问了他一个更加诛心的问题:我想知道,在这片南疆妖域中,您敢不敢杀我?旬尘目色微沉,低声道:你什么意思?苏文拔出了他腰间的拿把短剑。

若在之后您依然把我当傻子玩儿,那大不了咱们就分开走就是了。

但是……我不知道您敢不敢杀我,如果您杀了我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您最好不要想着诛我九族,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我妹妹会死,如果我妹妹要死,那么,我就敢杀了您。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杀出一条血路我敢杀了您。

只是一句简单的宣告,从苏文的口中说出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旬尘触到了他唯一的逆鳞。

如今的苏文仍旧什么也看不见,他手中最强的无量壶甚至还是旬尘给他的,如果旬尘愿意,可以随时将其收回,而且旬尘虽无半缕文位在身,但他有人族玉玺,有万千文宝,不论怎么看,苏文都不可能杀得了旬尘。

但他仍旧这么说了,并且愿意去尝试,丝毫不畏惧两人的实力差距,不担心此时的他们还踩在妖族的疆土上。

这便是顺心而为。

无关勇气,也无关态度,而在于心意。

旬尘十指微紧,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苏文体内所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杀意,所以他知道,苏文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真的敢杀了他。

一时之间,在旬尘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他可以选择将这种危险埋葬在当下,也可以选择借取妖族人之手,解决掉这个对自己已经暗生敌意的人类少年。

但最后,旬尘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说了四个字。

我知道了。

苏文微微颔首,将短剑重新放回到腰间,他知道了旬尘的答案。

他不敢杀了自己,起码在现在,在南疆妖域,他不会动手。

苏文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选择了接受,转过身来。

苏文再一次将旬尘背在了背上,迈步向城门口跑去。

两人这次的冲突产生得非常突兀,解决得也非常快速。

但无疑,不论是在旬尘的心中,还是在苏文的心中,都埋下了一根刺,或许,当这根刺生根发芽之时,将会震动整个圣言大陆。

来到流城城门口。

果然如苏文之前所料的那般,城门口的守城士兵还没有收到城内发现人族奸细的消息,这也让两人的出城没有受到半分拦阻。

有惊无险。

在城外,迟牛果然老老实实地守在了那里,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惊慌和犹豫。

即便再如何憨厚如他,如今也已经看出来。

这两个贵族少爷。

可不是普通人呢,竟敢在城内动手杀人!这对于一辈子老实巴交,只敢与蛮兽比力气的迟牛来说,无疑很有冲击力,他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再跟着这两位少爷继续走下去,会不会招惹到一些不该招惹的麻烦?而就在他内心挣扎不已,手足无措的时候。

却正看到苏文背着旬尘安然走出了城门口,向着自己走来。

迟牛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旬尘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意,拍拍迟牛的肩膀,说道:先别着急,等我们走远了再说。

于是迟牛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点点头,重新跟在两人身边,继续朝北而行。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的眼前已经早就看不到了流城的影子,迟牛才再度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刚才在城内,发生了什么?旬尘笑了笑:之前酒楼里面的那些人都是人类的奸细,所以放心吧,即便我们将他们全部杀了也不会惹来麻烦的。

迟牛将信将疑地说道:又是人类奸细?他虽然老实,虽然见识少,但绝对不傻,也知道人类奸细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分量。

在这数十年间,南疆已经很少传出有人类出现的消息了,怎么跟着这两位贵族少爷一路走来,到处都是人类奸细?对此,旬尘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山魈族的族人,有一种天赋,便是能够一眼看出潜伏在我们中间的人类,不管他伪装得多好,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你看不出来他们是人类奸细,但我能看出来!闻言,迟牛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原来是这样!那想来阿奎哥你日后投了军,肯定能受到将军的重用啊!旬尘咧了咧嘴,骄傲地说道:我们山魈族的男儿,从来都是北蛮子最大的克星,正当为我族效以全力!说着,旬尘又故意打量了一番迟牛,笑道:你放心吧,这一路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长记于心的,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跟将军引荐你的!迟牛憨憨地笑了笑,挠着头道:嘿嘿,那到时候传回部族里面,阿爸和小馒头可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以旬尘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就将迟牛给忽悠住了,于是迟牛心中也不再疑虑,死心塌地跟着两人重新上路,继续前往北方边城。

没了马车,三人的行进速度不禁减缓了不少,但在接下来的路上,旬尘再也没有发现那所谓的人族奸细,对他们倒算是一个好消息。

就这么走了大概三四天的样子,终于在众人的眼前,再度出现了妖族的城池。

而且这一次与以往他们途径的那些小城不同,而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迟牛的双眼直直放光,因为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而旬尘则是眼底闪过了一丝无比的慎重,因为这里是他们路途中最大的考验。

这座城在地图上的标识叫做定城,只要踏进了定城,也同时意味着一件事情,便是他们已经踏进了妖族的天凉郡。

在这里驻扎着妖族四大族之一的刑月族!妖族有四大族,也有四大郡,天凉郡便是其中之一,天凉郡连绵千里土地,其下有数十座类似尔城、流城这般的小城。

即便苏文等人并不需要横跨整个天凉郡,但想要抵达边城,也必须从天凉郡路过,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的。

而一旦穿过天凉郡,距离边城也就不远了!之前一路上的平静,对迟牛来说是好运气的体现,但在旬尘的眼中,却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如果那魔族圣女想要再度设伏,这天凉郡,绝对是一个最佳的选择!旬尘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到,在这天凉郡中,将会掀起一股令他心悸的腥风血雨,他回过头,对苏文问道:准备好了吗?苏文将手置于腰间,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掀起一丝浅浅的笑容。

归途所向,纵有万千敌寇,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第三百五十七章 等一个人归来(一)大小姐,明天就是冬至了,州府要举行九九诗会,也给您发了请帖,去不去?就说我在书院闭关准备联考吧。

好,那春山楼送来了桂鱼和桂花酒,要不吃点儿?华叔……沐夕放下手中的墨笔,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婉拒,却嗅到了那熟悉的酒香,似乎勾起了某些美好的回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就放在桌子上吧,华叔早些歇息。

华叔闻言,目色微喜,将盘子和酒盅搁下,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又将木门缓缓合上。

来到书房外面,两个李家的小丫鬟立刻迎了上来,看着华叔两手空空,不禁喜道:华爷,大小姐肯吃了吗?华叔笑着点点头,吩咐道:回头给春山楼的老板看赏。

是,华爷。

两个小丫鬟眉开眼笑地点了头,便转身去账房支银子去了。

华叔守在书房之外,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弯月,慢慢皱紧了眉头,暗暗叹道:你真的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你又在哪儿呢?圣言大陆已经入冬一个多月了,再过一个半月,便是新年,也是十国联考举行的日子。

鸿鸣书院特许诸位试读学子离院各自修习,以准备大考,当然,也有一些考生并未下山,比如在这段时间刚刚破镜的唐吉。

小雨啊,我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呢?苏文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逍遥去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如果他再不回来。

过几天我就陪你找他去!小丫头笑盈盈地给唐胖子斟了一杯茶,摇了摇头,执笔在纸上写道:他会回来的。

唐吉恼火地将茶水一口干了,被热气灼得吐了半天舌头,这才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万一他被哪个小狐狸精拐跑了可怎么办!苏雨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唐吉,随即害羞地低着头,慢慢写道:少爷知道我在等他。

唐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又问道:那你就不怕他出了什么事?如今整个书院没一个人知道你家少爷到底跑哪儿去了,包括你那便宜师父都整天唉声叹气的,你怎么就对他这么有信心?苏雨却是不答话了。

只是暗自泡着茶,慢慢饮着,思绪似乎渐渐越飘越远。

同样是在神木山上,但不同的人所关心的事情却完全不同。

对于茶圣陆羽来说。

苏文的生死固然很重要,但如今却有更重要的事情更值得他担心。

院长大人,这已经是您今天第三次来后山了,难道您真的准备放了他?白剑秋抱着粗大的玉笔,站在那座幽暗的山洞之前,看着从中慢步走出的陆羽,忍不住出声问道。

陆羽身上的袍子似乎干净了不少,再不见那些污浊的油渍和灰尘。

但他的脸上却比以前多了更多的愁容,听得白剑秋此问。

陆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

前天沧澜皇已经正式向庆国宣战了,武国与缙国也随即响应,三国大军如今正在向雁荡山集结,而我们卫国,则是他们挥师西进的最后一道屏障。

白剑秋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这么快?我以为起码要等到十国联考结束之后。

陆羽摇摇头: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或许真正的开战会等到联考之后,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摸清另外两国的态度,以及,魔族的态度!而如今他联合两国出兵,便是想要逼迫他们表态!听到这里,白剑秋已经明白了,忍不住感慨道:如果苏文还活着的话……陆羽脸上微微动容,叹道:是啊,如果那小子还活着的话,凭他在黄鹤楼所创造的奇迹,凭他的圣才潜力,以及在圣塔中所积攒下来的人情,或许,事情还能有些转机。

白剑秋仰头望着空中残月,问道:如果一个半月后内战爆发,我们站在哪边?陆羽笑了笑:还能站在哪边?之前我答应过汪老头儿,会帮他撑着,再说,虽然庆国出了一个人族叛徒,但我们卫国可是藏了一个真正的魔族余孽!施施已经被证实为魔族人了?陆羽点点头,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忧色,却不是因为沧澜皇,而是因为白剑秋。

但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能顺其自然。

那为什么沧澜皇不直接对我国宣战?白剑秋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陆羽叹道:这正是他的策略,没看到如今在翼城朝堂上,就连唐青山也主和反战吗?或许让唐吉回去劝劝首辅?毕竟那是他父亲。

陆羽虽然知道如此把握不大,但还是点了头:试试吧,你去跟他说。

是。

白剑秋点点头,意欲离去,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担忧地问道:您真的准备放了他?陆羽眯了眯眼睛,说道:在这个时候,我们卫国必须做到万众一心,铁板一块,绝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而误了国!白剑秋暗暗握紧了双拳,难道说硬闯神木山,藐视鸿鸣书院也是小事吗!但他一句劝辞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向着百草园行去。

同一时间,于翼城皇宫深处,大学士王阳明那睿智而清明的双眼中,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些疲惫之意,恭声道:陛下,今日首辅大人再度上奏十二封,坚决反对与天澜帝国开战。

卫帝依旧挺直着腰杆,但双颊上却浮着两抹病态的潮红色,听得此言,顿时一掌拍在了身边的金石大柱上,将整个内殿震得鸣鸣作响。

朕看他真是老糊涂了!难道他以为只要寡人不开战,那姬南天就会放过寡人的子民?王阳明苦笑连连,却是不敢搭话。

依朕看,干脆明天就让他告老还乡,回去好好安养天年吧!万万不可!王阳明顿时急声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朝堂未稳,除了首辅大人,再难觅良材!如今乱局将现,朝堂再也乱不得了啊!卫帝当然知道,经过之前对徐家势力的清洗,整个卫国朝堂已经元气大伤,如果再将唐青山查办,恐怕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整个卫国皇宫,或许就只剩下了一个王阳明。

可如今卫帝正在气头上,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果卫帝真的下定了决心,恐怕唐青山就难以善终了。

谁说没有良材?朕看那临川城的殷无殇就不错,如果唐青山再不知好歹,朕就让殷无殇来坐内阁首辅的位置!王阳明苦笑不止,知道卫帝说的是气话,虽然殷无殇的确是有些能力,而且还发现了如苏文这般的圣才学子,但不管是论声望还是能力,殷无殇始终都不及唐青山万一,如此仓促让其担任内阁首辅,恐怕用不了两天,整个朝堂就彻底乱了。

王阳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暗自揣度着到底该怎么去劝唐大人改变主意。

正在这个时候,卫帝却幽然一叹:你说,苏卿还活着吗?王阳明一愣,从刚才卫帝突然提到殷无殇,他就隐隐听出了一些端倪,直到此刻,他终于从卫帝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

重新抬起头来,王阳明看着卫帝那有些感慨的神色,笑着道:苏文乃圣域亲封之圣才,得圣天眷顾,是有大气运的人,绝不会如此早夭的。

卫帝知道王阳明是在安慰自己,但他选择接受了这种安慰,只是轻声道:可是,他如今到底在哪里呢?这声轻问,却不知是在问向何人……第三百五十八章 等一个人归来(二)苏文到底死没死?如果没死,那他如今又身在何处?这两个问题不仅整个卫国想知道,甚至于千里之外的唐国崆幽谷,济国墨林竹海,都在等待着那最后的答案。

啪!一子落下,禹墨伸了个懒腰,斜靠在背后的寒松脚下,似作无意般问道:斐老头儿,你倒是给我透个底,院长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在禹墨的对面,坐着一个眉长寸许的老者,此时看着禹墨落下的棋子,忍不住将长眉高高地扬了起来,摇头叹道:这一手下得太不该了,你的心太乱了。

听得老人训斥,禹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现在我还能静下心来,早就成圣了,哪里还用跟你学棋?整个崆幽谷中,或许便只有禹墨敢对老人这么说话,因为他是老人的关门弟子,而那位老人,则是唐国赫赫有名的棋道半圣,斐兆,被视为数十年后圣佑书院的继承人!对于禹墨的态度,斐半圣倒是见怪不怪了,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搁下了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小子跟我学棋也十几年了,于你看来,擅棋道者,最重要的是什么?禹墨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大局观。

斐兆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还有呢?禹墨又翻了个白眼,说道:都说了是最重要的。

那当然只有一样。

斐兆轻轻一笑,点头道:有理,那么就说说大局观。

你认为,在当前形势下,我唐国书院,应该有什么样的大局观?禹墨沉默了。

他明白斐兆的意思,但他不能接受。

可是,在登楼之前,我将茶圣大人的提议带回谷中的时候。

院长大人可是应允了的!禹墨所说的提议,便是在他与苏文文战切磋结束后,陆羽叫他带回来的那两个字——攻守。

所谓攻守。

便是同盟。

可如今转眼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难道棋圣黄龙士就准备单方面撕毁盟约?对此,斐兆并没有直接为禹墨解惑,而是继续问道:如此。

那么我再问你。

以卫国如今之微势,茶圣大人有何底气向我崆幽谷提出攻守同盟?禹墨眨了眨眼睛,表示不知。

因为你在神木山输了。

不等禹墨接话,斐兆接着说道:我等执棋者,手中的这方棋盘便是天下,落下的棋子便是当今,于擅棋论道之人而言,大局观固然非常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从当今。

看到未来。

神木山文会一行,本就是院长大人想要通过你来看看卫国的未来,而你却偏偏输了,所以茶圣大人才有魄力向我们提出攻守同盟的提议,而院长大人也乐见其成,因为在那个时候,卫国的未来是光明的。

但现在,他们的未来死了。

这是斐兆最后所下的结论,而他的这番结论,无疑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棋圣黄龙士的意思。

禹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郑重之意,坚定不移地说道:苏文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直觉。

斐兆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在他看来,禹墨的心已经乱了,下棋是不能依靠直觉的,而应凭借计算,而计算,则源于事实。

顿了顿,禹墨仍旧没有放弃,转而道:或许等到下一次黄鹤楼开启的时候,苏文便能出来了。

斐兆极少看到自己的爱徒有如此执着的一面,终于面露不忍地说道:且不论黄鹤楼还会不会开启,就算真的如此,那也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五年之后,整个圣言大陆的局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届时他再现身,又有何用?时间,来不及了……斐兆轻轻一叹,心中忍不住暗暗感慨一声,果然,天才多早夭啊。

同一时间,于济国的墨林竹海当中,孟云正跪在一座竹屋之前,听得其内的那位中年人说了同样一句话。

时间来不及了。

孟云是在三日前刚刚醒来的,却不曾想,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恍若隔世。

黄鹤楼一役已经结束了,魔族人已经悄然重隐,而天澜国竟然堂而皇之向庆国宣战,十国乱战将启,初闻这一切的时候,孟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却不曾想,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徒儿没用,恳请师尊责罚!孟云虚弱的声音让一旁的诸位师兄弟都闻之不忍,却不敢于竹屋当前贸然插话,只能面露担忧地看着孟云,悄悄在心里面捏把汗。

场间唯一有资格为孟云说话的,却是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人,此人是在一年多前来到墨林竹海的,从此便在竹屋中住了下来,再也不曾离开此处半步。

然而,即便是这个往日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者,此时也是面若寒霜,死死地盯着孟云,看起来并没有为其开脱的意思。

良久之后,还是竹屋的主人终于发了话,淡然而道:行了,你大伤初愈,就不要跪着了,下去吧。

闻言,那位冷面老人顿时身子一震,微微启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但他此时看向孟云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老人心中的杀意,竹屋主人轻轻一叹:此事我自会向兄长说明,届时如何处置,还得看大兄的意思。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点了点头,袖手一招,竹屋大门紧紧合上。

见状,于住屋外的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孟云从地上扶了起来,又纷纷朝竹屋恭拜行礼,这才带着孟云匆匆离去。

直到众人走出数十丈的距离之后,屋内的老人才开口道:我想要去找找看。

竹屋主人并没有阻拦,而是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若他真的还活着,便让他归家吧。

老人闻言,心中狠狠地一抽,立刻以身及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大礼,脸上浮现出激动之色,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的!说完这句话,老人站起身来,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出了竹屋。

唯留下竹屋主人的一声感慨:若九国破灭,绝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畏澜啊……可惜的是,他的这番话,却注定无人能闻。

……不管是不是因为同样的一个理由,还是出于同样的一份惋惜,总之,在风雨欲来的圣言大陆,仍旧有很多人在想念着苏文,仍旧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但偏偏,如今唯一知道苏文行踪的人,却不是人类强者,而是魔族圣女,浅夏。

苏文的归途,也因此而变得茫茫无期,举步维艰。

自从踏上了天凉郡的土地之后,苏文前后已经遭遇了数次的袭杀,但所幸,真正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人几乎没有,全都是文位在御书之下的魔族人。

直到这一刻,在苏文一行三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位身负银甲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上泛着纯粹而灿烂的莹绿色才光,就如同一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夜色,更照亮了苏文那张有些疲惫的脸。

第三百五十九章 值得吗?苏文的眉间突然闪过了一丝倦意,他不明白,这些魔族人到底是如何在圣言大陆隐匿至今的,难道整个妖族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吗?自从苏文与旬尘踏上天凉郡以来,这已经是他们所遭遇的第五波魔族人了。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对方只有一个人。

但他是一位御书。

在这之前,于流城的酒楼中,苏文也曾遇到过一位魔族御书的袭杀,不过那一次对方只来得及草草画出一幅《踏天破》,便立刻被妖族人潮给淹没了。

如今,苏文却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当然,如果真的到了生死一刻,凭借旬尘手中的万千文宝,苏文的无量才气,想要战而胜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那样一来,或许他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魔族人的埋伏,还有妖族人的追捕,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能贸然动用!所以与往常一样,苏文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却不曾想,便在此时,那魔人却突然开口了。

你便是苏文?苏文沉默地点了点头,循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将剑锋再扬三寸。

你们能走到这里,让我很意外,但是很抱歉,你们不能再向前走了。

苏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给自己喘息调整的时间,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很乐于如此。

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且不论苏文连战数日,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如今能争取到哪怕一息的休憩时间也是好的,就说以对方身上那肆无忌惮,熊熊燃烧的才气光芒,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妖族人的扑杀,届时根本不用苏文出手,对方也死定了。

所以既然那魔族人不着急动手。

苏文更不着急,开口问道: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此言一出,不论是旬尘还是那魔族人。

都有些愣住了。

苏文虽然看不到那中年男子的样子,但想来既然是百年前幸存下来的魔族人,那论年纪肯定是比自己大的,所以这一声前辈喊得极为自然。

但在对方听起来。

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苏文是人类,而他是魔族人!两族血仇世代不可解,哪有相互用尊称的道理?沉默了片刻,那魔族人终究还是开口道:你可以叫我巴默。

苏文点点头,笑道:多谢前辈告知,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妖族的名字?又是一阵沉默,巴默才喃喃道:独在异乡为异客。

如果不用这个名字,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

苏文似乎从巴默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些怅惘。

他感受着空气中越发狂躁的才气波动,不禁问道:既然前辈已经在此处隐姓埋名百年有余,如今只是为了我们这两个小人物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值得吗?巴默摇摇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君上一令,我等自当拼死效力,在来之前,我便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了。

听到这里,苏文突然转而问道:不知道前辈在这里生活了百年时间,可有家人朋友?巴默听懂了苏文的意思,淡然一笑:你不必试图乱我之心。

不错,我在这里的确早已娶妻生子,而且我的妻子早就知道我是异族人。

不过……顿了顿,巴默的语意中似乎带了一些悲怆,说道:在我来之前,已经亲手毒死了我儿,亲眼看着我的妻子含笑自缢,等我杀了你们,自然会下去陪她们。

这一次,终于轮到苏文沉默了。

良久之后,苏文复又问出了那三个字。

值得吗?巴默轻轻一叹:早在她嫁给我那一天,就知道会有如此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晚了这么久,我们已经赚到了。

苏文能感觉到巴默言语之间的悲意与最后的释然,但他仍旧不懂,难道在对方的眼中,自己的性命就真的比他妻儿还要重要吗?苏文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在他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太过分明的种族观念,至少在苏文所接触的人当中,不论是如柳施施、浅夏这般魔族人也好,还是五条、迟牛这等妖族人也罢,与人类根本没有半点差别。

而且最让苏文无法理解的,便是如巴默这般根深蒂固的忠君之念。

君要臣死,臣就一定要死吗?君令一言,就真的比自身性命,比身边的家人更加重要吗?国破,则家不在,这个道理苏文懂,可是如今国已经破了一百年了,只是为了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便需要舍弃掉自己经营了百年的幸福,舍弃掉家人和自己的性命,这样,真的值得吗?苏文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因为巴默终于决定出手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上路吧。

说完这句话,巴默手中的书卷开始狂烈翻涌,不再给苏文说话的机会。

当他想要享受生命中最后一刻光阴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全盘托出,告诉自己的敌人,但当他想要拼死一战,不留后路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决绝,更果断。

说战,便战。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这篇战文苏文同样非常熟悉,是来自昔日十二魔将之一,惜花的成名战文——祭战帖!但与当日苏文书写这篇祭战帖的时候不同,巴默是将其吟诵出来的,而且在其中携带了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气势。

这便是御书战斗时所能激发的文心之力!在今日之前,苏文曾与数位御书交过手,但即便是禹墨和孟云这等精才艳艳之辈,也无法激发自己的文心,因为他们的文心乃是初凝,还不够坚韧和强大,一旦激发,便会即刻碎裂!然而,如今在苏文身前的巴默同样也是御书,却已经能够信手激发文心之力,这便是差距!就如同当初魔将花雕与陆三娇等一众半圣的差距那般宛如天蛰!神书初降之时,人类对于文位和才气的运用,远比魔族要更得心应手,但经过百年的沉淀与研习,如今魔族人在文道之上的天赋已经彰显无遗,如果圣战晚一百年的话,人类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胜机!巴默话音落下,在苏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队铁血兵士,身上带着血意盎然的腥气,脸上带着誓死不归的悲壮,再配合巴默的悲怆之心意,顿时给苏文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迟牛早就在巴默出现的那一刻就逃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所以如今在苏文的身边,依旧只有旬尘在。

从双方相遇到现在,旬尘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一直在观察敌人。

巴默身上所穿的银甲并不是当年魔军的制式铠甲,而是南疆妖域刑月族的军甲,这说明巴默如今应该在天凉郡担任军职。

旬尘不知道巴默作为一个魔族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他已经通过这一点判断出了很多东西。

在那之后,巴默故意拖延了一些时间,告诉苏文在他来之前,已经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虽然巴默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恸之意,而且如今看来,他似乎已经将这种悲意化作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魄力。

但旬尘却很清楚,巴默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便是因为他同样需要一些时间,来忘掉妻儿死去的那一幕。

可是,至亲之死,又岂是那么好忘掉的?最关键的是,旬尘看出了巴默身上那璀璨才气光芒的飘忽之意,与之前的种种猜测联系到一起,他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

便在战斗一触即发之时,他将这个结论告诉了苏文。

他不擅文战。

这句话很没有道理,因为巴默乃是堂堂御书,而且能够轻易激发文心之力,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擅文战的样子。

但旬尘偏偏就这么说了,而苏文,毫无保留地选择了相信。

下一刻,苏文口中清啸一声,执剑向前。

这一次,苏文不需要旬尘告诉他敌人在那里,因为巴默已经将自己燃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苏文看不到火焰,却能感受到火的温度。

他将手中的剑,刺进了莹绿色的火光中,刺进了第一个魔兵的残甲里。

刹那间,剑光大盛。

第三百六十章 借剑!苏文的剑洞穿了魔兵的胸膛,却没有鲜血淌下,亦未能将其堙灭于剑光之中。

那魔兵无声地张大了嘴巴,似在嘶吼,然后如若无事般提起手中的寒枪,向着苏文的胸腹间狠戾一撩。

魔兵不是真正鲜活的生命,他手中的长枪也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但苏文依旧不敢怠慢。

抽剑回档,苏文袖衣轻拂,逍遥之意自剑锋倾泻而出。

铛!一声金石之音冷漠地响起,苏文以一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姿态将长枪挡开,正欲再刺,却忽地感受到身侧一道厉风袭来。

苏文脚腕轻转,低首回剑,稳稳地接住了来自另外一名魔兵的大刀,顺势将其引至身前,单手紧握剑柄,斩出了飘渺淡然的一剑。

嗤……嗤……两位魔兵胸前的残甲彻底碎裂,苏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才气波动正在急速黯淡,但终究没有消失。

与此同时,又是两道人影掠至了苏文的身后,齐齐举剑刺向苏文的后心。

逍遥剑法毕竟是防御类剑法,退有余而进不如,苏文连续两剑,甚至连一名魔兵也未能击杀。

纵然此时的苏文仍旧能够从容接挡身后的两剑,但长此下去,随着魔兵的不断增加,苏文将会彻底被埋葬于刀光剑影之下。

旬尘告诉苏文,巴默不擅文战,那么想要获胜,就必须抢时间!于是苏文眉梢轻轻一挑。

脚下连踏数步,竟然对于身后的两剑不闻不问,剑锋所指。

仍旧是身前的那两团魔兵光影!下一刻,苏文身前的两位魔兵被齐腰斩断,轰然而灭,随即化作漫天的莹绿色光点,美轮美奂。

苏文看不到那漫天的荧光,也没有心思去看,因为在同一时间。

有两柄泛着清寒才气的剑身从他的前胸穿了过来。

以伤换伤!莹绿色才气侵入苏文体内,开始灼烧他的经脉,试图焚毁他的文海。

苏文忍受着胸前所传来的剧痛。

举步前掠,硬生生将那两道剑锋从自己的体内拔了出来,手中的短剑直指才气最为汹涌的正前方。

那是这篇战文的源头,那是一个名为巴默的魔族老兵。

然而。

苏文才刚刚掠出了第一步。

又是一柄重锤砸在了他的腰侧,纵然苏文的身体经受过龙血沐浴,也不禁感到一阵脏腑错位之痛。

但他的脚步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快,仿佛快要与手中的剑光融为一道清风。

可惜的是,这道风有些疲惫,也有些虚弱,所以很快再度被一道刀光死死拦住。

苏文手中剑影准确地点在了长刀宽厚的刀背上。

刀身应声而碎,碎片刺入苏文的肩骨和双肋。

余势未尽,再将苏文整个人彻底穿透。

但苏文眼皮也未曾眨一下,手中短剑稳如泰山。

啪!没有丝毫的喘息之机,紧随其后的,是两道鞭影一左一右向苏文双膝抽击而来,苏文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栽倒。

然而,不等身体落地,苏文便单手一撑,再度掠身而起,执著地朝着巴默再进数步。

时至此刻,苏文距离巴默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只剩下最后的三尺。

这仍旧不是苏文最佳的出剑距离。

但他分明已经感觉到,身前的才气波动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之意,这或许是苏文唯一的机会。

所以他毅然决然将短剑插回了腰间。

这不是收剑,而是准备重新出剑。

逍遥剑法不擅攻,苏文手中最强大的攻击型剑法只有燕北教给他的那一招,而那一招剑,必须要从拔剑开始。

下一刻,苏文在奔袭之中沉下了腰,他咬着牙,忍着浑身上下所传来的痛楚,以一个非常怪异的角度,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

此时在苏文手中的剑不是冷月,所以没有清寒之意,但仍旧冷冽刺骨。

巴默看着身前这决绝一剑,文心微动,随即他抬手扬起了手中的书册,向那凄冷的剑锋迎了上去。

短剑毫不怜惜地刺穿了厚实的书页,余威不减,却突兀地在巴默身前两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文手中的剑,还是短了一些。

心中轻轻一叹,苏文知道,这一战,他败了。

如今唯一剩下的选择,便是激发体内才气,做最后一搏。

但冥冥之中,苏文却有些不甘心。

因为这一刻是巴默最孱弱的一刻,正如旬尘所料,他纵有御书之位,纵然能够激发文心之力,但他的确不擅文战。

毕竟,巴默已经一百年没有施展过文战的手段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巴默已经习惯了以单纯的力量和战技来对敌,然而,在当今世界中,文道的力量始终是在武力之上的。

今日一战,乃是巴默的最后一战,为此,他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妻儿,并甘赴黄泉,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理论上更加强大的战文来对阵苏文。

但他却有些生疏了,甚至连才气在体内流淌的感觉也是那么陌生。

否则的话,面对祭战一贴,苏文根本就不可能突围出来!所以旬尘的判断是正确的,苏文的决断也是正确的,却偏偏败在了剑的长短之上,为此,苏文不甘心。

自己凭借手中的一尺剑锋,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不曾激发片缕才气,不曾借取旬尘半件文宝,难道,就要在此时,功亏一篑了吗?若是冷月安在,赤霄不失,或许巴默已经死了。

苏文是一个正统的文道学子,但在这一刻。

他却无比地渴望自己能有一把剑。

一把长剑。

一把能够跨越两尺距离,刺入巴默胸膛的长剑。

下一刻,苏文的右手手掌突然散发出一阵温热之意。

他手中的短剑寸寸断裂,碎落于地,而在他的手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把长剑!苏文感受着剑柄上所传来的冰凉之意,心头微震。

他知道这把剑从何而来。

这把剑来自黄鹤楼。

圣战结束百年之期,黄鹤楼一直被掌握在人族强者的手中,自当年黄庭坚一月登楼八十九层之后。

他便成为了黄鹤楼的守护者。

至此,黄鹤楼五年一开,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惊才艳艳的少年天才入内悟道。

在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来自武国的修剑者。

剑圣断岳是武道强者中唯一一个得以封圣位的,所以武国中人,多以修剑为荣。

往年入圣塔登楼的武国少年们。

也大部分都携带了随身的佩剑,这里面,有的将其失落在了楼内,也有的在与文道学子切磋之时被变成了废铁,埋在各层小世界中,再不见天日。

不知道在天圣历多少年的时候,其中有一位来自武国的少年天才,将他的剑遗失在了第四层的冰川世界。

葬于深雪之底。

如无意外,这把剑将会在那里消磨掉一生的时光。

直到彻底变成一块凡铁。

但在前一刻,苏文迫切地渴望得到一把剑,他如今是黄鹤楼的掌控者,所以他的心意传遍了整座黄鹤楼,自然也传到了这把剑的心中。

于是,这把被深埋冰雪数十年的长剑应召而出,满怀喜悦地,来到了苏文的手中。

苏文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再度陈腰,将这把寒意刺骨的冷剑刺了出去。

冰锋轻松地自书册间缺口穿过,来到了巴默身前一尺。

巴默于南疆妖域扎根百十年,或许对于文战手段已经生疏了,但却对于武道之所得,却更上一层楼。

所以他感受到了这一剑所传来的必杀信念,他预知到了此剑将会洞穿自己的胸口。

于是巴默决然地松开了手中的书册,双手合十,死死地将这把冰剑夹在了手掌之间,其力量之大,竟然让苏文的剑锋再不得近半寸!紧接着,巴默双臂一拧,手掌一错。

啪!苏文手中的冰剑碎了。

然而,这一次,苏文根本没有露出丝毫遗憾的神色,而是弃剑落地,掌心虚握。

在那里,出现了第二把剑。

这把剑的剑身上泥渍斑驳,不知道被沉于沼泽中多少岁月,但在它出鞘的那一刻,仍旧发出了一声低浅的剑吟!铮!泥剑绕过了冰屑掉落的轨迹,藏锋不露,悄然近到了巴默身前两寸。

巴默见状,瞳孔微缩,单手急挥,用手背将泥剑拍偏了数寸,擦着他的肩膀滑过。

紧接着,巴默反手握住了泥剑的剑身,犹如丝毫感受不到剑刃的锋利,任由鲜血混入泥浆之中而不顾,猛地抓着长剑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

与此同时,巴默的另外一只手已经立腰握拳,向前挥了出去。

然而,巴默的这一拳却打空了,因为苏文并没有如他欲想中的那般向自己倾来。

苏文又一次放开了剑柄,任由泥剑被对方夺去,虚拳一握,空手挥出了燕北所教给他的那一剑。

此时苏文的手中没有剑,但他坚信剑会来的。

所以在下一刻,剑来了。

火光熊熊,剑身滚烫,虽不及业火三灾那般神兵之勇,却锋芒尽显!火光灼烧着巴默身前的空气,擦着他的拳峰而过,刺入了他的胸膛,焚至他的心脏。

但就在这个时候,苏文却猛地抽回了剑身,未全取巴默性命,便转身而回!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杀苏文转过身,将背后露给了巴默,淡然而道:你走吧。

此时的巴默仍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左手紧握着那把宽厚的泥剑,胸口被灼出了一道恐怖的血洞,仿佛能透过其中看到里面鲜活跳动的心脏。

如果苏文的剑再往前半寸,此时的巴默已经死了。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文不杀自己?同一时间,旬尘迈步走到苏文身前,抓住他的肩膀,沉声而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苏文轻轻摇了摇头:我自有分寸。

巴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急速淌出的鲜血,感觉自己的力量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了,苏文的那一剑虽然没有杀死他,却斩断了他的经脉,灼尽了他的才气,此时的他,已无再战之力。

但巴默想不明白,苏文明明只是一介试读,而自己乃是堂堂御书,胜负成败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更何况,巴默是魔族人,其肉身强度何其多么坚韧,又岂是苏文手中那把凡剑能够穿透的?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巴默慢慢合上了眼帘,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请杀。

苏文又一次摇摇头,叹道:一心求死并不是真正的勇气,如果你想死,即便我不动手,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死在妖族人的手中,但选择活下来,才是真正的大勇。

巴默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苦涩,说道:如今这样的我。

纵然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妻儿已经死了,随着才气激发。

魔族人的身份也将会彻底暴露,曾经在南疆妖域中那份安然恬淡的生活,已经回不去了。

而且,巴默此次的任务已经失败,想必就算回到魔族,也将面临那位年轻殿下的严厉苛责,或许会赐他一个自裁的机会。

有些路。

只要踏出了一步,就回不了头的。

对此,苏文却并不同意。

叹道:你可以为你的妻儿活着,从此之后,你不必再为了魔族人的身份而活,也不必为了等待君令而活。

只为了你的家人而活着。

巴默厉声而道:我魔族男儿。

岂是那等懦夫!苏文笑道:我说了,这不是懦弱,而是真正的勇气,如果你一心求死,我是拦不住你的,只是,还是那句话,值得吗?这一次。

巴默并没有立刻开口反驳,而是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然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册,迈着沉重而坚韧的步伐,渐渐远去。

片刻之后,旬尘轻轻开口道:他已经走远了。

苏文释然一笑,手中烈剑砰然落地,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已经染湿了前襟,如果不是旬尘一直扶着他的双肩,他恐怕连站都站不住了。

随着旬尘的那声轻语,苏文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来,便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栽倒在了旬尘怀中,彻底昏死过去。

旬尘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唤来迟牛,两个人架着苏文,趁着夜色,继续前行。

之前的那一刻,苏文不是不杀,而是杀不了。

他已经力竭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苏文轻咳一声,从温热的地面上醒了过来。

他身上的剑伤、刀伤都已经愈合了,但他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嘶吼,每一寸肌肉都传来强烈的痛楚。

苏文勉强在迟牛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火光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容,旬尘端来一杯水,凑在苏文干裂的嘴唇边,给他灌了下去。

喝了水,苏文感觉好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天还有多久才亮?旬尘应道:大概还有两个时辰。

苏文点点头,如今的他们在天凉郡,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因为除了魔族的狙杀之外,他们还必须警惕来自刑月族的盘查。

刑月族为南疆妖域四大族之一,最强大的能力,便是能够引月光之力为己所用,所以在夜晚的时候,刑月族族人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洞察力、感知力,都会得到大幅度的增强。

所以这些日子,苏文一行三人再也没有连夜赶路,这无疑拖慢了众人的行进速度,却显得更加安全。

既然天还有两个时辰才亮,那么苏文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恢复和修养。

但就在他准备继续睡去的时候,旬尘却突然开口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留他一命?同样的问题,在苏文昏迷之前,旬尘也质问过,虽然不是每个字都相同,但无疑都是一个意思。

不同之处在于,之前在面对巴默的时候,旬尘已经看出了苏文是强弩之末,所以那声诘问带有一定的表演成分,而此时旬尘却是真的在向苏文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文感受着身前火堆传来的暖意,淡然而道:不是我要留他一命,而是我的剑已经刺不进去了。

旬尘摇摇头:我不是问你这个,以当时的情况,我并不知道他伤得多重,所以不敢贸然出手,也不敢叫迟牛来帮忙,但你是知道的。

诚然,那时苏文已无力再战,但他并不如巴默那般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还有旬尘和迟牛。

如果苏文能够向旬尘示意的话,巴默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

但苏文没有这么做。

对此,苏文并不想解释,而是给出了一句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我自有分寸。

说完,苏文非常干脆地重新躺了下去,放慢了呼吸。

旬尘的目光在火色中闪烁不定,良久,他才轻轻叹道:虽然我不赞成你的怜悯,但我不得不说,你的表现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旬尘并不是苏文的朋友,所以他不如沐夕和唐吉那般了解苏文,更不可能知道,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面对敌人,苏文从来都不会留手,该杀之时绝不犹豫,唯一一次例外,是在旷外野林中,他放过了柴南。

今天是第二次,苏文放过了巴默。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即便旬尘是当今人族军师,也猜不透苏文的意图。

但他对苏文的夸赞却是出自真心实意,因为苏文的表现,实在太过惊艳了。

在圣言大陆上,越境杀不是没有出现过,但绝对是凤毛麟角,同样是在旷外野林中的时候,当苏文面对徐向霖的时候,哪怕是无量壶在手,也只能与对方打一个平手,而无法将其击杀。

除此之外,苏文每一次的越境杀,都是凭借外物,或是白剑秋的《白骨万血图》,或是陆三娇的天门圣茶,或是他自清白圣石中藏下的一缕圣力。

但今天,苏文却是依靠自己的实力,完成了一次真正的越境杀!以试读之位,击败了堂堂御书!虽然巴默对于文战手段有些生疏,但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御书,而且身为魔族人,其肉体力量也比一般的人类更加强大,苏文能够击败巴默,在旬尘看起来,已经无异于创造了奇迹。

时至此刻,苏文的地位已经在旬尘心中越来越重,他隐隐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史圣大人会如此看重此人了。

不仅文道天赋高不可及,就连武道手段也如此惊世骇俗!可惜的是,苏文此战并没有几人看到,否则一定会被编纂入书,供后人研习。

对于旬尘的夸赞,苏文并没有回应,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而实则,此时的他也正处于无比的疑惑中。

不是疑惑自己怎么能胜过巴默,而是在疑惑如今在自己文海上出现的那抹光亮到底是什么。

文人之辈悟道求圣,最重要的,无疑便是体内的文海,因为那才是文者之根基。

如果文海被废,那么才气就会变成无根之水,文位也无处可依,那么这个人即便再饱读诗书,也不能被称为文人学士,而只能算作一个普通人。

对于自己体内的文海,苏文当然是看过无数次了。

他的文海在一片无量的大海,其上九座文穴已经被点亮了八座,在海平面上,还浮着八道形态各异的杏黄色图符,除此之外,在空中还有一轮紫金色的太阳。

可是如今,在苏文的文海之中,却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滴幽然的光点。

在今日之前,苏文从未见过这光点,如今也不知道其从何而来,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这滴光点并不如他的才气那般是杏黄色的,也不是文心所散发出来的紫金色,而是赤红色!如果将这光点放大无数倍来看,形状有些像是鹅卵石,晶莹剔透,又像是天地孕育而出的一滴灵液,与苏文的圣心一齐浮在半空中,安然而静谧。

苏文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开口问向旬尘,而是收回了心神,沉沉睡去。

天亮之后,三人重新上路,经过一夜的修养,苏文的状态好了很多,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倒是与海族人的身份更加契合了。

在巴默之后,来自魔族人的狙杀似乎消停了很多,一路上除了应付刑月族人的盘查,众人倒是再也没有遇到别的麻烦。

直到这一日,他们走进了一座破庙,看到了那个身形比唐吉还要夸张的胖和尚。

第三百六十二章 会飞的胖子自神书降世之后,人类疆土上所有的庙宇皆改为圣庙,拜的不是菩萨,而是百圣,进贡的不是香烛,而是书墨。

但在南疆妖域之中,仍旧保留了不少普通的寺庙,比如苏文一行人所来到的这座庙宇,原本所供奉的便是龙神。

只不过原本那威严的龙神塑像早已坍塌,只留下了一个浪涛模样的泥座,庙堂的屋顶也已经残破不堪,露出好几个黑黝黝的豁口,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掀翻,恐怕连途径的旅人也不敢进来遮风避雨。

所以在这么一座破庙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和尚,原本就是一件无比怪异的事情。

而且这个和尚非常胖,还记得唐吉在试炼的时候骑的那只地行兽吗?这个和尚的体型几乎就与一只地行兽相当!当苏文等人迈步走进庙门的时候,胖和尚正一手撕扯着一只鸡腿,一手端着一个酒壶美美地饮着,回头看到苏文,这才讪笑着用衣袖擦了擦油渍渍的嘴巴,站了起来。

让大伙儿见笑了,你便是苏文吧?与巴默不同,这个胖和尚满目和蔼之色,笑容可掬,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既然准确地喊出了苏文的名字,那么,他便与巴默一样,是为了杀死苏文而来。

于是旬尘拉着迟牛远远地离开了庙门,警惕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于是苏文非常干脆地拔出了腰间的泥剑,当做回答。

胖和尚见状。

也不以为意,搓着一双肥厚的肉掌,笑着道: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叫常明,别看我身上穿着僧袍,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个厨子,哈哈哈哈……说着,常明主动伸出手来,看似是要与苏文友好地打个招呼。

对此。

苏文丝毫不为所动,剑锋依旧笔直地指向常明,不曾偏移半寸。

常明见状。

只好再度讪讪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掌,复又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过来吃?苏文闻言。

暗暗皱起了眉头。

沉声道:要战便战吧。

常明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地摇摇头道:你怎么比我还要急啊,话要一句句说,事要一件件做,生死大战之前,不应该先填饱肚子吗?死囚上刑场前还能吃顿好的呢。

苏文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常明的意思,索性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如果你不动手。

那我们就走了。

常明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了,顿时苦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就是耐不住性子,好吧,既然你们不吃,那就来吧。

说完,常明身上僧袍剧烈一荡,似有风暴起。

常明并没有激发体内的才气,也不曾以文战手段出击,这对于苏文来说,不知道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就在常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苏文手中的剑也动了。

沉重的泥剑在苏文手中变得轻盈柔和,剑光虽然有些黯淡,却于苏文身前补下了层层剑影,密不透风。

逍遥剑法。

下一刻,常明那看起来笨重的身体突然飘了起来,如蜻蜓点水一般,只在碎石地上轻轻一踩,便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速度,瞬息间便袭到了苏文身前。

常明的手中没有武器,他的一双肉掌就是武器,上面甚至还沾染着鸡腿的油光,看起来污迹斑斑。

然而,就是这么一双肉掌,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苏文身前的剑影,在苏文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丑陋而宽大的掌印。

嘭!苏文的肋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他闷哼一声,身形倒退十数丈,脚面在地上踩下一个个深及两寸的浅坑,血色斑驳。

苏文手中的逍遥剑法主守御,却守不住常明的一掌,因为苏文的速度没有常明快,只是一个照面,苏文手中的泥剑甚至连常明的僧袍都没有碰到,便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

苏文面色更白了一分,衬托着唇角的鲜血越发鲜艳明媚。

他没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同一时间,常明并没有选择趁胜追击,而是面露讶异之色,和蔼地笑着道:真没想到,你的身体比普通的妖族人还要出色。

苏文没有说话,而是用手中的剑做出了回应。

唰。

苏文将力量尽数集中在双腿之间,狠狠一踏,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常明掠了上去,与此同时,他已经将手中的泥剑插回了腰间,随时准备出剑。

常明看着这一幕,眼中再度闪过一丝异色,没想到对方在挨了自己一掌之后,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有一战之力,如此看来,此子的确值得他出手。

嘭!随着又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苏文的身形再也保持不住平衡,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他的右手依旧搭在腰间,他手中的泥剑不曾出鞘半分。

苏文没有出剑。

因为他来不及。

常明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苏文还没有进入对方身前三尺,便会在瞬息间被常明的掌劲重创。

快到苏文只在拔剑的那一瞬之间,常明已经悄然而退,远离了他的出剑距离。

苏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些怅然,因为这个敌人实在太强了,跟巴默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虽然如今对方尚未激发文位,但以苏文猜测,此人的实力起码在学士之上!如果有参加过圣战的人、妖两族强者在此,一定能够认出,这个胖和尚,分明就是当初给联军造成了大麻烦的花燕将军!花燕并不是十二魔将之一,但在他的名字中。

既然被赐予了花字,便代表他昔年在魔族中的地位,绝不会比十二魔将差太远!因为花字乃是十二魔将的战字。

比如花雕,再比如惜花。

而当初花燕将军最擅长的便是身法和速度,其行如鬼魅,动若惊鸿,传闻其曾以一己之力硬闯联军大营,轻取了当时羽族族长的首级,再从容退去。

期间竟无一人能得以近身!不过,自从圣战结束之后,花燕便流落到了南疆妖域。

他隐去了自己的姓名,自称常明,百年之后的他,身形也不复当初之轻盈。

而是变得臃肿不堪。

好在,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当年的羽族族长,而只是一个人类侍读。

即便对今日的常明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苏文被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再沐浴着鲜血站起身来,手中的泥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

是一把看起来非常秀气的女式长剑。

既然要拼速度,那么剑自然是越轻越好。

剑身越长越好。

这把秀剑来自黄鹤楼第九层的光影世界,来自一位武国的女剑士,如今被苏文执于手中,非但没有显得娘气,反而有一种决绝暴烈之势。

见状,常明轻轻一叹,摇头道:这又是何必呢?死在我手中,至少要比死在老管家的手中要好,至少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生不如死。

苏文慢慢沉下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口问道:老管家是谁?常明笑道:如果你能够杀了我,或许总有一天会见到他老人家的,若是落在他手中,恐怕到时候你会后悔没有死在我的掌下。

常明这番话是笑着说的,却偏偏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苏文根本没有去想,如果常明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学士,那么连他都畏惧的老管家会有多强,他也没有去猜测,那老管家到底有何手段,能够让人去想念死亡。

此时的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需要怎么做,才能击败这个身法难测的胖和尚。

只是将泥剑换成了秀剑,便足够了吗?苏文不知道,所以他需要试一试。

这一次,苏文没有主动向前抢攻,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势不允许他这么做,更是因为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速度不论如何都是比不上常明的。

如果能够激发战文加持,或许苏文还能搏一搏,但关键是,此时的他不能应用文位作战。

所以苏文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前来。

他的手臂稳定如初,手中的秀剑却在轻轻欢吟,不知道是对战斗的渴望,还是对胜利的期待。

常明笑着搓了搓手,突然说道:你还是激发文位吧,否则,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文不为所动。

常明只能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他的脚面缓缓离地,竟然就这么悬浮在了空中!旬尘看到这一幕,心头微震,因为不管是人类、妖族还是魔族,如果不借助文宝或者兽类的力量,都是不可能御风飞翔的,即便是圣者也办不到!或许可以在半空中短暂滑翔,但是要像常明这样直接飘……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了天机羽,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暗暗踏了一步。

在他看来,这一战,苏文绝不是对手。

所以,如今即便不想暴露身份,也必须要暴露了!但谁曾想,苏文就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默默摇了摇头,于是旬尘的脚步顿时止住了。

下一刻,在旬尘看不到的方向,苏文缓缓扬起了脖子,看着半空中的常明,悄悄睁开了眼睛。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借我百年寒暑一声叹息自苏文心底响起。

可惜了。

的确是可惜了,因为这本是他所精心藏匿的一张底牌,可惜,却在常明的压迫之下,不得不提前使出。

苏文的双眼是在黄鹤楼第九十八层的那片雪原中被灼伤的,在强烈的阳光之下,雪面如镜,将紫外线直接射入苏文的双瞳,导致其出现了暂时的失明。

可是说到底,雪盲症也不是多么可怕的病症,只要及时医治,两三天之内只能就能痊愈。

如今距离黄鹤楼一役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苏文的双眼为何迟迟不能复明?在苏文的前世,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同理,你也永远也不可能让一个装瞎的人重见光明。

事实上,早在苏文置身于无尽星路中的时候,他便已经能够看见东西了,但是,苏文却将其隐瞒了下来,仍旧假装目不视物,并且成功骗过了旬尘。

那个时候的苏文,虽然已经知道了旬尘是人族军师,可他仍旧不能完全信任此人,所以故意露了一个破绽,想要看看,旬尘是否值得依赖。

在这之后,因为南疆妖域的前途难测,再加上迟牛的半路加入,让苏文索性就装到了底。

如果苏文能够坚持到回归人类世界的话,便能顺利给自己的敌人营造出一个他已经彻底瞎掉的错觉,届时便相当于他又多了一张底牌。

这不仅仅是示敌以弱那么简单。

而且当一个人瞎掉的时候,往往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为此,苏文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甚至甘冒生死之险。

为了不让旬尘看出破绽,他在离开无尽星路之后,便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不论是赶路、吃饭,还是在与魔族人战斗的过程中,苏文都始终忍住了对光明的渴望,将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可惜。

随着常明的出现,让苏文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的努力,尽数化为了泡影。

因为他很清楚。

如果只是单纯去感受才气波动,或者通过声音的远近来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在常明拥有如此无解的速度的情况下。

苏文必须要用自己的双眼。

来看到常明。

才有机会拔出手中的秀剑。

便在下一刻,常明那肥硕的身影猛地朝着苏文扑了上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苍山,整个砸向了苏文的头顶!这是苏文第一次看到常明的样子,也是他第一次用眼睛来直观地感受常明的速度。

随即他发现,自己即便已经睁开了双眼,也仍旧捕捉不到常明的影子!快。

实在是太快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常明已经来到了苏文的身前。

他那双厚实的手掌,径直拍向了苏文的脑袋。

砰!生死一刻,苏文将头朝左侧偏开了三寸,避开了要害,让常明的掌劲尽数落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刹那间,苏文双膝一沉,整个人被拍落在地,这一次,常明没有即刻逃离,而是就站在苏文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原本是苏文最佳的出剑机会,可是他手中的剑却只出鞘了一半,便再也难进分毫。

因为他的右肩已经碎了,他握不住剑了。

从战斗一开始,苏文便根本连常明的衣角都没碰到,一直在被动挨打,直到此时,他睁开了双眼,将沉重的泥剑换成了轻盈的秀剑,却仍旧只能出剑两尺,更别说伤到常明。

两人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令人绝望。

但苏文还没有绝望,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却死死地盯着常明那笑容可掬的脸庞,脑中还在不断思索着,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手段可以施展。

想要破除常明的速度,无非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种,便是苏文之前所做的那样,加强自己的出剑速度。

但他失败了。

所以便只剩下了第二种办法,那便是降低常明的速度!只是,这可能吗?常明看着苏文那不甘的目光,忍不住赞道:刚才那一下,你竟然能够避开要害,实在是太令我惊讶了,虽然你是人类,但也的确是棵好苗子,如果你答应我能永不回人族疆域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你喜不喜欢做菜?我可以教你啊!苏文听到这句话,顿时笑了,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这常明竟然升起了爱才之心。

但片刻之后,苏文又摇了摇头,叹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如果今天是他在这里的话,恐怕一定会答应你的,因为他人生最大的追求,恐怕就莫过于吃了。

常明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了,哎,干嘛一定要打打杀杀的呢,做做菜,煮煮饭,吃吃喝喝什么的,不是更好吗?话音未落,常明的眼前却突然被一阵强光照亮了,随之响起的,是苏文口中的两个字。

抱歉。

这阵光并不是才气的光芒,其中带着灼灼热浪,仿佛是天边烈日,又像是地底的岩浆,铺天盖地而来,瞬息之间便浇在了常明的身上。

即便以常明那无解的极速,也未能全部躲开,因为此时的他实在距离苏文太近了!星火可以燎原。

下一刻,常明整个人的身体都燃烧了起来,他身上的僧袍即刻化为了灰烬,火焰附着在常明的皮肤上,带起阵阵肉香。

而这个时候的常明,却偏偏不敢离开,因为他跑得越快,身上的火便会烧得越烈!烈焰将常明的身体烧得滚烫。

强烈的痛楚让常明忍不住发出阵阵低喝,但他毕竟拥有着魔族人与生俱来的强大肉身,只是凡火。

又怎能伤及其性命?即便,这是来自黄鹤楼第八十九层的滚滚岩浆。

但苏文本来就没有奢望,这道岩浆能够烧死常明,他的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越来越亮,下一刻,自他的手掌之中,出现了一片薄如蝉翼般的雪花。

这来自黄鹤楼第四层的冰川世界。

你知道。

当人体在极热状态下,被快速冷却,会发生什么吗?随着苏文的这声轻问。

暴风骤雪突至,携带者大片的冰屑,全部击打在了常明那肥硕的身体之上。

嗤……嗤……阵阵白烟从常明体外飘散而出,原本的灼灼热浪。

立刻被浇灭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常明想要逃。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脚步微微抬起也做不到,他就这么被僵在了原地,只有一双眼球还在惊慌地摆动。

如果此时的苏文能够出剑,常明几乎就是一个完全不会动的靶子。

事实上,苏文也的确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的他浑身浴血,但就像是一只生命力无比顽强的蟑螂。

始终不曾死去。

他用左手拾起了地上的秀剑,一步步走到了常明的身前。

然后将剑锋搭在了常明的脖颈之侧。

如果下次还能再见,或许我可以教你写写诗,毕竟,我比较擅长这个。

说完这句话,苏文收起了手中的剑,留下了一个如冰雕一般的常明,转身向旬尘说道:我们走!旬尘没有动,握着天机羽的手掌越发紧了一些。

苏文视若未见,再道一声:我们走!片刻之后,旬尘终于将天机羽收回了怀中,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面露嘲讽地说道:妇人之仁!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心慈手软而后悔的。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第三次给出了一模一样的回答:我自有分寸。

但是这一次,旬尘没有保持沉默,而是针锋相对地说道:如果说前一次你是为了心中的怜悯没有下杀手,那么这一次呢?苏文不再回答,而是转头对一边战战兢兢的迟牛道:走。

说完,苏文头也不回地,向那破庙之后的荒山走去。

迟牛犹豫了半晌,看看旬尘那铁青的面容,又看了看苏文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劝道:阿奎哥,走吧?旬尘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那淡淡的冰冷,迈开了步子,与常明擦肩而过,慢步离去。

冥冥之中,这两位一路携手并肩的同伴,已经越行越远了。

而包括常明在内,谁都不知道,苏文此时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数日之后,苏文一行三人,终于走到了天凉郡的最后一座城池,这里叫做月城,是天凉郡第三大城,走过月城之后,距离边关就只剩下不到百里之遥了。

但苏文的心中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越来越小心谨慎,因为常明口中的那位老管家,还迟迟没有现身。

第三百六十四章 老人、小孩,以及姑娘不对,不对,手腕放松,手臂太高……这套剑法叫做逍遥剑,但所谓逍遥,并不是绵软无力,而是无拘无束,你不要刻意去想剑招,而是要将其变成一种习惯,变成一种本能,剑随心动,心中想到哪里,剑就在那里。

苏文摇着头,不断纠正着迟牛的舞剑动作,就像是一位正儿八经的授剑先生。

同样一幕,当初在林花居中也曾出现过。

只不过教剑的从燕北变成了苏文,学剑的从苏文变成了迟牛。

是的,苏文在教迟牛剑法。

在南疆妖域的这一个多月,苏文虽然一直都在装瞎,但他的心不瞎,所以他能看到迟牛的兢兢业业,看到迟牛的憨厚老实。

旬尘只是将迟牛当做一个掩护和棋子,但苏文却是将其当做自己真正的伙伴和朋友。

对于朋友,苏文从来都不会吝啬。

他没有旬尘的家财万贯,所以没有办法直接给迟牛银子,他也不能教迟牛作诗写词,因为迟牛是妖族人,思来想去,教迟牛学剑都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苏文希望当他们离开南疆之后,迟牛能够用这套剑法,改变他的命运。

这也是苏文唯一能做的了。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苏文对于妖族语言掌握得越发娴熟,也不用再继续装哑巴了,跟迟牛交谈起来倒是没有丝毫障碍。

苏文又给迟牛指出了一些要点,便任由迟牛自己去练习去了。

他自己慢步走到了旬尘的身边,看着前方月城隐约能见的轮廓,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城?旬尘摇摇头:再等等。

虽然两人的关系在苏文不杀常明之后降入了冰点。

但一路上该走还是该停,该战还是该退,仍旧是旬尘做主,苏文没有离队,也没有对旬尘的决定提出丝毫的质疑。

旬尘同样没有开口去问,苏文的双眼到底是什么时候复明的。

如此一来,两人似乎变成了单纯的同路人。

不夹杂丝毫的个人情感。

这也导致苏文一直有一个疑惑想要问问旬尘,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淡漠。

二来,此事关乎黄鹤楼。

这个疑惑便是,前后两次,不论是苏文向黄鹤楼借剑。

还是借来岩浆冰雪。

黄鹤楼都没有散发出才气宝光。

甚至苏文并没有将自身的才气灌注其中。

这是为什么?对此,世上或许只有两个人可以为苏文解惑,第一个便是黄鹤楼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魔君屠生,但对方已经死了。

第二个,便是旬尘。

因为旬尘集万千文宝于一身,若是说到对文宝的熟悉程度,恐怕整个圣言大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但苏文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默默地将此事压在了心中。

顿了顿,苏文再次开口。

却是问了旬尘另外一个问题:那位老管家,你可有什么眉目了?旬尘轻轻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魔族里面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所以我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孩子,但直觉告诉我,那人很可能就潜伏在月城当中,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那我们不能绕过去吗?面对苏文此问,旬尘扬了扬手中的地图,说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不要踏入天凉郡,但关键是,我们没有选择,想要离开南疆,月城便是必经之路!苏文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回身走到一株果树下坐定,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肩。

在与常明一战的时候,苏文的右肩曾被对方一掌拍碎,好在以苏文那变态般的自愈能力,只不过用了几天的时间,如今他的右手已经能够活动如常,只是仍旧不能拿剑。

因为每一次苏文的手臂摆动,都会感到一阵如刮骨般的剧痛,这种痛楚会让苏文手中的剑失去稳定,会让他的速度变慢,也会让最后刺出的那一剑变得绵软无力。

这无关毅力,而是出于大脑神经的条件反射。

不过,好在如今的苏文,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代替剑法的对敌手段,相信届时一定能给那位老管家一个天大的惊喜。

只是不知道,那位老管家到底是何等人物,竟会让常明那样的强者也感到畏惧?按照旬尘的建议,众人又在月城城外足足等了三天时间,才终于走进了这座天凉郡的最后一座城池。

刚一走进城门,便立刻能够感受到月城的繁荣和兴盛,虽然在这方圆千里之内只有刑月族这么一个妖族部落,但其中却充斥着很多的异族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叫卖声、揽客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总之,这里不论是规模还是人气,都绝不是尔城和流城那种小地方能够比拟的。

走在路上,随时能够看到刑月族的士兵列队巡逻,维持治安,像当初在流城酒楼中发现人类奸细,守城士兵还半天反应不过来的情况,在月城中绝对不会发生!甚至在半路上,苏文还看到了好几个山魈族的族人,若不是旬尘反应快,转身走进了一条小巷,恐怕就要露陷儿!月城很大,甚至比徽州府还要大,地形复杂,巷道繁多,众人在大街小巷中转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竟然还没有看到另一座城门的影子。

不知不觉中,三人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青石街上,而旬尘的脚步却忽地停了下来。

见状,苏文的神色立刻变得无比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这条街有些问题。

迟牛听着两人的这番对话,一脸疑惑地打量着这条长度不足百丈的青石街。

看着两旁热火朝天的铺子,以及街上络绎不绝的人们,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不等迟牛开口询问。

苏文却率先给出了答案。

在这条街上没有年轻力壮的男人。

在苏文前世所看的那些侠志小说中,往往把江湖上最可怕的三种人总结归纳为老人、小孩,以及姑娘。

而如今,在他眼前的这条青石街上,便全是这三种人!在铺门口喝茶晒太阳的是老人,在街上追逐打闹的是孩子,在街边采买胭脂木梳的是姑娘。

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也看不到!苏文正想着要不要离开这里。

换条路行进,却看到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哥哥,给点儿吃的吧。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苏文警惕地低头看去,正看到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从小男孩儿那面黄肌瘦的脸色。

以及皮包骨头的身体。

对方似乎并没有说谎。

苏文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迟牛却是心中怜意大起,伸手进怀中,便掏出了几个铜板,正要交到小男孩的手中,却一把被旬尘拉住了。

不能给!旬尘说着,给迟牛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看身边。

迟牛把手中的铜板僵在了半空中。

抬头看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在三人的周围,竟然已经远远地站了二三十个跟小男孩一模一样的小乞丐,迟牛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手中的铜板给出去了,那么很快就会被其他的小乞丐淹没掉。

可是……迟牛欲言又止,谁曾想,苏文也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只把钱给了他,那么恐怕很快就会被其他孩子抢走的。

一时间,迟牛陷入了两难之中。

但旬尘却听明白了苏文更深一层的意思,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把铜板,交到了苏文的手中。

下一刻,苏文笑着抬手将周围的小乞丐都召集了过来,一人给他们分了五个铜板。

钱不多,但买几个热馒头还是够了。

拿着铜板,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个小男孩儿从破破烂烂的衣服兜儿里面,掏出了一只用草编成的蚂蚱,递到苏文眼前。

虽然手工不算多么精美,甚至还带着一些酸臭的气息,但苏文还是将其接了过来,抬手揉了揉小男孩儿的乱发。

小男孩开心地笑着,又朝着苏文鞠了一躬,这才跑着离开了。

旬尘将其看在眼中,摇头道:有些冒险了。

苏文眼中闪过一丝幽芒,低声问道:是他吗?我不知道。

苏文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那还接着走吗?旬尘的手中重新握紧了天机羽,笑道:走吧,钱总不能白花了。

苏文知道,旬尘不差那么几个铜板,所以他抿了抿嘴唇,感受着怀中黄鹤楼的温热,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终于还是踩着青石板,向前行去。

刚走了两步,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儿,拉着一车大白菜,横冲直撞地向众人撞了上来。

让让,让让!苏文一手拉着迟牛,一手拉着旬尘,向着一旁闪过了那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板车,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的从他们身后的铺子中,走出来了一个老大娘。

大娘的手中端着一个木盆,盆中盛着满满的脏水,看也不看,便朝苏文身上泼了上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被遗弃的罪民哗啦……一大盆脏水从天而降,凶狠地砸在地上,溅起几滴污浊的水珠落在苏文的衣衫上,染出几个难看的小黑点儿。

苏文的速度虽然不如常明远矣,但想要闪开一盆水还是可以办到的,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还是没能完全闪开,这让他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阴云。

苏文没有洁癖,也不至于因为老大娘的一盆水而暴起杀人。

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将水珠溅到苏文的身上?这一刻,苏文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些发紧,他注视着老大娘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

正如旬尘所说,他们不知道那位危险的老管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所以此时的他不知道,这个泼水的大娘,是不是老管家。

但不曾想,大娘泼完水之后,只是在嘴中嘀咕了几句,似乎是在抱怨门口的老头子的懒散,便转身回到了幽暗的铺子中,再也没有出来。

看到这一幕,苏文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他小心翼翼地从铺子门口离开,却一直将心神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所以当那个媚态满面的女人突然从斜刺里蹿出来的时候,着实让苏文有些措手不及。

小心。

关键时刻,还是旬尘在苏文身后拉了他一把,才让他没有与那个女子撞个满怀。

但即便如此,那姑娘似乎为了躲闪苏文。

还是不小心失去了平衡,朝着地面摔落,并伸出手。

想要拽住苏文的衣衫。

看着女人脸上花容失色的神色,苏文非但没有伸出手去扶对方一把,反而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半步,冷漠地注视着女人摔倒在地,扬起了阵阵廉价胭脂的香气。

哎哟!女人痛呼一声,好像是崴到了脚,大半天后才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

饱含幽怨地瞪了苏文一眼,嗔道:这位小哥,你走路不看路的吗?苏文歉声道:对不起。

苏文的口中说着抱歉。

但他的眼中却写满了警惕,显得毫无诚意。

那姑娘见状,心中怒意更盛,一瘸一拐地走近了苏文。

叉着腰道:我不要你的道歉。

撞了人,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说着,女人摊开了手掌,伸到了苏文眼前。

我没有撞到你。

苏文摇着头淡然而道,却不曾想,在他身后的旬尘已经率先掏出了一把银子。

但更让苏文没有想到的是,那女人看也未看旬尘递过来的银子,反而啐道:我五娘是那种人吗?我的钱都是自己一文一两挣来的。

只是现在脚崴了,你要我晚上怎么接客?说着。

五娘伸出了两根手指,扬着下巴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今天晚上你来陪我,我出力你出钱,公平。

要么你现在送我去神医大人那里,当然,诊金你付。

听着这话,苏文一时间有些发懵,虽然在这之前他已经隐隐看出了五娘是一位风尘女子,却料不到,对方拉客也能拉得如此理直气壮,对于自己的职业更没有丝毫的忌讳。

似乎在五娘看起来,妓女比碰瓷要高尚得多。

沉默了片刻之后,苏文终于开口问道:你所说的那位神医大人,在什么地方?五娘伸手指向众人身前十丈开外的一间小药铺,说道:喏,就是那儿了。

苏文抬起头,看着药铺外那排起的长龙,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摇摇头道:我可以将你送过去,并替你预付诊金,不过我不能陪着你一起排队等候,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谁料,五娘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为难苏文,而是爽快地点头答应道:如此就可以了。

说完,五娘也没让苏文等人扶着她,转过身,便自己一瘸一拐地朝着远方的药铺走去,那摇摆的腰肢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苏文沉默地跟在五娘的身后,将两人的距离很好地保持在了一尺之内,虽然如今的他已经不能出剑,但这种习惯却仿佛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

很快,众人来到了那药铺之外,嗅着空气中的淡淡药香,苏文突然觉得有些亲切。

五娘站到了队伍的最后头,对苏文道:那你进去帮我付了诊金吧。

苏文点点头,回身从旬尘那里拿了几十两银子,在他看来,这些钱,只是用来看五娘崴到的脚,即便是再黑心的医生,也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迈步走进铺子,苏文的耳边顿时开始充斥着各种病人的低吟声、痛呼声,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谢声。

似乎看起来,在这里坐堂的医生,还是颇有一些实力的。

否则,五娘也不会称其为神医了。

苏文来到队伍的最前头,果然看到在堂上坐着一位气色很好的老先生,正在给病人把脉,身后还有两个小药童在负责记录和抓药,一炉檀香冉冉散发着青烟,似乎在掩盖某些难闻的药味,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看到苏文走进来,那位正在小册子上写写画画的药童立刻抬起头来,颇为奇怪地看了苏文一眼。

苏文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等那神医看完了手上的病人,这才上前将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这位老先生,我有个朋友被崴了脚,现在正在门外等候,我先替她预付了诊金,麻烦您记着一下。

神医仿佛这才注意到在队伍旁边多了一个人,目光在银锭上扫了一眼,这才抬起头看向苏文,笑着道:你来了。

此话一出,药铺的大门突然合上了,立刻将排队看病的人群分成了两部分,有些还守在门外,门内的人却是慢慢朝苏文围了上来。

虽然这些人都是一些看似普通的老弱妇孺,却依旧给苏文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如那位泼水的大娘一般。

一位咳嗽不断的老者举着手中的拐杖,问道:神医,就是他吗!神医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伸出一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面露好奇地看着苏文。

你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虽然伤口大多愈合了,不过经脉骨骼还是有些问题,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苏文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道:原来你就是老管家。

老先生抬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纠正道:这里的人们,都称呼我为薛神医。

说着,薛神医指了指身前的竹凳,笑道:坐着聊聊吧,反正你我都时间不多了,何必一来就打打杀杀的呢?苏文没有听懂这句话,更不可能依言坐下,他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薛神医的一举一动。

见状,薛神医也不勉强,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南疆妖域,月城。

薛神医淡淡一笑: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知道这条街是什么地方吗?为什么这里只有老人和小孩,有年轻的姑娘却没有壮实的男子?苏文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个,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

对此,薛神医并不意外,叹道:这条街,被称为月城的放逐之地,在这里生活的人们,都是被遗弃的罪民。

苏文听到这里,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明显的疑惑之色,眼角却忍不住用余光扫了扫身边的人群。

却不曾想,在这一看之下,立刻让苏文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因为那老管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苏文的身旁布下了一道隔音的结界,其上所泛着的金色光芒,几乎快要灼痛苏文的眼球。

半圣。

老管家竟然是半圣!对于苏文眼中的惊骇,薛神医似若未觉,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老人、孩子,还有女人,全部都是在月城犯了大罪之人的家眷,因为不能干活儿,所以没有被充军,只有等那些孩子长到成年之后,才会被送到外面去,除此之外,这里的人,终身不得踏出此街半步。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也没有人还记得这些人的存在,他们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死去。

说到这里,薛神医的脸上笑意更盛:所以,当我来到这里,为大家治病疗伤,减少苦痛之后,便立刻变成了他们心中的神明,不论我叫他们去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哪怕我是叫他们去死。

苏文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薛神医的身上,沉声道:或许,死亡才是对他们最好的解脱。

薛神医点点头,似乎对苏文的这番话颇为赞赏,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手边那个小香炉里面的檀香已经焚尽了。

于是他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对苏文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老先生并没有回答苏文的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吗?或者,你还记不记得,这里的人们,都称呼我什么?苏文愣了愣,下一刻,他的脸色骇然而变!他竟然记不得了!第三百六十六章 医者杀人不用刀自来到圣言大陆以来,苏文手中最大的底牌和凭恃是什么?不是黄鹤楼,也不是无量壶、冷月剑,更不是剑法和战文,甚至不是他开启的八大文位和无量文海。

而是苏文从前世所带来的超忆症!正是凭借那绝世无双的记忆,苏文才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被圣域亲封为百年难出的圣才!但是在这一刻,苏文的记忆却突然出了问题,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间药铺,忘记了眼前这位老先生叫做什么!这对于以前的苏文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曾几何时,苏文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摆脱超忆症的阴影,所以才会在前世自愿加入医学实验,被人当做小白鼠去研究。

因为过目不忘,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诚然,苏文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考上川西省文科状元,能够将他看过的所有书籍倒背如流,甚至能够只看一遍,就学会了燕北所教的那一剑,被其誉为世间罕见的修剑天才。

但与此同时,苏文也永远忘不掉那些哀伤和悲痛,忘不掉那些让他彻夜难眠,痛彻心扉的苦难。

这样活着,真的很累。

他在前世几乎没有朋友,因为他能够记得每个人所说的每句话,记得他们的每一声承诺,每一句谎言,每一次的隐瞒和争吵,他会给身边的每个人都带去强大的压力。

不会有人喜欢他这么一个人。

他从来不知道怀旧和回味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尝试过遗忘是什么感觉。

直到这一刻。

曾几何时,苏文以为当超忆症消失的时候。

自己一定会如释重负,但事实上,此刻他看着那位不知名的老先生唇角的微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然后他下意识地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这座城市叫什么。

甚至在他的记忆深处,已经快要模糊掉常明的模样,忘记迟牛那憨厚的笑容。

他突然变得无比恐慌了起来。

苏文不得不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敌人,否则他很担心,自己会将其遗忘。

薛神医看着苏文脸上的慌乱。

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残忍了起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你会忘记你自己是谁,也会忘记自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

比起杀死你。

我更愿意将你变成我们的一员,所谓化敌为友,不正是这个意思吗?苏文的咬紧了牙关,沉声道:你对我下了毒!事实上,苏文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地方下的毒,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到月城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却是唯一的解释。

闻言,薛神医不禁好心地提醒道:我知道你在鸿鸣书院的百草院中待过。

所以如果你懂得药理,一点也不会让我惊讶。

事实上。

你身上的毒总共只有四种,而且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不是毒,比如你腰间挂的那只草编的蚂蚱,比如你衣服上所沾上的污渍,比如五娘所涂抹的胭脂,再比如说这一炉檀香,只是,当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之后,会产生令人遗忘的药效,如今看来,你的意志力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坚韧一些。

只是,你还记得百草院是什么吗?一声轻问,令苏文如遭雷击,因为正如薛神医所料,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百草院,忘记了小师妹叶瑶依,忘记了身遭横祸的河图师兄,甚至忘记了在鸿鸣书院中所发生的一切!苏文所中的毒素就像是一头巨兽,正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吞噬着苏文记忆的一点一滴,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禹墨、紫曦、五条、孟云,恐怕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便会忘记沐夕、唐吉,以及苏雨。

再然后,便如薛神医所言,苏文将会忘记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遗忘,便是失去。

他会忘记文位是什么,才气是什么,又该如何去战斗,届时,即便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位老先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也无法将其手刃。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苏文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然后他做出了一件常人看起来匪夷所思,并且极致疯狂的事情。

他打乱了自己记忆的顺序!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苏文经历了初时的惶恐、绝望和惊骇,却一直没有失去理智,所以他能够敏锐地发现,那不知名的毒素,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吞噬自己的记忆的!而且,老管家绝对想象不到,苏文乃是两世为人!这也意味着,苏文的记忆容量,至少是他所预料的两倍!更别说,苏文的记忆原本就比常人要庞大得多!如果将一个人的记忆按照时间顺序编成一条绳子的话,在这瞬息之间,苏文已经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记忆,全部堆积到了绳头,而将一些没有用的信息推到了绳前,任由毒素侵蚀。

比如怎么制造一架飞机,比如如何鉴定珠宝,比如临川城每一个人的穿着和名字,比如说徽州府沿路上的风景和地貌。

如此,即便到最后苏文仍旧会遗忘一切,但起码在现在给他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当做完这一切之后,苏文重新抬头看向那位老先生,心中不断渴望着,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此人。

所幸,苏文还能看到身边的金色屏障,所以他知道此人乃有半圣之位,而自己,应该只是一介贡生。

所以苏文没有贸然出手。

他只是在心中不断渴求着,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后,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苏文的右手手心突然爆发出了阵阵温热之意,一道雪白的影子突然从他的手中蹿了出来,一瞬之间便来到了薛神医的身前。

下一刻,薛神医的眼中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他的脖颈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自其中潺潺涌出,而他甚至没有伸手去徒劳地捂住喉咙,只是微笑着,倒在了血泊中。

杀了他的,是黄鹤楼第九十八层的守护兽,雪魔!早在苏文踏足月城的时候,就曾经思考过,既然自己能够从黄鹤楼中借来利剑,借来寒暑,那么,能不能将其中的魔兽也借为几用呢?答案是,可以!只可惜,苏文已经忘记了黄鹤楼的存在,所以他无法自主地去索取,只能凭借本能去渴求,然后将自己的心声被动地传遍整座黄鹤楼。

雪魔听到了,所以它来了。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击杀薛神医,就需要最快的速度,整个黄鹤楼,有谁的速度能比雪魔更快呢?但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便在薛神医气绝身亡的同一时间,异变再起!原本低眉顺眼站在薛神医身后的那个小药童,突然动了,他的手中洒出了大片金色才挥,直迎雪魔那难以捕捉的身影。

薛神医不是老管家,那个最开始就看到了苏文的小药童才是!这样的意外,令苏文始料未及,但他已经忘记了老管家是什么,魔族人是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踩在妖族的土地上。

所以当苏文看到那一白、一金两道光影在场间激斗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去想,什么也没有去问,而是翻身进到了柜台里面,伸手一把打晕了另外一个负责抓药的小药童,看着眼前满满的药屉,陷入了沉思。

他还记得,薛神医告诉过他,他总共中了四种毒,分别是腰间那只草蚂蚱上的酸臭味,衣衫上污渍的泥土味,还有袖间淡淡的胭脂香,以及手边那炉檀香的轻烟。

苏文低下头,仔细嗅了嗅四种味道,对于身后一种老弱妇孺所传来的哭喊声示弱未闻,自手腕上,亮起了一道如狗尾巴草一般的图符。

看着身上激散而起的杏黄色才光,苏文满意地点点头:原来,是已经是侍读了。

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比星月更加灿烂的光辉,伸手拉开了身前的某个抽屉,从中抓出了一把草药。

苏文在圣庙开智的时候,曾引八大文位天降,其中琴棋书画、诗词文章,苏文在之后都有所展露,却偏偏没有激发过自己的第八道文位。

但是别忘了,当他第一次踏上神木山的时候,所经过的那条山间小道,其实是对每一位新生学子修习文道的鉴别之路。

也是为诸位新生的划分分院做准备。

比如沐夕就被分到了宁乐院,而柴南则被分到了鸣书院,那么苏文呢?他被分到的,是擅长药道的百草院!苏文身兼八大文位,神木山不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令他吃惊,尤其是,他文海内的第八道文位,本来就是药位!当日于圣庙中,在苏文脑海中下意识所出现的最后一本书,不是别的,正是在苏文前世,被人所尊称为药圣的李时珍的旷世巨著。

《本草纲目》!第三百六十七章 老管家的期待药字草当头!中药的根本在于草药,所以在圣言大陆上,药位所显示的图符,是灵草!在此之前,苏文从未展现过自己在药道上的天赋,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没什么机会。

但是别忘了,当初严子安想要通过毒胭脂来陷害苏文的时候,苏文一眼就看出了混在胭脂粉中的申露草,如果没有一定的草药功底,他怎么可能辨认得出来?而且在林花居中的时候,苏文时常会煮一些药膳来吃,甚至能让皓马和沐夕等人赞不绝口,百吃不厌,同样并非是他的厨艺多么的高超,而是因为他将其中的药性发挥到了极致!在那之后,当苏文被分入百草院的时候,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出自书院山道的选择,而是白剑秋和陆三娇给他走了后门。

因为这两位半圣都能看到苏文文海之内的八大文位,所以他们征求了苏文的意愿,将他其余七大文位进行了暂时的压制,才让苏文体内的药位凸显了出来。

苏文为什么要选择百草院?因为诗、词、文章他已经不用在学了,棋道他想学也学不了,而且有了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位老师,他的琴位和画位也有了保证,最后剩下的,便只有药道和书道。

在这两者当中,苏文最弱的还是药道,所以为了文位的平衡,他才选择进入了百草院。

时至今日,通过百草院院长谢漓的悉心教导。

再加上他本身就熟读《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等诸多先贤巨著,最后再由文位辅助,苏文在药道上的领悟早就脱胎换骨。

今天。

便到了检验他药道所得的时候了。

正如之前薛神医所说,他在这里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灵,所以他的这间药铺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各种草药一应俱全,甚至苏文还看到了一株五百年的老参!圣言大陆可不比苏文前世,很多草药都是人工种植的,即便撇开假药不提。

也有不少是经过非正常手段催熟,或者年份不足的残次品。

这里的草药,均是药性十足。

灵意盎然的好东西!老管家真正的主修文位乃是毒位,与苏文的药位可算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下毒需得用药。

解毒同样需要用药!而且苏文如今不仅要配制出正确的解药。

更要与逐渐消逝的记忆力抢时间!苏文的麻烦还不止这些,在不远处,那只雪魔已经在老管家的金色才气中节节败退,眼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那些悲恸的人群已经将伤痛化作了愤怒,朝苏文争先恐后涌来。

所以在苏文动手拿药的同一时间,药铺中又出现了数道庞大的身影。

生着双头龟甲的乌衣兽,连同守护黄鹤楼第九十六层的搬山傀。

一齐出现在了老管家的身前,与雪魔成三角倚势。

成功将老管家逼到了药铺的角落处。

另外一边,那浑身附着火焰鳞甲的蟒身蝎尾兽,则将苏文护在了身后,拦下了那群来势汹汹的老弱妇孺。

一时之间,整个铺子内魔气冲天,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苏文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璀璨才光!百年干川草,五十年的核圆乌,八十年的夜交藤……苏文的双速地在药屉的标识上一扫而过,但凡是他认为有用的草药,全都抓了一大把出来,杂乱地扔到脚边,不多时,苏文已经选出了十多种草药。

其中有一些是针对老管家所下的四种毒,有的是能够加强记忆力的辅助性药材。

紧接着,苏文拿来了一个小碗和一根银针。

碗内盛了半碗清凉的山泉水,银针则是往日薛神医用来刺穴的行头。

苏文取出一根药草,将其倒转过来,把根部向上,垂直在碗口处,随即举起手中的银针,缓缓刺入了草根里面。

滴答。

下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但见那草叶的叶尖处竟然渗出了一滴莹绿色的水珠,然后轻轻滴到了碗中,与那半碗山泉水融在了一起。

这莹绿色的水珠不是别的,正是这株草药的药性精华之所在!一般来说,草药都是要通过煎熬,才能熬出其内的精华,但苏文却通过激发药道文位,只是用一根银针,便逼出了草药内的药性精华。

若是此举放在前世,绝对是神乎其神!这已经不是苏文第一次熬药了,不管是在林花居中做药膳,还是在百草院中学习药理搭配,苏文早已驾轻就熟。

接下来,苏文依法炮制,将各种草药精华都集中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瓷碗中,最后竟然让碗中的山泉水彻底被染成了墨绿色,并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而那些被扎过针的草药,全部都焉了下去,看起来无精打采。

如此做法,相比起熬药,无疑更加省时,也更加有效!放下手中的银针,苏文端起瓷碗,没有丝毫的犹豫,非常干脆地一饮而尽,随即倒坐在地上,合上了双眼,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

在此之前,苏文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来临,他会用最后的时间去做些什么。

最后他所得出的结果,便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然后仔细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如今不是世界末日,苏文的生命也还没有走到尽头,但他却已经失去了回忆自己一生的权利,时至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记忆是多么的宝贵,失去记忆的过程,是多么的生不如死。

渐渐的。

一股透骨的冰凉从苏文的小腹间升起,然后迅速蔓延到苏文的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紧接着。

苏文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是苏雨熟睡的侧脸,耳边似乎还隐隐传来门外仓库中的响亮鼾声,那是唐胖子在打呼噜。

然后,苏文看到自己来到了春山楼,向沐夕求教漫天花雨的伴曲。

在他的帮助下,秋叶拿到了花魁大赛的冠军,随即。

徐家以抄袭为由头,污蔑苏文文名,却在《文以载道》的提前发榜下不攻自破。

他走进了州考的考场。

以奋笔疾书获贡生文位……他受封镇国贡生,进入鸿鸣书院,拜二位半圣为师……他来到迷失沼泽,遇到了李白。

见到了藩篱。

与两大书院展开混战……他认识了禹墨,认识了紫曦,认识了五条,在黄鹤楼一日登上四十三层楼……他收复了黄鹤楼,走进了无尽的星路,又来到了南疆妖域,结识了迟牛,最后来到了月城……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开始在苏文的脑中浮现。

就像是一部电影,又像是一本书册。

里面记录着主人公一个人的悲欢离合,起起伏伏,让人唏嘘感慨。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或许只是一个刹那,又或许是两三个时辰,总之,当苏文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的一众妖族罪民已经全都死了,而老管家却仍旧在三大魔兽的围攻之下不落下风。

苏文站起身来,看着与自己记忆中身形完全不一样的老管家,说道:很抱歉,您失败了。

苏文话音落下,三头魔兽齐齐停住了身形,老管家被围在正当中,原本小药童一般的形象,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目色深沉的中年人。

苏文不知道这是不是老管家自服某种毒药所导致的结果,但他知道,这个人便是自己回归人族疆域最后的阻碍。

老管家听着这话,却突然笑了,点头道:你很不错,如果你是我族中人的话,或许我会考虑收你为徒。

苏文摇摇头:您过誉了。

老管家惋惜地叹道:可惜了,你注定走不出南疆的,就算今天我没有办法杀了你,可是,你刚才已经激发了体内的才气,你觉得,若你此时走出门外,会看到什么?苏文眉头轻轻一挑:您连这个都算到了?这不用我去算,事实上,当你在南疆的记忆被抹除的那一刻,你就注定已经输了,因为你已经忘了,不能动用才气和文位。

苏文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您呢?您怎么从这里走出去?老管家淡淡一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还是说,你准备拼死一搏,试着把我留在这里?苏文摇头道:如果您要离开,我当然不会拦您,毕竟,我还需要走出南疆。

老管家看了看他身前的那三头魔兽,笑道:即便你将黄鹤楼内所有的魔兽全都放出来,你也是走不出去的。

总要试试,不是吗?老管家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点点头道:或许我应该试着将你杀死在这里,否则,我有预感,将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闻言,苏文不禁奇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魔君御令上不是说,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下我吗?老管家面露不屑道:如果是真的君上御令,我这条烂命死了又何足为惜?不过,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而已,想要我替他卖命,只是一纸文书,还远远不够。

苏文心头一震,他已经隐隐间意识到,如果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人类疆域的话,今日与老管家的这番谈话,一定能为日后扫清魔族余孽立下发挥奇效!下一刻,苏文躬身向老管家行了一礼,低声问道:敢请教……老管家嘴角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了一些,淡淡道:我名衣威泊,如果你能活着离开南疆的话,那么我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相见。

说完,老管家在三头魔兽的环伺下,迈步走入了药铺的后堂,便连苏文也没有发现,他离开时的步伐,似乎有些虚弱。

苏文沉默地目送老管家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然后来到药铺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厚重的木门。

外面,阳光刺眼。

第三百六十八章 独战一座妖城苏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发现,那刺眼的阳光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身前。

数十件银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看样式,与当初巴默所穿的铠甲几乎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杆泛着寒芒的长枪笔直地对准了苏文,杀气凛然。

这是妖族的正规军,同时也是月城的守备军,在远方,马蹄声不绝于耳,似乎还有源源不断的妖兵争相赶来,对面的屋顶上,已经有十几名弓箭手瞄准了苏文,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箭雨顷至。

而在苏文目所能及之处,已经看不到那些原本守候在门外等着看病的老弱妇孺,甚至于整条青石街都变得无比的空荡,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不见了,在铺门外饮茶的老者不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见了。

苏文没有看到那个送给自己草蚂蚱的小乞丐,也没有看到向自己泼脏水的老大娘,更没有看到崴了脚的五娘。

最关键的是,他没有看到旬尘和迟牛。

顿时苏文的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男子。

那是一个刑月族的族人,颧骨上方有一个类似胎记般的月牙形疤痕,苏文知道,这是刑月族男子在成人礼的时候,用烙铁印上去的,这不是一种刑法,而是代表了他们对于月亮的崇拜和信仰。

从对方身上所穿的银色铠甲来看,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便是胸前雕刻了一朵鸢尾花,这是刑月族的族徽,一般的普通兵士自然是没有资格佩戴的。

所以苏文知道。

此人或许便是场内地位最高的妖兵将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是苏文。

苏文说的是刑月族的语言,虽然并不标准,但也足以让对方听懂了,在自报家门之后,苏文没有停顿,马上说出了第二句话。

我要见三公主殿下!这是苏文为自己所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也理应成为他在南疆妖域上最强大的一张底牌。

但谁曾想,那身形魁梧的刑月族将领只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随即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他回答苏文的只有两个字。

放箭!下一刻。

数十道箭矢如骤风急雨般坠下,苏文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目色微沉地看着那妖族大将,心中默道:先杀了他。

同一时间。

有两道身影从苏文身后的木门内急掠而出。

乌衣兽来到苏文眼前。

直立起了身子,用宽大的龟甲,死死地拦住了箭雨飞行的轨迹,势大力沉的铁箭击打在乌衣兽的背后,就像是绵软无力的树枝,连一点儿白印都没能留下,便纷沓落地。

另外一边,雪魔自空中划过一道白影。

几乎便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那妖将身前。

将一双利爪狠狠地按在了对方的胸甲之上。

随着一声轻响,那银甲上的鸢尾花凋零了,银光粉碎堙灭,大簇的碧绿色血液就像是草木浆液般喷涌而出,浇打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带起阵阵温热。

那刑月族将领瞪大了双眼,想要看一看那道白影是什么东西,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下一刻,他的身体轰然倒地,在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天边的那轮烈日越来越暗,直至消亡。

场间突然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

那些手执寒枪的妖兵纷纷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数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到在前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的将军就已经死了。

远方刚刚做出第二次瞄准的箭士们也手指微寒,始终未能放出第二轮箭雨。

便在此时,苏文的声音再度从乌衣兽的阴影中响了起来。

我要见三公主殿下!整条青石长街,无人敢应。

下一刻,远方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来到了近前,瞬间将整条青石街都围得水泄不通,当先一人的颧骨上仍旧有月牙的标志,但他身上所穿的,乃是金甲!整个月城,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身披金甲战袍。

月城城主,芒寸亲临!只是为了一个苏文,竟然将如此大人物也惊动了!芒寸的身下骑着一头皎麟兽,手握两柄重锤,来到药铺门前十丈,第一眼没有看向苏文,而是看向已经倒在血泊中的那名妖族大将。

苏文不知道此人是谁,但能看出对方的身份显然比之前那人要高,实力也更强,所以他没有贸然让雪魔出击,而是第三次重复道:我是苏文,要见三公主殿下!芒寸缓缓抬起了头,脸色微沉,厉声喝道:狂妄人类!竟敢在我南疆兴风作浪,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公主殿下乃万金之躯,岂是你这等北蛮子想见便能见的!苏文轻轻一叹:请相信我,我是公主殿下的朋友,若她听闻我有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芒寸看着苏文那有恃无恐的目光,心中暗暗打了个突,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语带嘲讽般笑道:朋友?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公主殿下的朋友!言罢,寸芒不再给苏文解释的机会,沉声喊道:给我拿下这个人族奸细,生死不论!随着寸芒一声令下,已经聚集在青石街的上百妖兵齐声大喝:杀!下一刻,百十名兵士高举手中的长枪短剑,纷纷自苏文的前、左、右三个方向涌了上来,还有十数名身法上佳的银甲士兵掠至药铺的屋顶,从顶穹坠下,看样子,是想要从苏文的身后发动冲杀。

见状,苏文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戾色,然后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阵璀璨的紫金圣光从苏文手掌间乍现,一座小巧玲珑的铁塔稳稳地落在苏文的掌心之中,强大的才气波动,甚至在苏文的周围掀起了阵阵气浪!都出来吧。

苏文一声轻叹,下一刻,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数以十万计的黑甲虫自铁塔中汹涌而出,每一只都有半个巴掌大小,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头上长着尖长口器,以及如苍蝇般硕大的复眼,虽然没有翅膀,却爬行速度极快,宛如遮天蔽日而来,在瞬息之间,便将涌到苏文身前的几名妖族兵士啃成了白骨!同一时间,原本留守在药铺内的蟒身蝎尾兽和搬山傀几乎只是在一个照面之下,就将潜入其内的妖兵化为了一具具干瘪的尸体,然后齐齐来到了苏文身边,目露寒光地看着远方的金甲大将。

黑甲虫的爬行速度很快,啃食肉体的速度更快,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在苏文身前堆起了数十具白骨,其上留着或深或浅的咬痕,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远方虎视眈眈的弓箭手虽然仍旧放出了第二波的箭雨,却很快就被搬山傀所引来的山石砸成了肉泥。

芒寸见到这一幕,不禁睚眦欲裂,有心上前杀敌,却无奈被雪魔和乌衣兽死死缠住,根本近不得寸步。

妖族族人比起人类来说,最大的优势便是其力量和速度,以及自先祖流传下来的传奇战技,可惜,这几样,放在乌衣兽和雪魔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银月狂锤!口中厉喝一声,芒寸整个人自皎麟兽身上一跃而起,将手中的银色巨锤舞成了一轮圆月,然后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然而,与之前无数次一样,他手中的双锤根本连雪魔的一根毛都碰不到,只能狠狠地落在乌衣兽的龟甲之上。

此时的芒寸仿佛化身成为了一座巨大的车轮,随着身形的急速转动,将手中巨灵锤连连轰击在乌衣兽身上,不过一息之间便连出了十二锤!银月狂锤,一锤更比一锤疯狂,一旦被沾上,就绝不会有一次落空。

可是,令芒寸绝望的是,即便当他十二锤尽数施展完毕,无一落空全都轰到了乌衣兽的身上,却依旧没能在那乌衣兽的龟甲上留下半点痕迹,甚至在下一刻,乌衣兽的两个脑袋只是轻轻晃了晃,便重新站了起来。

这样的防御力,近乎无解!至于雪魔,从始至终,芒寸的锤风就没有碰到过它的影子!便在芒寸锤势已尽的同时,那道始终游弋在旁的白影再度冲了上来,将一双利爪瞄准了芒寸的咽喉。

芒寸不敢恋战,巨锤相隔,同时身形暴退,重新回到了皎麟兽的身上,虽然性命无虞,却仍旧被雪魔在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同一时间,原本拥挤在青石街上的上百妖兵,已经尽数化为了道道白骨,举目望去,除了芒寸一人,在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了遮天蔽日的黑甲虫,伴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嚓嚓声,急速向芒寸座下皎麟兽涌来!但在下一刻,那些看起来无穷无尽的黑甲虫突然止住了身形,乌衣兽和雪魔也停止了进攻,虎视眈眈地看着芒寸。

苏文从药铺门口走了出来,脚下所行之处,万千黑甲虫无不如潮水般退去,他一步步来到了雪魔和乌衣兽的身前,仰起脖子,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芒寸大将军,轻轻一笑。

请问,现在我有资格了吗?第三百六十九章 举族为敌!阿……阿奎哥,我们,我们不等端木大哥了吗?迟牛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旬尘身后,看着身后已经紧紧关闭的月城城门,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虽然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却知道在危急时刻,绝不能弃自己的同伴于不顾,所以他很不明白,当青石街上那间药铺木门轰然闭合的时候,为什么阿奎哥头也不回地将他带出了城门?难道,他们就这么跑了?旬尘含糊地说了一声:他会出来与我们汇合的,我们先走。

可是……迟牛仍旧没有动身,而是迟疑着说道:可是,城门都已经关闭了,端木大哥怎么出来?此时旬尘心中急切,知道这或许是他离开南疆最好的机会,所以没有心思跟迟牛解释,而是非常干脆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银子,塞到了迟牛手中,说道:哪来那么多问题,你跟着我走就对了,如果你不走,我可就走了!在旬尘看来,迟牛之所以这么不辞辛苦跟着他们远赴边关,无非就是图他手中的银子罢了,好在,旬尘并不缺钱。

迟牛看着手中的数百两银锭,眼睛都瞪直了,但随即他又将银子递还到旬尘眼前,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奎哥,我不要银子,要不然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端木大哥出来,然后再一起来寻你。

旬尘微微一愣,然后没有再劝。

也没有接迟牛手中的银子,而是直接转过身,继续向北而去。

便在苏文进入那间药铺后不久。

旬尘便感受到了其内所传来的才气波动,而且从关雎所传回的信息来看,那分明是一位半圣!旬尘知道,苏文死定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拉着迟牛逃离了青石街,险之又险地在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逃了出来。

随后,旬尘又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才气波动。

以及冲天魔气,他知道,苏文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动用了文位和黄鹤楼。

如此一来,旬尘便更不能回头了。

如果苏文死了,那么来自魔族的追杀自然到此为止,这也意味着。

旬尘不再需要苏文为他扫清障碍了。

如果苏文还活着。

那么他便成为了黑夜中的一颗明珠,会将魔族和妖族一众强者全部吸引到自己身边,对旬尘来说,却反而是自己逃离南疆的最好机会!所以他不能犹豫,更不能心软!如果牺牲一个苏文,能够让他早一天回到人类疆域的话,旬尘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这位与自己共行了一个多月的同伴!他是人族军师,心系整个人类的未来。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人类疆域,阻止即将爆发的内战!虽然这一路上苏文所展现的天赋屡次让旬尘为之惊叹。

但相比于人族内乱,个人的力量始终是那么渺小,即便苏文再是千年难出的圣才,旬尘也不能将赌注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毕竟如今的苏文只是一介侍读,而不是圣者!所以旬尘走了,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留下了一个苏文,与整个妖域为敌,留下了一个憨厚的迟牛,与苏文陪葬。

迟牛看着旬尘消失的背影,暗自捏了捏手中的银子,然后回头看着紧闭的城门口,就这么坐在了地上,等着那个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的身影。

同一时间,被困月城内的苏文慢步来到了芒寸的身前,笑着问道:请问,现在我有资格了吗?芒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文,看着满地的白骨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甲虫,握着巨灵锤的手掌仿佛已经快要渗出血来。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离开月城了吗?仿佛是为了应证芒寸的这番嘲讽,从青石街外,突然传来了大片的嘈杂声,苏文抬眼看去,只见在街头街尾两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大批的妖族民众。

他们有的是刑月族人,有的是山魈族人,有的是地藏族人,还有更多的连苏文都认不出来。

他们有的手中握着刀剑,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拎着板砖,还有更多的两手空空,即便面对铺天盖地的黑甲虫,也面无惧色。

这是从月城四面八方赶来的民众。

苏文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对芒寸问道:他们拦不住我的,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送死?芒寸朗然一笑,将手中的巨灵锤上扬三寸,厉声道:我妖族男儿,哪有贪生怕死之辈?即便今日我赌上整座月城,也要将你留下来!苏文长长一叹:我说了,我与三公主殿下是朋友,你为什么就不信呢?芒寸面露嘲讽,笑道:如此说来,我与沧澜皇也是朋友,你只要投降,我绝不杀你,如何?苏文知道,今日之事,断然是无法善了了,但他不想滥杀无辜,即便人、妖两族有别,势同水火,但在苏文看来,其实妖族人与他们人类并没有太多区别。

即便日后两族战争爆发,这些民众也是无辜的。

可惜,他会这么想,那些被种族仇恨所蒙蔽的人群却不会这么想,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有数百名妖族人冲进了狭窄的青石街,向苏文涌来。

黑甲虫在苏文的严令之下没有妄动,却反而被汹涌而至的妖族人活活踩死了成百上千只。

苏文最后叹了一口气,然后翻身骑到了乌衣兽的龟甲之上,沉声道:冲出去!下一刻,乌衣兽就像是一座所向披靡的战车,直接横冲直撞地迎向了那来势汹汹的人潮。

嘭……嘭……即刻间,一道接一道的人影被撞飞到半空中,但这并没有让疯狂的人群停下脚步,反而更激起了他们心中的凶性,纷纷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地阻挡着乌衣兽突进的脚步。

在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撞断了骨头,又有多少人被拥挤的人群活活踩死,哭喊声与杀伐声混合在一起,仿佛组成了一曲热血的壮歌。

但苏文的血并没有随之变热,而是越来越冷,他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不顾一切都想要杀死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人类吗?芒寸远远地看着苏文的突破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嘴角不禁浮出了一道狰狞的笑容,然后他松开了手中的巨灵锤,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圆筒,将其对准天空,猛地一拉。

砰!一道黑色的焰火突然在月城上方炸开,立刻遮住了那冰冷的烈日,仿佛一块巨型的幕布,又像是一朵凄厉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都覆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妖族的一种用来传递军情的手段,其中最高等阶的是金色烈焰,往往代表异族军队大举入侵,或者发现异族绝世强者潜入。

往下便是黑色焰火,同样代表了非常严峻的重大事件发生,见黑焰,方圆数千里之内的妖族族人不问缘由,必须即刻赶往,不得有误!这已经是芒寸作为月城城主所能持有的最高等阶示警手段,不仅仅是因为月城是刑月族第三大城池,更是因为月城是靠近南疆边关的最后一座大城。

只是因为一个人类侍读,芒寸竟然就动用了黑色焰火,可见其对苏文的重视程度!随着黑色焰火在月城上空大放光芒,整个天凉郡都被惊动了,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刑月族族长,也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公务,走出了华贵的大帐,不等其他刑月族强者汇合,便只身北上!坐落于天凉郡的数十座城池齐齐而动,不论是在街上巡逻的士兵,还是在田间耕种的老农,在这一刻,都纷纷抬头看向天边的那朵黑云,然后再也顾不得维持城内的治安,也顾不得正在浇水的油菜,不论快慢,都在向月城赶去。

有人在山间狂奔,有人在官道上策马,还有不少的珍奇妖兽在空中急掠,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空中那醒目灿烂的黑焰。

在这一刻,他们并不知道,引起这一场骚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迟牛当然也看到了头顶上的黑色烈焰,他张大了嘴巴,想着阿爸从小对自己的嘱咐,随即将手中的银子揣进了怀里,拔腿就朝那紧闭的城门冲了过去。

端木大哥果然又发现了人类奸细!如此想着,迟牛越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来到城脚下,伸手用力一推,谁曾想,那厚重的城门就这么开了,其内没有半个守城士兵的人影,街道上一片空旷。

迟牛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得远方的杀伐声惨烈传来,于是他从腰间拔出了苏文送给他的那把泥剑,迈步跑了过去。

同一时间,苏文抬头看着宛如夜幕降临般的黑暗,暗暗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异常清楚,如果他再被这些人群拖在青石街上,一定会有大麻烦!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的眼中再也没有不忍,他缓缓举起了双手,一条火龙,一座冰山自他掌心中骤然而现,然后他用标准的魔族语言轻轻说了一个字。

杀。

第三百七十章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整个月城的天都黑了下来,宛如夜幕突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以及令人不安的躁动。

乌衣兽仿佛陷入了泥潭中,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龟甲上金石之音不绝于耳,火星四溅,有可能是来自于利剑,也可能是来自于菜刀,甚至是一块普通的黄砖。

刑月族族人能在夜幕之下获得月神的庇佑,所以在这一刻,他们无比的强大,就连七八岁的孩童也能有百石之力。

一位刑月族强者率先引来月光沐身,双眼静谧,身上的气息却越发狂暴,随着一声长啸,此人自地面高高跃起,从乌衣兽的两个头颅中间穿过,来到了苏文身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苏文口中的那一声叹息。

杀。

紧接着,他看到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簇幽蓝色的火光,照亮了这片夜色,也点燃了干燥的空气。

蓝色的火焰附着在他的衣袍上,将他颧骨上的月牙烙印映得格外狰狞,一道惨叫声过后,在苏文的身前,只剩下了一缕淡薄的青烟。

地上的黑甲虫就像是从寒冬中苏醒了过来,口器的咬合声与六足的爬行声,不断刺激着人们的耳膜,让每个人都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雪魔的身影在幽兰色烈焰与寒意凛然的冰雪中自由穿梭,为乌衣兽开路,而蟒身蝎尾兽和搬山傀则负责为苏文断后,如死神一般掠夺着一道道鲜活的生命。

苏文有圣塔在手。

只要他想离开,便随时都能离开。

芒寸目若寒蝉地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

竟然驱使着他座下的皎麟兽暗暗退了几步,直至完全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再不得见。

正如他之前所言,妖族男儿,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但是在这一刻,他却不允许自己死在这里。

黑色焰火已经放出去了。

援军很快就能赶到,他必须在那之前,拦住苏文突进的脚步。

所以芒寸决定先行赶往城门口。

守住那最后一道防线!但他却没有发现,就在自己离开的那一刻,一个药童模样的孩子从之前苏文所在的药铺中走了出来,混迹在愤怒的人群当中。

显得那么的普通和寻常。

……整条青石街并不算特别长。

如果按照正常的速度,从街头走到街尾,也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可苏文足下所御的乌衣兽,却整整用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从狭窄的街道间冲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只留下了满地的尸骸。

以及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声。

对此,苏文充耳不闻。

因为他已经给过对方机会了,既然他们不要,那么,就请平静地接受死亡吧。

出城!苏文厉喝一声,手中黄鹤楼越发璀璨明亮。

下一刻,还拥挤在苏文前方的人潮突然被一阵浪潮给冲散了,有不擅水者很快被溺毙于水底,即便有人挣扎着从水中脱离而出,也会立刻遇到流石的轰砸、巨木的滚落、风沙的侵蚀,不一而足。

整个月城,以青石街为中心,俨然变成了一幅末日之景,而苏文则稳稳地站在乌衣兽的背上,向着城门口所在的方向急速掠去。

蟒身蝎尾兽游弋在乌衣兽的身边,虎视眈眈地警惕着四周,将一些不要命的妖族强者一一击落水底。

雪魔与苏文并肩而立,成为苏文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搬山傀,则因为其体型太过庞大,而且不擅水,已经与幸存的黑甲虫一起,被苏文收回到了黄鹤楼中。

放眼望去,在苏文的眼前已经一片坦途,除了那个,坚定不移守在城门口的金甲大将。

芒寸看着自己的城池竟然被苏文一个人摧毁殆尽,他的万众臣民竟不敌苏文一己之身,突然感觉背后阵阵发凉。

他从未想到过,只是一个人类小小的侍读,竟然如此可怕!但即便如此,芒寸眼中的坚定从未改变,甚至已经闪烁着一些绝然的死志,他伸手拍了拍坐下的皎麟兽,低声道:老家伙,或许今天之后,你就自由了。

皎麟兽似乎听懂了芒寸的这番话,轻轻呜咽着,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舍和悲伤。

便在此时,苏文已经来到了芒寸身前十丈之内。

你挡不住我的,这又何必呢?芒寸看着苏文,淡淡一笑,说了一句苏文经常说的话:可我总要试试,不是吗?说着,芒寸突然脱去了身上的金色铠甲,舒展了一下身体,握着手中的巨灵锤,从皎麟兽的背上站了起来。

来吧!苏文深深地看了芒寸一眼,然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雪魔的身形率先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影,向芒寸的面门突袭而去,而那一直游弋在乌衣兽旁边的蟒身蝎尾兽则突然张开了嘴巴,吐出了一道带着滚烫灼浪的岩浆!芒寸傲立于皎麟兽之上,脚面不动,手中金锤轻轻一抬,便准确地拦在了雪魔爪前,随即右手将锤身侧向一砸,不是砸向雪魔,而是砸在了左手金锤的锤柄之上。

铛!强烈的震荡之音在空中响起,雪魔的一双爪子被震得直直发麻,险些失去了平衡。

芒寸见状,立刻将右手的巨灵锤脱手抛开,再反手紧握,向下狠狠捣了下去。

雪魔的反应同样不慢,立刻用长尾勾住了锤柄,将自己身体甩到了半空中,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锤风。

再借力重新扑到芒寸胸腹之前!便在此时,芒寸足下的皎麟兽却突然长啸一声,鳞甲上泛起了阵阵银白之光,随即数块带着血色的鳞片从它身上脱落下来,宛如一片片钢刀,向雪魔呼啸而去。

雪魔见状,只能抽身避退,而同一时间,一阵灼浪正好从它身后急速涌来,带着令人心悸的高温,撞在了芒寸的一双巨灵锤之上。

芒寸感觉自己的一双手掌仿佛都快要燃烧起来,他沉了一口气,双锤自身前猛地一撞,然后朝着岩浆的中心猛地冲了上去。

即刻间,那带着骇人高温的岩浆竟然被芒寸手中的一对巨灵锤从中分开,向着芒寸两侧错身而过!但芒寸还来不及喘口气,却突然有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苏文终于出手了。

灵犀笔在他手中闪烁着杏黄色才光,笔、墨、砚三道图符自苏文手腕间齐齐亮起,这是苏文最强大的战文,也是他最擅长的原创战文。

《风雨雷鸣图》。

皇泽苏旱暵,时雨翻天盆。

敢不效微力,先后风雷奔。

原本就漆黑的天空显得更加低沉了,风袭雨落,一道道闪电在芒寸的头顶划破了夜色,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他轰了下来。

危急关头,芒寸将自己右手的金锤从身前撤了回来,高举到半空中,狂乱而舞。

见到这一幕,苏文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叹道:见过蠢的,真没见过这么蠢的。

下一刻,苏文心中之所想实现了,芒寸手中的金锤仿佛变成了最好的导体,瞬时间便将所有的雷电之力引到了他的体内,芒寸浑身一僵,连带着他足下的皎麟兽,都彻底麻木了。

然而,他还没有死。

紧接着,芒寸手中的巨灵锤轰然落地,一道白影轻而易举地掠至芒寸身前,将一对利爪,刺进了他的胸腹之间。

雨停了,风止了,那一条条狂乱的电蛇也隐匿而去,除了天空依旧如墨色般黑暗,一切恢复如常。

苏文来到了芒寸的身边,俯身看着那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月城城主,摇摇头道: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也不是为了让你欠我一个人情,而是想要让你知道,你错了。

今日城内死去的人不是为我而死,而是因你而死,我本无敌意,是你逼我的。

顿了顿,苏文轻轻一叹: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呢?话音未落,苏文御驶着足下乌衣兽与奄奄一息的芒寸擦身而过,慢慢走出了城门,他的身后血流成河,他的脸庞被空中的黑焰映照得比墨色还要暗沉,但他的紫金圣心不曾有丝毫的动摇,他抬头遥望着北方逐渐明亮的天色,心神驰往。

所以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身后十数丈开外的一棵寒松之上,迟牛抱着粗壮的树枝,眼中满是仇恨。

原来,他是一个人类。

原来,自己一直所帮助的,才是人类的奸细。

原来,城中的族人,还有那位城门前的将军,都是因自己而死。

在这一刻,迟牛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双眼中的清澈渐渐被黑色的夜幕所吞噬,他死死地盯着苏文离去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个人刻在自己的灵魂当中。

啊!迟牛悲啸一声,猛地从口中吐出了一道血箭,随即双眼一黑,连同着手中的泥剑,一起从树枝上摔落,掉进了漆黑而冰凉的潮水之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绯雪之夜嘎吱……苏文不小心踩断了雪堆中的一条枯枝,顿时在寂静的夜空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已经是他离开月城的第十天了,在这十天的时间里面,苏文的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妖族人的鲜血,也不知遭遇了多少次突袭和暗杀,而他却始终没能看到边关那座巍峨的城墙。

没有了旬尘和迟牛的引领,苏文果然还是在归途的最后一段路上,彻底迷失了方向。

如今的他手中没有地图,也不敢进城,只能凭借着直觉和本能不断朝着北方行进。

乌衣兽和雪魔等一众魔兽都已经被他收回到了黄鹤楼中,因为驱使这些魔兽不仅需要耗费他体内的才气,更在无时无刻压榨着他的精神力量。

苏文的才气有如大海般无量,身体比普通的妖族族人还要强健,但他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机器,所以他也会感觉到疲惫,他也会感觉到伤痛,这七天的时间,对苏文来说,远远比之前的一个多月还要煎熬。

近乡情怯的思绪,再加上随时随地会出现的妖族强敌,都在无时无刻地侵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他彻底压垮。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苏文身边再也没有任何同伴,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独行侠。

苏文似乎突然间体会到了当初在圣战结束后,巴默和常明等人流落异族他乡的悲惘和孤独,但不同之处在于。

苏文总有一天可以重新踏上人类疆土,而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南疆的雪来得非常突然,几乎便在一夜之间。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装素裹,但相比起更北方的卫国而言,这里还是显得要暖和一些。

今天对于苏文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他破天荒地打起了精神,在林中猎了一头成年的雪豹,准备在晚上吃顿好的。

随着天色渐暗。

苏文在一条溪水旁燃起了篝火,耐心地烤起了豹子肉。

虽然天上飘着小雪,温度很低。

但溪水并没有结冰,只是水寒刺骨,苏文拿起一个刑月族士兵的制式头盔,盛了满满的溪水。

然后挂在篝火上将其煮沸。

等烧好了水。

烤好了肉,苏文才忙里偷闲地拾来了一些干草,将其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说起来,在这南疆妖域沿途跋涉的近两个月当中,苏文学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如何在野外生存了。

只是这些事情原本都是迟牛做的,现在却需要苏文亲力亲为了。

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下。

烤肉就着温水吃起来,虽然味道很淡。

甚至有些发酸,但也别有一番情调。

苏文侧躺在草堆上,一边啃着香嫩的雪豹肉,一边欣赏着雪景,突然端起了头盔中的水,对着火光中自己的影子轻轻笑道:生日快乐。

今天是苏文的生日,不论是这具身体之前的那个主人,还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他,都是在同一天诞生的。

今夜过后,苏文就16岁了。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从苏文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竟然还不到一年。

但自从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苏文总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漫长,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认识了太多太多的人,虽然时间非常短暂,却好像过得比自己前世的一辈子还要精彩。

在这里没有生日蜡烛,也没有朋友为他唱生日祝歌,所以苏文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夜。

但很可惜,圣天竟然连他这个愿望都不肯实现。

还不等苏文吃完手中的烤肉,已经有十数道身影循着火光,来到了溪流的对岸,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自从苏文离开月城之后,他再也没有遭遇到半个魔族人的狙杀,所以今夜与往常一样,想要杀死他的,是妖族人。

在温热的火光照耀下,苏文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妖族强者已经迈步蹚进了溪水中,正急速朝他靠近。

苏文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丢下了手中的烤肉,也懒得熄灭火光,直接抬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掠身而逃。

经过这十天的逃亡,苏文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绝不能与这些追击而来的妖族强者缠斗,否则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所以面对敌袭,能逃则逃,能避则避,这才是上策。

即便不用激发战诗,苏文的速度也比普通的妖族人快得多,所以当那十数名妖族强者涉水来到对岸的时候,苏文早就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但很快,苏文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今夜围堵他的妖族人比起前面几天似乎多了很多,而且都并非泛泛之辈,按照人类文位来划分的话,这些人起码都有侍读以上的实力!该死,这是怎么回事!苏文皱紧了眉头,在雪林间留下道道残影,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盛。

按理来说,妖族人没有魔族圣女那般可以预知他行踪的能力,所以当他逃出月城之后,在茫茫南疆之内,对方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这十天里面,苏文虽然在前面遭遇了频繁的战斗,但随着他向北深入,已经很难再看到大批的妖族强者出现,即便被人发现,也只是一些零散的妖族人,但今天却不一样!敌人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因为人数太多,苏文已经做不到完全的避让,所以他只能选择了一个方向,直接杀了过去。

唰……苏文手中的秀剑虽然已经被磕出了不少缺口,却还是如一阵清风般刺入了一名妖族人的心口,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光明。

抽剑回手,苏文的脚步根本不敢停,立刻迎向身前第二人,剑锋所向,血染苍穹!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诗情才气,加以无双剑意,苏文很快将身前的这一批妖族人斩断了气机,但他身上的璀璨光芒,却仿佛夜幕中的一盏明灯,为雪林中的其他人指明了方向。

苏文的脚步越来越慢,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暗沉,他手中的秀剑终于应声而断,而一名凝峡族的族人,却成功将自己的刀锋刺进了苏文的左肋。

苏文想要召出黄鹤楼的守塔魔兽助战,却发现他的精神力已经萎靡到了极点,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那位凝峡族的强者见到自己一刀建功,脸上顿时闪烁出惊喜之意,大声喊道:他受伤了!然而,这也成为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遗言,下一刻,苏文用手中的灵犀笔,在半空中书写了一个硕大的乂字。

那一撇一捺,就像是两道锋利的剑痕,即刻印在了那凝峡族强者的胸前,将他斩成了四段。

这一手,是苏文在迷失沼泽中,从柴南手里面偷师而来,却只是第一次施展,竟然就发挥了奇效!但与此同时,苏文的眼中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了一些。

因为对方死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苏文终于受伤了。

他右肋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鲜红色的血液滴淌在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苏文不是没有受过伤,但在这之前,能够伤到他的,起码也是如巴默那般的强者,其文位至少要比他高一个等阶,但如今,只是一个实力与侍读相仿的妖族人,也能伤到他了!不是对方变强了,而是苏文变弱了。

整整十天毫无喘息之机的逃亡,几乎已经榨干了苏文最后一丝力气,还是那句话,他的才气还没有枯竭,他的肉体仍旧强悍无比,但他的精神已经扛不住了。

就像当初在旷外野林时那般,虽然他从柴南和徐向霖的联手围杀中逃了出来,却险些葬身于荒郊之中。

但苏文知道,自己绝不能倒在这里,只要能给他一些休息时间,他一定能够踏回到人类的土地。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能够放弃呢?苏文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强烈的刺痛感和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让他的大脑更加清明了一些,于是他不再耽搁,立刻纵身急掠,脚下踩着一个个血色的步点,向着这片雪林的尽头冲了过去。

林子的外面有什么,苏文不知道,但让他惊喜的是,越过茫茫雪枝的缝隙,他终于看到了那段巍峨连绵的城墙。

南疆妖域的最后一道边关,就在前方!见状,苏文的脚步并没有变得更加仓皇,反而越发谨慎了起来。

下一刻,苏文终于踩着脚下松软的雪地,走出了这片树林,然后他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嘴角慢慢划过一丝苦涩。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附近的妖族强者如此之多,如此之密了。

在那片连绵不绝的城墙之前,黑压压地聚集了数千名妖族骑兵,正在静谧地等待着苏文的出现,当先一人的脸庞被笼罩在金色面具之下,看不清模样。

但即便只是远远看去,苏文也已经从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是这座边关内的唯一一个圣者。

妖王,苍角。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逃不掉了。

或者说,回不去了。

苏文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妖族边关,缓缓摇了摇头。

越过那座城墙,便是人族的疆土,可惜,他却注定被拦在了城墙的这一头。

诚然,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那数千骑兵,即便再加上之前在雪林中追杀苏文的那些妖族强者,也不是这座边关的全部兵力。

但苏文知道,只是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闯不过去的。

别说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驱使黄鹤楼中的守塔魔兽,即便他如今处于全盛状态,也不可能从中突围而出。

真的是连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

苏文想要创造出这番奇迹的机会不是无限趋近于零,而是等于零。

不仅仅是因为那黑压压的人海,更因为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妖族男子。

或许他是不是妖王并不重要,他是不是苍角也不重要。

但重要的是,他是圣阶。

货真价实的圣阶。

苏文或许能够借助于雪魔、乌衣兽、搬山傀的爆发,暂时拖住那位有着半圣之力的老管家,他甚至或许可以倾尽黄鹤楼整个世界的力量,来与老管家拼个两败俱伤。

但老管家毕竟只是半圣,而苍角是圣。

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在今日之前,苏文也曾见过两位人类的传奇圣者,一个是茶圣陆羽。

另外一个自然是史圣司马迁。

但他们都不是苏文的敌人,所以苏文感受不到来自圣阶的威压。

直到这一刻。

苏文只是看着那个带着金甲面具的男子,便已经感觉到呼吸有些沉重。

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幸进入了黄鹤楼,或许此时的他已经跪倒在地,俯首称臣。

黄鹤楼带给苏文最大的财富,并不是里面的弃剑,也不是那些可怕的守塔魔兽,而是在苏文登楼的时候,赠予他的那一颗启世圣心!但即便凭借着那颗圣心。

也只能勉强让苏文挺直了腰背,心无敬畏,除此之外。

根本没有半点帮助。

所以此时的苏文脸上所剩下的,只有苦笑。

便在此时,他听到妖王苍角从金色面具的背后,发出了一道声音。

你便是苏文?苏文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在月城的时候。

他便曾多次自报家门,所以他浅浅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苍角又说道:听说你只有侍读文位?苏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再一次地点了头。

对于苏文的表现,苍角似乎显得格外的满意,虽然苏文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空气中所弥漫的圣压,却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一些。

你很不错。

竟然还能够站着跟我说话。

出乎苏文意料之外的是,苍角竟然开口夸赞了他一句。

并且不是因为苏文能从月城突围而出,也不是因为苏文在妖族一众强者的追捕下整整撑了十天,而仅仅是因为,此时的苏文还能站着。

苏文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有着一颗圣者文心,他只是微微颔首,开口回应道:您谬赞了。

这是苏文面对妖王苍角说的第一句话,没有惶恐,也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敬畏。

对此,苍角似乎并不以为意,而是轻笑道:真是让我没有想到啊,传闻中的人族圣才,竟会出现在我南疆的土地上,说起来真是可悲,就算如今的他们得知了你在这里,恐怕也无法分心前来救援了。

苏文闻言,顿时心中一紧,脱口问道:难道说,内战……苍角有些惊讶地偏了偏头,说道: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你们族内战争的消息了,虽然暂时还没有正式开战,不过恐怕也就在这几天了。

顿了顿,苍角复又笑道:毕竟,马上就是新年了,也是你们十国联考举行的日子……听到这里,苏文猛地抬起头,质疑道:十国联考不是在明年秋天才会举行吗!苍角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苍角的声音戛然而止,并没有为苏文继续解释下去。

同样,苏文也没有追问,毕竟,他已经回不去了,那么十国联考到底何时举行,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苏文的脑中突然闪过了很多道人影,有苏雨的,有唐吉的,有沐夕的,甚至还有禹墨、紫曦他们的。

他突然感到有些惋惜,不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是因为自己没能跟他们好好的告别。

苏文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得知自己将死,一定会用最后的时间,来好好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只是,如今苏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他只想再看看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上所做过的事,所认识的人。

苏文记得这么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无量了。

他的上一辈子很短,重生一世更短,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哪怕一件事情,又是否功德圆满,但他想,自己作为一个哥哥,一个朋友,一个徒弟,都是远远不合格的吧。

此时苏文并不知道,当日在黄鹤楼雷池之中,沐夕曾向他低声告白,否则现在的他一定会更加的遗憾。

苏文在心底默默向每一个人说了再见,对这个世界说了再见,然后笑着抬起头来,一手紧握灵犀笔,一手轻执烈焰剑,开口道:感谢您给了我这么长的时间,现在,请您出手吧。

从刚才苍角话音突然消失之后,一直到此刻。

他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甚至没有出声打扰苏文最后的告别。

此时听得苏文语意中的决绝,苍角透过黄金面具的双眼。

似乎闪烁出了一抹深意,然后他笑着说道:你若肯降,我保你不死。

苏文顿时愣住了。

然后他开口问道:所谓肯降,有什么条件?这一次,终于轮到苍角意外了,因为在他看来,如苏文这般人。

多为心高气傲之辈,怎么可能真的向异族低头?如果是其他人听起来,一定会认为苏文别有用心。

或者是什么缓兵之计,但苍角作为圣者,任何谎言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所以他知道。

苏文是认真的。

于是他轻轻眯了眯眼睛。

说道:我低估你了。

苏文没有说话,只是无比认真地看着苍角,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毕竟苍角并不知道,苏文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与其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在他看来,所谓人族和妖族,无非就与前世的华夏人和欧洲人一样。

虽然语言不同、模样不同,甚至连文化也不同。

但其实并没有根本上的差异。

大家都是人。

所以,如果苍角开出的条件合适,他是真的可以低头的。

苍角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开口道:我的条件是,如果有朝一日你我两族兵戈相见,你不得对我妖族族人出手。

苏文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那你是否可以承诺,即便届时你们妖族统治了整个圣言大陆,也绝不进犯我卫国疆土?苏文没有那么高尚,没有保全整个人类未来的雄心,他只希望,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人能够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如果他日真的爆发全族战争,难道就算苏雨死在了妖兵手中,苏文也不得出手?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苏文无法随口答应。

但他忘了,此时的情况,根本就不容许他讨价还价。

下一刻,苍角摇了摇头,回答道: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权利。

没有权利,就是没得谈了,苏文自然也不肯受降,如此,就真的到了生死相别的时候了。

但就在这战斗一触即发之际,苏文却问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荒诞,但却令他无比疑惑的问题。

我最后想知道,您为什么肯陪我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是的,从苏文走出那片雪林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就连那些在雪林中追捕苏文的妖族强者也都纷纷现身出来,断绝了他的后路,甚至于苏文还在其中看到了月城城主,芒寸的身影。

只是碍于妖王威严,没有一个人敢抢先动手。

而这,也是问题之所在。

按理来说,妖王苍角早就可以杀死苏文了,可他为什么愿意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苏文想不明白,他不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还抱着疑惑。

所以他直接问向了苍角。

对此,苍角的回答非常简单,却又不简单。

因为我本来想等一等,看看事情会不会发生一些我预料之中的变化,可如今看来,我是等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苍角终于不再多费口舌,而是非常轻微地抬了抬手。

侍读与圣阶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在这之前,苏文从未亲身体验过,事实上,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话,苍角只需要在数十丈之外抬抬手,就足以杀死苏文了。

甚至于苏文在死之前都不会察觉到任何的痛楚。

可是,就在苍角抬手的那一刻,一道人影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前,手中握着一卷看起来怎么也读不完的经书,朝着苏文歉意一笑。

抱歉,我来晚了一些,不过总算不是太晚。

说完,少年转过头看向苍角,以及他身后的数千铁骑,轻轻挥了挥手:你们可以回去了。

下一刻,包括苍角在内的所有妖族族人,纷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首恭声道:是,殿下!第三百七十三章 渔歌唱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有些人,即便你与他同行为伴一月之期,仍旧无法成为朋友,但有些人,即便只是在篝火前共度了一晚,便能成为至交。

此时出现在苏文身前的少年,便是属于后者。

虽然在苏文的审美观中,即便时隔数月再见,他仍旧觉得这个少年长得不怎么好看,尤其是那宽大的额头,以及额头上凸出来的两块肉骨,再加上浓密的双眉和细薄的嘴唇,整个一张雷公脸的模样。

但那是苏文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的,而那位少年,本来就不是人类。

他拥有南疆妖域最尊贵的血脉,他是当今妖帝唯一的继承人,当他出生的那一刻,便是龙马族少族长,同时也是整片南疆所有妖族族人的太子殿下,渔歌。

苏文突然觉得脑子有些发懵,然后他随即回想起了自己与渔歌初次见面时的那一幕。

那时渔歌告诉苏文,他从南方而来,而且在他提及自己家乡的时候,用的是族地两个字,但当时的苏文并没有多想,直到现在,他才隐隐间发现了一些端倪。

但最令苏文为之震惊的,还是渔歌的身份。

世人皆知,妖帝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刚出生不久便早夭,二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三公主,五条。

苏文是见过五条的,所以如果渔歌能够被苍角众将尊称为殿下的话,那么他便只能是当今的妖族太子!念及此处。

苏文不禁哑然失笑。

说起来,他与妖族太子这一称谓似乎颇有缘分,除了渔歌之外。

小黑也是当年的龙族皇太子,不过小黑的太子身份已经是过去式了,在经历了百余年的改朝换代之后,他已经不再是妖族皇室正统。

渔歌才是。

便在苏文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苍角已经率领他手下的数千铁骑退回了边城之中,而围守在一旁的众位妖族强者也纷纷撤离,唯有月城城主。

芒寸,脸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难道那个人类说的都是真的!他不仅认识三公主殿下,而且如今看来。

他甚至与太子殿下有旧!可是,这怎么可能!在这一刻,芒寸的耳边忽然回想起了苏文在跨出月城城门时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

也不是为了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而是想要让你知道,你错了。

今日城内死去的人不是为我而死,而是因你而死,我本无敌意,是你逼我的。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呢?一时之间,芒寸只感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他随即眼前一黑。

彻底晕了过去。

或许,今日之后。

他便不再是月城城主了。

相反,此时在苏文的心中却是升起了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但他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笑着对渔歌说道:你当日可是说,若我来到你的家乡,你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的,而且会以好酒相待。

听得此言,渔歌并没有觉得苏文得寸进尺,反而再度歉意一笑:的确是我有些失礼了,如果苏公子有时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拿酒,不过……苏文的确是没有时间了,因为他需要立刻赶回人族疆域。

因为有很多人都在等他。

所以苏文没有再提好酒的事情,而是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可以送我回去吗?当然。

苏文点了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为什么渔歌愿意放他走,即便人类与妖族之血仇不共戴天,即便他的手中已经沾染了如此多妖族族人的鲜血,即便此时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在盯着他,在盯着渔歌。

因为苏文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在黄鹤楼中救了五条的命。

而五条,是妖族的三公主殿下,更重要的是,她是渔歌的妹妹。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但此时的渔歌并没有立刻兑现承诺,送苏文离开那巍峨绵长的城墙,而是突然问道:你回去之后,准备怎么做?苏文一愣,什么怎么做?他能做什么?如今眼看人族十国内战将起,苏文作为卫国子民,唯一能做的,便是与广大学子一起上阵杀敌,保卫边疆。

所以一时之间,苏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渔歌沉默了片刻,随即斩钉截铁般说道:最好什么也不去做,只要你能及时参加十国联考,并尽力夺得榜前三甲,就足够了。

苏文轻轻扬了扬眉毛,他不知道渔歌的这番话到底是出于何等目的,但不论他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听起来都有些莫名其妙。

此事,我会与家师商议。

苏文的回答有些含糊,但谁曾想,渔歌竟然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二个建议,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回神木山。

为什么?这一次,苏文终于没有能够忍住心中的疑惑,干脆利落地问了出来。

而渔歌的回答则更加干脆:因为你的老师是白剑秋。

苏文心中却骤然一紧,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会因为一个魔族人,而加害于自己。

但不等苏文开口反驳,便听得渔歌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另外一个老师,陆三娇,如今被软禁在长天圣庙中,暂时是出不去的。

长天圣庙?苏文知道,人族十国中有无数座圣庙,除了为少年学子开智以外。

还有在重大节庆的时候为众生祈福,宣播百圣之德,供以万千读书人所朝拜。

但能够在圣庙二字之前。

冠以别的称号的,整个圣言大陆只有两处。

一个是坐落于阿房宫以东百里之外的光明圣庙,另外一个,便是设立于西域楼兰国和辽国之间的长天圣庙。

其中,光明圣庙主司宣扬文道之职,而长天圣庙,则司典狱!可关键是。

陆三娇怎么会被送入长天圣庙?这个问题还不等苏文问出口,渔歌便已经向他解答道:陆三娇被怀疑是魔族奸细,如果不是史圣为他说了句公道话。

恐怕他现在就不是被软禁审查那么简单,而是早就埋尸荒野,遗臭万年了。

苏文闻言,顿时瞳孔一缩。

厉声道:我老师怎么会是魔族奸细!渔歌摇摇头:是不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你说的也不算,所以正如我之前所说,今日你离开南疆后,最好不要回神木山,而是安心备考,你唯一能为你老师做的,便是在联考中拿到榜前三甲!苏文不明白,自己参不参加联考和老师的安危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不知道,渔歌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番话。

如果说放走苏文这么一个人族未来的希望。

是渔歌为了还苏文对五条的救命之恩的话,他只需要将他送出边城就可以了,又何必在这里跟他浪费这些时间呢?苏文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而是将渔歌的这番话暗暗压在了心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状,渔歌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一丝笑容,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即刻便送你出关,不过在临行前,我还想再送苏公子一件东西。

说着,渔歌自袖中慢慢抽出了一个古意盎然的剑柄,其上刻着一个火焰形状的图腾,即便剑锋未露,也让人感受到了其中强大的剑意,慑人心魄!前一次与苏公子告别的时候,曾有幸得以苏公子赠诗一首,可惜我族之人不擅诗词书画,所以我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回赠,好在我知道苏公子擅剑,所以这一次,我想送苏公子一把剑,还望苏公子莫要推辞。

话音未落,在渔歌那宽大的袖口处,终于出现了那正在熊熊燃烧的剑身。

但不知道他的衣袍究竟是用何等材料所制,既能够拥有如空间储物般的作用,还能在烈焰之下不受其扰,安然自若。

下一刻,在渔歌的左手终于出现了这把剑的全貌。

剑身长三尺六寸,宽约一掌有余,两面皆刻有火焰图腾,锋芒毕露之间,宛如一轮刚刚初升的朝阳,令人不敢直视。

苏文的手中同样也有一把泛着烈焰的长剑,那是经由黄鹤楼第三十七层的地火经百年淬炼所得。

但相比起如今渔歌手中的这把长剑,苏文的烈剑便仿佛是那与皓月争辉的萤火,根本没有资格相提并论!同样,苏文也曾获得过无双书院十大藏剑之一的赤霄剑,还有燕北所赠予的冷月剑,这两把剑同样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但在渔歌这把火焰长剑的面前,却丝毫不敢掠其锋芒!苏文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如战鼓般壮烈,即便那是一颗圣者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有些不自然地问道:这难道,难道是……渔歌点点头,说出了苏文心底的那四个字。

业火三灾。

昔日神兵榜排名第四的,业火三灾!第三百七十四章 重归故土苏文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伸手去接。

因为这份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了。

要知道,即便是三公主五条手中所拿的碧落黄泉,也不过在神兵榜排名第十,而如今渔歌想要送给苏文的业火三灾,却高居神兵榜第四!就连当初旬尘赠他无量壶的时候,苏文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更别说业火三灾的价值远比无量壶高得多。

苏文哪里敢受!而且,他如果接受了渔歌的这把剑,就变相地欠了对方一个人情,之前苏文对于苍角的劝降有所心动,那是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但无缘无故欠下一位妖族太子的人情,这事儿不论怎么看,风险都有些高。

如果说此行横跨南疆而性命无虞,苏文还能用旬尘和黄鹤楼作为理由的话,那么一旦让人们看到他身上的业火三灾,恐怕陆三娇还没从长天圣庙出来,他也要跟着被关进去了。

师徒二人,一个魔族奸细,一个妖族奸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所以苏文忍不住暗自向后退了半步,摇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谁曾想,渔歌并没有放弃劝说,而是坚持将手中长剑朝苏文的方向递了过去。

相信我,就算你带着此剑归去,也不会有麻烦。

苏文愣了愣,随即还是苦笑着摇头道:这把剑本来就是麻烦。

渔歌是在告诉他,没有人能够通过业火三灾联想到妖族。

而苏文却是找了另外一个说辞回应渔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此一来,场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了。

价值无双的绝世神剑。

业火三灾,如果放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伏尸千里,但如今落在两人身前,却是一个坚持要送,一个坚持不要。

最后。

渔歌只能叹道:如果苏公子不肯接受,那我就不能送苏公子出关。

此话就显得有些无赖了,但这话是妖族太子所说。

所以也就从无赖变成了无奈。

苏文撇了撇嘴,说道:那等我离开南疆,就将它扔到秋子林去。

这么一番对话,哪里还像是人族圣才与妖族殿下之间的争辩?反而更像是两个赌气斗嘴的小孩子在抬杠。

谁曾想。

渔歌竟然点了点头。

然后不由分说便将手中的长剑塞到了苏文手中,笑道:出了南疆,不管苏公子想怎么做,我都是没有意见的。

苏文突然感到一阵头疼,但渔歌话已至此,苏文不接受已经不行了,不然若是惹恼了对方,真的不送他出关了可怎么办?于是他只能接过了那把业火三灾。

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苏文只叹了一半,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果然是好剑!剑在渔歌手中。

与在自己手中,感觉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苏文虽然不是真正的武者,却在燕北和李白的影响下,无数次将剑法当做了自己的护身符,所以在不知不觉当中,苏文已经习惯了有剑在手的感觉。

从一开始金大锤送他的短剑,再到燕北送他的冷月、自吴通手中抢来的赤霄,乃至于黄鹤楼中的冰剑、秀剑、泥剑、烈剑……最后是这把在百年前闻名天下的业火三灾。

这么说起来,苏文似乎从来没有一把剑是专门给自己量身打造的,他手中的剑不是抢来的,就是别人送的,或者是捡的,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机缘。

总之,苏文最后还是接受了渔歌所赠的业火三灾,并且在对方的陪伴下,终于来到了那片连绵无尽的城墙的另外一头。

城墙内外,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苏文的脚掌真正踩到人类疆土上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片天前所未有的蔚蓝,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头微酸。

历经整整两个月的跋涉和逃亡,他终于回来了。

渔歌站在苏文的身边,笑着道:愿君此去,前程似锦。

苏文转过身,向渔歌拱了拱手,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朗声道:后会有期。

说完,苏文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族边关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秋子林。

秋子林是人类和妖族疆土的最后一道缓冲区,往年战事爆发的时候,林中不知道流淌过多少鲜血,又埋葬了多少尸体,走过秋子林,便是缙国的居庸关。

苏文还记得,当日在黄鹤楼外的时候,沐夕曾告诉过他一个关于秋子林的故事。

五年前,被誉为怜花公子的沈木,就曾经追着仇家,一路从庆国琉璃城逃到了缙国的居庸关,最后那人在秋子林中用一根藤条上吊自杀了。

或许是因为秋子林中承载了太多的冤魂,再加上此时正值月黑风高之时,所以整片林子都显得有些鬼气森森的,就连林中的风声听起来也像是冤鬼索命的呜咽。

但此时的苏文的心境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影响,一来如今的他有圣心庇佑,二来他正在思考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如果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居庸关城下,守城的士兵会放自己进去吗?这的确是一个麻烦的事情,而且更麻烦的是,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缙国已经与天澜帝国、武国结成了同盟,早于三日之前,便已经从雁荡山会师西进,今日正好兵临卫国的汜水关下!卫国汜水关,乃是卫国三大边关中最雄伟的一座,驻扎在这里的镇南军被称为常胜军,乃是一支真正的铁血之师。

其执印大帅,便是与苏文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画道御书,穷诸。

此时的穷诸所在的那方大帐夜火通明,四个火盆带着灼灼热浪分立帐内四角,不断驱散着空气中的寒潮,但不管火盆烧得有多旺,也无法抵挡场内沉重而冰冷的气氛。

在大帐中间摆着一座繁复而庞大的沙盘,六个人围站在沙盘之前,脸色都无比的凝重。

穷诸将军虽然仍旧是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但比起当日苏文所见之时,却是瘦了一大圈儿,尤其是那深陷的眼窝和蓬乱的胡须,仿佛让他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此时的他正在指着面前的沙盘,不断对着众人说着什么,片刻之后,众将领命而去,在穷诸的身边,就只剩下了那个黑脸汉子。

将军,您还是睡一会儿吧,再这么下去,不等敌人打过来,您自己就垮了!穷诸摆摆手,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一口气灌了底朝天,这才舒展了一下身体,在黑脸汉子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轻拍了一记,笑着说道:老陈啊,这次要是咱们能挺过去,我一定给你记上一笔大大的军功!黑脸汉子苦笑道:将军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就是个跑腿儿的,打仗什么的根本帮不上忙,哪儿来的什么军功啊。

怎么没有!穷诸板着脸,说道:若不是你把我引见给苏镇国,我怎么能在半年前就开始做战争储备?虽然我们的兵力不比那三个贼国的联军强大,但若是论准备的时间,我却绝对不比他们短!穷诸所说的,乃是当初苏文刚刚从迷失沼泽归来,夜宿汜水关的时候,曾经明确地告诉过他,战乱将起。

虽然当时穷诸表示不希望看到这一天的到来,但在苏文离开之后,穷诸却立刻开始着手于战前准备。

不论是募兵的数量,还是粮食、兵器的储备,一切都是按照敌国入侵的规格筹备的!当时,虽然上到卫帝、宰相,下到贩夫走卒,都知道沧澜皇的狼子野心,但谁都不清楚,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开启战端。

但苏文却斩钉截铁地告诉穷诸,大战很快就会到来!果不其然,如今还不到半年时间,天澜帝国就起兵了!托苏文之福,镇南军虽然在实力上仍旧不如三国联军那般强大,但至少不会被对方打一个措手不及!正如陆羽所言,战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从战前部署,到行军谋划,再到最后的兵戈相见,其中所耗费的时间,绝对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达成的。

苏文说得没错,真正让沧澜皇下定决心发动内战的契机,正是迷失沼泽中,天澜书院、无双书院一众师生的覆灭。

但以当时沧澜皇的打算,原本是准备在一年后再起兵的,只是因为黄鹤楼中的意外,让他有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所以沧澜皇将这个时间大大提前了。

在正常情况下,虽然天澜国、武国、缙国三军集结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即便如此,当他们兵临汜水关下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一支仓皇之师。

可谁曾想,因为半年前苏文夜宿汜水关的一次意外,竟然导致穷诸麾下的镇南军同样提前了半年就开始了战争筹备。

所以三国联军如今所需要面对的,仍旧是一座固若金汤的汜水关!但穷诸心中非常清楚,仅仅如此,想要守住汜水关,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如今驻扎在汜水关内的,仍旧只有他的镇南军。

时至今日,穷诸也没有等到来自国都翼城的支持,没有等来各州府圣裁院的援军,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听到神木山所发出的声音。

所以,他只是一支孤军。

第三百七十五章 藩篱之外,星月灿烂穷诸并不知道,如今不仅是他在等,整个卫国都在等。

翼城皇宫在等,圣裁院在等,神木山也在等。

之前在卫国朝堂上关于是战是避的争论,随着内阁首辅唐青山的退让,早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是卫帝的声音,那是不惜一切的声音。

唐青山之所以会改变自己的立场,并不是因为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儿子来到了翼城,因为唐吉早就被他命人绑着,连夜撵出了翼城,扔到了举行十国联考的圣城。

唐青山更加在意的,是随着唐吉一同到来的,书院对他的一个承诺。

圣裁院院首,大学士朱禧,也已经按下了率亲军前往长天圣庙营救陆三娇的打算,而是杀气腾腾地连下数十道裁决令,让各大州府城镇的圣裁院护院军集结于徽州府。

因为汜水关就在徽州府内。

但朱禧却并没有当即下令让大军赶赴边关,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神木山下,等着最后的命令。

朱禧在山下等,还有更多的人,在山上陪着他等。

鸿鸣书院九大分院院士,上百教习,早就候在了山门之前,白剑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但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山门外的那908级青石台阶,也没有看向远处的朱禧,而是看向书院的后山。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让整个卫国都在等的,不是卫帝,而是鸿鸣书院的院长。

茶圣陆羽。

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但白剑秋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陆羽其实并不在后山,而在空旷寂静的百草院。

在陆羽的身前。

是他最疼爱的关门弟子,苏雨。

但如今小丫头却并不如往日那般,在乖巧地给老师泡茶。

她在练字。

她在抄《诗经》。

我必须得放他出来,现在整个卫国都在等着我放他出来。

陆羽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但更多的,却是恼火。

小丫头点点头,却仍旧在低首写字。

或许在她根本没听懂自家老师到底在说什么,也或许她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但陆羽知道苏雨听懂了,所以他还在继续解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解释给苏雨听,还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你家小少爷已经两个月音讯全无了,我不像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在我心中。

他或许已经埋骨他乡了。

所以我必须把那家伙给放出来,因为现在卫国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苏雨手中的笔终于第一次停了下来,然后她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仿佛在问:如果少爷回来了,又该怎么办?陆羽没好气地瞪大了眼睛,说道:所以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要不你看这样,若是今后苏文真的回来了,大不了我再把那老家伙抓起来就是了。

当然,前提是神木山能扛过这一次的危机。

顿了顿。

陆羽又接着说道:再说,就算我现在把老家伙放出来,国都那一个多月的血也不能算白流了,反正那些人本来就是该死的,这些年靠着徐家也没少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杀了也就杀了。

而且,徐家在苍州府集结的私军也能为我们所用,正所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你说对不对?如果说陆羽一开始还是在安抚爱徒的情绪的话,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是在说服自己了。

他知道,自己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将会导致多么危险的后果,但情势所迫,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即便他是圣者,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选择妥协。

本族战乱中,圣者是不能亲自出手的,这是当初百圣于神书之前立下的誓约!与其说这是誓约,不如说这是各国圣者之间的默契,否则,以圣阶挥挥手,动辄便能抹杀成千上万生命的力量,一旦爆发内战,那么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恐怕各国都会生灵涂炭,国将不国!所以,陆羽不能出手,相对的,柳中庸、燕北和王羲之也不能出手。

那么,对于双方顶阶强者之间的胜负,便取决于半圣!卫国的最强半圣,是徐焕之。

而徐焕之如今被囚禁在鸿鸣书院后山的那一道藩篱之后。

为了能够守住国门,陆羽便必须要借助于徐焕之的力量!所以,如今卫国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陆羽做出决定,卫帝在等,大学士朱禧在等,白剑秋在等,远在苍州府的小侯爷徐轲也在等。

整个卫国,都在等。

可是,镇南军等不了,汜水关等不了,打着借道而过旗号的三国联军也等不了。

再过三天,就是新年,也是十国联考举行的日子。

或许直到联考结束之前,沧澜皇都不会下令攻城,但卫国举国兵力,都需要在那之前赶到汜水关!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时间。

如今卫国最缺的,就是时间,陆羽最缺的,也是时间。

所以,不能再等了!陆羽必须在今天就要将徐焕之从后山放出来!事实上,就算如今苏文已经回到了卫国,这件事情也已经无法逆转了。

因为如果说苏文是卫国的未来的话,那么徐焕之,则是卫国的现在,是卫国的当下!同样,人族内乱、十国纷争,不是在未来爆发,而是在当下就会爆发!所以卫国需要徐焕之。

陆羽在自顾自地说完这一堆话之后,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疲倦了一些,他当初留着徐焕之不杀,为的就是在今日能够让其继续为国效力。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的时候,陆羽却显得异常的犹豫。

因为他知道,放虎归山固然很容易。

但打蛇不死,必后患无穷!这种后患不仅仅是针对苏文,更是针对整座鸿鸣书院。

但倘若真的让三国联军侵入国门,那么神木山又能支撑多少时间呢?就在陆羽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形的时候,一旁的苏雨却突然端过来了一杯热茶,放到了他的手边。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敢在陆羽面前给他泡茶喝的。

也就只有苏雨一个人了。

陆羽嗅着杯中的淡淡茶香,端起茶杯,浅浅地在唇边品了一口。

随即笑着道:不错,这次有进步,这凝神茶不论是水温还是茶叶的分量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嗯……一口凝神茶入口。

陆羽的神色似乎也变得舒缓了很多。

而且在这杯茶里面,已经表明了小丫头的态度。

于是陆羽放下茶杯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了宿舍门口,回头对苏雨说道:如果他出来后敢动你一个手指头,老子灭了他满门!这一刻,陆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凛然杀意,但却很快就在苏雨坚持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接着补充道:当然。

还有你家小少爷。

说完,陆羽的身上荡起一层浅浅的紫金色气芒。

随即从苏雨的眼前消失。

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书院后山的那座幽暗的山洞当中。

嗒……嗒……清脆的落水声回荡在静谧的洞穴中,水珠砸在灰石地砖上,随即又溅射开来,有的落入池塘中,有的浸湿在木栏上,还有的滴到了老人的脚边。

湿润的空气中,一位老人身上披着一件旧棉袄,正坐于床边闭目养神,此时听得身前所传来的脚步声,不禁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您又来了。

陆羽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前些日子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徐焕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汜水关还能撑多久?陆羽沉默了。

片刻之后,徐焕之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其实我知道,即便我不答应,您也不得不放我出去,但如今国难当头,我不想让您为难,所以我可以答应你,不会亲自动手。

陆羽继续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或许他已经死了。

如此,更好,那您我两人之间的分歧,便不复存在了。

陆羽不再说话,而是走到了那片木栅栏之前,将手掌搭了上去。

有很多难以下定决心的事情,一旦有所迟疑,便会越来越犹豫,但如今的陆羽,已经没有再犹豫下去的时间了。

所以他不再对徐焕之说那么多废话,而是伸手将那栅栏轻轻一拉。

下一刻,于徐焕之身前,将他与世隔绝半年之久的藩篱大阵,轰然倒塌。

徐焕之面色恬淡地站起身来,抖了抖棉袄上的水珠,然后抬腿向前迈了一步。

啪!原本拴在他脚踝处的那条细长的银链应声崩断,由此可见,当初徐焕之对苏文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不是有藩篱之所在,单凭一件三品文宝,真的困不住他。

徐焕之走到了陆羽身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地与其擦身而过,踩着极为缓慢的步伐,来到了山洞的洞口处。

洞外星月灿烂,山明水秀,徐焕之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随即在脸上露出了一抹没有人可以理解的喜意。

战争的味道,原来是这样令人陶醉,沧澜皇,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说完,徐焕之大笑三声,衣间棉絮悠扬而飘,下一刻,他的身形自星月之间轻轻一闪,彻底消失了踪影。

第三百七十六章 雪中悍刀行徐焕之走出了那幽暗的山洞,走过了鸿鸣书院那片宽阔的石坪,途径藏书阁而不入,甚至没有朝那藤椅上的老人投去半缕目光。

对他来说,进不进藏书阁已经没有意义了。

徐焕之最后一次回头所注视的方向,是百草院,可惜,他知道,陆羽一定会守在那里,所以他不能去。

轻轻叹了一口气,徐焕之的目光重新变得平静,波澜不惊,然后他将双手负在了身后,从神木山巅漫步行至了书院山门之前。

就像是一个闲庭散步的寻常老翁。

一如他闯山而入的那一刻。

在那里,有一众教习院士在等待着他,白剑秋也在等着他。

不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而只是想亲眼看到这一个结果。

更远处的大学士朱禧也看到了徐焕之下山的身影,于是他策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徽州府赶去。

圣裁院护院大军,可以开拔了!徐焕之走下神木山的那一幕,被很多人看在了眼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传向各方。

翼城皇宫收到了这个消息,驸马府收到了这个消息,唐家大院收到了这个消息,苍州府的小侯爷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于是整个卫国就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夜之间,整个卫国变得肃穆而沉静,在寒意凛然的大雪中,圣裁院各城镇、州府所集结的护院军正式从徽州府向汜水关挺进。

徐家私军也即刻自苍州府离开。

不过相比起圣裁院的动作,徐家似乎刻意减缓了步伐,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不疾不徐。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铁血之师,正从凉州府的玉门关悄然离开,挥师南下。

威宁军!卫国三大边关,汜水关、戍北关、玉门关,同样,也自然有三支大军常年驻守边关。

以守国门,便是镇南军、戎北军,以及这最后的。

威宁军。

其中镇南军虽说有着常胜军之称,但若是真的论及整体实力,三军当中,最强的必然是威宁军!因为汜水关防范的是人族别国入侵。

而玉门关所抵御的。

却是东域海妖!种族之战,于人族内战,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这些年,伤亡数字最多的是威宁军,被敌军攻入城内次数最多的也是威宁军,但与此同时,威宁军的装备和武器是整个卫国最好的,士兵的素养和实力也是所有军队中最强的!而如今。

面对沧澜皇的狼子野心,三国联军兵临城下的危局。

卫帝竟然将威宁军的八成军力调离了玉门关!他疯了吗?难道他就不怕东域海妖趁虚而入,直达国都吗!整个威宁军,谁都不明白卫帝是怎么想的,却没有一个人发出质疑的声音,整支军队就像是一块铁板,里面只会出现一个人的声音。

那便是威宁大将军,许栈!只要许栈认为卫帝的决定是对的,那么卫帝就是对的!只要许栈与卫帝齐心,威宁军就绝不会乱!此时的威宁大将军行于最前方,脸上的那抹刀疤在凄厉的风雪中显得越发猩红,但与往日亲征时不同,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少年。

老爹,你说咱们这次去往徽州府,能不能见到梁山大哥?许栈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遥望着南方那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穷诸所苦苦等待的各路援军终于快要来了,但他最期待的,却并不是圣裁院的护院军,也不可能是徐家的私军,甚至不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威宁军。

他最期待的,是来自神木山,来自鸿鸣书院的力量。

因为这是一个文道至上的时代,而鸿鸣书院,则代表了卫国最中坚的文道力量!不论是穷诸还是许栈,即便身为一军统帅,其文位也不过御书,但在鸿鸣书院中,与他们文位相仿的教习数量就有上百人!更别提,如今九大分院院士都有堂堂翰林之资,再加上数位文位及学士、大学士的荣誉教授,而且别忘了,除去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人之外,卫国的另外五位半圣皆出自鸿鸣书院!书院,才是一国之根基,才是一国之底蕴!只有有了鸿鸣书院的倾力支持,这场仗才有得打!而就在圣裁院院首朱禧离开的同一时间,白剑秋也率领着书院诸位教习院士,走出了那座白玉山门,翩然下山。

徐焕之当然也是要赶赴汜水关的,毕竟这才是陆羽放他离开的唯一原因,但直到白剑秋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之中,徐焕之也没有动身。

他走下了那九百零八级青石台阶,来到了那座草庐之前,推门而入。

草庐是徐焕之半年前搭建的,但在这期间,却只有五个人走进去过。

除了徐焕之和宁冰清在里面生活过一段短暂的时光之外,花圣汪灏来拜访过,后来苏文也曾进去待了片刻。

但即便如今过了半年,这座草庐仍旧没有被州府拆除,而是逐渐变成了神木山前一道新的风景线,供那些远道而来的学子文人瞻观。

徐焕之低头看着地上一尘不染的干草,还有多出来的一张木床,以及屋子中间的木桌板凳,微微有些意外。

便在此时,一丝轻微的响动自徐焕之身后发出,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手中抱着一床被褥,出现在徐焕之的眼前。

见到徐焕之,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下来,他先是朝着徐焕之微微颔首,然后抱着被褥走进草庐,将其放在了木板床上,这才回过头,躬身开口道:学生见过镇国大人。

徐焕之是卫国的镇国半圣,所以这个称呼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徐焕之看着对方身上所穿的青色院服,有些不明白,少年脸上的恭敬之色是怎么回事。

半年前,徐焕之以悍然之姿硬闯神木山,期间除了重伤陆三娇、白剑秋两大半圣之外,他还杀死了百草院一位名叫河图的书院学生。

虽然场间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很少,但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所以徐焕之对鸿鸣书院的蔑视,对茶圣陆羽的挑战,以及对书院学子的血债,很快就被传遍了整座神木山。

至此,上到书院的分院院士,下到刚刚入学的贡生学子,无不对徐焕之保持了最大的敌意,除了一人之外。

这个人如今出现在了徐焕之的面前,出现在了草庐之中。

他是这半年中踏足这间草庐的第五个人。

他的身上常年穿着一套粗布麻衣,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也顶多在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书院院服。

他的腰间一直挂着一把黝黑沉重的砍柴刀,这半年却未曾饮血,光芒黯淡。

他叫柴南,是一个来自燕国的普通少年。

如今的柴南未经国考,也没有如苏文那般的机缘获得圣气丹,所以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贡生,放在徐焕之的眼中,不过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但这一刻,或许是因为徐焕之重获自由,所以心境甚佳,也或许是因为对于柴南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兴趣,所以他开口,对柴南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柴南依旧躬身低首,听得徐焕之那声平淡的疑问,顿时浑身一颤,却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学生听闻镇国大人近日便会下山,所以想着,或许您会回到这里来看一看,便自作主张添置了一些家什,若令大人心中不快,还望恕罪!这不是徐焕之希望听到的答案,所以他微微显得有些失望,但在离开之前,他再度看着这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似乎想起了一些平静而恬淡的画面,于是他决定再给对方一个机会。

为什么?徐焕之再一次问出了这三个字,就连语气和音量都与之前一模一样,但在柴南听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徐焕之想要问什么。

下一刻,柴南突然双膝一沉,跪倒在徐焕之的身前,低声道:我叫柴南,与苏文有生死之仇,所以我希望能拜您为师,从此之后,我便是您手中的一把刀!这一次,柴南没有再自称为学生,而是我,听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实则大不相同!徐焕之听懂了柴南的这句话,他的目光落在柴南腰侧的砍柴刀上,似乎有些意外,于是他淡淡一笑:可是,我听人说,苏文已经死了。

是的,很多人都认为苏文已经死了,不管是白剑秋、王阳明,还是卫帝、陆羽,但很多人仍坚信着苏文还活着,比如沐夕,比如苏雨。

在很多时候,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所以柴南同样也知道,苏文没有死。

并为之深信不疑。

他慢慢抬起了头,对徐焕之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您相信我,苏文一定还活着!徐焕之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淡然而道:起来吧,跟我走。

柴南闻言,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喜悦,他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青色院服脱下,扔到了草庐外的雪地中,扬起头颅,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

下一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自草庐离开,走进了漫天白雪之中,只留下了两双浅浅的脚印。

一路,向南。

第三百七十七章 新年之夜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国度,新年都是非常重要的节庆日子,往年的圣言大陆,一到了新年的时候,都会显得无比的热闹。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外贴上对联,听着门外的鞭炮声、锣鼓声,用红绳串上几枚铜钱,用来当做孩子们的压岁钱,寓意新春的祝福和好运。

白天在各大城镇都会搭上戏台,举办游会,到了晚上大家吃完团圆饭,还有烟花可以看,或者去各大酒楼瞧瞧他们所举办的文会,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在新年来临之际,不论是边关将士,还是务农的庄稼人,不论是高高在上的文人学子,还是普通寻常的贩夫走卒,都会放下一年的辛劳,好好地过一个年,与家人团聚,与邻里同欢。

但是今年不一样。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打仗了!尤其是在风雨飘摇中的卫国,各大州府城镇都没有节庆的气氛,街上连个大红灯笼也难见,更别说戏台、游会。

各城守备森严,随处可见形色匆匆的守备军在紧密地巡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担忧,仿佛战争随时都会来临。

于汜水关门之外,那些守候在远方的三国联军将士也无法与家人团聚,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沮丧,反而众志成城,因为他们知道,等新年过去,十国联考结束之日,便是攻城拔寨之时!在缙国军队所驻扎的营地中,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女。

正独自一人待在帐篷中,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黄鹤楼中归来之后。

紫曦就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往日那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而安静的少女。

紫曦的文位已经是御书了,所以此番十国联考她不用参加,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以选择留在缙国。

不必随军出征。

但她还是来了,来到了苏文和沐夕曾生活过的地方,隔着那远方紧闭的关门。

猜想着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穿过卫国向西,便是庆国,而与庆国南北接壤的两大国家,是济国和唐国。

那个与卫国世代交好的唐国。

那个禹墨所在的唐国。

或许。

当三国联军抵达唐国国境之内的时候,她可以试着离开,去往唐国寻找日益思念的那道影子?紫曦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随军而来,当战争正式打响,三国联军与卫国边军交战之时,她又何以自处。

事实上,战争的进程远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不论她来或不来,都并不会影响最后的胜负成败。

毕竟。

她只是一介御书而已。

所以紫曦只能一路沉默着,等待着,并且担忧着。

世人皆知,唐国与卫国百年交好,若是日后唐军来援,禹墨和沐夕携手并肩而战,她该怎么办?好兄弟,讲义气,但忠义常难两全。

好在,暂时唐国还没有表明态度,更没有出兵援助卫国。

好在,如今的沐夕也不在卫国境内,而是赶赴圣城准备十国联考。

所以紫曦的这些担心暂时都不会成为现实,她听着帐外传来的鞭炮声和喧闹声,取出了纸笔,想要通过练字来平静自己的心境。

这些日子以来,紫曦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仿佛通过手中的笔,笔下的字,她就可以暂时忘掉思念,忘掉愧疚,也忘掉心中的苦痛。

但还不等她落笔成墨,一个人影却忽的从帐外走了进来。

紫曦蹙着眉角,看着那个小兵,轻声问道:怎么了?进到紫曦帐中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兵士,甚至身无半分文位,此时来到紫曦身前,顿时单膝跪地,举起了手中的一纸信封。

大人,您的信。

紫曦一愣,随即伸手从对方手中接了过来,什么也没有问。

那小兵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急急退了出去。

信封上的火漆已经碎裂了,这表示在其在落入紫曦手中之前,已经有人将其打开看过了。

当然不会是送信的那个小兵,而是其他人。

此时正值敏感时期,紫曦在黄鹤楼中与苏文有旧,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寄给她的信件自然有人会提前审查。

但既然这封信已经交到了紫曦手中,便是说明其中的内容是没有问题的。

对此,紫曦并不会觉得委屈,她只是沉默地将那一页信纸从信封内抽了出来,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给她写信,信中又说了什么。

下一刻,紫曦的神色凝固了,她慢慢张大了嘴巴,脸上浮出了一抹惊喜之色。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那只是一首诗。

不是藏头诗,诗中也没有蕴藏什么密文,否则那位负责审查信件的诗道翰林一眼就能发现。

所以就真的只是一首诗而已。

但这首诗却又不简单,因为就连那位诗道翰林在读完之后也忍不住连连赞叹,大为惊艳。

所以这是一首好诗。

诗的名字,叫做《望岳》。

……相比于卫国,远在千里之外的唐国反而更有节庆的气氛,毕竟他们距离战乱要远得多。

今天禹墨没有待在书院跟老师下棋,而是走出了崆幽谷,来到了唐国的国都,长安。

对唐人来说,长安就是长安,若是被叫做长安城,反倒不美。

长安坐落于唐国以南,在长安城外不足百里,便是崆幽谷,便是圣佑书院,自古有言:天子守国门,而在唐国,却是书院守国都。

禹墨走在长安大街上。

显得有些漫无目的,天上还在飘着如柳絮般的雪花,但却拦不住人们心中对于新年的喜悦。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们或是采买春联灯笼,或是在预定酒楼的菜肴,显得异常的热闹。

禹墨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里去。

他知道如今三国联军已经兵临卫国城下,却不知道紫曦是否在军帐之中,他也知道沐夕已经到了圣城。

在准备接下来的十国联考,却不知道如今她去参考还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孟云的伤已经好了,据说在竹海深处闭关修习。

或许很快能破镜为翰林。

他知道那个曾经被紫曦斩落一臂的李孝昭如今已经成为了燕国新一代的偶像,声望颇高,据说已经被燕皇封了侯,赐地千亩。

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人的消息。

至今却还是了无音信。

难道。

你真的死了?当日在黄鹤楼中,禹墨与沐夕是陪着苏文直到最后一刻的两个人,所以他非常清楚,以当时黄鹤楼那狂乱的能量风暴,不论是谁留在里面,都是十死无生。

而最后留在里面的那个人,是苏文。

禹墨不像沐夕那般,对苏文有着如同执念一般的信心。

时至此刻,他已经开始试图着接受。

自己的直觉其实是错的,苏文,其实已经死了。

苏文死了,唐国就不会出兵。

这是那日在崆幽谷,斐兆对禹墨所说的那番话的关键。

而唐国的态度,或者说圣佑书院的态度,在很大的程度上,决定了这场人族内战最后的胜负!虽然沧澜皇从一开始所宣布的征讨对象只是庆国,因为庆国出了一个沈木,出了一个人族的叛徒,可谁都能看出来,其所谓借道卫国,不过是想兵不血刃攻下神木山罢了。

如此一来,其实卫国和庆国是天然的同盟。

然则,沧澜皇所集结的大军却足足有三路,分别来自天澜帝国、武国和缙国,而且别忘了,在卫国的北方,还有一个燕国在虎视眈眈地窥伺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旦联军向汜水关发起冲击,燕军一定会即刻兵发戍北关!这也是为什么,卫帝就算是调走了坐镇玉门关八成的威宁军,也没有动戎北军一兵一卒!如此一来,卫国和庆国,实际上是需要面对四国联军的围剿,尤其是首当其冲的卫国!没有唐国的援助,卫国一定撑不住!禹墨轻轻摇了摇头,或许在这之前,谁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凭借一己之力,便影响整个大陆的局势。

但苏文可以。

因为只要他活着,便能改变棋圣黄龙士的态度!而且,苏文必须马上让唐国知道他还活着,而不是在五年后,等黄鹤楼重新开启的时候,再宣告天下。

或许,那个时候的天下,已经跟现在不一样了。

正如斐兆斐半圣所言,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今天就是新年之夜,过了今天,便是十国联考,联考结束,就是战争。

禹墨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身前那喜气洋洋的酒楼,突然想要进去喝一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剑客,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此人身长七尺,腰扎玉带,头扎布巾,一双眼睛神采飞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逍遥出尘之意。

禹墨看着这个人,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那人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信纸,递到了自己身前。

禹墨有些迟疑地从对方手中接了过来,将其展开,顿时心头一震。

下一刻,禹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人脸上的淡淡笑意,身上碧绿色才气冲天而起,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首诗!第三百七十八章 归来禹墨收到的这封信,在内容上,与紫曦手中的一模一样。

都是一首名为《望岳》的五言律诗。

同样,为了保证这封信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禹墨手里,其间也辗转经过了很多人的手,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这首诗的深意。

因为当苏文在黄鹤楼中作出此诗的时候,在他的身边,只有四个人。

其中五条如今已经回到了南疆妖域,孟云闭关自锁于竹海深处,所以能够知道这首诗的人,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紫曦,以及禹墨。

这首诗出自苏文之手,但这封信,却是来自于圣城。

举办十国联考的圣城。

在圣言大陆之上,但凡一个词汇的前面被冠以圣字,那么便说明其拥有某种天然而崇高的地位。

比如在人类疆土的最中心,就有四大圣——圣宫、圣碑、圣庙,以及圣城。

其中圣宫自然就是守卫神书之所在的阿房宫,圣碑就是人族除了黄鹤楼之外的第二大圣地,无字碑,圣庙则是主司宣扬文圣之道的光明圣庙。

而圣城,就叫圣城。

整个圣言大陆,只有一座圣城。

这座城市是由人族十国各大文道强者联手建造起来的,其内汇集了人类圣者所有的智慧和心力,也融合了十国不同的文化风情。

在圣城中,你可以见到棋力不逊于斐兆的棋道大师,也能找到画风比白剑秋更加瑰丽的匠人。

甚至就连在路边开包子铺的老大娘,随口吟诵的诗词可能也比孟云要强!在这里,没有国与国之间的隔阂。

也没有文道和武道的纷争,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座城市,拥有绝对的战争豁免权!也就是说,即便有朝一日人族内战的战火烧遍了整个北疆,圣城也能依旧屹立不倒,绝无一兵一卒敢兵临城下!这条禁令。

堪比百圣誓约,如果有人敢犯,不管他是徐焕之还是沧澜皇。

都会被百圣联手抹杀!因为这里蕴藏了人族文道的百年精粹,更因为在这座城市的背后,便是阿房宫。

无疑,圣城是人族所有文人学子都心神驰往之地。

每日前来朝拜瞻观之人便不下千人之数。

其中甚至不乏如大学士、半圣此等文道强者!圣城是没有城主的,也没有圣裁院,更没有驻军,这里由十国共同管理,其中权利最大的,是督审司,由十国各抽调出一人组成,每三年轮换一次。

在督审司中。

每一个成员都是平等的,并不会因为自身的实力。

或者所属国家的国力的强弱而有所偏颇,他们负责处理圣城中的大小争端,若是出现严重情况,也有权利将其永远驱逐出圣城。

据说这一制度是沿袭自当年魔君所推出的某项革新,其真实性已不可考。

除此之外,督审司还负责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举办十国联考。

出于某种世人难知的原因,今年的十国联考从秋季提前到了新年之后,这也让督审司的准备有些稍显不足,当第一名参考学子出现在圣城中的时候,督审司甚至还没有安排好考生的住宿。

好在,督审司毕竟已经举办过无数次联考,经验老道,一应程序完善,所以诸如考生无法入住这样的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接下来,考场很快布置完毕,考生的报名也正式开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直到新年来临之际,整个报名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来自人族十国的上千名侍读齐聚圣城,却是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骚乱,毕竟联考在即,几乎每个人都在争取这最后的时间备考复习。

至于近在咫尺的阿房宫,若是能考得榜上三甲,自然可以进得其中悟道,若是没考上,届时也有大把的时间去瞻观其宏伟气势。

考生的住所被分为四个区域,东南西北各有一处,却并不是根据国家来划分的,而是根据报道的先后顺序。

至于能分到临街的喧闹之所,还是幽静的亭台楼阁,也不看你的文名有多盛,文位有多高,而是全凭运气。

正如之前所说,在圣城,没有国家之分,一切都是相对公平的。

沐夕的运气比较好,虽然她来到圣城的时间要比唐吉晚一些,但却被分到了相较清净的城西。

负责给沐夕引路的是一位来自督审司的燕国执事,名叫方回,不过与一般的燕人不同,方执事对于沐夕这位卫国大小姐显然没有什么敌视的情绪,反而还热络地向她介绍了一下在圣城中需得注意的事项,以及考前不可忽视的相关准备。

最后再三嘱咐了沐夕不要错过考试时间,方执事这才匆匆离去,前去接引下一位考生。

看着方执事远去的背影,沐夕忍不住朝身旁的华叔笑道:这个圣城,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华叔点点头,感慨道: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圣城,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顿了顿,沐夕又转过头看向那个在打量着窗外风景的少年,打趣道:怎么样,这里可还让我们圣才大人满意?少年闻声,回过头来,顿时露出了一脸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竟然是苏文!三天之前,苏文才刚刚离开南疆妖域,踏足秋子林,他是怎么穿过居庸关的层层封锁,跨域千里的距离,出现在圣城的?答案是四个字。

子母连环!是的,就是那个曾在过往发挥了无数次关键作用的子母连环,就是那个将沐夕等人从饕餮面前救出,将苏文等人从熔岩火光中带离,如今又将苏文带回到人族十国的子母连环!诚然,子母连环作为一件中品文宝,有着非常严苛的距离限制,如果沐夕一直待在卫国境内的话,苏文根本无法激发子母连环的力量。

但巧就巧在,当苏文来到居庸关城下的时候,沐夕也正好在赶赴圣城的路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好处于子母连环所能传送的最大范围内!圣天垂怜!所以早在三日之前,苏文其实就已经归来,与沐夕出现在了同一辆马车之中!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权衡,苏文最终采取了渔歌的建议,没有回到神木山,一来时间来不及,因为十国联考马上就要开始了,二来,白剑秋的确是一个问题。

但不回神木山,并不代表着苏文不能将自己归来的消息传给那些关心自己的人手中。

所以紫曦和禹墨都收到了那首《望岳》。

但出于对白剑秋的一丝防备,苏文并没有将此事告知鸿鸣书院,所以就连茶圣陆羽和小丫头苏雨,都并不知道,苏文其实还活着。

而且,他已经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苏文归来的消息只有四个人知道,禹墨、紫曦、沐夕,以及华叔。

但很快,一个小眼睛的胖子也收到了这份惊喜,毕竟,这个胖子如今也在圣城中,虽然是被他那个便宜老爹给绑来的。

苏文!在见到苏文的那一刻,唐吉竟然扔掉了手中的烤鸭,打翻了桌上的葡萄美酒,如一座肉山一般,直直地朝苏文扑了过去。

下一刻,苏文整个人都被唐吉搂在了怀中,唐吉呼扇着一双沾满了油渍的肉掌,不断拍打着苏文的后背,顿时印下了一个个油光可鉴的掌印,随之而来的,还有唐吉那满嗓子的鬼哭狼嚎。

你小子果然没死……太好了……太好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

在看到苏文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唐吉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嚎啕大哭。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反而会认为苏文已经遇难了。

原本苏文的脸上还带着淡然的笑意,如今却不禁被唐吉所感染,也有些眼眶泛泪。

内心除了感动,还有一些愧疚。

他就这么任凭唐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自己,虽然画面极为难看,但苏文也没有挣脱开来,只是不断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良久之后,华叔才好不容易将两个人分开,唐吉的心情随之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双小眼睛通红,看着苏文的目光却带着不小的怨念。

就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见状,苏文顿时觉得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连连赔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之前的我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这下子,倒是成功地把唐吉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他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做什么,肯定是去逍遥快活去了呗!嘴上这么说着。

唐吉还是偷偷竖起了耳朵,生怕漏过了接下来苏文所说的每一个字。

苏文笑了笑,接下来。

便将自己在南疆所遭遇的一切托盘而出。

从他出现在无尽星路开始,到他离开秋子林,抵达居庸关城下为止,苏文把这一路上的经过都用一种非常平淡的口吻说了出来。

仿佛故事中的主人公并不是他自己。

而是一个旁人。

同样一个故事,在之前沐夕听来的时候,显得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冷淡,而相较而言,唐吉却无疑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听众。

这种称职,便体现在他那一声声的大呼小叫中。

什么?你竟然去了南疆妖域!你是说你们遇到了魔族人的伏击?在南疆也有魔族人?圣天在上,还好旬大人智慧过人。

要是没有那些妖族人帮忙,你们岂不是死定了!他姥姥的。

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旬尘就是个狗屁东西,居然抛下你自己就跑了?卑鄙!无耻!下流!妖王!你竟然见到了妖王!……当苏文这个故事说到尾声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到最后,苏文这个讲故事的人没什么事儿,唐吉却险些把嗓子都给喊哑了,忙不迭灌了两口凉水,这才缓了过来。

圣城中已经开始燃放起了烟花,虽然前来准备联考的各国学子们没有心情和时间过年,但圣城本地的居民却仍旧保持了这个良好的习俗,各处都洋溢着喜庆欢乐的气氛。

唐吉大手一挥: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看咱们也别看书了,我做东,去云海酒楼搓一顿!对此,苏文和沐夕竟然都没有反对,哪怕联考在即,也随着唐吉的性子,走出了督审司为众考生所安排的宿舍,来到了大街上。

今年的十国联考虽然被提前到了新年过后举行,却并不是在新年的第一天开考,而是要等到正月初五才正式开始,在这之前,苏文还有近一周的时间来复习。

至于沐夕,早在卫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临时抱佛脚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大小姐的风格。

不过令众人有些傻眼的是,今天是大年三十,别说是唐吉言之凿凿的云海酒楼,就连普通的小店也早已客满为患,苏文等人在寒风中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终于在一家路边的馄饨摊找到了位置。

待四人坐下之后,苏文忍不住挪揄道:咱们这年夜饭,可吃得真够丰盛的。

唐吉老脸一红,无奈地说道:我哪儿知道你今天会来?原本我是打算在宿舍自己动手烧几个菜的,早知道,我们还不如不出来了。

不过说到这里,唐吉却是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酒囊,轻轻一晃,笑道:虽然吃的寒碜了些,不过我保证,酒绝对是好酒!苏文哈哈一笑,从唐吉手中接过酒囊,打开来,顿时一阵酒香扑鼻。

唐吉的第三道文位是酒位,所以他既然敢说这里面盛的是好酒,便一定是好酒。

馄饨还没有上桌,四个人就已经一人倒了一碗酒,沐夕端起酒碗,先是浅浅地尝了一口,顿时眼中一喜,对唐吉问道:是杜康?唐吉点点头,自豪地说道:这可是临行前,老师送给我的三十年陈酿,要不是苏文回来,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喝呢!华叔也笑着举起了酒碗,说道:如此,我们倒是沾了苏镇国的光了。

众人笑着将手中的碗轻轻一碰,苏文最后说道:希望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听得苏文此言。

众人皆是神色微动,却谁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仰着脖子。

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瓶上好的三十年杜康酒,便在苏文的一声祈愿中,一滴也没有留下。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再向店家要了几瓶普通的杜康,看着天边的焰火,就着桌上的馄饨,很快就醉意朦胧了。

出人意料的是。

在四个人里面,华叔的酒量竟然是最差的,或许是因为平日要保护沐夕的原因。

所以他很少沾酒,以至于很快就被唐吉给灌得连连求饶。

唐吉有酒位在身,酒量自不用多说,至于沐夕。

却是因为其特殊体质的原因。

所以从小就学会了喝酒,不说千杯不醉,至少唐吉想要灌醉她还是很难的。

相较而言,苏文的酒量其实并不算太好,但今天却意外地并没有被喝趴下,趁着唐吉还在跟华叔玩儿行酒令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来,说是想去街角的那家豆腐店买两碗豆腐脑回来。

然而。

走过街角之后,苏文却并没有走进那家豆腐店。

而是慢慢坐倒在了地上,看着不远处玩儿着鞭炮追逐打闹的孩童,感觉眼睛有些发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冰冷的空气快要将肺部撑破,这才重重地呼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倩影突然出现在了苏文的身边,手中拎着一壶劣质的杜康酒,挨着苏文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苏文轻轻笑道。

我想陪陪你。

沐夕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轻柔,原本如寒冰一般的她,在这一刻,却仿佛变成了冬夜中的一点烛火。

苏文笑了笑,从沐夕手中接过酒壶,饮了一口,然后摇摇头道:华叔喝多了,你应该陪着他。

沐夕没有出声,只是将脑袋靠在了苏文的肩膀上,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不太好,在想什么?苏文一愣,随即苦笑道: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沐夕摇了摇头:他们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

顿了顿,沐夕又接着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是联考,还是内战?或者,你在担心神木山上的那个小丫头?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沐夕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苏文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将她搂在了怀中,然后看着远方那遥远的夜空,叹道:都不是……我只是有些怀念……苏文的声音顿了一下,复又说道:有些怀念我一个朋友。

这下子,轮到沐夕意外了,轻声问道:什么样的朋友?嗯,是一个老朋友了,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我的意思,他不是咱们北疆的人,也不是妖族人,他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不是人族十国的人,也不是南疆妖域的人?沐夕心中有些疑惑,在圣言大陆上,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吗?但她没有打断苏文的声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苏文接着说道:他的家乡非常奇特,房子比我们这儿的还要高,人比我们这儿的还要多,而且生活比起我们也要更有趣一些。

不过他们那儿也不是什么都好,物价飞涨,不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

对了,还有他们那儿污染也特别严重,嗯,污染就是说,空气不太好,水也不太好,吃的也是有毒的食物。

而且怎么说呢,那儿的人们生活得有些物质……唔,物质的意思就是钱才是王道,姑娘们都希望自己嫁给一个有钱人,男人们都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有钱人……啊,对了,还有他的父母,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了,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说到这里,苏文的脸上突然淌过两道清泪,看在沐夕眼中,顿时心如刀割……第三百八十章 忆往昔,割舍难离苏文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这是他压在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无人能述。

即便对方是苏雨,是沐夕,也不行。

所以在苏文的口中,他那些前世的记忆,变成了一个朋友的人生。

正如苏文所说,那不知远在何方的另外一个世界,纵然有万般不好,纵然物价再高得离谱,污染再怎么严重,人们的生活再怎么不容易。

但,那毕竟是苏文的家啊。

离开太久了,还是会想的。

他的父母在那里,他前世唯一的好兄弟在那里,他的初恋在那里,他人生最青葱的年华,也留在那里。

但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之前在南疆妖域的时候,魔人巴默曾对苏文说过,他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但实际上,如今在整个圣言大陆之中,只有苏文,才是那唯一的异客。

虽然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文已经非常快速地融进了这里的生活,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人生轨迹,而且名扬四海。

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中,苏文都用繁忙的生活在压抑着内心的思念和回忆,但今天不一样。

毕竟,今天是新年。

这是苏文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度过新年,这里的新年与他过往十数年的记忆都不一样,这里没有家人,没有春晚,也没有抢红包。

在繁华的背后,难免显得有些落寞。

即便此刻的他有沐夕相伴。

能与唐吉和华叔同欢共饮,但苏文仍旧突然感到了一阵孤单。

不知道,自己前世的亲人朋友。

如今还好吗?他们还记得自己吗?这个新年,他们又是如何度过的呢?沐夕虽然不知道苏文口中所说的这个朋友是谁,但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苏文心中的思念和伤悲,她抬起衣袖,轻轻替苏文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那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呢?他啊……苏文自嘲地摇了摇头。

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

在他们那儿也有考试,而且学的东西比咱们这儿可多多啦。

尤其是他们所学的数科,简直是难得令人发指,我那朋友数科就学得不怎么好,他最厉害的地方。

是记忆力很强。

所以对于历史、地貌、诗词文章之类的考试倒是手到擒来。

所以呢,那小子运气好,在最后的国考里面拿到了他们,嗯,他们州府的头名,也算是没有辜负他父母对他的期望吧。

听到这里,沐夕不禁莞尔,笑道:如此说来。

你那朋友可比不上你,你在州考的时候就已经是卫国榜首了。

想必就算参加国考,也没人能争得过你的。

苏文一怔,随即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若是这么比较起来,那家伙可远不如我了。

沐夕笑着摇摇头,看着苏文眼角的泪痕,复又低声问道:那他的父母呢?又是什么样的人?苏文顿时沉默了下来,而沐夕也没有开口催促,而是就这么安静地靠着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朝苏文怀中缩了缩。

片刻之后,苏文释然一笑,终于开口道:他的父母也是很简单的人,一辈子本本分分,虽然没挣什么大钱,却也温饱无忧。

在他们那里,父母一般都只有一个孩子,但即便如此,想要将一个孩子养大成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时候,孩子的吃穿比父母还要贵,还有他们那儿上学也是要缴学费的,再加上什么补习班之类的花销,嗯,补习班就有些类似于私塾先生开的小课,其实金钱上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所幸,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我那朋友记忆力很好,所以在学习方面倒是让他父母省了不少心,原本经过国考,考上,唔,考上书院之后,一家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但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我那朋友发生了意外。

沐夕心中一紧,轻声问道:什么意外?苏文慢慢低下了头,如呢喃般说道:我那朋友被人绑到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且,再也回不去了,你说,这算不算是最大的不孝?父母含辛茹苦,历经十数年寒暑,才终于将一个孩子拉扯大,眼看就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孩子却丢了,这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都绝对是灭顶之灾。

苏文甚至不敢去想象,当自己父母在得知自己死去的那一刻,会是何等的悲恸。

沐夕伸出一双玉臂,轻轻搂住了苏文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道:这不是你朋友的错,既然过去的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那便试着去接受吧。

说着,沐夕主动探过头去,将嘴唇贴到了苏文的唇边。

苏文一下子愣住了。

沐夕的嘴唇有些冰凉,带着淡淡的酒气,引人入醉,还没等苏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条柔滑的香舌便调皮地从他的齿间钻了进去。

苏文浑身一震,仿佛被狠狠地电了一下,瞬间便将他心底的愁绪彻底驱散殆尽,他扔开了手中的酒瓶,如本能一般将沐夕抱得更紧了一些。

随着沐夕那有些笨拙的主动,苏文的呼吸开始变得越发炙热了起来,他紧紧地压住了沐夕的柔唇,辗转厮磨,反客为主。

沐夕的唇息终于化开了冰凉,就如同春风吹过的湖面,温热而香甜。

两人相互索取着,探寻着,胸膛变得越来越热,沐夕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软,到最后,几乎已经整个人贴在了苏文的身上。

良久之后,苏文才依依不舍地从沐夕唇边离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有人在看我们呢。

经得苏文这番提醒,沐夕才蓦然想起,此时的他们可是在大街上,不远处那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但很快,沐夕脸上的红晕便悄然褪去,她仍旧赖在苏文的怀中不肯起来,扬了扬下巴,笑道:看就看吧,反正他们又不认识我们。

苏文苦笑连连,叹道:果然还是大小姐威武霸气啊。

沐夕伸出手臂狠狠地在苏文胸前锤了一记,瞪了他一眼,说道:回去吧,华叔他们还在等呢。

苏文挪揄道:刚才不是说不怕人家看的吗?要不再待一会儿?说着,又将目光挪到了沐夕的唇间。

沐夕见状,顿时啐道:亏你还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真不知道害臊!若是被人知道你这堂堂圣才竟然当街做出这种事来,看院长大人不狠狠教训你一顿!苏文撇了撇嘴,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刚才又不是我……不等苏文说完,沐夕就已经站起身来,扬着脖子,嘴角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到时候来我家提亲的时候,记得向院长大人讨些好茶,我爹爱喝茶。

留下这句话,沐夕就施施然地走进了旁边的豆腐店,看来是去买苏文言之凿凿的豆腐脑去了。

看着沐夕离开的背影,苏文顿时一阵苦笑,他慢慢站起身来,轻轻叹道:这大小姐,可不好娶啊……说到这里,一道柔柔弱弱的影子却忍不住出现在了苏文的眼前,久久不肯离去,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苏文,仿佛在问:少爷娶了大小姐,那我呢?苏文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搭耸着脑袋,如同一只战败的公鸡一般,手中端着沐夕买来的两碗豆腐脑,沮丧地回到了馄饨摊之前。

看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伙计,得知老板又克扣了工钱,满面愁容。

好在此时唐吉和华叔酒战正酣,根本没注意到苏文的异状,就连他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也没发现。

眼看天色渐晚,大伙儿又如风卷残云般将豆腐脑扫荡干净,唐吉大爷豪爽地付了馄饨和酒钱,众人相互搀扶着,朝宿舍行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女,也走进了圣城的城门,心中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老师被认定为魔族余孽之后,宁青冰便开始了逃亡之路,虽然当初她正式拜柳施施为师的那一幕只有苏文一个人看到,但在州考考场中,柳施施为她出头,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有心人肯查,是肯定能查出柳施施与她之间的师徒关系的!而且,宁青冰最大的危险还不是来自于天澜帝国,或者武国等强者的追杀,她最害怕的,是那位与自己在神木山下草庐共度数日的老人。

卫国第一半圣,徐焕之!当初徐焕之于神木山巅破镜失败,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宁青冰!而如今,徐焕之已经被茶圣陆羽给放出来了,如此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宁青冰还待在卫国境内,恐怕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所以她不远千里来到了圣城,一来她如今也已经晋升了侍读,可以参加十国联考,二来想必徐焕之也拿这座禁止杀戮的城市没有半点办法。

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宁青冰相信,苏文一定会在这里。

如今的宁青冰,已经无家可归,她只能依靠苏文了……第三百八十一章 知己知彼第二天一大早睡醒的时候,苏文直感到头疼欲裂,好在华叔已经准备好了醒酒汤,一口灌下去,顿时减轻了不少宿醉的恶心感。

早餐是清淡的小米粥,不是督审司准备的,而是华叔专程到街上去买的。

看起来,苏文这个候补姑爷的分量,倒是在华叔的心中越来越重了。

用过早餐后,苏文便见到了沐夕,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昨夜的更进一步而变得尴尬,反而一切如常。

苏文是现代人,自不必多说,沐夕作为卫国大小姐,除了当下那一抹女儿家的羞态之外,过后倒是神色自若,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经过昨夜的任性之后,接下来的日子,苏文便要开始认真备考了,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差池。

十国联考是圣言大陆上最重要的考试,也是文人学子在求圣途中的最后一次考试,只有通过十国联考,获以御书之位加身,才代表着其正式成为了文道世界的中流砥柱。

相比于苏文曾参加过的州考,十国联考所考核的内容可以说完全不同。

其中最大的区别,便是在考核内容中,加入了武试。

也就是文战!毕竟如今人类十国所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还是妖族,日后这些新晋的御书,在面临外敌入侵的时候,都是需要披挂上阵。

保家卫国的!是以,战斗也成为了十国联考的重中之重,武试成绩甚至占据了联考总成绩的七成!除此之外。

即便在只占三成比重的文试中所考核的内容,也与州试之时大相径庭。

首先文试不再分为所谓的诗词之考、时论之考等内容,而是全部综合起来,成为一套完整的试题。

其中不再会有单纯的诗词默写,也不会让你去阐述对自身文位的见解心得,而是全部变成了类似于苏文前世最熟悉的简答题和论述题。

如此一来,文试的难度就大大提升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

州考的考题是由每一国单独所出的,就算是苏文不曾参加过的国考,也会根据各国的情况不同。

而侧重不同。

比如在卫国的国考中,茶道肯定就是考核的重点,而在唐国的国考中,棋道则会占据很大的分值。

但在十国联考中。

却是没有重点的!没有重点。

也就意味着,文道百途,全部都是重点!在试题中可能会考到诗词的韵律问题,也可能需要运用书画的鉴赏知识,甚至会问你人族十国中某一片不知名的山脉盛产的矿石是什么。

这不是玩笑,事实上,在某一届的联考文试中,就真的出现过这样的题目!除此之外。

数科、御科、礼科、史学等各种庞杂的知识都会混迹于试题当中,如果不是见多识广。

苦读圣贤书十数年之辈,是很难拿到高分的。

所以也有很多人抱怨,十国联考的文试不仅仅要看实力,更多的,还是看运气。

比如说像唐吉这样,身兼诗、食、酒三大文位,可是如果偏偏在这一次的文试中,并没有出现相关题目,那他不就彻底完蛋了?所以有很多考生都是连续经历了好几届联考,才最终能够榜上有名,获得御书之位的。

这样的考试方法虽然饱受诟病,但却沿袭至今都未曾改变,毕竟这样的方法也算是相对公平的,不会有人觉得是在故意偏袒某一国的学子。

幸好,文试的比重只占三成。

但对于苏文来说,这三成的分值,却是最适合他拿的!沐夕看着苏文房间内所堆满的各种各样的书籍,忍不住连连摇头道:只剩下四天时间,就算你能把这些书都看完,又能记住多少?苏文笑了笑,将手中的那本《授渔论》轻轻合上,说道: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对此,沐夕却是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见:其实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准备,是联考的重头戏,文战!若是你能够在文战考核中拿到好的名次,就算前面的文试成绩差一些,也没关系。

苏文并不否认武试的重要性,只是……说实在的,你觉得,在这一次联考中,如果只论文战,有谁是我的对手?这不是苏文的狂妄,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别忘了,十国联考,是侍读破镜升至御书的考试,也就是说,在文战当中,苏文的对手,最高也只有侍读高品!别的不说,就说当初在黄鹤楼中的时候,苏文所面对的对手,有哪一个不是御书?后来在南疆妖域的时候,苏文甚至已经能够实现越境杀!只是一群侍读,在苏文的眼中,真的是太弱了。

这便是苏文从一次次生死血战中所获得的底气!放眼整个圣言大陆,只有他有资格说这个话!沐夕愣了愣,随即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但随即,她又接着说道:如果是在正常条件下,我不否认,就算是我,在文战中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别忘了,联考有联考的规矩。

首先,在文试之中,你是不允许运用文宝的,所有文战手段只能跟自己的文位相关,就算想要服用丹药,也必须有药道在身!其次,文试不允许出现死亡,否则就会即刻被剥夺参考资格,所以你不能施以全力,生死之间的拿捏,非常重要。

顿了顿,不等苏文开口反驳,沐夕神色一肃,继续开口道:从我收集到的情报中,在这一次的十国联考中,你至少存在三个潜在的对手,可能对你最后的成绩产生影响!闻言,苏文顿时皱起了眉头,因为沐夕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要害。

比如现在苏文手中最大的凭恃,便是黄鹤楼,凭借黄鹤楼,苏文完全可以碾压所有侍读之境的文人学子,但偏偏,在联考中是不允许使用文宝的,这便导致苏文的杀手锏彻底被废除了。

而且,如果真的遇到不要命的考生,杀红了眼之后,拼着一条命也要拖着苏文一起失去考试资格,届时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都是苏文没有考虑到的。

但最让苏文惊讶的是,沐夕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资料,还列出了对自己最有威胁的人选!愣了愣,苏文这才疑声问道:是哪三个人?见到苏文脸上的肃然,沐夕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慢慢竖起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人,叫做安七夜,来自辽国,如今在济国的朝晖书院修习,也是孟云的师弟,据说颇得朝晖书院院长,竹圣苏辙的赏识,被誉为是辽国第一才子。

苏文是知道朝晖书院的,更知道在前世与苏轼、苏洵并称为三苏,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

圣言大陆上的苏辙最擅长的仍旧是文章之道,在词道和书道上亦有不俗的成就,但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文圣,欧阳修,也只有一个词圣和书圣,是以在苏辙封圣之后,世人给他的称号,是竹圣。

或许这也与朝晖书院的那一片竹海有些关系。

只是这个安七夜,苏文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此时听得沐夕的介绍,顿时心生疑惑。

为什么说此人是一个威胁?沐夕郑重其事地说道:此人文名不显,是因为他的刻意低调,而且辽国地处偏远,你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但从我了解到的消息中,这个安七夜在圣城的往届考生中,却是无人不知!哦?苏文挑了挑眉毛:怎么说?沐夕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因为此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过往两届的十国联考中,都是因为其武试成绩不佳,才屡遭淘汰!但实际上,在那两届考试中,这个安七夜均是文试榜首!苏文顿时愣住了,下一刻,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另外两人呢?沐夕看着苏文的这番表现,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正如她自己所言,这个安七夜虽然文试成绩逆天,但武试毕竟是其短板,如果能够在武试中将其早些淘汰,或许也就算不得太大威胁。

沐夕之所以会将其单独列出来,是出于对苏文文试成绩的担忧。

所以沐夕并没有多做他想,而是接着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说道:第二个人,来自武国,同样是往届的落榜考生,但与那安七夜正好相反,其文试成绩屡屡垫底,但却能凭借在武试中的优良表现,只差一点就能金榜题名!这一次,苏文脸上的神色已经不如之前那么轻松,然后他问出了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人上一次的最终成绩是多少?他师承何人?而沐夕所给出的答案,当即令苏文心中一沉。

此人是上一届的武试榜首,综合成绩距离御书之位只有一名之差,他叫做田宇,被誉为无双书院的接班人,师承,亚圣!第三百八十二章 榜首之争田宇,这是一个听起来非常普通的名字,至少相比起断岳、燕北这等剑道宗师而言,并不是那么响亮。

但在无双书院当中,却无人敢轻视这个名字,就连当初在迷失沼泽不可一世的盛夏,身负赤霄神剑的吴通,在见到田宇的时候,也必须尊称其一声师兄。

不在乎文位,而在于实力!诚然,苏文在这一届十国联考中的对手,文位都只是侍读,但对于无双书院的学生来说,文位,从来不是衡量双方实力差距的第一标准。

如果说得久远一些,当年的剑圣断岳同样没有文位在身,但其圣者之位,却无人敢质疑。

如果说得近一点,如今的亚圣燕北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习剑之人,但他手中的剑,却比陆三娇、周季等四位半圣加起来还要强大!人族十国当中,唯一一个不能凭借文位来判断其实力高低的,只有武国。

而田宇,则是武国人。

而且,他的老师,便是亚圣,燕北。

如今苏文已经从沐夕口中得知了当日黄鹤楼外的惨烈一战,所以他已经知道,原来那个教了自己一剑的燕北剑客,就是亚圣。

不会有人比苏文更清楚,燕北的剑到底有多么恐怖。

当初燕北只是在林花居中信手教了苏文一剑,苏文便能将其作为底牌,横跨了整个南疆妖域。

而这个田宇,却是燕北的正牌弟子!那么他的剑。

又有多么可怕?苏文无法想象,但他可以确定,此人。

一定会是自己在武试中最大的对手!但直到此时,这个田宇才只是沐夕口中的第二个名字,也就是说,至少在沐夕心中,还有一个人,比田宇带给苏文的威胁还要大!那个人是谁?答案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苏文一开始就猜到了这个人的人名。

他只是没有想到,沐夕把此人放在了最后。

果不其然,当沐夕竖起第三根手指的时候。

并没有如先前那般做太多的介绍,只是说了三个字。

欧阳克。

是的,就是那个与沐夕同样身为圣者世家的欧阳克,那个在迷失沼泽中险些至苏文于死地的欧阳克。

这或许是最容易被人们所低估的一个名字。

但苏文却并不会这么想。

抛开迷失沼泽一战不提。

欧阳克在这期间的另外一桩事迹,却是怎么也绕不开的。

那就是黄鹤楼之战。

诚然,从登楼一开始,苏文就再也没有在圣塔中遭遇到过欧阳克,但从最后的结果看来,欧阳克竟然也成功从黄鹤楼逃脱了出来,成为了黄鹤楼一役所剩无几的幸存者!如果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引起苏文重视的话。

那么在他来到圣城之前,沐夕在马车中的一番话。

却让他对这个欧阳克生出了无比的警惕。

柳施施是魔族人的事情,并不是我们传出来的,而是欧阳克!能够知道柳施施是魔族人,需要一个条件,便是在黄鹤楼中与其有过照面!也就是说,当时欧阳克不仅在苏文等人之前就遭遇了魔族人的袭杀,而且还成功地逃了出去,存活到了最后!如此壮举,堪称奇迹!要知道,黄鹤楼一役最后的赢家虽然是苏文,但却并不是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而是靠着沐夕、禹墨等人为他奋力争取的时间,靠着最后史圣司马迁的出手相救,否则,还不等苏文掌控黄鹤楼,恐怕他就已经死了。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欧阳克所做到的这一切,就连苏文也难以企及!可是,即便如此,在苏文的心中,欧阳克的分量还是不如田宇要重,所以他不解地问向沐夕:我不明白,为什么欧阳克排在最后一个?沐夕似乎早有所料,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是圣道世家中人,所以当然不会明白欧阳克究竟有多强,别看他如今只是一介侍读,但别忘了,他可是新四大才子的候选人之一。

苏文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等着沐夕继续说下去。

或者这么来说吧,你知道为什么天澜帝国比人族其他九国要更强盛吗?苏文点点头:因为他们除了有一个天澜书院院长,诗圣柳中庸之外,还有一位文圣,欧阳修。

这个答案虽然并不是天澜帝国地位超然的全部原因,但却是最重要的原因,所以苏文的回答也不能说错。

沐夕笑了笑,接着问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两大圣道世家共驻一国,而且诗圣大人还是天澜书院的院长,欧阳克凭什么被认为是天澜帝国年轻一辈第一人?苏文顿时愣住了,条件反射般问道:他凭什么?沐夕摇摇头:并不是只有欧阳家才出天才,在诗圣大人的后代血脉中,同样有不逊于欧阳克之辈频出,但最后被列为新四大才子的,却只有欧阳克。

这说明,欧阳家几乎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了欧阳克的身上,所倾耗的举族之力,恐怕就连我也无法想象,毕竟,我的外祖已经去世了……说到这里,沐夕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沧澜皇意欲掀起内战,所以,他需要欧阳克在本届联考中夺得榜首,以此来鼓舞士气,更能坚定其余盟国的信心!所以你知道,为何今年的十国联考,被提前到新年之后了吧。

苏文神色一肃,有些惊疑不定地说道:可是,即便欧阳克夺得了联考的榜首。

其最终也不过是一介御书而已,能对内战局势产生什么影响?听到苏文的问题,沐夕忍不住暗暗在心中一叹。

在她看来,苏文对于时政的敏感性实在是有些迟钝了。

沧澜皇想要开启内战,所针对的是庆国和我卫国,但是你知不知道,真正决定这场内战胜负的,是谁的态度?经过沐夕的这番引导性的问题,苏文立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

他才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其余保持中立的国家?沐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随即点了点头。

不错。

虽然现在天澜国、武国和缙国已经结成了盟军,但即便再加上燕国的力量,仍旧不足人族十国的一半之力,所以在这之后。

沧澜皇最需要拉拢的。

就是诸如济国、辽国这等中立国家的支持!顿了顿,沐夕接着说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推测:而且我认为,至今唐国保持沉默,也是在看此次联考最后的结果!棋圣黄龙士是一只老狐狸,相比于现在,他更愿意投资于未来,所以如果欧阳克真的展现出了他日成圣的潜力,我想。

恐怕就连唐国也会在关键时刻倒戈!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还记得当初在他离开南疆妖域之前。

渔歌就跟他说过,此行他归来之后,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做,只需要夺得联考三甲,就能够解得人族内战危局!如今沐夕竟然也得出了几乎同样的结论。

唯一的不同在于,渔歌的判断还是保守了一些,而沐夕则认为,苏文即便拿到榜前三甲也是不够的,因为如果让欧阳克拿到了榜首之名,那么苏文的三甲就毫无意义。

所以此次十国联考,苏文必须获得榜首!只要苏文能拿到联考头名,就会影响到棋圣黄龙士的决定,而棋圣黄龙士的决定,则将影响整个唐国的态度,从而影响整个内战局势!如果卫国、庆国、唐国能够结成同盟,虽然比起沧澜皇所率领的联军要弱一些,但起码已经有得打了!而且,苏文的这个榜首之名,说不定还能让济国、辽国和楼兰国的中立立场产生动摇,即便能够从中借来一国之力,也能对最后这场内战的胜负成败产生关键性的作用。

这才是渔歌当初给苏文那番建议的深意所在。

为此,渔歌甚至不惜于将自己的佩剑赠予苏文,为的,就是确保苏文此番联考的优势。

联考武试中不能使用文宝,但是可以用兵刃!这一刻,苏文终于全都明白了,也似乎猜到了渔歌赠剑于他的真相。

如果这场内战最终被沧澜皇轻易摘得胜果,那么其实对于人类自身来说,其实损耗并不大,无非就是让联军瓜分了卫国、庆国疆土而已。

但如果将这场内战变成两方势力的鏖战,那么结果可就大不相同了!届时,人族十国都将会被拖进战争的泥潭中,再也拔不出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人族文明将会在这场内耗中起码倒退五十年!届时,岂不正是妖族的机会?但面对渔歌的险恶用心,苏文却不得不顺其意而行之,因为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国就这么覆灭。

所以在下一刻,苏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了,此次联考,我会尽全力而为的。

顿了顿,苏文又重新拿起了手中的书本,对沐夕笑道: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将这些书看完……第三百八十三章 熟悉的味道苏文说准备将房间内的书看完,并不是在跟沐夕开玩笑,而是真的打算将其全部通读一遍。

因为他想要拿到此次文试的榜首。

虽然文试的成绩在总成绩中只占了三成,但如果想要在最后的总成绩上超过欧阳克,拿到联考头名,那么每一分都是至关重要的!尤其苏文并不敢笃定,自己就一定能在武试中击败田宇,拿到好的名次。

虽然本届联考的武试规则要等到临考的时候才会公布,但在苏文看来,所谓武试无非就是分组战,或者是车轮战两种,但不论哪一种,一旦他运气稍微不好,提前与田宇遭遇,都是一个坏消息。

所以,在沐夕看来最没有必要强求的文试成绩,反而对苏文来说是重中之重!只是,如今堆在苏文房内的各类书籍少说也有五六十本,若是想要将这些书全都读上一遍,哪怕苏文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四天时间恐怕也是不够的。

但苏文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于他而言,只要自己能多看一本书,就能在文试中多一分把握!是以在目送沐夕离开之后,苏文很快就沉下了心来,一头扎进了书堆里面。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知不觉两天时间过去了,而苏文却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房间。

沐夕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看一次,却因为不想打扰苏文的备考。

而止步于房门之外,直到这一刻。

这家伙还真是不要命啊,都两天两夜没睡了。

也没吃东西,再这么看下去,就算他真的把那些书看完了又如何,到了联考的时候,哪里还有精神答题?沐夕摇着头叹息一声,终于还是缓缓推开了房门。

然而,在下一刻。

沐夕脸上的神色却骤然而变。

她一把拦住了端着饭菜的华叔,瞪大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苏文,震惊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华叔站在沐夕身后。

表情也像是见了鬼一般,喃喃道:废寝忘食?不……沐夕深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震撼之意,补充道:不止是废寝忘食。

还有心无旁骛!世人皆知。

悟道三重境,每一重都需要大机缘者方能进入。

而如今,苏文竟然同时激发了废寝忘食和心无旁骛,此事若是传将出去,必然将引起整个文道世界的大地震!奇迹这个词,仿佛就是专门为这个少年而创造的!一时间,就连见多识广的沐夕,也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太过荒谬了。

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随即伸手将木门轻轻合上。

转过头对华叔说道:这几天,你就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打扰苏文!华叔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毕竟他的任务是为了保护大小姐,但随即,沐夕就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华叔你不必为难,这几日我也会待在房中,等会儿叫人帮我买些干粮备着就好。

华叔点了点头,随即找来了一位督审司的负责人,给了他不少银钱,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对方立刻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不多时,沐夕的房中就被堆满了一应吃食和用水,至少能保证一两天的分量,华叔又亲自检查了这些食物,在确保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房间,守候在了苏文的门前。

前面说过,督审司分发各考生的宿舍的依据,并不会考虑其所属国家或者各人的文名,而是凭借先后顺序。

沐夕和苏文两人是在同一天到的圣城,也是在同一时间报的名,所以两人所分到的宿舍距离很近,哪怕华叔只有一个人,也能照看得过来。

但此时不论是沐夕还是华叔都不会想到,真正出问题的,并不在他们这里,而在圣城城北的考生宿舍中。

唐吉就住在那里。

相比于苏文和沐夕,唐吉来到圣城的时间更早一些,所以正好与他们错开,被分到了城北。

如今距离十国联考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唐吉虽然脸上表现得不是太在乎的样子,甚至在新年之夜还拉着苏文他们出去喝酒,但实际上临到考试前,他还是希望能够抱一抱佛脚的。

用唐吉的话来说,复习时间如果太长,到了考试的时候岂不是全都忘光了?所以临场备战,才是上上之策。

只是不同于苏文那令人惊骇的效率,如今唐吉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看了还不到两本书。

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到了联考的时候,他能记住的东西也不多。

而且以唐吉那不慌不忙的架势看起来,他此时的备考,顶多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说起来,唐胖子的观点倒是跟沐夕是一致的,反正文试成绩也只占总成绩的三成,那么只要在最后的武试环节表现出色,不一样能够榜上有名?至于如何在强者环伺的武试环节脱颖而出,胖子自有妙计……此时的唐吉一手抓着杏干儿不断往嘴里面送着,一手捧着一本看起来完全崭新的《朝中诗集》,看得不亦乐乎。

唐吉不像苏文那样有那么逆天的记忆力,能够将什么书都看一遍就倒背如流,所以唐吉所选择看的书,多是与自己文位相关的,如此也更方便于理解记忆。

事实上,参加十国联考的大部分考生都是这么做的,至于最后考卷上到底会考什么样的题,那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寂寂春将老,闲人强自欢。

迎风莺语涩,带雨蝶飞难。

傍砌木初长。

眠花景渐阑。

临轩平目望,情思若为宽。

不错不错,果然是好诗啊。

虽然比起我写的诗还差一些,但看得出还是颇有水准的,嗯,这么说起来,大爷我以后岂不是也能出一本诗集?唐吉眉飞色舞地自夸了一阵,正想要翻开下一页,却突然鼻翼一抖。

随即放下了书本,猛地将腰背挺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味道……唐吉皱着眉头,不断抽着鼻头。

似乎是闻到了一股非常诱人的菜香。

下一刻,原本已经用过午饭的他,却突然感到了一种无比强烈饥饿感,这种感觉不仅仅是从胃部传来的。

而是仿佛蔓延到了唐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

让他难以忍受。

就像是已经饿了三天三夜的难民,随时能吃下一头牛!唐吉慢慢地站起身来,丢开了手中的书籍,也将一旁盛着杏干儿的瓷碗摔碎在了地上。

他迈着有些缓慢的步伐,来到了房门前,然后手掌微微颤抖着,将木门一把推开。

门外没有人,也没有那预想中的诱人大餐。

空空如也。

此时的唐吉似乎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他扶着墙。

循着走廊飘来的香味,一步步朝前挪着,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淌出了口水,一双小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

这种味道非常的熟悉,但唐吉却偏偏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但他冥冥之中能够感觉到,在那味道的源头,一定是无上的佳肴。

饿……好饿……唐吉下意识地低声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为了缓解这种让人几欲发疯的饥饿感,他不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鸡腿,但才刚刚放到嘴边,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哇……下一刻,唐吉扶着墙壁,彻底将午饭吐了个干净,直到最后仿佛连胆汁也吐了出来,满嘴发苦,他才终于强忍着胃部的痉挛,继续向前走去。

走廊的酸臭味很快就被其他学子发现了,所以终于有人从房间走了出来,看到了脸色惨白的唐吉。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一位热心肠的学生一把扶住了唐吉,也不管此刻唐吉的身上沾满了污渍,而是连声关切地询问着。

唐吉抓住那人的衣服,有气无力地喊道:饿……饿……便在此时,一位负责这里的督审司执事也闻讯赶到了,听到唐吉的声音,又看了看墙边的那一堆呕吐物,顿时眉头直皱。

可能是食物中毒了,叫林大夫来一下。

但唐吉却瞪大了一双小眼睛,不断指着宿舍楼外的长街,低声哀求道:带……带我去……闻言,众人顿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倒是那位热心肠的学生不断安抚着唐吉道:你还能走吗?我带你去……唐吉点点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真的再度迈开了腿,执着地向宿舍楼外走去。

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味道,就在那里,只要吃了那美味佳肴,自己就能重新好起来。

见到这一幕,那督审司的执事一面命人赶紧找来林大夫,一面紧紧跟着唐吉两人,走到了外面的长街上,他犹豫地看着唐吉那已经快要失去神智的双眼,心中想着,是不是应该将他打晕,再等待林大夫的救援。

可惜,还不等他做出决定,下一刻,唐吉却突然站直了身体,一把推开了身边扶着自己的那个学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角不断滴落着苦涩的口水,浑身青筋炸起,一双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睛,却死死地盯在了长街对面的那道人影。

吃……我要吃……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要吃了你!在长街的街口处,一个身材非常矮小的老者,同样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吉。

这个老头儿的身形比例非常奇特,头非常大,身子却很小,样子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但如果此时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觉得滑稽,而是如临大敌。

因为这是魔族圣兽饕餮。

当然只能是饕餮。

此时的饕餮也与唐吉一样,在忍受着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饥饿感,但相比于唐吉,饕餮的神智显然要更清醒一些,所以在看到唐吉的那一刹那,他就强迫着自己转过身去,朝圣城外急掠而逃。

唐吉不知道那是魔族圣兽,在他的眼中,那个身形古怪的老者只是一道无上的美味,如果能吃上一口,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此时看到饕餮逃走,唐吉的身体似乎重新恢复了力气,他根本没有半分的犹豫,长啸一声,便拔腿向着那逃跑的饕餮追了上去。

哪里跑!对于饕餮,苏文和沐夕恐怕是最熟悉的。

最早的时候,两人是在魔族遗藏中见到饕餮的,当时依靠苏文的急智,两人才没有被其所蛊惑,而是将它继续困在了黄金小楼中,任其享受百年的孤寂。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苏文等人离开魔族遗藏不久,欧阳克却引领欧阳家家将来到了藩篱之外,未等家族强者齐集,饕餮就已经重获自由。

在那之后,苏文再见饕餮。

已经是在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雷池当中。

虽然苏文没有亲自领教过饕餮的吞噬之力究竟有多么可怕,但别忘了,小黑最后就是被饕餮吸食了精血。

才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被魔族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带出了黄鹤楼。

更别提,在黄鹤楼中苏文所见到的那一具具来自各国学子的尸体,其凄惨的死状,分明就是死于饕餮口下!但是,别忘了,有一个人。

比苏文更早,就接触过了饕餮。

唐吉。

当初苏文和叶瑶依被困兽冢,绝大部分的原因。

就是因为唐吉。

后来苏文才知道,原来兽冢是魔族遗藏的另外一个出口,魔族圣女浅夏,以及人族史圣司马迁。

曾在那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饕餮被司马迁斩下头颅。

用缚魔索悬挂于黄金小楼之内,而其另外一部分身体,则驮着浅夏从黄金大桥下逃走,来到兽冢之后,却不知道为何被一层琥珀活活困住,再不得出。

直到百年之后,唐吉来到了这里,他被饕餮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吞噬之力而吸引。

走到了兽冢禁地之前。

随后,唐吉生生地用自己的一张大嘴将那层琥珀啃出了一个缺口。

并且将其内保存完好的饕餮血肉全都吃进了肚子里面。

至此,唐吉的食位也拥有了和饕餮一样的吞噬力量,并且在后来苏文的生死关头,为苏文挡下来了来自武国学士,程立然的才气离体攻击。

当时唐吉所依靠的,就是饕餮的吞噬之力!饕餮的吞噬之力是什么?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一种能够将食物转化为自身力量的能力。

这与唐吉在晋升贡生时所获得的食位,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而且说到唐吉的文位,他与苏文一样,同样没有经历过国考,但苏文却有沐夕赠给他的圣气丹,而唐吉没有。

那么,他的这个侍读之位是怎么来的!答案还是那四个字,吞噬之力。

唐吉吃了饕餮的半个身体,本来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后来他又吞下了程立然的一缕才气,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些力量转化为了自身的才气,并突破了贡生瓶颈,强行引来文位天降,这才破镜成为了侍读。

或许,唐吉是这百年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通过考试,也没有服用圣气丹,而成为侍读的文人学子!但唐吉毕竟只吞下了半个饕餮的身体,所以他所获得的吞噬之力是不完整的,或许现在还看不出来,但随着他文位的提升,他的未来将会举步维艰,恐怕最乐观情况下,也只能止步于翰林之位。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十国联考之际,饕餮的另外一半身体,竟然主动送上了门来!自从黄鹤楼一役之后,魔族所有人,包括大祭司,包括浅夏,包括饕餮、蒲牢在内,全都重新蛰伏了起来,按照大祭司的部署,他们根本不用再做出任何应对,人族自会内乱。

在这种情况下,饕餮的出现,其实对于大祭司的计划是不利的。

因为这样很可能会激起人类同仇敌忾的勇气,转而化解其内战之危,但饕餮仍旧来了,因为它终于找到了自己失去了半个身体。

从迷失沼泽离开之后,圣言大陆上就一直在流传着饕餮那行踪不定的消息,它去过很多地方,吃了很多人,毁灭了很多城镇,但它却一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通过吸食血肉来恢复自身力量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在黄鹤楼中,饕餮已经吃了不少人类天才,最后更吸取了一条雷龙的精血,按理来说,他的实力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但它仍旧在不停地寻找,在耐心地摸索。

因为它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另外一部分,还活着。

直到今天,它终于见到了唐吉,所以它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一大一小两大身影在圣城街道上追逐的场面,很快惊动了督审司,按照规定,圣城中是不允许发生冲突和死伤的,如有冒犯者,轻则拘押数日,重则永世逐出圣城!然而,到最后,督审司也没有来得及行动。

因为近日正好是联考临近,督审司已经被涌进圣城的数千名考生搞得焦头烂额,等反应过来准备去捉拿唐吉和饕餮的时候,两人已经离开了圣城,朝远方而去。

走出圣城,那么就不归督审司的管辖了,所以没有人再去管这些闲事儿,而是放任两人离开。

片刻之后,眼看圣城的影子已经远远地消失在了身后,饕餮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如人形堡垒一般的大胖子。

唐吉咧着嘴,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吼着:我要吃了你!见状,饕餮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笑道:如此正好,我也准备吃了你!第三百八十五章 啖其肉,饮其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饕餮,也只能有一个饕餮。

即便在百年之前,史圣司马迁曾令其身首分离,与世隔绝,但只要它没有死,便终究有重归于整的那一天。

便是今天。

唐吉在兽冢当中吃掉了饕餮的半个身子,所以继承了其一半的吞噬之力,今天,他想要拿到那另外一半。

这是出自一种难以自抑的原始本能,也是出自于一种走火入魔般的执念和渴望。

或者说,这是宿命。

真正的饕餮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头颅,虽然当他幻化为人类的时候,也有手脚躯干,但那毕竟不是它自己真实的身体,所以,今天它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另外一半。

这是自饕餮离开那座黄金小楼后最大的愿望,也是它甘冒其险,不顾大祭司禁令出现在圣城的唯一原因。

或者说,这是使命。

不论是宿命也好,使命也罢,对于此刻的唐吉和饕餮来说,他们想要活下来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吃了对方。

只有吃了对方,唐吉才能获得完整的吞噬之力,饕餮才能完整自己的身躯。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生死之战。

这才是真正的,饕餮盛宴。

率先出手的,是唐吉。

他没有如平常战斗中那般去诵读战诗,也没有先饮上一壶能够增强爆发力的鹿血酒,而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

朝饕餮横冲直撞而去。

相比于唐吉那如同一座人形堡垒般的大块头,饕餮在他面前弱小得就像一个三岁的孩童。

但这个孩童,却有堪比半圣之力!嘭!强烈的碰撞声将一旁的寒梅震得瑟瑟发抖。

枝头上的积雪纷扬而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然而,场中的唐吉却没有能够一举将饕餮撞飞开来,而是以一种旗鼓相当之势,角力在了一起!饕餮伸出手掌,牢牢地按住了唐吉的双腿,不仅挡住了唐吉那强大的冲击力。

更将其留在了原地,半步也再进不得!唐吉见状,一双眼睛泛着猩红。

握起如磐石般坚硬的拳头,笔直地朝下一捣。

面对唐吉的这一拳,若是常人恐怕早已脑浆迸裂,死得不能再死了。

即便是苏文。

恐怕也需得退让三分。

但饕餮没有退,也没有避,而是任由唐吉将拳头砸了下来。

轰!拳头准确地落在了饕餮的那颗大脑袋上,瞬息之间,饕餮身子一矮,整个人朝着雪地下陷了三寸。

但饕餮没有死,甚至在它那硕大的头颅上,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看到。

反倒是唐吉的一双肉拳,被震得指骨寸断!鲜血从唐吉拳头的指缝中滴落下来。

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但在饕餮的眼中,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在下一刻,饕餮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唐吉那粗壮的胳膊,然后张开大嘴,径直就朝着唐吉的拳头咬了上去!唐吉的拳头很硬,但再硬,也硬不过饕餮的牙齿,随着一声脆响,唐吉的三根手指尽数被饕餮咬碎,落在其口中,看起来血腥可怖!一时间,唐吉的右手手掌,就只剩下了大拇指和小指两根指头,但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痛苦,甚至连疼痛也感觉不到,而是将手臂向上一扬,把饕餮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此时在饕餮的血盆大口中,还在不断咀嚼着唐吉碎裂的指骨,其眼中露着享受迷离之意,仿佛吃的是一道人间美味。

然而,还不等饕餮将唐吉的手指消化进肚中,便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头上传来。

定睛看去,原来唐吉也一口咬在了它的耳朵上!唰!相比于饕餮,唐吉的吃相显得更加狼吞虎咽,他一把咬住饕餮的耳朵,然后猛地一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饕餮的右耳齐根咬落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嚼烂吞进了肚子里面!饕餮顿时愣住了。

一直以来,都只有它吃人,没有别人吃它的道理,而且唐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读,怎么可能伤到实力不逊于半圣的饕餮!所以从一开始,饕餮就没有把唐吉放在眼中,在它看起来,自己想要吃掉这个人类,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是拿回一件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它却忘了,自己之所以能够媲美半圣之尊,是因为其无解的吞噬之力,即便在旗鼓相当的战斗当中,也能通过吞食敌人的血肉来补充自身的消耗,但这一招,对唐吉却是没用的!因为,唐吉也有吞噬之力。

而且这种力量,本来就是你来自于饕餮。

如此,便相当于饕餮是在与自己战斗,不在乎种族,也不在乎文位,最后的生死成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料想不到!便在饕餮愣神的这一刻,唐吉已经再次张开了嘴巴,一口咬在了它的肩膀上,立刻又撕下来了一大片鲜血淋漓的肉块。

好吃……好吃……!唐吉低声呢喃着,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眼中的血光似乎淡了一些,却仍旧没有恢复神智。

饕餮见状,心头微寒,在这一刻,仿佛它才是有着智慧的人类,而唐吉则变成了一头丧失了理智的凶兽!如此诡异的一幕,顿时让饕餮有些发慌,它强忍着右耳和肩膀上传来的剧痛,没有继续咬向唐吉的胳膊,而是身形暴退,于瞬息之间就与唐吉重新拉开了二三十丈的距离。

唐吉低着头,看着手中骤然消失的食物,神色微惘。

片刻后才有些迟钝地发现了远方的饕餮。

在那儿……于是唐吉的脸上重新咧开了一个血意盎然的笑容,再次迈开步子,朝饕餮冲了上去。

饕餮的眼中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轻松和得意。

而是充满了凝重。

因为它唯一的吞噬手段,对此人是无效的!如果战斗的最后结果,要看谁先把对方吃掉的话,那无疑,死的一定是饕餮。

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唐吉的肉比饕餮要多!而且多出来的部分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几十倍!恐怕还不等饕餮啃完唐吉的一条大腿,它就已经被唐吉全部吃掉了。

所以饕餮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唐吉之前,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

念及于此。

饕餮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死死地盯在了唐吉的咽喉处,然后伸出了一条猩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唇角。

便在这时。

唐吉已经如一座肉山一般。

从空中砸到了饕餮的身前,左手屈指成爪,朝饕餮的胸前爪去。

饕餮已经想好了对策,此时看着唐吉的手臂来到眼前,非常冷静而轻巧地向着旁边一闪,然后伸出双手勾住唐吉的胳膊,凭借其灵活的身形,竟然将整个身体晃了起来。

如一道离弦之箭,直刺唐吉的脖颈!唐吉虽然已经失去了神智。

但他的身体毕竟还保有战斗的本能,即便此时的他再怎么感受不到痛楚,也知道喉咙是要害之处,所以非常干脆地一低头,用头顶撞向了饕餮口中的利齿。

铛!一道金石之音即刻响起,饕餮竟然没有能够破开唐吉的颅骨,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青白色的小点儿。

见状,饕餮并没有感到灰心丧气,而是再度伸手,抓住了唐吉的一缕头发,身体向后一翻,便稳稳地落在了唐吉那宽大的后背之上。

然后,它再一次张开了嘴,咬向唐吉的后颈!可惜,唐吉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竟然提前察觉到了饕餮的意图,索性扬起胳膊,反手一按,堪堪赶在了饕餮之前,抢先盖住了自己的脖子。

饕餮的牙齿最终落在了唐吉的手背上,干脆利落地撕下一片血肉,很快便将其吞噬消化,正欲故技重施,却突然感到脚下一松,整个重心全部落空。

下一刻,唐吉就地向后一躺,身体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一般,死死地把饕餮压在了自己的背下!饕餮的牙齿就像是数把尖锐的利剑,狠狠地插进了唐吉的后背,鲜血如柱般涌出,落到饕餮的嘴中,就像是甘甜的美酒,惹人陶醉。

但唐吉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他很快站起身来,任由饕餮挂在自己的身后,猛地向着空中一掠,再次狠狠摔下,立刻在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及一尺的雪坑。

嘭!嘭!嘭……唐吉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一次次跳起,再一次次摔下,饕餮的几对利齿插得越来越深,却根本碰触不到唐吉的脏腑,唐吉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但他浑身上下却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他竟然想要用这种笨办法将饕餮活活给砸死!即便饕餮作为魔族圣兽,有着难以比拟的肉身天赋,暂时性命无虞,但此刻也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吉已经散乱的衣衫里面,却突然落下来一本书,在寒风的吹拂下狂乱翻涌。

唐吉的目光如条件反射般落在那书页之间,身体顿时僵住了。

下一刻,唐吉的脑中骤然响起了一阵轰鸣之音,随即,他双眼中的疯狂和木然急速褪去,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彻底恢复了清明……第三百八十六章 饕餮盛宴书册看起来有些陈旧,封皮微微泛白,当中的书页纸张也因为翻阅的次数太多,而褶皱隆起,但其上所泛起的金色才辉,却是如假包换!这是一本帝阶书籍!圣言大陆上一应书籍皆有品阶,简单说起来,总共能划分为四阶十二级。

圣!帝!宗!人!其中帝阶的书籍哪怕是那些豪门大宗也趋之若鹜,便是连鸿鸣书院的藏书阁中,所能收集到的帝阶书籍也不足二十本。

唐吉不过是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自然是没有资格将藏书阁中的帝阶书籍借出的,他那个便宜老爹虽然贵为卫国内阁首辅,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但想要拿到这么一本书籍,也难如登天。

所以,这本书并不是唐吉的。

而是苏文的。

这是当初苏文三登《文以载道》榜单之时,圣域所发放的奖励之一,帝阶下品书籍——《鬼谷子》!而且相比于当初仅存四篇的残本来说,如今的《鬼谷子》品阶已经更高了一些,几乎临近帝阶中品了。

这得益于苏文从文市中淘来的《鬼谷子》残页,再加上他在旷外野林所拓来的完美拓本,两相修缮之下,如今《鬼谷子》的内容已经扩充到了六篇,其价值远胜于从前!但是,苏文在将其修缮补充之后,并没有拿在自己手中研习,而是给了唐吉,当时是为了让唐吉和宁青冰的才气色泽尽快从赤红色转化为橙色。

以应对接下来的州考。

在那之后,苏文一直处于紧张的学习和战斗当中,也一直没有机会把《鬼谷子》拿回来。

就这么留在了唐吉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在唐吉与饕餮的战斗当中,不小心掉落出来,于场间大放光芒!书籍可以增加才气,可以修身养性,也可以启智。

而所谓的启智,便是可以让一个人从书中获得知识。

从而变得有智慧,有涵养,懂得思考和自省。

这才是人与野兽最大的区别。

之前的唐吉,已经完全被饕餮的吞噬本能占据了神智,从而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理智,如果长此以往。

就算他最后能够将饕餮真身吃到肚子里面。

他也不再是唐吉了,而是一个新的饕餮。

幸好,在关键时刻,《鬼谷子》的出现,拉了他一把。

诚然,《鬼谷子》一书并不是属于启蒙开智之所用,但其毕竟是一本帝阶书籍,当书页被翻开的那一刻。

便能唤醒唐吉体内的文海和才气,清醒他的神智。

让他从一头野兽,变回一个人!所以唐吉的双眼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腹中的饥饿感仍旧存在,他对于饕餮的渴望仍未褪去,但他起码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野兽。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痛楚,骤然袭上了唐吉的脑中。

啊……唐吉痛呼一声,然后立刻翻过身来,伸手一把将挂在自己后背的饕餮给扯了下来,远远丢开,然后龇牙咧嘴地站在雪地上跳了起来。

我的背我的背……好疼好疼……啊!我的手……我的腿……嘶……唐吉看着自己已经残缺不全的右手,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加上后背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一阵恐慌。

之前唐吉所化身的野兽是不会知道疼痛和恐惧的,但此时的唐吉会。

虽然唐吉能够及时苏醒过来是一件好事,但对于此时的战斗来说,他醒过来得很不是时候!下一刻,饕餮摇晃着脑袋重新站了起来,看着唐吉那判若两人般的表现,森然一笑。

早该这样了,就这么乖乖地让本座吃掉你,对你我都好!说完,饕餮两腿一蹬,径直便朝唐吉便掠了上去。

此时的唐吉刚刚恢复神智,还没有从之前惨烈的战斗中回过神来,见得饕餮的一张大嘴向自己咬来,根本没有与其硬拼的勇气,而是大叫一声,仓皇而逃。

可是,他的速度又哪里比得上饕餮?不到三息的时间,饕餮便已经来到了唐吉身后,一口咬在了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扯下了一大块肉。

而唐吉则身形一个趔趄,踉跄两步,彻底摔倒在地,面露惊恐地看着饕餮将他身上的肉咀嚼吞下,贪婪地舔了舔血腥十足的嘴唇。

联军遥见淡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关键时刻,唐吉体内杏黄色才气冲天而起,口中吟诵出了一首自书院习得的战诗——《凯歌行》。

刹那间,林中哭声如鬼,万千箭矢刀剑倾盆而落,直直地朝饕餮身上杀伐而去!而饕餮所做的,只是如鲸吸牛饮一般,对着那漫天的才光,慢慢张开了嘴。

下一刻,空中才气光辉渐隐渐弱,而不论是万箭还是千刀,都已经落入了饕餮的肚中,根本不曾对其造成半点伤害!唐吉瞪着一双小眼睛,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爬起身来,正欲再逃,却突然觉得一阵剧痛从小腿处传来,回身一看,饕餮的一张大嘴,正死死地咬在他的腿上,那巨大的咬合力,仿佛要将他的腿骨都生生碾碎!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梅林之中,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咔。

就像是有人踩在了一根枯死的树枝上所发出来的声音。

饕餮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一口将唐吉小腿上的肉撕下,急速吞下,然后转头看向那片梅林,沉声道:是谁!没有人回答。

一时之间,饕餮突然觉得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但它并没有多想,毕竟在这个世上能威胁到它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如今更重要的,还是先吃掉眼前这个大胖子。

所以在下一刻,饕餮就重新把目光转到了唐吉的身上,却发现,唐吉竟然已经昏死了过去,看样子,似乎是被活生生给吓晕的。

桀桀,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本座一番功夫。

为了确保中途不再出现什么变故,饕餮一把跳到了唐吉那如山丘一般隆起的肚子上,然后张开嘴,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吉的身体狠狠一抖,随即脖子被彻底咬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便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

刹那间,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浇灌在饕餮的口中,带起阵阵温热而腥甜的气息,饕餮没有浪费任何一滴血,到最后,干脆趴在了唐吉的身上,开始主动吸取唐吉体内的血气。

片刻之后,唐吉原本无比庞大的身躯,因为严重的脱水,开始急剧缩小,宽厚的皮肤贴在他的骨头上,叠起层层皱褶,就像是一只死去了多时的沙皮狗。

饕餮非常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但不知道为何,那腹中的饥饿感却迟迟没有消散。

如此看来,真是一点儿也浪费不得啊!说着,饕餮非常果断地再一次张开了嘴,从唐吉的肩膀开始,一口口地将唐吉的身体送入了自己的肚子中。

只是唐吉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所以整整耗费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饕餮才将唐吉的血肉啃食殆尽,就连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

唐吉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也没有了。

吃完之后,饕餮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倒在雪地中,脸上挂着轻松而释然的笑容。

或许它这一生都没有吃得这么撑,吃得这么辛苦过,但不管如何,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些明明已经消化掉的血肉并没有立刻转为饕餮的力量,它的四肢和躯干也没有重新长出来,看起来,一切跟以前一模一样。

对此,饕餮显得越来越困惑,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发生,所以它也没有任何经验,只能静观其变。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饕餮从地上爬起来,突然觉得有些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的缘故,竟然让它的脑袋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饕餮一手扶着头,一手摸了摸已经快要胀破的肚皮,双眉皱得越来越紧。

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为何,饕餮突然想到了之前林中的那一声轻响,虽然随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但此事却让他如鲠在喉,越发不安。

之前饕餮一直专心于啃食唐吉的血肉,所以始终没有去细想,此时静下心来,它很快就嗅到了一股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妖兽!饕餮擅吞噬,其嗅觉自然也是无比的敏锐,所以便在它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就立刻嗅出了妖兽的味道。

但与此同时,饕餮的头却越来越痛,他之前就被唐吉咬下的右耳已经彻底听不见了,紧接着,它的右眼也突然陷入了黑暗,右半边的脸颊彻底失去了知觉。

下一刻,饕餮用仅剩的一只左眼,看着自己身前的世界开始破碎、崩坏,一个如肉山一般的身体正死死地压在自己身上,而它的半个脑袋,已经被活生生咬掉了!除此之外,在饕餮的身前,正趴着一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小幻鼠,那一双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双目中,闪烁着轻蔑笑意。

普通的妖兽自然是没有名字的,但这只小幻鼠却有,因为它曾经跟随着一群人类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它的名字,就是被一个可恶的死胖子随口而取的。

它叫吱吱。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最后一夜饕餮贵为魔族圣兽,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吱吱不过只是一只低阶幻鼠,即便在妖兽当中,也位于食物链的最底层,不论怎么看,两者的实力都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所以当饕餮看到吱吱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中了对方的幻术。

回想当日苏文在鬼望坡初遇小幻鼠的时候,吱吱还需得凭借幻灵笔这件文宝的力量,才能够将苏文困在其中。

当时的苏文是什么境界?只是刚刚开智的文生。

而如今的饕餮的,却是堪比半圣的存在!那么,吱吱是怎么做到令饕餮陷入幻境的?没有人知道,至少在现在,不论是饕餮还是唐吉,都无法解释。

甚至于唐吉根本就没想到,吱吱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苏文和唐吉考上鸿鸣书院之后,吱吱就突然消失了,实际上,并不是它主动离开的,而是苏雨在神木山下将其放生的。

毕竟吱吱是一只妖兽,而鸿鸣书院作为人族七大书院之一,是不允许妖兽入其窥探的,否则立斩不赦!就连当初刘院士的坐骑赤炎鸟,陆三娇的苍天白鹤,平日都只能留在山下饲养,不能带进鸿鸣书院当中。

所以在众人登山之前,就将吱吱放归了山林。

从那之后,苏文便再也没有见过吱吱,不论是他离开书院,前往迷失沼泽进行试炼的时候,还是他独自归来。

在赶赴徽州府的途中,这只小幻鼠都一直没有露面。

所以众人都以为。

吱吱已经早就离开徽州府的境地了。

为此,小丫头还难过了好久。

甚至还一直担心吱吱会不会被其他强大的妖兽给吃了。

直到此时唐吉才知道,原来吱吱还活着,而且不知道为何,来到了圣城之外。

但这会儿唐吉没有时间去追究吱吱是怎么来的,它又是怎么用幻术困住饕餮的,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吃掉饕餮!在饕餮所在的幻术世界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它已经吃掉了唐吉,还躺在雪地中消化了一会儿,甚至连夜幕都开始降临了。

但对于现实世界,距离饕餮进入幻境到现在,才过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尤其在一开始的时候,唐吉还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饕餮,犹豫了很长的时间。

所以到现在饕餮都还活着。

只是从外表看上去,此时的饕餮显得无比的凄惨。

它所幻化出来的四肢和躯干都已经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硕大的脑袋被唐吉死死地抱在怀中,或者准确地说,是半个脑袋。

另外一半,已经被唐吉吃下吞进了肚子里面。

但它毕竟还活着。

所以它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

下一刻,唐吉怀中的那半颗头颅开始急剧胀大,一道凄厉的魔气冲天而起。

仿佛能遮盖住大半个天空,饕餮那原本已经化作人形的半张脸。

顷刻间就恢复了其本来的容貌。

魔化!生死一刻,饕餮终于不再犹豫。

即便此处距离圣地很近,它也顾不得许多,为了活命,必须恢复其魔族原形了!但很可惜,它的觉悟还是晚了一些。

一息之后,天空上那些还没有完全散开的魔气,骤然消失了。

唐吉伸出一对胳膊死死地扼住饕餮的半个头颅,只是轻描淡写地张了张嘴,再狠狠一吸,浓郁的魔气便尽数落入了他的口中,一缕不剩。

饕餮的吞噬之力,能够吞噬世间万物,既然它连人类的才气都能吞噬,那唐吉自然也能够吞噬它的魔气。

饕餮用仅剩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体会着死亡前的凄冷。

这种感觉,它已经一百年没有体会过了,上一次,还是被司马迁斩断头颅的时候。

但谁能想到,它才重获自由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栽在这么一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人类手中。

相比于史圣来说,唐吉的确是太过弱小了。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弱小的人类,竟然拥有了逆天的吞噬之力,甚至在下一刻,他就将吃掉饕餮!饕餮生前最后所看到的画面,是一张嘴,一张充斥了大量鲜血和碎肉的大嘴。

再然后,饕餮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很快,它呼出了口中最后一丝浑浊的空气,整个生命都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自它从魔族遗藏脱困而出的这段时间,它吃了很多的人,吞噬了很多的力量,最后还吸食了大半条雷龙的精血,到最后,却全都变作了他人的嫁衣,甚至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这是不是饕餮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以来,所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但对于此时正眯着眼,一脸享受的唐吉来说,却是非常感谢饕餮的赠予,他心满意足地倒在地上,想要跟救了自己一命的吱吱说些话,却突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

三息过后,唐吉轻轻合上了双眼,就这么躺在雪地中,陷入了长眠。

……圣城城北所发生的这场意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顶多就是为各地的考生增加了一些趣闻和谈资。

更别说此时的苏文已经进入了心无旁骛之境,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

所以他并不知道,如今唐吉已经离开了圣城,还与饕餮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等苏文从悟道之境中醒来,已经是大年初四的晚上了,凭借着悟道双重境的加持,他竟然真的赶在了联考之前,把屋内所有的书籍全都看了一遍!而对于苏文来说,看过。

便意味着记住。

如此,他对于此次联考的文试。

便再度平添了不小的把握。

苏文醒来的消息,被华叔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沐夕。

所以沐夕也很快走出了房间,看着苏文那双丝毫没有疲惫感的双眼,不禁笑道: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可就难办了。

悟道三重境,皆是文人学子所梦寐以求的境界,如果贸然将其打断,无异于暴殄天物。

但此番的十国联考实在太过重要,如果苏文因此而错过了考试时间,那不管是对于他自己。

还是对整个卫国,甚至于对整个人类世界,都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幸好,苏文及时醒了过来。

我看了几天?这是苏文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在得知明天就是联考开考的日子之后,不知道为何,苏文竟然隐隐在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几日,圣城中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吧?沐夕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文,摇摇头道:应该是没有。

虽然我也一直没有出门,但想来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华叔不会不知道的。

听得此言,华叔迎着沐夕的目光。

轻轻点了点头。

苏文皱了皱眉头,心中的不安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强烈了一些。

然后他顿了顿,复又问向华叔:这几天。

胖子有没有来找我们?华叔摇着头道:没有,如今联考在即。

想来就算是唐公子也应该在紧锣密鼓的备考中吧。

苏文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他才突然说道:明天就要开考了,我想去看看胖子,毕竟以他那马虎的性子,说不定就会在准备中漏了些什么。

沐夕面露古怪地看着苏文,疑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苏文一愣,知道自己的托辞有些牵强,不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闻言,沐夕点了点头:如此,我们就一起过去看看吧。

苏文和沐夕住在城西,唐胖子在城北,隔得不算太远,步行过去,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所以很快,苏文等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唐吉的宿舍门外。

今天是联考开考前的最后一天,大部分侍读学子都待在屋内进行最后的冲刺,整条走道都显得非常幽静。

苏文轻轻敲了敲唐吉的房门,发现里面并没有回应,然后他伸手一推,门就这么开了。

屋子里面没有人,地上杂乱地丢着一些书籍,不过在靠近一本《朝中诗集》的地方,还被打翻了一个瓷碗,里面所盛的杏干儿散落一地,掉得到处都是。

苏文看着这一幕,神色骤然而凝。

胖子出事了!虽然屋内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除了那个瓷碗,也没有被才气损毁的地方,但苏文却知道,以胖子这种好吃之人,是绝不会任由地上散落这么多杏干儿的!于是苏文迈着急促的步伐走进屋内,在唐吉的床铺、书桌,以及那些散落的书籍中间仔细探查着,却没有再找到更多的线索。

片刻之后,苏文面沉似水地走出了宿舍,来到隔壁的房间,敲响了房门。

一个看起来比苏文年长几岁的少年打开房门,看着苏文那双饱含杀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谁?苏文抬手指向唐吉的房间,寒声问道:请问,住在那个房间的一个胖子,去哪里了?少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苏文没有回答,而是暗暗握紧了拳头,右手手掌之间,一座一尺多高的金色宝塔若隐若现。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异常热情的声音却忽的从众人身后响起。

你们是那位公子的朋友吗?第三百八十八章 孰轻孰重开口说话那人,便是三天前第一个走出房门,搀扶唐吉的那个济国少年。

苏文回过头来,点点头,沉声道:那人是我朋友,你见过他?少年是个热心肠,此时看到苏文的样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眼熟?苏文看了看那少年,然后肯定地说道:不错,我们的确见过面,新年夜的时候,我曾送那个大胖子回来过一次,当时你正好内急,所以准备出门小解,与我们在那边那个拐角处擦肩而过。

当时的你披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衫,脚下穿着棉布鞋,腰间还挂着一个白色的玉佩。

听得苏文如此详尽的描述,那少年显然是愣了一下,但随即也被苏文唤起了记忆,连声道:对对对,就是你们,如此看来,你的确是那位胖公子的朋友!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一种非常平静地语气问道: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少年摇摇头:具体他去哪儿了我不太清楚,不过当时那胖公子像是吃坏了东西,呕吐不止,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喊饿,我扶着他走到街上,本来是想去找大夫的,不过他又像是恢复了力气,一把将我推开,然后追着一个人出了城。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苏文顿时皱紧了眉头,其内所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即便是他也消化了片刻。

这才问道:你能不能把当日的情况详细给我说说?济国少年点点头,似乎并不认为苏文等人会浪费他宝贵的备考时间。

而是笑意连连地将众人迎回了自己的房间,仔细地把当日所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听完少年的话。

沐夕第一个提出了质疑:你是说,当时唐吉一直喊饿?可是据我所知,他手里面有一件空间类的文宝,其内装满了各种食物和美酒,怎么会饿呢?少年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天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包括督审司的赵执事在内,很多人其实都看见了。

而且。

事实上,那唐公子虽然一个劲儿地喊饿,但在他的手中明明就拿着一只鸡腿!对此,华叔不禁疑声道:难道是食物中毒?少年眼前一亮,连声道:没错,没错!当时赵执事也是这么说的,还差人去叫了林大夫,不过还没等到大夫来,唐公子已经跑掉了。

然而。

听到这里,苏文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是食物中毒!苏文很清楚,唐吉所获得的第二文位,食位。

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便是可以验毒!但苏文并没有向其他人解释,而是转而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说。

最后胖子是追着一个人出了城,那人是男是女。

长什么模样?济国少年沉思了片刻,随即回答道:记不太清了。

应该是个男人,身高不算高,年纪大概在六七十岁左右。

可惜的是,这少年忘记了饕餮头大身小的这一重大特征,所以导致苏文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六七十岁的老人?苏文的眉头越皱越深,仍旧没有得到什么关键性的线索,但除此之外,那济国少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苏文起身向对方道了谢,然后沉默地走出了城北的宿舍楼,目色坚定地看着圣城的城门方向。

然而,还不等苏文有所行动,一双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不能去。

沐夕的声音有些冷,或者说,非常的坚定,神色间极为严肃,除了一开始两人刚刚相识的时候,苏文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沐夕的这种表情了。

我必须要去,那是胖子!如今的苏文不知道唐吉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通过那济国少年的描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必须去找他。

但沐夕却不同意,因为天亮之后,便是十国联考!你知道唐吉去了哪里吗?出了圣城,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去哪儿找?而且,万一唐吉在天亮之后回来了呢,难道到时候又要他出去找你?苏文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但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而且我很担心,胖子他出了什么意外。

沐夕摇摇头:如今距离他出城已经过去三天了,即便真出了意外,也等不到你现在去救,实在不行,我让华叔出去找他!苏文知道,华叔的实力比自己强很多,但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假借于他人之手的。

他的态度依然坚决,即便是沐夕,似乎也不能阻止他出城的脚步。

然而,还不等苏文开口,便听得沐夕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要出城,那我问你,若是天亮之后你还没找到唐吉,那你还回不回来?还参不参加十国联考?苏文原本已经快要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不用沐夕再强调,苏文也知道此次十国联考的重要性之所在,他需要这场考试,需要拿到最后联考的榜首之名。

如此一来,才有可能给整个卫国带去一线生机,才有可能保住神木山不倒。

所以如今苏文并不是一个人在考试,而是整个卫国,整个人类世界,都在看着他的这场考试。

如果他因为唐吉而弃考,那么最后为之欣喜的,不是他的亲人朋友,也不是他的师长同窗,而是他的敌人。

比如欧阳克,比如,沧澜皇。

一边是兄弟情义,一边是国家安危,孰轻孰重?如果苏文只有唐吉这么一个兄弟,那么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犹豫,因为还是那句话,他没有那么高尚,他只需要保证自己的亲人朋友能活得好,就足够了。

但关键在于,如今的卫国,还有很多苏文需要守护之人。

除开沐夕不说,在临川城的殷无殇,徽州府的林夫人、严五爷,还有神木山上的小丫头苏雨,与他同生共死过的梁山,小师妹叶瑶依。

唐吉的那个便宜老爹,内阁首辅唐青山,也在卫国。

如果内战爆发,汜水关失守,或许,这些人都会死。

苏文不想他们死,便一定要拿到十国联考的榜首。

或许即便如此,唐国也不会出兵相助,其余中立的国家也不会向卫国伸以援手,但这是苏文如今唯一能做的。

他是卫国最大的希望。

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唐吉,便断送掉这一希望的话,或许唐吉也不会原谅他。

所以,他不能走。

念及此处,苏文慢慢握紧了双拳,复又轻轻松开,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华叔,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沉声道:华叔,此事,就拜托您了!华叔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后退两步,对苏文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此,大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苏文轻轻拉过沐夕的手掌,承诺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闻言,沐夕突然低下了头,原本肃冷的脸颊,似乎浮上了一层极淡的红霞,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苏文的这番承诺,竟然会来得如此突然。

看着大小姐露出的那难得一见的女儿家神态,华叔释然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脚面轻轻一踏,于空中骤然响起了一声音爆,下一刻,华叔的身形就如同一头猎豹,很快就消失在了苏文眼前。

等到华叔离开,沐夕这才抬起头来,轻轻叹道:好了,此事多想无益,接下来,你必须好好睡上一觉,联考结束后,若是唐吉还未现身,我再陪你去找!苏文点点头,与沐夕重新回到了宿舍当中,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忍不住开口道:华叔把你交给我了,若是今晚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向他交代?沐夕偏过头,硬巴巴地问道:你想怎么样?苏文挠了挠头:你叫我好好去睡一觉,那我总不能像华叔那样守在你门口吧……不等苏文说完,沐夕竟然主动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把将苏文拉了进去,说道:那简单,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就是了。

苏文老脸一红,连连摆手道:这倒是不必了,我是说你先把子母连环带上……因为明天的十国联考,是不允许使用文宝的,所以不论是苏文还是沐夕,都已经将一应文宝取下,免得到时候横生意外。

沐夕瞥了苏文一眼,冷冷地道:让你在这儿睡就在这儿睡,难道还怕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成?说完,沐夕一把将苏文拖到了床边,将他推到在了被褥之上,随即便吹灭了床边的油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

睡!下一刻,苏文被一双粗暴的手推到了木床的里侧,一个带着丝丝寒意的身子跟着钻了进来,距离苏文不足一尺之遥。

苏文嗅着被褥间那淡淡的幽香,感受着身旁传来的诱人清冷,脑中担心着唐吉的生死安危,一时间,心乱如麻……第三百八十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一)院长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当今世上,除了苏文,谁还能写出传世之诗?既然有人将此诗送到我的手中,便是想告诉我,苏文还活着!禹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切,他不得不急,因为十国联考马上就要开始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战争。

时间越来越紧迫,如果等到联考结束,唐国还未出兵,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事实上,在禹墨从李白手中拿到苏文这首《望岳》的时候,就马不停蹄赶回了崆幽谷,将这封信纸交到了圣佑书院院长,棋圣黄龙士的手中。

当日,黄龙士便下令调集唐国大军于关外候命,同时让圣佑书院一应教习院士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直到此刻,棋圣大人也并没有挥师东进的意思。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还需要再等等。

禹墨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问道:还需要等什么?黄龙士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半圣斐兆暗暗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厉声向禹墨斥责道:还能等什么,当然是圣城那边的消息!若是苏文真的还活着,必然会去参加十国联考,若此诗是别有用心之人在利用你,那么在联考的报名册中,就不会有苏文的名字,所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要等来圣城的消息,自然能一目了然!当日在黄鹤楼中,听得苏文吟诵此诗的人总共有四个,所以禹墨坚信这封信就是苏文写给自己的。

但这偏偏也是黄龙士和斐兆的疑虑之所在。

因为当时在场的并不是禹墨一个人!而且如果苏文真的还活着,为什么卫国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连神木山也没有人见到过他?此事太有蹊跷,不得不慎重为之。

所以。

棋圣黄龙士虽然已经集结了唐国大军和书院众人随时候命,但却迟迟没有下达开拔的命令。

他在等一个消息。

来自圣城的消息。

而这个消息,便在禹墨望眼欲穿的时候,悄然来临了。

离十国联考还有一天的时候,一方巨大的棋盘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崆幽谷的苍穹之上,上面错落有致的黑白棋子,竟然排列出了一行硕大的字句。

考生八百三十号,苏文!禹墨看着这一幕,心头微震。

随即回过头看向院长大人。

棋圣黄龙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喜不悲,不期待也不失望,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半圣斐兆立身于半空之上,脚踏那方青玉棋盘,朗声大喝道:卫国与我大唐百年交好,今日得闻其深受战乱之危,沧澜皇狼子野心。

世人皆知,我大唐男儿又岂能隔岸观火,弃盟约而不顾!是以,今日我大唐受命于天。

得佑于圣,应神木山之邀出师东卫,保其边疆。

更为了守护我大唐子民永不受战乱之苦,全军将士听令。

随我即刻出征!斐兆的声音通过圣者之力,传遍了唐国的每一个角落。

在崆幽谷中回响不止,禹墨抬头看着师尊肃穆的脸庞,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朝着东方卫国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

卫国,我们来了!同一时间,一位从济国竹林走出来的老者,也收到了同样一个消息,听到了同样一个名字,他那挤满了皱褶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了一丝激动的光芒。

圣天庇佑,我就知道,少爷没那么容易死的!说完这句话,老人抬起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浊泪,重新从地上站起身来,不顾身体的疲惫,转过身,朝着圣城的方向而去。

少爷,我们有家了,我来接你回去……老者只是一个普通人,身无文位、才气,所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就在距离自己三丈开外的地方,正有一个人,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此时见到老人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那人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心中猜到了一个最坏的答案。

难道说,那小子还活着?苏文与老人的关系并不难查证,而且当日老人走进济国书院那片竹海的时候,有不少人都看在了眼中。

只可惜,老人自那之后就一直没有从竹海走出,所以让很多人都无从下手。

直到前些日子,这位在杀手榜上排名前五的刺客收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任务,任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跟着这位离开竹海的老人,找到那个名叫苏文的少年。

并且,杀死他们。

为此,这名刺客已经跟着老人走了很长的时间,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传说中的人族圣才。

但在这一刻,情况似乎发生了一些转变。

老人脸上的情绪变化,骤然改变的行进方向,落在刺客的眼中,都说明了同一件事情:苏文的确还活着,而且老人已经知道了苏文在哪里。

接下来,这名刺客只需要耐心跟在老人的身后,便能顺理成章地完成任务。

念及此处,那人的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还有什么,比杀死一位文名强盛的人族圣才,更令人激动呢?正如那位大人所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如今卫国的整座神木山几乎已经全部空了,上到书院的守山半圣,下至新晋的贡生学子,都在赶往汜水关的路上。

百草院丙舍的茶盏冰凉,那个时常在桌前煮茶的小丫头不见所踪,至于那位不修边幅的老者,如今则出现在了卫国的皇宫当中。

翼城皇宫深处,卫帝第一次没有坐在那个象征着权利和身份的椅子上,而是如大学士王阳明一般,恭敬地站在了殿中。

看着那个目色肃然的老者。

卫帝在早年间曾拜入神木山修习,所以他是鸿鸣书院的学生。

自然也是茶圣陆羽的学生。

在老师面前,学生自然只能站着。

更何况。

陆羽是如今卫国唯一的圣者,即便是卫帝,也必须表达出自己该有的尊重。

老师,以您来看,唐国出兵的几率有几成?陆羽的目光落在那扇黄金大门之外,遥望着南边的汜水关,摇摇头道:如果以现在的情况,不足一成。

对于这个答案,卫帝心中早有所准备。

但真正从陆羽口中听来,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是,如果黄圣肯出兵相助的话,早就出兵了。

陆羽点点头,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桩事。

片刻之后,陆羽转过头来,看着卫帝和王阳明,沉声道: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后关头,或许。

我们可以向南边求援!卫帝心中一颤,疑声道:可是,既然姬南天敢这么做,自然就是笃定南方不会出手。

毕竟……不等卫帝说完,陆羽便摆了摆手,说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其实我的手中,还有一张至关重要的牌。

只是,这张牌不到生死关头。

决不能动用!卫帝一怔,随即似乎猜到了什么,犹豫着问道:您是说,鸿鸟那边……陆羽摇摇头道:不是那里,是关于十五年前的一桩旧案。

见陆羽并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卫帝也没有再问,倒是一旁的王阳明大学士,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睿智的光辉,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但陆羽说得没错,那张底牌,是轻易动不得的,一来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主要也是陆羽心有不舍。

所以现如今,陆羽只能等,等十国联考结束,等战事开启,等着看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沉默片刻之后,卫帝率先开口道:老师,据最新战报,庆国的援军距离已经我们不到二十里了。

如此重大的消息,陆羽自然是知道的,此时卫帝这么说,其实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陆羽点了点头,说道:此时我会与汪灏商议,按照我的想法,庆国最好是兵分两路,一路帮我们镇守戍北关,一路与我们共迎那三国联军。

卫帝对此部署显得很满意,但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些犹豫,陆羽看懂了这种犹豫,意味深长地说道:徐家……暂时不是问题。

很显然,卫帝并没有因此而放心,终于还是问道:那么应儿……?卫帝口中的应儿,自然就是驸马爷徐应,此时的他仍旧被软禁在驸马府,即便是徐焕之重获自由,卫帝也没有恢复其原职。

就是在等待陆羽的意见。

但陆羽还没有来得及给出自己的建议,便听得殿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响起。

报!马是卫国专门用来传递紧急文书的荆刺马,马上之人是如今的禁卫统领毕庆文,也是深宫内为数不多的,被卫帝赐予骑马特权的人之一。

听得这声疾呼,卫帝顿时心中一紧,因为此时能够让毕庆文亲自传递的消息,只有南方的战事。

难道说,姬南天提前开战了?一时间,空空荡荡的宫殿之内,气氛骤然而凝,就连陆羽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很多。

毕庆文策马狂奔至殿外,一个纵身直接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来到三位大人物的身前,单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手中的一卷明黄色布帛,高举头顶。

报!圣城来信,苏镇国已报名参加十国联考!场内突然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就连作为堂堂圣者的陆羽,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卫帝突然仰天放肆而笑。

哈哈哈哈!好!好!拟诏,封苏卿为镇国御书,等回国之后,朕亲自为他戴冕!第三百九十章 人的名,树的影!(二)苏文归来的消息终于传回到了人族十国当中,但此时的他,才刚刚走出宿舍楼,准备前往圣城考场。

自来到圣城之后,苏文便鲜有露面,除了第一天跟在沐夕身后低调地报了名,在新年之夜与唐吉在馄饨摊上夜醉,就再也没有迈出过房门。

所以有幸见到苏文的人很少,即便见过他的人,也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人族圣才。

直到这一刻。

圣城的考场设在城北,距离之前唐吉等人所住的地方不足二里地,但在今日之前,考场内外均戒备森严,即便是有着近水楼台之便的城北考生,也难以窥其内貌。

从远处看,此番十国联考的考场似乎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宫殿,占地近百亩,巍峨而沉重的殿门带着深厚的历史气息,上面雕刻了人族七大书院的标志,居高临下地傲视着诸位考生。

据说这扇门出自泥圣,鲁班之手!数千侍读学子自殿门外鱼贯而入,感受着石门上所传来的神圣之意,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穆而虔诚。

与州考时不同的是,此番十国联考对于各学子的身份审核更加严格,甚至于殿门之内,还请来了传说中的二品文宝,真实之镜!苏文站在门外,看着那座两人高的铜镜,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震惊之色,因为他很清楚,这并不是针对人类学子所做的布置。

而是在防范魔族中人混迹其中!毕竟十国联考乃是人类世界中最重要的考试,榜上三甲不但能够获得御书之位,更关键的是。

可以入圣宫,观神书!如果被魔族人钻了空子。

通过十国联考潜入阿房宫,那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现在魔族余孽重新出世。

从黑暗来到了光明当中,更让人不得不防。

虽然入考场之前需得经过真实之镜的审核,但队伍的行进速度还是很快,不多时,便到了沐夕。

只见大小姐迈步走到铜镜身前,目色傲然,冷声道:卫国侍读,沐夕,前来参考!沐夕的声音说不上大。

但仍旧吸引了周围众考生的注意力,顿时发出了阵阵窃窃私语。

那就是卫国大小姐?哼!等战事开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卫国,不知道届时这大小姐还能不能如此时这般孤傲?闻声,原本已经通过审核步入考场内的欧阳克也不禁回过头来,看着铜镜前那熟悉的娇颜,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遗憾之色。

可惜啊,人类世界又要少一个圣者世家了。

喃喃自语了一声,欧阳克嘴角忍不住划过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叹道:之前在迷失沼泽和圣地都让你给逃了,不知道这一次,你还有没有这等好运气?说着,欧阳克伸出手。

拍了拍身边那个灰衣少年的肩膀,低声道:就是她,你可认得了?那少年满脸苦涩。

点点头:认得了,可是欧阳大哥……欧阳克低头看着那少年眼中的犹豫。

顿时绽放出了一丝明媚而和煦的笑容,柔声安慰道:放心吧。

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我欧阳家保你亲朋一世无忧!欧阳克有这个底气,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自圣者世家,更因为他是天澜国当代第一天才,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天澜帝国已经势不可挡,不出三年,便能成为人类世界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灰衣少年沉默了片刻,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欧阳大哥放心罢!欧阳克无声地笑了笑,眼底的狠戾之色悄然匿去,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的看到,在那沐夕的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

刹那间,欧阳克的神色凝固了,他看着那人,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惊恐。

怎么可能!苏……苏……同一时间,沐夕已经通过了真实之镜的审核,施施然站到了一旁,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入场准备,而是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便在沐夕之后,苏文抬头看着门楣上的那只鸿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迈步跨进了那座巍峨厚重的殿门。

苏文走到了真实之镜的面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一笑。

卫国侍读,苏文,前来参考!话音落下,真实之镜开始绽放出灿烂的紫色光辉,于顷刻之间就将苏文笼罩其中,所以在这一刻,苏文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脸上的惊骇之色。

苏文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考场内外,不论是已经进入考场就坐的考生,还是站在殿门外等待审核身份的学子,在这一刻,都停下了一应动作,因为他们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两个字。

苏文。

人族圣才,苏文。

一日登楼四十三层的,苏文。

场间顿时变得万籁俱静,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原来苏文还活着,更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圣城,所以当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才令人更加震惊。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这些考生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苏文,也并没有与其交过手,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不曾听过苏文的名字。

苏文出现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联考的最后榜单上,将会被挤下一个人!更有心思灵敏之辈,已经能够预想到,苏文的出现,将会对接下来的内战形势,产生不可比拟的重大影响!一时间,场间没有一个人还能说得出话来。

不远处,一个原本已经入场的国字脸少年转过头来,目色凛然地看着铜镜前的那道身影,似乎要将其刻在骨子里面,再不得忘。

虽然以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想要记住一个人,原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良久之后,国字脸的少年率先收回了目光,重新在自己的考桌上摆弄其笔墨纸砚,淡淡一笑:如果能够战胜我族圣才,似乎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情呢。

在考场之外,同样有一道看起来无比孤独的身影在远远地看着苏文,他的双臂间抱着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没有人敢否认,此人手中的剑,锋芒之盛,足以一剑秒杀场间九成侍读学子!抱剑的少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片刻之后,抖落了肩上所堆积的层层雪花,将手中的木剑,握紧了一些。

第三百九十一章 文试开始这才是真正的万众瞩目。

片刻之后,真实之镜所散发出来的紫色才气逐渐敛去,镜面波澜不惊,这也代表着,苏文的身份无误。

于是,又是一阵惊呼声接连响起。

真的是那个苏文!我的天呐,他真的还活着,而且来参加考试了!苏文对于身后一应侍读学子的惊骇没有太多回应,在得到真实之镜的认可之后,他只是慢慢回过头,朝着殿门外拥挤的数千名考生扫了一眼。

只是这么一个眼神,竟然让众人觉得比圣裁院的威压还要可怕,顿时纷纷压下了声音,场间重新变成了一片死寂。

对此,苏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迈着淡然的脚步,来到沐夕身边,轻轻一笑。

走吧。

沐夕点点头,与苏文并肩齐行,整个考场内外,只能听到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就连排在苏文身后,理应在接下来验明正身的少年学生们,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走进考场之内,苏文顿时被督审司的大手笔给震住了。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也能看出,这座考场的规模应该不小,但真正当这一切展露在眼前的时候,苏文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匮乏了一些。

整座考场分为文试殿和武试殿两大部分,单说如今苏文和沐夕所踏入的文试殿,便再度被细分成了五个区域。

每个区域都摆放了上千张考桌和木椅,相互之间没有帷幔隔开。

但却被布下了某种奇异的阵法,各自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

这个空间不仅是隔音的,而且步入其中后。

哪怕是近在三尺之内,也无法看到邻桌学子所书写的答案!相比起来,苏文前世所经历的各种考试,那些层出不穷的防作弊手段,简直就是弱爆了。

因为苏文和沐夕是在同一时间报名的,所以两人的考牌号码是连着的,都处于文试殿的第一分区。

苏文手中的考牌是第八百三十号,循着考桌左上角的号码走了一会儿,苏文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

十国联考不仅武试不允许使用文宝,文试同样不允许,所以考试所需要使用的一应笔墨纸砚之类,均是由督审司统一准备的,如今正安然摆在苏文的面前。

但千万别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地摊货。

比如此时苏文正拿在手中观赏的墨笔,就是缙国最负盛名的荆紫毫,被誉为文宝之下第一笔,不论是对于擅行书、草书之人,还是擅楷书、隶书之人。

皆可得心应手。

毕竟缙国乃是书圣王羲之的故土,其所产之墨笔,均非凡物。

除此之外,纸是四大名宣之一的蚕粼纸。

墨是在楼兰国价值千金的回墨,砚是用唐国水岩所制,雕工考究的明砚。

可以说。

仅仅是此番联考文试中,诸位考生所用的文房四宝。

就起码要花费掉天澜帝国整整一年的财政税收!饶是苏文如此见多识广之人,也不得不为此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考试。

根本就是在烧钱啊!苏文微微一叹,然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头顶上方那座造型熟悉的古钟。

这古钟苏文在卫国州考中也见过,谓之镇气钟,能够镇压诸位文人学子文海内的才气,也属于是一种防止作弊的手段。

但让苏文为之惊讶的并不是镇气钟的存在,而是镇气钟的数量。

当初在徽州府的考场中,同样有近千文生参考,也只有一座镇气钟为之鸣响,但如今只是在文试殿的第一分区,就有整整十座镇气钟悬挂于半空之上!如此一来,若是苏文想要再来一次在考试中途引文位天降的传奇事迹,恐怕就真的难于登天了……片刻之后,苏文默默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开始的文试之上,此时距离开考时间还有一会儿,考生还未全部入场,于是苏文索性闭上了眼睛,安以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考场内整整五十座镇气钟齐声共鸣,苏文慢慢睁开眼睛,正看到十位主考大人走进了场中。

既然是十国联考,那么主考官自然也就是来自督审司的那十位最高负责人,这十人来自十个不同的国家,断不至于在考试过程中过于偏袒或者苛责某一国的学子。

十位主考官就位之后,又分别说了一些勉励和鼓舞的话,随着第二声镇气钟鸣响,便代表着到了发放考卷的时间了。

在州考的时候,负责巡视和发卷工作的是圣裁院,而在这里,自然便是由督审司的人来掌管。

数千份考卷被发放到各个考生的手中,前后总共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可见督审司对于这项工作也是早就得心应手,效率颇高。

苏文看着手中那洁白无瑕的卷面,并不着急将其翻开,而是轻轻拿起桌上的回墨,仔细研磨了起来。

不仅仅苏文是这么做的,事实上,如今考场上的绝大部分考生都是这么做的,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自从进得考场之后,根本连桌上的笔墨看也未看,而是抱着他手中的木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哪怕当十位主考大人进场,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此时的他坐在文试殿的第三区,坐在上千名侍读学子的中间,但不知道为何,他的身影仍旧显得那么的孤独。

或者说,显得有些落寞。

场间有不少人都认得他,知道他叫做田宇,是亚圣大人的亲传弟子,但却没有一个人与他打过交道,或者说,那些试图着想要跟他套近乎的文人学子,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了。

便在此时,第三声钟响在空中荡开。

铛……随着这声钟声敲响,也代表着十国联考正式开始。

考场内阵法悄然激发,到考试结束之前,众人再也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声音,让他们能够专心于笔下的试题。

但就在这个时候,田宇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如此突兀的一幕,自然是吸引了所有考生的目光,但很快,那些已经在过往参加过联考的老生们都纷纷低下了头,见怪不怪了。

而如苏文这般第一次参加十国联考之人,却是面色古怪地看着那名抱剑的少年。

对此,田宇毫不以为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交卷。

田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与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丝毫不符,他只说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透露着无比坚决的心意。

一位来自武国的主考官见状,心中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还是劝道:若此时交卷,形同弃考,文试成绩作废,你真的要交卷吗?田宇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落寞着,就像他怀中的那把剑,未曾出鞘,却锋芒尽现。

对于这么一幕,十位主考大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最终,那来自武国的主考官也不再多劝,而是点了点头,立刻便有一位督审司的执事收走了田宇身前那张空白的考卷。

试卷上,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写。

下一刻,田宇躬身朝诸位主考官大人微微颔首,然后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径直朝着一旁的武试殿走去。

苏文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虽然听不到场外的声音,也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心下暗沉。

虽然在这之前,他已经听沐夕说过,田宇此人的文试成绩并不佳,却没想到,对方在过往的联考当中,不是成绩不佳,而是根本就没考!这说明,在接下来的武试当中,这个少年剑客,将会倾尽全力!对于立志拿到联考榜首的苏文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摇摇头,苏文按下了对此人的警惕,此时不是分心的时候,先争取考好文试,再做他想!念及此处,苏文不慌不忙地将墨石放到了一旁,执笔添饱了墨,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考卷的第一页。

下一刻,映入苏文眼帘的,便是本届十国联考文试的第一道考题。

果然是一道综合题。

甚至于苏文已经能够预想到,场中的不少考生都将为这第一道试题而哀嚎,因为这道题所考校的,并不是文圣大陆上最普遍的诗道、词道,也不是书画之道,甚至不是稍偏一些的棋道和茶道,而是……那年夏花时节,魔人余孽仓颉七犯死罪,遭讯拷,肺皆损伤,至于呕血,甚危,自辽医传于一方:用白芨为末,辅山根、淡蓓草米饮日服,其效如神。

然,仓颉服后其效甚微,日痛难忍,若尔以金针刺穴,应施针于何处?此题若是粗略看起来,所考校的应该是医道。

而且整道题简直废话连篇,最关键的只有一头一尾两处信息,前面说明了那魔族余孽仓颉身上的症状,后面则是题目的要求,需得以金针刺穴来治疗。

但苏文却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陷阱之所在。

如果寻常考生仓促落笔,一定会答错!因为这道题的关键,恰恰是在中间那段看似没用的信息当中,而且其所考察的重点,也不仅仅是医道,还有,药道!第三百九十二章 越来越奇怪的考试考场内数千考生被阵法所隔,听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也看不清他人考卷上的答案,但他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彼此内心的错愕和沮丧。

文试的第一题,考的是医道和药道。

能够明确看出这一点的人很少,但至少大部分考生都知道,自己在第一题就栽了。

这就像是你明明做足了准备,复习了大量与自身文位相关的知识,偏偏最后要考的,就是你没有复习到的那部分。

这的确让人很沮丧。

也正如之前沐夕和唐吉所认为的那样,联考的文试,更多的,还是要靠运气。

能够在前三道文位选择医药之道的文人学子很少,这也意味着,今日场中的大部分人运气都很糟糕。

相比起来,苏文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第八道文位,正是药位。

但如果只有药位也是不够的,毕竟试题在最后已经明确规定,答案需得写出在金针刺穴的治疗方法下,施针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如果是一位单纯有着医位在身的学生,很容易答出如中府、云门、天府等与肺部密切相关的穴位。

哪怕是不懂医道之人,但凡在考前背过类似于人体穴位图之类的东西,也可能会根据题干部分给出的提示来作此解答。

但如果他们真的以此为答案,书写在考卷之上,便恰恰中了出题人所设的圈套!不错,题目中的确明白无误地写了,魔人仓颉所患的乃是肺病。

而且以辽医所开出的药方来看,那三味药材也均是针对肺病的良药。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

那仓颉服用了此良方后,理应痊愈才是。

但他的病情却加重了,为何?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在题目开头的那四个字:夏花时节!三味药材中,最后那一味药,淡蓓草,是要看时节的。

如果是在夏日服用,那么淡蓓草非但不是良药,反而是毒草!其时就相当于流巴根一样,会引起胃痛、腹泻等不良症状。

让人防不慎防!如此说起来,其实这道题的题干部分也玩儿了一些文字游戏,因为在最后,题目所给出的结果,是说的日痛难忍,却并没有明确说明,仓颉的症状还是与之前一样,是出于肺病咳血。

事实上,在服用过白芨和山根之后。

仓颉的肺病应该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抑制,可是不符时节的淡蓓草,却让其产生了新的病患。

所以苏文才会说,这道题的关键。

并不在于医道,而在于药道!最后仓颉的真正症状已经不再是肺病,而是胃部的绞痛!而针对这一病患。

如果以金针刺穴,真正应该施针的部位。

其实是中脘穴!是的,这才是这第一题的正确答案。

苏文淡淡一笑。

提笔在考卷上落下了这三个字,然后轻轻翻开了下一页。

第二题在类型上与第一题相仿,同样是一道简答题,而且是一道综合题,只是这一次所考校的内容,显得更加冷僻了很多。

因为这道题在众人看来,是一道数科题。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数科并不属于文道的一部分,或许其与棋道一样都在于计算,而且也在各书院的授课范围当中,但真正会把数科当做重点去复习的学生却是凤毛麟角。

这么一道题,就算是有着过目不忘之称的安七夜也只能干瞪眼。

因为此题与记忆无关,而在于计算。

但在苏文看完题目之后,却陷入了思考,因为这道题如果说能够通过计算得出答案的话,那显然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或许能够换一个角度来看,运用逻辑和巧思作答。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苏文仔细在脑中整理着这道题的要点:唔,一百个来自圣裁院黑狱的死囚,因圣天垂怜而获得了一次求生的机会,所有人按照身高排成一列,头上被戴上一顶颜色或金或银的头冠,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头冠的颜色,但是排在后面的人却能看到前面所有人的头冠。

戴好头冠之后,从身高最高的人开始,每个人依次报出自己头冠的颜色,如果答对则能被赦免死罪,若答错则当场处决。

在死囚有半柱香时间商量对策的情况下,若采用最好的对策,最多被处决几人,最少被处决几人?对了,还有一个限制条件,在开始之后,各死囚除了报出金、银颜色之外,不允许再给他人任何提示。

嗯,让我想想……如果说这是一道数科的题目,那么在题设部分,则缺失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那就是金、银两种头冠各多少个。

整道题目整理下来,唯一所提到的一个数字,便是死囚的总数,一百人。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未知的。

别说前世苏文的数学本来就不怎么好,就算他前世是拿过奥数一等奖的数学天才,面对这道题恐怕也有些抓瞎。

所以正如苏文所预料的那般,这其实是一道披着数科外皮的逻辑题!可是,在十国联考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道无关文道的题目?暂时苏文还想不明白,所以他只能先将这道题解出来,至于其他的,不是他现在所能关心的事情。

这道题的关键,应该在于一百个人按照身高排列,而且后面的人能够看到前面所有人头冠的颜色,执行开始的时候,也是由后向前进行的……片刻之后,苏文想到了第一个方案。

如果将这一百个人分成34个小组,从后往前每三人一组,最后一人单独为一组,开始之后,身高最高之人根据前面两人头冠颜色的异同而报色,如果前面两人头冠颜色一致则报金色,若不一致则报银色。

如此,三人小组中的第二人,就能够根据身前那人头冠的颜色而准确报出自己头冠的颜色,最矮的第三个人也可以结合之前那两人的答案得出自己头冠的颜色。

这么一来,一百个死囚中至少能存活三分之二的人,剩下的,就只能靠运气了……但想到这个答案之后,苏文并没有立刻落笔,因为在他看来,至少存活六十六个人,似乎有些少了。

还有什么可能性呢……苏文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些沉重,要知道,这才只是文试的第二题而已,他便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若是接下来的题目都这么变态的话,那恐怕天黑也答不完了!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苏文重新冷静下来,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前面的第一题,从表面上来看是一道关于医术的问题,虽然里面夹杂了一个关于药道的陷阱,但最后解题的答案,的确是落在了医道上。

如此看来,这道题乍看之下与数科相关,或许,是真的需要用到数学的某个知识?这么想着,苏文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解开这道题的钥匙。

原来如此。

苏文轻轻一叹,随即执笔,在纸上写下了最后的答案:至多一人!也就是说,按照苏文的设想中,最后被处决的死囚,最多只有一个人,如果运气好的话,所有的囚犯都能够被赦免死罪!其实囚犯们所采取的策略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三个字:奇偶数!这次应该错不了了,身高最高的那人根据身前那九十九人头冠的颜色来进行选择,如果金色的头冠数量是奇数,那么自己就报金色,如果金色的头冠数量是偶数,那么自己就报银色。

如此一来,下一个人就能根据前面一人的答案,再加上自己所能看到的各个头冠的奇偶数,来判断出自己头冠的颜色!只是这么一来,剩下的那九十九个人都一定能被赦免,至于身高最高那人,就只能靠运气了,反正答对或答错的几率各占一半。

念及此处,苏文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这样对于站在最后的那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难道这道题其实是想告诉我们,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个头越高,等天塌下来的时候,就活该去顶着?对此,苏文得不到答案,待纸上墨迹微干,苏文便伸手翻开了下一页。

必须要加快答题速度了!要知道,州考的文试同样是有时间限制的,考生总共的答题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逾期答题,便考卷作废!苏文在前面两道题花费的时间不短,有很多直接放弃了这两道题的学生,都已经快要写完四五道题了,这无疑给了苏文很大的压力。

来不及感慨和抱怨,苏文便赶紧看向了第三道题。

相比起来,这道题倒是显得中规中矩了很多,题目所考校的内容也终于回归到了主流的文道当中。

至少在题干部分,是一首诗。

但这首诗也并不简单,甚至在苏文看起来,颇为震惊,并不是因为这首诗他曾经读过,也并不是因为这首诗是出自卫国大学士王阳明之手,而是因为这首诗对于这个世界乃是开智之言!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此诗出自卫国王阳明大学士的《蔽月山房》,请简析诗中句意。

第三百九十三章 百年之谜《蔽月山房》这首诗对王阳明意义重大,对苏文来说,更是影响深远。

如果没有这首诗,或许苏文根本就无法于圣庙中开智!这首诗乍看之下非常简单,其内所透露出来的才情并不高,毕竟只是一个15岁的孩童所作,但这首诗又不简单,因为当初王阳明正是凭借着这首诗,才得以夺文位,成文人!后来,苏文也正是读到了王阳明的这番事迹,读到了这首诗,才能够在圣庙中一鸣惊人,引八道才气加身,夺他人之文位于己身!所以说到对《蔽月山房》的熟悉程度,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不过苏文。

而且,苏文比他们更加清楚,这首诗所存在的意义何在。

相比起这首诗的意境、遣词,《蔽月山房》最关键的,是在其所表达出的哲理意味,以及对这个世界新的认知。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这句诗不仅仅只是说明了距离的远近会产生视觉误差,对苏文来说,还有着更加深刻的一层含义。

我们看问题,往往会被它的表面所欺骗。

不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听觉、触觉,甚至是直觉,都会欺骗你,致使我们很难透过现象看清事物的本质!那么,怎样才能不被事物的表面所欺骗呢?其实王阳明在第二句诗就已经给出了答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

苏文拥有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所以他能够非常容易地读出这句话的真意之所在。

这其实也就是说。

只要你视野开阔了,思想开放了。

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能看到事物的本质,而不会被它的表面所欺骗了。

因为从高处看低处总是容易的。

清楚的,所以如果你的思想如果能在一切之上,你就可以轻易地看穿一切虚妄!当然,这句话说起来很简单,想要做到却是很难。

如果想得更加深入一些,这首《蔽月山房》还旨在告诉世人一个非常深刻的至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苏文前世从小学到大学,所学的政治学中最经常看到的一句话了,不过很多人都把它当成一句套话。

空话,但谁曾想,到了圣言大陆之后,王阳明大学士竟然用另外一种方法,揭示了这句至理的存在。

你若想知道到底是山大还是月大,唯一的办法便是登上山去看一看,把月亮拉下来比一比!苏文早在临川城开智之前就读过这首《蔽月山房》,所以此时的他他几乎没有太多思考,就已经将自己脑中的一应感悟书于纸上。

其笔端如行云流水,毫无阻塞。

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之后,苏文这才满意地收了笔,而他答这道题所花费的时间。

竟然比第二题还要短!这说明,所谓行文的速度,其实还是在于思考的速度。

若是脑中对于解答过程犹豫不定。

反复琢磨,那么即便最终答案只有四个字。

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若是成竹在胸。

心意笃定,则自当下笔如有神。

至此,苏文已经成功答完了文试的第三道题,令他欣慰的是,在后续的几道试题中,所考校的内容终于开始变得越来越正常了起来。

文试的第四题,是根据一幅山水墨画,为其谱乐,在符合墨画的意境的基础上,所作乐曲的等阶越高,分数自然也就越高。

而且让人大松一口气的是,这道题并没有要求最后写出来的曲子一定需要原创,若能找到历届乐道强者的佳曲相辅,也算是正确解答。

在看到此题的同时,苏文便忍不住抬起头,朝着沐夕所坐的位置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沐夕出自乐圣世家,擅琴乐之道,按理说这道题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

但苏文却很清楚,这道题,同样很不简单。

乍看上去,此画呈现了一幅谷中市集的热闹景象,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全是人,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有树荫下乘凉歇息的马夫,还有闲庭信步的旅人,讨价还价的顾客。

整个山道显得拥挤不堪,车水马龙之间,给人一种整个画面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但苏文身负画位在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其实画中人都是假的!这一点,但凡是行画道之人,都能从画中每个人那呆滞的神态,空洞的眼神中发现猫腻,画中人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类似于泥塑、铜像之类的存在。

整幅画作虽然显得生机盎然,但这种生机并不是来自这所谓的市集,而是从那草木苍翠中散发出来的。

如果是不懂画的人,很容易被这种手法所迷惑,进而以为这幅画的主题是在讲人。

实际上,画中的那些假人只是障眼法,画作的宗旨,是整个山谷!苏文有画位、琴位在身,所以这道题对于他来说非常简单,此时的他也没有时间去担心沐夕,立刻提笔在考卷上写出了自己的答案。

苏文最后并没有冒险去谱一曲原创妙音,而是默写了一首来自乐道半圣向徽的《空山涧鸣》。

第五道题,是考校的历史和茶艺之道。

第六题的难点在于加入了武道的知识,如果不是来自武国之人,恐怕很难答对。

……不知不觉中,苏文答题越来越得心应手,行笔之间越来越快,竟是没有一道题能够难住他!文试进行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已经有第二名考生起身交卷。

毕竟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联考的文试还是要碰运气的,遇到不会的考题要么靠瞎猜,或者干脆略过不答,只解答与自己文位相关的问题就可以了。

所以大部分考生都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这场考试。

继那位济国考生交卷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待督审司的巡考执事收卷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武试殿中。

……开考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沐夕也已经起身交了卷,她之所以会耽搁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将笔墨花在了最后一道开放性的大题上,否则或许她也早就停笔离场了。

至此,整个偌大的文试殿,就只剩下了三名考生。

安七夜、欧阳克,以及,苏文!沐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往武试殿,而是站在考场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文所在的地方,心中为之默默祈祷。

并不是只有沐夕一个人没有在考完后入武试殿,事实上,此时在场边仍旧守候了数百学子,他们想要看,这场文试的胜者到底是谁。

是连夺两届文试榜首,号称有过目不忘本事的安七夜,还是来自圣者世家,被誉为天澜国少年第一天才的欧阳克?亦或者,是那个低调中归来,人族数十年唯一一个被圣域亲封为圣才的苏文?文试的结果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在考生交卷后,还需得经过十位主考官大人阅卷和批卷,但至少他们可以看到,最后交卷的那人到底是谁。

今年联考文试的题目很难,或者说很刁钻,如今交卷的所有人,都没有能够将试题全部答完,他们都只解答了自己所会的题目,最多再花些时间来检查下错漏和卷面。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答题时间越久,就说明答的题越多!到了安七夜、欧阳克和苏文这种层次,自然是不可能只是为了所谓的虚荣心或者说面子,就故意延长交卷的时间,所以既然他们还在答题,就说明他们能够解答的试题,至少比场外的这些人要多!因为场内阵法的阻隔,所以人们无法看清三人的卷面到底已经答到了何处,又是否将最后那几道难如登天般的试题尽数解答了?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目色肃穆,而且神圣。

场内,苏文已经答完了倒数第二题,这道题的题意大抵是根据一则山野趣事,来推断某座不知名山脉中的妖兽是何等品阶。

此题若想完整解答,需要综合地理、历史、数学、诗文鉴赏等各方面的知识,所以此题耗费了苏文很长的时间,等写出最后答案后,他忍不住搁下了手中的笔,没有着急着翻开那最后一页,而是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补充之前所消耗的心神。

片刻之后,苏文重新睁开眼睛,坐在座位上活动了一下手脚,等感觉僵直的身体重新暖和了起来,这才打起精神,翻开了考卷的最后一页。

然后他的目光顿时凝固了。

重新握住墨笔的手腕骤然一紧。

联考文试中的最后一题,通常是一道论述题,上到文道至理,下到民生朝政,皆有可能。

这道题也是整套试题中分值最高的一道题,所以之前沐夕整整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其解答完整。

但真正当苏文看到这道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届的联考,竟然会出现这么一个题目。

因为这道题绝不可能有正确答案,否则,其又怎么会被成为人类文道百年来的第一谜题?这道题目非常简单,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十数个字。

试问,我族文道为何在百年来再无圣者?第三百九十四章 圣道何凋零?自神书降世之后,整个人类世界在文道上的发展可谓一日千里。

不过百余年间,便建立起了一个如此强盛的文明,相比于当年魔族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人类无疑是走了一条捷径。

但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人类强者却逐渐发现,事情远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成圣。

遥想神书初临时,是整个人类文道最为蓬勃繁荣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圣者辈出,如山间野花,遍地绚烂。

然而,圣战结束之后,圣言大陆便再鲜有紫金光辉降临,直到与妖族割裂,一场关于利益和种族的大战再度爆发,才有个别文人抓住了这最后的机会,立地成圣。

这其中,便包括了书诗双圣黄庭坚、书圣王羲之,以及诗圣柳中庸,他们也被称为文道圣阶的余晖。

至此之后,人族十国度过了相对和平的百年光阴,文道力量继续繁荣昌盛,整个世界渐渐以文者为贵,武道中人不得不避其锋芒,就连历史最为悠久的无双书院,也不得不屈从于文道大势,开始引进文者教习,鼓励学生兼习文、武两道。

但是,只有到了金字塔最高点的文道强者才会发现,他们永远也无法再进半步。

圣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即便圣言大陆每一年都会出那么两个绝世天才破镜至半圣,但距今百年以来,却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引紫金才气加身。

成就真正的圣位!为何?答案无人能知。

诚然,文位越高。

人类的寿命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延长,但除了史圣司马迁之外。

其余圣者都并非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

圣战结束百余年来,曾经光辉耀眼的百圣,已经在岁月的砍伐之下,渐渐老去。

其中有不少人因为在圣战中积累下来的无法治愈的旧伤,或者为了追求更高的文道境界而相继殒落,至今,整个圣域中所余下的圣者不足三十人!即便再加上七大书院院长,人族文道六首,总共也不足半百之数!如果再这么下去。

或许再等百年之后,整个人类文道的圣阶强者就会尽数堙灭,再无人能存!这无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所以每一天都有人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并且试图找出其最后的答案。

人族文道为何在百年来再无圣者?如今,这道谜题成为了本届十国联考的最后一题。

但苏文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事实上。

在数十年前的某一届十国联考中,就出现过一模一样的题目。

他更不知道,那一届联考的文试榜首,叫做姬南天。

时至今日。

姬南天已经变成了沧澜皇,统领整个天澜帝国,更欲开启人族内战。

集结三国联军兵临卫国汜水关下。

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姬南天开启内战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所谓扫清魔族余孽,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究其根本的原因。

便需得追溯到当年姬南天的那份考卷上!对于人族百年无圣的谜题,姬南天的答案是什么?是战争!姬南天认为,需要成圣,便需要借助于战争,借助于数十万血骨来激发神书的力量,引紫金才气天降!这才是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为此,姬南天甚至给出了让人难以反驳的理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人类圣道最辉煌的时期,便是在圣战期间,而人类的最后一批圣者,同样出自于战争当中。

所以,唯有战争,才能成圣!这才是姬南天不顾一切,冒着成为史书罪人的风险,也要发动人族内战的根本原因!以战,封圣。

还是那句话,修行,高于生死。

自然,也高于其他人的生死。

为了封圣,任何代价都是可以承受的!没有人知道姬南天的这番推测是否正确,因为想要验证这个答案,需要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人族十国百年以来,只有姬南天有这个魄力和胆气,敢为此一证!知道姬南天狼子野心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知道他这番目的的人却很少,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看过当年姬南天的那份试卷的。

其中,自然就有各国的圣者。

为了能让姬南天放弃内战的念头,这些老家伙们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力了。

陆羽微微一叹,他知道,圣域虽然不能插手于内战之事,但始终不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人类世界分崩离析,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一次的十国联考中,加上了这么一道题目。

所希望的,便是有人能给出与姬南天不一样,却令人信服的答案。

更希望,这样的答案能够说服姬南天,让其放弃内战,主动撤军。

花圣汪灏站在陆羽身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姬南天这个人极其骄傲自负,只要是他认准的道理,便永远都不会回头。

道理是两个字,自然也是两个意思,但不论是道,还是理,对姬南天来说,都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谓不会回头,便是即便知道自己是错的,也要错着将这场战争赢下来!陆羽轻轻一叹:还不是你那个好徒弟惹出来的事情,若没有此事,姬南天绝不会这么快就发动战争,只要再给我们几年时间,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汪灏毫不客气地还击道:就算沈木不曾背叛我族,你们卫国同样出了一个柳施施,不论怎么样都是跑不掉的!陆羽苦笑不语,良久之后。

才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如此看来,我们不是败给了姬南天。

而是败在了那魔族大祭司的手中。

听到此言,汪灏却心中一动。

突然皱紧了眉头,肃然道:可是,大祭司为什么会知道姬南天的决心?陆羽神色微怔,听懂了汪灏这番话的深意之所在。

紧随而来的,便是极大的警惕。

汪灏的这个问题非常简单,但最后的答案,却绝对不简单!魔族大祭司算无遗策,但他并不是神灵,也不是先知。

他所施加的计谋,做出的部署,届时来自于情报的搜集和分析。

诚然,姬南天想要统一整个人族的野望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想知道姬南天发动内战的坚持之所在,就必须知道姬南天以战成圣的那番理论。

而想要知道此事,只有两个途径。

其一,魔族大祭司已经接触过姬南天,并从后者的口中亲自证实了他的决心。

其二。

则是魔族大祭司知道了当初在联考中,姬南天于文试最后一道题所写下的答案!片刻的沉默之后,汪灏率先说道:此番内战虽然姬南天的行动很迅速,但可以看出。

其中的仓促和准备不足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些时候,有些话,只需要说一半就够了。

陆羽眉梢轻挑。

最后说道:此事先不要张扬出去,你我二人得知便够了。

接下来,我想。

我们需要查出来,当年阅卷的人,都有哪些!汪灏点点头,随即沉声道:需不需要叫刑师帮忙?能够让汪灏如此郑重其事提到其姓名之人,绝不是普通人,这个刑师,同样是圣阶强者,而且是与那地底的鸣师齐名,共为人族文道六首之一的巨擘!陆羽疑声道:刑师一定是干净的吗?汪灏对此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回答道:他没有看过那份考卷。

没有看过,就足够了。

所以陆羽点了头,最后拍板道:那就这么办吧……顿了顿,陆羽的脸上又忍不住闪过一丝愁容:只是不知,届时若是国破山河亡,你我的这番作为又有何意义?汪灏转头看向卫国汜水关所在的方向,沉默片刻之后,这才喃喃道:国可破,但族不能亡!汪灏和陆羽的这番苦心,不知道能不能被沧澜皇所得知,想必就算他得知了,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心意。

正如汪灏所言,沧澜皇一直是一个骄傲自负之人,所以他丝毫不畏自己为魔族所利用。

因为就算如此,他也有绝对的信心,在成圣之后,将魔族余孽一并剿灭!对于沧澜皇来说,过程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所以即便此时的他已经得知了十国联考的最后一道文试题目,眼中也没有出现丝毫的踌躇,他坚信,自己才是对的。

想要用这种手段来扰乱我的文心吗?如此看来,今日圣域中人,皆是老朽之辈啊……沧澜皇淡淡一笑,对于圣域所下的这一步棋丝毫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在此次的十国联考中,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更值得他的关注,或者说,那是一个人。

卫国的圣才,苏文。

还真是有趣的小家伙啊!言罢,沧澜皇漫步走出了自己的大帐,傲立于风雪之中,欣赏着这片美好的世界,心中暗暗叹息。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交卷苏文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所面对的这最后一题,竟然关系到人类的未来。

或者说,正是从这道试题开始,才有了沧澜皇的现在。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这片圣言大陆上,还有一个人,在面对同样一个问题的时候,与沧澜皇得出了一样的答案。

即便当时的他并没有参加那一届的十国联考。

此时的苏文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卷面上的最后一道考题,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这道题其实并不难,因为它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对世上的每一个文道学子来说,恐怕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答案。

苏文同样有。

但他却迟迟不曾动笔。

见到这一幕,场外很快又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之声,已经交卷的那些考生虽然看不到苏文桌前的考卷,但至少可以看到,此时的苏文如一座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试最后所剩下的半个时辰,悄然流逝。

苏文仍旧一个字也没有写。

沐夕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她仍旧忍不住握紧了手掌,心情前所未有的紧张。

那苏文是怎么回事?已经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动一下了!不会是睡着了吧?便在这一道道质疑声中,突然有个人惊呼了一声,伸手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快看!快看!安公子答完了!循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与苏文所在位置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地方,一个国字脸的少年轻轻拉开了自己身下的椅子。

站了起来。

那便是前两届十国联考的文试榜首,安七夜!安七夜身前的试卷已经尽数答完。

饱满的墨字已经密密麻麻地沾满了考卷的每一处空白,尤其是在最后那一道论述题中。

安七夜整整写了七页纸!从发音听起来,正好与他的名字一样。

正如之前众考生所说,对于安七夜来说,完全没有为了顾忌颜面或者所谓的尊严,就一定要压到最后才交卷,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体现出他的文才。

只要他写完了,便可以交卷了。

安七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当安七夜真正站起身来,发现整个考场中。

除了他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两人在埋头答题的时候,心头还是微微一震。

准确地说,这两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埋头疾书,而苏文只是在静静地发呆而已。

见状,安七夜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淡淡的钦佩之色。

那是对于棋逢对手的尊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出交卷二字,却又一道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交卷!安七夜一怔。

随即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从桌前站起身来的欧阳克。

凭良心讲,安七夜对于这位圣道世家的公子哥并不熟悉,毕竟辽国与天澜帝国分别位于整个大陆的西北和东南。

两个国家中间的连线几乎横跨整片人类疆土,在来到圣城之前,安七夜从未见过天澜国的人是长什么样的。

即便后来安七夜考入了济国的朝晖书院。

也只是潜心修习,鲜闻世事。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竹圣苏辙会喜欢他的原因。

在今日之前,安七夜已经历经了两届十国联考。

所以他也见过太多的天才学子,比如白马弈棋禹墨,诗词双辉孟云,还有那个已经背叛人类的怜花公子,沈木。

但无疑,欧阳克给他的感觉,与这些人都不太一样。

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安七夜说不上来,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的话,那或许是,危险。

一种比沈木的狠戾更可怕的危险。

在安七夜之前,包括苏文和沐夕在内,从来没有人对欧阳克做出过这样的评价,而安七夜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却是基于一个听起来有些幼稚的理由。

直觉。

安七夜不知道这种直觉从何而来,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平静地对场内十位主考官开口道:交卷。

两人几乎同时交卷,同时迈步走到了考场外,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并没有哪怕一句话的交流。

直到他们越过人群那惊叹层叠的目光,走到武试殿门口的时候,欧阳克突然开口了。

第三十二题,楼兰国女子最喜欢的绸子,是什么颜色的?安七夜微微一愣,之前文试部分的第三十二题,是一首诗词类的题目,题干部分并没有提到所谓的楼兰国女子,更与绸缎颜色无关,但安七夜知道,欧阳克的解题方向至少与自己是一致的。

是黑色。

欧阳克点点头,笑着道:看来之前盛传安公子过目不忘的本事是真的,关于之前那个问题,我也有些印象,不过不能如安公子这般笃定。

虽然说安七夜对欧阳克有一种天然的警惕,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也客气了一句,说道:欧阳公子自谦了,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题想与欧阳公子应证一番。

但说无妨。

武国人多擅剑,其所铸的兵刃也以刀剑为主,那所谓的斧痕三段以为书的典故是怎么来的?安七夜这个问题问向欧阳克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欧阳克是天澜国的人,但谁都知道,天澜帝国与武国世代交好,两国的同盟关系甚至比卫国和唐国之间更加坚定。

果不其然,此题欧阳克是知道正确答案的。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虽然问的是文、武两道相融的可能性,但究其根本,还是一个关于书道的问题,这里面的斧痕三段,其实指的是……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慢慢步入了武试殿中,再不得见。

从两人交卷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朝那唯一一个还在答题的身影再投去半分的关注。

仿佛这场文试已经结束了。

但那些仍旧守候在考场外的考生们却知道,此时距离最后的交卷时间,还剩下一刻钟。

最后的一刻钟。

苏文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双眼发愣地盯着身前的考卷。

在那里,是最后一道考题。

但在苏文眼中,那却变成了一道天蛰,不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

苏文的心中早就有了最后的答案,但他足足迟疑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有动笔,因为他不敢写。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见解如果写到考卷上,将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甚至无法去判断,那到底是好还是坏。

与之相比起来,成圣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眼看时间越发临近了最后的交卷时刻,如果苏文还是一个字都不写的话,那么他这最后一道题,就只能算作弃答。

沐夕在场边,面色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沉,她紧握的双拳中,指甲已经深深印在了手掌中,仿佛能渗出血来。

不管是什么,什么都好,快写啊!苏文听不到沐夕心中的焦急,但事实上,他比沐夕更急。

因为此时的他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舍弃掉心中的答案,随便编造一个看起来合格的理由写上去也是可以的。

还是那句话,这道题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苏文不能那么做。

因为他修的是顺心之道,此举却是违背心意所为!细密的汗珠在苏文的额头上泛着清寒的光芒,他半个时辰前所研磨的墨水已经快要干涸了,他的手腕开始发僵,稍微动一下就疼痛难忍。

或许对于苏文来说,他从未觉得这最后的一刻钟过得如此漫长。

如此煎熬。

顺心之道让他难以写下自己明知道错误的答案。

卫国的未来,乃至于全人类的未来,却让他不能任由这考卷的最后一页空白下去。

就像沐夕所说的那般,不论是什么,什么都好,他必须要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沐夕的身边,突然再次传来了一阵阵惊呼声。

写了!写了!他终于动笔了!我倒是很想知道,这苏圣才犹豫了这么久才写下的答案,到底是什么?沐夕脸上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但这种放松还没有持续到三息的时间,便是一声轻叹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心中再度一紧。

哎,这会儿才动笔,已经来不及了,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仿佛是为了应证这位考生的判断,下一刻,整个考场内的五十座镇气钟齐声而鸣,这也代表着,本届十国联考的文试部分,正式结束了!同一时间,苏文也放下了手中的墨笔,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对着十位主考官大人微微躬身,开口道:学生交卷。

一名早就守候在他身边的督审司执事很快来到了苏文的身前,忍不住朝着苏文尚未合拢的考卷上瞥了一眼。

虽然没有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很显然,在那最后一页上,只有一行字。

看起来,就像是一份尚未答完的考卷。

然而,苏文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丝毫的遗憾或者惋惜,而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抬步走到了考场外,又一次来到沐夕身边。

笑着,说了一句与开考前一模一样的话。

走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诛心林苏文和沐夕是最后走进武试殿的。

相比于文试殿,武试殿的规模更加夸张,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而且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便在距离殿门百步之内,竟然出现了一片竹林!苍翠挺拔的竹影非但没有给人一种清新幽静之感,反而如一头压迫性极强的巨兽,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在十国联考当中,武试成绩占据了总成绩的七成,所以考核的程序也更加复杂一些。

而苏文等人所需要面对的第一道难题,便是这片竹林。

因为在之前的文试中,诸位考生的交卷时间并不一致,所以譬如田宇这般,早在一个半时辰之前就已经走进了竹林中,至于他现在有没有走出来,便是苏文等人所不知道了。

此时在竹林外,还聚集着上百名考生,苏文诧异地发现,就连先于他交卷的安七夜和欧阳克,竟然也还等在林外,并没有走进去。

通过督审司执事的一番讲解,苏文这才知道,原来这武试的第一项其实很简单,就是看谁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这片竹林,时间花费得越短,最后所获得的分数自然也就越高。

但是,这一项考核同样是有时间限制的,与文试一样,限时一个半时辰。

而且比文试更加严苛的是,逾期未能走出竹林的考生,就此丧失了继续考试的资格,被视为淘汰出局!对此,苏文倒是没有显得太过大惊小怪。

毕竟十国联考最后的榜单上只有三十个名额,若是连武试第一轮都过不去的话。

后面的也不用再比了,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说是被淘汰了也无可厚非。

在此之前,苏文虽然为此番十国联考做足了功课,但他当时大部分的心力都花在了对文试的准备上,对于武试倒是没有太过关注,所以此时看到众人脸上的凝重敬畏之意,不禁心生不解。

这片竹林有什么讲究吗?如今在苏文身边能为他解答这个疑惑的,只有沐夕。

而沐夕的回答非常简单,并没有做什么长篇大论般的解释,因为她相信。

关于这片竹林,只需要一个名字,苏文就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便是诛心林。

听得此名,苏文的神色骤然一肃。

原来,这就是诛心林。

竹和诛,这两个字听起来很相似,只有音调不一样,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尤其是放在此处。

更是南辕北辙。

据传,诛心林原本是人族六首之一的刑师所发明的一种刑讯手段!真正的诛心林究竟有多么可怕,如今早就不得为知了,因为但凡走进过刑师手中那片诛心林的人。

全都疯了。

如今出现在苏文等人身前的这片诛心林,只是真正诛心林的简化版,较之原版至少减弱了百十倍的威力。

所以还不至于让人彻底丧失理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且在林中随时守候着一众督审司的执事。

一旦发现有考生快要精神崩溃的时候,就会将其救出林外。

服送清心丸。

只是那么一来,那人也自然失去了接下来的考试资格。

可关键是,为什么在十国联考的武试中,会出现这种东西?这同样是基于刑师的一大发现,或者说,是他为人类世界所做出的最卓越的贡献。

因为诛这个字,除了竹之外,还与另外一个字的字音非常相近。

铸!铸造的铸!于大奸大恶之人,这是诛心林,但对广大的侍读学子来说,这却是铸心林!便是,铸造文心!文位九境,一境一重天。

但在当今的圣言大陆上,却普遍有这么一个观点,便是将九大文位再划分为三个不同的阶段。

其中文生、贡生和侍读,只是处于圣道漫途的第一步。

这一步始于才气天降,止于将自身与天地万物以才气为媒介,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便是侍天地而读。

文道的第二个阶段,是御书、翰林,以及学士。

在这一阶段中,最明显的变化,或者说标志性的飞跃,便在于文心!文心的雏形始于御书之境,在晋升学士之时趋于圆满,届时文人之辈才算是步入了真正的强者行列,能以心力为战!在诛心林诞生之前,人类学子想要跨过御书的门槛是很难的,其最大的原因,便是铸造文心所需花费的时间太长,而且需要一定的机缘。

不少人因此而耗费了数十年的光景,待文心得成之日,皆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但在刑师创造出诛心林之后,却能够将文心雏形的锻铸时间,缩短到一个半时辰!后来也有不少人猜测,或许刑师也正是因为这番功绩,才能够被列为人族文道六首之一,毕竟这片诛心林对人类文道上的贡献实在是太大了!但凡事有利,自然也有弊。

诛心林的贡献在于将文心铸造的时间大大缩短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如今的侍读学子在铸文心这一步上会比前人容易!因为他们同样需要付出一些无比惨痛的代价。

前面提到过,诛心林的诞生,原本是刑师的某种刑讯手段,所以这片竹林本来就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

所谓诛心,便是将你的心血淋淋地刨出来给你看,其中的阴暗面和伤痛都会被无限放大,极容易让人意志崩溃,神智失常,甚至给你留下一个永不可磨灭的伤疤,让你彻夜难眠。

这个过程无疑是非常痛苦的,让人生不如死。

若是以刑师原本所设计的诛心林,就算在走出来后没有立刻发疯,也会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让你在日以继夜的自我折磨中变成一个活死人。

所以为了保证这些侍读学子的安全,诛心林被削弱了百十倍,再加上及时服用清心丸,倒是没太大问题,至少在往届的十国联考中,还没有发现过有考生出现后遗症什么的。

苏文回忆着脑中关于诛心林的一应信息,笑着道:原来考的是文心吗?这倒是简单了……沐夕看着苏文眼中的微光,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片诛心林对你算不得什么大麻烦,但别忘了,这一次考的并不是能不能走出去,而是要用最短的时间走出去!苏文微微一怔,笑道:如此,我知道了。

此时的沐夕并不知道,苏文已经铸造了一颗紫金圣心,但她对于苏文仍旧抱有无上的信心,这种信心是从州考开始的,然后到迷失沼泽,再到黄鹤楼,苏文从来没有让信任他的人失望过。

但场中的众位学子,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苏文有这般信心。

一位来自天澜帝国的侍读学生看着姗姗来迟的苏文,微讽道:听说苏圣才在之前文试的时候刻意拖到最后一个交卷?这诛心林可不一样,别到时候又拖着时间不出来,岂不是还得浪费一粒清心丸?听得此言,沐夕的脸色骤然而冷,但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一旁的苏文却慢步朝前迈了一步,对那天澜国的侍读考生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苏文脸上那和煦的笑容,不知道为何,那天澜国考生突然觉得心中发冷,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见状,苏文脸上露出淡淡的遗憾之色,再度笑道:我不知道这武试后面还有哪些考核内容,但若是有对战环节,我希望,你不会遇到我。

此话一出,那天澜国考生还没有来得及反击,另外一道身影却从突然旁边闪了出来,拦在了那人身前。

苏圣才,你是在威胁我天澜书院的学生吗?苏文看着阔别数月的欧阳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的几分,他轻轻扬了扬脖子,对欧阳克笑道:是,又如何?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会杀了你苏文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尤其是那些对他起过杀意,或者试图杀死他的人。

而且他深知一个道理:斩草不除根,则后患无穷!所以一路走来,苏文一直都显得非常的杀伐果断,徐易是这么死的,徐凌是这么死的,徐妄是这么死的,盛夏和子桑也是这么死的。

但在这些人之外,也发生过好几次意外。

比如说柴南,在旷外野林的时候,苏文没有补上那最后一刀,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他以为柴南已经死定了。

再比如说在南疆妖域的时候,他还放过了诸如巴默和常明等一众魔族强者,这其中的原因,便连旬尘也看不透。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在当时以苏文的实力,还不足以给敌人带去致命的威胁。

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徐焕之。

即便当日徐焕之被藩篱困于石洞之内,苏文也没有办法杀死他,因为对方是卫国第一半圣,而他只是一介侍读。

基于同样一个原因,他也一直没能杀死欧阳克。

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欧阳克的实力远强于苏文,所以苏文只能被动地逃亡,最后凭借魔族遗藏前的那一道藩篱成功自救。

后来到了黄鹤楼,苏文只在一开始登楼的时候见过欧阳克一面,以当时的情况,即便苏文有把握杀死欧阳克,也碍于黄鹤楼的规则无法动手。

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便是在今天。

在此刻。

然而,在十国联考的武试当中。

同样不允许出现故意将对手致残,或者伤及对方性命的行为。

所以欧阳克显得有恃无恐。

此时听到苏文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轻笑,欧阳克面色不改,只是淡然道: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也敢在这里狂吠?待他日汜水关城破,希望你还能有这般底气!欧阳克!沐夕厉喝一声,身上的杏黄色才气骤然而发。

苏文伸手一把拉住了目若寒星的沐夕,让她不要冲动,然后突然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督审司执事。

见状。

一开始那名出言不逊的天澜国考生顿时嘲讽道:怎么,难不成我们苏圣才还像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一般,受了欺负就想要告状?苏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那督审司执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大人,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那名执事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这场间的一幕幕,显然是不打算插手,但此时既然苏文开了口,他也不能装聋作哑。

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然而,谁曾想,苏文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心头一震!我想问一下。

在接下来的武试环节中,是否不允许出现考生死亡?听得此言,欧阳克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

但随即恢复如常,看着苏文的目光。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

果然,那督审司的执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不错!但凡有故意伤及他人性命者。

立刻被剥夺考试资格!苏文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而是不疾不徐地接着问道:那么在圣城中呢?督审司执事的脸色再度一变,随即郑重其事地警告道:若在圣城中蓄意谋杀者,当交移圣裁院查办,并永世逐出圣城!苏文顿时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如此说来,还是有些麻烦。

另外一边,那位天澜国的考生再度嘲笑道:这就是苏圣才你的手段?你以为,欧阳公子是一个人来圣城参考的吗?等出了考场之后,我想苏圣才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全比较重要!然而,苏文并没有被对方的这番话给吓退,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那督审司的执事,问出了第三句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若是在阿房宫内呢?随着苏文的这声轻问落下,场间顿时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

那名天澜国的考生脸上的嘲讽之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恐之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文的背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疯了,他一定是一个疯子!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就连欧阳克脸上的从容也微微有些松动,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双拳。

下一刻,那位督审司的执事面色一肃,厉声喝道:大胆!苏文的这句问话,的确是有些大胆。

阿房宫是整个圣言大陆最神圣、最庄严的地方,其内所供奉的,乃是人间至宝,神书!如此圣洁之地,又岂能被杀戮所玷污?而且,苏文此言,当于就是在督审司的面前宣告,他会在阿房宫中杀了欧阳克!不仅是大胆,更是狂妄!对于督审司执事的呵责,苏文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于是他轻轻朝后退了一步,再度向对方施了一礼,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平静如常。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苏文重新转过身来,看向欧阳克,嘴角掀起了之前那抹让人心悸不已的微笑,紧接着,他对欧阳克说了最后一句话。

祝欧阳公子能够入得榜上三甲,届时,我一定会在圣宫内恭候大驾,然后……苏文认真地看着欧阳克的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诚恳一些,却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这一句话,将会给在场的这些人,给督审司造成多大的震动。

然后,我会杀了你。

苏文的声音很平静,甚至不像是某种生死相见的宣告,而更像是普通朋友的一声问候。

或者是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他的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一层来自幽冥的阴影。

正笼罩在头顶。

一时间,就连那督审司的执事也愣在了原地。

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一刻,苏文一言不发地向沐夕点了点头,随即迈着冷静的步伐,走进了诛心林中。

沐夕同样沉默不语,跟在苏文身后,很快就被竹林那沉重的翠影隐去了身形。

诛心林的入口只有一个,但在真正进得其中之后,各位考生均会被其内所蕴藏的阵法传送至不同的地方,就像黄鹤楼那样。

但诛心林给苏文的第一个感受并不是空间的撕裂感。

而是黑暗。

是的,就是黑暗。

从外面看的时候,诛心林与普通的竹林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绝对的黑暗。

这种黑暗仿佛能在瞬间吞噬掉一切的光线,即便考生激发出才气光芒,于他的眼前也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事实上,诛心林这种绝对黑暗的唯一克星,只有一件东西。

或者说是一件文宝。

那件文宝在苏文的身上,可惜今天却不能带进来。

人在黑暗中会逐渐丧失方向感,而且黑暗更容易令人恐惧,不得不说。

刑师的这个发明的确是为囚犯所准备的。

想要成功走出诛心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剥夺视觉只是第一步,紧接着。

便会让你听到最令你恐惧的声音,让你体会到最令人绝望的感受。

让你回到你这辈子最悲伤的那一刻。

就像是一双手在不断撕扯着你的心脏,就像是一柄大锤在不断敲击着你的心房。

唯有如此,才能铸得文心。

如果是刑师一开始所创造出来的那片诛心林,那么想要从里面走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初入其中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看不到任何能够用来标识位置的参照物,更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个方位。

说是竹林,其实在里面连一根竹子都看不到。

想要从里面走出来,只能靠运气。

但作为十国联考的这片诛心林被削弱了很多,也给了考生们极大的优待,其中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在诛心林的出口处,多了一个人。

一位来自督审司的主考官。

他什么也不会做,唯一的任务就是站在那里,迎接那些从诛心林中成功走出来的考生。

还记得侍读之境与前面两大文位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便是能够依靠自身才气,与天地产生共鸣,进而感受到世间哪怕最微弱的才气波动!所以,那位主考官只需要站在那里,便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荧光,可以照亮众人前行的路。

可是,诛心林中本来就有阵法将其与外界隔绝,所以在林中的考生即便能够感受到出口所在的大致方位,这种感应也非常微弱。

而且最关键的是,想要做到这一点,便需得全神贯注!在诛心之痛的干扰下,谁能做到全神贯注?苏文能。

他根本不用像其他考生那般,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一边忍受着那令人疯狂、崩溃的痛楚,一边还要抓住一切机会来集中精力,不断确认出口的位置,不断调整自己前行的方向。

对苏文来说,这一道考验,仿佛就是为他一个人而设置的。

当苏文还在南疆妖域,不,当他还在黄鹤楼中的时候,便已经习惯了这绝对的黑暗。

当他观得启世之景,沉入湖底的时候,便已经凝结了一颗圣者之心,又何须重铸?所以在彻底了解了诛心林的规则之后,苏文于黑暗中淡淡一笑,然后慢慢弓下了腰身,如一头猎豹一般,看着远方的竹林出口。

下一刻,一道音爆在空中响起,苏文的身形于原地消失不见,向着他自己所认定的方向,急速掠去!对苏文来说,这片竹林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以他如今的肉体强度,根本不用闪避那些坚韧的翠竹、锋利的竹叶,他唯一所需要做的,便是向前横冲直撞而去。

之前沐夕告诉他,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走出诛心林。

决定时间的两大要素,除了速度,还有距离。

而苏文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他想让这个世界看到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自苏文的圣才之名传遍圣言大陆之后,于人族十国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只闻其诗词才名,却不知他的文战实力究竟如何。

亲眼见过苏文出手的人并不少,但却没有人能告诉这个世界,苏文到底有多强。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死了,死在苏文的战文之下,或者,死在苏文的剑锋之下。

唯有苏文的几位老师,以及曾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伙伴才知道,其实苏文是一个很有战斗天赋的人。

这种战斗天赋第一次展露,是在圣庙中。

当日的苏文才刚刚开智获得文生之位,便能依靠一首《减字木兰花》诛杀徐易,若非亲眼所见,谁人敢信?可惜,那场战斗唯一的见证者,是白剑秋。

在那之后,苏文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是在徽州府黄梨街中的一间茶楼中,面对陆夫人于学士之境的必杀一击,苏文竟然只用一书、一词、一剑,便尽数挡下!那是苏文的第一次越境战斗。

虽然最后苏文仍旧败了,但却将他的战斗天赋彰显无遗!只不过,除了苏文和陆夫人之外,当日能够目睹这一幕的,只有一个人。

陆三娇。

正是靠着陆三娇最后的出手相救,苏文才得以活了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苏文第一次踏上神木山的时候,两大半圣会先后齐至,纷纷要求苏文拜师门中。

不仅仅是因为苏文身负八大文位。

更是因为他的战斗天赋!对圣言大陆来说,对如今的人族十国来说。

读书并不只是为了启蒙开智,文位也不是单纯为了提高修养。

增长见识。

更重要的,是为了战斗!毕竟这片圣言大陆,并不只有人类存在,从南疆妖族,到如今重新复出的魔族,都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异族不灭,安能从容酣睡?唯有战斗,才能避免人类重蹈百年前魔族之覆辙!在黄梨街一战之后。

苏文还经历过数次惊心动魄的战斗,诛杀徐妄的那一次,同样有白剑秋替他收拾了残局,旷外野林对于完美拓本的争夺,当时的柴南和徐向霖都不知道那个蒙面灰衣人就是苏文。

到了后来,苏文真正于战斗中大放光芒,还得从书院的试炼说起。

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苏文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接连歼灭了数支无双书院的狩猎分队。

其中不乏如盛夏、吴通这样的少年天才,最后更是依靠他体内所藏匿的那一丝圣力,成功击杀了堂堂翰林,颜星。

以此而扭转乾坤。

改变了整个试炼纷争的战局!可惜,在这个过程中,但凡是见过苏文出手的人。

几乎都死了。

唯有一个欧阳克,虽然见证了苏文诛杀子桑的那一幕。

却在之后的追击战中,发现苏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逆天。

所以他低估了苏文。

再之后,苏文在人族圣地黄鹤楼中,出手的对象基本上都是守塔魔兽,见过他出手的都是生死与共的伙伴。

是以在黄鹤楼消失数月之后,人族十国中仍旧没有什么人知道苏文的战斗实力到底有多强。

离开黄鹤楼,苏文便踏上了妖族的疆土,一路行来,苏文手中所沾染的妖族鲜血绝对不少,单说在最后那座月城中,苏文所碾杀的妖族人就有千百人之众!更别说在月城前往边关的路上,苏文的剑锋更是饮尽了不知道多少妖族强者的鲜血。

尤其别忘了,除了妖族强者之外,苏文还与数位魔族强者交过手,实现了真正的越境杀!只是,能够知晓这一切的,除了之前与苏文并肩同行的人族军师,旬尘,就只剩下了妖族人。

所以对北疆的人类强者们来说,还是不知道苏文除了诗词之才,还剩下些什么。

一切,都需要依靠这一场十国联考的武试来证明。

在这之前,其实苏文一直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因为他很明白,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即便他已经得以圣域亲封为圣才,成为了卫国的镇国贡生,但他仍旧保持了这种谨慎的态度和习惯。

这种谨慎的具体体现,便是苏文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鲜有留手,一来是为了不留后患,二来,便是为了让其他人摸不准自己的实力到底如何!正是因为这种谨慎,所以一开始徐焕之并没有将苏文看做威胁,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亲手将其抹杀。

正是因为这种低调,所以沧澜皇也一直没有察觉到苏文的真正价值,从而让他活到了今天,活到了现在。

但是现在不行了。

内战将启,卫国需要得到其余中立大国的支持,而这种支持,便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苏文的潜力和实力之上!所以,他需要向这个世界发出他自己的声音,让这个世界看到,他苏文,凭什么成为人族圣才!而在这个时候,有资格听到苏文所发出声音,有资格看到苏文所爆发的潜力的,不是徐焕之,也不是沧澜皇,甚至不是陆羽,而只在一个地方。

圣域。

因为只有圣域,才能在第一时间获知联考的进程和即时结果。

今日的圣域显得格外的安静。

文试结束之后,这里的各位圣者已经知道,苏文是最后交卷的那个人,对此,词圣苏轼显得很是满意,却有另外一人,面露不屑之意。

因为在他看来,苏文在文试的最后半个时辰中,根本没有半分作为,若是真正说起来,欧阳克才应该是最后交卷的那个人。

当然,这样的看法也并不完全公正。

毕竟这位圣者来自天澜帝国,同时也是欧阳克的先祖。

文圣,欧阳修!欧阳修并没有将这番话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毕竟文试的成绩与交卷时间无关,最终的文试榜首归于何人,还是得看答题的准确率和最后那篇论述题写得如何。

倒也没有必要去争到底谁是最后交卷的那个人。

就在苏文进入诛心林之前,已经有考生从林中走了出来,完成了武试的第一项考核。

这个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在文试中率先交卷的田宇。

可以说,当其他人还在文试殿中埋头疾书的时候,田宇已经开始了武试的考核。

双方的考核几乎是同时开始的。

田宇多花的那部分时间,不过是在从文试殿走到武试殿的路上所消耗的。

所以若是当苏文都走进了诛心林,而田宇还没有走出来的话,他早就已经被淘汰了。

毕竟过诛心林的限制时间与文试一样,都是一个半时辰。

这个田宇所修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文心,而且早在其进入诛心林之前就已经隐隐有一些雏形了。

一位来自督审司的考官如此说到。

圣域中人对此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毕竟田宇是亚圣的亲传弟子,能走出诛心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关键还是在于。

他花了多少时间?对于这个问题,出现在屏风上的那位督审司考官似乎沉默了一下,随即感慨道:不足半个时辰!听得此言,圣域中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一些。

欧阳修转过身,对身旁的那位老者恭贺道:如此看来,此番田宇榜上有名。

应该是很有机会了。

老者来自武国,最擅长的并不是武国举国同修的剑法。

而是枪,此时安躺在他身侧的那杆银色长枪。

便是昔年神兵榜上排名前十的梨花枪!听得欧阳修的这番恭贺,老者脸上也是笑意连连,却摆摆手道:这小子已经参加过一次联考了,算是有了一些经验,而且如今看来,他体内剑心已成,有这样的成绩,也是理所应当的。

经过老人的这番话,众人这才终于确定,田宇所修的,果然不是普通的文心,而是剑心!如此说来,难道武国又要出一位剑圣了吗?就连欧阳修闻言也是目色微闪,但他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向那屏风上的投影问道:除了田宇,可还有人走出诛心林?还有一人,事实上,此人所花费的时间与田宇非常相近,只落后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听着这话,众人纷纷为之震动,原本笑意盎然的那位武国老者也神色微僵。

因为如果有人在武试中的成绩能够与田宇相仿的话,那么最后所比拼的,就是两人在文试中的得分。

而田宇在文试中交的是白卷!是谁?欧阳修有些惊讶地问道。

此人在报名册上所登记的名字,叫做白燕。

那位督审司考官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同时将目光看向了缙国书圣,王羲之所在的位置!对此,整个圣域都显得有些沉默,甚至没有人向王羲之施以恭贺,哪怕是如今在内战中作为盟友的欧阳修和那武国的老者,也一字未发。

相比于他人的异样,王羲之倒是显得十分坦然,此时的他正闭着眼睛靠在宽厚的椅背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道消息,打破了场间沉寂和尴尬的气氛。

督审司考官朗声通报道:卫国考生苏文,开始入林。

闻言,场中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他们没想到,苏文是最后一个交卷的,竟然这么快就进了诛心林,甚至比欧阳克和安七夜还要快,这是怎么回事!王羲之也轻轻抬起了眼帘,似乎终于有一件事情能够让他感兴趣了。

然而,众人的好奇和猜测还没有结束,便看到屏风上那督审司考官的神色骇然巨变,随即立刻从影像中消失了,整整过了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那人才重新出现在众圣眼前,却怎么也藏不住他眼中的震撼之意。

经证实,卫国考生苏文,已经走出了诛心林,用时……不到半柱香!第三百九十九章 桃花未开,人未归正如之前那位来自督审司的考官所言,苏文当然不可能是本届联考中第一个走出诛心林的人。

毕竟他在文试部分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几乎是压着镇气钟的第三声齐鸣停笔起身。

比起田宇来说,他的武试考核晚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就算是相较于正常交卷的白燕,他也迟到了近半个时辰。

但这场设在诛心林的考核,考的不是谁先走出来,而是谁最快走出来。

无疑,苏文是最快的。

快到那位站在竹林出口处的考官甚至不敢相信,第三个走出来的竟然会是苏文。

快到那名直接向圣域汇报考试进程的考官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不得不亲自去核实了一番。

苏文一路上没有半分减速,横冲直撞而来,直接一头撞出了诛心林。

下一刻,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光明重现。

直到此时,苏文身上的杏黄色才气才渐渐敛去,脚面狠狠一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踩出了一个深及三寸的浅坑,顿时止住了身形。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督审司考官,笑着道:这项考核,我算是通过了吗?那名考官愣了半天,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文向其颔首致意,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便看到在不远处,多出了两道身影,那两个人苏文都不认识。

其中一个浑身散发着孤寂之意。

仿佛与世隔绝,苏文第一眼没有看向那人的长相。

而是落在了他怀中的木剑之上。

于是苏文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当然是,也只能是燕北的亲传弟子。

田宇。

苏文成为第三个走出诛心林的考生,并没有引起田宇太多的注意,毕竟他并不知道苏文是什么时候交的卷。

否则,此时的他绝不会如此平静。

苏文打量了田宇一会儿,随即便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个人的身上。

说起来,这个人的出现,让苏文更加意外。

因为在联考之前,沐夕曾言之凿凿地告诉过他,这次考试中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只有三个人。

其中欧阳克和安七夜苏文都已经见过了,而且他们并不在这里。

如果那个抱剑的少年是田宇的话,那么,这个人又是谁?苏文好奇的还不止于此,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个人的性别。

那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打扮成男人模样的女人。

女扮男装?苏文作为一个现代人,断不至于被这样的小伎俩给欺瞒过去,他只是有些不明白。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圣言大陆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男尊女卑的思想,而且十国联考也并没有限定只能男子参考,否则沐夕是怎么进得考场的?所以说。

除非是一些非常特殊的理由,比如像是刺客为了藏匿身份,或者说是戏子于唱戏时受所扮角色的限制。

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必要做出男扮女装这样的举动的。

也正是基于这一原因。

所以苏文对这名男扮女装的少女非常好奇。

其实将对方称之为少女并不是特别准确,因为事实上。

她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

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苏文能够轻松捕捉到对方脸上所留下的岁月痕迹,但最关键的,还是她的那一双眼睛,似乎已经饱经沧桑,阅尽了人世繁华。

这样的一双眼睛,绝不是一个普通女人所能拥有的。

而如今这双眼睛却在看着一株桃树。

此时的圣言大陆刚过新年,大雪纷飞不断,寒意凛人未止,所以那株桃树显得光秃秃的,新叶还没有长出来,看起来颇有些荒凉之意。

那名女子就这么盯着桃树看着,仿佛已经入了定。

苏文在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淡淡笑道:莫非这便是武试第二轮的题目?女子闻声,默默地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苏文。

苏文主动伸出了手掌,开口道:你好,我叫苏文。

女子当然知道他是谁,因为当时在入考场的时候,苏文所引起的那番轰动,她就站在距离苏文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

但此时的她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浓厚的兴趣,或者太过明显的敌友之意,她只是伸出手礼貌地与苏文轻握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白燕。

这同样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

对苏文而言,如果叫这个名字的是一位男子的话,会显得非常潇洒,但如果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的话,却不免显得有些……俗气。

至少,这么一个名字与女子的那双眼睛,毫不相称。

但苏文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道:那么白燕……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文明显犹豫了一下,那女子看懂了苏文的这番犹豫,于是淡淡一笑,接口道:白燕公子。

苏文点点头:白燕公子,现在你能告诉我,武试的第二轮题目,是不是这株桃树了吗?苏文脸上的疑惑显得颇为真诚,似乎他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落在白燕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我只是在思念一个朋友。

苏文笑道:那么那个朋友一定对你非常重要。

白燕闻言,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意,看着那株桃树,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恋人。

良久之后,就在苏文已经快要打算放弃的时候,白燕却突然开口了。

他曾经说,会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回来。

可惜,我等到了桃花开。

桃花谢,再开。

再谢,他也始终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已经战死在了疆场,但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要亲眼去看一看。

从白燕的这番话中,苏文没有听出半分的悲伤之意,只有平静,以及希望。

苏文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所谓的疆场是在居庸关、玉门关,还是镇宁关,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一笑。

如果他真的已经战死疆场了呢?苏文的这句话显得非常突兀,或者说非常没有礼貌,但白燕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并没有为之而愤怒。

她只是笑着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也会跟随他的脚步死在那里,当人们把我埋进土中的时候。

我的坟前,会刻下他的名字。

苏文不禁叹道:夫复何求?白燕低下头,脸颊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羞怯,顿了顿。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苏文。

苏公子知道,我为什么会将这些说给你听吗?苏文摇摇头。

或许有些冒昧,但我相信。

有朝一日,苏公子会跟我一起去到他所去过的地方。

所以我希望,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苏公子能替我刻字。

白燕在这句话中,说了一个有朝一日,还有一个那么一天,实际上,这是指的两个时间段,指的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苏文还是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只见了自己一面,就如此信任自己,而且,那所谓的疆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说起来,明明是苏文找对方搭的讪,可为什么如今苏文却偏偏觉得,其实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的?或者说,白燕站在那里,就已经知道了苏文会来搭讪。

她也在等着他搭讪。

但苏文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且,别的不敢说,字我还是写得挺好的。

最后,白燕为他补充了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而且,苏公子毕竟是我族圣才。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苏文突然有些后悔,他隐隐间感觉到,自己今日对这位白燕公子的承诺,将会变成一个大麻烦……便在两人的这番交谈声中,已经又有数位考生走出了诛心林。

这些考生都是属于之前在文试中交卷比较早的,所以虽然赶在了前十名来到场间,但实际上他们在诛心林中所耗费的时间已经快到一个时辰了。

从那几人惨白的脸色,以及哆嗦不止的双腿可以看出,他们在诛心林中的遭遇可不如苏文这般轻松。

甚至有一人刚一走出来,便跑到一株枯树下呕吐了起来,幸好一旁有督审司的执事及时送来了清心丸,否则那人恐怕真的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苏文看着这一幕,连连摇头,倒是趁机向那位督审司的执事询问了一下,接下来的考核规则到底是什么。

相比于在进入诛心林前,那名督审司执事的冷傲态度,如今被苏文抓到的这人明显对苏文恭敬了很多,甚至眼中还闪烁着一些敬畏和崇拜的光芒。

于是苏文知道,自己通过诛心林的时间,恐怕已经震撼了整个督审司。

苏,苏圣才,武试第二轮的考试内容,要,要等所有考生都出来了,才能,才能宣布。

苏文点点头,也没有太为难对方,谢过之后,便转身走向了诛心林的出口处。

下一刻,苏文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名督审司主考官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一齐注视着那片青翠的竹林。

你在看什么?我在等一个朋友。

那么那个朋友一定对你非常重要。

苏文笑而未语,只是双目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柔意。

第四百章 开门见山之前督审司的那位执事告诉苏文,武试的第二轮要等到所有考生都走出诛心林之后,才会告知规则和考核内容。

这句话里的所有考生,当然是指的那些能在一个半时辰之内通过诛心林的考生。

若是在武试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自然没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考试。

那些被淘汰的考生对此也没有任何可抱怨的理由,甚至应该心怀感恩,毕竟十国联考还是给了他们一个凝结文心的机会,至于最后有没有把握住,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苏文站在诛心林的出口处,看着那一个个目露恐惧,甚至痛哭流涕的考生自林中走出,虽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忍不住心生同情感慨之意。

其中有不少精神已经临近崩溃的侍读学子,几乎是一步步爬着出来的!圣天保佑,总算是走出来了!啊!我成功了!你们看到了吗,我成功了!救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向圣天忏悔,求求你们,救救我……苏文的耳边充斥着一道道鬼哭狼嚎之音,有很多考生即便走出了诛心林,心头的伤痕仍旧没有愈合,甚至还沉浸在黑暗的深渊中,难以自拔。

见到这一幕幕惨状,苏文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气息越来越沉。

不知道沐夕怎么样了?虽然苏文对沐夕有着近乎执念的信心,坚信对方一定能走出来,但在此时此刻。

他仍旧忍不住为沐夕而担忧,甚至不敢去想象。

她在诛心林中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半个时辰过去了,沐夕仍旧没能走出来。

但苏文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竹林边缘。

欧阳克!沐夕说得没错,欧阳克的确是本届十国联考中,苏文最大的对手,要知道,从欧阳克踏入诛心林到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记录与白燕相仿,也仅仅比田宇慢了一点点。

而不论是田宇还是白燕,都已经是第二次参加联考了。

他们在上一届的考试中,就已经通过诛心林铸得了文心雏形,而欧阳克,却是首次经历诛心林的考验!如果没有苏文的话,无疑欧阳克将会是今年武试第一轮的前三!这份成绩就算是放在历届十国联考的天才学子中,也能进入前十!可惜,没有如果。

苏文眯了眯眼睛,并没有向对方投去太多的关注,因为在他的眼中。

欧阳克的成绩越好,便距离死亡越近了。

所以他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竹海深处的幽暗。

与此同时,欧阳克刚一走出诛心林。

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苏文。

下一刻,欧阳克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震惊,显然是没有料想到。

苏文竟然能比他更先一步走出诛心林。

他是怎么办到的!此时的欧阳克还不知道,苏文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到了。

否则他一定会显得更加的绝望。

虽然比起之前那些考生来说,欧阳克的表现已经算是非常平静了。

但他的状态同样非常不好,所以他没有再去挑衅苏文,而是快速走到了一株桃树前坐下,在第一时间就将心神沉入了文海,开始观测自己所铸得的文心雏形。

继欧阳克之后,又有一些考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苏文站在原地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却还是没能等到沐夕!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能望穿秋水。

就在苏文开始怀疑自己快要变成一块望妻石的时候,那道在他脑中百转千回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

此时距离沐夕走进诛心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刚刚来到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新世界,沐夕显然还没有适应过来,她轻轻抬起手,想要遮住四周石壁上发出的刺眼冷光,一道身影却抢先一步,替她将那些光芒尽数拦下。

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觉得这世上再大的苦难也算不得什么了。

苏文轻轻将沐夕搂在怀中,顿时发现后者的体温异常的冰冷,当下心中一沉,轻声问道:是不是体内的寒气复发了?沐夕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呵着冷气道:没事,以前已经习惯了。

苏文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疼,但他什么也没问,没有问她以前是怎么过的,也没有问她之前在诛心林中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想要让她暖和起来。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快一炷香左右的时间,等沐夕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苏文这才牵着她的手来到一旁坐下。

感觉好些了吗?沐夕点点头,对于四周所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急声问道:你用了多少时间?苏文一愣,随即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也不太确定,大概,半柱香左右吧……出人意料的是,沐夕对此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只是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顿了顿,沐夕又接着分析道:以你这个成绩,肯定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才只是武试的第一轮,后面至少还有两轮考核!苏文苦笑着摇摇头,将沐夕的一双手捂在怀中,叹道:尽人事,听天命,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别说话了。

说到这里,苏文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疑声问道:对了,你的文心是什么?苏文的这个问题若是问向其他人,换来的肯定是一个大白眼,因为每个文人的文心都可能是不一样的,这也是每个人自己的秘密,若非对战之时,是不会轻易显露的。

当然,面对沐夕,苏文没有这番顾虑,所以他随口就问了。

而沐夕也并没有隐瞒苏文的意思,只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丝清寒的笑容,低声伏在苏文耳边,说了四个字。

荡气回肠。

苏文闻言,脸上也是喜意连连,因为荡气回肠乃是紫色文心,而且与乐道完全契合,简直就是专门为沐夕所打造的!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沐夕为了铸得这颗文心,在诛心林中所耗费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其在武试第一轮的成绩肯定不算太好。

对此沐夕倒是显得比较乐观,毕竟武试还没有结束,而且这届十国联考,关键并不在她,而在苏文。

就在两人轻声交谈的这么一会儿,又有数十名自林中艰难走出,而这里面,终于出现了安七夜的身影。

见状,苏文不禁笑道:如此看来,这个安七夜的确只是文试成绩好罢了,在武试中不足为虑!的确,这已经是安七夜第三次参加十国联考了,按理来说,他体内的文心也早就应该在之前凝结成形了,但他仍旧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来,与田宇和欧阳克比起来,高下立判!但安七夜毕竟还算是幸运的。

因为就在他走出诛心林不久之后,那名原本守在竹林出口处的考官突然悄无声新地离开了原地,慢步走到了武试殿的另外一头。

这也意味着,本届十国联考武试的第一轮,正式结束了!至此,如今还留在诛心林内的,或者已经被督审司执事救出竹林的考生,全部淘汰!虽然苏文没有亲身感受过诛心林的可怕,但他已经从其他考生那里深切体会到,这片竹林肯定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然而,当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苏文还是被震惊了。

他没有想到,这才仅仅武试的第一轮,其淘汰率竟然就如此之高!要知道,今年报名参加十国联考的侍读学子总计超过了五千人,而最后能在一个半时辰之内走出诛心林的,有多少?只有不到五百人!被武试第一轮所淘汰的考生竟然就超过了九成!如此高的淘汰率,简直如战场一般残酷!如今还站在武试殿中的这五百名学子,便是正式进入武试第二轮的全部考生了。

在这些人里面,苏文已经将安七夜排除到了威胁之外,接下来能在武试环节威胁到他的,便只剩下了欧阳克和田宇这两人。

但与此同时,苏文也在沐夕给他的三人名单当中,添加上了另外一个名字。

白燕公子。

苏文在观察着他的这些潜在对手,殿内的其他考生也在相互打量着,毕竟大家能够从高达九成的淘汰率中幸存下来,在场的便再也没有一个庸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同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督审司宣布,武试第二轮的考核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那位原本守在诛心林外的考官径直走到了大殿另外一端的尽头,在那里,有一道厚重的青铜大门。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将那看起来无比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

紧接着,便在众人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当中,于那青铜大门之外,竟然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便是本届十国联考武试第二轮的考题。

这便是所谓,开门见山。

第四百零一章 登高一呼,众将来援!门开了,青山来见,殿内却变得一片死寂。

苏文双眉轻挑,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沐夕摇摇头,苦笑道:在往届的十国联考中,武试第二轮的考核内容往往是最难预测的,因为在这一轮,督审司可以玩儿出很多花样,比如过河,比如空战,比如潜杀等等,但众所周知……顿了顿,沐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登山,是最难的!苏文一愣,登山,有什么难的?然而,还不等沐夕向他仔细道来,便听得那督审司的考官突然开口说话了,苏文顿时转过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主考官,生怕漏过一个字。

武试第二轮考试规则,禁止同族人之间相互厮杀!天亮之后,按照每个人所攀登高度记录成绩,取前一百名晋级下一轮。

期间若有人于天亮前登顶,或者击杀了唯一目标,则本轮考核结束,即刻统计各人成绩。

说完后,主考官环视了一下全场的考生,随即沉声道:如此,本轮考试,现在开始!话音落下,原本应该争分夺秒的一场考试,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动身,大家继续沉默着,目光却由远方门外的青山,聚集到了彼此之间,各自打量着对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主考官的这番介绍,苏文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浓重了一些,此时再见得场中这诡异的一幕,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

这便是对十国联考准备不够充分的表现了。

毕竟在这之前。

苏文一路在南疆妖域厮杀,等重新踏回到人类疆土上的时候。

时间已经很紧了,所以他只能将剩余的有限时间用来备考文试。

对于武试部分的弯弯道道却是一点也没有研究过。

幸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沐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苏文的这声疑惑,沐夕的答案很简单:他们在寻找合适的队友,希望能与人组队进山。

组队?苏文听到这里,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之前那考官口中的‘禁止同族厮杀’是在指……沐夕点点头:不错,在这座山脉里面,藏有无数的妖兽。

越往上,妖兽的品阶就越高,据说在山顶甚至还盘踞着一头实力与大学士相仿的高阶尸妖!所以在这一轮,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在场的其他考生,而是山中的妖兽!这下子,苏文终于明白,为什么说登山是历届十国联考中最难的题目了。

这么说起来,这轮的考核倒是与书院的试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难度是大大加强了。

他摇了摇头。

笑着道:这么说起来,岂不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登顶过?对此,沐夕却是不敢肯定,犹豫着道:也不尽然。

据传言,曾经有不少惊才艳艳之辈,凭借着各方手段。

也有过登顶的先例,只是这个传言始终无法得到证实。

哦?苏文不禁奇道:这是为何?沐夕回答道:远的就不说了。

就说最近一次,传说有一位叫做萧笑的缙国学子就曾成功登顶。

而这件事情,发生在十二年前……苏文一愣:萧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沐夕点点头: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无疑,此人虽然不是那一届十国联考的榜首,也的确是实实在在的金榜题名之人,只是从那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

至此,苏文终于理解为什么沐夕说那些传言都没有得到过证实了。

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不合理。

如果在十二年前,那个叫做萧笑的缙国考生真的曾在登山考核中成功登顶的话,这些年又岂会是个无名之辈,为世人所不知?但苏文并没有因此而得出最终的结论,而是问道:你刚才说,最近的一次是这个萧笑,那么在他之前,还有其他人登顶成功?沐夕再度重申道:我说了,这只是一个传言,不过你说得没错,事实上,在我调查的那份名单中,起码有六七个名字都被传出过这样的消息,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如萧笑那般,在那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在沐夕的这番话中,苏文似乎隐隐间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担忧压下,自嘲地笑了笑。

我关心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又打不过那尸妖,登顶是不用想了,反正在天亮之前比其他人都爬的高就可以了,是吧?顿了顿,苏文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继续向沐夕问道:那么除了登顶之外,之前那考官所说的,击杀唯一目标,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就连沐夕也不清楚,脸上同样浮出了一丝疑惑。

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在往届的登山考核中,似乎是没有这一条的,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在这一轮,督审司可以玩儿出很多新花样来,就算同样是考的登山,其中的内容也不会与以前完全相同。

苏文点点头,分析道:不过既然他们将这一条与登顶并列为考核终止的条件,想来也不会那么简单,起码我们现在就连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

沐夕笑道:不错,所以此番登山,我们还是按照往届的经验来,不用管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反正我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大可能地将你送到最高的地方,然后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苏文顿时愣住了,因为他没有听懂沐夕这句话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见状,沐夕不禁笑着挪揄道:你以为,登山就真的是登山这么简单吗?还是说,你准备从山下一路杀上山顶?苏文疑惑地反问道:那不然呢?沐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人群中欧阳克所在的方向。

苏文抬头看去,顿时发现,此时在欧阳克的身边,已经不知不觉地聚集了上百名考生,这些人大多都来自天澜国、武国和缙国,也有少数楼兰国和辽国的学子混杂其中。

而欧阳克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似乎正在与众人说着什么。

苏文之前已经从本轮考核的规则中,明白了组队的重要性,毕竟团队的力量肯定是比一个人大的,杀起妖兽来也更快,换言之,登山的速度自然也就更快。

但他还是没搞懂沐夕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甘愿为欧阳克做嫁衣的,他们的目的,便是尽可能地在登山途中为欧阳克拦住底层的妖兽,一方面可以节省欧阳克体内的才气,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加快队伍的行进速度!苏文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于是他目露震惊地看着沐夕,说道:那你刚才说的‘我们’是指……沐夕淡淡一笑:虽然我们的力量不如欧阳克,但别忘了,这是十国联考,咱们卫国的考生同样不少,而且还要算上庆国书院的学生,你可千万别以为,你只是一个人在战斗!说完,沐夕忽地站起身来,高声喝道:卫国考生,沐夕、苏文在此!话音落下,聚集在殿内的数百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沐夕,而其中更有数十位考生自人潮中走了出来,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苏文所在的方向汇集而去。

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道恭敬之声。

苏师兄,我是鸿鸣书院的康友生,前来助阵!苏师兄,我是卫国的陶然,之前一直没有看到你,来晚了一步,还请见谅!苏圣才,我是庆国百花书院的林砾,此番来之前,院长大人已经有所交代,若您真的还活着,并且参加了十国联考,我院之人必倾力相助!苏圣才……苏师兄……苏文一时之间有些发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与众人打上招呼,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沐夕都没有想到的人走到了苏文的身前。

苏圣才,我是来自唐国圣佑书院的罗百吉,在开考前一天,禹墨师兄已经来信嘱咐过我,要我一定在武试的第二轮助您一臂之力,我知道您在黄鹤楼中救过禹墨师兄的性命,所以,此次我便替禹墨师兄还一些利息吧!听得此言,别说是苏文,就连沐夕也愣住了。

卫国和庆国的考生会出手相助,这是在沐夕的意料之中的,毕竟内战在即,卫国和庆国已经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

但谁曾想,因为苏文的一封诗信,让禹墨也提前做了准备,竟然令圣佑书院的学生也愿意为苏文出一份力!然而,这才只是惊喜的开始。

接下来,在十数位唐国考生汇集到苏文身边之后,又一个意外出现了。

苏圣才,我们几个都是来自济国朝晖书院的学生,此番受院长大人和孟云师兄所托,定全力助您取得本轮考试的榜首!第四百零二章 得道者多助!受竹圣大人所托?这是苏文在回过神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满头雾水,眉头紧皱。

正如之前沐夕所说,这一轮的登山之考,不是那么简单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场考试已经不再停留在个人实力的比拼上了,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团队的力量!欧阳克对此次联考的榜首势在必得,所以在来到圣城之前,沧澜皇便已经做出了详尽的部署,不论这武试的第二轮考的是什么,都能有相应的应对方案。

所以此时在欧阳克的身边才能聚集起百余名考生,其中最主要的力量,便是来自于天澜国自身,以及其在内战中的两大盟国,武国和缙国。

相比起来,苏文对这场考试的准备并不充分,或者说极其仓促,所以在沐夕看来,他们唯一能够争取到的,便是本国考生的支持,以及庆国学子的帮助。

然而,现实却给了沐夕一个大大的惊喜。

唐国的罗百吉等人的出现,是源自于苏文向禹墨送出的那封诗信,以禹墨在圣佑书院中的威望,想要托付几名师弟给苏文以帮助,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但事实上,单论此时集结于苏文身边的,来自唐国圣佑书院的考生,便已经超过了三十人!这里面有一小部分是受禹墨所托,前来助阵的,而另外更多的,却是领受棋圣黄龙士的钦命而来!对此,沐夕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苏文给禹墨写的那封诗信是经过沐夕的手送出去的。

所以她知道禹墨已经获悉了苏文归来的消息,如此一来。

棋圣黄龙士自然也应该知道了此事。

虽然棋圣不敢确定消息的真伪,没有在第一时间率领唐国军士向天澜国宣战。

但提前做些准备还是可以的。

比如,传令于此次参加十国联考的书院学生,当苏文出现在考场中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给予其最大的帮助!棋圣大人的这番应对并不算让沐夕太过意外,毕竟唐国也属于卫国潜在的盟友之一,甚至于在黄鹤楼一役之前,茶圣陆羽就已经和棋圣黄龙士达成了攻守同盟的意向。

真正让沐夕为之震撼的,还是来自于济国朝晖书院的考生!众所周知。

济国在此次内战中的立场一直处于中立态度,与卫国的关系也只是普通平常而已,他们为什么会来帮助苏文?如果说是因为孟云的原因的话,如今的孟云还在闭关当中,甚至连苏文归来的消息都不曾收到,又怎么来得及给苏文带来数十位济国考生的援助?所以关键还是在于那些济国考生说出来的另外一个名字。

朝晖书院院长,竹圣大人,苏辙。

面对苏文的疑惑,沐夕不着痕迹地拉了拉他的衣摆。

低声道:如此看来,济国也准备把注下到你这边了。

苏文听得懂沐夕这句话的意思,可关键是,为什么?对此。

沐夕也无法解释,只能低声挪揄道:或许是因为,你也姓苏?苏文不禁被逗乐了。

摇摇头道:世上的苏姓学子何其多,家父苏黎是土生土长的卫国人。

而且我也是在卫国出生长大的,此事。

绝无可能。

在苏文前世的科学研究中已经被证明,一个人在记忆上的潜力其实是无穷的,如果愿意去回想,在借助于某些辅助手段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回忆起自己两岁时所发生的事情!而对苏文来说,即便不借助于其他任何人的帮助,他自己也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

所以苏文的这句话说得无比的笃定,因为他的记忆是永远不会出错的。

沐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不管是为什么,总之对你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在不知不觉当中,于苏文的身边,竟然也已经聚集起了两百余名考生!其中除了卫国和庆国书院的学子以外,还有来自唐国和济国的强援!如果光论队伍人数的话,甚至比欧阳克那边还要多!但这样的优势很快就被缩小了。

因为在下一刻,又有二三十名来自燕国的考生,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欧阳克所在的队列,至此,两方人马几乎已经将在场近五百名考生瓜分殆尽!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来自辽国和楼兰国两个边缘小国的考生,其中安七夜就并没有加入任何一方,而是凭借其在辽国的影响力,自己组建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团队,虽然无法跟欧阳克和苏文两边相提并论,但至少保他晋级下一轮是绰绰有余了。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田宇、白燕这般人,甚至根本就没有与人组队的意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独行侠。

如果按照往届登山考核的经验,恐怕这武试第二轮的榜首,必定是在欧阳克和苏文两人当中诞生!至于谁能笑到最后,就要看双方团队的综合实力,以及最后时刻个人的发挥了。

看到这一幕,欧阳克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黑,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文竟然能够拉起一支比自己还要强大的队伍。

他凭什么!不得不说,欧阳克对于苏文的印象,还停留在迷失沼泽的时候,那时的苏文在他的强攻下只能退避三舍,匆匆逃窜。

即便到了黄鹤楼一役,欧阳克也自认为他比苏文做得更加出色。

毕竟他曾在魔族三人的猎杀中逃脱出来,还成功将自身文位从侍读低品提升到了高品!而苏文呢?哪怕他曾一日登楼四十三层,但如今的文位却与欧阳克一样,都是侍读高品。

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而且别忘了,苏文是在欧阳克之前晋升侍读的!所以欧阳克的意见与鸣师相仿。

都以为苏文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或者抓住了黄鹤楼的某种漏洞。

才能创下如此奇迹。

根本不足为虑。

谁曾想,如今到了十国联考当中,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加入苏文的队伍,助其登山!这是为什么!而且欧阳克粗略地对照了一下双方的人数比例,发现苏文那边竟然比己方还多出三四十位考生!而这三四十名考生的差距,或许便是接下来的登山考核中,两人的胜负关键!为了将这种差距进一步的缩小,欧阳克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场间剩余的那些辽国和楼兰国学子的身上,想要说服其加入自己的队伍。

然而。

不曾想,还不等他开口,异变再生!红妆!你这么做,回去之后如何向院长大人交代!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欧阳克皱着眉头,循着争吵声所发出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两位来自缙国的考生在争论不休。

他慢步走了过去,语气尽量平缓地问道:怎么回事?听到欧阳克的声音,其中一个剑眉少年先是恭敬地对欧阳克行了礼。

然后冷声对身边的另外一名少女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亲自跟欧阳公子说吧!欧阳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因为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

缙国的考生突然被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其中一个以那位剑眉少年为首,绝大部分都是男性考生。

而另外一边则几乎都是女学生。

很显然,在女生一边为首的。

便是那个叫做红妆的黑衣少女。

见到欧阳克,那黑衣少女也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轻轻颔首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抱歉,欧阳公子,师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此番登山,我不能站在你这边。

欧阳克微微一怔,还没搞清楚对方口中的师姐是何许人也,便眼睁睁地看到那黑衣少女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我们走。

下一刻,少女不由分说,便带着身边的近十名缙国女学生,脱离了欧阳克的队伍,施施然朝苏文所在的方向行去。

欧阳克见状心中一沉,低声喝道:站住!黑衣少女如声脚步微顿,却并没有回头,而是轻笑道:怎么,欧阳公子还想要强行留下我们不成?此言一出,那些夹杂在队伍中的辽国和楼兰国学子顿时纷纷皱眉,看着欧阳克的目光也多了一些审视。

欧阳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绝不能因小失大,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大家毕竟相识一场,我只是在这里祝各位能够在登山考核中取得好成绩。

黑衣少女笑了笑,不再说话,再度迈开脚步,率领她的一帮好姐妹,来到了苏文的身前。

苏圣才,我是来自缙国御笔峰的红妆,此番受紫曦师姐的托付,前来助阵,望苏圣才莫要嫌弃我们势单力薄才是!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还是一旁的沐夕连连笑道:欢迎各位的加入,如此一来,我们可算是如虎添翼了!如此一来,苏文这边的优势再度扩大到了近六十人,甚至比在场的燕国和楼兰国考生全部加起来还要多!便在苏文发愣的这一刻,终于有最后一道倩影姗姗来迟,悄悄走到了苏文身边,低首顺眉,笑靥如花。

先生,还有我。

第四百零三章 登山的正确方式青……秋叶!苏文低呼一声,随即一把抓住了宁青冰的手腕,将其拉到了自己身前。

你怎么来了!宁青冰笑着道:当然是来考试了。

苏文心中一沉,当下急声道:简直是胡闹!宁青冰知道苏文的担忧之所在,摇摇头道:先生放心罢,在这里没人认得我,而且在报名的时候,我也是用的秋叶这个名字。

然而,这样的一番话并不能让苏文安心下来,他皱了皱眉头,轻声叹道:如此,还是太过危险了!说完,苏文不着痕迹地转头看了看沐夕,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当初在林花居的时候,沐夕是见过宁青冰的,而且在后来州考的时候,沐夕也曾亲眼见证了苏文为宁青冰弃考的那一幕。

所以她知道她是谁。

但不知道为何,在见到宁青冰的那一刻,沐夕的脸色重新变得冰冷了起来,她迎着苏文的目光,寒声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先这样吧。

苏文察觉到了沐夕的异样,知道对方语气中的不善从何而来,只好连连苦笑。

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发现宁青冰的存在,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说来说去,宁青冰的此次参考,实在太过冒险了。

毕竟,她是柳施施的关门弟子,而如今柳施施已经被证实是潜伏在人类当中的魔族余孽,若是宁青冰的身份在此处暴露出来。

说不定立刻便会引得众考生的群起而攻之!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在苏文的头上,要知道。

此次参加十国联考的学生超过五千人,在文试的时候。

他又哪里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宁青冰的身影?而在之后诛心林的考核中,宁青冰的实力始终不如沐夕和欧阳克等人,所以她在林中花费的时间很长,当她走到竹林外的时候,苏文正好在担心沐夕的情况,所以再次错过了两人相认的机会。

这便导致了苏文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宁青冰也来到了圣城,而且还报名参加了十国联考!不过也正如宁青冰自己所言,知道她容貌的人很少。

知道她原来花名叫做秋叶的人更少,所以此次参加十国联考,只要小心一些,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毕竟,宁青冰和柳施施不同,她是真正的人类。

念及此处,苏文只好将心中的担忧先强行压下,严声嘱咐道:在之后的考核中,你不得再称我为先生!宁青冰笑着点点头:是。

苏公子。

沐夕说得对,既然宁青冰已经来了,那么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

宁青冰的身份,并不是苏文唯一所担心的事情,沐夕和宁青冰两人之间的关系。

也令他头疼不已。

从宁青冰现身到现在,她连看也没有看沐夕一眼。

而另外一边,沐夕也是面若寒霜。

整个人都散发着强烈的敌意,警惕地看着苏文。

对此,苏文除了苦笑,什么也做不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却忽的在苏文身前响起。

苏圣才,我们该出发了!苏文被一语惊醒,这才发现,殿内的其他考生都已经走到了那扇青铜大门之外,准备朝着远方的苍山进发。

因为宁青冰的突然到来,让苏文错失了田宇率先走出大门的那一幕,不过好在,欧阳克等一众人也还没有出发,而是聚集在门边,在排队领取督审司统一发放的纸笔。

十国联考中是不允许使用文宝的,而接下来的登山考核,无疑需要运用到战文手段,所以为了保证公平,督审司给每个考生都准备了墨笔和纸页,用以书帖作画。

唯一得到了优待的,是来自武国的考生,就如田宇那般,他们是被允许带上自身的兵刃参加考核的。

而其中大部分考生,在文试之前,都已经卸下了随身的刀剑交予督审司保管,直到此时才将其领回,重新拿在了手中。

对于武者的特权,大部分文人学子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苏文心中,十国联考的这番举动,其实就类似于前世华夏国对于少数民族的加分政策,完全是为了让武者多习文,保证相对的文昌武盛之格局。

毕竟在如今的人族十国当中,就剩下一个武国还尚存武风了,七大书院中也只有一个无双书院还在教习刀剑战法。

可以预见的是,长此以往,武国和无双书院的彻底没落只是时间问题,而圣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在十国联考中给其以便利,让这种武道没落的过程变得更加平稳、缓慢。

真是温水煮青蛙啊!苏文轻轻一叹,倒是没有太过操心于此,毕竟他还是一个正统的文人子弟,所以只是感慨了一声,便让大伙儿前去领取文战时的必需品了。

在之前文试的时候,苏文就已经见识过督审司的大手笔了,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相比起武试第二轮的花费来说,之前文试殿中的桌椅笔墨,根本就是小儿科!为了确保此番登山之考的公平性,督审司所准备的一应物品,都是在文宝之下品质最好的。

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苏文还领取了一张木琴,一方棋盘,以及一座小巧的丹炉,其中每一样,都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单说那木琴,就比徽州府鸣瑟轩中的所有古琴都要好!虽不是文宝,却也绝非凡物!而且,在这里的每一名考生都领到了与自身文位相关的物品,这也代表着,督审司竟然将文道百途的所有东西都备齐了,其办事的严谨和规范性,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苏文在心中感叹了一声,随即便走到了旁边,向一位督审司的执事说道:我虽然不是无双书院的学生,但也是文、武双修的,可否将我的佩剑交还于我?那位执事看了看苏文手中的号牌,点点头,随即从身后的一个木架中,拿出了一把被布帛缠得严严实实的长剑,递到了苏文的手中。

苏文检查了一下,发现无误,随即将长剑负于腰间,向对方颔首致谢,这才慢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举目遥望着远方的苍翠山峰,面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多时,苏文队伍中的两百余名考生全都准备妥当,而此时,那当先走出大殿开始登山的田宇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苏文也不再耽搁,单手一挥,开口道:出发!众人得令,面色肃然,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苏文身后,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之下,而走到近处,仿佛已经能够听见山岭之中的杀伐之音,以及妖兽的嘶吼之声。

紧接着,队伍的阵列突然发生了变化,两百余名考生,根据各自所属的国家,分成了好几十个不同的梯队,少的只有两三个人,而多的却有二十人之众!至此,队伍的指挥权已经全部移交到了沐夕的手中。

她与苏文、宁青冰同样置身于整个梯状队列的最中心处,为了避免届时队伍的混乱,以及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沐夕已经事前给每个梯队都编了号,比如此时置身于整个队伍最前列的那两位济国考生,便是一号。

这一次,不用苏文下令,沐夕便断然开口道:开始登山!话音落下,整个两百多人的队伍开始朝着山林中急速进发。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争端,在一开始选择入山路线的时候,沐夕便刻意避开了欧阳克所在的队伍,所以众人刚走了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迎来了第一批妖兽。

说是一批,其实只有两头草莽兽而已,个头还没有半个苏文高。

而且草莽兽只是低阶妖兽,按理来说,在面对来势汹汹的两百余名人类的时候,应该被吓得屁滚尿流才对。

但这两头草莽兽不仅面露无惧之色,而且在看到众人出现后,便立刻勇猛地冲了上来!对此,沐夕显得非常冷静,只说了两个字。

一号!闻言,那两位被沐夕认为是实力最弱的济国学子随即大喝一声,一左一右便迎着草莽兽奔袭而去。

众所周知,文人之辈不擅近战,但他们两人偏偏就这么冲了上去,来到近前,他们也并没有与那草莽兽硬拼,而是沾之即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头草莽兽给引开了!另外一边,苏文所在队伍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缓,也没有其他人前去帮助那两位济国学子,而是就这么继续前行,很快便穿过了两头草莽兽所拦阻的道路!在见到这一幕之后,苏文不禁心中凛然,怪不得之前沐夕说,在登山之考中,团队的力量永远强于个人!原来,这才是登山的正确方式。

下一刻,还不等那两位济国的考生重新追上来,在众人的眼前,便再度出现了几头虎视眈眈的妖兽。

然而,众人的脚步仍旧未停,只是听得沐夕淡淡开口道:二号!第四百零四章 团队的力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武试的第一轮和第二轮考的都是速度,一个是通过诛心林的速度,另外一个则是登山的速度。

但不同之处在于,在武试第一轮中,所有人的敌人都是自己,想要经受住那宛如酷刑一般的锤炼,铸得无上文心,便需得战胜自己。

而武试的第二轮,则是考验众人真正的实战能力,他们的对手,是潜伏在山林中的妖兽。

如果单论难易程度,两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是,武试的第二轮却可以依靠智慧,或者说谋略来通过,最好的办法,便是依靠团队的力量!就连苏文也不得不承认,第一个想出如此办法来登山的人,一定是一个天才。

所谓登山之考,考的是每个考生能否用最快的速度来击杀妖兽,进而在同样的时间之内,攀登到更高的高度。

但不管个人的力量再如何强大,哪怕你击杀低阶妖兽只需要两息的时间,但那毕竟也是需要耗费时间的!而且随着山岭高度的不断上升,妖兽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这也代表着,你击杀妖兽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而如今苏文等人却将这些时间全部省掉了!从苏文正式开始登山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而他已经顺利来到了山腰处的位置,期间根本连一场战斗也没有遭遇!所有的拦山妖兽,都被队伍中的其他人给引开了!如此,才能让苏文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通过了山腰处。

而且。

如今就连苏文也不得不佩服,沐夕对于队列人数的部署简直妙到了毫巅。

连一丝力量也没有浪费。

除了一开始的一号梯队之外,后面每一次。

从队伍中被分离出去的考生实力,都正好比妖兽要弱一些。

那些考生虽然无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妖兽击杀,但想要将其拖住还是可以轻松办到的。

那么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待上一梯队的考生前来汇合,齐集众人的实力,便能顺利将妖兽击杀,然后再继续向上聚集。

如此,苏文等人一路无阻,在朝着山顶急速进发。

而后面暂时被落下的梯队也正在逐步赶上来,当遭遇后面最为强大的高阶妖兽的时候,即便苏文所在的先头部队暂时不敌,也能在短时间内等来后面源源不断的援军!当然,在那之前,队伍中的人数会逐渐减少,便如现在当苏文抵达半山腰的时候,原本的两百余名考生,已经只剩下了七八十人。

这般继续下去。

到了最后,恐怕就只剩下苏文一个人了。

届时,将是他最危险的时候,一旦遭遇实力太过强大的敌人。

很容易被对方秒杀。

当然,队中的所有人,都对苏文报以最大的信心。

他们相信,以苏文的圣才之资。

是绝不可能将自己陷入必死危局的!而这也是这种梯队登山的条件之一。

便是需要最后所剩下的那人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此之外。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要有为最后那人牺牲的决心和意志,因为他们是在用所有人的力量,将一个人尽可能保送到山岭的高处!欧阳克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如今人族十国的大势所趋,沧澜皇携两大盟国的力量给予他的便利。

而苏文,却是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一切的!他没有依靠茶圣陆羽的威望,也没有凭借鸿鸣书院的名声,而是纯粹因为他这个人本身,才聚集起了如此强大的阵容!如今还留在苏文身边的,除了沐夕和宁青冰之外,几乎都是来自卫国和庆国的考生。

这同样是出自于沐夕的策略,毕竟这两国的学生才是最值得信任的,并不是她不相信后面加入的来自唐国、济国、缙国,以及极少数辽国和楼兰国的学子,而是在这种时候,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尤其是来自缙国的,红妆所率领的一众少女,如果里面有一个是欧阳克安插进来的奸细,那么一旦反水,则后患无穷!不过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暂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之前欧阳克的担心是对的,在登山之考中,尤其是在一开始,团队的力量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哪怕是一个人的差距,也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双方的人数落差已经达到了近五十人!同一时间,欧阳克也已经来到了山腰处,但他的队伍里面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显得后继乏力。

而苏文这边呢?却还游刃有余!按照沐夕的设想,依靠现在队中所剩下的生力军,起码还能再抵挡五拨妖兽的攻击!队伍仍旧在向着山顶沉默而迅速地攀登着,一路上只能听到沐夕的声音,以及身后其他人与妖兽缠斗所发出来的动静。

三十八号!随着沐夕再度一声令下,一个多达十人的梯队从人群中分离了出来,不由分说,便朝着前方所出现的十数头中阶妖兽冲了上去。

不到三息的时间,在苏文等人的身前,便被清理出了一片空旷的山道,众人举步疾行,很快就通过了那些中阶妖兽所拦阻的区域,但还没有走远,便再度遭遇了敌袭。

这便是登山之考的难点之所在,越到了后面,不仅妖兽的品阶越高,实力越强,而且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聚集得越来越密集,让人举步维艰。

对此,沐夕毫不犹豫,果断轻喝道:三十九号!于是乎,又是十几名来自庆国的学子站了出来,主动将涌上来的妖兽尽数引开,让苏文等人得以轻松通过。

四十号!四十一号!……随着沐夕一声声清冷的命令,苏文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队列,在这个队列中,包括了沐夕和宁青冰两人,人数已经达到了整整二十人之众!而同时,他们所需要面对的敌人,虽然只有五头,但却已经临近了高品妖兽的层级了!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这一次,沐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进攻,而是转过头对苏文说道: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又怎敢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言毕,苏文又担心地看了宁青冰一眼,对大家说道:诸位保重,如若不敌,不要硬拼,等待后面兄弟们的强援!众人齐声应诺。

见状,沐夕也不再耽搁,将背后的木琴抱于怀中,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目光,开口道:其余所有人,随我出击!杀!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苏文身边的二十名学子直接发起了一次冲锋,杏黄色的才气光芒仿佛遮天蔽地而起,将整片山林都笼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下一刻,众人齐心协力,硬生生地在那五头溟兽中间撕出了一道口子,苏文随之而到,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从那口子中间穿了过去,很快将一应杀伐之声抛在了身后。

正如沐夕所言,接下来,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苏文的速度很快,却并没有激发体内才气,也没有吟诵战诗,而是在离开沐夕等人后,突然止住了身形,将腰间的长剑握在了手中。

然后,苏文并没有继续向上攀登,而是转过身,朝着山林间的另外一侧绕了过去!团队的力量固然强大,但也有弊端,如此强大的才气波动,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月,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妖兽聚集过来,这绝不是这一轮武试的初衷!苏文的判断是对的,毕竟在登山之考刚刚面世的时候,还没有人想要通过团队的力量来登山,那么,那个时候的考生,是怎么通过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如今不论是苏文,还是欧阳克,利用组队的方式登山,实际上是抓住了考核规则的漏洞,是完全违背这项考试初衷的!苏文不知道前人在没有组队的时候,是如何攀登到山顶的,但他曾在南疆妖域待了数月光景,让他在面对妖兽或者妖族人的时候,率先激发的第一个本能,就是隐匿自己的才气!经过之前的登山经验,苏文已经知道,在前后两批妖兽的中间,会出现一个缓冲区,在这里,是不会有妖兽游弋的。

所以此时的他放心大胆地顺着山林绕行,并没有遭遇任何的危险。

而且在登山之前,苏文已经记住了欧阳克、安七夜,以及其他零散考生的登山路径,此时的他,则刻意选择了一个没有人选择的山道,悄然上行。

一丈,五丈,十丈……这一次,苏文整整向上攀爬了近三十丈的距离,竟然没有遇到任何妖兽的阻击,顿时令他心中大喜。

果然如此!但谁曾想,还不等苏文彻底放松下来,便眼角一寒,一个令他熟悉无比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苏文看着那其形似狼,圆眼吊睛的头颅,忍不住骇然惊呼。

饕餮!第四百零五章 斩饕餮,杀蒲牢!饕餮?竟然是饕餮!这里是圣城,是十国联考之地,饕餮是怎么潜进来的!苏文并不知道,之前唐吉的失踪,就与饕餮有关,而且当日饕餮曾化为人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圣城的长街之上,否则此时的他一定不会如此吃惊。

可关键是,饕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伏杀自己的吗?对此,苏文并不敢确定,因为他冷静地发现,此时身前的这个饕餮,似乎与自己之前见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首先便是饕餮头上那对如灯笼般大小的眼睛。

要说起饕餮和苏文的恩怨,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够讲明白的,但无疑,饕餮对苏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但此时在饕餮的眼中,却并没有太多仇恨的意味,更多的,只是一种漠然的警惕。

除此之外,这个饕餮虽然已经兽化为原本的形态,魔气冲天而起,但不知道为何,苏文总觉得它有一些,弱?只不过刹那之间,苏文的脑中百转千回,自动浮现出了一个个可能性,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出每个可能的真实性,便听得饕餮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吼,身形急速向他掠来。

见状,苏文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上前迎击,而是抽身暴退!因为饕餮的实力堪比半圣!如果此时的苏文有黄鹤楼在手或许还能拼一拼,但此时的他身无半件文宝,想要与其硬拼。

那就是找死!同一时间,苏文右手挥毫在地上凭空画了数道简陋的划痕。

同时左手反背,于身后的木琴之上弹出了几道简短的音符。

下一刻。

在饕餮的身前,出现了一道明黄色的栅栏,仿佛是一座囚笼,将饕餮死死拦住。

这不是藩篱,而是画地为牢。

嘭!饕餮的身体狠狠地撞在栅栏之上,震得冰冷的空气颤抖不止,那明黄色的栅栏之上即刻出现了道道裂纹,似乎随时都会破碎倒塌。

紧接着,饕餮张开了嘴。

一口咬在了栏杆上,于双齿咬合之间,随即将那璀璨夺目的才气尽数吞入了口中,再不得见。

前后不过两息的时间,画地为牢便应声而破,但饕餮的脚步并没有重新起速,反而变得越发缓慢了起来。

它直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泥沼,将自己的身体拖在了原地,寸步难进。

这正是当初沐夕在文会上对阵聂友友时所弹奏的第一首战乐——《龙困浅滩》!接连两道限制型文战手段使出。

苏文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已经退出了数十丈之远,但苏文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满目疑惑。

基于同样一个原因。

这个饕餮。

似乎有些弱啊?诚然,在黄鹤楼最后一层的雷池世界中,苏文的眼睛已经因为雪盲症而看不见了。

所以他并没有能够亲眼目睹饕餮的不世之威。

但至少有一点苏文可以肯定,那就是饕餮的实力至少是与人类半圣旗鼓相当的。

而恰恰。

苏文见过很多半圣。

不论是他的两个老师,白剑秋和陆三娇。

还是被誉为卫国第一半圣的徐焕之,甚至是那位魔族半圣,老管家,苏文都与其打过交道。

所以苏文很清楚,半圣究竟有多强。

在正常情况下,即便如今的苏文的文位已经提升到了侍读高品,但在一位货真价实的半圣面前,是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

当日在神木山巅,苏文甚至连出口成章都来不及使出,便被徐焕之用一条锁文藤生生困住,这便是例子!而在南疆妖域遭遇魔族老管家的时候,苏文之所以能够将其逼退,靠的是手中的黄鹤楼,靠的是黄鹤楼中那些被魔君豢养了上百年的超级魔兽。

如今,苏文的手中没有黄鹤楼,但那饕餮竟然被苏文随手施出的画地为牢困住了两息时间!千万别小看这两息的时间,虽然看起来很短暂,但在一场半圣层级的战斗中,已经足以决定胜负成败了。

如果是真正的饕餮,单凭苏文手中的这道画地为牢,别说两息,根本就连一个刹那都阻挡不住!如此看来,事情似乎有些诡异啊……苏文可不认为,那饕餮是在故意示敌以弱,因为两者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饕餮贵为魔族圣兽,完全没有必要使出这样的小手段,只需要张张嘴,就能轻松将苏文吃掉了。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此饕餮,非彼饕餮!念及此处,苏文心中大定,不再逃退,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脚下错开了一个弓字步,腰身微微下沉,右手紧握住腰间的剑柄,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饕餮扑上来!三息过后,饕餮轻松从《龙困浅滩》的限制中脱离出来,急速奔袭至苏文身前。

苏文死死地盯着饕餮那泛着漆黑魔气的身躯,全神贯注。

近了,更近了。

饕餮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跨越了两人之间数十丈的距离,来到了苏文一尺之前。

这是苏文最喜欢的出剑距离。

所以他的手动了。

仍旧是燕北交给他的那必杀一剑,剑身仍旧在空中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准确地从饕餮的血盆大口中穿过,击在了它的上颚。

当初燕北在交给苏文这一剑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此剑不能轻易动用,唯有到了生死搏杀之际,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势。

但苏文从来都没有将这一剑当做自己最后的底牌来使用。

或者说,苏文更喜欢在战斗一开始,就拿出自己的底牌!不战则已,战之则当全力以赴!这便是苏文的剑道。

没有试探,没有保留,每一次出剑都是毕其功于一役!他的第一剑,永远都是他最强大的一剑。

此时苏文手中的剑看起来寻常普通,被一层厚厚的布帛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剑鞘的样子都看不见,更别说剑锋。

苏文的这一剑,没有出鞘。

所以当苏文的剑刺进饕餮上颚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

咔!饕餮前掠的身形应声而止,就这么僵在了苏文身前一尺,再近不得分毫。

但苏文手中的剑并没有随之停下。

只见苏文的手腕轻轻一翻,三尺剑身即刻向着两旁飘然而摆。

下一刻,饕餮口中的六颗利齿齐根断裂,滚烫的鲜血浇打在布帛之上,带起阵阵温热的腥意。

饕餮的喉咙中发出阵阵不明其意的呜咽声,身上的雄厚魔气紊乱震荡不止,似乎随时都会黯灭。

苏文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果然不是你。

魔族的肉身之强大,是这个世界的共识,而饕餮作为魔族圣兽,其最大的杀手锏便是吞噬之力,与之相对的,它的牙齿也是所有魔兽中最坚韧的,哪怕如今苏文手中的长剑并非凡兵,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将其敲碎。

所以唯一的可能,这不是真正的饕餮。

这只是一头普通平常的中阶魔兽,却不知道为何,看起来竟与饕餮的模样丝毫无异,就连身上所泛着的魔气也别无二致!在获悉了这魔兽的真正实力后,苏文手中的剑越发快了几分,他的手腕轻轻向后抽回了两寸及许的距离,然后再度发力前刺,又一次精准地点在了它的上颚。

咔!同样一声沉闷的暗响发出,但却比之前更沉重了几分,下一刻,只见那饕餮的头颅竟然由内而外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碎骨。

苏文回手收剑,看着脚下那魔兽的尸体,眼中重新闪过一丝疑色。

这魔兽的样子的确就是长这样的,并不是某种幻兽变化而成,可为什么与饕餮长得这么像?这是苏文脑中所闪现的第一个疑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那便是在这登山之考中,为什么会出现魔兽!这是苏文第一次参加十国联考没错,但从之前沐夕所告诉他的讯息来看,这座山岭之间应该只有妖兽才对。

就算抛开往届的情况不论,哪怕在苏文随团队一路抵达山腰处的这一期间,也并没有看到别的魔兽所存在的痕迹。

为什么偏偏在这里出现了一头模样酷似饕餮的魔兽?刹那间,苏文的脑中重新浮现出了登山前那督审司考官的一番话。

难不成,这便关系到那所谓的什么唯一目标?对此推测,苏文也不敢确定,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在原地多做耽搁,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便继续朝着山顶攀登而去。

这一次,苏文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好的运气,只走了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便再度遭遇了第二头魔兽。

自迷失沼泽一役之后,苏文虽然仍旧无法找到记录当年魔兽资料的书籍,但他起码已经从沐夕那里,知道了魔族的四大圣兽。

囚牛、睚眦、饕餮,以及蒲牢。

之前苏文已经一剑击杀了那个假的饕餮,而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魔兽,则形如另外一头魔族圣兽。

饕餮之后,是蒲牢。

这一次,苏文再也没有退后半步,只是轻轻握住了腰侧的剑柄,沉默,而且肃穆。

第四百零六章 一剑惊圣域苏文并不知道,此时他于登山途中的一举一动,正在被几十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

那几十双眼睛,来自圣域。

于圣殿中心的那座屏风之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位督审司考官的影像,取而代之的,是上百个被分割开来的画面。

这些画面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便是联考武试第二轮的那座青山。

每一个画面都对应着数个处于同一区域的考生,让在场的一众圣者可以直观地看到这些考生与妖兽之间的战斗情况。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在屏风的正中央,正并列显示着三道人影。

而圣殿内的绝大部分圣者的目光,也正集中在那三个人的身上。

欧阳克、田宇,以及苏文!与往届的十国联考不同,此时整个圣域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这些高高在上的圣者们,此时都屏息静气地盯着屏风,与苏文一样,沉默,而且肃穆。

这种古怪的气氛并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而是源自于一个多时辰以前。

那时的他们刚刚接到通报,苏文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通过了诛心林!这样的成绩不知道是不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参加十国联考之前凝结出文心雏形,更别说是一颗完整的文心!苏文是一个特例。

还好,在场的这些圣者因为距离考场太远,所以还不知道苏文的文心乃是一颗弥足珍贵的圣者之心。

否则恐怕此时的圣域绝不会这么沉寂。

但即便如此,苏文所创造的记录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在那一刻。

文圣欧阳修的脸色仿佛沉得能滴出水来,而另外一边。

词圣苏轼和渔圣姜尚却均是笑意盎然,喜不自胜。

好!好!此子果然担得起圣才之名!对于姜尚的这句话,不论是欧阳修还是在场的其他人,均无力反驳,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但接下来,一道女声却淡然传来,立刻让众圣为之一震。

如此看来,这个苏文,理应为本届联考榜首!听得此言。

苏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而欧阳修则幽幽然说道:这只是武试的第一轮而已,此时妄论榜首之名,青圣不觉得言之过早吗?一旁的那位武国老者也附声道:不错,在第二轮的考核中,可不是凭借个人力量就能决定的,苏文到底能走多远,还要再看看。

青圣梁红玉淡淡一笑,将身形于角落的阴影处缩了缩。

并没有与两人辩驳,只是转过头看向苏轼,却不想后者已经移开了目光,显然是不欲与她多做纠缠。

对此。

梁红玉似乎已经习惯了,她重新低下了头,看着殿内厚重的地砖。

重新回归了沉默之中。

梁红玉第二次抬起头来,是因为苏文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屏风之上。

而随之响起的,是众圣的道道惊呼声。

这怎么可能!苏文这边起码有两百名考生吧!这一次。

就连欧阳修也忍不住从玉座上站起身来,脸上写着不可置信之色。

卫国、庆国、唐国、济国……怎么里面还有缙国的学生!这句话不是欧阳修说的,而是那位武国的老者说的,他说的是一个感叹句,但却带着疑问之意,看向了王羲之。

然而,王羲之的眼帘仍旧垂搭着,似乎对于这一幕并没有太过意外,情绪也没有半分的波动。

嗯。

良久之后,王羲之才发出了一声鼻音,但听起来更像是鼾声或者梦呓,并没有对那老者或者欧阳修做出半分的解释。

对此,欧阳修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王羲之乃是百圣当中,除了司马迁和苏轼之后的第三大强者!王羲之与诗圣柳中庸、书诗双圣黄庭坚等人,被合称为人类圣道的余晖,所以实际上,他的成圣时间比起在座的所有人都要短。

但偏偏,在三十余年前,继苏轼踏入凝神境之后,唯有王羲之再上一层楼,突破了圣阶的桎梏,只身迈进了神笔境!至此之后,他所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神来之笔。

史圣司马迁不归圣域,所以苏轼和王羲之理所当然便成为了圣域的两大山脉,即便是其余圣者,也只能仰望!唯一有些可惜的是,王羲之如今年事已高,已经快要逾过两百岁大关,虽然文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人类的寿命,但这种提升并不是无限的,至少在之前那些寿终正寝的圣者之中,便从未有人能活过两百岁。

所以,或许再过十几二十年,王羲之便会步前人的后尘,终究输给时间这个天敌,憾然殒落。

但至少在现在,他还活着。

所以哪怕在圣域之下,天澜国、武国和缙国已经结成了联盟,哪怕欧阳修与那武国枪圣联手,也不愿触怒于他。

至此,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了许多,各国圣者都不再发表言论,而是沉默地盯着那扇屏风,准确地说,是盯着屏风上的三个人。

到目前为止,苏文所攀登的高度是最高,其次才是欧阳克,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排在第三位的并不是双方团队中的其他人,也不是安七夜,而是田宇!田宇是第一个走出文试殿的,也是第一个通过诛心林的,同时,他还是第一个向那座青山发起冲击的考生。

相比于苏文和欧阳克,田宇并没有与其他人组队,而是选择了一种独行侠的姿态,以一人一剑,直接闯进了山林之中。

如今他所攀登上来的每一步,都是靠他手中的剑杀出来的!但何奈。

他出发的时间虽然比欧阳克和苏文早了近半柱香,却在后半段被双方的队伍追上。

显得有些后继乏力。

可即便如此,他在这番成绩也已经很了不得了,因为如今的他竟然只落后于欧阳克和苏文两人!就连沐夕等人也被他甩开了至少十丈的距离!千万别小看这十丈,或许放在其他地方,依靠体内的才气,也不过就是一个身位的距离,但在这片苍山翠岭之间,却隔着至少两拨妖兽的攻击!对此,枪圣聂一显得既欣慰又惋惜。

他可以预见的是,如果田宇能够得到欧阳克那般的待遇,得以三国考生鼎力相助的话,此时的他一定可以抹除与苏文团队数十人的差距,成为真正的登高第一人!可惜,于圣域之外,天澜国出了一个姬南天,而武国却日渐衰落。

于此,欧阳修只能低声安慰道:若以我观之。

此子就算不参加十国联考,日后也一定能够超越他老师的成就,成为新一代的剑圣!聂一点点头,虽然他不曾习剑。

但也被田宇这一路上所展现的剑道天赋而震撼。

田宇手中的那柄木剑仿佛已经与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成为了有生命的灵物,能够与主人心念相通。

不管敌人有多少,出现在哪里。

他手中的剑总能准确地将其一击毙命!自登山以来,面对同样一头妖兽。

田宇从未出过第二剑!虽然他的行进速度比起欧阳克和苏文来说慢了不少,但他的脚步却从来没有停过,因为那些拦山的妖兽,根本没办法在他的手中撑过一回合!田宇与他手中的剑,就像是在山林间拂过的一道清风,清风过境不留痕,留下的,只有那一具具妖兽的尸体,以及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知不觉,便连聂一也仿佛沉浸在了田宇的剑术之中,看着那妙到毫巅的出剑角度,无可挑剔的完美弧线,以及那淡漠而冷静的身影,无不令人赞叹连连。

随着田宇手中的剑影,又是大片的妖兽倒在了血泊中,而紧接着,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随之出现了。

其形似狼,圆眼吊睛,身上泛着滔天魔气,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能吞进世间万物。

正是魔族圣兽,饕餮!见得这一幕,聂一的身体慢慢挺直了起来,因为接下来的战斗,才是最关键的,面对饕餮的无上威势,田宇会怎么做呢?可惜,聂一终究错过了这一幕,因为在此之前,圣殿之中再度爆发出了阵阵惊呼之声。

苏文也用剑?难道他准备用剑法来对付饕餮?当苏文第一次出现在屏风画面中的时候,大家便已经看到了他所携带的佩剑,不过当时众圣都只以为苏文只是将其用来作为奇袭之用。

却不曾想,如今苏文竟然真的准备用那三尺剑锋来应对饕餮的吞噬之力?聂一皱着眉头将视线转到了苏文身上,看着他腰间那把用布帛包裹地严严实实,看起来丑陋无比的长剑,冷哼了一声。

哗众取宠。

但很快,聂一的一张老脸就突然僵住了,他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苏文迈出了弓字步,沉腰,然后拔剑。

剑未出鞘,却将饕餮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整个圣殿变得无比的沉寂,仿佛落针可闻。

直到片刻之后苏文抽手回剑,饕餮身死魂灭,才终于有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场中悠然响起。

那是亚圣大人的舍身剑!第四百零七章 一剑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原来燕北教给他的那一剑叫做舍身剑,或者他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此时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面前的蒲牢身上。

说起来,其实在黄鹤楼尚未开启的时候,苏文是见过蒲牢的。

也就是被浅夏唤作小四的那个西北大汉,不过那时的蒲牢刻意化为了人形,所以苏文并没有亲眼见过蒲牢的真身。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蒲牢是长这个样子的。

说起来,其实蒲牢长得跟小黑有几分相似,如龙似蛟,不过身上没有鳞片,身形也不如龙那么长,头上无角,四肢粗壮,利齿呈倒钩状,猩红的舌头上泛着一个个墨色的大点,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与饕餮不同的地方在于,蒲牢在看到苏文的一瞬间,并没有急掠抢攻而上,反而向后倒退了数步,慢慢张开了嘴巴。

苏文在黄鹤楼中的时候没有见到过蒲牢的真身是长什么样子的,但他却对于蒲牢的音波攻击记忆犹新。

此时见对方张口欲吼,苏文哪里还敢怠慢,当即以出口成章默诵了《鹤》之战诗,同时双脚于地面重重一踏,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蒲牢冲了上去!苏文的身体本来就经过龙血强化,速度已经比普通的妖族人还要快,此番再加上背后一对才气羽翅的增幅,更是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苏文就已经来到了蒲牢身前一丈。

但可惜的是,蒲牢的声音还是抢先一步轰然响起。

哇……哇……一阵阵如婴儿啼哭般的声波狠狠地撞在了苏文的身上。

从他的耳膜直钻脑海,就像是插进去了一把尖刀。

要将他的脑浆搅成一团浆糊。

苏文的身影随之从半空落下,却并未倒地,而是双手托剑,将其格在胸前,仿佛想要借此拦住那无形的音浪。

可惜,这样的举动注定是徒劳的。

蒲牢口中所发出的阵阵啼声,就像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潮,不断拍打在苏文的身上,水花无孔不入地从苏文的口、鼻、眼、耳钻了进去。

让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直欲作呕。

紧接着,诸如恐惧、绝望、忧虑等各种负面情绪开始自苏文的心中生根发芽,仿佛要将其拽进无尽的黑暗。

虽然如今苏文所面对的并非是真正的蒲牢,但那毕竟是一头中阶魔兽,实力绝不容小觑!关键时刻,苏文甚至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来默诵战诗,但他身上的才气还是如约绽放,一道简易的笔型图符自他手腕间亮起。

然后苏文抬手用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了两笔。

一撇一捺,相互交叉。

那是一个乂字。

上一次苏文写出这个字,还是在南疆妖域中。

面对一位凝峡族的强者,挥笔将其斩成了四段。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字是苏文从柴南那里偷师来的。

所以这一言战帖中所蕴含的并不是剑意,而是刀意!但此时的苏文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因为这个字是他所有的战文手段中,花费时间最短的。

下一刻。

苏文手里的长剑似乎劈出了两道刀芒,泛着杏黄色的才光,与空中交错横亘,于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蒲牢的身前。

嗤……一声轻响自山林中响起,清晰地落在了苏文的耳中。

这么一道战帖手段,是肯定伤不了蒲牢的,但却成功地削下了蒲牢唇边的两寸长须,更重要的是,蒲牢的吼叫声也因此而止,顿时给了苏文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浪费机会的人,是注定要受到惩罚的。

而苏文从来都不会浪费机会,所以在那层叠声浪消失的一瞬间,苏文的身形便动了。

他双膝一弯,自地面高高跃起,同时原本用来当做墨笔的长剑,已经回到了他的腰侧。

在南疆妖域的时候,苏文曾在不同的情况下,以不同的方式,使出过燕北的舍身剑,便如此时他虽然人在空中,也仍旧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沉腰弓身的动作,仿佛此时的他还踩在坚实的地面上。

苏文手中的剑因为被布帛所包裹,所以显得非常的黯淡,上面沾满了饕餮的鲜血尚未凝固,看起来污渍斑斑。

但当他从腰间将长剑拔出来的那一刻,空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轻吟。

锃!这不是利剑出鞘的声音,只是苏文拔剑的声音。

下一刻,苏文的身形与空中转了九十度,他手中的剑,自上而下,以一个无比别扭的角度,刺了出来。

长剑准确地落在蒲牢的上唇,如山岳般沉重,以无锋之势,竟然将其上唇洞穿了一道血口!紧接着,沉重的剑身砸碎了蒲牢那倒钩的利齿,穿过它的舌头,又将其下唇轰出了一个大洞。

至此,苏文手中的长剑就像是一根绣花针,轻而易举地将蒲牢的双唇以及舌头缝在了一起,再不分离。

蒲牢的嘴张不开了,它再也不能大声吼叫了。

苏文的身体还没有落地,左手已经自袖中抽出了一杆墨笔,于纸上写下了那首他最擅长的《剑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苏文手腕上的笔型图符尚未熄灭,砚型图符已经随之亮起。

诗、书双位齐名!于是在苏文的左手又多了一把剑,虽然这把剑是由才气所生成,剑身无半两之重,而且苏文从未练过左手剑,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将其自蒲牢的眼中穿过,还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容易到蒲牢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死前的呜咽,便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成为了一具没有任何意义的尸体。

苏文平静地站起身来,将长剑自蒲牢的双唇间抽回,毫不在意地甩了甩上面所沾染的血珠,并没有做出片刻的休整,便再度举步朝着山顶行去。

他的这番表现,自然也落在了圣域的那扇屏风之上,在短暂的死寂过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叹道:不仅有惊世文才,更得以亚圣亲传,或许,这才是人类的未来啊!枪声聂一闻言,不禁皱着眉头反驳道:以我来看,此子恐怕只是在碰巧之下习得了舍身剑,从头到尾,也不见他施展过其他剑术,可见其所谓亚圣亲传,并不符实!在场诸位圣者中,只有聂一是武道之人,所以这番话说出来,倒是无人能够驳斥。

毕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虽然在座的都是堂堂圣者,但在武道的道路上,的确只能算是门外汉。

见状,聂一的脸上显得更加从容了一些,接着说道:如果论诗词之才,或许田宇拍马也赶不上苏文,但若是单论剑道天赋的话,一百个苏文也比不过田宇!苏文所习得的那一式舍身剑对身体的负荷极大,而且一旦失手,则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完全是搏命性质的剑招。

反观田宇这一边,在其登山途中,便已经施展出了不下于三套完整的剑法,每一套剑法之间都相辅相成,剑势和剑意逐层累加,越到后面,田宇的剑将会越强,就算届时要斩杀高品魔兽也不在话下!顿了顿,聂一又补充道:而且诸位可以发现,田宇每一次攻击,都只出了一剑,便将敌人斩于剑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对于剑的控制已经有了宗师风范!聂一话音未落,渔圣姜尚却是淡然一笑:苏文击杀饕餮和蒲牢所用的,也是一剑。

闻言,聂一却是一拂衣袖,断然道:那不一样!毕竟我们所布置的饕餮和蒲牢并不强大,若是接下来当他遇到睚眦……可惜,聂一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人惊呼道:快看!苏文与睚眦遭遇了!众人顺着屏风看去,正好看到在最中央的影像之上,苏文手中的剑一改之前的决绝狠戾之风,竟然生出了一股逍遥出尘之意,即战即退之间,将睚眦的一应攻击拦于身外,随即趁其攻势已老之时,长剑轻轻一抹,便击碎了睚眦的喉骨,将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之前聂一说,苏文只会一招剑法,所以并不算得到亚圣的亲传。

冥冥之中,苏文仿佛听到了这道来自圣域的声音,所以他当场打脸。

这一次,苏文没有再用舍身剑,而是换成了剑圣断岳所创的逍遥剑。

之前聂一说,苏文之所以能够一击必杀,是因为饕餮和蒲牢不够强,如果遇到更加强大的睚眦,他未必就能成功。

而这一次,苏文仍旧只出了一剑。

更加让众圣震撼的是,这一次,苏文手中的剑,还未出鞘。

第四百零八章 圣兽之后是什么?圣天可鉴,苏文绝对不是故意让枪圣大人难堪,毕竟如今的他,是不可能听到来自圣域的声音的。

苏文在面对睚眦的时候之所以会率先使用逍遥剑法,完全是因为睚眦的偷袭,促及不防之下,他只能用更擅长守势的逍遥剑法来应对睚眦的连绵攻击。

至于最后的那致命一击,的确来自于苏文的战斗经验。

除开百年前的那场圣战之外,在人族十国相对和平的这百十年间,或许再也找不到一名文位不过侍读的学子,有苏文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了。

自从苏文来到圣言大陆之后,战斗遍仿佛成为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从他第一次应用《减字木兰花》击杀徐易开始,在他与徐家的争斗中,在迷失沼泽的书院试练中,在黄鹤楼的生存之战中,再到最后的南疆逃亡中,苏文每时每刻都在战斗。

对苏文来说,修行,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战斗。

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单论战斗意识和经验,别说是欧阳克,恐怕就连田宇也远不及他!而这一切,都是苏文在一次次的生死边缘游走中积累下来的!他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杀过学士,杀过翰林,在黄鹤楼和南疆妖域实现了真正的越境杀,击退过半圣,甚至在最后直面圣阶妖王能面不改色。

这世间,可还有别人能做到?没有。

所以苏文是当今人族唯一的圣才。

如今加上睚眦,已经是他在登山途中击杀的第三头魔兽了,而无一例外。

它们全都是中阶魔兽,如果换算至人类文位的话。

实力大抵与翰林相当!当然,魔兽并不是魔族人。

所以没有那么高的智慧,也无法激发才气,但即便如此,苏文此举也已经足够震撼世人了。

毕竟,他也只出了一剑。

正如之前苏文在诛心林中所下定的决心那般,他希望自己被这个世界所看到,所以,他不再隐藏。

抬腿迈过睚眦的尸体,苏文又一次将长剑收回了腰间。

这一次,为了防止魔兽突袭,他始终将右手搭在了剑柄之上,准备随时出手。

睚眦都出现了,囚牛还会远吗?苏文笑着打趣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因为接踵而至的魔族圣兽而心生忧虑,毕竟,这并不是真正的圣兽。

事到如今,苏文对于这一轮的考核内容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十国联考的重中之重。

是武试,换句话说,也就是考验各国学子的文战实力,所为的。

自然是使其在日后为人族效力,拒妖族于族地之外!然而,随着魔族人于黄鹤楼中高调出世。

未来人类的另外一个敌人,便很可能是魔族人。

所以本届的登山之考中,除了迎击妖兽的部分。

还加上了魔兽的考验!不过对于苏文来说,两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论是饕餮、蒲牢,还是睚眦的出现,都反而让他更容易应对。

要知道,在这之前,苏文等人所遭遇的妖兽,几乎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从来没有落单的时候,而如今这所谓的魔族四大圣兽,却仿佛不屑于联手对付苏文,每次都是独自来面对苏文手中的长剑。

这让苏文怎能不喜?不过他却是不知道,当十国考生以团队形式登山的时候,会率先吸引山上的妖兽进行阻截,直到妖兽全部死伤殆尽之后,四大魔族圣兽才会出现。

而如果只是一个人单独登山的话,便会很快在后半程与魔兽遭遇,从而节省掉大量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触发之前那名督审司考官所说的条件:击杀唯一目标。

而目标到底是什么,却还需得苏文进一步摸索。

对苏文来说,暂时他还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他现如今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在天亮之前,攀登到足够高的高度!苏文手中紧握着剑柄,快步行于山道之上,继续向上攀登了十丈的距离之后,终于看到了那最后一头魔族圣兽。

囚牛。

与之前苏文所遭遇过的三头圣兽不同,囚牛的气息显得非常沉稳,唇短齿长,身上的魔气隐而不发,开起来就像是一头普通的野兽。

苏文见状,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剑抢攻。

因为他没有想到,囚牛竟然已经一只脚迈入了高阶魔兽的境界!不论是妖兽还是魔兽,在等阶的划分上都远不如人类文位那般细致,只是粗略地被分为了低、中、高三阶,这也代表着,其想要破镜升阶,远比人类在文位上的突破要难得多!中阶、高阶,一字之差,相对于人类文位来说,便犹如翰林与大学士之间的差距!而如今的苏文,还只是一阶侍读。

苏文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十丈之内的距离,所出现的两头魔兽竟然就有如此大的差别,而且囚牛与睚眦一样,同属于魔族四大圣兽之一,为何会在实力上的飞跃?更加令苏文担忧的是,此时的他连这座青山的三分之二都没有爬到,那么在这四大圣兽之后,又会出现何等恐怖的存在?他已经隐隐间预感到,接下来的每一步,恐怕都不会如之前那般容易了,从现在开始,每一场都是硬仗!苏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沉下了腰身,竟然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舍身剑的起手式!下一刻,苏文手中的剑未出,空中却突然出现了道道剑芒,径直朝着囚牛便斩了上去。

圣域中的众位圣者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疑声道:这是……默剑?所谓默剑,是由当初剑圣断岳所创,是专门用来破解文人战文远程攻击的手段。

默剑激发之时,剑身未动,剑意先行,虽不拔剑,却能有剑气凌空而起,杀敌于无形之中,于剑圣全盛之时,甚至可以无视双方上千里的距离!难道说,苏文也修成了默剑?对此,场间唯一有资格发表言论的,是武国的枪圣聂一。

可是先前聂一的长篇大论才刚被苏文打了脸,此时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哪里还敢随便开口?片刻之后,眼见苏文所发出的道道剑芒已经来到了囚牛身前,聂一才咬着牙说了四个字。

不是默剑。

这一次聂一总算是说对了,苏文所用的,的确不是默剑。

他虽然被燕北认为极有修剑天赋,更能在不到一年的世间将燕北所教给他的舍身剑悟出精髓,但苏文毕竟不是万能的,他接触剑道的时间尚短,若是真的能够自行领悟出默剑的话,或许剑圣大人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羞愤得再死一次。

这也就是众圣连连被苏文所创造的奇迹所震慑,所以也没有去管事情的合理性,但凡看到苏文出手,总觉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

其实苏文所用的,只是很简单的出口成章而已。

当第一缕剑光将囚牛的长牙映得一片雪白的同时,苏文的声音也正好响了起来。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

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这首战诗,是苏文自文宝山河卷上所习来的,《琴曲歌辞·走马引》!第四百零九章 燃烧的剑剑光于顷刻之间便袭到了囚牛身前,显得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与寒冬的凛然凄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囚牛的一双巨瞳被映得雪亮,却没有半分恐惧之意,反而满是不屑。

下一刻,囚牛轻轻打了一个响鼻,漫不经心地蹬了一下后腿,看起来似乎是准备硬扛苏文的这首战诗!但事实却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因为空中的那数道剑光,落空了。

囚牛的身形,凭空消失在了苏文的眼前。

同一时间,苏文的右手动了,他以一种看起来非常慢的速度,从腰间拔出了长剑,向着前方的空气一送。

铛!一道金石之音随之而向,但在苏文的剑端之前,却什么也没有,仿佛他刚才刺中的真的只是一团如铁一般坚硬的空气。

但苏文不这么想,一击得手,苏文重新将长剑收回了腰间,等待着第二次机会。

世间仿佛就此静止了。

在苏文的身前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囚牛的影子,但他偏偏不敢向前踏出一步,甚至连动也不敢动,随时保持着舍身剑的起手式,仿佛变成了一座泥塑,化为了山间的一道风景。

见状,圣域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惋惜之声。

可惜了,他虽然已经看穿了囚牛的把戏,却没有办法破解。

这一次,就连一向看好苏文的渔圣姜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不懂剑术,但我也能看出。

苏文的剑还是不够快。

枪圣聂一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如此。

他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聂一说得不错,此时的苏文的确一步也不敢迈。

他被困住了,被一头看不见的囚牛所困住了。

姜尚的评价也的确一针见血,苏文的唯一弱点,便是他的剑还不够快。

起码比起囚牛的速度来说,不够快。

他能够在囚牛发起攻击的那一刻出手阻截,但却没想到,自己的舍身剑第一次没有能够将敌人一击毙命。

而之后,囚牛虽然没有被击杀,似乎也吃了一个闷亏。

于是不再贸然进攻,而是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了苏文的眼皮底下,一旦苏文的精神出现一点破绽,便是与囚牛生死相见之时!正如燕北教他此剑时所言,这一剑祭出之后,如果不能逆转战局,那么就死定了。

所以届时死的一定是苏文。

苏文不想死,所以他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半刻也不敢松懈。

只是,他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长时间?这场无声的战斗就这么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的世间,是苏文自登山以来所耗费的最长世间,亦是他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山间没有飘雪。

但冰冷的空气仍旧在不断侵蚀着苏文的肉体,所幸他有文位傍身,有龙血护体。

才能够撑到现在,但随着世间的流逝。

苏文将会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他必须要想一个办法,把那看不见的囚牛给逼出来!于圣域的屏风之上。

众圣不仅可以看到苏文,同样可以看到囚牛,所以只有他们才知道,此时的囚牛已经悄然近到了苏文身前三尺,而看苏文的样子,却根本毫不知情!不得不说,囚牛虽然也是魔族圣兽之一,但比起苏文之前所遭遇的饕餮、睚眦而言,完全高了一个层级,除了强大的实力之外,在智慧和耐心方面,也让人拍案叫绝。

整整与苏文对耗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囚牛也没有急于动手,而是一步步缩小着自己的包围圈,从一开始的三丈之外,如今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三尺!而且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囚牛绕着苏文身侧奔袭的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快,快到连圣域中的屏风也很难清晰地捕捉到它的身形!现在的囚牛,已经万事俱备,就只等苏文自己出现失误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之意,然后他的眼帘轻轻一垂,似乎是想要狠狠地眨一下眼睛。

这个过程,恐怕还不足一息,但对于囚牛来说已经足够了。

然而,直到苏文重新睁开双眼,那预料中的敌人也仍旧没有出现。

苏文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了一丝惋惜之意,没想到,那囚牛竟然如此能隐忍,就连苏文这故意卖出的破绽也丝毫不曾心动!如此一来,苏文的境地便显得越发艰难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动用另外一张底牌了,虽然此时的他不敢确定,此举是否能够将那囚牛从暗中逼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下一刻,苏文的手没有动,但他手中的那把黯淡无光的长剑却亮了起来。

不,与其说是亮了起来,不如说,这把剑突然燃烧了起来。

熊熊火焰仿佛是突如其来的一般,于瞬息之间便席卷了整个剑身,将上面那层满是污浊的布帛灼烧殆尽,甚至连一抹灰都没有留下。

火焰的温度非常高,甚至超过了地底的熔岩,于苏文周围十丈之内的积雪顷刻融化,就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了,开始出现灼人的光晕。

苏文知道,这是因为高温急速消耗了周围的氧气,加之周围空气热胀冷缩,使周围的空气发生流动,并且空气受热后,火焰周围空气密度不均匀,不均匀的空气使火光发生了折射,从而发生了如此奇异的现象。

于火光的折射当中,并没有出现囚牛的身影,但苏文并没有因此而遗憾,而是将握住剑柄的手,更紧了一分。

与此同时,苏文腰间的火光腾然而起,再度将他周遭的温度翻倍升高,甚至于距离苏文一丈开外的一株桃树已经发生了自燃,即刻间便化作了一根巨大的火炬,将渐渐灰暗的天空映得一片红亮!对于苏文来说,他作为这把剑的主人,是不会遭到高温灼烧的,但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下一刻,苏文眼角一闪,瞥到在距离自己身体左侧三尺开外地方,闪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火花,于是他的剑动了。

唰!苏文手中的剑仿佛变成了一轮烈日,带着滚滚烈焰,朝左前方倾泻而去!苏文的剑不够快,但剑上的火光比剑本身还要快。

苏文的这一剑并不是燕北教给他的舍身剑,而是完全凭借着本能,以及对敌人的杀意,信手而为,但剑上的烈焰,却比剑法本身更加强大。

火光落到地上,顿时将肥沃的土壤灼成了焦土,火光劈开空气,顿时将苏文的身前斩出了一片真空。

一道惊恐的身影正欲急速退去,却发现根本甩不开那火焰的速度,而且在这个时候,在它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美妙的琴声。

那是苏文用反手弹出的《龙困浅滩》。

难以想象,在如此紧迫的战局之下,苏文竟然还能够一心二用,一手执剑,一手弹琴,剑光未落,琴声也不止!以囚牛的实力,想要破开苏文的这曲《龙困浅滩》,只需要一个刹那。

但在这个时候,刹那之间,便是生死。

它没有能够等到那个刹那,一簇明媚而璀璨的火光便已经落在了它的身上,带着宛如从地狱携来的无尽炎热,于顷刻间便笼罩了它的全身。

于是囚牛整个人也跟着苏文的剑一样,燃烧了起来。

囚牛不敢逃了,因为它的速度越快,火光就会越盛,直到最后将它燃得骨头都不剩。

但它的脚步一旦停下,迎接它的,同样是死亡。

下一刻,一道比他身上的火焰更加灿烂的光芒出现在了它的眼中,紧接着,它终于看到了那把燃烧的剑,可以死而无憾了。

苏文手中的剑轻松刺穿了囚牛的心脏,并将其彻底燃成了虚无,然后,囚牛那硕大的身形在火光中越来越淡,到最后化为了一缕青烟,随着干燥炎灼的空气,慢慢升腾而去。

林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囚牛到最后连尸体也未曾留下,唯有地上那惨烈的焦土,远方几株熊熊燃烧的桃树在无声地证明着这场惊世骇俗的越境之战。

而苏文则是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者。

抽剑回身,苏文脸上却没有出现胜利者的释然,反而满是凝重之色。

只是一头囚牛,就逼得他动用了如此大杀器,那么在接下来如果遭遇更加强大的敌人,他又该何以自处呢?苏文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因为手中这把燃烧的剑,给整个圣域带去了何等强烈的震动。

这一次,枪圣聂一终于无法遏止住内心的激动,一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连声音也变得微微打颤。

那是……那是……聂一没能一口气说出苏文手中长剑的名字,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而是因为此时的他根本不敢置信,这把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苏文的手中!与那把燃烧的剑相比起来,就连聂一身侧的梨花枪似乎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片刻之后,原本看起来已经睡着的书圣王羲之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唇角似乎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开口,道出了那把剑的名字。

业火三灾。

第四百一十章 难以逾越的山峰业火三灾,昔日神兵榜位列第四的绝世之剑,如今,竟然出现在了苏文的手中?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谁敢信!圣域内接连响起阵阵惊呼声,尤其是枪圣聂一,眼中的神色就好像是见了鬼一般。

众所周知,百年前圣战之时,不论神书临世与否,在武力上,妖族都是远胜于人类的,所以神兵榜上的大部分兵刃,其实都是由妖族强者所铸。

直到有一天,在人类中间,出了一个叫做唐岩的打铁匠。

唐岩最擅造剑,在圣战期间,不知为人类修剑强者打造了多少把神兵神剑,而这把业火三灾,便出自于他之手。

诚然,业火三灾并不是唐岩所打造的剑里面最好的一把,但其在神兵榜上高居第四的名望,也足以让世间大部分的兵刃自惭形秽。

至少在人类十国当中,能够超越业火三灾的剑只有一把。

便是剑圣断岳的那把忘川。

而忘川,同样是由唐岩所铸得的,剑成之日,天现异象,日月同辉,被视为是日后联军大败魔族的征兆之一。

也正是凭借这把忘川,唐岩得以紫金才气加身,终成一代锻圣。

可惜,圣战百年之后,业火三灾无故失落,曾有无数人类修剑之辈踏遍了整个圣言大陆,只为寻其踪迹,却始终没有找到。

谁曾想,如今这把绝世神剑,竟然出现在了一个文人学子的手中!说起来,苏文与锻圣唐岩也算是颇有缘分。

当初在徽州府的时候,严子安意欲用毒胭脂来构陷苏文。

甚至请来了圣裁院的孙丁山,想要一举毁掉苏文的文名。

却不想最后却被苏文反将一军。

让其借助于清白圣石,毁掉了严子安的文海,使其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相反,苏文不仅因此逃过一劫,更藏下了一丝来自清白圣石中所倒灌入体的圣力,后来在迷失沼泽中,以此击杀了一位堂堂翰林!而在这里面最关键的清白圣石,便是由锻圣唐岩所打造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可算是欠下了锻圣一份大大的人情。

谁曾想。

时至今日,昔日自锻圣手中所铸得的神兵,业火三灾,在历经几番辗转之后,竟然通过妖族殿下渔歌,被送到了苏文的手中,不得不说,这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大机缘!如今的苏文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业火三灾已经彻底暴露在了众圣的眼中,而且最危险的是。

暴露在了枪圣聂一的眼中。

此时的他只是有些忧虑,在接下来的登山途中,到底还会遭遇到怎样的强敌。

让我想想,魔族有十二魔将。

七大祭司,四大圣兽,如今圣兽都被我杀完了。

难道接下来便是七位祭司?苏文苦笑着摇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那么想要登上山顶,果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之前沐夕曾告诉过苏文。

在这一轮的登山之考中,最强大的敌人,不外乎是那头盘踞在山顶处,实力堪比大学士的尸妖。

但如今在苏文看来,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别的不说,单论刚才苏文才遭遇到的囚牛圣兽,几乎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大学士之境,如果不是因为苏文的手中握着业火三灾,他根本就走不到现在。

而此时的苏文才爬了还不到三分之二的高度!如果按照之前那四大魔族圣兽实力增长的速度来看,等真的到了山顶,守候在那里的魔兽起码也是堪比半圣的存在!这还怎么打?根本就没得打。

当然,苏文没有必要一定要爬到山顶,他只需要在天亮之前爬到比其他人更高的地方就可以了。

毕竟他只是想拿到这一轮的头名,而不是为了创下什么不得了的记录。

不管怎么说,尽人事,听天命吧!心中这么想着,苏文脚下的步伐丝毫不停,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他足足向上攀爬了近二十余丈的距离,也没有遭遇到任何敌人。

似乎在击败了四大圣兽之后,终于在山道上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缓冲区,让苏文能够稍微放松一下。

但好景不长,片刻之后,苏文的脚步再度停下了。

在他的前面,出现了一片稀薄的云雾,笼罩在山林之间,使其看起来宛如仙境一般,但在苏文眼中,这所谓的仙境,却是隐藏着无上的杀机。

隐隐约约之间,苏文似乎能够看到在云雾中有七道影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看不清模样,却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苏文的心跳声陡然加剧,在这片寂静的寒林中,仿若战鼓擂擂。

他的后背变得比冰雪还要寒冷,在微弱的山风之中瑟瑟发抖,就像是一片即将飘零的枯叶。

难道,真的是魔族七大祭司?怕什么来什么,苏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让人绝望的是,这七大祭司并不如之前四大圣兽那般,是一个个接连出现的,如今出现在苏文面前的,是完整的七个人!别说是七个人,哪怕是里面任意一个人有着与囚牛同样的实力,都足以让苏文头疼不已了。

此时在苏文的心中甚至连半点侥幸都没有,因为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再近一步,恐怕真的会有去无回,所以他站在了原地,站在了云雾之前,连动也不敢动。

以前的苏文一直有一句口头禅,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总是要试一试。

而如今,苏文连试也不想试。

因为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单凭一把业火三灾也不可能实现逆转,想要击败那云雾中的七个人,继续朝着山顶攀爬,除非这个世界疯了。

如此看来,似乎只能止步于此了,这座山峰是不可能被逾越的。

念及此处,苏文根本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转过身,向着山下走去,连回头再看一眼的留恋都没有。

唯一让他有些欣慰的,是那七道身影似乎并没有抢攻的意思,只是淡漠地站在云雾之中,冷眼看着苏文离开,并未出手阻止。

片刻之后,苏文终于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非常干脆地坐倒在地,心中惦记着,不知道沐夕她们怎么样了?第四百一十一章 难以拒绝的邀请山林间的温度很低,所以苏文在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僵,于是干脆站起身来,取下了腰间的业火三灾。

下一刻,苏文的手中火光大盛,照亮了方圆十丈之内的天空,就连不远处的云雾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

诸位圣者看到这一幕,不禁纷纷提起了精神,以为苏文终于准备挑战七大祭司了。

但枪圣聂一却在暗地里皱了皱眉。

欧阳修看到这个细节,顿时向其投去了一丝疑惑的目光。

聂一想说苏文绝不可能挑战成功,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他实在是被打脸打怕了,真不知道这个叫做苏文的小子到底还有什么底牌,不到最后一刻,聂一决定再不发表任何言论,以免徒增笑柄。

见状,欧阳修顿时明白了聂一的顾虑,但这并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若此次联考真的被这个苏文夺了榜首,那么……有些话,只需要说一半,但有些事情,绝不能只做一半。

聂一与欧阳修对视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沉默片刻之后,聂一终于还是开口道:虽然那边一直没有来消息,但想必不成问题。

闻言,欧阳修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苏轼,低声道:等联考结束,我们也该忙起来了。

欧阳修这句话中的我们,并不是指他和聂一两人。

对此,聂一忍不住心中一寒。

他没想到,欧阳修的野心竟然一点也不比姬南天小!虽说此时的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聂一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他皱着眉头劝道:兹事体大,是不是再……然而,聂一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欧阳修斩钉截铁地说了六个字。

攘外必先安内!聂一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屏风上苏文的身影,似乎面露惋惜之色。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苏文的确是一个修剑的天才。

然而,对方却不是武国人,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而且,如果一切真的如欧阳修所预料的发展下去,这一届十国联考,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苏文拿到了最后的榜首之名,又能改变什么呢?就在枪圣聂一心绪纷扰时候,众圣似乎终于发现,原来影像上的苏文。

之所以会拔出腰间的业火三灾,根本不是为了挑战七大祭司,而是单纯为了取暖罢了。

这一幕,不禁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除了聂一。

因为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苏文的身上。

而是看向了田宇,看向了这位武国的未来,若日后人间动乱。

那么武国的国运,或许就需得交到此人手中了!而此时的田宇。

才刚刚用手中的木剑,击杀了魔族四大圣兽中的老大。

囚牛。

……站在原地舞了一会儿剑,苏文感觉身体重新变得火热了起来,他擦了擦头顶的热汗,然后将业火三灾重新放回到腰间,抬头看着逐渐深沉的夜色。

已经过了丑时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吧。

苏文叹了一口气,觉得就这么在这里浪费时间似乎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重新迈开了脚步,却不是向着山顶而去,而是顺着旁侧绕行开来。

看样子,难道他想要绕开那七位魔族祭司的拦阻?很显然,这是不成立的,因为不管苏文再怎么绕,只要他试图向上攀爬,那七道身影就会如约而至,出现在那层淡薄的云雾之中。

在尝试了两次之后,苏文就对此不再抱有奢望了,于是他的这番绕山之行,便有了一层别的意义。

那便是确定此时的他是否已经遥遥领先了其他考生!毕竟,这才是苏文在这一轮武试考核中的真正目的。

虽然这座青山显得非常雄伟,如果想要横着绕上一圈,恐怕不花上两三个时辰是不可能的,但对于苏文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如今的他仍旧还记得在登山前各支队伍所在的位置。

想来也不会有人如他这般无聊,会将时间耽搁在山岭的横向探索中,这么一来,只要其余考生还是按照一开始的位置向上攀登,那么苏文就能轻易找到所有人所在的地方。

很快,苏文就回到了自己一开始所脱离的方向,但沐夕等人并没有出现在那里。

紧接着,苏文又向前走了约莫三十丈左右的距离,那里是欧阳克的队伍所选择攀登的山口。

欧阳克也不在那里。

接下来,苏文又接连去查探了一番安七夜等人的队伍,还有一些零散的考生所选择登山的方向,甚至连白燕这等独侠客应该存在的地方他也没有漏过。

唯一苏文不知道的,是田宇从哪里上山的。

因为当他来到山脚下的时候,田宇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枯树寒风之间,所以他并没有能够亲眼目睹田宇是从哪里登山而上的。

没有看到,自然也就记不得。

对此,苏文并没有觉得放松下来,而是感到如鲠在喉,毕竟在他的心中,田宇才是在武试中对他威胁最大的那个人。

所以苏文执着地又朝着前方搜索了数十丈的距离,却仍旧没有看到田宇的身影。

难道他还没有上来?苏文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答案,但继续走下去,似乎意义不大,于是他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准备转身回去。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孤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在找我?苏文握着业火三灾的手掌骤然一紧,然后他谨慎地回过头去,顿时看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相比于苏文的优哉游哉,田宇此时的状态便显得狼狈了许多,或者说有些凄惨。

他的衣衫已经碎成了一道道布条,挂在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拖布,他的身上还在不停地流着血,鲜血顺着他的胸膛流经小腹、裤管、布鞋,最后浸在雪地上,仿佛一朵巨大的红梅。

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的木剑依旧沉稳如初,他的一双眼睛仍旧写满了孤寂和落寞。

苏文皱着眉头,却并没有回答田宇的问题,只是感慨道:如此看来,亚圣大人的亲传弟子,果然名不虚传!苏文并不是在讽刺田宇,他的这声感慨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因为只有跟囚牛交过手的人才知道,那头魔族圣兽是多么的难缠。

而既然如今田宇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自然就意味着,他也跟苏文一样已经战胜了囚牛,从而与其登上了同样的高度!苏文的手中有业火三灾,而田宇呢?却只有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木剑!对于苏文的这番恭维,田宇没有丝毫的表示,既没有坦然受之,也没有表示自己的谦虚,他只是冷傲地站在原地,仔细地看着苏文。

他的身上还在不断地流血,他的力量正在逐步消失,但对他而言,似乎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沉默了良久之后,田宇才说出了第二句话:我听老师提到过你。

苏文一愣,他很想知道燕北对自己的评价到底如何,不过看田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如此一来,苏文也不太好意思主动去问。

不得不说,这家伙真的很擅长冷场。

更何况,现在本来就已经够冷了。

所以?憋了半天,苏文才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田宇看着苏文,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们不是敌人。

因为燕北在田宇的面前提起过苏文,所以他们不是敌人,这两句话连在一起,不论怎么看,都没什么逻辑,或者说,并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苏文是一个正常人,所以他无法理解田宇的逻辑,更关键的是,他还是不明白田宇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苏文接着憋出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然后呢?对此,田宇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语气都还是那么的平静。

我有两个提议。

说着,田宇抬了抬手腕,将手中的木剑遥指山顶:第一,我打不过那几个家伙,所以你肯定也打不过,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联手。

如果说这句话的不是田宇,而是换一个人,苏文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一个疯子。

什么叫我打不过,你肯定也打不过?就算两个人都打不过,但在这次的考核中,他们却是互为对手,凭什么要联手?但苏文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很快问道:第二呢?田宇点点头,说道:第二,是建立在第一的基础上的,我从老师那里知道,你有药位在身,所以我要请你帮我止下血。

苏文轻轻挑了挑眉,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田宇的建议,片刻之后,他才说道:你的第一个提议我还要再想想,不过关于你的伤,我可以先试试。

听到这句话,田宇没有回答,但他的举动却比任何回答都要肯定。

因为在下一刻,田宇握着手中的木剑,从容地晕了过去……第四百一十二章 那是我的剑苏文不得不承认,田宇除了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人之外,还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家伙。

这种自信让他独自登山,只凭借手中的一把木剑,便攀上了与苏文同样的高度。

这种自信让他重伤难愈,只因为老师向他提起过苏文的名字,便从容地在后者的面前晕了过去,干脆利落。

就像他手中的剑一样。

苏文对此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了田宇身前蹲下,开始查看他身上那一道道古怪的伤口。

按理来说,以田宇这般的修剑天才,绝不可能对于普通的伤口束手无策,甚至连止血都做不到。

所以他身上所受的伤并不普通。

只是匆匆一瞥,苏文就已经至少看出了田宇身上所中的四种毒素,五种挫伤,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刀伤、剑伤,被重器撞击的瘀伤,前前后后加起来,起码有近百道伤口!这些伤口都并不狰狞,如果不是那狂涌不止的鲜血,甚至会让人认为那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伤,对武者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

但关键就在于,那止不住的血流。

苏文的眉头越皱越紧,却并不完全是因为田宇伤势的棘手,更因为田宇用他的这一身伤,告诉了苏文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竟然已经挑战过那七大祭司了?苏文的这声轻问带着极大的震撼,却无人能答。

虽然看起来没有成功,却能在失败后活着逃出来。

仅此而言,你真的比我要强一些……苏文的嘴巴里面仍旧在低声嘟囔着。

但他的手却没有停下,而是自地上拾起了几根枯松针。

利用药位所激发而出的才气,将其简单地消了毒,然后将其置于田宇的尺泽穴之上,轻轻扎了进去。

苏文虽然算是半个剑客,但他的一双手掌却没有被磨出老茧,反而看起来白皙修长,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下棋,或者鸣琴。

当然,也很适合用来施针。

虽然苏文所擅长的并不是医术,但药位毕竟与医位之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所以这番仓促的施针刺穴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相继将手中的枯松针扎入了田宇的尺泽、鱼际、大陵等穴位之后,田宇身上伤口处的流血速度果然减缓了很多,却仍旧没有完全止住。

但苏文却为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一旁的树根下。

开始挖了起来。

想要彻底止住田宇身上的流血,果然光靠刺穴是不行的,还需得辅助于药物。

而这才是苏文真正所擅长的。

不多时,苏文便从一株老松的树根下。

挖到了一块看起来像是土豆模样的根茎,见状,苏文心头大喜。

因为这至少证明了他心中的某个猜测是对的。

没有时间去感慨,苏文拿着那块根茎回到了田宇身边。

然后用手将根茎捏碎,顿时发出了一阵阵腥臭的味道。

苏文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仔细地将其内流出的翠绿色汁液涂抹在田宇的伤口处,末了,还将那根茎的碎泥也抹了上去,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绿色的汁液与田宇身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开始变得透明而黏着,仿佛变成了强力的胶水,竟然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都黏住了,再也渗不出半颗血珠!成了!苏文低呼一声,抬起衣袖擦了擦头顶的热汗,感觉比之前与囚牛的战斗还要累。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稍微休息了数息的时间之后,苏文重新站起身来,又跑到远处开始寻找别的药草。

或许是因为田宇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苏文就已经将他需要的草药全都挖到了,不多不少,正好可以针对于田宇身上所中的四种毒素!对此,苏文并没有像一开始那般觉得惊喜,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既然田宇身上流血不止,那么在这附近就一定有止血的药物,既然他身中四种剧毒,那么在这山林间就一定有解毒的草药。

这并不是运气使然,而是登山考核的一部分。

片刻之后,苏文将一些闻起来苦涩无比的药汁一一滴到了田宇的口中,还有另外一些采取外敷的手段涂抹在了他的胸腹和小腿处。

等做完这一切,苏文才终于缓了一口气,坐倒在田宇身边,叹道:也就是你运气好,遇到的人是我,否则你这一轮考核已经结束了。

田宇身上的流血虽然已经止住了,而且脸上的青乌之色正在逐渐褪去,但他毕竟还处于昏迷状态,所以自然无法回应苏文的这番感慨。

而苏文也没有闲着,在歇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重新查探起田宇身上的伤痕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甚至比治疗之前看得更加仔细。

因为在这之前,苏文是作为一名医生在给患者治疗伤势,而如今的他却是作为一名考生,在研究田宇给他带来的宝贵信息。

七大祭司当中,至少有一人用剑,一人用刀,还有一个是用锤或者棍之类的武器,另外起码有两人擅长施毒,还有一个可以直接用才气离体进行攻击……良久之后,苏文这才收回了目光,撇着嘴道:可惜从这里面看不出他们分别的文位是什么,只能等这家伙醒了之后再说了。

说着,苏文盯着田宇的右手手掌处,似乎有些心动。

在那里,紧握着一把看起来普通平常的木剑。

苏文虽然不是正统的修剑之人,但他仍旧对田宇的这把木剑很感兴趣,他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凭借这把木剑杀到这里来的,甚至还能从七大祭司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犹豫了一会儿,苏文终于还是伸出手,想要拿起那把木剑看一看。

但谁曾想,田宇即便处于昏睡的状态,他握着木剑的手也非常紧,木剑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难以轻易分离。

即便是以苏文如今的力量,也很难把木剑从田宇手中拔出来。

苏文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卯足了力气,一手抓住田宇的手腕,一手抓住木剑那光滑的剑身,奋力拉扯着。

在与一个昏迷中的人较劲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苏文突然觉得手中一松,整个人朝后倒去。

嗖……苏文终于把木剑从田宇的手中拔了出来,然而,还不等他仔细看一看这木剑,甚至还不等他摔倒在地,一双手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摔落的身形。

田宇睁开了眼睛,看着苏文脸上的尴尬之意,平静地说道:那是我的剑。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衣无缝此时的苏文非常尴尬,他的一只手抓着木剑,一只手被田宇抓着,活像是一个被逮了现行的小贼。

但很快,苏文便稳住了身形,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比较自然,对田宇说道:你这么快就醒了?对此田宇并没有回应,只是执着地盯着苏文手中的木剑,再一次重申道:那是我的剑。

苏文突然觉得有些恼火,也或者是恼羞成怒,他一把从田宇的手掌中挣脱出来,没好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剑,问题是我才救了你的命,你这刚一睁眼也不道声感谢,反而像是怀疑我抢了你东西似的,这真的合适吗?田宇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开口道:准确地说,你并没有救我的命,只是避免了我被淘汰的命运,对此,我依然很感谢你,只是,这跟我的剑有什么关系呢?苏文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才扬了扬手中的木剑,憋出了四个字:这是诊金!救人治病,收取诊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这么一番话在苏文说起来,却有一些强词夺理的味道。

田宇沉默了半晌,犹豫着道:诊金我可以另付,但这把剑不能给你,因为这是老师赐我的本命剑,而且……顿了顿,田宇将目光挪到了苏文腰间的业火三灾之上,疑声道:你的剑比我的要好。

在田宇的逻辑中,既然你的剑比我的剑更好,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的剑来作为诊金?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苏文当然不是真的想抢走田宇的木剑。

他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既然如今田宇都这么说了。

他当然也就准备就坡下驴,把剑还给人家。

然而。

还不等他开口,便见得田宇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腥臭难闻的药泥,继续说道:如果我手里面没有剑,那么接下来的登山就变得很难了,所以,你得把剑还我。

苏文一愣,皱着眉头道:你还准备去挑战那七大祭司?不是苏文不相信田宇的实力,实在是他之前流的血太多了。

如今还处于虚弱的状态,哪里有力量去跟那七位祭司硬拼?即便在田宇的全盛状态下,都未能冲破七人的防线,如今,更是难上加难。

对此,田宇只是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

他说的,自然是在昏迷之前对苏文提出的第一个建议。

可苏文还是显得有些犹豫。

他不解地问道:如今你我几乎已经可以坐稳这一轮考核前两名的位置,你为什么一定要继续登山?虽然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在苏文看来,四大圣兽已经可以算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连欧阳克也不一定能通过囚牛的考验,那么他们不管是否继续登山,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反之。

如果田宇执意登山,一旦被七大祭司重创。

虽然不至于在考核中丧命,但也很有可能因此而在这一轮被淘汰出局。

如此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田宇看着苏文脸上的疑惑,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我没有文试成绩。

苏文明白了。

如果说将这场登山考核当做是一份考卷的话,无疑,向上攀登的高度越高,分数自然也就越高,就像登上山顶是一百分,而他们现在却只拿到了七十分。

在同样的一场考试中,七十分或许也能拿到头名,却没有办法拉开与其他人的差距!而田宇因为在文试部分直接交了白卷,所以在武试考核的每一轮的每一分,对他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如果击败七大祭司能够获得八十分,那么这十分的差距,或许就将决定他在最后的综合成绩上能否上榜提名!所以田宇还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必须继续向上攀登!苏文明白了田宇一定要挑战七大祭司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必须要同意田宇的联手提议。

因为,他跟田宇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田宇在文试考核中交了白卷,但苏文却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人!所以在沉默片刻之后,苏文只是笑着问道:如此说来,倒像是我在帮助你登山了,不知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不等田宇回答,苏文又接着道:要知道,在这场联考中,我们彼此互为对手,我完全可以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单凭你一个人是绝对闯不过七大祭司的封锁的,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可以在无形中消除掉一个潜在的对手?可是你刚才救了我。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会继续救你。

田宇沉默了。

相比起苏文这种两世为人的老狐狸来说,他还是显得嫩了一些,只在对方的三言两语之中,他不但连木剑也忘了要回来,如今似乎还得给其更大的好处才行。

不得不说,苏文的确是一个谈判的高手,此时距离天亮越来越近,自然也就导致田宇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拿出足够多的好处来说服他,否则再这么耽搁下去,即便最后苏文同意联手,天也要亮了。

于是很快,田宇就被迫做出了选择。

如果你能帮我闯过七大祭司,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田宇是亚圣燕北的亲传弟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正如枪圣聂一所说,当人间动乱之后,武国的国运和未来,便需要交到他的手中了。

这样一个人的人情,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但对此刻的苏文来说,还不够。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向田宇,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无奈之下,田宇只能做出了第二个承诺:除此之外,日后若你有需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这一次,苏文终于显得有些意动了,他不禁问道:谁都可以?田宇再次强调道:只要是我能杀得掉的。

这么一句话,自然也就排除了诸如燕北、聂一和沧澜皇等顶尖高手,但对于苏文来说,也是足够了。

苏文想了想,并没有轻易松口,而是故意试探道:还有呢?田宇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怒意,但他很好地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沉声道:最后,我可以教你一式剑法,不能再多了!苏文终于彻底满意了,顿时眼前一亮,问道:什么剑法?田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家师所教之剑法,我不能私自传授于你,但我可以教你一式我的自创剑法。

苏文闻言,顿时心头一震,如今的田宇才多大?不过二十岁出头,竟然就已经能够自创剑法!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苏文或许还会怀疑这一式剑法的含金量,但田宇的身份摆在那里,其对于剑道的理解和领悟绝非常人能所及。

所以苏文相信,即便这一剑不是承袭自燕北,也绝对是可以拿出手的!念及此处,苏文不禁点点头,问道:是一式什么剑法?说到剑,田宇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无上的痴迷和虔诚,仿佛他手中的剑就是心中的神明,绝不可被亵渎与侵犯。

这一式剑法在我手中无法锋芒尽现,实乃为憾,但如果你能融会贯通,则至少能够实现三个位阶的越境杀!苏文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田宇。

三个位阶!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苏文只靠着这一剑,就能在侍读高品的时候,斩杀一位御书高品的强者!如果再加上苏文的文道手段,或者燕北的舍身剑,已经可以威胁到一位货真价实的翰林了!这样的一剑,已经不止是可怕,而是匪夷所思了。

但苏文并没有质疑于田宇的这番话,而是很快在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慢步走到田宇身前,将手中的木剑递了过去,笑着道:如此,成交!顿了顿,苏文又接着道:反正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不如,你先把这一剑教给我?田宇从苏文手中接过自己的木剑,并没有嘲笑苏文的不自量力,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待你掌握了此剑的基本要领,于我们登山也大有裨益。

说完,田宇向后倒退了几步,将手中的木剑轻轻置于身前,手腕一翻,剑身便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看仔细了,这一剑,叫做天衣无缝。

话音落下,田宇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手中的木剑开始散发出摄人心魂的光芒,与其在苏文手中的时候相比,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下一刻,寒风起,剑影动,杀意正浓。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双剑合璧?事实上,田宇对于苏文有很大的误解。

这种误解来源于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了解,在此之前,田宇只是从老师那里听说过苏文的名字,并且知道对方是一个修剑方面的天才。

仅此而已。

但田宇并不知道,他的这一式天衣无缝,其实只是苏文所学过的第三道剑法。

换一个角度来想,苏文也的确是一个有着大机缘的人,他在剑道上的启蒙老师便是亚圣燕北,他所学的第一式剑招,便是当年燕北的成名技,舍身剑。

之后苏文在迷失沼泽的兽冢偶遇李白,在他那里又学到了第二试剑法,便是剑圣断岳为其量身打造的逍遥剑。

相比起来,如今田宇教给他的这一招天衣无缝,似乎显得档次低了一些,却也绝非凡剑!苏文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田宇为自己演示这来之不易的剑法,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出神。

当苏文第一次见到田宇的时候,对其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孤独。

仿佛田宇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不论在什么场合下,都会与周遭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当田宇执剑而舞的时候,这种孤独感却突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天地间无比的契合,仿佛在这一刻,田宇成为了这个世界无可取缔的风景,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有剑在手,便孤独不再。

田宇这样的变化是苏文所始料未及的,但他很快便将注意力从田宇这个人的身上。

转回到他手中的剑上。

这一剑起于刺空斩月,收于盈星坠地。

剑身上下翻飞之间。

就好似一支绣花针在天地间穿梭,而那清冷的月光便如针上的银线。

当收剑之时,天地间的剑影便仿若完成了一件倾世霞披,所以叫做天衣无缝。

在月影星辉的照耀下,原本清寒的山林间,似乎多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穿花而过,随风展翅,让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

然而。

很快苏文便看出了这一剑的关键之处,于是他的唇角忍不住浮出了一丝苦笑。

怪不得,这一剑被叫做天衣无缝。

怪不得,田宇称此剑在他的手中无法锋芒尽现。

花蝶单翼难飞,天衣独针何成?天衣无缝剑,不是一个人的剑,而是双人剑。

如果说得再直白一些,这一式剑法,如果只是一个人用以施展的话。

恐怕威力还不足三成,唯有两人齐心共剑,才能让其大放光芒!如此看来,还是被这家伙给摆了一道啊!苏文暗自在心中感慨了一声。

看着田宇收剑来到自己身前,面露希冀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记住了多少?苏文默不作声地抽出了腰间的业火三灾。

在很多时候,行动永远比话语来得要直接。

下一刻。

苏文手中的剑动了。

虽然他的剑法还显得有些生涩,舞剑的速度也很缓慢。

如果说田宇的剑是一只灵秀的蝴蝶的话,那么此刻苏文的剑就像是一头笨重的大水牛。

但让田宇震撼的是,苏文竟然真的将天衣无缝的一招一式复现在了他的眼前,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丝错漏!而苏文只看了一遍!怪不得,老师说他是个修剑奇才!田宇口中呢喃着,却并没有将这种震撼写在脸上,他的面色如常,比水波还要平静,只是看着苏文的目光多了一丝火热。

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如果说苏文在文道上的圣才之名还不足以引起田宇重视的话,那么如今苏文所展现的剑道天赋,是真的让他为之惊叹了。

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片刻之后,苏文收剑而回,轻轻擦了擦头上的热汗,问道:时间不多,你是不是应该与我合练一下?田宇闻声,瞳孔微缩,他又一次被苏文震撼了。

你已经看出来了?苏文笑着挪揄道:说实在的,我的确没想到,第一次与人修习双剑合璧,对象竟然是一个男人,如果你是一个绝色少女的话,想必我会更欣慰的。

双剑合璧?那是什么?田宇愕然而道。

苏文手持长剑挥了挥,撇着嘴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如果你不在乎浪费时间的话,我可以坐下来跟你慢慢解释。

于是田宇不再废话,径直走到了苏文身边,两人齐肩而立,看着夜空下的雪林,默然不语。

苏文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有些滚烫,手中的三尺剑锋也在轻声低吟,仿佛兴奋不已。

随即,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剑啸。

田宇率先出剑了。

苏文的剑慢了半拍,却抢先一步来到了身前,紧接着,两人身形齐动,剑锋摇指一丈开外的那株枯松。

正如苏文所料,天衣无缝是双人剑,讲究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剑意,更在乎两把剑的默契和配合。

如果两人能够心有灵犀,相得益彰,那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初次磨合,田宇显然是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剑招,在尽量配合苏文那生涩的身形,与其说是两人的合作,不如说是田宇在用手中的剑引导苏文。

但即便如此,天衣无缝剑也已经在苏文的第二次尝试中初露峥嵘,当两人齐身收剑之时,那面前的枯松已经被斩成了三段,轰然倒落在地,惊起片片残雪。

时间紧迫,两人来不及休息,便再度拔剑,第二次于月下疾舞。

半个时辰之后,苏文和田宇两人已经将天衣无缝默默演练了十数次,苏文手中的剑越来越快。

剑招也越来越流畅,两把剑终于有了一些初步的默契。

虽然这还远远达不到天衣无缝的境界。

但至少是可以用了。

于是苏文将业火三灾收回到腰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色。

对田宇说道:时间不多了,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我们必须出发了。

田宇点点头,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的忐忑和激动,但眼中的震撼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无疑,苏文是他见过的,除了老师之外,在修剑上最有天赋的人。

能够在半个时辰里面就初步掌握了天衣无缝的要领。

并与自己有所配合,这样的悟性,若不是田宇亲眼所见,哪里会相信?但如今田宇没有时间来感慨苏文的剑道天赋,因为此时摆在他们二人面前的,还是那座看起来永远无法逾越的青山。

两个人去挑战七大祭司,真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苏文摇摇头,显得信心不足。

对此,田宇并没有说出什么豪言壮语。

只是淡淡纠正道:是六大祭司。

苏文骇然抬起头来,惊声道:你已经……田宇默默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之前我登山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一个了。

闻言。

苏文忍不住在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怪不得你那么有信心,看起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一人仗剑上山。

只身面对七大祭司,不仅全身而退。

而且还斩杀一人,这样的战绩。

即便在苏文看起来,也有些惊世骇俗了。

田宇听着苏文口中的夸赞,难得扬起了一丝笑容,说道:彼此彼此。

苏文摇摇头,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此番上山,你负责打头阵,毕竟剑术不是我最擅长的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会尽量用战文来辅助你战斗,如果不慎被敌人近身,而你又无法回援,我再用剑。

理应如此!这样的一个战术实在太过简单,甚至是简陋,但此时的苏文和田宇都没有时间再从长计议了。

毕竟如今距离天亮,还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言毕,田宇当先一步,迈着坚定的脚步,朝着山道向上而去。

而苏文则落后了一丈左右的距离,他已经将业火三灾放回到了腰间,此时的他左手抱琴,右手执笔,身上的杏黄色才气隐而未发。

片刻之后,在两人的身前再度出现了那一层单薄的云雾,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显得鬼魅非常。

果然如田宇所言,此时置身于雾气中的人影只有六道,他们沉默地站在远方,看着苏文和田宇两人的身影,显得蠢蠢欲动。

田宇深吸了一口气,将木剑紧握于手中,轻声道:杀。

苏文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了田宇的身后,迈步走进了那冰凉的云雾之中,下一刻,苏文手中的琴音,率先响起。

那是身法类战乐——《飞燕凌波》。

下一刻,整片云雾仿佛在顷刻间沸腾了起来,那朦胧鬼魅的六道人影立刻列成了某种阵型,位于阵列前方的一高一矮两人在即刻间就冲到了田宇的身前。

战斗,一触即发。

第四百一十五章 苏文的考卷当苏文和田宇开始挑战登山之考的七大祭司,哦,不,是六大祭司的时候,督审司几位主考官对于众考生文试考卷的评阅也已经到了尾声。

虽然此番参加十国联考的侍读学子超过了五千人,整整五千余份考卷放在十位主考官的眼前也堆得像小山一般,但十位主考官的登山速度显然要比苏文等人快得多。

毕竟除去最后一道论述题,其他考题都只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只需匆匆一瞥,便知道答题的正误。

至于那最后一道论述题的评定,却是要送到圣域去交由诸位圣者裁断的,还轮不到他们做主。

而此间进行批卷评分的考官们,都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不觉得紧张,在改卷之余,还会沏上一壶清茶,慢悠悠地品着,手中翻阅考卷的速度却也丝毫不见缓慢。

圣城中没有国与国之间的隔阂,督审司中的十位主考官自然也对于彼此不会抱有国家之间的敌友之情。

殊不见那来自卫国和燕国的主考官正相谈甚欢,而两位天澜国和武国的主考官却因为一位考生的答题卷面而吵得面红耳赤。

如果人类十国都能像此间这般和睦共处的话,那所谓妖族、魔族,又何足为虑?五千余名考生的试卷被分发到十个主考官的手中,每个主考官的手中便有五百多份考卷,从上午文试结束到如今夜色将明,已经有人将手里面的五百多份考卷批阅完毕。

这人是来自庆国的主考官,但有趣的是。

其主修文位却并不是花位,而是词位。

据说他在未入圣城之前,最崇拜的便是词圣苏轼。

时常以不能为济国人而憾。

放下手中的墨笔,那庆国考官忍不住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叹道:今年的考题也着实太难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位圣者出的题?旁边立刻有人为他答疑道:据说是由诸位圣者共同出的题,今早在文试殿内,就有不少考生给哭昏厥了过去呢。

当时场内考生均被阵法所阻,既听不见哭声,也看不到那些昏厥考生被拖出考场的画面,但这一幕自然是被在场的几位主考官大人看了个真切的。

顿时有人叹道:真是难为那些孩子们了。

一位脾气火爆的缙国主考官忍不住干脆骂道:关键你看看这些都是出的什么鸟题目?那个什么金冠银冠的问题。

虽然我们知道正确答案,但谁知道那些死囚的策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至多只死一人?不得不说,关于这道问题,在场的十位主考官也不甚明了,答案是圣域给他们的,却没有给他们解题的过程,这不禁让诸位考官对其中的好几道题目都是满头雾水。

尤以此题为甚。

我这边的考卷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答对,即便答对了。

恐怕也是猜的。

最后,诸位考官只能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

这一届十国联考的试题,真的太难了。

此时那庆国主考官手中的试卷已经评阅完毕,顿时有人问道:老德。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有出现甲等试卷的吗?被叫做老德的庆国主考官苦笑道:没有,这么难的题目,要真的想拿到甲等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以我看来,恐怕这一届文试不会出现甲等考卷了。

众人纷纷应是。

唯有一位来自辽国的主考官提醒道:别忘了,此番可是有三位考生交卷时间很晚!经过此人的提醒。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有人点头道:不错,尤其是那个安七夜,前两届文试都拿到了甲中的成绩,或许这一次能脱颖而出!此话一出,除了老德之外的其余主考官不禁开始急速翻起手中的卷摞来,都想看看那安七夜的试卷是否被分到了自己手中。

片刻之后,那脾气火爆的缙国考官忍不住笑道:哈哈!那安七夜的考卷在我这里,大伙儿要不要一起来看看?这番提议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纷纷放下了手中正在批阅的试卷,围拢到了缙国考官的身边。

来来,我们先看看这小子有没有猜对那什么金冠银冠的鬼问题。

说着,缙国主考官率先翻开了安七夜考卷的第二题的答案。

很可惜,安七夜没有答对,而且从他所回答的数字来看,明显是随便猜的,不带有任何的根据。

见到此处,众位考官不禁惋惜一叹,那缙国主考官也忍不住摇了摇头,抬手于考卷上落下一个黝黑的大叉,这才翻回到上一页。

天府穴。

这是安七夜给出的第一题的答案,果然,就如苏文所预料的那般,即便是安七夜这等过目不忘之人,也中了出题人的陷阱,把这道题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

见状,那缙国主考官轻轻皱起了眉头,继续在这道题的下方划了一个叉,叹道:如此看来,这安七夜也不过尔尔啊!连续两道题出错,场中的大部分考官都对安七夜失望了。

但谁曾想,从第三道题开始,却峰回路转,似乎考题终于回到了安七夜所擅长的方向,一连好几道题,他都不曾答错,几乎与圣域所给出的标准答案别无二致!至此,就连脾气火爆的缙国主考官也舒展了眉宇,欣慰地笑道:嗯,如此看来,此子有过目不忘之本事,倒不是空穴来风的,虽然此番能否获得甲等还有待商榷,但至少拿个乙上是绰绰有余了!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道:不错,如果他的最后一道论述题发挥出色的话,评个甲下也无不可!无疑,安七夜的这份考卷。

让在座的十位主考官都颇为满意,除去最后的论述题之外。

包括前面的刺穴问题,以及金银头冠的问题在内。

安七夜只错了五道题。

即便放在历届的文试当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这么一份考卷,顿时给考官们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虽说试题是圣域出的,但举办联考的却是督审司,若是最后的文试榜单中,连一个甲等的卷面都没有出现,难免惹人非议。

趁着这势头,立刻有人提议。

不如再把欧阳克和苏文的试卷也拿出来先行批改。

于是接下来,几位主考官又开始热火朝天地翻找起这两人的答卷,不多时,便有人低呼道:欧阳克的考卷在我这里!下一刻,十位主考官便齐齐地聚集在了那人的桌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面的那份试卷。

快,看看这个欧阳克前两题答对了没?老德的这番话顿时惹来众人一阵低笑,的确,从大家的评卷结果来看。

在这一届文试中,前面两道题虽然不是最难的,却是最多人答错的,可谓是给了考生们一个下马威。

幸运分到欧阳克试卷的主考官来自唐国。

却并没有因为即将爆发的内战而对欧阳克心生恶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激动。

这才慢慢翻开了欧阳克的考卷。

可惜的是,欧阳克第一题就答错了。

当然。

这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欧阳克的三道文位分别是文章、诗、书。

对于医药之道想必不是那么精通,但他也没有答得太过离谱,而是写了一个跟安七夜异曲同工的答案。

中府穴。

中府穴和天府穴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同样是针对于肺病的穴位,很显然,欧阳克和安七夜一样,只看出了此题的表面意思,却未能察觉出题人隐藏在题干部分的猫腻。

至于欧阳克的第二道题,倒是答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他写的是至少能活六十六人,想必是与苏文一开始的推想是一样的,可惜,这并不是正确的回答。

于是那唐国的主考官只能惋惜地再度划了叉,继续向后翻阅而去。

这一次,对于欧阳克前面两道题的折戟,诸位主考官似乎并没有显得太过失望,毕竟在安七夜之后,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关键的,还是看欧阳克后面试题的正确率如何。

当那唐国主考官批改到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场间已经响起了阵阵赞叹之声。

此子不愧于新四大才子的候选人!竟然只答错了三题!如果说之前安七夜的考卷入甲等还有些勉强的话,欧阳克的这份卷子,便是当之无愧的甲等!不错!看来这一届的文试榜首,终于要易主啦!易老说得对,如此看来,此番文试榜首之名,非欧阳克莫属了!听得此言,那来自庆国的老德不禁提醒道:别这么容易就下定论,还有苏圣才的卷子没看呢!众人纷纷为之一愣,随即,有人忍不住摇头道:老德,此言差矣,虽然苏圣才的考卷我们尚未批阅,但别忘了,就算他将前面的题目全部答对,但收卷的时候咱们都看到了,他的最后一道题……经此提醒,老德这才想起来,苏文的最后一道论述题似乎只写了寥寥一行字,恐怕是得不到什么高分的!但即便如此,老德还是坚持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将苏圣才的卷子拿出来看看吧。

诸位主考官大人闻言也点了头,顿时各归其位,开始翻找其苏文的试卷来,很快,一位来自楼兰国的考官便单手一扬,隐隐间可以看到,在试卷封面之上的姓名栏上,苏文两个字,正在随之微摆。

苏圣才的考卷在这里!第四百一十六章 史上最无争议的甲等听得此言,其余九名主考官顿时一齐围了过来,考卷尚未翻开,易老便忍不住轻赞一声:好字!的确是好字,在这之前,众人已经批阅了数千份考卷,其中擅书道者不知何几,就说之前的欧阳克,同样也有书位在身,但比起苏文的字来说,却还是差了一些。

似乎是承袭自黄双圣的行书,但又融入了一些个人的风格,圣才之名,果然不容小觑啊!据说此子在州考之时便以奋笔疾书之境引文位天降,如此看来,其在书道上的感悟的确令人赞叹!这是众考官首次在考卷尚未翻开之前,便先行开口点评,其中难免掺杂了一些先入为主的概念,但苏文的一手好字,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位来自楼兰国的主考官也是频频点头,良久之后,才手指微紧地翻开了考卷的第一页。

中脘穴。

看到这个答案,场间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因为,苏文答对了。

下一刻,老德率先打破了场间的沉寂,惊声道:苏圣才竟然也擅医药之道吗?这一问题,场间无人能答。

那来自楼兰国的主考官甚至对这简单的三个字核实再三,确定苏文真的没有答错,这才谨慎地在考卷下方划了一个圆圈,随即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翻开了下一页。

此届文试的第二题,是公认的难题,就连那脾气火爆的缙国主考官也为之腹诽不已。

前面安七夜和欧阳克均没有答对,那么。

苏文呢?随即,苏文第二题的答案映入了所有主考官的眼帘。

至多一人!这一次。

空气变得比之前更加凝重了,缙国主考官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瞪着眼睛问道:不会,是瞎猜的吧……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因为谁都不能确定,苏文的这道题到底是怎么答出来的,良久之后,缙国主考官忍不住再度开口道:若这苏圣才真的知道此题的解题过程,待考试结束之后。

我一定要去问问!场间虽然没有人随声符合,但从大家的神色看起来,仿佛都存了同样的一份心思。

虽然这份考卷还没有评定完,但无疑,已经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原本他们对苏文前两道题的答案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却不曾想,苏文不仅答出来了,而且两道题全对!单从这一点上来说。

苏文就比欧阳克和安七夜要强。

圣才之名,名副其实!短暂的停顿之后,阅卷继续,随着那楼兰国主考官笔下的圆圈越来越多。

场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无比诡异了起来。

只剩下了低沉的呼吸声,没有人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也没有人干涉那楼兰国主考官的评判。

就连那脾气火爆的缙国主考官,也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这一次评卷所花费的时间。

比之前欧阳克和安七夜两份考卷加起来还要多。

因为在看过一遍之后,那楼兰国的主考官又紧张地从头将试卷仔细核对了一番。

在场的其他主考官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考卷看了整整两遍。

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那楼兰国的主考官才谨慎地放下了手中的墨笔,眼中的惊骇之色却溢于言表。

没有人说话,因为已经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

这一届十国联考的文试题目可以说是历届最难的,这一点,已经成为了十位主考官的共识。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将考题全部答对?苏文做到了!除开最后一题论述题,前面的所有题目,苏文,全对!甚至于其卷面之整洁,答题的逻辑性之严谨,即便再苛刻的考官,也没有办法挑出一丝毛病。

抛除那最后一题不论,前面苏文所写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已经可以作为此次文试的标准答案了,如此结果,怎能让十位考官无不震撼?就好像,这份试题是苏文自己所出的一样!场间的沉默比之前更长,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有人在震撼之余,生出了一些惋惜,悄然叹道:可惜了。

是啊,的确是可惜了,因为苏文的最后一道题只写了寥寥十数个字,想来是拿不到什么高分的,基于此节,苏文即便前面的试题答得再怎么完美,也不可能获得甲上的评定了。

若非如此,在场的十位主考官甚至怀疑,苏文的这份考卷的成绩或许会打破历届联考文试成绩的记录!最后,还是那位脾气火爆的缙国主考官一拍桌子,厉声道:不管怎么样,就算苏圣才最后一道题是空白的,这份考卷也绝对担得起甲等的评定!老德随即点头附和道:不错!此成绩绝无争议!若此卷不得甲等,那历届联考文试,便无人能得甲等!这是来自唐国的主考官说的。

虽然最后一题未评,但其余考题皆无错,如此答卷,千古独此一份!当以甲等!这是武国的康老说的。

而且苏圣才于落笔间自有大师之风范,以我来看,起码应评为甲中!这是那位辽国的主考官说的。

……不知不觉中,场间洋溢着诸位主考官大人对苏文的赞美之词,而凭借着这份答卷,苏文的确担得起这份赞美,末了,却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出了一个提议。

不如,我们且来看看苏圣才那最后一题,到底是怎么答的?此言一出,之前的滔滔夸赞之声戛然而止,就连手持苏文考卷的那名楼兰国主考官也显得犹豫不决。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去看苏文的最后一题到底写了什么,因为他不愿意破坏这份试卷的完美之意,不愿意在心中留下最大的遗憾,所以即便审阅了两次卷面,他也始终没敢翻到那最后一页。

但此时看到诸位同僚脸上既期盼又不忍的复杂情绪,这位来自楼兰国的主考官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翻到了苏文试卷的末尾处。

在那里,只有一行字,却令所有人都目光一滞。

……同一时间,在圣域当中的那扇屏风上,原本处于正中间的三幅影像已经变成了两幅,其中欧阳克还在山腰处与遭遇的第二头魔族圣兽,蒲牢,缠斗不休。

而原本属于田宇和苏文的两道影像却被合并在了一处。

这下子,就连枪圣聂一的神色也变得精彩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而圣域中的其余圣者却露出了更大的兴趣,尤其当看到田宇传授苏文天衣无缝剑的时候,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屏风上只有影像,却没有声音,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剑是苏文从田宇手里面敲诈来的,还以为是田宇为了报恩,主动教给苏文的。

这苏文似乎的确很有剑道的天赋啊,只看了一遍,就已经学会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难道说接下来,苏文准备单纯以剑道手段登山?这个问题,是在场所有圣者最为关心的,要知道,在此之前,苏文可是纯正的文道学子,其文名也大多与其诗词之名远扬,然而,在这武试第二轮的登山之考中,苏文却鲜少用战文手段对敌。

虽然在这期间,苏文也曾用过诸如画地为牢之类的辅助手段,也曾以出口成章的方式默诵了《琴曲歌辞·走马引》,但他真正的杀招,一直都是以剑术为主,这在众圣看起来,似乎有一种舍本逐末的姿态。

即便场间有武国的枪圣聂一在场,这种疑惑仍旧被毫不避讳地提了出来,毕竟如今武道日渐没落是不争的事实!苏文作为一名文道学子,如今却在追求剑道的路上越行越远,这至少给人一种三心二意的感觉。

尤其圣域中除了聂一之外皆为文道圣者,如今看他与田宇联手并行,众圣更愿意见到苏文用战文的手段,向田宇证明文道手段的强大。

咦?苏文似乎并不准备用剑,而是拿出了木琴和墨笔!见状,场中诸位圣者顿时面露期待之色,纷纷暗忖道:如此看来,苏文终于准备施展战文了吗!然而,还不等他们得到答案,便听得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圣域的大殿中回荡开来。

诸位大人,本届十国联考文试考卷已经全部批阅完毕,剩余最后一题,还请各位大人定夺!言毕,诸圣皆是一怔,苏轼随即问道:此番文试之中,可有甲等候选?那道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即答道:安七夜之考卷,介于甲等与乙等之间,具体成绩,需等各位大人看过最后一题后才能定论。

另外还有欧阳克之考卷,以我等的建议,应能如甲等之列。

说完这两句话,那声音又顿了顿,然后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最后,苏圣才之考卷,虽未评最后一题,但我十人皆认为,应至少给其甲中之成绩,方能服众!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圣者,都怔住了……第四百一十七章 悟道第三境!就在诸位侍读考生还在进行武试第二轮的登山之考的时候,他们在文试中的考卷几乎已经被评阅完毕。

只剩下了最后那道论述题交由圣域裁定。

此时的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苏文在之前的题目中竟然拿到了逆天的满分,从而被十位主考官共同举荐为甲等,甚至让整个圣域为之震动。

不论是欧阳克、安七夜,亦或者是苏文,都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的文试成绩到底如何,因为他们需要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眼前的这座青山之上。

正如之前沐夕所预计的那般,安七夜虽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其武试成绩向来算不得太好,今日面对武试第二轮最为严苛的登山之考,尤显力不从心。

好在安七夜在辽国拥有不可比拟的声望,所以能够如苏文和欧阳克那般,也在身边聚集起了一帮考生,大家同舟共济,一齐登山杀敌。

不过比起苏文和欧阳克来说,安七夜的队伍就显得寒碜了许多。

不仅人数只有可怜的八十人不到,而且大多数都是来自辽国和楼兰国的学子,但偏偏辽国和楼兰国都属于人族十国中的弱国,既无书院镇守,又地处偏远,即便文位都达到了侍读,实力也是参差不齐。

所以如今的安七夜甚至还没有登到半山腰的位置。

绝不能放弃!只要能够撑过这一轮不被淘汰出局,就算是成功了!安七夜咬着牙,手中的墨笔不停。

一首首战词正在散发着夺彩的光芒,却映得他的脸庞隐隐发白。

安七夜师从竹圣苏辙。

在词道上的悟性绝对不差,但他却有一个广大文人学子普遍而致命的弱点。

便是才气不足。

这也是安七夜不擅文战的主要原因之一。

没有才气。

那么文位就如同是无根之水,哪怕你能够诵出传世战词也无济于事。

前面两届的十国联考中,安七夜都是输在了才气不足之上,从而两次倒在了武试第二轮的考核中。

为此,安七夜不得不潜心读书千万卷,只为能让文海容纳更多的才气以供消耗。

如今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安七夜体内的才气已经只剩下了十之一二,若不是身边还有其他考生援助,恐怕他早就已经倒下了。

但不管怎么说。

希望就在前方!只要能撑过这最后的一个多时辰,晋级武试的最后一轮,不论最后一轮成败如何,加上文试成绩,安七夜也有信心能够在今年夺得一个御书的文位!与安七夜不同,此时的欧阳克已经来到了第二头魔族圣兽,蒲牢的面前,与其余考生已经拉开了足够大的差距。

但这还远远不够。

因为欧阳克知道,苏文一定在自己前面!该死!随着石曼卿战将的虚影再一次破碎。

欧阳克不得不在蒲牢的滔滔音浪之下避退三舍,退回到距离蒲牢十丈开外的距离。

一直以来,欧阳克手中最强大的战文手段,便是那篇欧阳修所著的《祭石曼卿文》。

与迷失沼泽不同之处在于,那时的欧阳克只能写出两段祭文,所唤出的石曼卿英灵也还不够强大。

如今随着欧阳克的文位提升。

他已经能够诵读出三段祭文,距离完整的圣者战文就只差最后一步了!然而。

尽管欧阳克的实力相比数月之前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残缺的祭文和完整的祭文之间还是有着天差地别。

今日在面对圣兽蒲牢的时候,就明显有些后继乏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祭石曼卿文》乃是圣者战文,虽然欧阳克只能发挥其不足一成的威力,但对他才气的消耗也仍旧是无比恐怖的。

在武试当中不但有着文宝的限制,更对丹药的使用要求极其苛刻,只有拥有药位在身的考生才能携带灵药参加武试!欧阳克自然是没有药位在身的,所以他不能像在迷失沼泽那般,通过服用青竹浆来补充体内才气,这不禁让他在与蒲牢的一战中,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的,在石曼卿英灵破碎之后,便断然采取了退守之势。

看来不能硬拼,只能智取了!念及此处,欧阳克似乎想到了新的办法,再一次迈步上前,将体内剩余的才气一分为二,悍然诵出了一文失传很久的《天灵诸神本愿经》!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神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身现全身南无香云盖摩诃萨……下一刻,欧阳克的身体上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明黄色的光晕,他慢步而行,心中平静,看向蒲牢的目光清澈无垢,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源。

哇……哇……蒲牢的音波攻势随之而来,一层层看不见的波纹击打在欧阳克体外的光罩上,尽数敛没,却根本不能伤害到欧阳克半分!蒲牢的吼叫声越来越凄厉,震得枯树上的白雪纷纷抖落,但欧阳克竟然就这么淡然地来到了它的身前,伸出手,在蒲牢的眉心处轻轻一按。

噗……蒲牢的身体骤然如一个被刺破的气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直至生息不存。

见状,欧阳克终于停止了吟诵之声,但他眼底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意,反而满是疲惫,双颊苍白如纸,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欧阳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站在原地深呼吸了数次,感觉冰冷的空气在肺部狠狠转了几圈,这才迈开沉重的脚步,继续向上而去。

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苏文不仅在他的前面,而且已经领先他超过了五十丈的距离,否则此时的他恐怕不会这么拼命。

但在这场登山之考中,又有谁会不拼命呢?即便是距离山顶最近的苏文和田宇,也准备开始拼命了。

走进云雾之中后,苏文顿时感觉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很多,冰冷的雾气就像是白雪一般包裹着他的皮肤,让人感觉到一阵阵刺痛感。

随着苏文手中的琴音响起,田宇手中的木剑,率先与两大祭司战在了一起。

一道昏黄的光晕将苏文和田宇连接在了一起,在白色的云雾之间显得十分扎眼,而苏文所弹奏出来的战音之力,也正通过这道桥梁,不断输送到了田宇的体内。

田宇手中的剑本来就很快,如今在加上这首《飞燕凌波》的加持,已经在空中看不见残影,只能听到一声声轻响在山间回荡。

铛……锵……让苏文没想到的是,田宇手中所拿的明明是一柄木剑,竟然也能发出金石之音,而且即便他以一敌二,也还占了明显的上风!即刻间,苏文手中的《飞燕凌波》一曲终了,但他手中的琴弦却还在继续鸣响,这一次,却是换成了更具冲击力的《破虏令》,这是一首主攻击型的杀伐之乐!与此同时,苏文手腕间笔、墨、砚三道图符接连亮起,他的左手赫然于纸间疾走,正是他最擅长的《风雨雷鸣图》!两道淡淡的清光自他体外悄然浮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当以全力以赴!圣域中的一众圣者还没有从苏文的文试成绩中回过神来,便已经再度被屏风上的这一幕给震住了。

四位齐鸣!书道一重境,奋笔疾书!悟道三重境,一心二用!第四百一十八章 让圣域为之颤抖的一战悟道三重境,皆与读书有关。

一重境废寝忘食、二重境心无旁骛、三重境一心二用。

三重境界没有强弱之分,甚至心无旁骛和一心二用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境界,是以,在圣道百年以来,从来没有文人学子能够获得全部三重境的眷顾。

如今却有一个人办到了,那就是苏文。

更加令人震撼的是,他竟然将悟道之境用在了文战当中!数月之前,在神木山所举行的那场文会之中,沐夕也曾经在一张古琴之上,用左右手同时弹出了两首截然不同的战乐,当时让陆三娇惊为天人。

但那并不是一心二用,毕竟她所施展出来的两种不同手段皆属于琴道。

如果要让沐夕在同一时间激发琴位和鼓位,那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文位九境,每一个圣者的文海内都有九大文位环绕,他们自然也可以激发出九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但却有一个很大的掣肘,那便是每个文位的激发,是有明确的先后顺序的!所以哪怕圣者能够将前后九道文位的转换时间缩短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但仍旧有着细微差别,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同步。

比如苏文之前的《风雨雷鸣图》,上面包括了书、诗、画三大文道,但在苏文作出这副战文的时候,仍旧需要先作画,再提书,最后当诗文完整,才算是三位齐鸣!此时的苏文实现了四位齐鸣,看起来比起以前只多了一道文位。

却是实现了质的飞跃。

他竟然借助于悟道三重境的一心二用,实现了不同文位之间的零时差转换!狂风暴雨顷刻而至。

一道道惊雷在雪林中炸响,在莹白的雪地上落下了一个个难看的黑点儿。

空中肆掠的电蛇很快打乱了六大祭司的阵型。

狂风呼啸之间,让两位最擅毒攻的大祭司只能放弃了他们的主修文位,转而用以其他文位应战。

紧接着,六大祭司默契地分成了三组,那两位擅毒攻者掠空而上,主动迎向了空中的雷暴,另外有三人围住了田宇,试图从他身前的剑影中撕出一道口子,而最后那位身形矮胖的祭司。

则冲向了苏文。

然而,还不等那位胖祭司来到苏文身前三丈,于雷鸣电闪之间,一只无比沉重的脚掌从天而降,狠狠地朝着胖祭司的头上踩了上去。

踏天破!这幅战画原本并不是苏文最为擅长的战画,但在南疆妖域的时候,他曾在一位真正的魔族御书的手中,体会到了这幅战画的精髓之所在,所以此时施展出来。

比起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轰!巨足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悍然踩落,然而,脚掌却并没有能够落在坚实的雪地上。

而是被一道矮胖的身影接住了!此情此景,便宛如当日在南疆妖域中一样,只是苏文和那魔人互换了位置。

毕竟魔族人的肉身之强大。

与苏文乃是不相上下的!然而,苏文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同一时间,他轻轻抬手。

几颗白色的棋子骤然从他的袖中急掠而出,落在雪白的大地之上,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再不见其踪影。

下一刻,数道淡蓝色的星光刺破了夜空,穿过雷云风暴,自那巨大的脚掌上狠狠坠下,轻飘飘地映在了那魔族祭司的头顶上。

坠星落!此时的魔族祭司双手高举,正奋力顶着那沉重的脚掌,对于急坠而下的星光,根本来不及做出丝毫的反应。

砰!魔族祭司的脑袋就像是一颗爆开的西瓜,轰然碎裂,紧接着,那巨大的脚掌终于踩落在地,将他的身体镶嵌在了雪层深处,直至尽数沉没在地底。

如此一来,场间的六大祭司再损一人,唯余其五!自始至终,苏文手中的琴声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所以田宇即便只有一人一剑,也能在三大祭司的手中撑到了现在,未露败象。

紧接着,便到了反击的时刻了。

又一把剑,出现在了田宇的身边,却不是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使出的剑法也并不是天衣无缝,却因其鬼魅之意,刺穿了一位魔族祭司的右肩。

苏文的手腕之间已经亮起了五道图符,其中代表着诗位的砚型图符越发璀璨,因为这把剑来自于出口成章。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在真正的生死之战当中,苏文所选择的是自己更加擅长的《剑客》,而非山河卷上的《琴曲歌辞·走马引》,虽然两首战诗皆与剑道有关,但无疑,在这种时候,选择往往出自于习惯。

冲向自己的那位祭司已经战死,这让苏文接下来的应对更加从容,他的右手在不断变换着曲风,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就已经为田宇加持了诸如身法、攻击和防御三大战乐。

而他的左手时而布下棋阵,时而书文作画,文位的变换之间越来越顺畅,衔接也越来越自如。

甚至于他的口中还在不断以出口成章默诵着战诗与战词。

此时在田宇的身边根本不像是只有苏文一个人在为他助战,反而如同有四五名文人学子在对几位魔族祭司发动围攻!代表词位的纸型图符也已经从苏文的手腕间亮起,至此,苏文已经实现了真正的六位齐鸣!如果不是因为他嫌文章书写起来太过冗长,手边又没有合适的草药来参与战斗的话,苏文完全可以在这一战中将他的八大文位全部激发出来!而且别忘了,他的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名为业火三灾的绝世神兵!几大文位的相互转换和配合,是每一名文人学子在翰林之后所主修的方向,而如今苏文还只是一介侍读,就已经轻松实现了这一点,而且此时的他同时调用了体内的六大文位,几乎已经相当于迈入了学士位的战斗境界!这样的战斗意识和战斗天赋,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只能是……可怕!太可怕了,他真的只是一位侍读吗?为什么体内有六道文位并存?而且他是怎么做到六大文位相辅相成的?别忘了,距离此子开智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苏文与田宇联手战斗的这一幕,已经通过一道屏风传到了所有圣者的眼前,诚然,田宇能够用一把木剑扛住三位祭司的画面已经足够令他们为之震撼。

但与苏文比起来,田宇身上的光芒则完全被遮掩了。

因为此时苏文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诸位圣者的想象,或者说,在此之前,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一位侍读学子,能做到这一步。

欧阳修暗自转过身,与聂一悄然对了一个眼神,双方皆收到了彼此眼中的信息。

幸好,他只是一名侍读。

是啊,幸好……在这一刻,因为苏文的惊艳表现,终于让聂一原本的迟疑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第四百一十九章 十二魔将一刻钟,从战斗发起到结束,从苏文弹出《飞燕凌波》的第一个弦音,到田宇将手中的木剑穿过最后一位祭司的胸口,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苏文腰间的业火三灾还没有出鞘,他与田宇合练的天衣无缝也没有派上用场,便将六大祭司毙命当场。

看起来,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苏文一边说着,一边帮田宇包扎着伤口,再顺手弹奏了一曲《寒梅映雪》,待确认田宇身上的伤不会引发后遗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田宇脸上的神色平静如初,只是对苏文说道:你很擅长于出人意料。

苏文淡然一笑:你也是。

可惜……田宇顿了顿,摇摇头道:可惜联考之后,我们便是敌人了。

苏文对此倒没有多少感慨,只是挪揄道:如此一来,你自创的天衣无缝恐怕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田宇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喃喃道:吾辈剑士,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珍稀。

苏文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说起来,或许在离开圣城之后,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他在剑道上的潜力和悟性,绝不比我低!谁?唐国,李白。

田宇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是从未听说过这个人,随即便又听得苏文笑着道:不过你们俩的年纪差距有些大,而且按辈分算,恐怕你得叫他叔叔了。

田宇并没有听出苏文言语中的深意。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会试试看。

说完,田宇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抬头遥望着黑暗中的山巅,气息变得无比的平缓。

我们还有一个半时辰。

苏文有些佩服田宇的毅力。

随之站起身来,笑着附和道:我很好奇,接下来迎接我们的,莫非真的是十二魔将?田宇随即眯了眯原本就有些红肿的眼睛,低声道:如果真的是十二魔将,才更加令人好奇。

两个人的同一句好奇,却是指的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苏文闻言,神色微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跟在田宇的身后,慢步向上而行,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片刻之后,苏文终于等来了答案。

没有丝毫的意外,在七大祭司之后,正是十二魔将!于是,此次十国联考就有意思了。

如果只是饕餮和蒲牢两大魔族圣兽,还能解释为魔族余孽现世,这是圣域为了让诸位学子适应将来与魔兽的战斗所特意安排的考验。

可是。

七大祭司?十二魔将?至此,事情开始朝着众人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可惜的是,能够见到这一幕的人,只有苏文和田宇两个。

就连欧阳克也不可能攀登到这里。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苏文率先挑明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要在登山之考中模拟出七大祭司和十二魔将的原型,将其作为其中的考验?诚然。

在黄鹤楼一役中,魔将花雕和魔族大祭司曾联手现世。

可是,这两人已经是如今魔族所剩余的为数不多的顶尖力量了。

若是十二魔将安在。

七大祭司尚存,百年前的魔族又怎么可能灭亡?圣言大陆又怎么会平静百年时间?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七大祭司和十二魔将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登山之考的考题中?对于这个问题,田宇也无法回答,他只是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个让我们击杀的唯一目标是谁了。

苏文面露苦笑,说道:十二魔将所守护的人,当然只有一个。

魔君,屠生。

田宇随即问道:有把握吗?苏文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先不说这些魔将的人数比起刚才的六位祭司整整翻了一倍,你难道没看到他们身上完全一致的紫色才光吗?所以你是在问我,有没有把握对付十二个大学士?顿了顿,苏文接着补充道:而且在我们之前的协议中,只包括了七大祭司,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在这一轮被淘汰出局。

于是田宇换了一个说法,重新问道:难道你不想见见那传说中的末代魔君长什么样子吗?苏文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微光,但他很快便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想是想,但我更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别看我们对付那六大祭司显得游刃有余,但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田宇还欲再劝,却看到苏文向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你知道萧笑这个人吗?田宇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不明其意。

据传,在十二年前的十国联考中,武试的第二轮也是登山考核,一位来自缙国的学子,萧笑,成功登顶,获得了那一届联考武试的榜首。

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魔兽或者魔将什么的存在,但在山顶上也有一头实力堪比半圣的尸妖镇守,所以我一直在想,那萧笑是怎么登上山顶的。

田宇轻轻挑了挑眉头:现在你知道了?苏文神秘地一笑:不敢确定,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

听得此言,田宇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之色荡然无存,立刻问道:怎么试?苏文没有正面回答田宇的问题,而是说道:你或许并不知道,在遇到你之前,其实我已经沿着横向的山道跑遍了大半座青山,然而,不论我从任何一个地方选择向上登山,都会遭遇到七大祭司的阻截。

如果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所有这些人加起来恐怕就不止七大祭司,而是七十个,甚至七百个祭司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如果这只是被拟真出来的特殊环境,嗯,拟真的意思就是说类似于某种幻象,那么在你击杀掉其中一位祭司之后,当我们重新挑战的时候,就不应该只有六位祭司,而应该是完整的七大祭司才对!于是这里就出现了一个矛盾,如果他们既不是真实的,又不是幻象,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田宇脸上一阵迷茫,完全没有听懂苏文的意思,只能满头雾水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文浅浅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说的是,恐怕,我们早就中了圣域的圈套,被自己给骗了!第四百二十章 带你登顶带你飞圈套?被自己骗了?什么意思?田宇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说出的第几个问句了。

此时的他仿佛像是回到了刚刚学剑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好奇,眼中满是不解,还记得,那日亚圣燕北看向他的目光,便如今日的苏文这般,笑意盎然。

然而,苏文仍旧没有说出那最后的答案,反而问了田宇一个非常隐私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在诛心林中所凝结的文心,是什么?不知道为何,看着苏文脸上的笑容,田宇竟然生不起拒绝的念头,只是淡然答道:无畏剑心。

苏文倒吸了一口凉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接下来,我想,我们可以再做一次交易。

听到交易这两个字,田宇顿时变得无比警惕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剑锋低垂了两寸,叹道:你先说说,怎么个交易法?很简单,这一轮,我可以让你登顶拿到榜首,但是……闻言,田宇并没有因为登顶的诱惑而心怀激动,反而心中的警惕之意越发强盛了几分,因为他知道,苏文这番话最后的关键,就在于那声但是。

但是,作为交换,在武试的最后一轮,你必须倾尽全力让我成为头名。

顿了顿,苏文再度强调道:我是说,不论在任何情况下。

听得此言,田宇反而变得更加疑惑了,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仅此而已?苏文笑了笑,说道:相信我。

这个任务,并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出乎苏文意料之外的。

即便在他的再三强调下,田宇似乎也并没有太长时间的犹豫。

而是断然道:如果你真的能够保证我登上山顶,那么,成交。

于是苏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那好,接下来,我需要你对于我保持绝对的信任,不得对我的话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田宇沉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随即,他看到苏文自腰间抽出了业火三灾,目色肃穆地对他说道:这一次。

我先登山,在我出发一炷香之后,你再动身,我有十成的把握,帮你引开十二魔将,以及最后的魔君!刹那间,田宇握着木剑的手指骤然而紧。

但他并没有对苏文的这番话提出一字一句的质疑,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见状。

苏文继续说道:但以我的实力,恐怕拖不了太长的时间,所以我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山顶,结束这一轮的考核!言毕。

苏文的脸上悄然浮现出了一抹决绝的气势,手中的业火三灾开始剧烈燃烧起来,仿佛要将这片雪林灼毁殆尽。

田宇深吸了一口气。

再度重复道:我知道了。

苏文点点头,随即不再多言。

转过身,迈着坚定的步伐。

继续向上攀登而去。

很快,苏文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田宇的眼前,片刻之后,一道熊熊火焰自远方喷薄而起,将整片夜空照得通明,就像是在天边盛开了一朵绚丽的鸢尾花。

田宇看着天边的火光与明黄色才气交替轮转,最后尽数湮灭,前后所持续的时间,正好是一炷香。

于是在下一刻,田宇的身形动了。

他将手中的木剑插回到了腰间,脚下仿佛刮起了一阵狂烈的飓风,携带着倒飞激昂的雪花,如一道笔直的箭矢,朝着山顶的方向急掠而去。

不过是眨眼之间,田宇已经回到了原本十二魔将所在的地方,正如苏文所说,在哪里已经空无一人,最后的阻碍,消失了。

田宇的脚步不停,继续向上而去,一路无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经掠过了整整五十丈的距离。

山顶,就在眼前。

但即便如此,田宇的步伐也没有丝毫的放缓,因为他相信苏文,更因为他不知道苏文到底能撑多久,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登顶。

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厉风呼啸着自他的耳边刮过,雪花粘在他的眉宇之间,迟迟不肯融化,甚至已经快要凝结成冰柱,带来凛然寒意。

但田宇的心却是无比的火热,他修的是浩然剑道,铸的是无畏剑心,所以一旦是他认定的事情,便绝不会有分毫的迟疑。

这才是真正的大无畏。

近了,越来越近了。

十丈、五丈、三丈……失去了魔族的阻击,田宇所爆发出来的速度足以让金翅鸟也望而生畏,下一刻,他便即将登上山顶。

同一时间,在七大祭司之后的那条山道上,苏文独自一人,悠悠然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根本看不出有战斗过的迹象,甚至于,他手中的业火三灾仍旧未曾出鞘。

苏文举目遥望着山顶的方向,他知道,田宇已经快要登顶了,忍不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我可以骗过你,却骗不过自己,这一轮的榜首之名,就算是便宜你了。

在这一刻,苏文突然有些怀念当初黄鹤楼中的那只魅魔。

若是我能够自我催眠,让自己相信前方根本没有任何敌人的话,这个榜首之名,又岂会落入他人之手?苏文苦笑了一声,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即便他已经通过体内的启世圣心,看出了这座雪山真正的猫腻之所在,却依旧没办法说服自己。

实在是有些可惜。

是的,苏文根本就没有引开那所谓的十二魔将,或者是魔君屠生,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为了让田宇相信,前方已经没有了阻碍。

在这里,相信,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正如之前苏文和田宇所疑惑的那般,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七大祭司,会出现十二魔将?在田宇重伤昏迷期间,苏文为什么能够那么凑巧地找到一应解毒、治伤的草药,从而让田宇及时苏醒过来?为什么当他们认为四大圣兽之后会出现七大祭司,就真的出现了七大祭司?为什么当他们以为接下来会遭遇十二魔将,就真的会有十二魔将在前方等着他们?相信,即是存在。

若你不信,则皆是虚妄。

第四百二十一章 百年之间,只有他能懂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是苏文前世的一句老话,如今放在这片雪山寒风中,却得到了最好的应证。

十国联考分为文试和武试两个部分。

其中本届武试又分为修心之考、登山之考,以及最后的争桂之考三个阶段。

但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其实登山之考也可以被分为两个部分。

前一个部分,在饕餮和蒲牢之后,便已经结束了,后一部分的考核,却是从睚眦那里开始的。

前后两个部分衔接流畅,顺理成章,所以很难让人察觉到其中的差别,尤其是那些身处雪山之中的考生们。

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座山不是庐山,却依然在皑皑白雪和凄厉的寒风中隐去了自己的真容,让人难以窥其全貌。

苏文并不是这百年间第一个识破登山之考诡计的人,远的不说,十二年前,便已经有一位名为萧笑的考生,窥破了其中的隐秘,进而登顶成为了此轮榜首。

相比起来,苏文不如萧笑。

因为他虽然看破了这座雪山真正的考验,却没有办法骗过自己的内心。

从登山之考尚未开始的时候,苏文便从沐夕口中得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传言:在雪山山顶上,盘踞着一头实力堪比半圣的尸妖!要知道,参加十国联考的学生全都只有侍读之位,即便他们全部合力起来,也绝不可能战胜一位半圣!那么。

这道题目,就没有意义。

更没有道理。

事实上。

在此番登山之考中最大的强敌,只是两头实力被压制在中阶魔兽范围之内的饕餮和蒲牢。

可是。

这样的考验,却带有非常强烈的欺骗性,或者能够给人的心理施加强大的暗示。

当考生在途中遭遇两大魔族圣兽的时候,出于思维惯性,便会认为,接下来所出现的,应该是另外两头圣兽。

所以,才有了睚眦和囚牛的出现。

再然后,当苏文斩杀囚牛之后。

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他在担心,后面会出现魔族的七大祭司。

于是,接下来,他就真的遇到了七大祭司,若非巧遇田宇,两人强强联手,以文武之道强袭七大祭司,或许苏文早就止步于山间了。

可惜的是,在苏文和田宇终于击破了七大祭司的阻截之后。

他们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在后面的考验里面会遭遇那传说中的十二魔将。

所以十二魔将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应你心中所想,成你心中所忧。

这并不是单纯的幻境,因为之前不论是睚眦还是囚牛。

亦或者是那威风凛凛的七大祭司,都是真实存在的。

更准确地来说,是这片雪山听到了两人心中的声音。

为他们安排了最合适的对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苏文和田宇侥幸过了七大祭司的那一关。

也无法再进半步,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是。

是传说中的十二魔将。

即便被削弱了实力,那也是十二位堂堂大学士!别说是苏文和田宇联手,即便他们再加上欧阳克,加上沐夕,也不可能成功。

差距实在太大了。

于是苏文终于开始思考,十二年前的萧笑,是怎么登顶的?难道那人真的以侍读之位,击败了堂堂半圣?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好在,苏文虽然不如萧笑那般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力,却有着当年萧笑没有的东西。

圣者之心。

而且,那是一颗启世之心。

所谓启世,便是苏文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本源,能够看到事物的本质。

所以他在黄鹤楼中的时候,能够看透百层楼塔的真正意义,所以他在天亮前的最后一个时辰,看破了这片雪山真正的考核。

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在雪山之上其实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敌人。

对此,苏文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那便是欺骗田宇。

他告诉田宇,有十成的把握,引开十二魔将以及那最后的魔君,让田宇用最快的速度登上山顶。

其实,苏文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装模作样地来到了十二魔将的身前,点燃了手中的业火三灾,激发了体内的才气,随即绕了个圈子,重新回到了原地。

而田宇唯一需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毫无保留地信任苏文。

相信苏文能够为他引开十二魔将和最后的魔君,相信在自己接下来的登山路上,再无阻碍。

不信,则无。

田宇做到了,而苏文,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所以接下来,田宇即将成功登顶。

对于这样的结果,苏文并没有太大的不甘,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这一轮即便他拿不到榜首,也至少能位居次席,而且仍旧能够保持总分上的领先。

一切,都是源自于田宇说的那句话。

他在文试中,交了白卷。

而且如此一来,苏文还能换得田宇在接下来武试的最后一轮对自己的支持,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有些遗憾啊。

因为如果有可能的话,苏文真的很想见见山顶上的那位魔君。

那位百年前星空下的第一强者,屠生。

正这么想着,苏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右手开始剧烈地燃烧起来,他体内的才气又一次点亮了这片夜空。

面对着前方一片空旷的雪林,苏文身形暴退。

锃!一声剑吟从苏文的腰间鸣起,他手中的业火三灾,终于出鞘了。

自登山之考开始以后。

不论是面对饕餮的吞噬之力,还是囚牛那鬼魅的身影。

甚至是七大祭司的拦阻,苏文都未曾拔出业火三灾的剑身。

如今在田宇即将登顶的前一刻。

在登山之考即将结束的刹那间,苏文却拔剑了。

业火三灾的剑身上闪烁着古老而神圣的火焰图腾,宛如一朵熊熊燃烧的血莲,正在娇艳盛开。

刹那间,苏文身前的空气因为热浪而变得扭曲,带着蜿蜒的光晕,仿佛是梦境与现世的边缘。

苏文的反应已经非常快了,却还不够快,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将长剑挥出。

只能堪堪将剑身格在了胸前,下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掌穿过了剑身上璀璨的火莲花,抚在了三尺剑锋之上。

那双手掌仿佛不受烈焰所侵,亦不受利刃所断,在熊熊火光之下,曲起了一根食指,于锋刃之间,轻轻一弹。

铛!这一声轻响如同是一声佛偈。

又宛如是一曲乐章,轰然炸响在苏文的耳边。

紧接着,苏文的右手手腕以一个夸张恐怖的姿势从中断裂,业火三灾拍打在他的胸口上。

仿佛将他体内的肋骨尽数折断,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尚未落地。

已经喷吐出了一片灿烂的血花,浇淋在皑皑白雪之上。

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下一刻,苏文整个人砸落在地。

他身上的杏黄色才气急闪急灭,业火三灾的熊熊火焰变得黯淡无光。

他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那位他希望看到的存在。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绒袍,脚踏丝云鸿雁靴,头戴凤鸾紫金冠,手中空无一物,脸上带着和煦而温暖的笑容。

俊美的五官虽然不如魅族那般妖艳,却也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

最令人难忘的,是此人那双比夜色更加漆黑的眼睛中,却仿佛闪烁着比烈日更加光明的神采,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苦难,都化为虚无。

苏文根本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上所传来的痛楚,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子,神色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同时,还有一种不能为常人道的亲切和温暖。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吐出两个字。

屠生?片刻之前,苏文希望能在这片雪山中见一见百年前的末代魔君,于是在这一刻,他的愿望实现了,他真的见到了魔君屠生。

信,则有。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真正的魔君屠生,所以苏文有很多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述说,甚至不敢确定对方会不会回应自己。

而且最关键的是,魔君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来跟他闲聊的,而是为了这一次的登山考核。

以之前魔君所显露的实力来看,只需要一击,便能彻底将苏文淘汰出局。

更准确地说,如果魔君想要杀死苏文,连一击都不用,他只需要抬起他那双幽深的眼眸,看苏文一眼。

关键时刻,苏文自手腕间亮起了一道璀璨的砚型图符,一首熟悉的诗文自他口中浅诵而出。

兽中刀枪多怒吼,鸟遭罗弋尽哀鸣。

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这是魔君的《悲怆》。

紧接着,苏文的声音并没有停息,而是继续吟诵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是苏文的《登高》,与当初在圣庙中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他并没有将诗文中的长江改为大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苏文口中的吟诵之声不停,即刻之间,便又吟诵出了一首他在黄鹤楼中所作的《望岳》。

没有人知道苏文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在圣域中看着这一幕的诸位圣者也不明白,因为在圣言大陆百年之间,只有一个人,才知道苏文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那个人如今站在苏文的面前,他叫屠生,曾是百年前魔族的末代君王。

他听懂了苏文这三首诗的意思,所以他的那双眼眸中的幽深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光明。

可惜的是,时间有些不够了。

在最后一刻,魔君屠生显然是想要对苏文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轻轻抬了抬手,双指并立,浮空向下悄然一按。

然后,他的身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就宛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苏文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抬头遥望山顶,他知道,田宇已经成功登顶了,这一轮的考核,在最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沧澜皇的坚持武试第二轮的登山之考,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结束了。

其时天色未明,星月尚存,那么自然是因为有人提前登顶成功,或者击杀了那所谓的唯一目标,才致使这一轮提前结束。

欧阳克看着身前那位突然出现的督审司执事,暗暗握紧了双拳,问了一个问题。

登顶的人是不是苏文?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向欧阳克做了一个手势,请他下山。

见状,欧阳克也不再多问,他只是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看那条通往山顶的小道,眼中闪烁着阴郁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联考武试当中,每一个阶段的成绩是不会对外公布的,所以大部分考生都并不知道他们在这一轮到底拿到了什么样的名次。

毕竟就连欧阳克也不敢确定,在他前面的是否只有苏文一人。

唯一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的,只有负责成绩统计的督审司,当然,这份结果随后会上报到圣域,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人族十国的各大顶尖强者,也自有他们的途径提前获知各考生在这一轮的成绩。

或者说,个别人的成绩。

比如说欧阳克,比如说安七夜,比如说田宇,再比如说,苏文。

至于说那些远远落后在山下的考生,恐怕便关注者寥寥了。

当茶圣陆羽和花圣汪灏还未拿到这一轮登山成绩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卫国,出现在了济国边境的某座昏暗的小楼中。

这座楼叫做刑楼。

它的主人,自然便是人族文道六首当中的刑师。

从外面看上去。

刑楼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楼而已,两层高。

外墙被厚实的爬山虎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在寒冬也显得翠意盎然。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藤蔓的原因,楼内的光线有些暗,即便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清冷而幽静。

楼外的天已经亮了,朝晖刺破了天际,洒下第一缕阳光,却在石楼外徘徊不止,不敢入内。

楼内的一应家具都是石头做的,石桌石凳。

石门石床,冰冷的石刻雕像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正在打量着场内的两位不速之客。

陆羽轻轻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苦笑着叹道:茶还是应该喝热的才是。

对此,汪灏虽然不懂茶道,但他也知道,现在又不是酷暑而是严寒,不论怎么说,都不该喝凉茶。

更不该用凉茶来招待客人。

但无疑,如今坐在大厅主位上的那位男子,他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奇怪。

即便双圣亲临,他也不会想着去刻意改变自己的习惯。

毕竟如今他脑子里面需要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或许是关于某种新的刑罚的缺陷,或许是关于几年前一桩旧案的细节,也或许是在想。

今天是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日子。

听着陆羽的抱怨,男子似乎笑了笑。

随即说道:抱歉,你们也知道。

我这小楼已经几十年没有来过客人了,即便是来,也不肯进楼。

这是一句实话,毕竟对圣言大陆上大多数人来说,这座石楼都是一座非常恐怖的存在。

实力不够强大的人不敢进来,实力足够强大的人不想进来。

所以这些年,楼中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再无一名来客,只有被他亲手抓进来的囚犯。

在世人眼中,这座石楼甚至比长天圣庙还要可怕,但凡最后还能从这座小楼活着走出去的人,无一不是成了这片大陆上响当当的大人物。

其实若是仔细算起来,这样的人物也是屈指可数,如果再说一个详细的数字,是三个。

是的,自这座石楼诞生以来,能够被男子抓进去,又放出来的人,百十年间,只有三个人。

天澜国的徐秋乱,济国的苏黎,以及,来自于武国的,亚圣燕北!陆羽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那朵黑色的莲花,笑着道:很多人都以为你的这座小楼里面肯定全是血腥气味,如今看来,倒是谬传了。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又不是刑房,怎么会有血腥味道?真是以讹传讹。

男子轻轻一叹,脸上反射出一抹金属的清光,那是一张由白铁所铸的面具,即便在两位圣者面前,也不曾摘下,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位可令婴儿止哭的可怕人物,到底长了一张何等狰狞的脸孔。

这也是圣言大陆上流传下来的数大不解之谜之一,就如同当初圣战期间人族军师的真实身份一样令人好奇。

但在很多时候,好奇心是会死人的。

但凡试图揭下男子面具的人,都死得很难看,或者,生不如死。

毕竟,他最擅长的,并不是杀人,而是让人痛苦地活着。

他在世间有很多的称号,比如雨夜屠夫,比如人族刽子手,当然,也有人称他为人族第一神捕,或者铁面血手,当然,他更响亮的名字,还是刑师。

传说中,刑师原本只是一位来自圣裁院黑狱的牢头儿,后来在万般基于巧合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当然,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已经不可考,也没有人敢去考证,对圣言大陆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刑师就是刑师。

他是世间用刑第一高手,也是查案辨凶的第一高手,同时,还是各国杀手暗榜上永恒的第一人。

他的仇家遍布人族和妖域,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敢将之付诸实践的人却很少,毕竟,他是圣阶。

又一位不入圣域的圣阶。

此番陆羽和汪灏联袂前来拜访刑师,所为的,当然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猜测。

或者说是一丝疑惑,那便是关于魔族大祭司和沧澜皇之间的关系!从种种迹象看起来。

魔族大祭司于黄鹤楼中的布置都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可以说。

正是因为黄鹤楼一役,才给了沧澜皇最完美的借口,让其得以提前引发人族内战。

关于沧澜皇一意孤行的原因,不论是圣域还是陆羽都已经猜到,那便是为了成圣!因为沧澜皇认为,想要获得圣位,必须通过战争!百年前的唐岩、苏轼、陆羽、黄龙士等人是如此封圣的,后来的黄庭坚、王羲之和柳中庸等人也是以此封圣的!可是,要知道沧澜皇的这番决心。

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与之有过深入的交流,或者看过他当初在十国联考中的那份答卷!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以令陆羽和汪灏不安,尤其是内战在即,人族将乱的时候。

无疑,这一切都出自于魔族大祭司的布局,所以在人类诸位强者当中,一定有人接触过大祭司。

甚至于,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沧澜皇本人!这也是陆羽和汪灏决心求助于刑师的一大原因。

如果沧澜皇与魔族大祭司有所勾结的话,那么刑师就可以介入,圣域也可以介入。

人族内乱之危自解!听完陆羽和汪灏的这番叙述之后,刑师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当中,从他脸上的白铁面具上看不到表情。

他的一双瞳孔幽沉如旧,丝毫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片刻之后。

刑师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不是送客。

而是淡然道:陆圣,看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面,要劳烦你为我泡茶了。

闻言,陆羽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已经很久不泡茶了,不过我收了个徒弟,或许可以让她来试试。

刑师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迈步走到两人身前,摊开了手掌:老规矩,请我出手,可是要付钱的,而且从此事的棘手程度来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陆羽忍不住摇摇头,看着汪灏,两人皆露出了一丝苦笑……沧澜皇并不知道,竟然有人将他与魔族大祭司联系在了一起,亦或者,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清者自清。

他所追求的圣道乃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又岂会与魔族勾结,背叛人族?但此时的沧澜皇的确有些头疼,因为他手中的四封密函。

这四封信函,分别来自于四个不同的地方,其一来自天澜书院院长,诗圣柳中庸,其二来自武国无双书院院长,虹圣南宫生,其三来自于缙国春秋书院院长,墨圣颜真卿,最后一封信的分量最轻,却仍旧代表了一国之意志,那是来自燕国国君李世昌的亲笔。

信中的内容虽然并不完全一致,却都表达了一个同样的意思。

那就是劝说沧澜皇即刻出兵攻打卫国汜水关!原因很简单,因为武试第二轮的成绩已经来了,榜首不是欧阳克,虽然也不是苏文,但苏文的排名却在欧阳克之前!再结合之前从督审司所传来的消息,若是真的等十国联考结束,最后的榜首之名恐怕并不是欧阳克,而是苏文!所以,若再不发动内战,迟则生变!三大盟国同时施压,再加上天澜书院的传信,即便是沧澜皇,也能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但沧澜皇并没有因此而轻易动摇文心,他只是提笔于四封回函中,都写下了同样的一个字,代表了他不可改变的坚持,以及堂堂正正的决心。

候!回函随鸾鸟飞入朝阳之后,沧澜皇紧了紧身上的雪袍,举目遥望圣城所在的方向,喃喃而道:朕之承诺,一言九鼎,岂容轻易更改?苏文,既然你想改变这场战争的局势,朕,便给你这个机会!第四百二十三章 武试最后一轮沧澜皇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否则人们一定会很惊讶。

不是惊讶于沧澜皇决定给苏文一个机会,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拥有着绝对自信,甚至于自傲的男人。

这种自信来自于一位真正强者的度量,来自于四国联盟的底气,更来自于人族第一大国的辉煌。

所以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即便苏文拿了本届联考的榜首,也不可能改变内战最后的胜负。

真正让人惊讶的是,沧澜皇在这句话中,自称为朕。

沧澜皇贵为天澜帝国国君,自然是有资格称自己为朕的,但不知道为何,从他继位至今,却鲜少有如此做的时候,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他更喜欢自称为我。

不论是对别国强者,还是对于本国的臣民,沧澜皇都是一视同仁。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更多人愿意将其归结于沧澜皇在少年时的求学历程中所留下的习惯。

当然,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一刻,整个圣言大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会放在沧澜皇的身上,也不会放在即将爆发的人族内战中,而是汇聚于圣城,在屏息静待那武试最后一轮的结果。

武试的最后一轮,叫做争桂之考。

顾名思义,便是争夺榜首桂冠之考,同样也是争夺最后榜前三甲之考。

至此,本届十国联考终于迎来了真正的重头戏。

在此之前,一位来自督审司的执事向各位考生公布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那些人,便是在登山之考中成功晋级最后一轮的侍读学子。

还记得。

当初进入文试殿参加本届十国联考的侍读考生总共有超过五千名之多,在诛心林之后。

就已经只剩下了不足500人,直接被淘汰了九成!那么,在经历了登山之考后,能够晋级到最后一轮争桂之考的幸运儿又有多少人呢?四十人!仍旧是超过九成的淘汰率!当苏文走下雪山,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才更加直观地了解到,原来之前的登山之考是如此残酷。

所幸,沐夕还在那六十人的名单当中。

除此之外,欧阳克和安七夜也顺利晋级下一轮。

至于田宇,场中暂时只有苏文才知道,那才是登山之考真正的榜首。

下山之后,田宇和苏文并没有进行太多的交流,反而刻意疏远了一些,只是在两人相错而行的那一个刹那,田宇抬起头,平静地看了苏文一眼。

在很多时候,很多话。

只需要一个眼神。

可以代表感谢,也可以代表承诺。

苏文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笑容,将手中的剑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弧。

那是天衣无缝的起手式。

沐夕比苏文更早就来到了雪山下的那片石坪间。

此时见得苏文从山间行来,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因为在她看来。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她唯一关心的,是苏文到底攀登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对此。

苏文给了她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登顶的人不是我,不过我想我应该成绩比欧阳克要好!沐夕点点头。

对她来说,这便足够了。

如此,接下来,只希望我们不会被分到同一组。

沐夕紧紧地盯着当前那位督审司执事手上的名单,喃喃而道。

武试第三轮的争桂之考,同样分为两个阶段。

在第一阶段,在场剩余的四十名考生会以五人为一个小组,分为八个小组,进行混战,每一个小组取一名胜者晋级下一阶段。

第二个阶段当然就是一对一的文战,决出各自的名次。

值得注意的是,在争桂之考中,是不存在淘汰的,即便是第一阶段的败者,也是有希望在最后的综合成绩中榜上有名的!十国联考不像州考那样,还分甲乙两个榜单,督审司最终向外发布的只有一张榜,榜上只有十个名额。

也只有那十个人,才能得以在最后晋升御书!所以换句话来说,即便是晋级争桂之考第二阶段的那八位考生全部上榜,之前在第一阶段被淘汰的那些人也仍旧有机会拿到最后的两个名额!更何况,如果真的算上综合成绩,哪怕在这一轮拿到榜首,也可能无缘最终的十强。

最好的例子,就是田宇。

当然,这一次田宇只要正常发挥,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毕竟他在诛心林的修心之考中成绩不俗,尤其在登山之考中与其余考生拉开了足够大的差距,即便他的文试成绩是零分,只要能够在接下来的争桂之考中晋级四强,就一定能拿到一个御书的名额!相比起来,苏文的压力自然要大得多,因为他的目标不止是上榜,甚至不是榜前三甲,而是最后的榜首之名!便在万众瞩目之下,从那位督审司执事的口中,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名字。

第一组,黄诚……被念到名字的那位考生来自唐国,虽然也姓黄,却是与棋圣黄龙士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此时的他显得有些紧张,连手中的棋盘也在微微晃动。

但事实却证明,黄诚是幸运的,因为在与他同样分在第一小组的考生当中,没有苏文,没有欧阳克,也没有田宇。

看起来,第一小组的五名考生实力都比较均衡。

但还不等场中其他人稍微缓一口气,一个令绝大部分人都避而不及的名字便响了起来。

第二组,欧阳克。

一时间,场内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还没有被叫到名字的考生纷纷握紧了拳头,却不敢主动将目光看向那位督审司的执事。

没有人希望自己与这位圣者世家的种子选手被分到一组。

苏文也同样如此。

但他的理由却与其他人不一样。

毕竟,在十国联考当中。

是不允许考生出现死亡的,这也意味着,即便苏文跟欧阳克分在了同一组,他也不能放手施为,更不能杀了欧阳克。

这种事情,还是留到阿房宫中来解决比较好。

段崇、李元华、楚雄、陈宫。

每一个名字从那督审司执事的口中念出,在场便有一位考生呈面如死灰状,无疑,在他们看起来。

他们本届的联考征程,就到此结束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那欧阳克的对手。

毕竟,那可是圣者世家的嫡系传承人,更是天澜帝国名扬四海的少年第一天才。

苏文如愿没有与欧阳克在这一轮分在一组,但他的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带着淡淡的惋惜。

怎么了?沐夕察觉到了苏文的异状,连声问道。

苏文摇摇头,笑着说道:没什么。

说起来,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如此,你我便不必担心被分到同一组了!沐夕一愣。

正想要问问为什么,却突然听到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当然是负责宣布分组结果的督审司执事。

第三组:杨帆、罗岚、沐夕、林沧海、杨四端。

果然,没有跟苏文分在一组。

甚至于。

在沐夕所被分到的第三小组中,她很可能才是实力最强的那一个!对于这个结果。

苏文早有预料,低声笑道:是按照国家和书院来分组的。

每一个小组里面,都没有来自同一国或者同一书院的考生!沐夕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一场是五人混战,如果在同一组里面出现了来自同一国,或者是同一座书院的考生,那么无疑他们在混战初期就一定会选择联手,等击败其余对手后再分出胜负。

这样一来,对于其他考生就显得不太公平了。

果然,不论是十国联考还是督审司,最重视的,还是公平二字。

哪怕只是相对的公平。

摸透了这一分组的规则之后,苏文便只需要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不要将他与田宇分在一起,否则的话,事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如今还剩下五个小组没有公布,苏文和田宇同组的概率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一切只能看运气了。

好在,苏文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

最终,他被分到了第六小组中,与他同组的另外四名考生中,并没有那个持剑的少年。

但苏文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注意到了沐夕那深深皱起的眉头。

下一刻,苏文也反应了过来,他将目光从自己的四个对手脸上一一扫过,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出现沮丧或者消极的情绪,反而纷纷面带笑容,目色从容。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苏文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但他也知道,场间除了欧阳克和田宇之外,恐怕再没有人有资格当他的对手,那么这四个人的表现为何如此奇怪?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这个分组,似乎有些猫腻啊!沐夕的言语中透露着担忧的意味,目光闪烁不定。

沐夕的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与苏文同样分在第六小组的那四名考生,分别来自天澜国、武国、缙国,以及,燕国!苏文虽然有着逆天的记忆力,但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记忆每一名考生所来自的国家或者书院,因为这些信息对于苏文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以直到沐夕提醒,他才从那四位考生所穿的服饰特征上,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

但让沐夕没有想到的是,苏文并没有因此而显得忧虑,或者质疑督审司的分组方案,而是淡然一笑。

如此,倒是有趣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你们还不够格看着苏文脸上的笑容,沐夕并没有因此而放心下来,而是低声嘱咐道:不管怎么样,小心为上。

苏文点点头,拉过沐夕的手掌,轻轻一握,说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面对苏文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举动,沐夕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显得慌乱,只是任由苏文拉着她的手,暗暗瞪了他一眼。

苏文无声而笑,却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七组,秋叶……苏文一愣,随即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之前所宣布的名单中,宁青冰也是晋级了这一轮争桂之考的!但不知道为何,自下山之后,宁青冰就一直刻意躲开了苏文,既没有与苏文照面,也没有跟他说上半句话,甚至藏在了人群之中,让苏文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直到这个时候,苏文才隐隐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宁青冰的一抹剪影。

是担心连累我吗?苏文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因为在登山之考中,宁青冰显然是没有这种顾虑的,自始至终都在全力助苏文登顶,那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远远地避开了?苏文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沐夕却似乎猜到了几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巧然转开了话题:如此看来,那个田宇应该是被分到最后一个小组了。

苏文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却发现沐夕的手指暗暗紧了数分。

来不及多做猜测。

便听得场中那位督审司执事说道:武试第三轮,正式开始。

请各位考生按组别即刻入场!所谓入场,指的是雪山脚下的一座石殿。

之前诛心林所在的地方是武试殿的前殿,而这是后殿。

苏文注意到,武试殿内的空间规则似乎有些奇怪,前殿可以容纳一片一望无尽的竹林,而前殿和后殿的中间竟然耸立着一座雪山,却不知道,武试殿的后殿究竟是何模样?很快苏文就得到了答案。

在步入石殿之后,一种非常熟悉的眩晕感立刻袭上了他的脑袋,这种感觉与他使用子母连环的时候一模一样!片刻之后。

苏文的脚面终于踏在了实地上,眼前也变得无比开阔了起来。

的确只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平常的大殿,这座大殿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大,而且异常空旷。

殿内只有六个人,除了苏文所在的第六小组各考生之外,还有一位面容安详的老者。

苏文见过这人,所以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在本届十国联考中,督审司的十大主考官之一。

纪汶半圣!武试第三轮有主考官亲临监督,这并不会让苏文觉得意外,真正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场中只有他们六个人。

其余考生哪里去了?回想起入殿前那一阵眩晕感。

苏文很快推断出,可能这武试殿的后殿被分割成了八个不同的空间,各成小世界。

每一个小组进入一个小世界,互不干扰。

如此一来。

倒是为应考的众位考生摒除了一应外界的干扰,只是这么一来。

苏文原本想要观察欧阳克文战实力的想法也落空了。

还真是公平得过头了啊……苏文苦笑一声,倒也没有太过纠结于此,而是抬头看向远方的纪汶半圣。

本轮考核,胜者只有一人,唯一的规则,是不得伤害他人性命,诸位可明白了?众人纷纷应诺,倒是苏文突然开口问道:敢问主考官大人,如此一来,如何判定胜负?纪汶点点头,耐心地回答道:通常情况下,若有人倒地不起,或者失去战斗能力,则被判出局,若出现争议,则由我来裁定最终胜负。

顿了顿,纪汶又和善地对苏文笑了笑,问道:还有问题吗?苏文想了想,果然再度问道:您刚才说,唯一的规则,是不得伤害他人性命,除此之外,任何伤害都是允许的吗?比如说……说着,苏文将目光扫向远处的四位对手,笑道:比如说,碎其文海?听得此言,纪汶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想必这样的问题在往届武试中也有人问过,于是他很快给出了答案: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因文海碎裂而死,那么,他的对手仍旧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苏文注意到,纪汶说的是因文海碎裂而死,其实这个说法是很含糊的,比如说,如果他出手废了对手的文海,而那人因此含恨自尽,那么这笔账恐怕也要算在苏文的头上!正如沐夕所说,联考的武试环节,果然掣肘颇多。

念及此处,苏文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学生没有问题了。

纪汶笑着又将目光扫过另外四人,发现再无人有所异议,于是当即宣布道:想必各位都已经准备好了,便开始吧。

话音落下,场间竟没有一个人抢先动手,倒是除了苏文之外的另外四名考生开始默默地朝着彼此靠近。

从进入石殿之后,第六小组的五个人就被分开在了殿内的五个角落,苏文站在大殿的东南方,此时见得自己的其余对手似乎有联手的趋势,不禁淡然一笑。

从分组结果出来之后,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不管你们是因为国家的利益,还是出于自身的选择,我都可以理解,我甚至可以猜到你们此时是怎么想的……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苏文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丝毫的慌乱之色,也没有试图在他们四人汇合之前抢先动手,各个击破,而是面色冷漠地看着他们,口中满不在乎地叙说着。

你们一定是在想,即便联手后无法战胜我,但只要能够将我重伤,那也可以为欧阳克的夺冠增添一些胜算,如果一不小心,真的将我打败了,那更是意外之喜,如此一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于你们总是有利的。

苏文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踏了一步,身上既无半缕才气激发而出,手中亦无纸笔琴棋相握,似乎一点也没有大战来临的觉悟。

不得不说,你们这样的打算是非常正确的,但前提是,你们真的能够打败我,或者伤到我,事实上,如果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是欧阳克和田宇,哪怕只是他们两人联手,我也会忌惮不已。

但你们四个……说到这里,苏文腰间的那柄长剑上骤然绽放出了一片绚烂的火光。

说真的,你们,还不够格。

言毕间,苏文的身影骤然加快,在半圣纪汶的眼中,仿佛化作了天边的一轮烈日,耀眼,而且炙热。

第四百二十五章 萤火安与皓月争辉?苏文的出手非常突然,却不至于让众人措手不及。

因为从纪汶半圣道出那声开始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警惕着苏文,不管他是在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还是此时的暴起发难。

于是便在苏文出剑的同一时间,四道杏黄色的才气光芒不分先后,夺目而起。

就连那位来自武国的考生,也在这一刻激发了自己文海内的书位。

然而,这一幕落在主考官纪汶的眼中,却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别人看不到苏文在之前登山之考的表现,但纪汶是看得见的,所以他也曾与众圣一起,被苏文的剑术所惊艳,被其六大文位之间那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配合所震慑。

在纪汶看来,别说是如今场中的这四位侍读联手,就算在苏文面前的是四位普通的御书,恐怕也要落败!此时那四人身上所激发的才气光辉,就如同是与皓月争辉的萤火,显得是那样的可笑。

纪汶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了苏文,再不会如之前那样,被苏文的表现所震撼,但他错了。

下一刻,苏文手中的剑,率先与一头血敖兽撞在了一起。

武试第三轮考的是文人对战,所以自然不会有妖兽出现,所以这头血敖兽是那位天澜国考生用诗文具象化的。

苏文在旷外野林的时候是见过血敖兽的,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介文生,若非靠着沐夕的书碑笔狐假虎威。

恐怕早就命丧妖兽之口了。

再见血敖兽,苏文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这种层次的妖兽,根本对他造成不了丝毫的威胁。

即便这头血敖兽经过那天澜国考生的强化。

已经足以与中阶妖兽媲美。

唰!只是一剑,苏文眼前的血敖兽就已经彻底分崩离析,化作漫天粉尘,消散在天地之间。

根本连苏文的衣角都没碰到。

苏文的脚步不停,手中的长剑不息,一剑斩杀血敖兽后,紧接着,便撞上了接踵而至的一辆战车。

这出自于燕国考生的出口成章。

轰!这一次,苏文手中的长剑。

只是在战车的车轴上轻轻一点,随即,那看起来势不可挡的车身便彻底散了架,战车前端的数支长矛被剑气尽数折断,就像是被人踩踏过的枯枝,注定只能被埋葬在泥土中。

至此,苏文仍旧没有激发体内的才气,而是全然凭借手中的三尺剑锋,便连破两道战文!战斗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迎接苏文的。

是两幅战帖。

其中一个是缙国考生所写的《祭丧贴》,另外一个却是那武国剑客所作的《春江十三文》。

两幅战帖风格完全相反,《祭丧贴》戾气极重,文贴间所散发的气势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而《春江十三文》却是柔意绵绵,仿若一条柔滑的丝绸,意在以柔克刚。

但这一切对苏文来说。

都没有意义。

因为不管是什么风格的字帖战文,他都自当一剑破之!嗤!呲!接连两道令人胆战心惊的轻响发出。

苏文手中的长剑,如同不费吹灰之力一般。

自两幅战帖中间穿过,随即火光熊熊而起。

两大战帖,到最后连一缕灰烬都没能留下。

连克四道战文,苏文手中的剑,终于来到了那四位考生的身前。

在通常情况下,文人学子一旦被武者近身,那便是死路一条,幸好,在四人当中,还有一名来自武国的剑客。

根本来不及惊骇,也来不及恐惧,面对苏文近在咫尺的剑锋,那人只能如条件反射般举起了手臂,将自己手中的寒剑迎了上去。

可惜,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苏文手中的这把剑,曾经被列为十大神兵之一,又岂会被凡剑所阻?铛!只是一个照面,武国少年手中的长剑便应声断作了两截。

业火三灾与这把寒剑之间的差距,便恰如此时苏文和四人的差距一样。

正如纪汶半圣所言,双方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

苏文的强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如果这里不是十国联考的武试现场,下一刻,苏文手中便会再添四缕亡魂,幸好,他们四人的运气比较好。

所以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避开了四人的要害,只是轻轻撞在了他们的胸前。

嘭!嘭!嘭!嘭!接连四道闷响传出,包括那武国剑客在内,四人均如遭重击般,纷纷倒飞而出,胸前的长衫上已经被灼出了一个个如拳头般大小的黑洞,而他们体内的七对肋骨尽数应声而断,甚至刺穿了皮肤,裸露在外。

下一刻,四人的身形仿佛是经过了严谨的计算一般,在空中划过四道血意盎然的弧线,随即整齐划一地落在了纪汶的身前。

正好排成一行。

苏文的声音也随之而响:主考官大人,劳烦您裁断一下,这四人可还有一战之力?此时纪汶脸上那慈爱的笑容已经变成了苦笑,他低头看着身前那四张扭曲的面孔,抬起了手臂。

第六小组,胜者,苏文!苏文闻声,将手中的长剑收回了腰间,又恭敬地对纪汶行了一礼,随即转过身来,在他的身后,已经出现了一扇光泽暗沉的木门。

苏文伸出手轻轻将门推开,然后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苏文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之前的那片石坪中,而是仍旧在武试殿的后殿内,只不过周围的景物有所改变。

在正当中的位置,出现了一方石台。

所谓打擂台。

果然还是要有一座擂台才看起来像模像样啊!苏文笑着一叹,随即发现。

原来他并不是场中唯一的一名考生。

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早一步,就通过了争桂之考的第一阶段。

田宇。

此时的田宇正站在擂台旁的一片阴影中,双手环抱木剑,身上再度散发出了那种生人勿进的孤寂感。

察觉到苏文的出现,田宇抬了抬眼皮,看了苏文一眼,并没有多做什么表示,随即再度低下头。

不闻不问。

不论是对田宇还是苏文来说,彼此的出现都并不意外,因为他们的对手真的太弱了。

萤火虽然亦能发光,但与日月相比,却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渺小而卑微。

苏文将目光掠过田宇,却发现原来场中还有一位熟人。

这人并不是考生,而是在苏文和沐夕报考第一天的时候,带着他们去往住处的那位方回。

方执事。

此时方执事见得苏文走来,顿时笑着道了声贺:恭喜!苏文应了一声,随即问道:不知道接下来的对手怎么确定?还是你们负责安排的吗?回答这个问题并不违反规定,所以方回甚至没有回身向身后的三位主考官征求意见。

便如实说道:是你们自己抽签决定的。

自己抽签?不错,抽签的顺序是根据你们在之前混战中的战斗时间来决定的,比如苏圣才你。

就是第二个抽签的。

苏文点点头,如此看来。

这也算是对于强者的一种优待了,至少在混战中成绩最好的前三人。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如果田宇第一个就把苏文抽了出来,那只能说明他点儿背。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有些好奇,之前在登山之考中,田宇已经承诺,会在最后一轮里面倾尽全力帮自己夺得榜首之位。

那么,如果两人在之后的对战中被抽到了一起,田宇又会怎么做呢?不到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苏文一定会很要想与田宇堂堂正正一战,但现在不行,因为榜首之名绝不容有失!为此,苏文已经三番两次按下了业火三灾的低吟,也按下了自己心中的遗憾。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实力越是强大,便越是身不由己。

接下来的时间,苏文也学着田宇那般,选了个角落安静地坐了下来,等待着本届联考中武试八强的诞生。

第三个人并没有让苏文久等,而且是他意料当中的人选。

当然是欧阳克,也只能是欧阳克。

欧阳克出现在殿内的时候,显得怡然自得,脸上透露着轻松的意味,仿佛之前根本就没有遭遇到任何战斗,只是在旁殿迷失了方向的游人。

但这种怡然自得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了先自己一步走出的苏文。

见状,欧阳克的心中顿时一沉,他竟然,又一次落后了!从武试一开始,不管是修心之考、登山之考,还是如今的争桂之考,欧阳克都一直落后于苏文,从未领先过!直到此时,苏文仿佛已经成为了欧阳克身前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更像是一块千钧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几欲窒息。

苏文给他带来的这种无形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如果让欧阳克知道,苏文在诛心林中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在雪山松林中已经击败了七大祭司,更窥破了山中真意,只怕这种压力将会变成强烈的恐惧。

欧阳克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了下来,然后他迈开脚步,径直来到了田宇身前,突然伸出了自己的手。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式认识一下,田兄。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八强出炉!田宇听得此言,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欧阳克,并没有伸出手掌,只是淡淡颔首道:你好。

对此,欧阳克并没有觉得丝毫尴尬,因为早在这之前,他就听说过田宇那古怪的性子,他慢慢收回了手掌,笑着道:之前便听南宫师兄提起过你,今日有幸得见,倒也不虚此行了。

田宇脸上看不出悲喜,仍旧是那般平静,淡然而道:过奖。

欧阳克脸上笑意不减,接着说道:在登山之考之前,我原本是想要让田兄也加入我们队伍的,毕竟无双书院的学生都在我们这边,只可惜田兄走得太快了,却是不曾给我这个机会!欧阳克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想告诉田宇,接下来,他应该与自己联手。

对此,田宇并没有表态,只是轻轻偏过头,说道:我想,你忘记了两件事情。

噢?欧阳克眉头轻挑,笑着道:请指教。

第一,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从来都喜欢一个人战斗,也从来都只相信自己。

如果苏文能听到这话,一定会对田宇嗤之以鼻,在登山之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做?但对于欧阳克来说,田宇的这句话却是不争的事实,至少据他所听来的传言的确是这样的,所以他并没有恼怒,而是接着问道:那么,第二呢?第二,我不是无双书院的人。

听得此言。

欧阳克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色。

毫不避讳地盯着田宇的眼睛,说道:但是。

你是武国人。

与天澜帝国结盟的不是无双书院,而是武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田宇是不是无双书院的学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武国人!于此,田宇无法反驳,所以他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

终于说了四个字。

我知道了。

这四个字似乎是代表了某种妥协的态度,而欧阳克需要的,也正是这种态度。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欣喜之意,而是面露诚恳地向田宇行了一礼,说道:如此,就拜托田兄了!田宇轻轻颔首,不再答话,很快就重新低下头去,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见状。

欧阳克也不再打扰,他慢慢站起身来,随即转过头,竟然迈步走向了苏文!之前欧阳克与田宇低语的一幕自然被苏文看在眼中。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担忧,反倒是此时见到欧阳克主动前来,却轻轻眯起了眼睛。

他想要干什么?欧阳克来到苏文身前三尺站定。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然后飒然一笑。

我记得,在诛心林外的时候。

你说,你想杀了我?苏文摇摇头:你记错了。

闻言,顿时让欧阳克原本所酝酿的说辞为之一滞,但他很快便听到了苏文更加狂妄的一番话。

不是想,而是会。

我是说,我会杀了你。

欧阳克看着苏文脸上的淡然,目色微凝,叹道:不得不说,即便我已经听你说过一次了,但此时再听你出这句话,还是会觉得很厌恶。

既然如此,那么敢请教,当日你声称会在阿房宫杀了我,关于这一点,我可曾记错?这一次,苏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欧阳克,等待着他的后文。

见苏文不曾反驳,欧阳克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一些,随即问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就走不到阿房宫?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威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苏文听起来,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着欧阳克眉宇间那抹没来由的自信,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比危险的气息。

他不知道这种气息来自于何方,又蕴含了怎样的信息,但他的心中却骤然升起了一种警惕之意。

可惜的是,不待苏文再度开口,欧阳克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丝毫试探的机会。

于是苏文只能将这种警惕深埋于心,以不变应万变。

在欧阳克离开之后,石殿内沉寂了很久,整整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有第四个人走了进来。

让众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人竟然是卫国的考生,而且,是一位女子!不是沐夕。

如果出现的是沐夕的话,或许欧阳克还不会这般惊讶,毕竟沐夕与他一样,都是圣者世家的嫡系传人。

可偏偏,第四位晋级争桂之考第二轮的考生,不是沐夕。

与欧阳克相反,田宇这一次却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似乎对于其他晋级的考生再无兴趣。

所以他错失了,苏文眼底的那一抹震惊。

走出来的人是宁青冰,当然,她在本届十国联考中报名所用的名字,叫做秋叶,她或许是今日所有考生中开智时间最短的,却有一位一笑倾城的老师!宁青冰的脚步很轻,就像是一只猫,踩着优雅的步伐,慢慢来到了石台之前,然后她看到了坐在石台旁的苏文。

于是下一刻,她的眼中迸发出了无比的喜意,惊声道:苏师兄,你果然也晋级到下一轮了!恭喜苏师兄!苏文闻言,心中一抖,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笑着道:同喜同喜。

相比起苏文等人,宁青冰虽然也没有在战斗中受太重的伤,但仍旧显得有些狼狈,尤其在她的右臂,原本的雪蚕丝袖已经被削去了半截,相应的,在她的手臂上。

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苏文见状,顿时将身旁的木琴拾起。

双手轻抚其上。

曲音即刻而鸣,一层明黄色的光晕淡然地笼罩在宁青冰的身上。

带着如寒雪般的冰凉,还有那让人心绪幽静的暗香。

寒梅映雪,似有佳人来。

下一刻,宁青冰手臂上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曲终了,已经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细痕,微不可见。

见状,沐夕浅浅一笑,有些拘谨地对苏文行了一礼。

低声道:谢谢苏师兄。

这一声谢,在其他人听起来,似乎这个叫做秋叶的小师妹对苏文已经充满了崇拜和爱慕之意,然而苏文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分明能够察觉到,宁青冰与自己的关系非但没有变得更加亲切,反而越发生分了!并不仅仅是因为此时的宁青冰正在对田宇和欧阳克,乃至于几位主考官演戏,而是她仿佛出于本能一般,在抗拒着苏文!还是苏文在入殿前的那个疑问。

为什么?在登山之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宁青冰的举动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苏文想不明白,此时又不便询问,只能暗露疑色地看着宁青冰。

而后者虽然坐在了他的身边,却一直闪避着他的眼神,脸上始终浮现着单纯的崇拜之意。

便在此时。

苏文听得欧阳克突然开口道:苍老弟!闻言,苏文随即抬头朝远方看去。

正好看到一个灰衣少年出现在大殿之中。

此人叫做苍厉,与欧阳克同样来自于天澜国。

是以此时欧阳克的脸上显得笑意盎然,甚至张开了双臂来欢迎对方。

至此,武试最后一轮的八强名额已出其五,只剩下了最后三个小组尚未分出胜负。

分别是第一组、第五组,以及,沐夕所在的第三组!苏文的眉头已经越皱越紧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宁青冰,而是因为沐夕。

苏文很清楚沐夕的实力,当初在未入圣地之前,便能在神木山顶的文会中,击败圣佑书院大师兄,聂友友。

虽然哪一战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再加上聂友友的轻敌,才能让沐夕侥幸获胜,但即便如此,也足以看出沐夕的实力是绝对超过普通的侍读学子的!那么,为什么她还没有出来?苏文不禁又将第三小组的成员名单回忆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妥,尤其相比起苏文的分组来说,沐夕的分组显然对她要有利得多。

因为在第三组里面的那个林沧海,乃是庆国考生!但越是这样,苏文越感到不安,因为他完全猜不透,在第三组的考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第一小组和第五小组的胜者也陆续走了出来。

其中从第一小组中突围而出的那人苏文也曾见过,自称为白燕公子,实际上却是一名女子。

另外安七夜并没有能够从第五小组里面胜出,毕竟他之前在登山之考的时候就已经显得有些吃力了,如果不是田宇的登顶让考核提前结束,恐怕他根本就撑不到最后,就会被山林中的妖兽淘汰出局。

自第五组胜出的考生来自济国,名为钱学海,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是一个标准的文弱书生,但既然对方能够在武试中走到这一步,其实力就绝对不容小觑!如今,就只剩下第三小组了。

不知不觉中,苏文的掌心已经浸满了热汗,心中满是忐忑。

而这一次的等待,则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才终于有一道倩影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大殿。

沐夕终于出现了。

然而,苏文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因为在沐夕的衣裙之上,正映着大片的鲜红,触目惊心!第四百二十七章 抽签沐夕!几乎是刹那之间,苏文便已经于殿内逾过了十数丈的距离,来到了沐夕身边,一把将其搂在了怀中。

怎么回事!沐夕的身上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如纸,她为了走到这里,几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分才气,如今躺在苏文怀中,连挣扎着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看着苏文脸上的满目焦急,沐夕努力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惨烈的笑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苏文自己在之前的战斗中遭遇了什么,而是轻声问道:你出来多久了?苏文心中一紧,随即答道:我是第二个出来的,只有田宇比我快。

沐夕笑了笑,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惋惜,叹道:我的考试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咳……轻咳一声,沐夕有些虚弱地继续叮嘱道:记住,如果你接下来抽到了欧阳克,一定不能轻敌!自始至终,沐夕都没有告诉苏文自己在争桂之考的前半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来她不想让苏文担心,二来,她是卫国大小姐,有一些账,待出得考场后,她需要亲自去清算!苏文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尊重了沐夕的意愿,他什么也没有再问,只是柔声道:我先让督审司的执事带你去治伤,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谁曾想,沐夕却是摇了摇头,坚定地对苏文说道:不用。

我要在这里,看着你夺冠!沐夕的言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就算是苏文也无法改变,于是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说完。

苏文抱着沐夕重新站起身来,却并没有走向大殿中央的石台处,而是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角落处,随即抬手挥剑,在身后布下了一层熊熊烈焰。

火墙在顷刻间形成了一道半弧状的围栏,将苏文和沐夕两人包裹在其中,更阻下了其余考生窥探的目光。

待做完这一切,苏文才轻轻地将沐夕放下,然后伸出手掌。

穿过沐夕身前的血衫,落在了她平坦柔嫩的小腹上。

我先为你止血,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幸好,之前在登山之考的时候,为了给田宇治伤,苏文曾采集了不少止血的药材,如今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苏文先是在沐夕的各处伤口抹上了草药。

再辅以松针刺穴,终于让沐夕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不过这样的做法显然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沐夕最大的伤势在于脏腑,即便靠灵药条理。

也需得数日光景才能初愈,而且更加致命的是,沐夕文海内的才气已经被挥霍一动了!对于其他人来说。

才气的耗尽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之后通过读书修习便能重新补充回来。

但对沐夕来说,此时却正是她最难熬的时刻。

因为她是绝阴寒体!失去了才气的压制。

沐夕的体温下降得非常厉害,正如当初在魔族遗藏中的时候一样,苏文抱着她的身体,就像是抱着一块寒冰!相比起来,药性所带来的阵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因为沐夕的身体正在随着自身体质的原因逐渐麻木,或许再过一时半会儿,她就会失去知觉。

所幸,如今的他们与当初在魔族遗藏的时候并不一样,这里没有对天地才气的封锁,所以只要沐夕挺过这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如常,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刻,苏文的手中有业火三灾!熊熊燃烧的火墙不仅阻挡住了他人的视线,更给沐夕带去了温热之意,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在寒气中的煎熬。

给沐夕上完药止了血之后,苏文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即便沐夕体内的寒意再怎么凛冽,他也不曾放手。

空气中流淌着令人心动的暖意,便宛如回到了当初在魔族遗藏时的那一刻……场中的其他考生并不知道在火墙的另外一端发生了什么,倒是宁青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熊熊烈焰,一时间,眼中似乎显得有些落寞。

同一时间,督审司的那位方执事也并没有给众人继续调整准备的时间,而是即刻宣布道:接下来,进行第二阶段的对战抽签,依照上一场群战的成绩先后,第一个抽签的是,武国,田宇!听得此言,场中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田宇的实力很强,不论是其师从亚圣的名号,还是上一届武试榜首的桂冠,都让人无法轻视。

包括欧阳克在内,谁都不想在第一场一对一的对战中就与田宇抽到一起。

相比起其他人的紧张,田宇自身倒是显得非常的平静,他慢步站起身来,走到方执事的身前,低头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签筒,然后似做无意般回头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其他考生。

看样子,就像是一位老猎人在精心挑选自己最满意的猎物。

无疑,这样的举动是很具有挑衅性,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予以还击,甚至有好几人都忍不住挪开了目光,不愿与其对视。

修习之路,不仅要靠自身的努力和悟性,更重要的,还是机遇,或者说,是气运。

比如这一轮的考前抽签,就是气运的一种体现,如果运气好,能够避开苏文、田宇、欧阳克这三位种子选手,那么不论对于谁,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直接抽到已无力再战的沐夕,那几乎就是保送的节奏了。

如此一来,方执事手中那个小小的签筒,无意中便成了决定诸位考生命运的关键。

便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田宇终于将手深入了幽暗的签筒中,却并没有太久的停留。

很快便从其中拿出了一块号牌。

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八百二十九。

这块号牌是场内八位考生在报名的时候所分发的,代表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份。

比如苏文所领到的号牌,就是八百三十号。

他与沐夕是在一前一后报名的。

所以。

第八百二十九号,是沐夕。

待方执事宣布结果之后,场中其余考生届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田宇没有抽中自己,忧的是唯一一个软柿子竟然被田宇抽走了。

如此看来,田宇的气运果然非常人所及的。

当然,对于沐夕来说,这一场不论抽到谁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她已经无力再战。

所以只能选择弃权。

如此,被视为八强当中最具威胁的田宇,便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连剑都不曾拔出,便直接晋级下一轮!按照顺序,第二个抽签的应该是苏文,但还不等方执事开口,便听得从远处的火墙内传来了一道声音:秋叶师妹,你帮我抽吧。

听得此言。

宁青冰顿时身子轻轻一颤,然后回过头看向方执事。

一时间,方执事也有些错愕,在如此关键的考试中。

竟然让他人代以抽签,这在往届可是从来没有先例过。

于是这一次方执事没有自己做主,而是将目光看向主位上的十位主考官。

对此。

十位主考官倒是没有太过苛刻,随即纷纷点头表示应允。

于是在下一刻。

宁青冰便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因为她所抽出的那个人,并不是她本人在下一场的对手。

而是苏文的!即便苏文的文战实力对于在场很多人都是个迷,但圣才之名岂容小觑?别的不说,单是苏文在黄鹤楼一日登楼四十三层,就已经足以让所有人为之仰望了。

而且别忘了,说到文战实力,苏文再不济,也有两位半圣老师亲自指点!所以同样没有人想抽到苏文。

空气再度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而在场最紧张的人,却是宁青冰,因为她手中所握的,是苏文接下来的命运,更是卫国的命运。

若是不慎让其与欧阳克提前遭遇,她又该当何自处?所以与田宇抽签时的平静不同,宁青冰那微微颤抖的手臂在签筒中摸索了很久,才有些吃力地将其中一块号牌郑重其事地取了出来。

仿佛有千钧之重。

因为太过紧张,宁青冰甚至没有看清号牌上的数字到底是多少,只是隐约间看出是一个四位数。

下一刻,方执事从沐夕的手中接过了号牌,轻声宣读道:两千三百七十四号,济国,钱学海。

这是一个好签,对于场中其他人是一个好签,对苏文来说,也是一个好签。

因为钱学海的实力在众人中算不上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来自济国!虽然济国与卫国并不是联盟关系,但不论从黄鹤楼中孟云的态度,还是在登山之考前诸位济国考生的态度,都昭示着,竹圣大人似乎想要对苏文示好。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苏文在下一场的对战中,应该会赢得比较轻松了。

但很显然,并不是谁都是这么想的。

比如此时正依偎在苏文怀中的沐夕。

在听到苏文下一战的对手之后,沐夕立刻强忍着体内的痛楚和寒冷,轻声嘱咐道:切记届时不要迟疑,务必全力而为!第四百二十八章 抱歉,我赶时间苏文不知道沐夕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仍旧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好。

于是沐夕不再说话,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苏文身上温暖的气息,身体似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如果说沐夕体内的阴寒之意是一座冰山的话,那么此时的苏文便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正在将冰川融为春水。

凛冽的寒冬正在过去,生机盎然的春色便在眼前。

苏文自然也感受到了沐夕身体的变化,心中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就在此时,一件被他无意中忽视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五千一百三十号,卫国,秋叶!随着方执事的声音落下,苏文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心中顿时一沉。

因为这是本届联考武试八强战的第三次抽签,也是最后一次抽签,而排在苏文之后,第三个依靠命运来选择对手的人,是欧阳克!宁青冰下一战的对手,是欧阳克!一时间,场中各国考生神色各异,尤其是没有被抽中的天澜国考生,苍厉,以及来自缙国的白燕公子,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自动成为了最后的对手,而且成功避开了田宇、苏文和欧阳克三人,可以说气运极佳!如果说前面三场战斗,大家还能或多或少猜到最后的胜者是谁的话,那么唯有这最后一场,却是无人能知,到底谁能笑道最后。

是天澜国的诗、文更强。

还是缙国的书、墨更胜一筹?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

而且这一次的八强战。

还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被视为夺冠最大热门的三位人选。

苏文、田宇和欧阳克,竟然没有提前遭遇!或许,这便是圣天的安排?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欧阳克抽出最后一块号牌之后,那个叫秋叶的少女似乎并没有觉得太过遗憾,反而镇定自若,神色如常。

如此表现,也不禁让十位主考官大人也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难道说,这个秋叶已经笃定。

自己即便输给了欧阳克,凭借综合成绩,也一定能够榜上提名?没有人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就连苏文也不能。

而随着抽签结果尘埃落定,本届联考武试第三轮,争桂之考最后的对战考核,终于正式开始了。

在这之前,又陆续有不少身影出现在了石殿之内,这些是之前在群战中落败的考生。

毕竟争桂之考是不存在淘汰机制的,所以他们也有权观看接下来的战斗,并且期待着,自己在前面各轮考试中的表现。

能够给他们争得最后的上榜名额。

到场的考生只有约莫二三十名的样子,并未全部现身,因为有的在之前的群战中身受重伤。

已经被督审司带出去治疗了,还有一些自知自己上榜无望。

也干脆提前离场,不愿再等待那最后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

原本显得空旷冷清的石殿因为这些考生的出现,终于变得稍微热闹了一些。

便在此时,方回执事迈步走到了那石台之上,重申了一次武试的核心规则:于本轮对战考核中,参战考生不得伤害对手性命,否则当即剥夺考试资格,另,考核开始后,其他观战者不得出手干扰台上考生,违者本轮成绩作废!说完,方执事抬头环视了一圈整座大殿,问道:可有异议?没有!好!如此,对战考核第一场,正式开始!顿了顿,方执事双臂前伸,直指石台中央,朗声道:请武国考生田宇,卫国考生沐夕入场!田宇此时就站在石台旁边,听得此言,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上,却并未上前,而是站在了石台的边缘处。

同一时间,从远方的那道火墙中,传来了苏文的声音。

我代表卫国考生沐夕,宣布弃权!如此一个结果,并没有让十位主考官大人觉得意外,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沐夕身受重伤,本轮弃权,无可厚非。

但即便如此,方执事也需得按照程序,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我需得听到考生沐夕亲自回答,你真的选择弃权吗?刹那间,整座石殿变得无比的寂静,只能听到远处烈火的呼啸之声,绵绵不绝。

而在下一刻,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便自风火声中穿过,清晰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错。

方执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宣布道:本场对战考核,武国考生田宇,胜!待结果确认之后,田宇的脸上仍旧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喜意,他漫不经心地自石台边缘轻轻跃下,重新回到了他之前所待的位置,低眉垂首。

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个田宇,还真是好运啊!是啊,刚才听那卫国大小姐的声音,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不得不弃权,不过,在那之前,替她发声之人是谁?说话的是那些刚刚来到场中的落败考生们,他们之前并没有亲眼看到沐夕的情况,更不知道那道火墙是从何而来,不过看几位主考官大人的样子,似乎如此并不违反规定,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好公然开口询问,只能在私下相互交头接耳。

有心思灵敏之辈,已经从场中剩余的六位八强考生中看出了什么,不禁低声道:应该是苏文,苏圣才。

经此提醒,才有人后知后觉道:是了,苏圣才也来自卫国,想必与那卫国大小姐的关系非比寻常,此时恐怕是在为她疗伤。

可那道火墙是怎么回事?是某种文战手段吗?这一次,却是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说到底,这个问题也并不重要。

相比起来,他们更加关心。

在田宇之后出场的下一个人是谁。

下一刻,从方执事的口中,便说出了他们在之前才刚刚讨论过的那个名字。

下面,请卫国考生苏文,济国考生钱学海入场!话音落下,场中再度爆发出了阵阵窃窃私语之声,看起来那些落败考生都显得有些兴奋。

苏文?苏圣才这么快就上场了?这下咱们终于可以看看,那苏圣才的文战实力到底如何了!一位来自卫国的侍读考生不禁笑道:你们千万别以为我们鸿鸣书院的学生就只会茶道,苏师兄跟我们可不一样。

他的主修文位可是诗词,即便那钱学海出自济国的朝晖书院,在作词上,也难及苏师兄万一!这句话倒是实话,毕竟苏文的诗词文采乃是举世皆知的,至于那个钱学海,在今日之前,恐怕还真没几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即便如此,也仍旧有人对那卫国考生的一番话表示了反对。

诗词之才并不等于文战实力。

以我看来,在一对一的对战之中,那苏文不一定就能比钱师弟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众人纷纷将目光循着话音看去。

待看清说话人是谁之后,顿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因为那是竹圣大人的关门弟子。

同样也是朝晖书院的学生,钱学海的师兄。

安七夜。

安七夜在上一场的群战之中虽然不敌自己的同门师弟,但他并没有离开。

而是留在了石殿中,因为他对于自己的文试成绩很有自信,而且与之前两届联考比起来,这一次他的武试成绩已经算是非常喜出望外了。

如果运气好一些的话,想要榜上提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安七夜此时出口力挺钱学海,显得理所当然,而且他的这番话说出来也算是有理有据,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在这些落败考生当中,谁都不知道苏文的文战实力到底几何。

但如此一来,那卫国的考生却是不愿意了,当下强调道:别忘了,苏师兄可是有我鸿鸣书院两大半圣亲自教导,文战实力又岂会尔尔?闻言,安七夜不禁笑了,自嘲道:如果这样说起来,我老师可是堂堂圣者,但我不也没能战胜钱师弟吗?一时间,那卫国考生顿时哑口无言,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到底孰强孰弱,一看便知!安七夜摇摇头,不再答话,而是与众人一起,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场中的那座石台之上。

对方最后那句话说得没错,谁强谁弱,从来都不是靠嘴说来的,而是用真才实学比出来的,本场对战考核之后,结果自然一目了然。

而便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之中,钱学海已经率先站在了石台中央,遥望远方的那道火墙,不知道为何,脸色竟隐隐有些发白。

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此战过后,他很可能被院长大人逐出门外。

但哪又如何呢?相比起朝晖书院来说,天澜书院声名更显,相比于济国的中庸之道来说,天澜帝国的强势更加让人心神驰往!待天澜帝国一统天下之后,他便是沧澜皇的亲信,便是日后济国的代言人!想到这里,钱学海的身体忍不住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他甚至开始想象,当苏文察觉自己的意图后,那满脸的愕然。

或许,便如沐夕在之前群战当中的那般痛彻心扉。

下一刻,苏文与沐夕身前的那道火墙突兀的消失了,苏文小心翼翼地将沐夕扶在地上坐好,低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苏文将业火三灾重新插回到了腰间,身形急闪急跃,只在两息之内,竟然就出现在了十数丈外的石台上!见到这一幕,钱学海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露着和煦的笑容,先是对苏文施了一礼,随即轻声而道:在来之前,院长大人托我给苏圣才带句话,还请借步一言。

谁曾想,苏文根本不为所动,他只是转过头,看向石台下的方执事,问了一句话。

考核已经开始了吗?方执事点了点头。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看着钱学海眼中的错愕之色,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中的长剑燃烧了起来。

拔剑之前,他对钱学海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抱歉,我赶时间,所以,有什么话,还是留到考完之后再说吧。

言毕,火光滔天。

第四百二十九章 锋芒乍露整座石殿中,除了那十位主考官大人,真正见过苏文出手的人,只有三个。

沐夕、欧阳克,以及田宇。

甚至于在这三个人里面,只有田宇才知道,如今的苏文究竟有多强。

自迷失沼泽一役后,欧阳克虽然在黄鹤楼中与苏文有过短暂的接触,但当时的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所以欧阳克对苏文战斗实力的印象,还停留在书院试炼的时候。

相比于欧阳克,沐夕与苏文在一起的时间要久得多,但在苏文流亡于南疆妖域的时候,她却不曾伴其左右,所以她对苏文的了解,仅限于其文战的实力。

但谁曾想,苏文在这场八强战中,率先使出的,不是战诗战词,也不是战乐战帖,却是剑。

这么一幕,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之外,而最为措手不及的,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钱学海。

世人皆知苏文有诗词盛名,乃圣域亲封文道圣才,却不曾知,原来苏文除了有才气傍身,更有长剑护主!而苏文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因为他的剑术比战文要强,而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因为钱学海距离他实在太近了。

正好在一尺之间。

这是苏文最喜欢,也最习惯的出剑距离。

文人相战,除了双方的才气强弱、战文高低、出手快慢之外,距离的远近,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一般说来,文道之辈多擅远战。

如果苏文是一位正统的剑客,如果钱学海没有存着那般见不得光的心思。

那么在苏文走上石台的那一刻,钱学海就应该无条件地将两人距离拉开。

绝不能让苏文近身。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所以在苏文出剑的一瞬间,钱学海彻底懵了。

整个大殿内一片哗然。

紧接着,一簇宛如烈日般璀璨的火光燃到了钱学海的胸前,将他的衣衫灼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带着滚烫的气浪,拍在了他的皮肤上。

火光可以驱走冰寒,带来温暖,同样可以燃尽生命。

带来死亡。

轰!钱学海便如同被一头火龙迎面撞上一般,身体在顷刻间便弓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仿若一只濒死的老虾,随即双脚离地,倒飞出去。

之前在抽签结果出来之后,沐夕便曾嘱咐过苏文,让他在此战中必尽其力,不得留手。

但实际上,苏文的这一剑仍旧有留情了。

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

钱学海便会身死台上,而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钱学海也足足飞出去十丈左右的距离,才重新被砸落到地上。

口中鲜血横流,模样说不出的凄惨。

乃至于,连从地上爬起来都做不到。

场中的十位主考官对于这一幕早有预料。

但对于其他考生来说,这样的结果。

也未免太过震撼了一些。

要知道,钱学海和苏文一样都是侍读。

也一样经历了修心之考和登山之考的检验,才终于拿到了八强的宝贵名额。

怎么可能就这么败了?而苏文根本连文战手段都不曾用,只是,出了一剑?若非亲眼所见,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粗劣的玩笑,侍读与侍读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在这一刻,安七夜突然觉得脚下有些发软,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白了一些,却绝不是因为身上伤势的缘故,良久之后,他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几个字:这,怎么可能……别说是安七夜,就连之前一直对苏文抱有极大信心的那位卫国考生也被吓到了,他虽然一直坚信苏文会取得此战的胜利,但如此摧枯拉朽的胜利方式,也未免太惊悚了吧!苏师兄,竟然,这么强……一时间,场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异样了起来,石台下非但没有爆发出嘈杂之声,反而一片肃静,不少考生看向苏文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震撼,随即变成了崇拜。

就连好几名来自天澜帝国的考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苏文,或许比欧阳师兄还要强大……然而,在所有考生中,最能被苏文这一战所惊艳的,还是来自武国的考生,毕竟,苏文所动用的并不是文道的手段,而是剑法!你刚才看清他是怎么出剑的了吗?没有,太,太快了……甚至于田宇也忍不住面露羡艳地看着石台上,却不是看向苏文,而是看着他手中的那把业火三灾。

正如在登山之考中,两人相遇时田宇所承认的那般,苏文的剑,真的比他要好。

顿了顿,田宇复又摇了摇头,叹道:这么一把好剑,竟然被那家伙当成棍子来用,真是……在田宇的眼中,苏文所使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剑法,而只是在拔剑之后胡乱向前刺了一下而已,完全没有章法。

而且对天宇来说,剑不出鞘就不是剑了,而是棍子,是树枝或者擀面杖什么的。

总的来说,苏文的这一剑,让田宇完全看不上眼,唯一看上的,是那把业火三灾。

当然,田宇有资格对苏文做出这样的评价,因为他继承的是亚圣的衣钵,是年轻一代首屈一指的修剑天才。

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田宇对自己的评价,也并不在乎其他考生对自己的仰慕之意,他只是转过头,向远处的方执事问道:可以宣布结果了吗?这是苏文从上场之后,对方执事问出的第二句话。

上一次,他是问方执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两句话之间,只隔了不到十息的时间!正如苏文所说,他真的很赶时间,因为沐夕体内的阴寒之意还没有被压制下去,离开了他手中的业火三灾,沐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生不如死。

如果可以的话,苏文情愿将业火三灾留在沐夕身边,但是很可惜,业火三灾虽是神兵,却仍旧是一件死物,若没有苏文,是不会主动激发出烈焰火光的。

所以苏文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获得胜利,然后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回到沐夕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这场战斗实在是结束得太快了,快到令方执事竟也不曾反应过来,此时听得苏文主动开口询问,这才忙不迭地跑到了钱学海的身边,确定对方的伤势。

片刻之后,方执事沉默地对苏文点了点头。

于是苏文干脆连最后的宣布结果也不等了,直接从石台上跳了下去,即刻间便重新来到了沐夕身前。

下一刻,熊熊火光再一次冲天而起,伴随着方执事那肃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不止。

本场对战考核,卫国考生苏文,胜!第四百三十章 宁青冰的心意没有人对于这样一个结果表示异议。

即便苏文手中的长剑一看就不是凡物,即便苏文的出手有偷袭的嫌疑,即便苏文未等结果宣布就跳下了石台。

毕竟这一切都在规则的允许范围之内,而且,不论在什么时候,绝对强大的实力,都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苏文,够得上这个标准。

可以预想的是,在本届联考结束之后,苏文如此强悍的战斗实力将会很快传遍整个人族十国,足以让很多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对他表示不屑的敌人警惕起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他。

但苏文并不畏惧,也不会后悔,当他决定全力以赴取得联考榜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后果。

他要让这个世界看到他。

为此,他不惜将自己的强大展露给这个世界看,毫无保留。

石殿内的气氛相比起一开始显得更加沉寂了一些,但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因为方回方执事的下一句话而彻底消失了。

下面,请天澜国考生欧阳克,卫国考生秋叶入场!这下子,那些来自天澜国的考生纷纷激动起来,毕竟在经过苏文那一剑所带来的震撼之后,他们迫切地希望,自家大师兄也能够震慑群雄,让在场的其他人看看,他们天澜书院的实力!你说,欧阳师兄能不能只用一篇战文就取胜?以欧阳师兄的实力,哪里用得了一篇战文,照我看。

半篇就够了!或许是为了掩盖之前的慌乱,两位来自天澜书院的考生故意拔高了声音。

就像是故意说给远方的苏文听的。

在他们看起来,欧阳克的获胜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对手是秋叶还是什么叶,都绝对无法阻止他夺冠的脚步!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欧阳克能不能像苏文那般,以摧枯拉朽之势,秒杀对手?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发现,那几名来自卫国的考生竟然没有开口反驳,而是一个个面露狐疑之色,似乎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秋叶?卫国考生?怎么以前不曾听过?她是鸿鸣书院的学生吗?接踵而至的疑问不断萦绕在几个卫国考生的心头,却是没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

所以只能面面相觑。

同时,也没有人因此而发现一个更加令人震撼的事实:本届十国联考,在武试最后一轮的争桂之考中,最后的八强名单上,竟然出现三个卫国考生!圣才苏文、大小姐沐夕,以及,这个谁都没有听说过的秋叶!要知道,即便是身为大国的唐国和庆国,此次也无人入选。

跟别说是燕国、辽国和楼兰国这三个小国,更是全军覆没!八强之中,缙、济、武三国各占一个名额,天澜国则有两人入选。

这么说起来,本届十国联考,不论最后夺冠之人是谁。

卫国都是最大的赢家!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乐圣李龟年尚在的时候,倒还说得过去。

但现今的卫国国势正弱,被公认为书院七国之末。

能取得这般成绩,简直神乎其神!好在,此时场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欧阳克的身上,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察觉到这一点。

另外一边,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欧阳克慢步走上了石台,负手而立,看着台下那个与苏文同样来自卫国的小姑娘,眼底暗自闪过一丝戾色。

宁青冰没有看到欧阳克的眼神,因为此时的她,一双眼睛,都盯在远方的那道火墙上。

或许是听到了宁青冰心中的期待,下一刻,原本严丝合缝的火光从中间被拉开了一道裂缝,就像是有人从中掀开了朱门玉帘,露出了里面的两道人影。

宁青冰看了看苏文,又看了看苏文怀中的沐夕,很快挪开了目光。

苏文见状,再度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青冰的心境好像出了些问题,怎么回事?此时的沐夕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轻轻叹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而且,她喜欢你。

苏文脸色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却听得沐夕继续说道: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她被这种喜欢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来到圣城,甚至贸然现身,与你相见,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麻烦,而且,她已经看出来……你与我之间的关系。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沐夕的声音似乎重新变得虚弱了起来,但却无疑给了苏文当头一棒。

不得不说,苏文虽然两世为人,而且不论是在文道还是武道上都有着过人的天赋,但在感情方面,他还是显得迟钝了一些。

诚然,当初在林花居的时候,苏文已经将宁青冰的身子看了个遍,但当时的他只以为宁青冰是纯粹为了报恩而来,从未多做他想。

后面宁青冰在林花居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她称他为先生,所以他也一直把她当徒弟看。

知道此刻苏文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宁青冰是喜欢他的。

这种喜欢或许的确是从感恩和崇拜开始的,或许是因为苏文的惊世文采,或许是因为苏文的仗义出手,但它真正生根发芽,却是源自于宁青冰夺得花魁的那个夜晚。

在那一夜,原本宁青冰已经做好打算,把自己交给苏文,但后者既没有要了她,也没有嫌弃她,反而耐心地听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陪着她在老树下安坐半夜。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那种她曾从柳嫣阁的林夫人和柳施施身上体会过的温暖。

但不同之处在于,苏文是一个男人。

再后来,苏文帮着宁青冰开智获取文位。

教她读书、研习、备考,更在州考中为了她中断了考试。

只是为了能与她告别。

至此,情根已经深种。

只是她从未将其述之出口。

毕竟,两人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苏文乃是圣域亲封圣才,前途无量,文才惊天下,而她呢?却是出身青楼,虽然得以文位加身,却自认一辈子也追赶不上苏文的脚步。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幸运或是不幸的是,柳施施在那个时候。

出现了。

她给了宁青冰最大的希望,让她甚至能够不经州考、国考,便能将文位一路从文生提升到侍读。

终于给了宁青冰一个向苏文靠近的机会。

为了这一丝机会,宁青冰付出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努力和代价,但谁曾想,这一切,同样因为柳施施,而彻底破灭。

不仅仅是因为柳施施被证明是魔族余孽,更关键的。

是在于神木山顶的那一战。

所以,当初宁青冰只是与苏文匆匆一会,便随即翩然离去,甚至没有来得及与苏文多说上两句话。

黄鹤楼一役后。

宁青冰得知了老师原来是魔族人,深知自己将会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所以她说服了自己。

来到圣城,报名参加了十国联考。

如果在下一刻她就会悄然死去。

那么在这之前,她想要见到苏文。

这个愿望。

终于在登山之考的前夕实现了。

有人说过,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在见到苏文的那一刻,宁青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和喜悦,所以她出现在了苏文的面前,告诉他,她来了。

但这种喜悦,却随着登山之考的那个夜晚,渐渐被浇熄了。

因为宁青冰重新意识到,如今的她,非但帮不了苏文,更会给对方带来极大的麻烦。

如今的苏文背负着国家的命运,背负着万众的期待,更背负着他的未来,在这种时候,宁青冰的出现,可以说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一个不好,恐怕就会给苏文的文名造成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沐夕在登山之考结束后,会刻意疏远苏文,即便是在之前两人的交流中,宁青冰也扮好了一个陌生人的角色,任谁也看不出来,两人早有交集。

当然,除此之外,宁青冰之所以能够如此快地冷静下来,下定决心与苏文割裂,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沐夕与苏文两人之间所表现出来的亲昵和信任。

原来,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而且,那人是卫国大小姐。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的吧……如今再次看到苏文环抱着沐夕,满脸疼惜的模样,宁青冰的嘴角满是苦涩,但她仍旧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因为苏文曾经告诉过她,作为一个文人,要有文人的骨气,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所以她只是咬紧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步步朝着石台上走去。

武试三轮,在修心之考中,沐夕是为了能够见到苏文一面而坚持,在登山之考中,沐夕是为了帮助苏文登顶而战斗。

如今到了争桂之考,似乎她终于可以为了自己来战斗一次了。

但实际上,她仍旧可以继续为了苏文而战斗。

因为她的对手是欧阳克。

那个对苏文有着极大威胁,同样属于本届联考榜首热门人选的欧阳克。

或许,她还可以最后为他做一件事。

念及此处,宁青冰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然后她再一次转过身,看向了石殿另外一头的苏文,突然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

她明明知道,或许就因为这一眼回眸,将会给苏文带去多么大的麻烦,会让她之前的克制和努力付诸东流,但她仍旧忍不住这么做了,而且在此战过后,那些麻烦,应该就不再是麻烦了。

宁青冰的眼中充满了眷恋,与苏文过往的一幕幕似乎在眼前重现开来,隐隐中,她看到了苏文脸上的温柔,嗅到了他手中那碗药膳鸡汤的香气,听到了他教她的第一篇诗文。

让她高兴的是,此时的苏文,真的在看着她。

没有看沐夕,而是在看着她。

对宁青冰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她重新迈开了脚步,走上了石台,走到了欧阳克的面前,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同一时间,虽然欧阳克没有如苏文那般,向方执事发问,但谁都知道,这一场战斗已经开始了。

或许是为了表达自己不屑于跟苏文一样使用偷袭的手段,欧阳克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悠然转身,朝着石台的另外一边行去。

正如之前所言,文人相战,距离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但如欧阳克这般,在战斗中把自己的后背露给对手,大摇大摆地拉开距离,却是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此举动,顿时给场中其他的观战考生也带去了极大的压迫力。

果然不愧是强者风范!那些来自天澜国的考生已经忍不住发出了阵阵惊呼声,甚至还不忘记借此来贬低苏文。

看到了没有!这才是一位文人在战斗中应该保持的谦逊和自信!哪里像某人,为了胜利,竟然不惜于采用偷袭这般手段!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提到苏文的名字,但无疑,能够被拉来与欧阳克进行比较的人,只能是苏文。

此时的那些天澜国考生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之前也曾被苏文的那一剑所震撼,在他们的口中,好像苏文完全是凭借偷袭才取得了胜果一般,与欧阳克如今的表现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在期待,接下来,欧阳克是不是也能如之前苏文那般,将敌人一击秒杀?而便在这种期待之下,一道杏黄色的才光骤然升起,于石台之上璀璨绽放,宛如初生的朝阳,给人以无比的温暖之意。

然而,率先激发才气的,却不是欧阳克,而是宁青冰!感受到身后所传来的才气波动,欧阳克顿时不敢再托大,即刻转过身来,严阵以待。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杀伐之意,而是一曲婉转动听的吟唱。

那是一首来自卫国的民歌小调,在很多人听起来早已耳熟能详,但如今自宁青冰的口中唱出,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曲传天地当宁青冰唱出此曲的时候,她是背对着苏文的,但苏文知道,她是唱给自己听的。

宁青冰的歌声中没有女儿家的羞怯,也不如这首小调原本的豪放气势,但其中的深情,却让人听懂了什么叫至死不渝,什么叫无怨无悔。

柳施施可以一笑倾城,一舞惊世,而她的徒弟,却可以一曲动人。

宁青冰的第三道文位,是曲位。

不知何时,站立于石台下的白燕公子已是泪流满襟,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与丈夫临别,看着那肃戎金甲,气势豪迈,却盼不到归期。

待到桃花盛开之时,我会回来娶你。

白燕不是她的名字,但正如她对苏文说的那样,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死在了疆场上,再不得归,那么她会随着他一起埋在那片土地上,在她的坟前,会刻下他的名字。

所以她隐去了自己的本名,化身为白燕公子,千里迢迢而来,参加十国联考,只愿有朝一日能够踏上他曾踏过的征程。

但此时听得宁青冰的这首《上邪》,白燕突然有些后悔,有些害怕,她怕,自己已经迟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曾早一些诵出这番誓词。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果他已经听不到了,自己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此时的白燕很羡慕宁青冰,虽然她不知道她的这首曲子是唱给何人听的,但起码她还有机会让对方听到。

这或许已经是圣天最大的恩赐了。

……距离圣城千里之外的卫城汜水关内,一个身穿棉袍的老人。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将目光从身前那个练刀少年的身上移开。

慢慢抬起头,遥望圣天。

他忽然想起了那片崖坪,那片大海,那一叶扁舟,以及,舟上的那个人。

他记得,那一日飞花漫天,碧草连天,那一袭红衣比夕阳更加美丽。

她的本名叫什么他已经忘了。

或者说,不愿想起,在他的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初见的模样,眼睛便如天边的星河一般动人。

你可以叫我九儿。

他与九儿去过很多地方,在旬阳城中吃过最美味的丝豆腐,在白山草原上见过最威风的雄鹰。

他们曾在马背上放声高歌,也曾对着落日海誓山盟。

因为九儿喜欢红色,所以他一直幻想着。

等自己迎娶她的那一天,一定要给她做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就如天边的晚霞那般红艳。

最终,九儿如愿穿上的嫁衣。

但迎娶她的人,却不是他。

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叛国。

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留下一个他,被万民唾弃。

那一日。

九儿大婚,他在怀中藏了一把匕首,想去抢亲,却被一众护卫当场缉拿,被捆住了手脚,如同一条死狗一般,丢出了城外。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从此,他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独自一人,踏上了没有希望的未来。

数十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本名叫做什么,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曾出身自人类疆土上最强大的天澜帝国。

人们只知道,他是卫国的第一半圣。

这才是真正的叛国。

为了这么一个名号,他挑战了卫国所有的半圣,甚至曾与唐国、济国、庆国半圣数度交手,从未落败。

但他却终身不曾踏入天澜帝国的疆土,不曾去见她。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他知道,自己仍旧敌不过那个自己最想手刃的仇人。

所以他一直隐忍着,等待着,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头孤狼,却从未放弃心中的执念。

为此,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为韪,挑战圣者威严,独闯神木山,只是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而且更令他恐惧的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九儿的模样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影子,挥之不去,弃之不得。

有史以来,他第二次感到无比的害怕。

他害怕,自己最终会忘了她是谁,忘了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理由是什么。

好在,内战终于即将爆发了,三国联军兵临城下,他似乎终于可以让一个人看到,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扔出城门的死狗。

现在的他,叫做徐焕之,是卫国最强大的支柱。

似乎是察觉到了老师的异样,柴南放下了手中的砍柴刀,有些疑惑地看着老人。

他忽然看到,老师的眼中,突然流下了一行浊泪,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是那么的令人心肠俱断。

或许谁都不曾想到,宁青冰的一首《上邪》,竟然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碍,将其中的深情,传递给了这片天地,更传递给了这片天地上的无数人。

让很多人重新坚定了信念,也让更多的人懂得了什么叫做珍惜。

同一时间,一个满目柔情的少年学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地间突然传来的情意绵绵,他轻轻翻过手,将手中的一簇鸢尾花抛散在空中,便就如同万千少女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飞舞不止。

自黄鹤楼一役已经过去数月了,他因为一个女子,改变了自己原本应该坚定的立场,随着人类百年前的敌人,到了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与世隔绝。

老师说得果然没错,一旦动了真情,就真的是万劫不复啊。

虽然在这数月期间,沈木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类,但他却非常清楚地知道人类世界中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

沧澜皇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对庆国宣战,对百花书院宣战。

冥冥之中,似乎他才是这场人族内乱的导火索。

因为他。

整个庆国将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所有百花书院的师生都会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尤其是他的老师,汪灏,恐怕已经背上了大麻烦。

又让您费心了,看来我这个徒弟,还真是不太称职呢。

沈木自嘲一笑,随即叹道:不过,自您收我为徒的那一刻,恐怕您就应该知道的吧……外界盛传。

沈木的成名,是因为他用一根藤条活活将一个叫做罗翰的山贼逼得自尽于秋子林中。

这其中,大部分的传言都是真的,但有一点不对。

罗翰并不是一个山贼,他与沈木的仇怨,也并不是因为他杀害了对方的父母。

事实上,罗翰根本没有做山贼的胆子,也没有做山贼的实力,只是一个成天混日等死的小混混罢了。

他之所以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因为他经常酗酒。

酒醉之后,人经常会做出一些自己从未敢想的疯狂举动,也会因为酒撞色胆。

从而惹上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一日,罗翰如往日一般醉酒而归,却在半路上似乎看到了一个青楼女子在向自己招手。

他颠了颠手中鼓囊囊的钱袋,里面的银子是他先前在酒桌上赢来的。

于是罗翰顿时变得有底气了起来。

他酒气冲天的走了过去,耳边已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大概是嫌弃自己是一个醉鬼吧,罗翰心中这么想着。

但他有钱。

所以他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胳膊,心中已经盛欲难抑。

可惜的是,少女不知道为何,竟然挣扎地非常厉害,而且在拼命喊叫,罗翰心中不快,干脆将其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然后带到了城外的野林中。

让罗翰更加恼怒的是,少女竟然全然不如楼中女子那般温顺,可能是刚刚入这行不久,还不懂得怎么去愉悦客人吧,罗翰心中这么想着。

所以为了让对方老实一些,罗翰随手摘下了一根脚边的野藤,疯狂地抽打着少女,终于,慢慢让她安静了下来。

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打累了,最终罗翰什么也没做,醉醺醺地倒头睡去,等到第二天早上,罗翰才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了!幸好,那时还没有人发现,所以罗翰仓惶地逃掉了,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的时候,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于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少年的手中,握着那日他手中的那根藤条。

后面的事情,沈木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因为那并不值得回忆,在罗翰自缢于秋子林之后,沈木遇到了一个自称花圣的老头子,说想要收他为徒,于是沈木答应了。

当时的沈木还不曾意识到,那一刻对他是多么的重要。

但现在,却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那么多的女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遗忘掉过往痛苦的人。

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如同回到了自己十四岁的那年,他能感受到自己冰冷的心重新变得火热了起来,他终于再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滋味。

他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曾经的颜色,他手中的花瓣开始变得更加美丽动人。

这一日,闻天地间情曲有所悟,沈木的文心长成了一朵洁白的雪莲花,花道大成,天边,有一缕蓝色才光,翩然而至。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心求死一曲《上邪》,一片真情,让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欧阳克站在原地,就这么听着宁青冰唱完了这一曲,却并没有出手将其打断,因为他有些不明白,这一曲的意义何在?《上邪》,这并不是战乐。

直到此时,一曲终了,场内突然响起了一道略显单薄的掌声。

鼓掌的是欧阳克。

了不起,了不起。

秋叶姑娘的歌声,真可谓是感人肺腑,撼人心魄,就连鄙人这般未经情爱之人,也不禁沉醉其中,心神驰往!欧阳克不急不缓的声音,顿时将场中不少人都惊醒过来,此时他们再看向宁青冰的目光,已经充满了震撼与惊叹。

能在对战考核中,得到对手的称赞,似乎是一件足以骄傲的事情,但与此同时,却也将欧阳克的自信彰显无遗,因为时至此刻,他依旧没有出手。

宁青冰看着欧阳克,感受到了对方所传递给她的这种强烈的自信,所以在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件让场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

她中断了自身才气的输送。

杏黄色才光骤然而敛,随之而来的,是宁青冰平静的声音:我已经出过手了,接下来,到你了。

此言一出。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欧阳克的眼角也忍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欧阳克展露给众人的是对自己实力上的自信。

那么此时宁青冰还给他的,则是近乎狂妄的轻蔑!即便是苏文。

在面对欧阳克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做,即便是田宇,也没有信心能够在不动用剑法的情况下,接住欧阳克的战文。

对世间的万千学子来说,才气就是他们手中的剑,但现在宁青冰却主动把手中的剑扔了。

她究竟有何凭恃,能够在不激发文位的情况下,扛住欧阳克的攻势?没有人知道,欧阳克也不知道。

他只是目色凝重地看着宁青冰。

听着她对自己的挑衅之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成全你罢。

说完,欧阳克不再犹豫,张口轻诵道: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

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

昭如日星!记得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欧阳克激发石曼卿之英灵,还需得依靠手中的书卷。

但时至今日,他只需要口诵战文。

便能引才气冲天!即刻间,石台上狂风大作。

才光璀璨,一个个明黄色的大字于空中翩然而舞,然后凝聚成了一件杀意凛然的铠甲。

战甲之内,有一道人影若影若现,于片刻之后彻底成形,一双饱含沧桑的眼睛缓缓睁开,直视宁青冰,就像是看着脚下的蝼蚁。

紧接着,那石曼卿英灵轻轻探出了手掌,一把古意盎然的巨弓慢慢自他手中浮现出来,无数道由才气所聚的利剑随即搭弓其上,直指宁青冰的心口!下一刻,或许便是万箭穿心。

但宁青冰脸上的神色仍旧平静如初,甚至双眼间闪动着莫名的光芒,看起来,她似乎真的有把握接住欧阳克的这一篇《祭石曼卿文》。

场中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想要看看她究竟会怎么做。

但谁曾想,那石曼卿英灵竟然迟迟未曾进攻,欧阳克的身体被剧烈的才气光芒所掩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原本应该是一面倒的胜负,竟然突然间变成了长达数息的对峙。

欧阳师兄为何还不放箭?怎么回事?那石曼卿的英灵已经出现很久了,怎么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欧阳克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顿时引来台下众考生议论纷纷,就连远处的苏文,也有些没看明白。

却在此时,苏文怀中的沐夕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苏文一愣,随即问道:你看出了什么?沐夕没有正面回答苏文的疑问,而是问道:如果是换做你,在面对欧阳克的时候,有没有把握在不激发才气的情况下,挡住那石曼卿的一箭?苏文想了想,看着手中的长剑道:可以试一试。

沐夕点点头:那是因为你有这等神兵在手,但宁青冰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文的那番回答,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如果没有业火三灾的存在,那么他是挡不住欧阳克的这篇战文的。

苏文都挡不住,宁青冰又哪里能挡得住?她当然也挡不住。

所以,她根本就没打算去挡。

当她激发体内曲位,为苏文唱出那一首《上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赴死的准备。

这是她能够为苏文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她死了,死在了这场对战当中,死在了欧阳克的战文之下,那么,欧阳克也会被取消考试资格,那么,苏文便再无对手。

如果她死了,那么那些所谓的麻烦也不再是麻烦,她之前对苏文的那番表白也不再是问题,所以,她的那首《上邪》才会如此深情。

因为那是一首绝唱。

一曲落定,宁青冰心愿已了,所以她可以安然死于欧阳克的手下了。

所以她敛去了体内的才气,让欧阳克主动出手,便是想引诱欧阳克将自己杀死在石台上!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至少在欧阳克诵出《祭石曼卿文》的时候,她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需要那石曼卿英灵松开弓弦,任由万千箭矢激射而来,那么宁青冰必死无疑。

可惜的是,宁青冰所期待的这一幕,却迟迟没有发生。

下一刻,欧阳克的声音再度从台上响起,传遍了整座石殿,更让宁青冰心中一沉。

说实在的,你差一点就骗过我了,我甚至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有戏位在身,才能做得如此出色,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欧阳克似乎淡然一笑,随即诵出了另一段祭文: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

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

紧接着,那石曼卿英灵手中的巨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及丈许的斩马刀!第四百三十三章 圣者世家的底蕴宁青冰已经尽力了,却仍旧没有骗过欧阳克。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死志,读出了她心中的诀别,那么这场战斗就此结束了。

箭易躲,刀难防。

因为箭矢在离弓的那一刻,便不再受箭者所控,哪怕先前石曼卿只射出一支才气光箭,宁青冰也可以将其迎入自己的心脏。

但斩马刀,却是自始至终握在手中的,它可以避开宁青冰的要害,斩其四肢,断其经脉,直至她无再战之力。

石曼卿的英灵手握斩马刀,一步步朝着宁青冰逼去,步伐虽缓,却仿佛将整座石台都笼上了一层令人绝望的气氛。

在这一刻,宁青冰已经输了。

但她可以选择不认输。

见到那石曼卿之英灵以弓换刀,宁青冰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反而决绝之意更盛,下一刻,一道无比强烈的才气波动自她体内喷薄而出。

却没有才气光芒随之而起。

这意味着,在这一刻,宁青冰选择了自碎文海,自爆文心!便宛如当初在黄鹤楼外,周季所做的那般!青冰!情急之下,苏文喊出了她的真名,便欲向石台冲去。

但苏文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便突然感到从肩膀处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

沐夕张开嘴,一口咬在了苏文的左肩上。

仿佛用尽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淡淡猩红自她的唇间淌出。

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她不能让他去。

如果苏文成功救下了宁青冰,那么他将会因为干扰对战考核而本轮成绩作废。

如果他没有能够来得及救下宁青冰,那么面对文心自爆的能量风暴,苏文绝对是十死无生!此时的沐夕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苏文,所以她只能用这种办法,哪怕能够拖住苏文的脚步一刹那,也足够了。

同一时间,场内的十位主考官反应比苏文还要快,即刻便联手于石台外布下了一层金光璀璨的结界,便是为了防止宁青冰的自爆能量波及其他考生!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当苏文再次准备出手相救的时候。

已经太晚了。

宁青冰自嘴角浮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自爆文心是不可逆的,即便此时的她想要中断才气的输送也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该做的,想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

即便自爆文心没办法杀掉欧阳克,也足以让其失去考试资格。

不论怎么看,这场战斗都只剩下了一个结局。

那便是两败俱伤。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自宁青冰体内所传来的才气波动。

竟突然间消失了。

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宁青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不远处神色自若的欧阳克,眼露迷惘之色,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

一声轻诵自欧阳克口中缓缓响起。

物有万类,锢人如锁。

事有万感,灼人如火。

万类递来。

锁汝形骸。

使汝未老,形枯如柴。

万感递至。

火汝心怀。

使汝未死,心化为灰。

直到此时。

才终于有眼尖的考生发现,在欧阳克的手腕之间,除了闪烁着代表了文章之外的镇尺图符之外,竟然还有代表了诗位的砚型图符!不是只有苏文才能双位齐鸣。

也不是只有苏文才会出口成章。

诚然,欧阳家多以文章之道为主修文位,欧阳克也不例外,但如今的他毕竟已位及侍读,体内除了开智时的文章之位以外,还有另外两道文位。

分别是,书位,以及,诗位!而此时欧阳克所诵出的这首战诗,出自魔族,传说乃是当初圣战时,由魔将非花所创的,一首非常著名的限制类战诗。

名为:《锢文锁》。

这个名字对苏文来说一定会非常熟悉,因为听起来与那镇气钟、锁文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两者最大的区别,便是这首《锢文锁》不是文宝,而是一首战诗!其效用虽然相比起镇气钟和锁文藤来说远远不如,因为要求吟诗者的文位不能低于自己的对手,而且其对于敌人才气的封锁也有着一定的时间限制,准确地来说,只有三息。

但对于欧阳克来说,这三息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在这三息之内,宁青冰将会才气尽失,不老,不死。

第一息,宁青冰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萎缩、衰败,形若枯鬼,面若殍尸。

第二息,宁青冰的一颗文心受烈火炙烤,痛不欲生,刹那成灰。

第三息,那石曼卿之英灵已经来到了宁青冰的身前,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用宽厚的刀背,狠狠地砸在了宁青冰的脖颈之上。

嘭!宁青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心如死灰地看着那石曼卿手起刀落,甚至连最后的不甘都来不及生出,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在石台之上。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了,从宁青冰准备自爆文心,再到她倒地不起,期间总共只用了三息的时间。

对很多人来说,根本就还没有意识到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石台外的金色结界已经悄然散去,十位主考官看着欧阳克的目光,都不禁闪出了惊艳的光芒,因为欧阳克在此战中的表现,简直可以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虽然看似台上的战斗只有那三息的时间。

但真正令主考官们所关心的,却是在那三息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当那石曼卿英灵手中长弓静止的那一刻。

欧阳克应该就已经洞悉了宁青冰的意图,甚至猜到了宁青冰会动用自爆文心这般决绝的手段。

但他并没有声张。

而是利用第二段祭文做障眼法,误导宁青冰,让其以为自己的杀招藏在那柄斩马刀上。

可实际上,欧阳克却借着璀璨的才气光芒,已经在同一时间发动了出口成章,目的,就是要抢先一步锁住宁青冰体内的才气,让她无法自爆文心!三息时间刚到,石曼卿手中的斩马刀也正好落在了宁青冰的脖颈上。

分毫不差!如此心计、布局,以及对战机和时间的把握,足以令在场绝大部分考生为之汗颜!要知道,当初在黄鹤楼外的时候,面对周季的自爆文心,魔将花雕即便也知道这首《锢文锁》,却完全无法将其吟诵出来,因为时间不够。

所以当时的花雕只能选择正面硬抗了那恐怖的能量风暴。

同样的一幕,如今放在联考武试的战台上。

欧阳克却能够全身而退,不给宁青冰留下半分机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一点上,欧阳克甚至比花雕还要强!两者之间的差距。

便在于欧阳克提前看出了宁青冰的死志,也在于宁青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悍然选择自爆文心。

毕竟,不到最后一刻。

没有人希望自己死无全尸。

至于欧阳克是如何察觉到宁青冰的真实意图的,在场却是没有一个人能知道。

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如此一个结果,无疑震撼了太多人。

其中也包括了苏文。

在此之前,虽然沐夕一再向他强调,一定不能小看了欧阳克,但实际上,苏文并没有把欧阳克当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直到现在。

从头到尾,欧阳克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之意,不论是宁青冰在率先激发才气的时候,还是她准备自爆文心,两败俱伤的时候。

欧阳克的冷静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仿佛一种融入了血骨之间的本能。

毕竟,他从小便是如此被训练和教导的。

这,便是圣者世家的底蕴!宠辱不惊,生死不俱,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要知道,当初在黄鹤楼一役中,除了苏文等人从魔族的狙杀下成功逃出之外,只有欧阳克一人,能在与魔族人的正面相遇中全身而退!而且别忘了,那一日在雷池中,苏文还有史圣司马迁的庇佑,但欧阳克呢?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再说得远一些,初时在迷失沼泽的时候,饕餮出世,沐夕和唐吉一行人是依靠着苏文激发了子母连环才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

除此之外,迷失沼泽中不论是欧阳家的一众强者,还是其他书院的漏网之鱼,都死在了那里。

除了,欧阳克!只有欧阳克,是真正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从饕餮口中逃了出来,重返天澜!苏文想要在本届十国联考中让这个世界看到自己,这又何尝不是欧阳克的野心?他虽然不是圣域亲封的圣才,但他却是欧阳家族的嫡系继承人,是天澜书院毫无争议的第一天才,是新四大才子提名中,中唯一一个在贡生之位的时候,便被世人公认的候选人,是被鸣师认为,本届黄鹤楼开启时,真正登上最高楼层的人选。

可惜,一直以来,他的光芒都被苏文给掩盖了。

所以在此次的联考中,他要让这个世界看清,两人当中到底谁才担得起圣才之名。

明黄色才光逐渐消散而去,石曼卿英灵于台上轰然碎裂,欧阳克抬头看着远方的苏文,一步步走到了宁青冰的身前。

然后他朝着苏文淡然一笑,抬脚狠狠地踩在了宁青冰的小腿上。

咔!第四百三十四章 请你认输欧阳克脸上笑着,肆意向所有人展现着胜利者的姿态。

实际上,此时的他却是正处于无比的愤怒中。

因为宁青冰让他提前暴露了一张无比强大的底牌,这张底牌,原本是为苏文准备的,在更早的时候,是为沐夕所准备的。

虽然在见识过苏文的剑术之后,《锢文锁》的意义似乎被削弱了很多,但无疑仍旧能够给苏文带去很大的威胁。

前提是,欧阳克没有将其用在宁青冰身上,而用来当做对苏文的奇袭的话。

在很多时候,底牌一旦暴露,就不再是底牌了。

欧阳克从未想到过,他会在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对手身上,浪费自己准备多时的杀招,而且更令他感到恼火的是,这个人与苏文一样,都来自卫国,来自鸿鸣书院。

所以在方执事宣布本场对战的结果之前,他踩断了宁青冰的双腿,然后一脚踢碎了她的数根肋骨,径直将其从石台上踹了下去。

宁青冰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身体尚未落地,就已经被赶来的苏文接在了怀中,此时的她已经感受不到痛楚,睡得很安详。

对苏文来说,宁青冰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欧阳克所做的这一切,仍旧无法原谅。

他缓缓抬起头,仰视着石台上的欧阳克。

眼中既没有怒火,也没有怨恨。

只是轻轻一笑,看起来非常的真诚。

苏文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抱着宁青冰,转过身,回到了沐夕的身边。

下一刻,熊熊燃烧的火墙再度升腾而起,将苏文的身形隔绝其中,再不得见。

同一时间,方回方执事的声音才姗姗来迟般响起:本场对战考核,天澜国考生欧阳克,胜!欧阳克回身。

朝着主位上的十大主考官谦谦行礼,然后抬步走到了石台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旁边正欲上台的灰衣少年。

苍厉与欧阳克一样,同是来自天澜帝国,如今还未进行对战考核的人,就只剩下了他与白燕公子两人。

这也是八强战的最后一场。

但对于场中的大部分考生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场。

因为前面不论是田宇的不战而胜,苏文的一剑秒杀。

还是欧阳克的从容冷静,距离他们都实在太远了,也没有任何可以学习和参考的价值。

一只蚂蚁,又哪里看得懂雄狮的战斗方式?所以相较起来。

苍厉和白燕公子的这一场对战,于他们而言反而更有意义,起码这两人与其他落败考生的差距没那么大。

通过仔细观战。

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

这才是这些考生留在殿内最重要的原因。

苏文没有关心这一战的胜负如何,即便其中的胜者很可能就是他下一场的对手。

于火墙之内。

场内的欢呼声、惊叹声和议论声均被隔绝在外,苏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宁青冰的伤势上。

好消息是,宁青冰身上的伤大多数只是硬伤,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如常,哪怕是被欧阳克踩断的双腿也是可以复原的,不过如果想要如以前那么灵便却是需要很细心的条理。

坏消息是,宁青冰体内的文心应该是碎了,即便那只是一个文心的雏形,但在一首《锢文锁》之下,却完全被高温灼成了灰烬,连一点残余都未曾留下。

但正如前面所说,不管怎么样,她至少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就不是问题,文心可以重铸,枯瘦的容颜也可以复原。

在得出这一结论后,苏文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发现一旁沐夕的眼中满是担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沐夕的唇边还沾染着血色,此时听到苏文这番话,顿时苦笑道:你是希望听到一个谋士的建议,还是一个朋友的建议?苏文一愣:有什么分别吗?沐夕点点头,说道:事实上,现在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是作为一个谋士,我给你的建议是,待联考结束后,立刻向督审司揭发她的真实身份,至于之后她会被送进圣裁院还是长天圣庙,就与你无关了,如此,才能将此事对你的伤害减到最低!苏文对于这个建议并不显得太过意外,也没有对沐夕的冷漠感到不快,只是摇着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沐夕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作为朋友,那么我只能说……听天由命吧。

如果宁青冰只是正常落败,恐怕还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因为她的那一首《上邪》,因为她自爆文心的绝然,再加上苏文在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声青冰,她的身份是肯定藏不住的。

或许此时因为接踵而至的对战考核,人们还无暇多顾,也没时间去细想这一切,但事后只要有一个人生疑,此事就会曝光。

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的。

然后,宁青冰与苏文的关系再也不会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她在吟唱《上邪》前,对苏文那深情的一眼回眸,早已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那么,苏文也势必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在如今这种敏感时期,这种牵连,可大可小。

沧澜皇又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机会?但即便明知如此,苏文也不可能抛弃宁青冰,与其彻底割裂开来。

尤其是在宁青冰甘愿为他赴死之后。

所以,以后会发生什么。

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今的苏文,最主要的心力。

还是需得放回到考试中来,毕竟他背负了太多人的希望,榜首之名,绝不容有失!便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远方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本场对战考核,天澜国考生苍厉,胜!对于这个结果,苏文既不感到欣慰,也不感到失望。

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场无论胜者是谁,都对他没有太多的影响。

不仅仅是苏文,就连场中的其他考生也很清楚,这一轮最后的桂冠,肯定是落在他、田宇和欧阳克这三人之中。

落败的白燕公子也并不显得沮丧,因为能够走到这一步,只要他的文试成绩不是太糟糕。

基本上已经能预定一个榜上的名额了。

至于最后的三甲,白燕公子从未想过。

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八强战的最后一场,所耗费的时间比前面三场加起来还要长。

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苍厉和白燕公子才是真正的势均力敌。

最后白燕公子之所以会败,只是输在了进攻太过保守上。

对各位观战的考生来说。

这一场却是显得比之前的对战精彩多了,不论是白燕公子的战帖。

还是苍厉对于战诗的运用,都给了他们很好的启示。

绝佳的范本。

但接下来,所有人眼中的期待之色都变得更加浓厚了一些,不仅仅是因为这一轮的争桂之考已经即将来到尾声,更因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三大种子选手,必定会有两人将被抽到一起!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对战人选,仍旧是采取抽签的方式进行的,不过这一次负责抽签的却不是考生本人,而是一位来自楼兰国的主考官。

虽然说督审司算是人族十国中最公正的存在,也没有国与国之间的芥蒂,但此时选择一位楼兰国的主考官来进行抽签,可见督审司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毕竟如今内战在即,各国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天澜国、缙国、武国,乃至于燕国,已经结成了同盟,而如今尚存的三位考生中,欧阳克、苍厉和田宇,都是来自诸上国家。

另外一边,卫国、唐国和庆国已经结盟,虽然济国在表面上表示了中立,但在登山之考中,大批济国考生援助苏文的场面,却不容人忽视。

所以真正算起来,其实只有辽国和楼兰国才是在这场内乱中最置身事外的两大国家。

此时找来楼兰国的主考官负责抽签,也算是一种相对的公平了。

然而,事实却证明,圣天对于苏文的保佑,从来没有中断过,他成为了下一场战斗中最大的受益人。

因为欧阳克和田宇抽到了一起。

对苏文来说,乃是真正的上上签!且不说他避开了最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两大强敌,而且在此战过后,如果欧阳克能与田宇拼个两败俱伤,那么对于苏文的夺冠无疑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但很显然,绝大部分人都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苍厉是天澜国人,在面对苏文的时候,是会拼命的。

而田宇是武国人,是欧阳克天然的盟友,或许,他会弃剑保欧阳克晋级也说不定!但不管怎么说,便在众人对于这番抽签结果的议论纷纷中,苏文率先出战了。

远方火光已经消散,沐夕也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文海内才气开始逐步回升,如今已经是她在照顾宁青冰了。

因为吸取了之前钱学海的教训,苍厉一上台,便远远地离开了苏文的攻击范围,警惕地看着他。

对此,苏文并不在意,只是非常真诚地对他说道:在上一场对战中,你的欧阳师兄伤了我朋友,对此,我非常生气,而你同样来自天澜书院,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从你身上收一些利息回来。

但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是欧阳克欠我的,跟你无关,所以,为了避免我接下来出手过重,还是请你,认输吧。

第四百三十五章 最后一位知情者请你认输。

苏文的声音很轻,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而且更加重要的是,苏文的这句话说得很真诚。

甚至很难让人生出被威胁的感觉。

至少在殿内的其他考生听起来,苏文的话听起来并不显得滑稽。

因为苏文有这个底气。

事实上,苏文也的确没有玩笑的意思,如果苍厉不肯认输,那么他真的会如法炮制,断其双足,碎其骨骼,就像欧阳克对宁青冰做的那般。

或者,更为甚之。

面对苏文这番真诚的建议,苍厉并没有觉得自己遭到了侮辱,甚至连轻视都算不上,毕竟两人的实力摆在那里,他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至少从上一场两人的表现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在苍厉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犹豫之色,他也没有转身就跳下石台表示认输,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苏文,笑了笑,然后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早先听闻,苏圣才与卫国大小姐关系非比寻常,如今看来,倒并非无风起浪,如此,我想问问苏圣才,为了她,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闻言,苏文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头,他的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让对方再说下去,否则场间的形势一定会出现某种他不希望看到的变化。

苏文握紧了腰间的业火三灾。

熊熊火焰即刻升腾而起。

但就在这个时候,苍厉的第二句话传到了他的耳边:如果你愿意放弃这一轮的胜利。

那么,作为交换。

我便告诉你,当年天弃山一役的真相!苏文手中的火光并未因此而熄灭,但他同样没有出剑。

沉默片刻之后,苏文终于还是沉声说道:天弃山一役之时,你还没有出生。

没有出生,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苏文的言下之意,然而面对质疑,苍厉的神色自若如常,他点了点头。

回答道:不错,我的确没有出生,但我爷爷却是当时天弃山脉一带的唯一的猎户!如此,便更不可能,一名普通的猎户,怎么可能逃得过圣者的追查?天弃山一役之后,乐圣李龟年无故殒落,举世皆惊,事发之后。

整个卫国几乎倾巢而动,不论是李家的一众强者,还是鸿鸣书院众师生,亦或者是卫国各文道巨擘。

甚至连茶圣陆羽也曾亲自出手探查其中真相。

不仅仅是卫国,在消息传出后,人族十国举族皆惊。

包括圣域在内的各国圣者、人类文道六首、长天圣庙,都加入了搜查的大军中。

但最终不论是哪一方人马。

均是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日的天弃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成为了千古十大悬案之一。

在魔族遗藏中的时候。

皓马,也就是史圣司马迁,曾对苏文间接暗示过,他知道当年天弃山悬案的真相,但因为苏文拿不出等价的情报进行交换,所以无法将之共享。

对此,那时的苏文只当皓马是在虚张声势,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想来,却是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谁曾想,时隔半年之后,在十国联考最后的争桂之战当中,他的对手,来自天澜国的苍厉,竟然声称他知道天弃山一役的真相!而他的依据,竟然是他爷爷是那时天弃山脉中的一位猎户?不论怎么看,这个理由都显得有些蹩脚。

但或许是出自于魔族遗藏之后的谨慎,苏文选择给苍厉一个解释的机会。

正如你所见,我现在是天澜书院的学生。

听得此言,苏文轻轻眯起了眼睛,手中的业火三灾似乎变得平静了一些,他反问道:你是说,当初天澜帝国对你爷爷进行了庇护,从而掩盖了真相?苍厉再度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原本这一手,是他留给沐夕的,原本在欧阳克的计划中,沐夕才是这一轮最大的威胁,但不曾想,沐夕竟然意外提前出局,所以苍厉只能试一试,看看这番话对苏文有没有用。

他成功了。

当然,与此同时,苍厉也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

即便在这个时候,不论苏文还是沐夕都拿自己没办法,但他已经暴露了自己,可以想象的是,当他走出考场,重新出现在圣城中的时候,便即将面对来自人族各路强者的追捕。

尤其是乐圣世家的人。

但他没有选择。

当天澜帝国接纳他爷爷的那一刻,他们全家都已经没有了选择。

深吸了一口气,苍厉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承认道:不错,正是如此。

不过顿了顿,苍厉又接着补充道:但你可以放心,此事的真相我爷爷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就连院长大人,以及沧澜皇都不曾知晓,毕竟这个秘密一旦被第三个人知道,那么我们也就没有价值了。

就在三个月前,我爷爷已经安然辞世,所以当年的真相,便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一时之间,苏文有些捉摸不透苍厉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又该怎么做?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会怎么做?苍厉的回答简单而直接:那么我会主动认输,然后,死在你的面前。

苏文敏锐地捕捉到了苍厉这句话里面的关键,他说的是死在自己面前,却没说会自尽当场!这两者。

有着非常大的区别。

也就是说,即便苏文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败。

锁其文海、断其四肢、甚至封住其口以防他咬舌自尽,或者干脆将他如宁青冰那般打晕过去。

也仍旧阻止不了他的死亡。

苏文的目光突然扫向了台下那些观战的考生,他可以肯定,在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人身负重任,负责在苍厉失败之后,直接出手将其击杀!如此,苍厉便能带着这个秘密含笑九泉。

在这一刻,苏文犹豫了,因为他知道乐圣殒落的真相对沐夕多么重要。

甚至对于整个卫国有多么重要,所以他回过头,看了沐夕一眼。

他在等待她的决定。

然而,令苏文没有想到的是,沐夕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对他做出了一个口型。

那是两个字。

于是苏文懂了,他转过身来,扬起了手边的那一团烈火,轻轻一叹。

很抱歉。

或许你并不知道,但你并不是在天弃山一役当中,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话音落下,苏文身形向前急速爆掠。

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苍厉身前三丈,看样子。

竟是选择了悍然出手!面对这一幕,苍厉似乎有些准备不足。

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的话,恐怕便会落得跟钱学海一样的下场。

此时的他有两种选择。

其一是激发体内才气。

与苏文真刀真枪地打一场。

其二,便是如他之前所言,干脆跳下石台认输,将天弃山一役的真相带进坟墓中。

他的眼角似乎已经瞥到台下的人群中,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苍厉知道,自己快死了。

而且会死得毫无意义,因为苏文没有认输。

可是,他还有一个选择,或许可以让自己再活得久一些,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当年设伏杀害乐圣大人的,是济国苏家!苍厉的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当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文手中的长剑终于停滞了。

因为苍厉的答案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更关键的是,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此事公诸于众?正如他之前所说,这个秘密是他们苍家在天澜国得以立足的保障,如果说出来,便毫无意义,天澜国便再无庇佑苍家的理由。

所以,他为什么要说?而且是在苏文拒绝认输之后,在苍厉完全没必要吐露事实真相的时候,他却偏偏这么说了。

为什么!在这一刻,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还记得在上一场的对战抽签之时,沐夕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切记不得对那来自济国的钱学海留手,务必全力以赴。

当时的苏文并没有问为什么,即便济国的诸位考生曾在登山之考中皆为他出了一份力。

此时听得苍厉的这声吼叫,苏文顿时怔住了,难道说,沐夕早就查到了数十年前天弃山悬案的真相?难道,乐圣李龟年真的是死于济国苏家之手?正是因为这一刻的晃神,所以苏文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开口,向苍厉询问当中的细节,也忘了去证实苍厉这番话的真伪。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声轻响自苏文耳边划过,苏文眼角一寒,挥剑而挡,一支断箭的箭杆随之坠地,但箭头部分,却泛着幽绿的光泽,自苍厉的咽喉处一穿而过。

紧接着,苍厉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文的衣袖,徒劳地张开了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有大片鲜红自其中喷涌而出。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随即,他的身形一软,手指自苏文的袖口处滑落,整个人栽倒在地。

苍厉,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惊天之谋苍厉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当苏文意识到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然变成现实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已死之人的身上,而是猛地转过头去,寻找杀死苍厉的那名凶手。

袖箭是从台下的人群中发出的,那里站的全是在争桂之考当中战败之人。

当苏文回头看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人手中端着短弩,将箭头的一处,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此时看到苏文那诧异的目光,那人甚至还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扣动了弩箭的悬刀。

苏文看着那熟悉的面庞,一时间整个人如坠冰窖。

动手杀死苍厉的,是安七夜。

即刻间,一声声惊呼自人群中传出,周围的考生纷纷四散逃离,只剩下安七夜还带着温热的尸体倒在了血泊中,脸上还挂着最后的笑容。

苍厉、安七夜、乐圣李龟年、济国苏家……这些原本看起来全然没有联系之人,却在今日,在十国联考的考场内,串成了一条线。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苏文站在石台上也有些发愣。

考试随即被中断,来自督审司的十位主考官大人,以及方回方执事,纷纷来到了台上台下,检查两位死者的情况。

除了被利箭穿吼噬心之外。

箭头上所淬的剧毒,也令人不寒而栗。

苏文步履沉重地走下了石台。

走到了沐夕身前,沉默了良久。

终于有些自责地说道:对不起。

沐夕摇摇头,叹道:此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论你有没有挡住那一箭,他都走不出这武试殿的。

不等苏文接话,沐夕便突然疑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安七夜。

是啊,为什么是安七夜呢?此人贵为辽国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大才子,得以拜入竹圣门下,未来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虽然两番落榜,但这一次却无疑是他成就御书之位的最好机会,他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死去?莫非……其实沐夕早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想知道苏文的看法。

然而,苏文却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径直问道:你信吗?这一次,沐夕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片刻之后。

她才重新抬起头,看着苏文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事涉人族两国,两大圣者世家。

就算她是卫国大小姐,是乐圣李龟年的外孙女,此时也不敢轻下断论。

但紧接着。

沐夕便苦笑道:其实,不论我信不信。

在这个时候都并不重要,我只知道。

等联考结束之后,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人族十国,若届时内战开启……苏文听懂了,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们当于又多了一个敌人。

苍厉于临死前的这番话,不论真假,都无疑给卫国,给李家都带去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那便是有着词圣和竹圣的济国苏家。

如今的济国仍旧保持着中立的态势,本来在登山之考当中,济国考生对苏文的帮助,一度让他以为这是济国在向卫国示好的一个信号。

但如今,随着苍厉的一声遗言,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内战在即,不论苏家到底是不是当年杀害乐圣的真凶,只要苍厉的这番指控传扬出去,无疑就会给每个卫国的子民,给鸿鸣书院一众师生的心中,都埋下一根刺。

若是内战爆发之后,济国出声援助卫国,谁敢向其敞开国门?如此一来,岂不是硬生生地把济国和苏家都推到了卫国的对立面?苍厉的这一手,实在太过狠毒。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为的就是提前断绝卫、济两国同盟的可能性!而偏偏,还不等众人求证苍厉这番话的真伪,他便死了,而且,偏偏是死在了安七夜的手中。

诚然,安七夜出身自辽国,但他却是济国朝晖书院的学生,是竹圣苏辙的关门弟子,如此一来,未免不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想必就算这是一个弥天大谎,竹圣也百口莫辩。

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苍厉和安七夜,用自己的生命,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而且让人难辨真伪!如果这一幕被棋圣黄龙士知晓,一定会赞其有大谋大智,其中的点睛之笔,便在于苍厉绝然地说出了当年天弃山一役的真相!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苍厉提前就做好的打算,还是灵光一闪,不知道是出自欧阳克,或者沧澜皇的授意,刻意嫁祸苏家,还是真的确有其事,一切皆出自于他自己对场内局势的判断。

在此之前,沐夕一直坚信苏文在此次十国联考中的表现,将会直接影响接下来十国内战的格局。

却不曾想,苏文的这种影响力尚未体现出来,一个名不经传的,叫做苍厉的考生,便同样做到了这一点!此时即便苏文不去刻意关注,也能听到考场内所传来的窃窃私语。

没想到,当初乐圣大人,竟是被苏家人给害死的?可是李家和苏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是那苍厉故意栽赃?怎么会是栽赃!没见那安七夜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把苍厉给杀了吗!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死无对证?这样的议论声如今还只是限于考场之内,苏文甚至不敢想象,当这样的消息传入人族十国之后,将会带来多大的波澜。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无心恋战,想要将此事尽快回报给书院知晓。

相比起来,沐夕作为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却保持了极大的冷静,对苏文说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你的责任仍旧还是夺得联考榜首,切不可因此而分了心!苏文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说,那苍厉始终是天澜帝国的人,此事很有可能是一个圈套!说着,苏文将目光幽然地落回到了远方的石台之上,在那里,方执事正准备宣布他获胜的判定。

除此之外,在石台旁边,还站了另外一个天澜国的考生。

终于又轮到欧阳克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剑者一诺值千金终于到了这一刻。

欧阳克与田宇的这一战,预示着本届十国联考的武试环节,即将来到尾声。

这是争桂之考的倒数第二场对战考核。

同时,这也是在场所有人最期待的一场战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论是那些战败的考生,还是来自督审司的十位主考官,对这场对战的期许,都已经超过了最后的那场决战。

因为对战的双方,是欧阳克和田宇。

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人的实力远远超出了普通的侍读考生,更因为,这两人分别代表了文、武两道在年轻一代的顶尖战力!这是一场文武交锋的焦点之战。

到底是欧阳克脑中的文章之力更强,还是田宇手里的木剑锋芒更盛?一战便知。

事实上,自神书临时的这百年之间,文武两道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关于文人和武者谁更强的争论也早就日渐平息。

最后的胜利者,当然是普天下的文人学子。

这一点,从七大书院唯余无双书院尚存武道传承,十国强者多出自文人之辈便可看出一二。

而且就算是无双书院,如今也已经开始试图着将文、武两道相结合,不再单纯地授以武技。

比如当初苏文在迷失沼泽中遇到的少年天才盛夏。

便是在无双书院全新的培养体系下诞生的新一代佼佼者,甚至苏文还从盛夏的身上缴获了一件不错的文宝——磐石砚。

反观田宇,却是无双书院最后一代纯粹的武者。

他的身上从不携带文宝,也很少激发体内才气,甚至在诛心林中所铸的也是无畏剑心。

对于他来说,文位的唯一好处,似乎便在于才气天降的那一刻,对自身肉体强度的锤炼和提升。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种捷径。

相比于田宇。

欧阳克则是一名纯粹的文人,他不像苏文那般还有剑术傍身,也不曾接触过任何的武道修习。

他唯一的战斗手段,便是战文。

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使得欧阳克和田宇的这一战备受瞩目。

可惜的是,能够有幸见证这一幕的。

只有如今场内的二三十名考生。

以及来自督审司的十大主考官,最后,还有负责主持对战考核的方回方执事。

没有人能够猜到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负,虽然文、武强弱早有定论,但那是从整体上来说的,并不包括某些个体的情况。

比如说当年的剑圣断岳,并没有真正的圣位及身,却能够冠以圣称。

何故?当然是因为断岳的实力比大部分文道圣者更强!再说说亚圣燕北,同样是身无半分文位可用。

但在黄鹤楼外的时候,只是翩然一剑,便能够带给魔将花雕死亡的阴影,那是何等的强大!而且,别忘了,文人对武者的优势,是建立在文位的基础上的,文位越高,这种优势才能够逐渐体现出来。

如今的欧阳克不过一介侍读,很难说与田宇相比起来,到底谁更强。

毕竟,无双书院的学生,是唯一不能用文位来判断其真正实力的。

便在众人屏息以待的这一刻,欧阳克终于迈步跃上了石台,并且在第一时间便掠至了石台的另外一侧,与尚未上台的田宇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

单从这一幕便可以看出,在面对田宇的时候,即便是欧阳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骄傲,选择谨慎以对,与他上一场面对宁青冰的态度可谓截然不同!另外一边,田宇也慢步行至石台前,却并没有立刻跨步而上,而是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了远方。

见状,场内其他人顿时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记得当初那位叫做秋叶的卫国考生,在上台进行最后的对战考核前,也曾回头看了一眼,而且与田宇此时目光之所向,别无二致。

他们都在看向同一个人。

苏文。

当然,田宇和秋叶的目光有着本质的区别,并没有后者那般深情和眷恋,而是带着一种询问的意味。

似乎是在征求着苏文的意见。

这下子,观战的人群顿时纷纷愣住了,任他们打破头也想不出,一个来自武国的剑道天才,与卫国的苏圣才之间,能有什么交集?石台另外一侧的欧阳克即便看不到田宇的目光,也被田宇的这番举动所惊,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在欧阳克原本的认知中,田宇应该是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毕竟天澜国和武国的关系世人皆知,可谓世间最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而且在此前的时候,欧阳克还特意与田宇有所交流,后者应该是承认了这种同盟的关系,所以欧阳克一直期待着田宇会在与自己的对战中主动弃权。

但如今的这一幕,却让欧阳克有些看不懂了。

他与场内的其他考生一样,成为了局外人。

田宇的这一道目光,只有苏文能看懂,也只有他才知道,田宇在问什么。

他在问:需不需要我杀了他?在登山之考的时候,田宇总共向苏文做出了四个承诺。

第一,会在他的实力范围内,替苏文杀一个人;第二,他本人欠苏文一个人情;第三,他将教苏文一套剑法;第四,是在最后一轮的争桂之考中,会全力助苏文成为榜首。

这四个承诺中,田宇已经实现了其中一个,便是教会了苏文那套天衣无缝,可惜直到最后,苏文都没有机会得以将其施展而出。

当田宇向苏文做出这番承诺的时候,现场没有第三个见证人,也没有用白纸黑字留下证据,所以最后田宇是否会将其兑现,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意。

然而,剑者一诺值千金!为了确保苏文能够获得这一轮的榜首之名,田宇必须在与欧阳克的对战中全力出手,只要将其击败,苏文就一定能够拿到最终的胜利!但除此之外,苏文还可以有一个附加的要求,那便是让田宇直接杀死欧阳克。

当然,田宇肯定不会在考场内杀死欧阳克,但一旦联考结束,欧阳克走出武试殿,那么田宇就会毫无忌惮出手,哪怕被圣城永世驱逐也绝不畏惧!这便是无畏剑心!面对田宇那询问的目光,苏文却连一息的犹豫也没有,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摇了摇头。

第四百三十八章 风林火山田宇看着苏文眼中的坚定,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重新转过头,面色平静。

就像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不是谁都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至少欧阳克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恐怕是一场苦战。

于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举步走上石台的田宇,问道:难道亚圣大人能够护你一辈子吗?难道你想成为这场战争的罪人吗?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一个武国人吗!三声诘问,田宇无法作答,他只是将手中的木剑自怀中轻轻抽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然后低声说了四个字。

其疾如风。

没有试探,也没有解释,便在田宇走上石台的一瞬间,他出手了。

下一刻,田宇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道清风,自石台上消失不见,轻柔地向欧阳克所在的方向拂去。

这场战斗的开始令人踧踖不妨,或者说,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在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欧阳克。

便在田宇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欧阳克体内的明黄色才气已经掠空而起,当田宇所化的那一缕风来到他身前的时候,欧阳克的衣袂却静若止水。

或者说,是止风。

于欧阳克身前五尺。

风停了,田宇手中的剑锋徘徊在五尺之外。

再不得近。

众所周知,习从文章之道者。

在文战中有一个无法避免的,非常大的缺陷,便是出手的速度会比其他人慢一些。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篇完整的战之文章,篇幅是肯定比一首诗词要长的,其吟诵时间甚至比书一道字帖,作一幅战画要久。

即便如《祭石曼卿文》这种可拆分的战文,其中的每一个完整的段落也有足足六七十字之多,如果想要在田宇近身前召唤出石曼卿之英灵。

欧阳克来不及。

所以他率先激发的,并不是文章之位,而是诗位。

他选择的第一个反击手段,并不是征召祭文,是出口成章。

如何卷残云,连日从空起。

天不饥死余,飘风当自止。

欧阳克口中的诵诗之声姗姗来迟,他虽然是文圣后人,但同样是天澜书院的天之骄子。

而天澜书院的院长乃是诗圣柳中庸。

是以,欧阳克在诗道上的造诣也绝非常人能所及!一诗诵出,欧阳克毫不犹豫折身,朝着石台的另一个角落再度退去。

而在众人的眼前,欧阳克身前的那一阵风竟然被困在了原地,辗转不得出。

只能在空中打了个转,自远方绕行而去。

但即便如此。

这阵风的速度也已经被减缓了许多,让人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清风之内所携裹的那道人影。

风过留痕。

肉眼亦可见。

同一时间,欧阳克手腕之上的镇纸终于亮起,却诵出了一篇让很多人为之不解的战文。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便在欧阳克口中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田宇也正好低吟出了下一句四字剑诀。

侵略如火。

下一刻,空中的那一道风突然燃烧了起来,带着绝然之势,烈火滔滔,向欧阳克扑面而去。

然而,欧阳克却仿佛能够预知田宇的剑招一般,竟然提前诵出了一篇《弱水三千》!烈火虽强,遇水则难胜,剑锋之刚,遇柔当莫近。

那一缕燃烧的清风尚未触碰到欧阳克的衣袍,便被水光熄灭,只来得及升出片缕青烟,随即再不得见,强悍无比的侵略之势就此而止。

至此,田宇已经出了两剑,却全都无功而返,每一步都被欧阳克料敌于先,根本没能给其带去丝毫的伤害。

于是空中的那阵风索性变得舒缓了起来,缓慢地游弋于石台之上,似乎显得有些无奈。

紧接着,田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石台的中央,他的面色平静如常,只是看向欧阳克的目光多出了一些慎重。

你学过家师的剑?风林火山,这四个字对于苏文来说,是出自前世的孙子兵法,但在圣言大陆上,却是亚圣燕北自创的一套剑法。

这一套剑法的前面四记剑招,分别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苏文虽不曾亲眼见过燕北施展过这套剑法,却有所耳闻,如今这套剑在田宇的手中重现于世,不由得让观者无不为之深深地震撼。

尤其是手握业火三灾的苏文。

相比起来,不论是舍身剑、逍遥剑,还是田宇教给他的天衣无缝,都差了一个档次,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同时,苏文也怀抱着与田宇同样的疑惑,这种疑惑来自于欧阳克的表现。

就像是,欧阳克早就知道了这四招剑法的克制办法,而且今日绝非他第一次将其施展出来!他甚至在田宇起剑化风之前就知道田宇的第一式剑法一定是其疾如风,在清风燃烧之前就知道第二式剑法一定是侵略如火,是以提前准备了三千弱水将其扑灭于无形。

他是怎么办到的?此时面对田宇的一声轻问,欧阳克只是淡漠一笑,说道:不是每一个武国人都如同你这般大逆不道,就算我不曾见过风林火山,难道无双书院的虹圣大人也不曾见过吗?此言一出,田宇顿时明白了。

但他并没有为之而惊怒,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身形再动。

见状,欧阳克的嘴角不禁掀起了一抹讥讽之意。

诚然,虹圣教给他的破解之法有一定的缺陷,如果他今天真的是面对亚圣燕北,那么这种破解方法便没有丝毫的意义。

因为燕北的其疾如风可以无视任何空间的规则,没有哪一篇战诗可以让燕北的风止息,而燕北的侵略如火,也可以燃尽滔滔江河,只是弱水三千,又哪里能够浇灭那无尽的火焰?可是。

田宇不是燕北。

他手中的剑亦不如燕北的剑。

所以欧阳克的应对之策已是足够。

当然,前提是欧阳克能够看穿田宇的剑招,能够知道对方用的到底是风林火山中的哪一式,才能从容应对。

幸好,欧阳克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一次,田宇不再化为空中的那一缕清风,而是踏着稳健而坚实的步伐,一步步朝着欧阳克行去。

宛如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沉默而肃穆。

此时的田宇明明只有一人一剑。

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的错觉,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不急不缓地向欧阳克所在之处碾压而去。

这便是其徐如林。

他手中的木剑泛着金属特有的光芒,仿佛幻化成了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

携着令人恐惧的杀意,一点点地朝着欧阳克靠近。

紧接着,石台上出现了大片的火光。

熊熊烈焰侵占了大半座石台,于灼灼热浪之间。

就像是千军高举手中的长剑,直指仇寇。

顷刻间。

欧阳克身上的才气越发璀璨,在火光之中坚定难移,丝毫不为所动。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洪水滔天,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炎而灭,水泱泱而不息……伴随着欧阳克那缓慢的诵读声,天降大水,与泥石混浊于一体,滔滔不绝,向着石台上的火色滚滚而去。

这便是,水淹七军。

万木成林,万火成炎,却仍旧不敌那滔天洪水,沉默的万军将士被天水冲散,再不复整齐划一之势,混乱之势重新统治了石台,将田宇手中的剑冲击得有些黯淡。

随后,欧阳克知道时机到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处于守势,等着田宇手中的剑来攻,直到此时,他终于又一次唤出了那道熟悉的战甲。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

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

接连诵出两段《祭石曼卿文》,那被召唤而出的石曼卿英灵的手中,已经握紧了一丈余长的斩马刀,身形一掠,便朝着田宇挥舞而去。

按照欧阳克的计算,此时的田宇不会选择避退,也困于滔天洪水之中无法燃烧手中的剑,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防守。

也就是风林火山中的最后一式,不动如山。

欧阳克在等着田宇施展出不动如山,这样,他才能一举将这座山覆灭,为此,他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从未失手。

但谁曾想,石曼卿手中的斩马刀,竟然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田宇的身体,却并未带起片缕血花,就像是斩落的只是一团空气。

下一刻,田宇的身影突兀地自欧阳克眼前消失了,不是化作了清风逃离,而是堙灭在了彻底的黑暗中。

紧接着,一道刺骨般的痛楚自欧阳克的胸前传来,他低下头,正好看到了一把木质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骨。

剑尖处淌落的血滴坠在地面上,仿佛一团盛开的烟花。

但他仍旧没有能够看到田宇。

因为田宇用的这一式剑,不是风林火山,而是在这之后的第五道剑法。

难知如阴。

第四百三十九章 燃尽黑夜的光当木剑自胸前一穿而过的瞬间,欧阳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在这一瞬之前,他没能看到田宇,也没能看到田宇手中的剑。

在那一瞬之后,他终于知道,原来田宇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而他手中的木剑,则刺穿了自己的胸骨。

风、林、火、山、阴、雷,这才是完整的无双剑诀。

然则,在这百十年间,从来没有人见过燕北使出过后面的两剑,或者说,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没有人见过,自然也就无从防范,自然也就没有破解之道。

更重要的是,欧阳克从来没有想到,田宇竟然学会了难知如阴。

他还是低估了这位亚圣首徒。

准确地说,田宇修剑的时间,比欧阳克习文的时间要久,成名也更早,只是在师父的影响下,田宇一向比较低调,是以世间少有人知道他的剑到底有多强。

直到这一刻。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欧阳克和田宇是年轻一代文、武两道的代表性人物,天赋不相上下,那么,时间,便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因为田宇的修习时间更久,所以他更强。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

如果这里不是十国联考的考场,那么欧阳克已经死了。

死在难知如阴这一式剑法之下。

好在,出于武试规则。

田宇的这一剑避开了欧阳克的要害,只是将其右肋刺出了一个血洞。

而且。

欧阳克脸上的慌乱只持续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已消失不见。

接下来,欧阳克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用自己的右手,一把握住了胸前的那柄剑尖。

紧接着,欧阳克猛地一个弯腰,将头垂了下去。

唰!同一时间,一道由才气所化的利箭几乎是擦着欧阳克的头皮掠过,射入了他身后的那片黑暗之中。

于欧阳克身前不远处,不知在合适,石曼卿手里面的斩马刀。

竟然重新变成了一把巨弓!可惜的是,石曼卿的这一箭落空了,下一刻,欧阳克手中的剑尖消失不见,若不是他胸前盛开的大片血花,恐怕会让人误以为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欧阳克不会这么想,他甚至没有半分的犹豫,在剑尖消失的一瞬间,便身形猛地向前一扑。

随即就地一滚,等他重新起身的时候,已经准确地落在了石曼卿英灵的身前。

想象中的利剑并没有如期而至,但欧阳克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更加沉寂了一些。

因为田宇和他手中的剑。

又一次,消失在了欧阳克的感知范围之内。

在这一战中,田宇完全摒弃了文道的手段。

所以从他的身上不会传来丝毫的才气波动,而且他的这一剑名为难知如阴。

便是将自己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难知难见。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田宇已经从一名剑客变成了刺客。

而且是一名剑法如此可怕的刺客。

于石台之上的半空中,仿佛被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让整个石台上的光线都变得黯淡不已,更与石台之外的大殿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剑在黑暗,心向光明。

石台之上的世界,仿佛夜幕降临,就连温度也变得冰凉难测,欧阳克站在正当中的位置,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如同嗅到了来自幽冥的味道。

他看不见田宇,也不知道田宇会在何时出剑,但他体内的才气还在剧烈燃烧,他胸前的鲜血还在如柱般流淌。

或许再过一时三刻,就算田宇不出手,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在石台上。

但欧阳家的人,又岂有坐以待毙之辈?下一刻,欧阳克的身体突然亮了起来。

他体内的才气激烈翻涌,带着璀璨的光芒,就像是日轮之冕,在这片黑夜中,刺出了一道口子。

如果说田宇是用难知如阴将自己隐匿在了最深沉的夜色中的话,那么此时的欧阳克,便是将自己化作了黑暗中的一座灯塔,试图用自己的光芒,来燃尽这片宛如幽冥的夜。

灯塔不是为了给自己照亮前方的路,而是指引着迷途的归人,找到他们的家。

所以,欧阳克体内所散发出来的才气光芒,不是为了给自己所用,而是,作为石曼卿身前的一盏明灯!骤然升起的强光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那些一直紧盯着石台的考生,都不禁觉得双目刺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更何况,是站在石台上的田宇。

便在这一刻,田宇的脚步出现了丝毫的紊乱,于是在石曼卿的眼中,身前的那片黑暗中,骤然出现了一道虚影。

于是石曼卿手中的箭离弓而去,于眨眼之间,便来到了田宇的身前。

其疾如风。

一声低吟自田宇口中诵出,随即那道虚影突兀的消失了,等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欧阳克身前三尺。

想要重归于黑暗,最好的办法,就是击碎夜色中的那一盏明灯。

每一名剑客,都有自己最喜欢的出剑距离,比如苏文,他的最佳时机便是在敌人的身前一尺。

而田宇师从亚圣燕北,所以他最喜欢的出剑距离,和燕北一样,都是三尺。

侵略如火。

四字剑诀既出,田宇手中的剑也亮了起来,而且比欧阳克身上的才气光芒更加璀璨。

如果说欧阳克是化身于灯塔,能够照亮他人前进的方向的话,那么此时的田宇便是化作了天边的晚霞,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情急之下,欧阳克根本来不及诵出《弱水三千》,只能尽力向后倾倒,同时石曼卿手上的长弓急坠而下,想要阻挡住田宇手中的那柄木剑。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石曼卿英灵的存在,当于是让欧阳克有了一种类似于才气离体的手段,比如之前的才气箭矢,再比如此时由才气所化的巨弓。

田宇的剑刺在长弓之上,并没有产生丝毫的阻塞感,也没有金石之音发出,但那熊熊燃烧的才气却附着在了木剑的火光之上,于瞬息之间便侵入了田宇的手臂。

才气的伤害远比真正的烈火还要可怕,但田宇脸上的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是一个没有痛觉的木偶。

他手臂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如枯木般剥落,但他持剑的姿势却还是那么的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剑客。

这一式侵略如火,灌注了田宇所有的精、气、神,势如破竹,又岂会无功而返?下一刻,石曼卿手中的长弓轰然碎裂,碎片化作漫天的才气光点,就像是一场盛世的烟花。

然后,田宇手中的剑,第二次,刺入了欧阳克的胸膛。

只不过,这一次是从正面。

这便是堂堂正正的一剑。

第四百四十章 生死豪赌随着田宇的这一剑,整个武试殿变得寂静无比,因为没有人敢相信,欧阳克就这么败了?曾经于轻描淡写之间破除田宇风林火山的欧阳克,竟然输在了难知一剑,与最后的光明一剑之下?他的胸前骇然出现了两个狰狞可怖的血洞,嘴角不断淌落着让人心悸的猩红,但他还活着。

那石曼卿之英灵已经开始变得扭曲、虚幻,就像是战败沙场的孤将,随时可能倒下,但那璀璨的才气光芒却始终不肯散去,仍旧屹立于石台之上。

欧阳克低下头,看着那柄血意盎然的木剑,看着田宇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突然笑了。

无双剑法,名不虚传。

田宇淡然摇了摇头,说道:你输了。

这不是挑衅,而是事实,不论是台下观战的一众考生,还是于主位上岿然不动的十名主考官,都可以看出,欧阳克已经输了。

即便此时的他还未曾倒下,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就连不远处的方回方执事也已经直起了身子,准备宣布此战最终的结果。

但很显然,欧阳克并不这么想。

他笑着摇摇头,对田宇说道:你的剑跟亚圣大人的剑一样,都太直了,所以这一战,是你输了。

言毕,欧阳克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淡淡地笑着,任凭口中的鲜血垂直淌下,却懒得抬手去擦拭。

但与此同时,于石台之下。

却异变突生!十数道才气光芒争先恐后般亮起,将田宇的双眼映得一片雪亮。

两把利剑的剑身上反射着绚丽的才气光辉,让人心碎。

那是场内战败的。

所有来自天澜国、缙国、燕国和武国的考生,手执墨笔长剑,口诵诗词文章,竟然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出手,直刺田宇面门!尔敢!一声声暴喝自石殿主位上啸出,数位主考官同时出手,洒下片片金色光辉,意欲阻止场内所发生的意外。

但他们距离远方的石台实在太远了。

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只有方执事。

可只有他一个人,又哪里能拦下十数道战文的力量?田宇的反应同样不慢,便在那十数名考生出手的同一时间,他已经感受到了台下阵阵杀意向自己扑面而来,所以他想要抽出手中的木剑,使出他一直没有使出的那一剑。

不动如山。

但他手中的木剑却被死死卡在了欧阳克的体内,欧阳克的脸上仍旧浮现着血色笑意,双手紧紧抓住田宇的木剑,任凭手掌鲜血淋漓也毫不动摇。

最先刺来的。

是那两柄来自无双书院的长剑。

两名武国考生的脸上带着无上的绝决之意,即便面对这位昔日偶像,也不曾升出一点一滴的动摇。

田宇终于松开了手中的木剑剑柄,右手双指并立。

化指为剑相迎,同时身形向后倾倒而去。

铛!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即便在如此情况下。

田宇的双指竟然也折断了一柄长剑,以无上剑意。

生生地将一位武国考生震退数丈!但他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把剑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右肩,剑锋轻旋之下。

几欲将其经脉一斩而断。

田宇眼中的平静之色终于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并不是愤怒和怨毒,而是淡淡的悲凉。

在这一刻,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咒骂,而是挥指再断一剑,将指尖刺入了第二名武国考生的心口。

同一时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才气光芒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方执事已经用尽全力拦下了其中三道才光,但剩下的,却无一例外,都砸在了田宇的身上。

再然后,那数道金色才气辉芒才姗姗来迟,拦在了田宇身前,如一道美轮美奂的防护罩,将田宇护在了其中。

可惜,却是来得有些晚了。

作为一名剑客,田宇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剑,所以他只能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来硬抗那十数道战文。

作为一名武者,田宇的肉体强度远比普通的文人要强悍得多,却也仍旧不可能承受住十数人的联手合击。

所以田宇没有任何意外地倒在了石台上,鲜血慢慢从他的浑身上下渗了出来,很快就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一片猩红的水洼。

田宇睁大着双眼,看着石殿上空那斑驳的顶穹,显得越发落寞了一些。

他张着嘴巴,却因为充满了血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颤动着唇角,却看不出太多的痛苦。

田宇还活着,但他却输掉了这场战斗。

不是输在欧阳克的手中,而是输在了人类内战的大势中。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轮回。

欧阳克有句话说错了,剑者的剑,本来就应该是直的,不论是田宇,还是亚圣燕北,亦或是当年的剑圣断岳,手中的剑都是这么直,所以他们才为这个世界所不容。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田宇似乎听到了几道严厉的咆哮声,应该是十位主考官大人在为他主持公道吧,但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让那些考生的本轮成绩作废罢了。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尽力了。

这么想着,田宇终于沉沉地睡去,或许等他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这场意外发生得非常突然,督审司的处理结果也非常迅速,出手的十数名考生全部被驱逐出了武试殿,并且当场宣布本轮成绩作废。

但正如田宇所想的那般,作为这场意外唯一的受益者,欧阳克却未曾受到任何的处罚。

毕竟,考试的规则就是如此。

即便谁都知道,那十数名考生的出手是为了什么,但只要他们不承认,欧阳克不承认,那么这就只是一场意外。

本场对战考核,天澜国考生欧阳克,胜!随着方执事的一声宣布,此事已经盖棺定论,谁也无法去质疑和指责。

如此,本届十国联考,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战。

这一战,或许便关乎联考最后的榜首归属。

诚然,此时的苏文非常有信心,自己在修心之考和登山之考中的成绩一定是比欧阳克好的,但他却对自己的文试成绩有些忐忑。

毕竟,他不知道自己的最后一道论述题,到底能拿到什么样的分数。

所以即便到了最后,苏文也必须全力以赴。

只是……苏文迈着缓慢的步伐,来到石台之上,看着身前学满衣襟的欧阳克,轻轻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欧阳克之前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惜牺牲掉所有原本有机会上榜的天澜国、武国、燕国和缙国考生,也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击败田宇,站到最后的决战台上。

有什么意义?此时的欧阳克已经是重伤之身,而苏文则是全盛状态,此战的胜负没有丝毫的悬念,更没有意义。

所以苏文想问一个为什么。

欧阳克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对苏文的疑惑,欧阳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他撑着有些虚弱的脚步,摇摇头道:我想,自始至终,你都弄错了一件事情。

闻言,苏文顿时变得警惕了起来,他不知道欧阳克还有什么底牌,所以他握紧了手中的业火三灾,严阵以待。

你真的以为,我会在乎这个榜首之名吗?顿了顿,欧阳克自嘲地笑道:当然,我承认,在联考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对手,即便是看了你在这最后一轮的表现,我也仍旧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亲手在这里击败你,让世人看看,所谓圣才,也不过如此,可惜,我算错了一点。

我低估了田宇的剑。

说到这里,欧阳克猛地自体内咳出了一道血箭,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了很多,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不曾减退,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不用再伪装了。

所以,接下来,我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欧阳克顿住了话头,转而轻轻感慨道:苏文,你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苏文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迈了半步,他已经嗅到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气息。

区别在于,在接下来的内战中,天澜国没了我,仍旧是天澜国,就算武国没有田宇,也还有郝小小,但是,如果卫国没了你,就什么也没了,哪怕是大小姐,也不够格……听得此言,苏文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欧阳克要做什么,他也终于明白,欧阳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他站在这座石台上的理由是什么。

下一刻,欧阳克身边的石曼卿英灵消失了,他身上的璀璨才气骤然而敛,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才气波动,无声而震。

这样的波动,苏文之前在宁青冰的身上也曾体会过。

欧阳克竟然选择在此时自爆文心!这是一场生死豪赌,欧阳克用自己的生命,来赌苏文会被取消考试资格,从而在本届十国联考落榜。

他在赌,一旦苏文落榜,那么不论是与卫国宣布同盟的唐国,还是近期态度暧昧反常的济国,都会在一瞬间改变自己的立场。

如此,天澜必胜!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四大才子苏文怎么也没有想到,欧阳克手中的最后一道底牌,是他自己的生命。

他不知道欧阳克是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或许是在看到宁青冰眼中那抹决然的时候,也或许是田宇第二剑洞穿他的身体的时候。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欧阳克决定牺牲掉自己的时候,苏文就已经输了。

一败涂地。

哪怕他在文试中拿到了甲上的成绩,在修心之考中创造了前无古人的记录,在登山之考中做出了让整个圣域都为之惊艳的表现。

但只要欧阳克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他的面前,那么苏文就输了。

如果说在场谁最希望取得欧阳克的性命的话,苏文一定排在首位,因为他在诛心林外就曾经做出过承诺,会在阿房宫中杀了欧阳克。

但他并不希望欧阳克死在这里。

否则,苏文不远千里迢迢来参加这一次的十国联考就没有意义,他将会被剥夺考试资格,前面不论文试还是武试的成绩都会作废。

如此一来,别说是榜首之名,就连榜前三甲,甚至于最后的整个联考榜单上,都不会出现苏文的名字。

他的文位将会被卡在侍读之境,他将无法再给卫国带来坚定的盟友。

欧阳克的这一步棋,虽然不如苍厉下得那么深远,却比苍厉还要狠辣,还要决绝,完全不留一丝余地!如果苏文手中能有一条锁文藤,一定能阻止欧阳克如此疯狂的举动,可惜。

在联考当中,无法使用文宝。

如果苏文能够习得欧阳克的那首《锢文锁》。

也可以在这一刻扭转乾坤,笑到最后。

可惜,今天才是他第一次从欧阳克的口中听得那首战诗,所以在短时间内,他还无法掌握其中精髓,将其运用自如。

所以不论怎么看,苏文这一战都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也无法阻止欧阳克,即便是十位主考官。

虽然以他们的半圣之位。

完全可以抢先一步废掉欧阳克的文海,但欧阳克此举并不违反联考规则,是以无人会出手干涉。

唯一能够来得及阻拦欧阳克的,只有他自己。

虽然文心自爆是不可逆的,但欧阳克却可以将《锢文锁》的效果施加在自己身上,如此,亦能中断才气的输送,将自己从必死之局中解脱出来。

可是,他既然已经展露出了不惜一切的死志。

又怎么会给苏文如此机会?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挽回欧阳克的孤注一掷。

至少此时的苏文是这么认为的。

场内的其余考生,方回执事,十位主考官。

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还有另外一些可以看到如今场内情况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不希望欧阳克死在这里。

不希望苏文在这场联考中落榜。

于是在下一刻,于整个人族十国的上空。

都响起了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

圣天庇佑,于我族博才之辈频出。

未曾断绝,今日择其四人,以为楷模,加封四大才子之称号!此言既出,整个人族十国纷纷为之震动。

博才榜,竟然在这个时候开榜了!不是连十国联考都还没有出结果吗?怎么博才榜就率先开榜了?如果说当初《文以载道》提前发布还有先例可循的话,那么博才榜提前发布,则是百余年间头一回!虽说世人早就对新四大才子的归属有所预料,但如今真正听到博才榜发榜,还是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他们更不知道,此次博才榜之所以会提前开榜,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仍旧是因为一个人的原因。

苏文。

当然,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苏文一个人,更因为欧阳克。

因为有人希望给欧阳克一个活下来的理由。

诚如欧阳克所说,天澜国并不缺他这一个天才,但一旦博才榜发布,那么天澜国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四大才子。

届时,他还舍得自爆文心吗?没有人知道,但有人想要试一试。

毕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欧阳克的名字,第一个在空中响了起来。

天澜国,欧阳克。

此子为文圣之后,有诗文大才,虽文位未及御书,潜力却无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望其能以身作则,为万千学子之典范,造福我族!欧阳克的名字出现在博才榜中并不令人惊讶,而后面对他的评价也说不上特别,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所以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只是在隐隐期待着,后面的三个名字,是否与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

但如今在圣城武试殿中的苏文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深意。

他能听出来,欧阳克自然也能听出来。

在这句话中,从一开始,便刻意点出他是文圣之后,实际上是在提醒欧阳克,即便他对于整个天澜帝国不是最特别的一个,但在欧阳世家中,也绝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死,或许不是天澜帝国的灾难,但对于欧阳家一定是一个打击!对文圣欧阳修,亦是一个噩耗!后面说欧阳克前途无限,必成大器,则是在给予他希望,让他没有必要将胜负赌在这一局中,哪怕内战开启,天澜国也拥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他又何必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掷呢?最后,行文间说到希望让欧阳克成为万千学子的典范,也就是在含蓄地表达,自爆文心这样疯狂的举动,绝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发布博才榜的圣域,以及众圣,自然也包括了欧阳家家主,文圣欧阳修!面对先祖之所劝,欧阳克是否会动摇自己的初心呢?此时在武试殿中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最后的结果,如果欧阳克选择放弃的话,那么他还来得及诵出《锢文锁》,那么他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在这个时候,恐怕在场的这些人,是整个人族十国中,唯一不关心博才榜上另外三个名字的人。

就连苏文,也没有心思去猜测那新四大才子还有哪些人,他只想知道,此时的欧阳克,到底会不会犹豫。

只要有一点可能,只要欧阳克出现片刻的动摇,放弃自爆文心,那么苏文就会即刻出手,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但他最后等来的,却是欧阳克的一声叹息。

看来,你们真的不懂,所谓牺牲的意义何在,苍厉的死,安七夜的死,我身边十数位袍泽的决绝,竟然还是没能让你们明白,这场联考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你们,真是……这番话,很可能便是欧阳克的遗言,但还不等他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如此,本场对战,我认输。

欧阳克骇然抬起头来,看着苏文的眼中猛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然后他手上的业火三灾彻底收敛了光芒,他转过身,再也不看欧阳克一眼,从容地走下了石台。

一时间,全场哗然。

欧阳克心头一震,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彻底的惊恐。

下一刻,欧阳克体内澎湃的才气随着他颤抖的声音急速升空。

物有万类,锢人如锁。

事有万感,灼人如……可惜,太迟了。

欧阳克没能抓住圣域,或者文圣欧阳修为他争取来的最后一丝机会,他的这首《锢文锁》尚未诵完,一阵剧烈的才气波动便从他的腹部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随之升起。

轰!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个陌生的名字欧阳克死了。

就在博才榜尚未发布完整之前,作为新一代四大才子之一的欧阳克,他的名字刚刚响彻在整个人族十国的上空,便在下一刻,化作了漫天的尘烟,殒落于世。

更加令人唏嘘的是,他的死,没有半点价值。

即便他是天澜国年轻一代最为天才的代名词,即便他是圣者世家的嫡系传承人,即便他在死前最后一刻,拿到了联考武试最后一轮的榜首之名。

但这一切,随着他的身殒,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杀他的人不是苏文,因为在他死前,苏文已经选择了认输,走下了石台,所以他的死跟苏文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联考最后一轮的榜首,总不可能给一个死人。

于是乎,苏文非常幸运地,获得了这一轮的头名。

世事难料,或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便连那来自督审司的十位主考官,也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方执事站在台下,眼中一片惘然,竟然忘了在第一时间宣布此战的胜负。

或者说,胜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同一时间,武试殿外的其他人,还来不及知晓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们更加关心的,是博才榜上其余三人的名字。

唐国,禹墨。

常人道:擅棋者多擅兵谋。

此子师从半圣斐兆,有天纵之才,于棋道之所悟当世难寻,常人难及。

当为我人族兴盛之希望,愿其能以族业为己任。

不负圣择!四大才子的第二个名额,给了禹墨。

这同样是在所有人预料之内的名字,没有任何人为之惊讶,但唐国子民仍旧为此而振奋不已,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骄傲和欣喜的笑容。

因为四大才子的名号不仅仅是禹墨个人的荣誉,更是整个唐国的。

如无意外,剩下的两个名字,应该是孟云和苏文。

原本沈木也是四大才子的有力候选人之一,不过如今的他已经成为了人类的叛徒,自然是不可能入选的。

而纵观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众多少年天才之中。

只剩下孟云和苏文担得起四大才子的称号。

毕竟,想要上得博才榜,成为四大才子,有两个非常苛刻的条件。

其一,文位必须在侍读之上。

其二,年纪必须在18岁以下。

禹墨和孟云,乃至于沈木,无疑都是符合这个条件的,而且他们在获得世人认可的时候。

已经有御书之位在身了。

至于苏文和欧阳克,虽然相比起来要弱一些,但他们两人的年纪却要更小一些,就拿苏文来说。

也不过刚刚过完了自己16岁的生日而已。

再加上今年十国联考提前举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和欧阳克都已经是准御书的身份了。

所以他们收获这份荣誉。

可谓实至名归。

果不其然,随后在空中响起的第三个名字。

便是苏文。

卫国,苏文。

此子自开智至今不足一年光景。

却已文名满天下,不仅有诗词大才,更于书画诸道皆有不俗造诣,不负圣才之名,此番再登博才榜,望其能不骄不躁,全心向圣,成为我族文人学士之表率!不得不说,圣域对苏文的此番评价非常高,甚至超过了对欧阳克的表彰。

一个是文人典范,一个是文人表率,听起来是一个意思,但其中的差距却不可以道里计!一般说来,圣域所发布的称号表彰中,大抵可分为三个等阶。

最低的是文人楷模,更高一级是文人典范,而最高的则是文人表率!至此,即便抛除世俗界的镇国贡生之名,苏文也已经有了三个声震四海的名号:人族圣才!四大才子!文人表率!其中后两个称号所带给苏文的,可不仅仅是文名上的增长,还有一些更实际的好处,不过这个要等苏文正式受封之后才会颁布。

可以说,此时的苏文不仅仅在卫国境内,即便是在整个人族十国,都已经有了非常高的声望。

而如今的他,年仅十六岁。

人类圣道百十年间,可还有其他人能在苏文的这个年纪,获得可与他比肩的成就?答案是,没有人!往前看一百年,往后看一百年,恐怕苏文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他是当今唯一的人族圣才。

这个时刻原本应该是属于苏文的,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学子,在这一刻,已经将苏文当做了自己一生的榜样,更将其当成了自己此生唯一需要追逐的对象。

可惜,苏文的名字才传遍这片大陆不到两息的时间,人们眼中的羡艳之色便被一种强烈的疑惑给取代了。

因为博才榜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不是孟云。

济国,唐婉儿。

此女虽才名不显,但文才武德,均得以神书亲承,可谓我族第一才女,其侍奉圣宫十数载,虽无圣女之名,却有圣女之实,实乃天选之人,愿之能为我族昌盛而祈愿,永驻光明!此言一出,整个人族疆域的时间都仿佛停顿了那么一瞬间。

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生出了同样一个问题:这个唐婉儿,是谁?甚至就连济国子民、朝晖书院的一众师生,都是一脸的愕然,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在济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人族第一才女?圣女?天选之人?济国有这么一个人吗?而且从姓氏来看,这个唐婉儿还不是词圣和竹圣之后,反而更像是皇室中人,难道是个公主什么的?一时间,不论大街小巷,贩夫走卒,还是廷堂庙阁,学士大夫,都在猜测着,这个唐婉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为在此之前,知道这个人,或者说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直到今天,人们才知道,原来在济国,除了孟云之外,还有一个唐婉儿。

哪怕此刻没有人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模样,文位几何,但她的名字,仍旧成为了这片大路上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毕竟,她是博才榜历届开榜中,唯一的一个,女子。

第四百四十三章 文试发榜!博才榜所公布的新四大才子人选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让世人无比陌生的神秘女子。

没有人知道,圣域此举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人会预料到,唐婉儿这个名字的横空出世,将会给人类世界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

但可以肯定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将会有数以千计的,来自人族各国的耳目,争先恐后涌入济国,打听关于这名少女的消息。

一时间,这个叫做唐婉儿的少女,在风头上完全盖过了苏文。

就连圣城中的人们,也在猜测着,这个神秘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圣域如此看重?但这种猜测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又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圣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文试殿的大门,开了。

刹那间,整个圣城都变得比夜空还要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扇巍峨而沉重的殿门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氛。

两道人影自门内缓缓行来,手中抬着一卷厚实的布帛,看起来异常沉重,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们很清楚,那卷布帛代表着什么。

两位督审司的执事迈步走出了殿门,来到宽广的石墙中间站定,侧身靠着墙面上的浮雕,一人拿着布帛两头的木轴,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手里面拿的,是数千名学子的命运。

下一刻。

两位执事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了一口气。

然后一起将手中的木轴拉起,衣袂一摆。

便分别朝着石墙的两边急速退去。

厚重的布帛随着两位执事的脚步在空中徐徐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名字,晃眼看去,就像是一卷藏经密文。

聚集在文试殿外的人潮在沉默了两息的时间后,开始争先恐后地朝那石墙涌去。

本届十国联考的文试成绩,公布了!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对于圣城来说已经屡见不鲜了,所以督审司早有准备,派出了大量的人手于现场维持秩序,但即便如此。

拥挤的人群还是让空气也变得有些滚烫了起来。

随着两位督审司执事的不断后退,布帛上的名字越来越多,整整五千余名考生的成绩一一记录在册,一个不漏。

就算是交了白卷的田宇,也最终会出现在这份名单的最末处。

这份榜单上每名考生的先后顺序不是根据他们每个人的号牌来排列的,而是依据他们的成绩。

成绩越好的考生,排名自然就越靠前,更具体地来说,就是越靠近人们左手边的那位成执事。

而反之。

如田宇这般,在文试部分成绩差强人意的考生,名字当然就距离右手边的李执事越近。

在每个考生名字的后面,都明确无误地写着他们在文试部分所获得的分数。

让人们可以直观地看到每个考生在本届联考中的表现究竟如何。

十国联考在文试部分的打分采用的是天干制,也就将所有考生的成绩分成十个等阶,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其中每个等阶再细分为上、中、下三个不同的档次。

总共三十个层级。

比如直接交了白卷的田宇,最后的文试成绩。

就是癸下。

当之无愧的垫底。

事实上,在这五千名参加联考的侍读学子中。

真正在文试部分只考到辛等以下成绩的考生,屈指可数,大部分都集中在丙等到庚等这个区间里面。

此时聚集在文试殿外的众多人群中,大部分都是这五千多名考生的亲友,当然也有七大书院和人族十国的代表,只有小部分是圣城中凑热闹的居民。

所以他们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家人在此次联考文试的成绩如何。

虽说联考中文试成绩只占最后总评分的三成,但若是考得太差了,还是会产生很大影响的,比如前一届联考的田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反之,如果运气好一些,能够在文试部分拿到不错的分数,那么即便武试部分稍微有所掉队,也是可以弥补回来的。

毕竟只要是晋级了武试最后一轮的争桂之考,那么就有机会拿到最后晋升御书的名额。

到时候败者组那三十二位考生相互比拼的,除了前面的修心之考和登山之考的成绩外,文试部分的发挥也是关键!而且,此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在今年十国联考最后一轮的考核中,出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变数。

原本的八强名额,随着欧阳克和苍厉的接连殒落,只剩下了六个人,而且在落败组的考生中,文试成绩最好的安七夜也死在了考场内,如此一来,其他人晋升御书的机会可就大大增强了!更别说,为了力保欧阳克晋级最后一场争冠战,十数名来自天澜国、武国、缙国和燕国的考生故意违反武试规则,向田宇出手,从而最后一轮成绩作废。

如此一来,场内剩余的其他败者组考生,真可谓是坐享其成,但与此同时,他们相互之间的竞争也加强了,所以每个人在文试部分的成绩便显得尤其重要。

只是此时的他们,都还暂时不知道自己的文试成绩到底如何。

此间除了圣域之外,最先知道诸位考生文试成绩的,只有圣城中的这万千民众。

老三,怎么样!看到大哥的成绩了吗?在看呢在看呢,你站稳了,别把我摔下来,到时候啥也看不见了!比肩继踵的人群中,有两个少年正以叠罗汉的方式在向前挤着。

若是仔细看去,两人的模样倒是相近得很。

如孪生兄弟一般。

事实上,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三胞胎。

不过老二和老三在文道上的悟性不够,只有老大成为了一名尊贵的侍读文人,同时也是这次参加十国联考的五千余名考生中的一员。

为了等待最后的发榜,老二和老三兄弟二人已经在文试殿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但真到了放榜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人潮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汹涌,原本一开始还在前面的两兄弟,一下子就被挤到了后面,不得已之下。

两人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仰仗着两个人的高度,才堪堪看到了不远处的榜单。

此时老二被骑在下面,头发已经被压塌了,衣服也被挤皱了,四面八方全是人,热汗早就打湿了衣服,但他却仍旧在热情高涨地喊着: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找到老大的名字了没?别急别急。

就快了!兄弟二人就如同是人海中的一簇浮萍一般,在空中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但就在这时。

却听得老二一声惊叫。

啊!看到了!丁上!大哥考了丁上!听得此言,老二也兴奋起来,接连问道:真的吗?你别看错了!大哥真的考到了丁上?没错!就是丁上!哈哈哈哈!再次得到三弟的保证之后。

老二这才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却是一不小心将肩上的少年给甩落了下来。

幸好此时周围全是人。

老三没直接摔倒在地上,而是砸在了旁边几个人头上。

顿时激起阵阵惊叫声。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殿前的各个区域,一朝发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虽然刚才那两兄弟的大哥只考了个丁等的成绩,按理说也不值得如此雀跃,但在许多人的观念里面,文试成绩因为比重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必要考得太好,只要能拿到一个中等成绩就可以了。

无疑,丁上这样的分数,已经足够让他们安心了。

此时的兄弟俩已经看完了自家大哥的成绩,但碍于人潮拥挤,一时间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索性就想着去看看本届联考的榜首到底是谁。

会不会还是那个有着过目不忘之称的安七夜呢?与他们二人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所以还不等兄弟俩重新叠起罗汉,便已经听到一阵阵惊呼从左边传来。

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此次文试与上届一样,都考到了乙上啊!等等!安公子不是文试榜首?啊!欧阳公子的成绩竟然比安公子还要好!甲等!欧阳公子考到了甲等!随着左边人潮那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顿时将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整个人潮就像是被风吹过的海面,开始整齐划一地朝着左侧移动了起来。

人们争先恐后地探出头,踮着脚,都想要一睹那欧阳公子甲等成绩的风采。

老二老三两兄弟也重新叠了起来,老三睁大了眼睛,朝着左手边那位成执事手中的卷落看去,才刚刚看到安七夜的名字,就突然前方又传来了一道道令人窒息的尖叫声。

啊!苏……苏圣才!老三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先前还大呼小叫的人群,突然在这道声音之后,重新变得沉寂了起来。

他抬起头,将目光掠过安七夜的名字,继续往上,随即便看到了欧阳克成绩,果然如他人所说,是甲等。

虽然只是甲下,但也实属不易,单就这一份成绩来说,已经足以打败好几届联考的文试榜首了。

传说中的天澜国第一天才,果然名不虚传啊!可是,还不等老三继续感慨下去,便忽地发现,原来,在那欧阳克之上,还有一个名字!欧阳克,并不是文试榜首!老三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难道说……下一刻,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榜单的最上方,同时也是这份名单的起始处,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写着一个名字。

工整,而且清晰。

苏文,甲上。

第四百四十四章 文武试双料榜首!甲上!老三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群会突然变得一片沉寂了。

便如此时的他,连一声惊呼也说不出来,连一句感慨也如鲠在喉。

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恐惧。

竟然有人能够在十国联考的文试中拿到甲上的成绩!自神书临世一百三十三年间,有人办到过吗?没有!苏文是人类历史上,自十国联考开办以来,第一个,能够在文试当中拿到甲上成绩的考生!便如有着过目不忘之称的安七夜,最好的成绩,也不过乙上!便如当初的卫国镇国大学士王阳明,也只拿到了甲下的评价!在苏文之前,十国联考文试成绩的记录是由一位缙国考生所保持的,那人叫做汪赐将,乃是十五年前的四大才子之一,被誉为人族十国中最完美的男人,而世人皆知,他唯一不够完美的,便是十国联考的文试成绩。

因为汪赐将的成绩,是甲中。

为了拿到甲上,汪赐将甚至不惜于将自身文位于侍读境停滞了整整十年,却终究还是败给了一年更比一年变态的文试考题,到最后也未能获得甲上的成绩。

但即便如此,汪赐将的那一纸考卷,也已经创造了历届联考文试的最佳成绩,十五年来,无人能够撼动!直到今天。

终于有一个人,拿到了当初那个自诩完美的男人也未能拿到的甲上。

不知道此情此景若是被汪赐将得知,会不会生出一些遗憾呢?当然。

汪赐将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渐渐被世人所淡忘,他就如萧笑一般。

仿若天边划过的流星,虽然留下了自己最璀璨的光辉。

却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迅速消失,再难以闻其声。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天才,更不缺少早夭的天才。

比如欧阳克,再过三五年后,谁还记得他是当初的天澜国第一天才,是苏文在十国联考中所遭遇的劲敌呢?时间,永远是最可怕的武器。

遗忘,永远是人类最大的弱点。

当有朝一日。

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想要被这个世界所铭记,那么你首先,便要先让这个世界看到你。

这是苏文在参加十国联考前的目标。

而在今天,他的名字再一次回荡在了这个世界上,被所有人清晰地听到,并且记住,他的名字,出现在文试榜单最高的地方。

供所有人瞻观,并且膜拜。

苏文已经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足够深刻的痕迹,虽不如当年的末代魔君那般万世留存,但也足够数十年不灭了。

而这。

只是一个开始。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文获得文试榜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圣城,而且他的成绩。

是甲上!文试题目有多么变态,人们即便不曾亲身经历。

也绝对有所耳闻,事实上。

再过数日,本届联考文试的题目就会陆续公开,届时自然也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真题答案供后人参详。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世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苏文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拿到甲上,便意味着,他的答案,是全对!冥冥之中,不少人已经回想起了之前苏文在成为四大才子的时候,圣域所给出的评价:不仅有诗词大才,更于书画诸道皆有不俗造诣!如今看来,圣域的这份点评实在是太过含蓄了。

岂止是有不俗造诣,简直已经博古通今,学贯百道!果然不愧为人族圣才,不愧为文人表率,不愧为四大才子!苏文并不知道的是,从今日之后,有不少文人学子在考前不再拜百圣画像,而是改为拜他的画像。

苏文更不知道,他的出现,救活了多少个潦倒的画师,又挽救了多少间贩卖泥塑的小店,更使得临川城在一夜间成为了卫国最著名的考生圣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在圣城中的人们,即便已经都看遍了整张文试榜单,也迟迟未曾离去,而是转而来到了武试殿的门口,神色凝重地等待着什么。

按照惯例,在文试成绩发布之后半个时辰,武试成绩就会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本届联考最后的结果。

苏文,会是最后的榜首吗?便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武试殿的大门也缓缓开启了。

于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开始焦急地寻找着自己所等待的那道身影。

率先走出来的,是在武试前两轮就惨遭淘汰的一众考生们,他们大多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当然也不乏生性乐观之人,并未因为一次考试的失利而气馁。

有了数千名考生的加入,人群顿时变得更加拥挤了一些,不时传来一些哭泣声、呵斥声、安慰声、鼓励声,终于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但不论是那些走出来的考生,还是来迎接他们的亲友,都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而是继续驻留在原地。

他们想等着看看,武试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又有十数人的身影出现在武试殿的大门之前,他们全都是来自缙国、天澜国、武国和燕国的考生。

但与前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显得坚定无比,脸上也丝毫没有战败的沮丧,反而像是打了胜仗的英雄一般,昂首阔步,走入了人群之中。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等人一应的努力和牺牲,随着欧阳克的死,都已付诸东流。

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武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考生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人欧阳克晋级最后一场的消息。

便看到又是十几名考生从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的神色与之前的考生相比,又有些不同。

他们明显要显得更紧张一些,眼中不时闪烁着期许的光芒。

每一步都走得非常重,就像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事实上,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只是在等待自己最后的荣誉。

因为在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最终上榜的可能!如果依循以前十国联考的旧例,接下来,就轮到最后争桂之考的八强现身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

却是十二位督审司的执事,抬着六座担架走了出来。

六座担架上,分别是钱学海、宁青冰、田宇、苍厉、安七夜,以及欧阳克。

但区别在于,前面三个,人们都能看清他们的样貌,而后三人的脸上,却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布,让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这种区别的对待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前三名考生还活着,而后三名考生,已经死了。

本届十国联考的武试中竟然出现了死亡!而且整整死了三个人!如此一幕,对于晋级了最后一轮的那些考生还说不上有多么震撼。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好在,此时的他们还暂时不知道死者到底是何人。

所以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可以感受到的是,空气中的气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地沉重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祈祷着,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人能够安然无恙。

紧随在十二位督审司执事之后走出的。

是白燕公子,她的脚步并没有在场中做太久的停留,便很快钻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对于这个陌生的俊俏少年,人们大多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们都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此人身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最后还剩下一个榜首之名未曾出现。

而更加让他们感觉到不安的是,直到此时,苏文和欧阳克都没有现身!因为安七夜也被放在了担架上,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最后的八强名额只剩下了一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就是说苏文和欧阳克两人中间有一人殒落?时至此时,不管是卫国人,还是天澜国人,甚至是其他八国中人,都忍不住内心忐忑了起来。

不少人将目光于那三具尸体的身上来回扫视,希望能够从身形等细节判断出他们是谁,可惜却没有人敢对自己的推测打包票。

就连早一步走出武试殿的那些来自天澜国、缙国、武国和燕国的考生们,也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因为在他们被驱逐出来之前,场间明明只有两人身殒。

分别是苍厉和安七夜。

那么,那第三具尸体是属于谁的?难道说,在最后一场的考核中,在苏文和欧阳克两人之间,真的有一个人战死当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以当时两人的状态,死的人很可能是欧阳克!念及此处,他们这些人岂不是都白白牺牲了?而且,如此一来,为什么苏文不是应该被剥夺考试资格吗,又怎么可能获得榜首之名!一时间,这十数位考生的面色开始变得无比的紧张,刚才的骄傲和坚毅早已不复存在。

下一刻,他们终于看到了答案。

所有人都等到了最后的答案。

于柔和的阳光之下,一个略显有些削瘦的人影慢步行了出来,他的腰间挂着一把比烈日还要耀眼的长剑,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眉目清冷的少女,他的发丝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飘扬。

金色的光晕仿佛在他的头顶结成了一座圣冕,不刺眼,却令在场的所有人刻骨铭心。

他在半个时辰之前,成为了历届十国联考中,得分最高的文试榜首。

半个时辰之后,他出现在世人眼前,向这个世界宣告,他同样是本届联考的武试榜首。

他的名字前面需要加上很多的前缀,比如人族圣才、文人表率、四大才子。

但自始至终,他的姓名都是那么的简单。

他叫苏文,文道的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独占三甲!在这一刻,即便督审司尚未正式宣布本届十国联考的榜首之名花落谁家,但圣城中的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

震撼是一种很容易麻木的情绪,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苏文的名字接二连三响彻于天地之间,已经很难让人再生出感慨的情绪。

只能说,圣才不愧为圣才。

可是,与此同时,很多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如果说苏文是最后武试的榜首的话,那么,欧阳克呢?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了三具被白布所包裹的尸体上。

难道说,欧阳克死了?没有人敢接受这样的结果,甚至有几个来自天澜书院的考生已经低声抽泣了起来,更别说那些为了让欧阳克夺冠,从而违反武试规则,导致其最后一轮考试成绩作废的考生,此时已经面如死灰。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有一位老者,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他想要上前迎接少爷回家,却发现自己想要穿过这汹涌澎湃的人潮,无异于逆水行舟。

他踮起脚,挥动着双手,口中呼喊着少爷的名字,却宛如一滴淌落江海的水滴,连一点浪花也翻不起来。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身无半分文位的普通人,若不是看他年迈,周围的文人多多少少有所礼让,或许此时的他早就被挤到地上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老人不远万里。

自济国竹海出行,辗转数月之期。

如今终于在这里看到自家少爷还活着,而且成为了十国联考的榜首。

内心的激动和欣喜又哪里还忍得住?可惜的是,老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不仅仅给苏文带来了回家的希望,更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危险。

一个看起来面容普通平常的中年男子混迹在人潮中,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形削瘦的少年,嘴角忍不住掀起了一丝明媚的笑容。

功夫不负有心人!自他接到刺杀任务道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之期了,然而。

今天才是他见到目标人物的第一面。

而且更加令他激动的是,如今的苏文已经不仅仅是人族圣才,更是四大才子,联考榜首,一想到这样的人物将会死在自己的手中,中年人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兴奋地颤栗。

他的指尖在阳光的映照下微微抽搐,仿佛为了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杀意,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是一个刺客,而且是杀手榜上排名前五的刺客。

所以他不傻。

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想要刺杀苏文,无异于自找死路,更何况。

在苏文的身后,正有十位督审司的主考官缓步走来。

哪怕中年人再怎么自负,也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够在十位半圣的环伺下功成身退。

刺客。

原本就应该是生存在阴影中的存在,正面迎击。

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既然知道了目标人物所在之处。

中年男人此行已经足够满意了,接下来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等待。

等待苏文从阿房宫出来,等待他离开圣城,等待他孤身一人,届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耐心,是刺客必备的素质。

念及于此,中年男子顿时心生退意,身子一缩,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面对如此密集的人群,一般人即便想要离开也很困难,但对于他来说,却完全不成问题,此时的他仿佛化身为了一条灵巧的鱼儿,在人海中三钻两凑,竟然真的让他慢慢将那鼎沸的人声抛在了身后。

只是在离开人群的一瞬间,中年男子的脚步却忍不住顿了一下。

一种无比危险的直觉自他心中徒然升起,让他感到如芒在背,寒毛炸立。

他努力地克制住了脸上的骇然,慢慢转过头去,正看到有一位老人,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老人的身穿一身浅灰色的短袍,双眼眼窝深陷,脸上布满了代表知识和岁月的褶皱,浅褐色的老人斑非但没有让他看起来面容狰狞,反而显得有些慈爱。

但在这一刻,中年男子却丝毫感觉不到老人的和善之意,反而觉得对方的眼神如一把利刃,已经刺破了自己的皮肤。

他不明白,从对方体内的才气波动来看,这位老人只是一个大学士而已,怎么会带给他比半圣更可怕的威压?此时的中年男子已经在脑中模拟出了十数种应对之策,计划好了好几条逃跑的路线,但这些终究都没能派上用场。

因为在下一刻,老人收回了目光,重新转过身去,不再朝他投以丝毫的关注。

中年男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敢犹豫,身形一闪,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他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所面对的那位老人,便是卫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镇国大学士,王阳明,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升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阳明大学士是在今天早上才赶到圣城的,他的怀中藏着一纸诏书,自然是因为卫帝在深宫内的那番承诺。

那是对苏文的再度加封。

镇国御书!当然,此时还不是宣读诏书的时候,所以王阳明大学士只是默默地站在了人群之外,微笑地看着卫国的希望和未来,心怀憧憬。

王阳明比沐夕更加清楚,苏文夺得联考榜首的意义。

所以他知道,这数月以来笼罩在汜水关天空上的乌云,可以消散了!如果沧澜皇是个聪明人的话就应该清楚,此时绝不是内战最好的时机,他最好的选择只有一个。

那便是退兵!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真的以一己之力。

化解了人族十国的内战危局!然而,王阳明大学士没有想到的是。

这只是惊喜的开始。

下一刻,于苏文身后的十位主考官大人缓步走到了人群之前,那位来自辽国的纪汶半圣当先一步,轻轻抬起了双手。

随着纪汶这一番简单的动作,场间顿时变得安静无比,就连那些神色激动的天澜国考生也暂时冷静了下来。

紧接着,纪汶半圣扬声宣布道:本届十国联考已经全部结束,最后上榜的考生名单将会在明日公布,根据考试规定。

在这里,我先向各位宣布榜前三甲的归属!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有机会冲击三甲名额的考生们,眼中顿时爆发出了无比炙热的光芒。

榜前三甲,便意味着可以入圣宫,观神书,对于圣言大陆上的绝大多数文人学子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当然。

三甲当中,苏文已经以榜首之名,占据了一个位置,可是。

剩下的两个人,会是谁呢?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欧阳克应该是机会最大的人选。

可惜。

他死了。

至于田宇,虽然武试成绩让人侧目。

不仅在争桂之考中拿到了次席,而且还在之前成为了登山之考的榜首。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想要入得三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他在文试部分交了白卷。

如此分析下来,在争桂之考中晋级了八强的考生中,真正有机会冲击榜前三甲的考生,就只剩下了钱学海、沐夕、白燕,以及宁青冰。

于是,有意思的一幕便发生了。

这四名考生,竟然全部都是八强战中的败者!这可是在以往历届联考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那么,他们四人当中到底谁能够闯入榜前三甲,就要看他们在武试另外两轮的表现,以及文试部分成绩来进行综合评定了。

当然,那些在争桂之考第一阶段的群战中就败下阵来的考生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尤其是如果安七夜还活着的话,凭借他文试乙上的成绩,说不定还真能搏一搏。

可惜的是,他也死了。

一时之间,就连苏文也觉得有些紧张了起来,毕竟不等到纪汶半圣正式宣布,就连他也猜不出,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便在此时,纪汶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卫国,苏文。

对于这个名字,根本没有丝毫的悬念,也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他们只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后面两个名额,到底花落谁家?苏文转过身,向诸位主考官大人躬身施礼,却骤然发现,纪汶半圣的目光,竟然于不经意间在自己的身上顿了顿。

这一发现,顿时让苏文心脏狂跳,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纪汶半圣口中的第二个名字。

卫国,沐夕。

言毕间,苏文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儿也是满脸的惊诧。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啊!原本沐夕在艰难晋级八强,无力再战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于自己的最终成绩不抱太大幻想了,却不曾想,因为争桂之考中接二连三的意外,欧阳克、安七夜、苍厉的身死,十数位考生的末轮成绩作废,她竟然在总成绩上,被排到了榜前三甲!一时间,就连沐夕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更别说,在人群之外,那远远遥望着她和苏文两人的王阳明大学士,此时再也藏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欣喜,险些忍不住当街长啸。

卫国后继有人啊!能够让一位镇国大学士如此失态,可见苏文和沐夕的这个榜前三甲,是多么振奋人心。

准确地说,是卫国的人心。

王阳明甚至可以预料到,当这个消息传回卫国后,将会引发多么强烈的震动。

天佑吾卫!然而,王阳明大学士脸上的激动之色只持续了不到三息的时间,便很快再度转换成了无比的震惊,以及错愕。

因为……卫国,秋叶。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朱门闭,乱世启(一)随着半圣纪汶一声宣告,大半座圣城都沉默了那么片刻,然后,那无边无际的人海突然疯狂翻涌起来。

联考三甲皆出同国!是他们疯了,还是督审司疯了?而且,最见鬼的是,这又是一个第一次!半个时辰之前,唐婉儿成为了博才榜发榜以来,第一个入选四大才子的女子,随后,文试榜发布,苏文成为了十国联考百十年来第一个甲上,事到如今,卫国竟然又成为了历届十国联考以来,第一个包办了榜前三甲的国家!每当人们以为自己已经被震撼到麻木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连不少来自卫国的考生,也不敢相信如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原本苏文能成为新四大才子之一,已经足以让他们为之骄傲和自豪了,但紧接着,苏文竟然又以一个创纪录式的甲上成绩,拿到了联考文试的榜首,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他们一时间只感到无比的错愕。

好吧,他们承认,苏文是圣域亲承之圣才,文名满天下,所以这样的结果并不难以接受。

可随后,苏文走出了武试殿,走到了万千学子面前,告诉他们,他是本届十国联考文、武试双料榜首!这样的变故,已经不能让这些卫国学子感到单纯的骄傲或者自豪了,而是让他们觉得畏惧,这个削瘦的少年,竟然如此可怕!所幸。

他是卫国人,是鸿鸣书院的学生!再然后。

督审司所宣布的榜前三甲的名单中,除了苏文。

竟然还有沐夕!如此结果,已经足以让不少卫国考生幸福地晕过去了,如果说苏文是近一年来整个卫国,乃至整个人族文道中冉冉升起的新星的话,那么,沐夕则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毕竟,她是卫国大小姐啊。

无疑,在苏文之前,沐夕才是卫国万千文人学子最信服与敬畏的那个人。

如今的她,也成为了榜前三甲,这对于整个卫国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正如大学士王阳明所言,天佑吾卫!但接下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圣天对于卫国的亲睐已经结束的时候,督审司则再度在他们的心中砸了一拳。

榜前三甲的最后一个名额,竟然还是卫国人!虽然场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秋叶是谁。

但他们只需要知道,她是卫国人,就可以了!在这一刻,不少人的脑中都是一片恍惚。

如果这个结果不是由督审司主考官亲口宣读而出的话,或许他们都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

诚然,卫国承鸿鸣书院庇佑。

在人族十国中国力绝对不弱,但随着乐圣李龟年的殒落。

卫国早已不负当年之辉煌,渐渐与天澜国、缙国这等超级强国拉开了差距。

如今的卫国。

是被公认为书院七国中最弱的存在,就连小小燕国也敢犯其国土,可见卫国之孱弱,世人皆知。

但偏偏就是这么个最不被人看好的国度,竟然独占了本届联考的榜前三甲!这才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光是苏文和沐夕也就算了,毕竟一个是人族圣才,四大才子,一个有着圣者世家的底蕴,是卫国大小姐。

可那个什么秋叶,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尤其是来自天澜国的考生。

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一位身穿裘红色锻袍的女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不论从服饰还是年纪上,都说明她并不是今年参加十国联考的考生。

这位女子身材有些矮小,大概只有苏文肩膀那么高,虽然保养极好,但岁月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恼人的痕迹。

在圣城当中,十位半圣当前,为表尊重,她不曾激发自己的文位,但从其体内的才气波动来看,至少也在御书以上!不少天澜国考生看到这位女子的时候,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狂热之意,却并非爱慕之情。

最令人震惊的是,就连那纪汶半圣似乎也认得此人,面对对方的质问,纪汶轻轻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不知道徐夫人要什么解释?此言一出,不少别国的考生都忍不住神色一肃。

徐夫人?是那个徐夫人吗?没有人为他们解答疑惑,只见那徐夫人面对半圣之威丝毫不怵,侃侃而道:十国联考乃我族最重要的盛世,如今却有三位学子命丧其中,难道督审司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吗?虽然徐夫人说的是三位学子,但其实谁都知道,她说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欧阳克。

顿了顿,徐夫人继续说道:如今事情还有待查证,诸位考生的成绩是否符合考试规定也尚未有所定论,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宣布榜前三甲名单,是否有所不妥呢?徐夫人这番话,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几乎已经等同于在质疑督审司的公正了!于是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这样的质疑,督审司会做出何等的回应?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督审司的回应,或者说半圣纪汶的回答,竟然是那么地强硬!我督审司之公允,世人皆知,而且,联考武试全程都有圣域进行监督,敢问,徐夫人是在质疑我督审司不公,还是在责问圣域失职?闻言,徐夫人脸色一变,当即躬身道:不敢。

纪汶淡淡一笑:本届联考的武试中的确出了一些意外,但这些意外并不妨碍这份榜前三甲名单的公正性,至于三位考生的身亡,待明日公布其余考生名单之时,自会向各位有所交代!如果各位还有谁想要解释的,可择日前往督审司问询,督审司的大门永远都是向世人敞开的,本届联考的榜单,永远都在圣天的瞩目之下,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不惧任何质疑!说完这句话,纪汶不再理会徐夫人等人,高举双臂,沉声道:现在,有请三甲考生,入圣宫!自始至终,苏文都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督审司的强硬态度让他多少有些意外,但也总算让他彻底放下心来,使他看向宁青冰的目光,不禁多了一些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入了榜前三甲,得到入圣宫观神书的机会,恐怕接下来,宁青冰就会有大麻烦了!苏文知道,在争桂之考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心急之下,暴露了宁青冰的身份,虽然此时还没人察觉,但只要事后稍加推断,便能查出宁青冰是柳施施的徒弟,如此一来,哪怕她如今身在圣城当中,恐怕也不是那么安全的。

毕竟,此事事关魔族!苏文甚至有理由担心,待他自阿房宫出来的时候,宁青冰会不会已经被送进了黑狱或者长天圣庙,甚至被天澜国抓获,再不见天日。

幸好,宁青冰幸运地成为了榜前三甲,那么,她便有资格进入阿房宫,在那里,别说是沧澜皇,就算是诗圣柳中庸,也没有资格入内抓人!可以说,整个人族十国,如今只有阿房宫,才是宁青冰最后的避难所。

便在苏文心中感慨的时候,纪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笑着道:现在,你们可以进入圣宫了。

苏文还有些迟疑,却见到两位督审司的执事已经抬起了宁青冰的担架,向着武试殿旁边的一扇木门走去。

那扇木门整体呈朱红色,并没有文武殿大门那么宏伟,看起来,更像是一座柴房的木门那般简陋。

在门后不是阿房宫,却是通往阿房宫唯一的一条路。

苏文迈着有些犹豫的脚步跟在纪汶的身后,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那扇朱门之中,里面的景色一应如常,并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苏文回头看着身后的朱门缓缓合上,却始终没有找到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华叔,到底有没有找到胖子呢?第四百四十七章 朱门闭,乱世启(二)没有人知道华叔去了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他并没有出现在圣城中,见证自家大小姐考得榜前三甲的荣光。

至于唐吉,也早就已经醒来,并且离开了圣城外的那片雪林,可他却没有回到圣城,而是落荒而逃。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从这里的痕迹来看,那个魔族人走得非常匆忙,难道是被我们惊跑的?寇乃馨看着地上那片凌乱的雪痕,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在她的身旁,除了沉默寡言的妹妹寇乃宁之外,还有那位释悲大师。

听得此言,释悲大师轻诵了一声佛号,摇摇头道:我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这里的确有饕餮所留下的魔气,而且从地上的血迹来看,它应该是再次进食了,所以我能感觉到,这畜生似乎是变得更加强大了一些,可是……说到这里,释悲大师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随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是你看这里所留下的脚印,最后离开的,似乎却并不是饕餮!释悲大师与寇氏双姐妹追击饕餮圣兽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所以他们对于饕餮化身人类时的脚印非常熟悉。

这两日圣城外并没有降下大雪,所以地上的脚印非常清晰,以释悲大师看来,最后离开此地的应该并不是饕餮才对。

面对释悲大师的疑惑,寇乃馨忍不住笑道:所以说我的判断才是正确的,当日出现在这里的除了饕餮和被它当做食物的人类之外。

应该还有一个魔族人!从打斗痕迹来看,那饕餮显然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甚至可能受了伤,所以最后才会被魔族人同伴救走。

大师您仔细感受一下,在它们离开的方向,除了饕餮的魔气之外,很明显还有一种别的气息!释悲大师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叹道:第三个人吗……不得不说,至少从眼前的情况看来,寇乃馨的解释是最合理的,但不知道为何,释悲大师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因为这个解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

那便是谁能够有本事伤到饕餮?如果是普通的半圣。

在单对单的情况下,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如果是圣者,那么饕餮恐怕连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且更重要的是,此处所留下的才气波动的痕迹,也着实太弱了一些。

其实,令释悲大师更加疑惑的,还是饕餮此番现身的动机,可是他却没有把这话挑明。

而是留在了心底,暗自揣测。

然而,还不等释悲大师进一步地思考,便突然感受到了自远方圣城所传来的圣威。

令他不禁思绪一滞。

那是在苏文等人进入阿房宫之后,圣城十位主考官在向人族十国正式公布榜前三甲的名单。

十国联考结束了。

寇乃馨遥望着圣城的方向,喃喃而道。

释悲大师双手合十。

面色平静地说道:不知今年的三甲之名,到底花落谁家呢?相比于寇氏双姐妹和释悲大师。

人族十国收到这个消息的时间更要晚了一刻钟左右,当那一缕携带着圣威的金光洒到济国朝晖书院的时候。

竹海深处的那扇竹门,终于又一次打开了。

竹屋的主人慢步走了出来,与朝晖书院的一众师生一起,听到了空中所响起的那三个名字。

那三个同属于卫国的名字。

然后,竹屋的主人于数十年来第一次,离开了竹海,当他再度现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济国的皇宫禁院之内。

来到了济国于世俗界最有权利的那个男人身边。

见得竹屋的主人前来,龙椅上那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似乎并不觉得吃惊,毕竟在这之前,他也已经收到了本届十国联考榜前三甲的名单。

如此看来,苏先生是已经决定了?竹屋的主人,自然也就是朝晖书院的院长,竹圣苏辙,但此时济国国君对他的称呼却有些奇怪。

即不以世俗的身份称其为卿,亦不以文道之规称其为圣,反而叫他苏先生。

对此,竹圣苏辙并不是太过在意,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了三个字。

出兵吧。

令人意外的是,龙椅上的济国帝君既没有立刻执行圣者意志,也没有表示自己的担忧,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当年那件事情……苏辙没有让皇帝说完,便再度点头道:此事已经得到了大兄的确认,应是无误的。

听得此言,皇帝的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喜色,但随即就变成了深深的疑虑。

苏辙看在眼中,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淡然而道:我已经让人把婚书送往翼城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拒绝这番诚意。

皇帝身形一震,忽地想起了之前空中所响起的那个名字,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念及此处,皇帝的心中虽然有些不愉,但脸上却是笑意连连:如此,甚好。

于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济国大军齐集于边关项城,军中有普通将士,也有来自朝晖书院的一众师生。

虽然战前的准备已经历时了数月之期,虽然在一个时辰之前,接连响起的三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撼,可是,当一列又一列的队伍整装待发,战鼓长鸣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而且最关键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忍不住藏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我们要出兵去帮助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与我们毫无情谊的陌生国度?没有人知道答案。

至少现在没人知道。

怀抱着这样的疑虑,军队沉默地离开了济国的边关。

千里迢迢,朝着内战战火最先会燃烧到的地方。

疾驰而去。

济国没有向任何一方宣战,却骇然出兵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人族疆土,而那个立身于汜水关外营寨的男人,自然是最早得知此事的人之一。

此时的他正坐在主账之内,周围燃烧着熊熊火盆,身前跪坐着三国联军的各大将领,场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因为,这是自联军集结雁荡山之后。

沧澜皇所举行的第一次军事议会。

说是会议,其实场中的所有人,都只是在等待沧澜皇的那一声号令。

他们都知道,今天便是十国联考结束的日子,而沧澜皇曾经说过,一旦十国联考结束,便是内战爆发之日,所以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格外的肃穆。

战争不是游戏,而是鲜血和死亡铺成的道路。

内战在即,而他们将是这一刻的见证者之一,任谁也无法轻松起来。

或许在一开始起兵联军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即便卫国顽固抵抗。

甚至与庆国联盟,也不堪一击。

他们将会取得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但这样的想法,已经随着等待十国联考结束的过程中。

渐渐有些动摇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唐国向他们宣战了。

但是必胜的信念。

仍旧留存于每个人的心中,因为他们集结了人族最顶尖的两大文道强国。

与唯一一个武道强国的力量,哪怕与卫、唐、庆三国正面交锋,也有绝对的底气来打赢这场仗!可是,如今济国也起兵了。

虽然这个消息绝大部分人都还不曾知晓,但沧澜皇却知道,而且他很清楚,济国的立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如王阳明大学士所说,如果沧澜皇是个聪明人的话,就会发现,此战他即便是胜了,也绝对是惨胜,所以他最好的选择,便是退兵,然后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局面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完全是出自于沧澜皇对于战机的刻意延误,如果他自兵临汜水关下那一刻开始,就下令攻城的话,或许一切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

换言之,如今卫国的一线生机,其实是沧澜皇给的。

为此,他甚至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来自三大盟国,甚至于天澜书院所给他施加的压力。

这样看起来,沧澜皇似乎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所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他在等着济国出兵!若不势均力敌,血骨累累,又怎能以紫金才气加身,铸无上圣威?不论是百年前的圣战,还是当初与妖族的决裂,都从未出现过一面倒的碾压之势,机会只有一次,沧澜皇当然要把这个局,布置得尽善尽美。

如今,济国如他所愿出兵了,十国联考也已经结束了,那么,这场注定将会被载入史册的战争序幕,也终于可以缓缓拉开了。

便在众人凝重的目光之下,沧澜皇自主位上慢慢站起身来,然后一语不发地走到了账帘之前,抬起手,将那厚重的布帘掀开了一个角。

清冷的晨风随之倒灌而入,吹得帐内的火光剧烈摆动。

下一刻,沧澜皇一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一手将布帘高举过头顶,将目光扫过帐内的每一位将军,淡然而笑。

着令,全军开拔,攻打汜水关!第四卷 举世为敌【当我与这个世界为敌的时候,你的相伴,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第四百四十八章 狱友?举世瞩目的十国联考终于结束了,苏文以榜首之名得以入圣宫,观神书。

同一时间,沧澜皇所率领的三国联军,于汜水关五里外的落凤坡开拔,兵发东卫,人族内战正式爆发。

但这一切,对于远在西北荒原的辽国和楼兰国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一来两国所在之地距离战争爆发的汜水关足有万里之遥,二来,这两国对于人族内战的形势,至今仍保持了中立的立场。

而在辽国和楼兰国的疆土交界之处,还有一座庙堂,也并没有因为人族的内乱而生出丝毫的变化,一切如故。

不仅仅是指庙堂本身,还有里面的人。

一个男子站在空旷的院落中,抬头遥望着东方的天空,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长发胡乱地挽了一个髻,在清冷的寒风中,似乎随时都会散落。

西北的天非常清澈,哪怕今天没有阳光,天色也是一种纯粹的湛蓝色,但映照在男子的脸上,却隐约刻画出了一个阴柔的轮廓。

这里是长天圣庙,里面所关押的,都是人族十国中最危险的囚徒。

但能够如这个男子一般,不入囚室,不穿囚服,不戴镣铐,甚至还有一处幽静住所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是陆三娇。

而陆三娇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优待,并不是因为他是半圣之尊,也不是因为他已经被证清白,而是因为史圣司马迁为他说了一句公道话。

可惜的是,即便有司马迁作保。

陆三娇仍旧被关进了长天圣庙中,远离于世俗之外。

之所以会这样。

除了卫国势弱,沧澜皇的强硬之外。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释悲大师。

毕竟,他是长天圣庙的最德高望重的监院。

如果没有司马迁的那句话,或许便如渔歌对苏文说的那样,如今的陆三娇就不仅仅是被软禁起来而已,恐怕早就背负千古骂名,含冤葬魂了。

陆三娇被送入长天圣庙距今已经数月之久,在这期间,别说是审问调查。

就连一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每日给院中送来吃食和清水的那个小沙弥之外,陆三娇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

他仿佛已经被世间遗忘了,被流放此地,无所归期。

如果是一般的普通人,恐怕早就被这样的孤寂折磨得心神崩溃了,但陆三娇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在圣庙之外,有很多人在盼望着自己死去,在等待着自己变成一个疯子。

所以,他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在这数月的光景里面,陆三娇的心境非常平和,按时吃饭。

按时睡觉,除此之外,他的绝大部分时间。

都用在了修行上。

虽然这里没有供他阅读研习的书籍,也没有那香气氤氲的茶园。

甚至连一架木琴,一支拙笔都没有。

但他还可以写诗、作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激发战文,自我映证一番。

大地为纸,沙尘为墨,化指为笔,而他的假想敌,则是那位手执半面帅旗的雕花魔将。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陆三娇没有如往常一般研习文道,而是捧着一碗清水,站在院落中央,目光灼灼地看着圣庙之外的天空。

虽然在长天圣庙中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但陆三娇从未在此间迷失过,从墙面上的刻痕来看,今天是十国联考结束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如今所在的这个院子被特殊的阵法隔绝了外界的一应声音,所以陆三娇并没有听到那个令他自豪的名字。

但在片刻之后,陆三娇的唇角,却突然掀起了一丝阴柔的笑容。

不是因为他预想到了苏文能够拿到榜首之名,而是因为院子的门从外被推开了。

此时并不是送饭的时间,而那唯一一个与陆三娇有过接触的小沙弥也从未在其他时间踏进过这方院落。

所以今天有些特别。

对于陆三娇来说,在这长达数月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每一丝特别,都是有意义的。

只是,在看清那个从院外走进来的身影之后,陆三娇嘴角的笑容却忍不住顿了一顿。

进来的不是那个小沙弥,而是一个女人。

而且是陆三娇从未见过的一个女人。

同时,也是陆三娇在来到长天圣庙之后,见到的第二个活生生的人类。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姣好,丹凤眼,鹅蛋脸,五官妩媚动人,身形虽然说不上纤细,但也绝不臃肿,如果以苏文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应该叫做丰满。

如果单看外表的话,这个女子虽然不至于像柳施施那般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属于红颜祸水的标准了。

可是……这女子的上身穿着一件羊皮短袄,但里面却是真空的,将那波涛汹涌的上围凸显得越发恐怖,若隐若现的雪白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下身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虎皮短裤,即便在凄寒的深冬,也将一双白皙修长的大腿暴露在了空气中,勾人魂魄。

这样的一副打扮,在圣言大陆这个略显保守的世界中,无疑是非常另类的。

所以就连陆三娇,也在一时之间愣住了。

尤其是这个女子的神态,那满脸的煞气,以及眉目之间的火爆气息,俨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更让人措手不及。

迈步走进院落之后,女子第一眼自然也看到了陆三娇,于是她眉宇间的火气顿时变得更重了几分。

你们这群秃驴脑子有病吧!居然把老娘跟一个男人关在一起?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有别?小秃驴别走!把门打开,给老娘换个地方!小秃驴!小……陆三娇就这么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子对着院门叫骂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虽然不带一个脏字,却是句句都在问候那小沙弥的全家。

末了,又对着那院门踢了两脚泄恨。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叫骂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甚至对方可能根本就听不到,再加上骂人也是个力气活,这么一会儿时间,女子直感到嗓子冒烟,这才止住了话音,重新转过头,看向陆三娇。

四目相对之间,陆三娇突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

恐怕不会这么安生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水给老娘递过来!陆三娇一时间有些发懵,脸上的阴柔之意也转换成了错愕,毕竟他贵为半圣之尊,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然而,就在陆三娇发愣的当口,那女子已经气急败坏地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了陆三娇手中的木碗,一仰脖子。

非常豪迈地,将当中所盛的清水一饮而尽了。

喝完水,女子又撩起身上的短袄擦了擦嘴,一时间。

春光乍露,陆三娇赶紧别过头去,脸色有些复杂。

见到这一幕。

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将木碗重新交还到陆三娇的手中。

随即故意伸出手指,朝着陆三娇的脸庞探去。

小家伙。

看不出你还挺老实的嘛……然而,女子的手指却落了空。

下一刻,她眼前闪过一片虚影,陆三娇已经出现在了她的三丈开外,满目警惕地看着她。

隐隐中,陆三娇的心境已经恢复如常,脸上带着柔媚的杀意,开玩笑,他堂堂半圣,竟然差点被一个女子给轻薄了!而且对方竟然敢叫他小家伙!念及此处,陆三娇心中怒意更盛,随即,他毫不掩饰地,激发了体内的金色才气。

但谁曾想,那女子并没有因此而被吓退,反而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哇!想不到,你居然还是半圣?老娘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半圣长什么样子呢!快来快来,让我仔细看看!于是乎,陆三娇又一次愣住了。

如果是换做以前的他,单凭这女子对他的轻慢态度,就足以让他下杀手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

毕竟这是陆三娇在来到长天圣庙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他说话的人,虽说以他如今的心境,早已不受孤寂所困,但如果能有一个人说说话,似乎,也挺好的?犹豫了一下,陆三娇还是敛去了那璀璨的金色才气,只是脸上的阴郁之意更浓厚了一些,眼看那胆大包天的女子竟然真的伸出手朝自己抓来,陆三娇沉了一口气,干脆身形一闪,从院落离开,回到了这里唯一的一座木屋之内。

陆三娇又一次逃走了,这个即便在面对魔将花雕也死战到底的男人,最终却是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败下阵来。

此事若是被苏文和白剑秋知道,不知道会不会笑破肚皮。

眼睁睁地看着陆三娇仓皇逃离,女子忍不住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来到了那木屋之外,却发现在木屋之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淡薄的金光,任她有千钧之力,也进不去。

喂!你这个家伙!不会是个哑巴吧!还是不是男人?还有没有风度?难道你准备让老娘今天睡院子吗?给我把门打开!在这一刻,女子似乎忘记了里面乃是一位真正的半圣,反而撒泼似的在门外叫嚷开来,在领教了她的骂人功力之后,陆三娇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今天是别想清净了。

所以在片刻过后,陆三娇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听到此言,门外的女子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哑巴……于是紧接着,这个女子挑衅地回答道:记住了,老娘叫做猎鹰,你这小家伙又是个什么来路?第四百四十九章 猎鹰的荣光史木门的另外一边,陆三娇的神色骤然而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竟然又叫了自己一声小家伙,而是因为她的名字。

猎鹰。

不论怎么看,这都不应该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名字,反而更像是一个代号或者信口胡诌的假名,但事实上,这就是她的真实姓名。

而且更关键的是,陆三娇听说过这个名字。

吱呀……木门缓缓开启,陆三娇站在屋子内,目光幽然。

你是猎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猎鹰吗?女人挑衅地看着陆三娇,双手横抱在胸前,却非但没有将那一片雪白挡住,反而将其又向上挤了几寸,眼看就要突破那件羊皮短袄的桎梏,春色满园。

但这一次陆三娇的眼神没有躲闪,而是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来?猎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针锋相对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老娘已经把闺名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自报下家门?说实在的,闺名这个词,放在她的身上,真的不太合适……但陆三娇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卫国的陆三娇。

噗……哈哈哈哈……三娇?你叫三娇?哈哈哈哈……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叫这个名字?哈哈哈哈……猎鹰肆无忌惮地笑着,对于陆三娇眼底的杀意视而不见,胸前那一片白光显得越发汹涌澎湃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

如果这里不是长天圣庙的话,她已经死了。

因为在陆三娇成为半圣之后。

已经再也没有人敢取笑他的名字,那些过往嘲弄过他的人。

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而这种代价,往往是由鲜血和生命所铸成的。

猎鹰一边放肆地笑着,一边来到陆三娇的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连声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在笑你,哈哈哈哈……那什么。

你别介意啊,哈哈哈哈……末了,猎鹰又把脸凑过来,用陆三娇身上的素袍擦了擦眼泪,这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摇摇头道:哎呀,好了好了,其实呢,这也没什么嘛。

你看我,以前小时候也经常被人家取笑名字的,还不是都怪我那死老爹,在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打了一只鹰。

结果我就叫猎鹰了……为这事儿,我以前可没少跟我老爹吵架,别人家的女孩儿都叫什么秀秀啊。

婷婷啊,微微啊什么的。

再看看我,人家抄录名册的管事还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孩儿呢!所以说呢。

咱们就算是扯平啦,以后我不笑你,你也不准笑我,怎么样?很难得的,这是猎鹰第一次没有自称为老娘,而陆三娇也没有闪开这个女魔头的魔爪,只是此时看得猎鹰那脸上真诚的笑意,陆三娇却忍不住扬了扬秀眉。

你没听说过我?没有啊,你们卫国的半圣我就听说过一个徐焕之……说到这里,猎鹰又颇为豪迈地拍了拍陆三娇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这不重要,毕竟像老娘这么举世闻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也不多……嗯,当然,你是个男的,但是像徐焕之这么盖世凌天的大英雄也没几个嘛,所以你就不要计较这么多啦!陆三娇暗暗皱了皱眉,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是一种如此难缠的生物,他并不打算跟对方来辩驳徐焕之是不是英雄这件事情,而是再一次问道: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这一次,猎鹰不再回避,她咧着嘴笑了笑,耸着肩膀说道:被抓住了,当然就要被关起来喽。

陆三娇沉了一口气:我是说,你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来?陆三娇口中的这里,当然是指的长天圣庙,这样说起来或许有些怪异,但事实上,作为人类疆土上唯一一座主司典狱的圣庙,还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关到这里来的。

比如说陆三娇,他之所以在这里,一来是有半圣的身份,连圣裁院都没有权利审问他,二来他被认为是魔族奸细,这已经是整个人族最大的罪名了,甚至比叛国、弑君什么的要更加严重,所以才有如此殊荣进入长天圣庙的。

那么,这个叫做猎鹰的女子,被关进来的理由,是什么?对此,猎鹰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风情万种了一些,她看着陆三娇,笑道:既然你听说过我的名号,那么你应该能猜到原因的。

顿了顿,眼见陆三娇还是一副面沉似水的模样,猎鹰这才缓缓开口道:因为除了这里,已经没有地方能关得住我了。

陆三娇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叹道:果然如此。

猎鹰对于陆三娇的这幅表情似乎颇为满意,第三次伸出手拍了拍陆三娇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这个人呢,可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了,只要你跟着我混,我保证能把你带出去!嗯,虽然说这个什么破庙我还是第一次进来,粗略看起来,想要越狱的确会比黑狱要困难一些,不过好歹你也是个半圣好不好,要对自己有信心!说到这里,猎鹰颇为豪迈地一把搂过了陆三娇的胳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还将自己胸前的一片柔软狠狠地压在了陆三娇的手臂上。

看起来,颇有大姐大的风范。

至于说陆三娇,此时却变成了一个脸色铁青的小弟。

事实上,刚才猎鹰所说的那番话,如果是换一个人来说,一定会贻笑大方,但陆三娇没有笑,因为她是猎鹰。

是那个曾经成功从各国二十七座黑狱逃离出来的传奇女子。

其中除了各州府圣裁院的黑狱之外,猎鹰几乎已经将人族十国,每一国的国之圣裁院都逛了个遍。

据说一开始的时候,猎鹰只是因为偷盗罪,所以被送入了普通的衙门关押数日。

但谁曾想,在刚刚入狱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她就成功从里面逃了出来,而且带出了狱中与她脾气相投的四个死刑犯!当然,后来那四个死刑犯都被重新抓捕了回去,作为主犯的猎鹰,也没能逍遥太久,不到七天的时间,就被城守备军在某座酒楼里面堵了个正着。

越狱可是大罪,所以这一次猎鹰被关进了黄土城圣裁院的黑狱中。

可惜,黑狱也关不住她,所以在当天晚上,猎鹰就再度越狱成功,同样带了五六个犯人逍遥法外。

……于是乎,就这样,猎鹰一直被抓获,再一直越狱,关押她的地方也开始逐步升级为州圣裁院、国圣裁院,直到今天,她终于被关进了长天圣庙当中。

遇到了陆三娇。

所以她才会说:既然被抓住了,自然就要被关起来。

猎鹰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吃饭睡觉那么自然,眼中没有恐惧或者懊恼,反而充斥着淡淡的兴奋。

毕竟,她从来没有试着从长天圣庙越狱出来过,这对于猎鹰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但陆三娇真正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三件事情。

第一,这个猎鹰明明被抓过无数次,为什么每一次都没有被判死刑?第二,圣裁院的黑狱可不是善地,里面的很多刑罚就连陆三娇听了也会头皮发麻,比如当初从那驸马府的牢头儿对方小乐施加的手段就可以看出一二,可为什么猎鹰从未受过刑,每一次都能安然无恙?尤其是第二点,从这次猎鹰进入长天圣庙的待遇也可以看出。

在猎鹰之前,整个长天圣庙,只有陆三娇才能不入囚牢、不穿囚服、不戴镣铐,而如今,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

可陆三娇能够受到如此礼遇,是因为史圣司马迁的一句话。

猎鹰又是因为什么?但这两个疑惑,陆三娇都没有问之出口,因为他突然从猎鹰之前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很好地为他解答了第三个疑惑。

那就是猎鹰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这里,与他陆三娇关在一起?于是乎,陆三娇转过身,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幽然而道:我听说过,你曾经从二十七座不同的黑狱中逃脱出来过……听到这里,猎鹰洋洋得意地打断了陆三娇,郑重其事地纠正道:事实上,是三十三座,其实我更希望去刑师的那座石楼试试看,可惜他不来抓我,想来想去,这个什么劳什子圣庙也算是比较有趣的了。

陆三娇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然地继续说道:但这一次,我想要警告你,首先,我不会跟你一起越狱出去,其次,如果你真的成功逃出去了,那么等你下一次再被抓到的时候,恐怕就是一个死人了。

闻言,猎鹰先是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跳着脚道:我呸!你以为老娘我是被吓大的吗?你这家伙还有没有点儿男子气概了!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如人家徐焕之英雄盖世吗?就因为你是个胆小鬼!胆小如鼠!畏首畏尾!喂!喂!别走啊!把门给老娘打开!说不过就跑,你算什么男人!胆小鬼!喂!陆老鼠,陆胆小,懦夫娇……陆三娇重新合上了木门,然后走到床边躺下,随即气定神闲地,堵住了耳朵……第四百五十章 一袭白衣不管怎么说,陆三娇原本的清幽生活,随着猎鹰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算是彻底被打破了。

事实上,在如今人族十国的疆土上,又哪里还有清静之地呢?随着沧澜皇的一声令下,三国联军已经正式向汜水关发起了冲击,而以穷诸为首的镇南军、以白剑秋为首的鸿鸣书院一众师生、以及以许栈为首的镇宁军,都已经做好了战死边关的打算。

除此之外,卫国戎北军,以及半数来自庆国的将士,已经于戍北关外摆好了阵势,等待着燕军来袭。

至于唐国、济国两路援军,却还在路上。

释悲大师和寇氏双姐妹,还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着饕餮的行踪;刑师受陆羽和汪灏所托,开始着手调查关于当初沧澜皇一纸考卷的旧案;消失了许久的人族军师旬尘,却出现在了圣城外的光明圣庙之中。

战火的味道弥漫在整个人族疆域的上空,八方强者皆闻风而动,这便是乱世。

在乱世之中,有很多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正在发生,却在不经意之中,影响着人类的未来。

一纸婚书被送到了翼城皇宫。

一个胖子回到了临川城春熙楼外。

一朵圣洁的雪莲花盛开于燕国骁勇候的侯府之中。

与此同时,苏文才刚刚走进那座在人类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宫殿,阿房宫。

此时距离十国联考结束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的时间了。

而苏文也终于知道,原来即便获得了联考榜首,想要入圣宫。

观神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反,在进入阿房宫之前的程序异常繁琐。

让他几欲抓狂。

除了传统的沐浴焚香之外,入圣宫者,还必须在清心堂中诵读半日《宁德长本卷》,验明正身,并立誓永忠人族,最后,还需得百圣画卷之下誊抄百遍圣宫戒律。

而且最让苏文恼火的是,在誊抄的过程中,不得引才气。

或者激发奋笔疾书之境来偷懒,否则便得重新来过。

但不管怎么样,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之后,苏文总算能够获准进入阿房宫了。

除此之外,对苏文来说,还有一个好消息,便是沐夕和宁青冰二人的伤势在圣力的治疗下,竟然已经恢复如初!此时三人皆穿上了特定的服饰,头发也被人打理得一丝不苟。

终于与那守护神书百年的阿房宫,只剩下了一墙之隔。

今日引三人入圣宫的,依旧是半圣纪汶,这多少让苏文有些意外。

毕竟本届十国联考的榜前三甲。

皆出自于卫国,原本苏文还以为,这次前来的。

会是卫国半圣陆平。

不过纪汶半圣与苏文倒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来到阿房宫的宫门之外。

却不像两旁的侍者那般板着脸,而是笑意盎然地对三人说道:规矩你们都知道了。

在进入这扇门之后,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出来,不必通报,也不必得到任何人的应允,一切,皆出自你们自己的心意。

但请记住,一旦日后出了这扇门,就不可以再进去了,否则会被认定为挑衅圣威,按律,立斩不赦!对此,苏文三人早就在抄送圣宫戒律的时候有所了解了,不过此时听得纪汶特地交代,苏文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应道:学生明白。

纪汶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下一刻,于苏文身前,骤然响起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机括轰鸣声。

咔咔咔咔……圣宫宫门应声而开,苏文沉默地仰视着那扇足有五人高的铜门,心中突然升出了一丝敬畏之意。

还有一种无端的亲近。

虽然此阿房宫非彼阿房宫,但两者名字相同,却是不由得让苏文回想起了很多很美好的,却早已远去的旧时光。

只是,那郎朗读书之声已再不可闻,那语文老师最喜欢的突击默写也已成为了往事。

不知道,在眼前的这座圣宫里面,有没有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有没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呢?又会不会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呢?便在苏文的胡思乱想当中,圣宫大门终于完全敞开,将那些原本神秘至极的景象,一应展现在了苏文的眼前。

然后,苏文看到了一座城。

是的,不论从那穿梭来回的人群,还是宽阔干净的街道,亦或者是高低起伏的房屋,都与一座普通的人类城镇别无异处。

临川城是长这个样子的,徽州府也是长这个样子的,甚至于相比翼城和圣城也没有太多的差别。

阿房宫,竟然是一座城?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与他预想中的景象完全不同,或者可以说,这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想象中圣宫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苏文三人的反应完全在纪汶的预料当中,所以他也没有开口催促,只是淡笑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阿房宫中的人们在发现宫门大开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事,顿下了匆匆的脚步,抬头看向这三个外来者。

但很快,他们就收回了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事情当中,对苏文等人再不关心。

便在这个时候,沐夕却突兀地说了一句话。

太静了。

苏文心头一震,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些原本就有些奇怪的景象,顿时变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一切都是因为沐夕说的那三个字,太静了。

如果闭上眼睛,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片旷野,或者是一座死城。

城内,没有任何声音。

那一道道人影,就仿佛是一个个幽灵一般,口不曾言,行不做声。

一应景象,都宛如在苏文眼前播放的一张张默片。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文等人心中的不安,纪汶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道:圣宫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但万事,都不应受其表象所扰,若想要识得山中真意,便需入得此山中。

苏文神色微凛,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

说完,苏文直起身子,向着沐夕与宁青冰伸出了双手,微笑道:我们走吧。

然而,还不等苏文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便突然看到宫门前一道虚影浮现出来,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慢步走了出来,用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看了看苏文一行人。

咦?你就是苏文?第四百五十一章 人生便只如初见人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是苏文第一次见到这个白衣少女,但不知道为何,对方却给了他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就如同是旧友,也像是故知,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当很多年后,唐婉儿回想起两人初遇时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笑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人族圣才,也不过长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而已。

后世的很多史学家一直都试图挖掘出苏圣与圣女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又怎么会建立起那么牢不可破的信任,才能相互扶持,开启了人族的鼎盛辉煌。

能够亲眼见证苏文与唐婉儿初遇这一刻的人很少,除了沐夕和宁青冰之外,就只剩下两名阿房宫外院的侍者,以及纪汶半圣。

但这个时候的纪汶显然还意识不到,自己竟然在人类历史的某个关键性结点上,成为了至关重要的见证人。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走出圣宫的白衣少女,到底是谁。

十国联考三年一届,每一届的榜前三甲都有资格可入圣宫,观神书,而正如之前纪汶对苏文他们所交代的那样,一旦进入阿房宫之后,想什么时候出来,则完全看每个人自己的心意。

只要你恪守圣宫戒律,那么就算是百圣,也没有权利将你驱逐出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穷尽一生的时间于其内与神书相伴,与世隔绝。

事实上。

这样做的人并不少。

比如举世皆知的,十国联考首届榜首。

姚一川,在进入圣宫之后。

便再也没有出来,距今已经整整九十六年。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所以纪汶并不认识阿房宫中的所有人,这并不奇怪,可奇怪的地方在于,这个白衣少女从年纪上看,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但她的文位境界,竟然连纪汶也看不透!不到二十岁的半圣?这绝不可能!纪汶先是心中一惊。

但随即便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拥有某种可以掩饰自身文位的高品文宝。

那么问题又来了,进入圣宫者,不是不允许携带任何文宝的吗?而且,能够阻碍一位堂堂半圣的探测,这样的文宝何其珍贵,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对此,纪汶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此时。

却听得一旁的苏文突然开口了。

不错,我便是苏文。

如果按照常理来论,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尊重,那白衣少女都应该自报家门才是。

但没想到,对方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哦。

然后,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愣了愣。

还是苏文率先问道:敢问姑娘芳名?问出这句话之后,苏文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臂骤然一紧。

阵阵刺痛接连传来。

转头望去,却看到沐夕和宁青冰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和煦无比的微笑……然而,令苏文感到更加无奈而且荒谬的一幕,才刚刚开始。

芳名是什么?苏文一怔,随即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就是,你叫什么名字?闻言,少女这才恍然大悟,如实答道:啊,我叫唐婉儿。

这下子,不止是苏文,就连沐夕和宁青冰,甚至于纪汶半圣,全都傻眼了。

唐婉儿?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婉儿?不由得苏文不惊讶,在博才榜发布之初,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唐婉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却不曾想,竟然让自己在这里遇到了本尊?可接下来,唐婉儿的一番话,让苏文彻底无言以对了。

四大才子,又是什么?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唐婉儿完全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但偏偏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装傻,而是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苏文好不容易平定了心境,这才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会认识我?原本苏文还以为,唐婉儿是因为同为四大才子的原因,所以才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那么,她是怎么在第一眼就认出苏文的?大概是因为继名字的问题之后,少女终于又听懂了苏文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开心地回答道:唔,因为姆妈跟我说啦,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能离开这里呢,而且姆妈还说,我出来的时候很可能会见到你哦。

苏文一愣,随即问道:姆妈是谁?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身边的纪汶,仿佛在问:不是说,离开圣宫的时候,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只需要看自己的心意就行了吗?对此,纪汶只能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问题的答案,就落在了唐婉儿的身上。

但很明显,苏文还是高估了少女的理解能力,只见唐婉儿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姆妈就是姆妈啊。

无语凝噎泪两行,苏文顿时感觉到,这个天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可不曾想,一旁的沐夕却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你是济国人?可我研究过这几届十国联考的三甲名单,近二十年来,济国只有三个人入过圣宫,在这里面,可没有一个叫唐婉儿的女子!相比于苏文,沐夕的这个问题则带有更加强烈的政治目的,她试图以此问出唐婉儿的真实身份,为日后的十国乱局搜集到更多、更有利的情报!一个横空出世的四大才子,一个世人闻所未闻的陌生名字,在沐夕看来,非常有价值!可是……姆妈跟我说过,我的确是出生在济国的,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唐婉儿的眼中不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虽然好不容易知道了姐姐这个词,可惜用在沐夕身上却一点儿也不恰当,除此之外……另外十国联考是什么?三甲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圣宫是什么东西?好吧,这一次,不仅仅是苏文,就连沐夕也无话可说了。

而且经过这么短时间的接触,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禁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这样的一个女孩儿,是怎么能够入选博才榜,成为四大才子的?苏文更是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这个叫唐婉儿的少女,竟然不知道十国联考是什么!那她是怎么进入阿房宫的!更令人恼火的是,这个唐婉儿明明就是从圣宫内走出来的,她却竟然连这里叫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不说,这个唐婉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你越想要知道谜团的答案,就会发现越多匪夷所思的问题。

想要知道最后的真相,必须找到谜团初始的那个线头,但无疑,如今这个线头,并不在苏文等人的手中。

所以最后苏文只能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苦笑道:算了,我想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宁青冰依旧一言未发,她只是握紧了苏文的手,跟着苏文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座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也最神圣的宫殿。

唐婉儿站在一旁,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内,这才转过脑袋,看着纪汶半圣,看样子有些沮丧。

他们好像,不喜欢我?好吧,对于唐婉儿来说,能够知道喜欢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确很让人意外。

纪汶笑了笑,脸上的慈爱之色更加浓重了几分,开口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只是,他们还有事情要忙,这么说来,你出来之前,姆妈有没有交代让你去什么地方,或者找什么人?纪汶非常轻松地转开了话题,以他的阅历,自然可以看出,这个叫唐婉儿的小姑娘根本就是像一张白纸一般,如果任由其出现在圣城的话,很难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纪汶能够想到这一点,那么那个什么姆妈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唐婉儿离开阿房宫之后,应该会有她的亲人什么的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才对。

果不其然,接下来,唐婉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笑着道:姆妈说啦,等我出去之后,这个刀疤叔叔会来接我的!纪汶打量着那画像,感觉看起来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目的威严,竟然让纪汶的半圣文心也忍不住为之一颤!再联想起小姑娘出身自济国,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立刻浮上了纪汶的脑海。

只是,这真的可能吗?沉了一口气,纪汶指着画像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个刀疤叔叔叫什么名字吗?这一次,唐婉儿的回答异常欢快:苏辙!与此同时,那位曾在竹林深处隐居数十年,能与济国君王相谈甚欢的老人,已经孤身一人出现在了武试殿旁边的那扇朱门之前。

一向只会忧国忧民的朝晖书院院长大人,竹圣苏辙,此时所忧虑的,却只是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都关于同一个人。

第一,是这个叫唐婉儿的小姑娘在出来后,应该交给谁去教导她人情世故呢?第二,难不成阿房宫发生了什么意外,她怎么还没有出来?第四百五十二章 初观神书总的来说,苏文与唐婉儿的初次见面,并不像后世人们所想象的那般针锋相对,或者浓情蜜意,反而更有一种无比荒诞的意味。

而此时的苏文也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那位白衣少女的身上,毕竟,眼前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圣宫已入,神书何在?事实上,便在苏文踏进阿房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看到了神书。

虽然在这之前,苏文从来都不知道神书是长什么样子的,在他所读过的一应史料上也并没有确切的记载,但当他第一眼看到神书的时候,便知道,那就是神书。

或许便如那唐婉儿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苏文。

在这一刻,苏文甚至无暇去关注眼前的景象与他在宫门外所看到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也没有时间去关心为什么周围方圆数十丈,只有他与沐夕、宁青冰三人。

他所有的心神,都被远方的一座建筑所吸引了。

或许用建筑这一词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东西并不确切,更加具体地来说,那其实更像是一座石碑。

一座纯黑色的,足有三四座黄鹤楼那么大的石碑。

石碑的高度大约有二三十丈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到碑的顶端,其表面泛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让人望而生畏。

即便从远处看去,石碑的表面也并不平整,而是显得凹凸不平,就像是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看得久了,难免让人有些头昏眼花。

苏文直愣愣地盯着那黑色的石碑。

情不自禁地挪开了脚步,想要到近前仔细看看。

然而。

他才刚刚走了一步,便骇然发现,那石碑的样子,似乎已经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令人捉摸不透。

于是苏文立刻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转而向着侧面而行。

这下子,苏文才终于发现,原来他错了。

那并不是一方石碑。

一开始的时候,苏文之所以会觉得神书是以石碑的形式出现的。

是因为他的视线受阻,只看到了那建筑物的正面,这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如今来到另外一边之后,虽然苏文只跨了一步,但眼前的事物已经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如果说一定要以石碑作比的话,实际上,苏文所看到的,是一个石碑群。

一座又一座形状并不规则的石碑以一个扇形排在了一起,每两座石碑所构成的角度各异。

大小不一。

如果从天空上俯瞰的话,的确很像是一本被翻开的书册。

所以,这就是神书。

虽然此时苏文距离神书起码有近十里之遥,但仍旧被其的壮观和宏伟所震撼。

一时间,竟然连脚步也有些迈不开了。

良久之后,苏文转过头来。

这才发现身边的沐夕和宁青冰两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或许是因为那颗圣者之心的缘故。

苏文是三个人中最先清醒过来的,但他并没有出声打扰沐夕和宁青冰二人。

而是将目光扫向了自己的周围。

这一看之下,苏文才惊然发现,原来真正的阿房宫,与他之前在宫门外所见的模样,截然不同!当然,宫门内外最大的一个分别,便是在外面的时候,是看不到神书的。

除此之外,之前苏文所看到的那些接连毗邻的楼宇,如今都显得格外的矮小,而且是以拱卫之势围绕神书而建,整体更像是一个环形,与一般城镇中的街道有着本质的区别!至于说路上的行人,苏文则是根本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而且,从外面看的时候,阿房宫是没有顶穹的,如今真正走进来苏文才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头顶上方,还有一层琉璃玉壁,或者更像是一个屋檐,呈圆拱形结构,虽然放眼望去,并没有将整个阿房宫笼罩在其中,但也至少有数十里的规模。

虽然现在的圣言大陆正值寒冬,尤其在人族疆域上,很多地方还在下着鹅毛大雪,但在阿房宫内的温度却宛如新春,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待欣赏完身边的景色之后,苏文突然听到不远处似乎还有潺潺流水声传来,却不知道是开凿出来的地下河,还是做观赏用的人造瀑布。

总之,这座集人族十国之力所建造出来的宫殿,即便没有神书的存在,其本身也是一件让人惊叹的艺术品。

苏文站在原地,感受着暖意盎然的春风,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草香,内心无比的平和。

他隐隐间可以感觉到,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体内的才气似乎也在缓慢的增长当中,这一发现,顿时让苏文大惊失色。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才气是从哪儿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现在还不是那么确切,但可以肯定的是,跟神书降世绝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有神书,就没有才气天降,也就没有文位,更不会出现文道圣世,甚至连魔族可能也不会战败,人类至今仍会活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而这一刻,苏文站在了距离神书最近的地方,所以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才气汹涌而来。

如果这么一想,那么那些经过历届十国联考,获得榜前三甲得入阿房宫至今未还的考生们,他们的境界到今天又是多么的恐怖!尤其是像已经在阿房宫中观书九十六年的姚一川,就算他在神书之前枯坐一生,其文位至少也能被提升到大学士的层次!更何况,谁又会在进入阿房宫,亲眼见到神书之后,就此懈怠终生了呢?按理来说,以当年姚一川的天赋和悟性,再加上近水楼台先得月,理应早就封圣了才是,可为何迟迟没有传来有新一代圣者诞生的消息?难道说,真的如沧澜皇所猜测的那般,唯有战争,才是封圣的唯一途径?对此,苏文有自己的看法,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能做的,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不经过实证,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可惜,以苏文如今的实力,暂时还没有机会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距离圣者之位尚远。

但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的那一纸考卷被送入圣域之后,以词圣苏轼和书圣王羲之为首的一众圣者,已经开始执行他所提出的建议了。

所以之前唐婉儿才会说,她是因为苏文的原因,才终于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的。

这句话,恐怕要等苏文离开阿房宫,重回人族十国的时候,才能够真正领悟。

此时的他暂时还无暇顾忌此事,因为沐夕和宁青冰几乎在同一时间清醒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神书。

这是沐夕醒来后后说的第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感慨、惊叹、荣耀,以及,虔诚。

相比于苏文,沐夕所受到的震撼显然要强烈得多。

不仅仅是因为一颗圣者文心的差距,更因为沐夕是土生土长的圣言人,她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书,有着更多的敬畏之心。

没有神书,就没有现如今的人类。

这个道理,沐夕的感悟远比苏文要来得深刻。

而另外一边的宁青冰,虽然也是面露异色,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做声,只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她看向神书的目光,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说起来,宁青冰自与苏文重见之后,便一直在装哑巴,当初那个敢爱敢恨,敢以一曲《上邪》动天地的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就连沐夕也猜不到是为什么。

而苏文只是简单地认为,宁青冰之前在武试殿中对自己的表白,是在她自以为必死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如今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却还留有女儿家的羞怯。

对此,苏文也不好说破,两人便干脆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他的这番举动,将会给宁青冰带去多么大的误解,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见得两人都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脱离出来,苏文不禁笑道:我们走近些看看吧。

沐夕点点头,一把挽住了苏文的胳膊,而宁青冰则晚了一步,有些迟疑地站在了苏文的身侧,还是没有说话。

苏文此时一心都在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书之上,却也没有发现宁青冰的异状,他只是怀抱着期待的心情,又一次迈开了脚步,继续向前行去。

这一次,苏文不再沉迷在神书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奇妙当中,而是在想着,不知道眼前那拱卫着神书的形形色色的建筑物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而自己又是否能有幸见到那些只流传在传说中的观书前辈们呢?比如说,姚一川?没想到,苏文的这个想法才刚升出不久,一道人影便拦在了他们身前。

来人并不是姚一川,却也算是阿房宫的老人了。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会特地离开神书,前来迎接这三个小家伙,却是来给他们当导游的。

在萧笑看来,这简直是他活这么多年以来,最倒霉,最无趣的一件事了……第四百五十三章 圣宫一日游萧笑的确有资格抱怨,因为带新人本来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就等同于浪费生命。

这是圣宫内所有人的共识。

所以当苏文见到萧笑的时候,这个原本就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更是挂满了寒霜,阴郁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你们就是这一届的新人吧?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萧笑转身便朝着神书的方向折返而去。

苏文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出了对方言语间似乎不太友好的态度,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在,萧笑只留给了他们一个郁结的背影,让他们不必表现出自己的错愕。

稍微犹豫了一下,苏文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位不速之客,至少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

请问……苏文才刚刚说了两个字,萧笑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关心你们是谁,一会儿你们先听我说,我说完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

于是苏文彻底闭上了嘴巴,不再自讨没趣。

不多时,萧笑便带领着三人正式进入到了那一片以环形所建造的楼宇阁台中。

这里就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这几十间屋子随便挑一间就是了,若是闲得无聊,一天换一间住也没什么问题。

苏文顺着萧笑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那是一整排形态各异,高低不同的房屋。

有竹子造的,也有土木结构的。

甚至还有全部用石头堆砌的,不一而足。

想到这里便是众人日后所居住的地方。

苏文有心想要上前仔细看看,却不曾想,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当然,等你们真正看过神书之后,恐怕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笑的脸上难得地浮出了一丝微笑,但在苏文看起来,却异常诡异。

甚至于让人不寒而栗。

从见到萧笑第一眼的时候,苏文便觉得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是因为萧笑的态度,而是因为他的样子。

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而且萧笑的模样也并不狰狞,甚至从他的眉宇间还依稀能看出一个翩翩少年的模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却很难对这个人生出好感。

或许是因为此人的身形瘦得有些不正常?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极其的苍白?还是说他瞳孔间的混沌与黯淡?苏文说不太上来,尤其此时看到萧笑唇角所掀起的笑容之后,苏文更是忍不住暗暗皱紧了眉头。

萧笑并没有注意到苏文的异状。

或者说他也并不在乎,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脸色重新耷拉了下来,然后转过身。

继续向前走去。

苏文刻意放慢了一步,凑到沐夕和宁青冰的近前,与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切。

小心。

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萧笑却并没有做出丝毫危险的举动。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这里是买卖文宝的地方,我们喜欢叫它杂屋。

当然,流通的货币并不是世俗界的金钱,而是别的东西,这个等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濯衣坊,如果需要麻衣可以来这里买,至于麻衣是什么,等过几天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前面就是望归楼,掌管那里的人是厨子,那家伙虽然烧的菜还不错,但脾气不好,你们没事儿不要去招惹他,据说他再过两个月就准备出去了,所以如果你们想尝尝厨子的手艺的话,可要趁早了。

那里是甲字驿站,我们都叫鸽楼,如果你们以后想要给外界寄信什么的就可以通过那里,不过我想你们日后也没这么多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好了,这边是…………一路走,一路看,基本上都是萧笑在说,苏文三人负责听,一路走来,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意外。

但苏文心中的警惕和疑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这个阿房宫,实在是大有古怪!从遇到萧笑到现在,苏文等人几乎已经横跨了小半个宫殿了,但偌大个圣宫之中,真正被萧笑所介绍到的建筑,还不足他所看到的百分之一。

至于那些萧笑没有讲到的地方,据他所说,都是被废弃的,或者根本没有人迹的空屋!除此之外,苏文一路行来总共见到的人,竟然只有三个!除开萧笑以外,就只剩下了杂屋的老板,以及一个鸽楼的小伙计。

难道在这整座阿房宫中,除了每一届十国联考榜前三甲的考生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进来了吗?更加令苏文不安的是,不论是那个杂屋的老板,还是鸽楼的小伙计,从外表上看起来,竟然都跟萧笑一模一样!一样瘦若竹竿般的身形,一样惨白无色的脸庞,还有那浑浊而散漫的瞳孔!哪怕是苏文等人从门口路过,他们也面无表情,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就像是纸扎的假人一般,一动也不动。

一时间,苏文直感到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业火三灾,准备时刻出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笑的脚步却停下了。

一行人也终于来到了整座阿房宫最中心的位置,再往前,想必就是神书脚下。

萧笑再一次扬起了那种诡异的笑容,开口道:好了,马上你们就能看到神书了,不过在这之前,我给你们一个善意地提醒,你们要不要在此之前,去鸽楼寄封信,或者去望归楼吃顿大餐?毕竟,以后这样的机会可就少了……听得此言,苏文顿时心中一个激灵,当下点头道:这样也好,不如我们便先前往那望归楼尝尝老板的手艺吧。

萧笑慢慢敛去笑容,看着苏文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玩味,随即开口道:看来,你是一个聪明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深不可测的厨子望归楼位于阿房宫的西南方,从远处看,其与阿房宫整体的大气恢弘一脉相承,青砖碧瓦,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之间显得贵气逼人。

相较而言,望归楼内的萧条与冷清,与那奢华的外观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准确地说,望归楼内常年都只有一个人。

他是望归楼的老板,也是望归楼的门童、伙计、账房,更重要的,他是这里的厨子。

或许是因为他烧菜的手艺的确不俗,所以整个阿房宫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厨子,倒是很多人都忽略了,或者已经忘记了他的本名到底是什么。

当苏文第一次见到厨子的时候,心中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是他来到阿房宫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正常人。

更具体地说来,不论是厨子那微胖的体型,还是容光焕发的精神状态,甚至于眼中闪烁的精光,都与萧笑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是因为望归楼很少有这么多人同时光临,所以在厨子看到众人的那一刻,竟然忍不住愣了一下。

萧笑?你怎么舍得出来了?对此,萧笑只是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应道:带新人。

听着这话,厨子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尤其当他看到苏文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惊疑。

可惜苏文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此时正处于一种无比的震惊当中。

原来,一直给他们带路的这个人。

竟然就是萧笑!那个传说曾在登山之考中成功登顶的萧笑!怪不得在这十二年间再也没有人听说过此人的消息,原来他竟然一直留在了阿房宫中参悟神书。

再也没有踏足过外界半步!不过此时倒不是询问此事的时候,苏文很快反应过来。

向厨子行了一礼,颔首道:大人。

谁料,那厨子竟然一摆手,笑道:什么大人小人的,在这里,所有人都叫我厨子,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

苏文一愣,不是说这个厨子是个脾气很火爆的家伙吗?怎么如今看来,却是比那萧笑更好相处一些?怀抱着这样的疑惑。

众人举步走进了望归楼中,却是没想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却偏得生了一头的白发,给人一种古怪妖冶的感觉,见得萧笑等人近前,那少年只是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却也没有打招呼,而是继续埋头吃饭。

白发少年吃饭的动作很慢。

咀嚼得也非常仔细,就像是一位品鉴珍馐的美食家,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一种贵族气息。

萧笑见到此人。

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忌惮,也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地带着苏文等人远离了那白发少年所在的地方。

这人比厨子还要麻烦。

以后你们见到他,最好离得远远的。

萧笑没头没脑地交代了这么一句。

也并没有多加解释,就已经拿过了桌上的菜单。

厨子。

他们几个吃了饭就要准备去观神书了,所以有什么吃的,都上上来吧。

厨子闻言,咧嘴一笑:巧了,前两天我刚酿了一坛即墨老酒,要不要尝尝?萧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将目光扫向了苏文。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苏文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心神顿时重新紧张了起来,怎么听起来,观神书就跟上断头台似的?难不成,这是他们在圣宫中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不过苏文并没有问出口,只是点了点头,对厨子说道:那便劳烦您了。

厨子搓了搓手,兴致高昂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去了后厨,场间便只留下了苏文一行人,以及那个白发少年。

直到此时,苏文才终于朝萧笑问道:在圣宫外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过,您在当年的登山之考中爬到了山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萧笑瞥了苏文一眼,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点点头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得到了对方的亲口承认,苏文顿时对萧笑肃然起敬起来,当日在登山之考中,他能窥破其中隐秘,是因为自己有一颗启世圣心,可萧笑是怎么办到的?当然,这是属于萧笑自己的秘密,苏文不会去问,但他忽的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接着问道:如此看来,莫非之前联考中声名鹊起的各位前辈现在都留在了圣宫中?萧笑对此不置可否:那得看你说的是谁了。

闻言,苏文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那曾经也是一代惊才艳艳之辈,却如萧笑一般,不知为何在突然间销声匿迹,十数年再未现世。

比如说,汪赐将,汪大人?没想到,萧笑的答案却与苏文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哦,你是说那个自诩完美的家伙吧,他早在我来之前就离开了,这一点,我倒真的很佩服他。

苏文一愣,随即接口道:我不明白。

可惜,萧笑却是不肯再透露更多,只是摇摇头道:等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又是这番话!一路行来,萧笑已经不知道对苏文他们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了,这么看起来,他这个导游却是一点儿也不称职,每次到了关键之处,都是这么糊弄过去的。

比如在圣宫中流通的不是钱币,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再比如那麻衣的用途到底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望归楼这么冷清,为什么去鸽楼寄送信件是浪费时间……诸如此类的问题,萧笑一概没有向苏文他们仔细解答,而是反复用一句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一带而过!也正是因为如此。

原本对于观神书饱含期待的苏文三人,心底也忍不住充满了不安的情绪。

却偏偏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便在此时,却听得后厨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菜好了。

萧笑,来帮我搬酒!苏文心中一惊,厨子离开还不到百息的时间,竟然就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而且,酒楼上菜,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不过对此萧笑似乎早已习惯了,只是暗暗皱了皱眉,对苏文说道:你去吧,小心一些。

这下子。

苏文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沐夕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随即起身道:还是我去吧。

苏文沉默地看了看萧笑,想要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出些端倪,却是一无所获。

他随即站起身来,轻轻按住了沐夕的肩膀,笑道:我去去就回。

说着,苏文又给了宁青冰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握紧了腰间的业火三灾。

举步便朝着望归楼的后厨行去。

同一时间,那位白发少年竟然也停下了手中的竹筷,转过头,死死盯着苏文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望归楼的后厨很大,起码有当初林花居厨房的十倍左右,苏文走到里面。

却是没有看见厨子的身影,正在奇怪的时候。

从他身后却突然袭来一阵恶风!苏文不曾回头,手中已经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焰。

反手在空中划了半道圆弧,正是田宇教给他的天衣无缝!但谁曾想,苏文的这一剑却落了空,他回身望去,身后仍旧是空无一物。

便在这个时候,于空中骤然响起了厨子的声音。

嘿,有些意思,明明只是侍读之境,却有一颗圣者文心,八位齐鸣,手中更有业火三灾这等神兵,甚至我还从你身上嗅到了一些异族的气息,你,究竟是谁?听得此言,苏文顿时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厨子竟然看穿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底牌,难道他是半圣不成!下一刻,苏文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整个后厨的一应光线尽数堙灭。

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苏文却反而变得无比的镇定了下来,他将业火三灾重新收回了腰间,准备出剑。

亚圣燕北的,舍身剑。

黑暗中,苏文什么都看不见,连业火三灾上的熊熊烈焰似乎也失去了光芒,暗不可见,却不知道是某种奇特的阵法,还是厨子自身的什么神通。

但于目不可视之下,苏文却轻轻笑了。

然后,他沉下了腰,脚弓微错,一个半转身,将手中的长剑,向着前方的虚空刺了出去。

铛!一道金石之音即刻响起,随即是剑锋入体的触感,但很快,对方便翩然远去,让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难以企及。

咦?你能看见?苏文淡然一笑:忘了告诉你了,我曾经当了一个月的瞎子,所以,看不看得见,对我来说分别不大。

听得此言,厨子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紧接着,苏文眼前重新亮了起来,那个笑意盎然的望归楼大厨,正仔细打量着他。

这一次,苏文没有抢先出剑,因为他已经隐隐间感觉到,这个厨子不是他可以对付的敌人,尤其是,如今厨子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半点剑伤!然后,出人意料的,苏文开口说话了。

我叫苏文,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但圣域早已封我为人族圣才。

苏文有很多的头衔,比如四大才子,比如镇国贡生,再比如文人表率,但此时的他并没有说这些,而是专门提到了人族圣才,其中的意思,自然是针对厨子之前的那番话。

随即,苏文接着补充道:你感觉到我身上有异族的气息,或许是因为我之前曾以龙血沐身的原因。

话音落下,厨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而是突兀地开口说道:你喜不喜欢做菜?我可以教你啊!第四百五十五章 佳肴你喜不喜欢做菜?我可以教你啊!刹那间,苏文的脸色骤然而凛,因为同样的一句话,他曾经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一字不差!而那个人,也曾自称为厨子,也很爱做菜!他的体型比唐吉还要夸张,身法速度却比田宇的其疾如风还要快!那是昔年圣战期间魔族的花燕将军,后来流落南疆妖域,化身为了一个名叫常明的胖和尚。

可是,此处乃是人族圣宫,眼前的这个厨子既然能够被应允入得其内,怎么会跟魔族余孽有关系!念及此处,苏文的手心仿佛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着厨子,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与魔人花燕是什么关系!厨子脸上的笑容终于轻轻一顿,随即眼中闪烁出了玩味的意思,摇摇头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要多,不过你想错了。

厨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让苏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他真的如苏文所猜想的那般,是魔族奸细的话,此时身份败露,应该不择手段将苏文杀人灭口才对,但厨子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苏文。

片刻之后,厨子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身旁拿过一坛子酒,递到苏文身前,说道:如果你以后还能回到这儿来的话,咱们再谈谈吧……说完,厨子也不等苏文应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

双手端着精美的瓷碗便走了出去。

苏文欲言又止地看着厨子的背影,犹豫了刹那。

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抱着怀中的酒坛。

跟在厨子身后,走回到了大厅中。

虽然事前萧笑让厨子把好东西都端出来,但事实上,厨子最后拿出手来的,却只有两菜一汤,当然,还有苏文所抱的那一坛即墨老酒。

抱着怀疑的态度,沐夕第一个动了筷子,夹了一片雪笋送入口中。

下一刻,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这……这是……厨子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白夜笋,产自辽国的极寒之地,有驻颜养肤之功效,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赶时间的话,其实如果用上三天时间熬煮口感会更好。

闻言,沐夕顿时心头猛震,竟然是白夜笋,果然是白夜笋!这种食材在世俗中的价值比黄金还要贵百十倍。

如今却被厨子这么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事实上,不止是白夜笋,桌上这看似普通的两菜一汤,里面所用的每一种材料。

都是足以让不少文人世家倾家荡产!绝品的食材,再加上神乎其技的厨艺,让沐夕险些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下来。

相比起来。

苏文的反应则显得平淡了很多,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看着沐夕脸上的狐疑之色。

苏文只是摇了摇头,黯然道:没什么。

只是有些想胖子了,若是他在这里的话……沐夕轻轻抬手拍了拍苏文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胖子没那么容易出事的,而且,就算你不相信他,也该相信华叔才是。

苏文勉强地笑了笑:也罢,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就去看看神书。

说完,苏文轻轻抬手,用瓷碗挡住了自己的眼眸,暗自掩下了其中的一抹异色。

那却不是对唐吉的担忧,而是对厨子先前在后厨中那番话的思索。

出人意料的是,面对如此美味佳肴,萧笑却显得兴趣不是很大的样子,只是悻悻然地喝了一口汤,便不再动筷子了。

见状,厨子不禁走到了萧笑的身前,笑着问道:怎么,对我的手艺不满意?萧笑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

那又怎么样?既然你进了这望归楼,就别给我露出一副不好吃的样子来,就连修罗都知道这个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厨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旧是笑着的,但不论是谁都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甚至于沐夕都忍不住激发出了自身的才气,警惕地看着两人。

那位叫做修罗的白发少年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再次转过头来,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举起自己手中的竹筷,似乎在对萧笑遥遥示威。

切。

见到这一幕,萧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却老老实实地又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恶心的表情。

对此,苏文眼中的疑色更重了一些,而且他隐隐间觉得,萧笑的这番表现,似乎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却偏偏在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熟悉。

但不管怎么说,厨子终于满意了,口中哼着小曲儿,替众人拍开了那坛老酒,顿时香气扑鼻。

沐夕是喜欢喝酒的,所以只是嗅了嗅空中的酒香,就忍不住眼中一辆,连口赞道:好酒!苏文虽然不擅酒,但饮下后也发现了其中的特别之处。

这坛即墨老酒与苏文之前所喝过的所有酒都不太一样,并没有烧喉灼胃般的炽烈,却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喝下去颇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只不过喝了小半碗,苏文已经觉得身子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了,但绝不会感到头疼反胃,真可谓是刚刚好。

片刻之后,众人酒足饭饱,到了这个时候,沐夕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么一餐酒菜,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过分,他们哪里给得起?对此,萧笑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记我账上吧。

说完,萧笑便站起身来,带着众人走到了望归楼的门口。

而直到这个时候,那名叫做修罗的白发少年也还没有吃完桌上的菜肴,这一次甚至连头也不曾抬起,似乎众人在他的眼中就如同透明人一般。

厨子倒是非常热情地将众人送到了楼外,颇具深意地对苏文说道:如果觉得好吃,记得常来。

苏文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转过身,与众人渐渐远离。

直到完全避开了厨子的视线,萧笑这才问道:接下来,要不要去趟鸽楼?苏文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现在内战是不是已经打响了,恐怕书院中也没什么人在,我倒是也没谁可以寄信的。

说完,苏文又将目光看向沐夕和宁青冰两人。

沐夕的反应与苏文如出一辙,沉吟道:这才入圣宫第一天,甚至连神书也还没有近观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宁青冰,则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与苏文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见状,萧笑只是轻轻一叹,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说道:如此看来,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苏文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接下来,我便带你们去看看神书吧!第四百五十六章 以神之名,书百世囚牢神书是什么?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降临圣言大陆?除了给文人学子带来才气与文位天降之外,神书还有什么别的奥秘?这些问题,人类从一百年前就开始研究,直到今天,仍旧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圣者才能观神书,悟真意,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初见到神书,并为之惊艳的那些圣人们都接连离开了阿房宫,去往圣域。

后来,各国半圣开始参悟神书,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条求圣之路,但在这百十年间,却没有一人成功。

再后来,大学士、学士、翰林等各阶文位的学子开始尝试着破解神书留给人类的谜题,找出其本质到底是什么。

通过经年累月的实践之后,人们终于发现,文位高的人看了神书没有用,文位低的人却根本就看不懂。

对于圣者或者半圣,甚至于学士、大学士来说,他们所能够从神书上参悟到的东西,本来就是他们已经懂得的文道至理,再怎么看也没有用。

而对于文生、贡生、侍读来说,神书摆在他们面前,就跟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半点区别,除了能够增加一些才气之外,别无所用!打个比方,如果将神书比作苏文前世的一本高考真题教材的话,那么对于大学生、研究生或者博士来说,即便把上面的每道题都研究透了也没什么价值,而对于小学生、初中生来说,则根本看也看不懂。

最适合这本教材的。

只有高中生。

而在圣言大陆上,最适合参悟神书的文位。

便在御书和翰林之间!这也是为什么,只有通过了十国联考。

获得榜前三甲的考生,才能够入圣宫、观神书。

这是数十年前圣域的一众圣者所共同做出的决定。

然而,这个决定,却具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当苏文三人在萧笑的带领下,终于来到神书近前的时候,他们不禁再一次被神书的气势所慑,纷纷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连连感叹。

而与此同时,苏文也终于知道。

为什么之前他们所到之处会那么冷清了。

原来,整个阿房宫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这里。

在神书之前。

或者说,这个前字用得不是那么准确,因为苏文分明看到,还有不少人身穿一种非常奇特的衣服,正攀附在神书之上,就像是一只只壁虎一般,在贪婪地索求着什么。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麻衣了吧?苏文如此想着。

还来不及仔细观察神书的每一寸构造,便突然发现,身旁的萧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

变了一个样子。

只见萧笑原本混沌无神的双眼中,骤然散发出了一阵灼热的光亮,苍白的双颊开始浮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再加上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的指尖,看起来。

就像是……苏文的脑中仿佛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萧笑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了。

那瘦得夸张的身形、苍白如纸的脸庞、浑浊无神的双眼、对美食如同嚼蜡的态度,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与苏文前世所见到的某一种人群有着强烈的契合感。

瘾君子!苏文彻底愣住了,之前的一切不合理之处似乎终于变得合理了起来。

为什么阿房宫中的楼房大多都被空置了,根本无人入住,为什么萧笑跟他们说,如果不在观神书之前去鸽楼寄送信件,去望归楼美餐一顿,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为什么萧笑在提到汪赐将离开阿房宫的时候,会发自内心地羡慕和钦佩。

难道说,神书对于萧笑等人而言,是一种类似于毒品的东西吗!难道这才是百十年间,每一届的联考榜前三甲入得圣宫之后,便再难走出的真正原因?念及此处,苏文忍不住后心一寒,他转过身,对萧笑问道:你怎么了?萧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神书,喃喃说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么一番回答,更让苏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赶紧回头看向身边的沐夕和宁青冰,却发现两人倒是神色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见苏文脸色有异,沐夕忍不住奇道:怎么回事?苏文摇摇头,低声道:我怀疑这个神书有问题!说完,也不等沐夕继续发问,苏文又一次拦在了萧笑身前,沉声问道:我想知道,如今的你文位几何?无疑,这是一个非常没有礼貌的问题,但萧笑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他只是轻轻抬起了手,激发了一缕无比纯粹的蓝色才辉。

学士!萧笑竟然是一名堂堂学士!苏文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连声问道:你已经是学士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理论上来说,神书对你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了!对此,萧笑似乎扬了扬嘴角,低吟道:你们不会懂的,你们,不会懂的……看着萧笑脸上那无比诡异的笑容,苏文直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炸立起来,他一把拉过沐夕和宁青冰的手臂,寒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面对苏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沐夕和宁青冰都没有挣扎,虽然脸上带着疑惑,却顺从地跟随着苏文急促的脚步,准备原路折返。

然而,便在这个时候,三道璀璨的绿色才光,却翩然而降!这是在十国联考中榜上得名的奖励,能够让一位侍读学子的文位提升到御书。

这也是文人学子最后一次通过考试晋升文位,在这之后,想要破镜至翰林,就需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雄厚的才气光芒将三个人彻底淹没,更让他们再无法前进半步。

这原本是好事,但对于苏文来说,却来得很不是时候!因为当才气散去,文位天降之后,他们三人就将会成为御书,而届时,他们就看得懂神书了!而已经察觉到事实真相的苏文,此时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文位的突破!在他看来,这座圣宫根本就是一所囚牢,那所谓的神书,根本就是一朵罂粟!此时的苏文三人之所以没有被神书所影响,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文位太低,还看不懂其中的真意所致,等他们一旦晋升御书,可就难说了!可惜,才气天降是很难被中途打断的,更不受苏文的意志所影响,苏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文海内的才气从杏黄色逐步转换为碧绿,却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该死!片刻之后,才气光芒渐渐散去,苏文甚至还来不及去细细体会御书之境和侍读的区别,便突然感到脑中一阵轰鸣。

然后他握着沐夕和宁青冰的手掌,慢慢松开了。

此时的苏文明明背对着神书,却依然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过来,将目光,落在了那神秘而古老的黑色岩体之上。

随即,他的双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神书上那些凹凸不平,却光滑可鉴的落痕,仿佛变成了一幅幅图画,一个个墨字,变幻无穷,让人目不转睛。

苏文看到了山川,看到了河流,看到了人类从山林中走出,甚至看到了那早已被淹没在尘埃中的圣战史诗,他看到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读到了李商隐的《锦瑟》,甚至听到了李龟年的《渭川曲》。

原来,这就是神书。

一本记载了圣言大陆上一应事物的书册。

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苏文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被其深深吸引,他试图从中找到当年圣战的历史,找到天弃山一役的真相,或者,找到魔君的大道所在。

但神书上记录的信息实在太过庞大,让人应接不暇,想要将其整理完全,需要时间。

很长的时间。

而这,只是神书的第一页……先前萧笑说:你们不会懂的。

现在,苏文懂了。

如果说阿房宫真的是一所囚牢的话,那么在这里面的囚徒,都是自愿被缚其中,再不离去的。

可是,如此神书,就算对圣者无用,对于学士、大学士,甚至于半圣来说,也应该是有益的才对,为什么将入圣宫的文位偏偏限制在御书呢?这是不是萧笑不肯离去的原因呢?苏文想不明白,事实上,此时的他也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一问题,因为他全部的心神,都已经被吸引到了神书之上,再也离不开了。

至此,这座囚室中,终于又多了三个人。

但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其中一位名叫苏文的少年,却手握打开牢门的钥匙。

如果此时的苏文能够留有心力去观察自己的文海的话,会发现,自己文海内的碧绿色才气正在波涛汹涌,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神书当前。

还有其内一轮紫金色的太阳,正在普照世间……第四百五十七章 破百年谜题,见残书!若是说起苏文与这个世界上其他文人学士的不同之处,实在是不胜枚举,比如真正的过目不忘,再比如八大文位、无量才气,甚至于从本质上,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这些不同也早就了今日苏文的盛世文名,但在黄鹤楼一役之后,苏文有了一张连半圣也难以企及的底牌。

圣者文心。

如果从近前来看,这颗圣者之心似乎对于苏文文战实力的提升并没有太过明显的作用,但它却在苏文的体内埋下了一颗力量的种子,总会在关键的时候破土发芽,庇佑其神。

比如现在。

在这一刻,包括沐夕和宁青冰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被神书所深深的吸引,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苏文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一层单薄的紫金光辉慢慢自苏文的心口蔓延而出,很快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其内的圣洁之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同一时间,苏文眼前的景色也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原本冰冷神秘的黑色岩体之上,似乎折射着九彩光芒,那让人望而生畏的棱角石刻也变得柔顺了起来,就如同一本真正的书册,在随风涌动。

冥冥之中,苏文看到,原来神书是由九百零八块黑岩所构成的,每一块岩体都在不断地朝外散发着肉眼难见的气芒,那或许,便是才气?最令苏文感到震惊的是,他竟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于神书的排斥。

是的。

就是排斥!虽然神书已经用其内的才气与这个世界产生了难以分割的联系,但不知道为什么。

苏文却能够看到草叶的颤抖,感受到沙石的悲怨。

触摸到河川的不安,就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面对入侵者时的恐惧和愤怒。

苏文胸怀启世文心,可以与这个世界的本源进行沟通,而这个世界正在告诉他,神书是不属于这里的外物。

这原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在天圣历元年之前,圣言大陆上是没有神书存在的,也没有文位和才气的影响。

正是因为神书的降临,人类才真正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所以这并不是这个世界想告诉苏文的事情。

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在向苏文传递一个非常简单的信息。

关于百十年间神书最大的秘密。

关于,神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苏文早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曾几何时,他甚至还亲口将其说了出来,当然。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真相。

所以当苏文的眼前出现一片星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骂出了一句脏话。

我操你大爷!他终于知道了神书是什么,知道了才气是什么。

虽然在这个答案中还存在着很多的疑问和漏洞,而且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但苏文很清楚。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圣言大陆一百三十四年间最大的秘密。

这个时候的苏文只想伸出自己的中指,对那令人敬畏的圣天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慨。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在那片星空之下。

又出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文明的辉煌与鼎盛。

那不是人类的文明。

而是魔族的。

诗词歌赋一诵传千年,琴棋书画一现永存世。

那才是真正的文道盛世。

神书的降临,并没有带来文明的进步和发展,而是让历史进程发生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倒退!联军攻入魔都,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苏文仿佛看到了千古文明在战火中崩塌,一首首绝唱佳句堙灭在乱世中,一件件珍奇文宝损毁于马蹄下,然后他听到,有人在轻诵《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苏文顿时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但很快,苏文就反应过来,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于是他释然一笑,摇摇头道:你这个家伙啊……此时的苏文已经彻底恢复了心神,随时可以从神书当中抽离而出,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每当他解开一个谜题的时候,便会陷入下一个更大的疑惑之中。

苏文不求做一个全知之人,但在有限的时间当中,他能够做的,还有很多。

毕竟,此时的他才刚入圣宫不久,他还有很多的时间……于是乎,苏文重新将目光落回到了神书本身,冥冥之中,神书仿佛真的成为了他手中的一本书册,任他随意翻阅,毫无所碍。

神书由九百零八块黑岩所组成,其中八块体积最大的岩石组成了书脊的部分,而另外九百块小型岩石则组成了书页。

但真正翻阅起来,其实整个神书只有九页。

第一页可以算作是在记录圣言大陆从第一个生命诞生以来的历史,第二页到第六页之间,则是文道百途所有的奥秘,第七页上包括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宝、神兵、丹药,甚至于各类已知文心、文魄的介绍。

神书的第八页上写满了魔族和人类所创造出的各式战文,而至于神书最后一页的内容,却令苏文有些诧异。

因为第九页上所记录的,竟然是人、魔、妖三族千百年来所有的武技和功法!看到这里的时候,苏文忍不住暗暗皱起了眉头,因为众所周知,神书是文道圣物,怎么会与武道有关系?然而,令苏文震惊的还不止此处。

下一刻,苏文险些忍不住惊声疾呼起来。

因为他分明看到,在神书九页之后的书脊部分,竟然有几块残缺的黑石!就像是一本书看到最后的时候,却蓦然发现,原来在书本的最后,应该还有几页纸张,却不知道为何,被人给撕去了!神书初降世的时候,不止九页,也不止九百零八块黑石。

却有大神通之人,毁去了那最后一页,让后人难以窥破其中真相,如今尚存圣宫内的神书,竟然只是残本!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人物、小人物(一)阿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肯相信我吗?一声轻问在林中缓缓荡开,带着一些遗憾,一些感慨,更多的,还是痛心。

如今世间有资格这么称呼亚圣燕北的人很少,准确地算起来,大概只有两个,其中剑圣断岳早已逝去多年,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老人,则是第二个。

老人的一双剑眉已经全都白了,高高地扬起,就如同他手中的剑一般,宁折不弯,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在寒风中瑟瑟飘动,却不沾半片雪花。

他是世间公认的用剑第三人,断岳、燕北之后,便是他。

他是武国无双书院的院长,虹圣南宫生。

对南宫生来说,或许与断岳和燕北处在同一个时代是他的悲哀,虽然他手中有剑,名带圣位,却永远不是剑圣,甚至连亚圣的名号也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求。

但如今剑圣断岳已经死了数十年了,亚圣燕北也早就隐世难出,所以武国很多人都认为,南宫生才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剑客。

燕北的头上仍旧带着那顶宽厚的斗笠,黑色的纱帘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此时听得南宫生的那一声阿北,他的手指似乎不知不觉地松了几分,但很快便重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上次你让我调查星云走廊入口处武国学子被谋害的真相,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南宫生轻轻一叹:也是我老糊涂了,竟然没有想到是妖族人干的,这件事情。

多亏了你。

听到一代圣者自称为老糊涂,即便是燕北也不禁有些动容。

但很快,他就逼迫着自己重新强硬了起来。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走了。

听得此言,南宫生忍不住苦笑道:难道现在连坐下来喝杯茶的机会也不给我了吗?燕北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转过了身,他旁边的那个少年,也跟着他转了身。

见状,南宫生再劝道:虽然你是小宇的师父,但别忘了,小宇永远都是武国人,他的父母也是武国人。

难道你准备让他从此跟着你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吗?燕北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庞侧过了几分,看着身边的那个少年。

少年的手中仍旧抱着那柄木剑,而他的态度则比燕北更加明确,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自己的老师,而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的雪林。

于是燕北笑了,然后他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南宫生的声音便在这时再度传来。

那仍旧是一声轻问:阿北,你老实跟我说,那东西,到底在不在你手里面?这一次。

燕北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事情。

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人。

却永远也算不出来。

说完这番话,燕北不再做丝毫的犹豫。

衣袂轻轻一飘,整个人便从原地消失不见,连带着那怀抱木剑的少年,一起离开了南宫生的视线之内。

南宫生任凭两人自由离去,眼中的感慨之意却很快变得暗沉了下来,片刻之后,他的嘴角慢慢掀起了一抹笑容。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还是说实话了。

顿了顿,南宫生又转过身,望向北方的天空,这场战争已经打响一个月了,汜水关,应该很快就会被攻克了吧?作为一代圣者,南宫生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除了一个人。

那个能够看到未来的人。

魔族圣女,浅夏。

可惜的是,即便是她,也无法看到完整的未来,所以她只能从那些零星的碎片影像中来进行推测,并提前防止某些不利于魔族,或者说不利于这场人族内战的事情发生。

而浅夏所选择的切入点,却并不是卫国汜水关,而是卫国北方的那座戍北关。

此时并没有人知道,未来这场内战的关键,其实正取决于这座雄关。

相比于面对天澜、缙、武三国联军的冲击,戎北军的压力其实要小得多,但在近段时间里面,他们却发现敌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骁勇侯所率领的亲军,已经让戎北军付出了近两千人的代价,让边关将士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却偏偏奈他不何。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已经有好几波来自戎北军和唐国援军的死士,走出了边关,想要用暗杀的方式取得那骁勇侯的人头,但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李字大旗,却仍旧飘扬在燕军阵中,不曾凋落。

今天下午的时候,双方再度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作为主攻的一方,燕军的损失显然是比卫国要大的,但在清扫战场的时候,每一名戍北关将士的脸上都写着悲恸与绝望。

因为燕国乃是穷尽一国之兵力,来跟他们死拼!是的,从这场战争一开始,燕国的姿态都非常明确,那就是对耗,就算是把整个戎北军,再加上唐国援军,甚至算上全部戍北关的民众,又有多少人?而燕国全军又有多少人?戍北关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

李孝昭迈着铁血的步伐走进大帐之内,看着军中将士那崇敬的目光,心中无比的安定。

经过一个月的战争洗礼,如今的李孝昭已经不再是黄鹤楼中的那个孱弱少年了,虽然如今的他仍旧没有突破御书之位的桎梏,但他已经成为了燕国所有人眼中的英雄,被燕王亲封为骁勇侯、官拜神威大将军,而在军营之内,他还有一个绰号。

便是独臂神将。

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

除了当初在黄鹤楼中的气运之外,还与另外一个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个人如今就坐在他的大帐之内。

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正漫不经心地饮着酒。

先生。

李孝昭来到对方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眼底却带着淡淡的阴郁。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这种假惺惺的尊敬,你服我也好,不服也罢,反正我已经在你体内种下了血漓花,如果我死了。

你也要跟着我陪葬,只要你乖乖听话,等内战结束之后,我也不需要你加入魔族阵营,或者背叛人族,一切两清。

李孝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先生说的是。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与虎谋皮,因为眼前这个人。

乃是真正的人族叛徒,如果日后被圣域发现自己与其有所关联的话,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俗话说。

富贵险中求,不管怎么样,李孝昭已经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只能赌了这一把!或许自己没办法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人们必须要肯定他的存在!而且。

如今的他还舍不得死,舍不得与这个人族叛徒陪葬。

因为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到。

那个断他一臂的女人都没死,他怎么能死呢?世人常说,历史往往是被女人所推动的,比如徐焕之能够成为卫国第一半圣,是因为一个女人,沈木背叛人族也是因为一个女人,李孝昭决定与魔族合作是因为一个女人,当年让苏家背负沉重罪孽的,还是一个女人。

而如今,即便内战已经打响,整个人族疆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卫国汜水关,仍旧有很多人,在寻找一个女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少女。

很多人都以为,在这么敏感的时期,那个少女一定被茶圣陆羽护在身边,寸步不离,所以杀手榜上的那些刺客们都找错了方向,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找到她。

而事实上,如今那个少女,却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说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为什么要一定留在我身边感受这些血腥和人性的黑暗呢?刑师从少女的手上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上的猩红,忍不住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苏雨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适应了很多,至少脸色没那么惨白,身体也不打摆子了,此时听得刑师的问话,她勉强扬起了一个笑容,伸手比划了一阵。

刑师随手将血色的毛巾仍在桌子上,摇摇头,恼火地说道:别跟我提你那个老师,在我看来,他简直比我还要变态,居然舍得让你待在我身边,如果说只是服侍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你跟我学习刑讯手段,这不是害人吗!从一代刑师的口中听到害人这两个字,其实是很值得发笑的,但如今场中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两个人都没有笑。

墙角处那个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虽然还清醒着,但早就没有力气笑了,至于苏雨,则神色认真地比划道:老师是对我好。

对此,刑师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你这么善良的小姑娘现在世上已经不多了,在我看来,比那什么劳什子圣女要可贵一百倍!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刑师的话好像越来越多,尤其在苏雨的面前,似乎已经脱去了那层神秘与令人心悸的面具,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但他毕竟是刑师,所以他不是普通人。

在感慨完之后,刑师从手中递过一把匕首,对苏雨说道:给他一个痛快吧,接下来,我们需要赶路去往下个地方了。

苏雨乖巧地点点头,接过匕首,慢步来到那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男人身前,眼中虽然还带着恐惧,却很好地忍耐了下来,将双手合十,向对方比了一个口型。

男人看懂了苏雨想要说的话,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如释重负,他感激地看了看苏雨,随即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苏雨手掌轻拂,将匕首准确地扎进了男人的心口。

苏雨的手很快,所以男人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便已经心满意足地死去。

死亡,对于男人来说是如今最好的解脱,在这之前,他甚至连死也做不到,乃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望来世,不再有痛苦。

苏雨感受着眼前又一个生命的快速逝去,轻轻抿了抿嘴唇,然后站起身来,走回到刑师身边,恭敬地将匕首又递交了回去。

刑师的脸上仍旧带着那张铁面具,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那透露出来的双瞳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满意。

走吧。

说完这番话,刑师拉着苏雨走出了客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才从客栈中传出了一声声让人耳膜发疼的尖叫声。

刑师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刑讯的高手,如今圣裁院黑狱中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大多都是他所发明的,但这并不代表着,黑狱中的那些犯人就会好过了。

比如说如今在卫国翼城黑狱中的那个永远也死不了的林五。

林五是他的名字,只是这些年来,记得他名字的人早就寥寥无几了,因为他的这一生,大多数都是在暗无天日的牢中度过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一座州圣裁院黑狱中的狱卒,后来得到贵人赏识,成为了驸马府地牢中的牢头,按理来说,这已经算是一飞冲天了。

但谁曾想,好景不长,很快,因为一个叫做方小乐的少年,他第一次尝到了阶下囚的滋味。

而关押他的地方,就是曾经他作威作福的黑狱。

不同的是,他如今所在的地方,乃是堂堂卫国国之圣裁院的黑狱。

相比起以前那胖得流油的体型,如今的林五早就瘦得不成人形了,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接近于半瞎,双手双脚的指甲早就被齐根拔去,一口烂黄牙也不复存在,身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就像是一副狰狞可怖的魔鬼图。

但与当初他施加在方小乐身上的刑罚比较起来,林五在黑狱中所遭到的待遇其实要温和得多。

这并不是因为黑狱的手段就真的这么不堪,而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因为圣裁院院首朱禧曾经承诺过苏文,林五会长命百岁。

所以虽然林五入狱后所遭受的刑罚千奇百怪,但却没有任何一种会给他的身体带去致命伤的,甚至圣裁院还会定期派人给他治疗,让他能够尽量活得更久一些。

无疑,这样的手段,足够让人早就心智崩溃,沦为一个疯子。

但林五没有疯,他始终留着一口气,等待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尤其是在一个月前,他已经听说了内战爆发的事情,并且从狱卒的闲聊中得知了徐焕之大人的神威,所以他在等着驸马爷会来救他。

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等到。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牢头,即便驸马爷恢复了权势,又哪里还会想到他呢?又哪里还会想到,他还活着,并且被关进了翼城黑狱呢?直到今天,原本已经到了每日定时行刑的时间,前来折磨林五的狱卒却迟迟没有出现,而他身前的牢门,却突然开了……第四百五十九章 大人物、小人物(二)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林五都是一个小得不能更小的小人物,如果不是因为朱禧对苏文的承诺,他早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卑微如尘。

不会有人想念他,也不会有人为他哭泣,甚至他死后可能连墓碑都没有,只会被当做一条死狗一般扔到乱葬岗。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小人物,却偏偏有人记得他,并甘冒其险,将他从圣裁院的黑狱中救了出来。

而且那个人并不是驸马爷徐应。

当林五跪倒在救命恩人面前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废人,又有什么价值呢?林五的双眼泛着浑浊的沉光,因为长时间的受刑,他早就看不清身前一尺之外的景物了,所以他甚至不知道恩公到底是男是女。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无比清脆的声音却突然自林五身前响了起来。

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一会儿自然有人带你下去养伤,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林五听着这个声音,似乎与一个孩童无异,虽然对方让他什么也不要问,但林五还是扯着近乎于哑掉的嗓子,问了一句话。

敢问恩公名讳!场间的气氛随之突变,林五直感到心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但他浑身颤抖着,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片刻之后,在林五被疼晕过去之前。

那痛楚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他大汗淋漓地直起了腰。

一声不吭。

与此同时,他终于听到了前方那孩童般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可以叫我老管家。

说完这句话。

老管家便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林五架着离开了。

老管家如今看起来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无异,也就是苏文初见时那个小药童的模样,相比于后来苏文见过的那个目色深沉的中年男子,却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老管家的本相。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是为了从黑狱中救出这么一个废物,没有人知道老管家想要干什么。

甚至没有人知道,如今的老管家已经踏上了人类疆土,来到了战火纷飞的卫国之内。

事实上。

就连当今的魔族大祭司、魔将花雕,甚至于那位尊贵的魔族殿下,对于老管家的行踪也是毫不知情。

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圣女浅夏,但她却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对于老管家的一应决定没有任何干涉的意思。

百年前的魔族乃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族群,在金字塔的顶端,自然是那位伟大的魔君,星空下第一强者。

屠生。

而在屠生之下,四大圣兽、七大祭司、十二魔将,其实是同一等阶的存在,同时也代表了当时魔族最顶尖的战力。

可是。

在他们之上,魔君之下,却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

便是魔族圣女,浅夏。

另外一个。

则是老管家,衣威泊。

只可惜。

圣战之后,浅夏虽然在史圣司马迁的帮助下逃离了人类强者的追捕,却最终被困迷失沼泽,百年不见天日。

而老管家衣威泊则逃到了南疆妖域,甚至为了保命不惜引用魔族秘法,自降文位,从圣阶一路跌至侍读境。

经过百年清修,老管家才重新成为了一名半圣,如果不是因为苏文在误打误撞中去到了南疆妖域,去到了天凉郡月城,或许老管家还会继续蛰伏下去,等待自己重归圣位,再携无上魔威归来。

但世事难测,人族内战的突然爆发,苏文大闹南疆而引起妖帝对外族的警惕,以及魔族殿下与大祭司的连番来书,让老管家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只能提前出山。

谁曾想,他在离开南疆后的第一站,并没有前去与众位魔族同袍汇合,而是来到了卫国。

在救出林五之后,老管家恋恋不舍地遥望了一眼禁宫皇苑的方向,似乎有些可惜,但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想要刺杀卫帝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片刻之后,老管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朝着南方望去。

那里是苏文的故乡,临川城。

他知道,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在那里。

阿嚏!唐吉坐在床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声如雷鸣,险些把床板都给震塌了,一身肥肉应声晃了几晃,这才不安分地停了下来。

莫非是小芸想我了?唐吉嘿嘿地傻笑了一番,随即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悄悄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贼头贼脑地看着对面那有些冷清的木楼。

这会儿时间还早,春熙楼的姑娘们大多都还在睡觉,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门前扫雪,虽然身上裹得紧紧的,但仍旧挡不住那波涛汹涌的沉重感。

她自然就是唐胖子念念不忘的小芸。

但凡是春熙楼的熟客都知道,小芸除了不接客之外,其余什么活儿都干,什么端茶送水,扫地擦桌,都能看到小芸的身影。

虽然看似小芸是在干着下人的事情,但不论是春熙楼里面的姑娘,还是前来一掷千金的客人们,都不敢把小芸当下人来看。

对春熙楼中人来说,小芸就像是他们的家人,暖如冬日,而对于外人来说,她则更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赏心悦目。

不论是以唐吉今日的文位,还是他的家世身份,如果他真的想要迎娶小芸的话,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的。

抛开唐老爷子会不会允许一个青楼女子当儿媳妇不论,如果唐吉正式向春熙楼提亲,恐怕就连那位传说中神秘的大掌柜也很难拒绝。

当然,前提是,小芸也要愿意嫁才行。

对此,唐吉很没有把握,还记得在很早之前,他就对方小乐说过,他想要的,并不是一夜风流,而是爱情,至于爱情到底是什么,恐怕唐吉至今也没有答案。

但有一点唐吉敢打包票,那就是他喜欢小芸。

因为在他即将死于饕餮之口的时候,他心中最后所念叨的那个名字,就是小芸。

念念不忘,是不是真的必有回响,唐吉不知道,但如今的他在死里逃生之后,第一个想要见的人,就是小芸。

所以,他不远千里从圣城回到了临川城,为的就是这么远远地看小芸一眼。

但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的是,唐吉回到临川城已经一个月了,但他却一直都没有走进春熙楼,更没有拉着小芸姑娘说说话,而是每日待在春熙楼对面的客栈中,就这么偷偷地看着她。

在窗户后面盯着小芸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扫完了楼前雪,重新走回到门内,唐吉这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面,唐吉嘴角所留下的口涎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透过那厚重的棉衣似乎可以看到,如今唐吉的身上,正蜿蜒着一根根黑色的墨线。

如果此时的唐吉脱掉衣服,那么就会看到,在他脖子以下的皮肤上,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密密麻麻,擦洗不掉的魔纹。

唐吉自嘲地将其取名为饕餮纹。

忍耐着肚中的饥饿感,唐吉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窗外那络绎不绝的行人,否则他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吃掉他们。

时至今日,唐吉甚至已经不知道,如今的他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如果是人类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会想要吃人呢?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好在唐吉生性乐观,虽然明知自己体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他不明白的变化,却也并没有因为这种变化而惶恐不安,而是很快接受了下来,并且试图说服自己,他还是一个人。

人,当然是不能吃人的。

所以在回到临川城之后,唐吉甚至不敢回家,而是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间客栈中,不敢踏出半步。

他也不敢前往春熙楼与小芸叙旧,尽管两人只相隔了一条街。

因为他很害怕。

他怕,自己到时候会不会忍不住,吃了她。

再过两天,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去汜水关!唐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如今能够救他的,恐怕只有院长大人,听说书院的一众师生如今都在汜水关,那么,茶圣陆羽应该也在那里吧……如果一切按唐吉所设想的发展的话,那么他注定是会失望的。

因为此时的陆羽,并不在汜水关。

如今汜水关外战火连绵,作为卫国唯一的圣者,鸿鸣书院院长,茶圣陆羽,竟然不在关内督战,那么他在哪里?他将汜水关众将士的生杀大权交到了徐焕之的手中,将调查沧澜皇和魔族大祭司关系的这个烂摊子交到了刑师的手中,甚至留下了自己的爱徒苏雨,只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同样事关卫国的生死存亡。

那便是拒济国援军于国门之外!一切,都是因为在十国联考的武试中,苍厉死前的那番话。

他对苏文说,数十年前天弃山一役,设计伏杀乐圣李龟年的,是济国苏家!时至今日,苍厉所布下的这一手棋,终于开始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第四百六十章 那些被尘封的往事自神书降世134年间,人族大陆上诞生了很多的未解之谜,更有数之不清的悬案被束之高阁,至今没有定论。

但其中最令世人难忘的,或者说影响最为深远的,只有两件。

这两件悬案关乎两位圣者的名誉,更一举打破了人族十国近百年之格局,才有了今日天澜国一家独大的局面。

其一,便是在距今四十五年前,乐圣李龟年无故殒落天弃山,至此,卫国势弱,逐步退出了强国的竞争序列,沦落到书院七国之末。

另外一件悬案,便是在二十一年前,剑圣断岳身葬北固山,人族武道就此急速没落,已经再难与文人抗衡,曾经数一数二的超级强国,武国,也因此大伤元气,受其余文道八国联手压制而不敢言,如果不是沧澜皇及时伸出援手,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这两件案子,皆关乎圣者威严,所以世俗中极少有人知道最后的调查结果到底是什么。

人们只知道,最后圣域给出的解释是,两位圣者皆是被妖族强者所伏击,为护佑人类荣光而不幸牺牲的。

这一结论,也被写入了各国史书之上,供后人研读。

但也有很多人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却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因为圣言大陆上最有权威的圣人,史圣,司马迁大人,对于此事并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录!这也不禁让人怀疑,这两位圣者的殒落,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面对这样的质疑。

不论是圣域,还是七大书院的院长。

亦或者是人族六首,尤其是负责调查这两大悬案的刑师。

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所以就连乐圣后人、剑圣众弟子,都不曾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作为鸿鸣书院院长,如今卫国唯一的圣者,茶圣陆羽,所知道的东西,却是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比如他就很清楚,其实这两件悬案,都出现了魔族人的影子,所以圣域更倾向于认为这两件案子都是魔族人的手笔!可如果只有魔族人的话。

那么他们是怎么瞒过众圣耳目,悄无声息潜入人族疆域,又在功成后全身而退的?所以不论是圣域,还是以刑师为首的其余圣者,都推断出,在这两场战役中,一定有人类的叛徒和奸细!对此,陆羽同样知道,在这两大惊天血案当中。

其实早就有了非常明确的嫌疑人!两件悬案,总共有三个嫌疑人,而这三个人,无一例外。

都是人类!其中天弃山一役,嫌疑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天澜国的徐秋乱。

徐大将军,另外一个。

则是来自济国苏家的苏黎!而北固山血案的嫌疑人,却是亚圣燕北!然而。

在经过刑师的逐一刑讯、甄别,以及后续调查之后,却反而证明了他们的清白之身,所以这三人,也成为了这百年间,仅存的,能够从刑师的那座石楼中活着走出来的人。

但与此同时,两件迷案也就此走到了尽头,就此被尘封,再不见天日。

可谁曾想,在四十五年之后,一位叫做苍厉的天澜国考生,竟然当众对济国苏家提出了控诉!如果他还活着,别说是刑师,就算是圣裁院,也一定有办法从他的口中撬出真相。

可惜的是,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了朝晖书院学生,安七夜的手中!安七夜并不是济国人,而是辽国人,但世人皆知,他是竹圣苏辙最欣赏的学生,因为其过目不忘的本事,使他在朝晖书院,乃至于济国上下都有不小的声望。

所以,安七夜的这番举动,自然就在一定程度上,表示了济国苏家的意思。

更关键的是,当安七夜当众杀死苍厉之后,竟然也悍然选择了自尽,如此一来,便将他出手的目的,带下了地狱。

所以在近半月之前,当济国大军千里迢迢来到卫国关外的时候,拦住他们的,不是沧澜皇所率领的三国联军,而是茶圣陆羽。

人族内战,圣者不得插手,但他可以拒绝济国众军士入境,哪怕对方是打着前来援助的旗号。

陆羽,不相信苏家。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不相信面前的这个老人。

能够有资格站在陆羽身前,与其平等对话的,只有朝晖书院的院长,竹圣苏辙。

相比于陆羽那一身脏兮兮的长袍,蓬乱的长发,苏辙的穿着打扮则无疑显得要讲究得多,青丝锻袍、游龙赤靴,不曾戴冠,却以翠绿玉簪束发,看起来自有一番出尘之意。

济国大军早在近半月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卫境五里之内,却被茶圣所阻,只能就地驻扎了下来,而苏辙则是今天才刚刚到的,在这之前,他一直在为另外一事忙碌着。

原本在苏辙的预计当中,济国众将士此行本不应受到任何延阻才对,因为他已经将那一纸婚书送入了翼城皇宫,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却没想到,陆羽竟然宁愿相信那苍厉的临死一言,也不相信济国的善意!苏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他要亲自来问一问。

陆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当年那件事情,刑师不是早就得出结论了吗?莫非你怀疑我苏家还有本事胁迫刑师作伪不成?陆羽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少跟我套近乎,刑师会不会有所遗漏我不知道,但我却敢肯定,天弃山一役,你苏家绝对脱不了干系!噢?陆兄何来此言?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个无妄小儿的话?别忘了,他可是天澜人!苏辙轻轻挑眉,直接将苍厉的身份摆到了台面上。

谁曾想。

听到这里,陆羽却笑了:苍厉?他算哪根葱?老子今天给你交个底。

就算没有他那番话,我也不会让你们举兵进入我卫国!为什么!苏辙不明白。

此次他的确是抱着善意而来,为什么陆羽就如此冥顽不灵呢?哼!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苏黎是个好孩子,可惜他生在了你们苏家,又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所以他甘愿自缚于我卫国终其寿,你说这是为什么!说到这里,陆羽不禁提高了声音,近乎怒吼般说道:他是为了忏悔!为了恕罪!而你们这些老家伙呢?看起来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嘴的仁义道德。

背后却是两面三刀,做错了事情,连认都不敢认,除了苏黎,你苏家都是些孬种!听到这里,苏辙神色微暗,却只是轻轻叹道:陆兄,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

我苏家与乐圣之死,没有半点关系!陆羽气急反笑:好,好,这么多年了。

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就是这副伪君子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恶心。

苏辙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而是转而说道:陆兄,我知道你心里面对我苏家有误会。

可这些天,你应该已经看到我的诚意了。

诚意?陆羽冷笑一声。

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说道:你所谓的诚意,就是这张婚书?苏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

我呸!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如果想把那小子带走就直说,何必搞这种把戏?还是说,其实你心里面也没底,他会不会跟你们回去,认祖归宗?陆羽的这番话可谓极尽尖酸刻薄之意,不管怎么听,都不应该是一位圣者所言,不过苏辙的脸上却不曾出现丝毫的羞恼之意,他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陆兄,你又误会了,如果我没有诚意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想来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但我很清楚,他对你们很重要,对这场战争很重要,所以我才特意绕了这么个大圈子。

这一次,陆羽却是难得地保持了沉默,因为至少苏辙的后半句话没有说错,他无法反驳。

顿了顿,苏辙接着劝道:我向你保证,此事若成,至少在未来十年之内,我不会将他的身份公告天下,如此一来,便当于是我济国与你卫国联姻,于内战之中,我国众将士,又怎会倒戈相向?最后,苏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明媚的笑意:而且,难道你不认为,我族之圣才与圣女的结合,将会成为当世间最大的一桩美谈吗?听到这里,陆羽不禁微讽道:圣女?你野心倒是不小。

不。

苏辙摇摇头:这不是我的野心,而是圣域的野心,说起来,此事,君上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一纸答卷,恐怕现在婉儿还在圣宫之内。

能够被苏辙称为君上的,当然只有当今济国的国君,唐世安。

陆羽默然,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苏文在联考上的那张考卷,但他同样是有权利得知苏文那最后一道题答案的人。

那寥寥十数个字,其实是在告诉圣域,告诉全天下,圣言大陆之所以会百年无圣,或许只是因为两个看似非常简单而浅显的原因。

但实际上,想要做到这一点,却是无比的艰难。

思想和信仰的力量吗……陆羽喃喃而道,慢慢抬起了头,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第四百六十一章 以神书,载论语!不管陆羽愿不愿意承认,苏辙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如若人族圣才与圣女联姻,那将成为当世间最美丽的一段佳话。

虽然现在的唐婉儿还不是圣女,但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圣女,屹立于众生之巅,执圣权、御圣威,成为众圣于人族十国中唯一的代言人。

这一点,从她走出阿房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因为在她的身后不仅站着竹圣苏辙,还有整个圣域,还有人族文道六首。

在未来某个适当的时候,光明圣庙将会亲自为她加冕,届时,不论是人世各国君王,还是傲然寰宇的诸位圣者,都会前往观礼。

那将会是百十年间,圣言大陆上最震撼人心的盛会。

当然,一旦唐婉儿成为圣女,那么受益最大的,还是济国。

因为唐婉儿不仅出身自济国,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济国郡主!不过,在圣域经过严格的筛选和多番考量之后,却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现在,唐婉儿是圣女一职上的最佳人选。

因为相比于其他人,唐婉儿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是在圣宫中出生的。

很显然,那个唐婉儿口中所谓的姆妈,并没有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事实上,唐婉儿的母亲,也就是十八年前那一届十国联考的榜前三甲,名为方诗云,乃是济国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但嫁给了济国世俗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更在文道之上天资卓越。

在明知已有身孕的情况下,还毅然决然地参加了十国联考。

并一举夺得榜前三甲,得入阿房宫!此事在当年可谓轰动十国。

成为了人们在茶余饭后最富谈资的话题。

可惜的是,天妒英才,人世多不测。

在方诗云进入阿房宫半年时间之后,便因为难产而死,再也没有看到生她养她的那方土地。

而她的女儿,便是唐婉儿。

唐婉儿至今芳龄十八,在这十八年间,她从未踏出过阿房宫半步,终日侍伴神书于左右。

不受尘世所染,亦不为俗物而喜悲。

这才是圣女的完美人选。

可惜的是,不论是苏辙,还是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的一众圣者,都没有听到燕北说的那句话。

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却永远都计算不出来……苏文在十国联考文试的最后一道考题上,给出的答案。

是思想和信仰力量的缺失,所以唐婉儿走出了阿房宫,被当做世间唯一的圣女培养,便是圣域希望借此来验证信仰的力量。

而在入圣宫观神书一月之后。

如今的苏文,又在做什么呢?他并不知道,之前在圣宫门外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即将成为人族圣女,更不知道已经有一纸婚书将他们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他甚至不清楚。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内战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汜水关还守不守得住?此时的苏文,没有时间去关心那些,他只是在思考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问题。

如果说神书是一本记录了圣言大陆千百年光阴的书册的话,那么,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写的每一个字,是不是也会被记录上去呢?没有人能够解答苏文的这个问题,所以他想要试一试。

这或许便是苏文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区别之所在。

在他人看来,神书乃是人世间最宝贵、最神圣的东西。

不论是刚入圣宫的侍读学子,还是最早开始参悟神书的圣者巨擘,在面对神书的时候,都只是怀着敬畏与虔诚之心,丝毫不敢做其他的非分之想。

当然,在这其中,或许有一个例外,便是那位曾经以大神通撕去神书最后一页的神秘人物。

但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在神书之前,都只会被动地倾听神书想要说什么,而不敢去主动地告诉神书,他们内心的彷徨与疑惑。

百十年间,只有苏文敢。

想到了就去做,这便是顺心而为。

下一刻,苏文于心神之中,轻轻地将那一本书册捧在了手里面,然后他的指间出现了一支墨笔,随时准备落下。

时至此刻,苏文唯一有些犹豫的,便是应该在神书上写下什么样的话语。

是写一首诗,还是作一首词呢?亦或者,苏文可以从前世的记忆中抄来一篇琴谱,布下一局残棋。

但在冥冥之中,苏文却突然想起了当初他在林花居中所留下的一件憾事。

那一日,若不是皓马及时出手,苏文或许会因为只书写了寥寥数十个字,便走火入魔,引才气爆体而死。

那一日,苏文还只是一届文生,却险些著就了圣阶之书,招来弥天大祸。

那一日,苏文为了增强文章之位的才气,兵行险招,于林花居内的一架普通木琴之上,写下了两句《论语》。

时至今日,苏文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御书,相比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想要再试一试。

试着,写出《论语》。

哪怕只是写出其中的某一个篇章。

只是这一次,苏文并没有按照《论语》本来的顺序着笔,而是将手腕缓缓下压,于那虚幻的神书之上,写下了一句他最熟悉的箴言。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能夺志也!这句话,从苏文还在临川城,尚未开智的时候就伴随着他,时至今日,仍旧是破除幻境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一言落下,于苏文体内,虽有才气汹涌欲动。

却远不如当初在林花居时那般夸张。

对此,苏文非但没有感到沮丧。

反而内心大喜。

有戏!片刻之后,苏文重新平复了心境。

再度落笔,于神书之上,写下了第二句话。

这句话,苏文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只说了其中的半句,也未曾将其落笔于纸上,所以倒是未曾引来什么异象,却也令当时在座之人震惊万分。

子曰: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这正是当初在春熙文会开始之前,苏文在二楼包厢中,对殷无殇、章啸山等人说的话!随着这句话落下,苏文体内的八大文位终于依次亮了起来,文海之上的浪涛声不绝于耳,甚至连空中的那一轮紫金烈日也隐隐间变得更炙热了一些。

同一时间,于苏文心神内的那一页神书终于有了反应,于轻轻颤鸣之间。

似在欢愉,又似在渴求,让苏文忍不住啧啧称奇。

在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当日不受控制的情况之后,苏文的心中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一鼓作气,写下了第三句话。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句话。

是整部《论语》开篇的第一句话,当初在林花居中的时候。

苏文写的第一句也是这个。

但与那个时候不同,如今的苏文,对于这句话,已经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想到了自己在神木山的时候,日复一日地练习杀破狼、寒梅映雪,每一次学习,则必有新悟。

他想到了在南疆边关之前,渔歌不远万里赶来,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到了在联考武试之前,面对众人对他的质疑,自己却能丝毫不为所动。

一时间,才气狂风倒卷,碧绿色的才气光芒与淡淡紫金圣光交相辉映,于神书上落下的三行墨字宛如游龙惊凤,在浅浅低吟,在剧烈挣扎,似乎随时都会破纸而出。

苏文强压下自己的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很清楚地知道,这还不是极限,自己还能写!于是乎,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才气狂涌之下,再书一句。

而这句话,对苏文来说,才是自开智以来,最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是当初苏文于圣庙开智时所诵出的三十八字箴言。

正是这句话,让他没有死在徐易的匕首之下,从而开启了文章之位。

也正是这句话,让他确立了自己的圣道,乃是顺心而为,从心所欲。

但可惜的是,直至今日,苏文对于这句话也未曾能有更深的理解,因为不论怎么说,他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所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苏文根本无法亲身体会,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与猜测。

于是在下一刻,他的心神开始剧烈地震荡了起来,他手中的墨笔被捏成了粉碎,他眼前的神书开始狂烈颤抖。

轰!一声巨响,苏文眼前一黑,忍不住从口中喷出了一口血箭。

紧接着,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将心神拉回到现实世界,他醒了过来。

所幸,如今的苏文早已不是一介普通的文生,而是有着御书之位的强者,所以这一次即便没有皓马在侧护佑,他也有了自救的力量。

只是有些可惜,直到最后,苏文也只写出了四句《论语》。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或许在这一刻,还没有人能够知道苏文此举的意义何在,又与远在圣城外的唐婉儿所做的事情有何关联。

但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冥冥之中,人族圣才与圣女,竟然在同一个时间段,分别尝试了思想与信仰的力量所能够对这个世界所产生的影响。

或许,这便是天作之合。

苏文强忍着胸腹间所传来的剧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心绪,便听得一声惊呼传来。

快看!神书上出现文字了!第四百六十二章 玩儿大了随着那一声惊呼,整个阿房宫都炸了。

当然,准确地说,真正看到神书上那四行墨字的人,只有苏文近前的这些人,但他们就已经占了整个阿房宫总人数的九成九。

包括萧笑、沐夕和宁青冰在内,所有人都宛如大梦初醒一般,从迷离中恢复了神智,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神书首页,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与惶恐当中。

甚至有几个依靠麻衣依附于神书石壁上的学子,都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双手,狠狠地从空中摔了下来。

但他们既来不及查看自身的伤势,也来不及去感受那火辣辣的疼痛,甚至忘了要开口痛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神书,手足无措。

自百十年前神书临世,上面虽然镌刻了无数的纹路和凹凸不平的线条,但上面从来都没有字!一个字都没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神书的这一特征与人族第二大圣地,无字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与无字碑不同之处在于,人们可以从神书上的那些纹路和线条上,看到清晰而准确的画面。

或许是一首诗,或许是一篇文章,或许是一幅图画,也或许是一副棋局。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神书的石壁之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明显而确切的文字!萧笑这些人少说也在阿房宫中待了十数年了,甚至更久的已经在这里观神书几十近百年,闭着眼睛也能够知道每一块黑石的位置和构造。

在这期间。

神书从未出现过任何的变化,为何在此刻突现异象?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从神书的另外一侧走了过来。

脸上的皱纹不知道沉淀了多少年的岁月,他颤颤巍巍地行至神书的正当前。

然后轻撩衣袍,跪了下去。

圣天垂怜!老人的眼中带着激动的浊泪,双唇颤抖不止,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整个人都向着地面伏了下去,以头抢地,久久不起。

下一刻,萧笑也跟随着老人跪了下去。

面对着神书,行了一个五体投地之礼。

越来越多的人影紧随其后,接连跪倒在地,场间立刻变得无比嘈杂了起来,但在片刻后,所有人的声音却都整齐划一地化为了四个字。

圣天垂怜!或许是受场间他人所感染,沐夕和宁青冰也跪了下去,心怀敬畏。

再过了一会儿,忘川楼的厨子和那个名为修罗的白发少年也赶到了。

鸽楼的小伙计、杂屋的老板并肩齐至。

在看清神书上突然出现的四字箴言之后,他们也跪了下去,与众人一齐喊着:圣天垂怜。

至此,场间只剩下了一个人。

还孤零零地站着。

苏文。

虽然在这之前,苏文也曾设想过在神书上书写《论语》的后果,而他自己也为此而受了伤。

心神遭到了剧烈的震荡。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用心神所书写的《论语》。

竟然会出现在真正的神书之上!这回是真的玩儿大了!如今苏文眼前的这一幕,恐怕比他直接写出圣阶书籍还要惊世骇俗!一时间。

苏文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看到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而他们所跪拜的对象,虽然表面上是神书,但在本质上,却是苏文所写出的那四句《论语》。

而便在苏文还在发愣的时候,一道厉声却猛地打破了场间的虔诚之意,刺进了苏文的耳膜中。

竖子!还不跪下!说话的是位于人群最前面,第一个跪下的那个老人。

苏文不知道对方是谁,如今听得此言,忍不住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要跪?苏文的这句话看似很无理,但实际上,却很有道理。

如果说是跪神书的话,事实上,从知道神书到底是什么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需要跪了。

如果说是跪那四句箴言的话,那更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

那四句《论语》本来就是他写的,何需跪拜!话音落下,场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宁青冰就跪在苏文身侧,当下脸色急变,神色慌乱地拉了拉苏文的裤脚,似乎在示意他什么。

这一个月以来,或许是因为对神书的痴迷,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宁青冰对苏文的态度仿佛发生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开始变得无比的冷淡起来。

苏文知道,她是想要与自己割裂开来,以避免魔族门生的身份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

对此,苏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每日观书的时候默默地守在了宁青冰的身边,对其冷眼也是视而不见。

但在这一刻,宁青冰终于还是没有能够忍得住,表露出了自己的真心。

见状,苏文反而笑了,然后他俯下了身。

那老人以为苏文虽然嘴硬,但终究还是不敢忤逆神书之圣意,当下冷哼了一声,便准备回过头去。

却不曾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竟然只是低下头,笑着摸了摸身旁少女的秀发,紧接着,便重新挺直了腰背,站了起来!大胆!老人怒喝一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庞,其中仿佛带了无上圣威,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文看着老人身上隐而未发的淡淡金光,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位半圣!然而,当初在南疆妖域边关之前,妖王苍角乃是货真价实的圣者,都无法让苏文低头。

何况是一位半圣?所以苏文仍旧直着腰,昂着头,迎着老人的目光,全无惧色。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时间,老人似乎有些愣住了,因为他明明可以感应到,对方只是一名小小的御书而已,怎么可能扛住自己的圣威!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问题?苏文淡然一笑,向老人微微颔首,然后将自己的问题再度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跪?如果说当苏文第一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还只是有些惊讶的话,在这一刻,这种惊讶已经变成了无比的震撼。

他是谁?怎么敢这么对姚老说话!他怎么这么狂妄?竟然面对天降神迹也毫无敬畏!当然,场间最为震惊的,还是那个老人本人。

自他九十六年前入得圣宫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表示对神书的不敬!如果不是神书当前,老人恨不得就此将那个放肆的小子撕成碎片!苏文似乎也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再度一笑:不过就是神书上多了几个字而已,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敢断定,再过三天,上面还会出现更多的字,不信我们打个赌?听得此言,老人浑身都被气得发抖,正欲发作,却猛地脸色一僵,抬头向着空中看去。

苏文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心中一颤。

下一刻,一阵阵破风声急速传来,一道道紫金光辉争相洒下,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了众人头顶。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在以往的时候,他们只在圣庙的百圣图中,才见过这些人的样貌。

圣域如今尚存的二十八位圣者,齐至。

第四百六十三章 梨花寒,词意暖天圣历134年上春,神书突现异象,上书四言子曰,引众圣亲临,被视为祥瑞之兆,后世又将这一日称之为圣言日。

巧合的是,正是从这一天之后,圣言大陆仿若一夜春风突至,人类北疆积雪开始融化,枯树纷纷长出了新芽,浮冰化为流水潺潺涌动,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新生。

这一日,不仅整个圣域为之震动,就连七大书院院长也心念受扰,似乎在隐隐间看到眼前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刑师停止了对一名嫌疑人的行刑,顾不得擦去手上的血渍,眼露震撼之色。

鸣师离开了幽泉,从地底走出,遥望那片陌生的天空。

宁师结束了自己的漫漫征途,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回首思量,文心淡鸣。

……这或许是圣言大陆百年间最重要的一个瞬间,甚至就连如火如荼的战火似乎也在这个刹那停顿了那么一息。

唐婉儿将手中的药匙放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对着身前的那位伤者歉意一笑,然后走出门外,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春风,内心莫名感到了一丝雀跃。

浅夏从睡梦中被惊醒,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轻轻蹙了蹙眉,然后走到桌前的水盆前。

伸手于水面轻轻一拂,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缓缓荡开的波纹。

仿佛出了神。

渔歌独自从大漠河边站了起来,忍不住摇头叹道:又发生了什么?无疑。

天圣历134年是很特殊的一年,是值得被历史所铭记的一年。

这一年的伊始,是十国联考,是人族内战,是神书显灵,而这一年,才刚刚开始……苏文看着身前的二十八位圣者,双瞳急颤,即便有启世圣心庇佑。

有业火三灾在手,也无法驱赶掉那种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然后他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沉声道:恭迎众圣!这一次,苏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经他提醒,其余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向诸位圣人恭拜施礼。

恭迎众圣!苏轼与王羲之站在众圣的最前列,然而。

此时的他们根本无暇顾忌其他,也没有让众人免礼起身,而是迫不及待地举目朝着神书正页看去。

看向那四句《论语》。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能夺志也!子曰: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吾。

十有五,而志于学。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四句话的意思非常浅显易懂,尤其是对于在场的二十八位圣者来说,只需要读上一遍,就足以理解其全意。

可场间却陷入了非常长久的沉寂中,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苏轼才缓缓收回了目光,闭目沉思。

这四句话,莫非有什么别的深意?为什么会被神书显像于世?还有,每一句开头都有子曰二字,那个‘子’,指的是谁?又过了近一刻钟的时间,苏轼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举步前行,来到了之前与苏文争执的那个老人身前。

此时在神书之前静得落针可闻,所以苏轼接下来的这句话,传遍了整座阿房宫。

我记得,你是叫姚一川吧?你起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这个时候,苏文才终于知道,那位老人的身份,竟然便是十国联考的首届榜首,入圣宫九十六年未归的姚一川!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凭借岁月的积淀,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堂堂半圣!一时间,苏文忍不住有些晃神,他似乎终于能够理解,老人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了。

一个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神书的老人,不论怎么看,都是值得他去尊重的。

只是不知道,若是姚一川最终得知,造成今日神书异象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苏文,届时,他会不会将苏文当做神明来供奉呢?他信奉终生的信念,又不会在那一刻轰然崩塌呢?苏文摇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今天这件事情,实在是闹大了,如此一来,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是自己所为!否则,非福乃祸!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自己在经过联考之后,恐怕早就被多方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吧,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似乎多这么一件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苏文举棋不定之时,正好听到一位圣人冷不丁问出了一句话。

如此,之前看你似乎在与人争执些什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听得此言,苏文顿时心中一沉,不禁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姚一川这老家伙,不会真的干出打小报告这样没品的事情吧。

可惜,他却忘了,在圣威当前,姚一川又怎么敢撒谎?说来惭愧,那是因为有人对神书不敬,所以才会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这番话说起来轻飘飘,姚一川既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也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但很显然,有人不愿意将此事就此揭过。

于是先前问话那人从众圣中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杆如玉似铁的长枪,枪头下两寸的地方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白洁如雪。

竟有人敢对神书不敬?说着这话的时候,枪圣聂一的一双眼睛直剌剌地看向了苏文,面色微沉。

如果聂一想要杀死苏文的话,以两人那宛如鸿沟般的文位差距,他只需要看这么一眼,苏文就死定了。

所以在下一刻,一道人影挡住了聂一的目光。

苏轼。

此事稍后再议,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神书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对我人族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苏轼此言,顿时得到了绝大部分圣者的同意,毕竟神书才是人族之根基,若是神书异变,会不会影响到文位和才气?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便连王羲之也轻轻点了点头,举步来到神书之前,伸手摸了摸那深及三寸的字痕,轻轻笑道:这字,倒是颇有鲁直的神韵啊,可惜,火候还是差得太远……苏轼、王羲之、司马迁,乃是世间公认的人类三大强者,司马迁不入圣域,所以苏轼和王羲之便在隐隐中成为了圣域的带头人。

如今他们两个都发表了意见,聂一只好沉着脸后退了半步,目露不甘。

但与此同时,欧阳修却来到了聂一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唇齿微动。

快了,快了……苏轼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他只是走到了苏文身前,笑着说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此时的苏文还有些发愣,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苏轼啊!那个在中学课本的诗词诵背中占据了半壁江山的词圣,苏轼!终于,在继诗仙李白和史圣司马迁之后,他终于又在圣言大陆上,见到了一个真正传说中的大人物。

面对圣者之邀,有人能说不吗?至少现在的苏文还不能,所以他赶紧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苏轼的身后,向外行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反正两人已经路过了望归楼和杂屋,良久之后,苏轼才在一座凉亭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他信手一挥,一道紫金色屏障迅速蔓延开来,将两人笼罩在了其中。

在这里,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

苏轼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但这种慈爱非但没有让苏文受宠若惊,反而有些头皮发麻,待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躬身行了一礼。

大人明鉴,之前那姚一川说的事情,其实我并非是对神书不敬,而是……苏文急着想要解释,却不曾想,他才刚刚开口,就见到苏轼笑着摆了摆手。

你不用解释,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重要,而且……说到这里,苏轼迈步走到了苏文近前三尺,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了起来,接着说道:而且,你不用称呼我为大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太爷。

第四百六十四章 认祖归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苏文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而苏轼就这么微笑着看着他,也不开口催促。

苏文突然觉得,这应该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但他没有笑,因为以苏轼的圣者之尊,没有必要跟他开这么无趣而低廉的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苏文的脑中突然回荡起了徐易的一声嘲讽。

那是他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徐易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苏兄不用气馁,即便没有考上城考,以你们苏家名门之后的声望,想来日后混口饭吃是不难的,或者,苏兄可以考虑来给我当个马夫?当时徐易的这句话一出,顿时引来一众学子的哄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文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与济国苏家更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徐易只是想要借机挖苦苏文罢了。

但谁曾想,当日的徐易竟然一语成谶,苏文竟然真的是词圣苏轼之后?不知道徐易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个真相,会不会被吓得死而复生。

还记得,当初在陆三娇与苏文初遇的时候,也曾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难道你是济国苏圣之后?对此,苏文的回答是:不是,家父苏黎。

乃是土生土长的卫国人。

可如今苏家家主,词圣苏轼当前。

却告诉他,其实他不是卫国人。

而是济国人!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让苏文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此事若是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谁会信?谁敢信!可这番话不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而是苏轼亲口承认的,所以不敢信,也得信。

便在这短短数息的时间里面,苏文的脑中接连涌上了数之不清的画面。

那些当初最让他疑惑不解的事情,仿佛都有了答案。

还记得他在春熙楼中第一次见到柳施施的时候,柳施施曾对他说,是代一个人来看他的。

只是柳施施没有说那个人是谁,苏文虽然问过一次,却也没有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按理来说,那时的苏文才刚刚于圣庙中开智启文位,声名远不如今日之盛,而且他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走出过临川城。

柳施施怎么会认识他?又有谁能够托柳施施来看他?现在苏文知道了。

就算不是词圣或者竹圣大人亲令,也绝对是济国苏家人托付的!如若不然,柳施施怎么会专门跑到临川城这种小地方去参加文会?或许这位绝世舞姬在最后的确是被苏文那一首《青玉案》所震撼,所以才会决定见他一面。

但追溯前缘,她本来就是为了他才去往临川城的!后来,苏文经州考入鸿鸣书院。

去往迷失沼泽试炼,与沐夕一起。

在魔族遗藏的黄金小楼中,见到了饕餮。

一开始。

饕餮以为苏文和沐夕是司马迁派来羞辱它的小喽啰,还叫骂了一阵,不过在得到苏文的否认后,它便用自己的真视之瞳,得知了两人的真实身份。

它的原话是:我还道是何人前来羞辱本座,原来是李家和苏家后人,果然好一对狗男女啊!沐夕是乐圣李龟年之后,所以说她是李家后人的确不错,可是苏文呢?能够与卫国李家相提并论的苏家,是哪个苏家?当然只有济国苏家。

只可惜,当时的苏文并没有多想,便朝着饕餮砸了一块金砖,所以他错失了得知自己身世的最好机会。

再后来,苏文听闻神木山之威,不愿万里,一路从迷失沼泽回到了鸿鸣书院,在徐焕之战败之后,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鸿鸣书院的院长,小丫头苏雨的老师,茶圣陆羽。

而陆羽对苏文说的第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你长大了。

当时,苏文对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如果他是词圣苏轼之后,那么就说得通了!或许当苏文还在襁褓中的时候,陆羽就看过他,甚至还抱过他,所以在两人再度相遇之后,陆羽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吧……除了这些之外,苏文还想到了一众济国学子对自己的态度。

他第一次遭遇济国学子,是在黄鹤楼中,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当然就是朝晖书院的大师兄,孟云。

两人的初次见面是在黄鹤楼尚未开启的时候,但真正说到情谊,却是从魔族入侵,黄鹤楼崩塌,苏文凝圣心,从湖中出现的那一刻才正式结成的。

在这之前,孟云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极为冷淡的,不管是五条也好,紫曦也好,还是与他同为四大才子候选人的禹墨也好,孟云都从来都没有对他们表露过明显的善意。

但这一切,却随着苏文的出现,改变了。

孟云的态度突然变得热络了起来,就好像是苏文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

而在这之前,别说是与济国有所渊源,苏文根本就连半个济国人都没见过,那么,孟云为什么会这样做?当然是源自于朝晖书院院长,竹圣大人的事前交代!最后,是在苏文进行十国联考武试的时候,在第二轮登山之考中,数位来自济国的学子不遗余力,倾力相助,助苏文率先抵达了山腰处。

当时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受大师兄孟云所托。

但实际上,在十国联考开始之前,孟云就已经在竹海深处闭关修习。

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苏文归来的消息,又是如何委托这些济国学子给苏文以援助的?答案只有一个。

这同样是竹圣苏辙授意的!便在这短短的瞬息之间,苏文的脑中已经百转千回。

他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事实上,他早就应该可以发现事情的真相,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

念及此处,苏文的后背顿时升起了阵阵寒意,他非但没有因为自己圣者世家的出身而欣喜若狂,反而觉得心若寒蝉。

然后,他对着苏轼。

开口说道: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家父苏黎,乃是,土生土长的卫国人。

听得此言,苏轼的眼底深处忍不住划过了一丝失望,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

当然不会弄错,虽然算起来,你只是我苏家的一支旁系,但血缘关系。

却是毋庸置疑的。

顿了顿,苏轼柔声再道:你的父亲苏黎,生在济国,长在我苏家。

原本也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只可惜……说到这里,苏轼欲言又止。

但看了看苏文眼中一闪即逝的冷意,还是叹了一口气:只可惜。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在四十余年前犯了一件大错。

所以被逐出了苏家,从此流落于卫国,终生未归族。

这一次,苏文没有再出声质疑,而是静静地等着苏轼说下去。

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说起来,你母亲也不是个普通人呐。

苏轼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怅惘。

就后来我们所调查的结果,你母亲至少有两个身份,表面上,她是一位青楼女子,当然,就算是出身风尘,她也走到了比其他人更高的位置,掌牡丹玉牌,号令万楼,实在是让人惊叹,也难怪你父亲会被他迷住。

听到这里,苏文忍不住心中一震,原来,那块从荣伯房内找到的玉牌,竟然是母亲的东西!虽然苏文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于这具躯壳的亲生父母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说来也是奇怪,在如今苏文的记忆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他母亲的画面!他只记得,在小的时候,每次自己一问到这个问题,就会招来父亲的一顿责骂,然后,他会看到父亲在事后独自黯然流泪,所以久了之后,他也就不再问了,因为他害怕父亲伤心。

可万万没有想到,他母亲,竟然是一名青楼女子!说实在的,苏文对于这个世界的青楼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恶感,毕竟柳施施是从青楼走出来的,宁青冰也是从青楼走出来的,在他刚到徽州府的时候,林花居能够顺利开起来,也多亏了林姨的帮忙。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其实早就与青楼有了深久的联系。

只是他不知道,其实这种联系,要来得更早,更深刻。

他的亲生母亲,同样是一位青楼女子。

如今的他虽然仍旧不知道那块牡丹玉牌到底是什么,但他似乎已经能够在隐隐间明白,为什么林姨在见到令牌后,会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

苏轼说完这番话后,便停了下来,想要等着苏文发问,却没想到,苏文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低下了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苏文重新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并没有询问关于母亲的事情,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家父,当年,犯了什么错?对此,苏轼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隐瞒,语带惋惜地说道:既然是你是在卫国长大的,那么你应该知道,天弃山疑案吧……第四百六十五章 唾手可得天弃山?又是天弃山!刹那间,苏文的耳边仿若响起了苍厉在死前对苏家的那番控诉。

莫非,四十五年前,真的是济国苏家,谋害了乐圣李龟年,一手造成了天弃山血案?而且从苏轼的这番话听起来,难道说那罪魁祸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文的父亲,苏黎?这不可能!苏文立刻反应过来,先别说父亲这么做的理由和原因,单从文位差距上,他明明记得,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杀害堂堂圣者!念及此处,苏文下意识地反驳道:这没有道理!苏文的反应完全在词圣大人的预料之中,听得此言,苏轼不禁笑道: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天弃山一役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你父亲在苏家的时候不肯说,入了刑楼还是不肯说,最后去了卫国,即便是当着陆羽的面,他也坚持着不肯说。

而现在,他就算想说,也说不了了……因为苏黎已经死了。

苏文神色一黯,虽然他对于这一世的父母没多少感情,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这副身躯都是他们给的,血脉亲情,是不容割裂的。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

当苏文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没有死在任何阴谋下。

也没有死在黑暗之中,而是死在病床上。

虽说是郁郁而终。

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善终了。

而直到父亲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告诉苏文,其实他是济国苏家人,更没有在遗言中提及关于苏文母亲的半句话。

直到此时,苏文似乎冥冥之中能够感应到父亲的在天之灵,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四十五年前天弃山一役,与他母亲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苏文犹豫着问道:我母亲……苏轼知道他想问什么。

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被埋在天弃山,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

苏文默然,随即看着苏轼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是问她母亲为什么被葬在天弃山,也不是问他父亲为什么将此事深埋心底,而是在问。

为什么现在告诉他真相?按理来说,以苏文两世为人的经历,心智早已无比成熟,断不至于意气用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苏文突然对济国苏家感到有些反感,当初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不曾见苏家来看望,父亲死的时候。

也不曾有苏家人前来吊唁,父亲死了整整一年。

他才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又为什么是在现在告诉他?然而,对此,苏轼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摇摇头道:以你的智慧,不会想不到的。

苏文突然变得无比冷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初闻身世的惶恐和惊讶,他慢慢闭上眼睛,轻轻一叹:现在的我,对苏家很有价值,是吗?苏轼仍旧没有做出回答,而是柔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我苏家的血脉,虽然你父亲犯了错,但这样的错,不应该由你承担,等你从这里离开之后,你去一趟济国,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安排。

苏文缓缓睁开双眼,笑着问道:如果今天的我不是人族圣才,也不是四大才子,甚至连文位也没有的话,您还会对我说这番话吗?这一次,苏文没有称呼苏轼为大人,但也没有直接叫他太爷,而是用了您这个字,在苏轼看来,这似乎是不小的进步。

于是他并没有在意苏文言语间的质问之意,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和煦了起来。

那是当然。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时间不会这么早,你见到的人也不会是我。

苏轼的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或许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却完全在苏文的预料当中。

所以苏文并没有显得失望或者意外,只是笑道:那么,需要我做些什么?下一刻,苏轼终于说了一句让苏文没有想到的话。

你什么也不用做。

内战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现在只需要好好研习神书,等出了阿房宫之后,你再去一趟济国就可以了。

当然,出于现在的内战形势,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等内战结束,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体面风光的归族大典。

说到这里,苏轼顿了顿,突然伸出手,在苏文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整个苏家都可以交给你,朝晖书院也可以交给你,甚至你想当皇帝我也保证无人敢有异议,如何?如果是一般人,面对圣者一诺,再加上这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恐怕已经懵了,但苏文没有,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太过欣喜之色,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就恢复如常。

您太急切了些。

听到这句话,苏轼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起来,因为他听懂了苏文的意思。

但可惜,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苏轼也以为苏文只是有些恃才傲物,毕竟这是众多天才的共性,所以他并没有细想,而是点了点头。

是有些急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来考虑清楚,还是那句话,你始终是我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说完,苏轼素手一翻,将一块令符交到了苏文手中。

有这块令牌,半座朝晖书院的力量可以任你调集,也可自由出入林海,或者济国皇宫,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借此来做些傻事。

另外,在这里面有我的一丝神念,如果你想通了,可以将才气灌注其中,届时,我在圣域中也能收到你的信息。

苏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令符接了过来,然后深深地对苏轼行了一礼,开口道:感谢您今天对我说了这么多,请给我一些时间,日后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轼点点头:如此,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苏文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收入怀中,这才抬起头来,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让苏轼始料未及的问题。

不知道,您与棋圣大人,说不说得上话?嗯?什么意思?苏文斟酌着用词,犹豫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进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一观。

苏轼一怔,藏书阁,可是每个书院的重地,哪怕是本书院的学生,若没有立下奇功,也是不得入内的,更何况是外人?而且,苏文虽有棋位在身,但他最擅长的却并不是棋道,想来日后也不会主修棋位,他去圣佑书院的藏书阁干什么?饶是苏轼乃堂堂词圣,也有些搞不清楚苏文的真实意图。

但他并没有问,也没有太久的迟疑,便点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应了。

闻言,苏文心中大喜,拱手再拜:劳烦您了。

苏轼摆摆手: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能做的,我也会为你去做,但现在,我需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文顿时身子一紧,全神贯注地看着苏轼,还以为对方要他表示对家族的忠心,但没想到,苏轼却猛地话锋一转。

我想知道,今日神书之变,跟你有没有关系?第四百六十六章 苏子?苏轼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突然,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措手不及,不管最后的答案是什么,都会忍不住心生慌乱。

苏文同样神色一惊,随后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应该是有关系的吧……苏轼眉头轻挑,问道:怎么说?然而却不曾想,苏文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我也不知道。

苏轼被弄糊涂了,疑声再道:那你怎么会觉得跟你有关系?苏文挠了挠头,看起来你似乎有些尴尬。

其实,神书上的那四句话,是我想出来的!什么!面对词圣大人的大惊失色,苏文又赶紧慌乱地摆了摆手:我是说,那四句话虽然是我想出来的,可那些字却并不是我写上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神书上。

即便如此,苏轼内心的震撼也久久未能平复,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了一些,再度近前半步,向苏文问道:你仔细说说。

是。

苏文轻轻颔首,然后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酝酿措辞,这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我与往日一般,很早就去观书悟道了,或许是因为从神书中看到了些过往。

偶有所得,所以脑中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这四句话。

然后……苏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这四句话就从神书上浮现出来了?苏文点点头。

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无辜。

事实上,从众圣亲临的那一刻开始,苏文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神书降世134年间,从未产生任何变化,偏偏在自己等人进入阿房宫之后,神书就突生异象,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傻子才会信!而在本届榜前三甲中,无疑。

苏文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而且,苏文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是瞒不住的,因为在那四句论语中,三人行必有我师,临川城一众大人物早就从苏文那里听到过了。

更别提那句匹夫不能夺志,在当初黄鹤楼中的时候,紫曦、五条、禹墨他们都曾听苏文诵出过,尤其是。

孟云。

如果说苏文相信其他人会为他保守秘密的话,那么这种信任到了孟云这里,就忍不住要打一个问号了。

毕竟,从一开始。

孟云刻意示好苏文,就是源自于竹圣苏辙的交代!所以苏文早就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

是没有办法撒谎的,但是。

如今面对苏轼的问询,他却刻意隐瞒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让整件事情听起来越发玄乎了一些。

如此,事后苏轼在调查这件事情的过程中,就会对苏文更加深信不疑。

虽说苏轼已经说过,他是苏文的太爷,但在苏文的心中,对于那所谓苏家,是没有太多认同感和归属感的。

换句话说,他不相信这位词圣大人。

好在,苏轼并不是要逼他现在就认祖归宗,所以苏文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抵触的情绪,相反,他还希望通过神书异象这一事,让苏轼认为他有更大的价值。

如此一来,他才能够进得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中!或许这一切听起来有些像是交易,但事实上,苏文更愿意将其看成对方对自己的一笔投资,而且就现在而言,他很需要苏轼的这种投资。

至于最后苏文能给出来的回报是什么,他暂时还无法确定,但起码,不会是亲情。

你是说,神书上的那四句箴言,其实是出自你手,但你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神书上显像出来?苏文忙不迭地点点头:对对,就是再这样的!苏轼皱着眉头,说道:那文首子曰二字,里面的那个‘子’,指的是……苏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奈地说道:我想,应该是在说我吧。

如果苏文把这句话放在前世,不知道会不会把孔圣人给气得活过来,而且以此时他那厚颜无耻的表情来看,似乎真的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

也是,反正他都已经成为过杜甫、李煜、辛弃疾了,如今再客串一下孔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将来圣言大陆上的人们会将他称之为,苏子?念及此处,苏文心中也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他并没有将其表现在脸上,否则这番功夫可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也幸好苏轼此时还现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一时间倒是并未察觉到苏文的心理变化。

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这几日你先不要观神书了,此事也不要对其他人提及,等过段时间,我再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令苏文有些意外的是,苏轼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也并没有追问关于神书异象的细节,而是非常果断地向他摆了摆手,随即身形一闪,就匆匆自苏文的眼前消失了。

苏轼走得非常仓促,甚至有些急迫,乃至于苏文事先所准备的说辞都没有能够用得上,两人甚至没有正式道别。

但苏文知道,他还会来的。

等他验证了苏文这番话的真伪之后,他一定,还会来的。

所以苏文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离开而大松一口气,反而慢慢握紧了双拳。

在原地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苏文才终于平复了心境,然后他迈开脚步。

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苏轼告诉他,让他这几日都不要再去观神书。

不管这番严令是出自于保护他的目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苏文都决定听此一劝。

如今在神书之前实在是太乱了,有整整二十八位圣者,还有那个与他有些不对眼的姚一川,暂避锋芒,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苏文如今不是准备回到神书之前,而是在片刻之后来到了一座酒楼门外。

望归楼。

今日望归楼大门洞开,里面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想来厨子还没有回来,但苏文并没有就此离去。

而是慢步走了进去,选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然后施施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凉的,喝起来有些苦涩,却正符合如今苏文的心境。

他慢慢地饮着茶,目光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考虑之后如何与苏轼周旋,也或许是在思考今后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更或许。

只是单纯地有些想念。

想念那早已不在人世的父母。

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您的名字呢……苏文自嘲地苦笑了一番,想着下次再见苏轼的时候,一定得问一问母亲到底叫什么。

还有。

之前苏轼只说了母亲在明面上的身份,那么在暗地中,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不得不说。

苏文对母亲的记忆实在太过寥寥,几近于无。

名字、样貌、生平,统统不知。

甚至就连母亲身葬何处,也是先前从苏轼那里听说的。

既然出身青楼,那想必母亲应该是才貌双全的吧,而父亲只是苏家一个旁系子弟,到底与母亲两人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呢?迄今为止,苏文对于母亲的印象都始终停留在想象之中,自来到圣言大陆之后,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冲动。

他希望能够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而就在苏文心绪怅然之时,一道人影却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淡然而笑。

来了?苏文抬起头,正看到厨子搓着手,面若春风。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能够再来楼中的话,你想跟我谈谈。

厨子笑道:你记性不错。

苏文笑而不语,权作默认。

于是厨子转过身,走到望归楼的门口,伸手将大门缓缓合上。

一向不曾拒客的望归楼,今天第一次关门了。

待做完这一切,厨子才慢悠悠地走回到苏文身前,拉开椅子坐在了苏文的对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将其一口饮尽,这才笑着开了口。

不得不说,你是我在圣宫内这几十年间,见过的第二个异于常人的天才。

苏文并没有在意对方的恭维之意,只是疑声道:第一个是谁?汪赐将,可惜,他走了。

再度听到汪赐将这个名字,苏文忍不住眉梢微颤,但他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说道:我听萧笑说,你也要走了。

是啊……厨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要走了,所以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关于什么?关于我族兴亡。

苏文不动声色地抬杯饮茶,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常言道:一日入圣宫,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神石书。

所以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但我听说过,而且听过很多次。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你对于魔族和妖族是怎么看的?厨子的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太没有道理,所以苏文并没有回答,只是笑道:之前我便猜测你与魔族人有关系,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指控,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否认,但厨子没有,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眉,说了四个字。

是,又如何?第四百六十七章 一声忠告,有信远来苏文越来越看不懂厨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萧笑告诉他,厨子是一个脾气非常暴躁的家伙,但至少从苏文的这两次接触当中,厨子大部分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未发过火。

后来,在望归楼的后厨中,厨子一眼便看出了苏文所有的底牌,包括那颗启世圣心。

这是连词圣苏轼都办不到的事情!而如今,更让苏文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自己关乎魔族人的指控,厨子竟然,承认了?他到底是什么人!然而,苏文的这番话还没有问之出口,厨子便如同有着读心术一般,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淡然开口道: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爱做菜的厨子罢了,请你相信,我们并不是敌人。

苏文沉吟了片刻,奇道:你就不怕我会揭发你的身份?厨子笑了:身份?什么身份?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厨子,至于跟魔族人的关系,我想,应该还不如那位姓宁的小姑娘要来得深厚吧?苏文目色微凝:你这是,在威胁我?厨子摇摇头,说道:不,不,你又误会了,我们是一个阵营的朋友,我又怎么会威胁你呢?苏文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厨子哈哈一笑。

抬手将苏文身前的茶杯斟满,说道:有些事情。

你现在明白了,反而不美。

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好了,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妖、魔两族是怎么看的?苏文伸出手指,在茶杯杯口划了一圈,突然笑道:我不想回答。

厨子也跟着笑了:我懂了,如此看来。

你,很不错。

厨子并不是第一个如此夸奖苏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总觉得,厨子对他的这番赞扬,仍旧是话中有话。

下一刻,苏文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因为厨子由衷地感慨了一声:你果然没有让你母亲失望。

听得此言,苏文瞳孔骤缩,但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是死死地盯住了厨子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四十多年前你母亲没有做到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做到。

只是不知道,我还看不看得到那一天……一时间,厨子似乎陷入了一种有些怅然的情绪中。

苏文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

轻声问道:你认识我母亲?厨子被苏文的这番话惊醒过来,笑着摇头道:是了。

你应该是没见过她的,不过。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你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百年之后,她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史书之上,供世人敬仰!苏文笑着道:我对母亲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你能跟我说说吗?说完这句话,苏文直感到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手中所握的茶杯,也轻轻裂开了一丝裂纹。

可惜的是,厨子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现在的你虽然文名盛世,但在文位方面,终究还是太过弱小了一些,有些事情,现在知道了对你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招来祸端,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苏文眼底悄然划过一丝失望,没想到,如今的他已经身为御书,竟然还会被人认为太过弱小?然而,厨子并不在乎苏文是怎么想的,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是你母亲最亲密的同袍,是她最信任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害你。

这么一句话,在苏文听起来,却似乎有些更深的意味,但他什么也没有问,沉默依旧。

厨子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有的知道你的存在,有的不知道,但如果有朝一日,你的身份被公诸于世,想来,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来追随你,支持你,所以,届时,你要有思想准备。

苏文似乎终于明白了厨子的意图,神色微动: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一次,厨子却是怔住了,但随即,他就恢复了常色,点点头:不错,有志气!再过些日子,我就准备出去了,在这里待了快百年的时间,终于让我等到了一线曙光,再不出去,恐怕就没机会了。

如果你出去后需要我的帮助,可以到圣女身边来寻我。

苏文心头一震,他这才知道,原来厨子已经入圣宫这么久了,如果算起来,很可能是与姚一川同期的联考考生!不过看起来,厨子却比姚一川要年轻了至少三十岁,这是为何?更让苏文感到疑惑的,却是厨子的后面一句话。

圣女是谁?但还不等苏文开口询问,厨子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凉茶,继续说道:我走之后,这望归楼就交给你了,你如果自己不想干,交给别人也可以,而且我能看出来,你跟萧笑他们不一样,你是肯定会离开这里的,所以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吧…………当苏文走出望归楼的时候,还感觉神智有些恍惚。

厨子看得很准,如果说神书是一种会让人上瘾,让人欲罢不能的毒品的话,那么纵使所有人都甘之如饴、食髓知味,苏文也绝不会受其所控,沉迷其中。

当然,苏文并不是第一个做到这一点的人。

包括汪赐将在内。

还有一些其他的考生在进入圣宫,观得神书一段时间之后。

也曾被惊醒过来,从而回到了宫外的世界。

这些人醒来的原因不足而同。

但相比于他们,苏文却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神书是什么。

所以苏文是唯一一个在知道了神书的危险性之后,还能自控地继续观书悟道,却不会沉迷其中的例外。

或许,还有一个人,与苏文有着非常类似的经历?苏文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的长街上,脑中不断回荡着厨子最后对他所作的那个忠告。

厨子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将来会发生什么。

还是说。

曾经的他,也亲身经历过这样痛苦的选择和挣扎?但苏文不是厨子,所以在一时之间,他还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不管怎么说,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么想着,苏文在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阿房宫中另外一所非常重要的建筑之前。

甲字驿站,也就是萧笑俗称的鸽楼。

说起来,这还是苏文在入得圣宫一个月之后。

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萧笑带着他们匆匆路过而已。

在圣宫内大多数人看起来,向家人报送平安。

与朋友寒暄交流这种事情,的确是很无聊的,而且很浪费时间。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两眼神书。

所以鸽楼一年四季都是门可罗雀。

但怪就怪在,这鸽楼与望归楼一样。

并不会因为生意不好就关门大吉,不管风吹日晒,这里常年都是有人的。

苏文来到这里,倒不是为了寄信什么的,而是纯粹在无意识中碰巧来了鸽楼,此时看清招牌上那个大大的甲字,便准备折身离去。

却在此时,那个与苏文有过几面之缘的,低眉顺眼的鸽楼小伙计,却突然开口招呼了一声。

是苏文吗?有你的信!苏文的脚步立刻停住了,他回过头,有些诧异地问道:是在叫我吗?小伙计乐了:除了你,这儿还有别人叫苏文?苏文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即重新迈开步子,第一次,走进了鸽楼当中。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甲字驿站为什么会被称为鸽楼,反正苏文进来的时候,是连一只鸽子也没看见,空气中也没有飞禽或者鸟类的味道,而是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有谁会寄信给我?苏文莫名其妙地从小伙计手中结果一纸信封,上面的字迹却显得有些陌生。

信封上除了苏文的名字,什么也没有。

苏文满怀疑惑地将信封收好,然后再三向那小伙计道了谢,走出鸽楼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拆了开来。

我把她交给燕北了,出来后别来烦我。

信上只有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信末也没有落款,除了让人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愤懑之意之外,毫无价值。

我是谁?她又是谁?苏文翻来覆去地将这十五个字看了好几遍,再将他所熟知的所有人的笔迹在脑中一一对比,最后却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字迹。

也就是说,给他来信的人,肯定跟他不是太熟悉,或者,根本就是陌生人!但苏文并没有认为这是哪个无聊之人给他开的玩笑,或者是某种恶作剧,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和信纸都收入了怀中,突然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再将这些一涌而来的信息逐次捋清。

念及此处,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这一次,他不再慢步而行,而是脚面狠狠一踏,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箭矢一般,直射圣宫之南!第四百六十八章 后路在苏文所收到的那封信中,从头到尾,只提到了一个人名。

燕北。

但燕北从来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终日都带着铁面具的男人,会把一个小姑娘托付给自己。

陆羽那老家伙太贼,我怀疑,他其实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么做。

刑师作为圣言大陆上凶名传千里的人物,可令贼寇闻风丧胆,也可令小儿夜啼止哭,但其实,真正与他相处久了之后便会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

或者说,刑师其实是一个性情中人。

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看过他行刑时的那些手段。

在刑师的那座石楼中,到处弥漫着冰冷的气息,但当他走出石楼,入得尘世的时候,却仿佛融入到了春风里,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刑师带着苏雨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他开始变得喜欢说话,喜欢抱怨,甚至喜欢玩笑。

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毕竟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刑讯之上。

可至少在苏雨的眼中,这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男人,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可怕了。

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刑师在苏雨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性情。

与他脸上所戴的那张冰冷铁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亦或者。

两者都不是?所以哪怕前一日,刑师还夸奖了小丫头两句。

声称她可以做自己的接班人,可在一夜过后,刑师便决定将苏雨送走,将她托付给亚圣,燕北。

在燕北刚出现的那一刻,苏雨显得非常的害怕,她冲到了刑师的身前,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连起来。

是一句话。

燕大哥,快走!一时间,不仅是刑师,就连燕北也愣住了,随即很快就明白过来,小丫头误会了。

她以为刑师要对燕北不利。

于是燕北笑着来到苏雨身前,示意她不用担心。

一番解释之后,刑师与燕北走到一旁,只留下了田宇和苏雨相对两无言。

你让我带她走?在明白刑师的目的之后。

燕北忍不住轻轻挑了挑眉。

刑师非常干脆地点了头,说道: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不太适合她学习,所以我思来想去。

还是你最合适。

不等燕北回答,刑师便接着道:你也看到了,她很信任你。

想来让她跟你走也不会抵触,而且。

学剑是她最好的选择。

苏雨当然很信任燕北,从临川城到徽州府的一路之上。

都是燕北在照顾她和苏文,如果不是燕北的话,恐怕两人早就葬身荒野了。

当然,如果不算当时同行的皓马的话。

燕大哥这个称呼,也是苏雨跟着苏文喊的,虽然这个辈分有些乱了,但对小丫头来说,燕北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沉默了片刻,燕北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为什么是我?刑师耸了耸肩,说道: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陆羽一开始把她交给我的原因,他知道,在整个北疆,整个文道世界,只有我能跟你说上话,所以,我认为,陆羽本来就是想借我的手,把她交给你!燕北没有接话,于是刑师便继续说道:小丫头在陆羽那里学过茶道,以茶静心,所以才能够在见过我的手段之后,还能守住识念,而偏偏我认识你,剑道也是她最合适的道路,不论怎么看,这都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燕北的脸上波澜不惊,再度问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如果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表示出同样的疑惑,因为说到底,燕北与他们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更不欠他们什么。

如果仔细算来,不论是在鬼望坡之前,还是舍身一剑,都是苏文欠了燕北很大的人情,为什么燕北要答应刑师的要求?对此,刑师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苏文是苏黎的儿子。

燕北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的不少。

刑师笑了笑,说道:这些年,能够从我刑楼中活着走出去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便有你和苏黎,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吗?燕北对此不置可否,沉声再道:可是,她不是苏黎的女儿。

刑师点点头:不错,但苏黎视她为己出,苏文视她如胞妹,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观?顿了顿,刑师继续说道:而且,我认为,陆羽拐了这么多道弯儿,让我把这个小丫头送到你身边,也是为了给苏文留条后路,你觉得呢?这一次,燕北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可是,这一次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刑师的意料之外了,他不禁问道:去哪里?域外。

听得此言,刑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抱着木剑的少年,明白了燕北的意图。

会不会太早了?当初汪赐将进域外的时候,也不过翰林之位。

对此,刑师无从辩驳,只能问道:可是,域外的入口在……燕北将其打断道:我从另外一边进去。

这下子,刑师更加惊讶了,沉声道:你要去南方?嗯。

燕北的回答言简意赅,但同时,也具有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如同他手中的那柄长剑一般,宁折不弯。

这一次,终于轮到刑师犹豫了,正如他之前所说,原本让苏雨跟着燕北学剑,才是最好的出路,也是陆羽的期望,可偏偏,燕北要去域外,而且要途径南疆。

如此一来,可就有些棘手了。

燕北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着刑师的抉择,片刻之后,他终于听到了刑师的一声叹息。

此事,我做不了主,你等我两天,我去问问陆羽。

好。

……没有人知道,在天圣历134年的那个初春,刑师与茶圣陆羽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又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当亚圣燕北走出居庸关,来到秋子林的时候,他的身边,除了爱徒田宇之外,还多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第四百六十九章 城破之前燕北带着苏雨走了,唯一知道他们行踪的人,只有刑师。

然而刑师在那一纸信书中,却并没有提及关于域外的只言片语,因为没有必要,他只是希望苏文在走出圣宫之后不要来烦自己,仅此而已。

在送走了苏雨之后,刑师终于恢复到了他更习惯的,形单影只的生活。

这更利于查案。

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因为汜水关快要守不住了。

不管卫国子民愿不愿意承认,汜水关都不如戍北关那般雄阔,因为这座边关并不是用来抵御妖族入侵的,而是用来防患于未然。

防止天澜国的窥伺。

然而,谁也没想到,内战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打响了。

即便在这之前,穷诸将军所率领的镇南军已经做足了准备,更有戎北军、圣裁院护院军、鸿鸣书院众师生的驰援,甚至来自唐国和庆国的兵力已经赶在联考结束前驻扎关内,但面对天澜国、武国和缙国三国联军的不断冲击,城防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而且时至今日,以沧澜皇为首的诸位半圣还没有出手。

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汜水关城头早就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城门下歪七扭八地堆积着残断的箭矢。

数辆被焚毁殆尽的冲城车倒在城门前,彻底散了架。

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根杂乱无章的焦炭。

汜水关内的普通民众早就撤离了,如今进驻关内的。

只剩下纯粹的士兵,与敌人一样,这些士兵也是由三个国家所组成的,本土作战的卫国,以及前来支援的庆国和唐国。

但与战双方的人数和实力却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缙国和天澜国都是超级大国,武国虽然在这二十年来没落了很多,却依旧比卫国要强盛不少,而且武国全民皆兵,更组建了人族十国中最强大的一支重骑兵!足有一万人!一旦汜水关失守。

武国重骑便可在日不落平原上一路北进,直接以碾压之势掠至徽州府!所幸,在攻城战中,骑兵的威力被限制到了最低,所以即便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也还没有人见过武国的那支重骑兵。

但即便如此,汜水关也快要撑不住了。

在今天上午的时候,穷诸拿到了前两日的战损结果,经过清算。

这一个月的战争,镇南军已经从一开始的五万人锐减到了两万!戎北军的情况要好一些,虽然来的时候只有三万余人,但到了现在。

却仍旧还保持着近八成的战力。

这就是两军实力的真实比对!除此之外,庆国的护国军有一半去了戍北关,帮助卫国抵御燕国的冲击。

另外一半在来汜水关的时候,总共也有五万人。

如今已经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了。

算起来,其损耗倒是比戎北军还要大!毕竟。

庆国众将虽然是在异国作战,却是在保卫他们的国家,一旦卫国沦陷,那么下一个,便是庆国!所以在战场上的时候,庆国人倒是比卫国人还要敢拼命,还要敢孤注一掷。

相比起来,唐国的兵力却是如今保持得最为良好的,倒不是因为唐国的兵士要比其他人强大多少,而是因为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唐国最强大的,也是骑兵。

让骑兵下马来参加守城战,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若汜水关被破,唐国的这支骑兵团,便是徽州府身前最后的屏障,是唯一能够和武国重骑一较高下的对手。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是的,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徐焕之就已经做好了汜水关失守的准备。

这里并不是两军交战最理想的地方,如果想要一举击溃敌军,便需要将对方引至日不落平原!不是因为徐焕之狂妄自大,而是因为陆羽向他做出了一个承诺。

再过半个月的时间,鸿鸣书院所有人员将会齐集于此,那时,才是决战之日!但在这之前,徐焕之要用尽一切办法削弱敌人的力量,哪怕能多守一日,也绝不能退!时至今日,徐焕之已经成为了前线的最高将领,任护国大将军,负责一应统筹战略的布置,乃是整个汜水关的大脑。

与沧澜皇等一众敌方半圣一样,自开战以来,徐焕之也从未亲自出过手,倒是他如今的关门弟子,柴南,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敌寇,被誉为如今军中的第一尖刀。

在动辄数万人的战争当中,个人的武力永远是排在最后的,不论是文人学士,还是普通的武者兵士,都是一样的凡人之躯,都是一样会流血,会牺牲的。

而柴南能够只凭借侍读之位,一把砍柴刀,便活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懂得战斗。

是的,早在这场内战爆发之前,柴南就已经是侍读了。

因为徐焕之给了他一颗圣气丹。

服用丹药破镜升位,是追求圣道的一条捷径,但在任何捷径面前,都是充满了危险和意外的,便如当初苏文晋升侍读之时,也险些才气紊乱,走火入魔。

但柴南不会,因为他的老师是徐焕之,是卫国第一半圣。

可惜因为随着徐焕之来到汜水关,所以柴南没有能够参加十国联考,失去了继续晋升御书的机会。

不过对于柴南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遗憾,反而是莫大的荣光,相比于在考场上扬名立万,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才是他最大的追求!只是有些可惜,他如今的敌人,并不是妖族人,而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

姬南老儿真是该死!柴南仔细擦拭着手中的柴刀,暗骂了一声,随即抬头看向远方那位白衣飘飘的少女,眼中的狠戾之色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

那少女是在半个月之前来到汜水关的,据说是一名济国人,她不是士兵,而是一个医生。

在这些天下来,少女不知道已经救治了多少伤患,又安抚了多少人心,那些普通民众撤离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给他们鼓励,那些将士牺牲的时候,她站在火光中为他们祈祷。

慢慢地,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的,总之,如今在军中,少女有了一个新的称号。

他们都叫她,圣女大人。

当柴南在凝神注视着少女的时候,城墙上,徐焕之也在看着她,但很快,徐半圣就收回了目光,对着身前的穷诸、许栈等人笑了笑。

还能撑多久?大概,三天!回答的是穷诸,但不论是许栈,还是来自庆国的汪将军,还是唐国的斐兆大将军,都没有说话。

不说话,便是默认。

徐焕之点点头,然后突然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们认为,如果唐国骑兵不动,我们倾尽全力出城一战,即便战败,活着回来的,能有多少人?第四百七十章 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出来的,一定会被当成疯子,但这句话是徐焕之说出来的,便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于是在下一刻,穷诸、许栈等人都陷入了郑重的思考和推演中。

由此看来,经过这一月有余的守城战,至少在这些边防大将的心中,徐焕之绝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丝毫不懂军务战策的草包。

相反,这位卫国第一半圣,不仅自身文位极高,在行军作战方面,竟然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天才将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徐焕之的父亲,徐秋乱,便是当年天澜国的威德大将军,镇守天澜城、镇宁关半百岁月,年少时期的徐焕之,身边唯一的玩具,便是沙盘。

他从父亲身上学到最多的本事,便是如何守城。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敌人并不是人类,而是东海的水妖,以及南疆的蛮妖。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徐焕之只善守,并不善攻,所以这一次,他只是将自己的看法提了出来,便是希望身边的这些良将能够给他一个正确的判断。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若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实乃良策,只不过……斐兆欲言又止。

徐焕之摆摆手:将军但说无妨。

斐兆点点头,继续说道:只不过,如今敌我力量悬殊实在太大,我等依托汜水关之城门,才能拒敌一月之久,如果两军短兵相接。

我方恐怕会惨败。

斐兆的这番话说的是事实,如今在汜水关门之内。

不算唐国的那只黑骑军,把卫国、庆国之兵力相加。

也不到八万人,而沧澜皇所率领的三国联军呢?当初三国于雁荡山脚下起兵的时候,对外号称乃是八十万大军!就算这个数字有夸张的嫌疑,再加上这一个月来的战损,保守估计,沧澜皇手下也还有近五十万的兵将!如果只是守城战,或许徐焕之还能够依靠地利,拖延一些时间,可一旦城门大开。

两军实打实地交手,那便当于将汜水关拱手送给了沧澜皇!所以斐兆这番话并不是在涨他人士气,也不是在危言耸听,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闻言,徐焕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不行吗?不曾想,徐焕之话音刚落,许栈便接着开口道:斐大人说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但如果我们能够事前做一些准备的话,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哦?徐焕之眉头轻挑。

问道:什么准备?我们需要一支奇兵!接下来,许栈详细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到最后,就连斐兆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方法,或许真的可以发挥奇效。

不过!说到最后,许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们一旦这么做了。

就与破釜沉舟无异,即便能够获得一场大捷。

只要稍后沧澜皇迅速反扑,汜水关一定守不住!徐焕之点点头:我明白了。

如此,我再想想,这几日,还要继续辛苦各位了,此事,我会与院长大人商议的。

说完,徐焕之也不再停留,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转过身,便离开了城头。

走下城楼的时候,他正好经过了那个白衣少女的身边,忍不住在心中摇了摇头。

圣女?真不知道圣域那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在白衣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容显老的少年,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就像是一个辛苦了一年却颗粒无收的庄稼汉,或者是全身家当都打了水漂,濒临破产的商人。

更像是,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债主。

这个少年站在那白衣少女的身边,不时扶额,唉声叹气,看起来颇为无奈,如果走得近一些,听到两人的对话,恐怕更会让人感到啼笑皆非。

庄庄啊,我们今天给那些受伤的人做饭好不好?我看他们都好可怜……姚庄没精打采地问道你会做饭吗?不会呀!对于少女这番理所当然的回答,姚庄似乎已经习惯了,于是接着问道:那你知道做饭之前要买些什么吗?不知道……啊!肯定得买饭来做吧?说到这里,唐婉儿似乎有些疑惑,问道:可是,如果我们的饭是买来的话,还算是我们做的吗?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还准备自己去种庄稼?听得此言,唐婉儿先是一愣,但随即便不禁眼前一亮:庄稼是什么?噢!我知道了!原来米饭是种出来的吗?那庄庄,我们去种饭好不好……姚庄叹了一口气:种饭这个说法不对,是种庄稼,庄稼就是米,只有将米煮熟之后,才能叫做饭。

说实在的,姚庄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多少次如此无奈了。

他不明白,竹圣大人和国君为什么要把这个小姑娘交给自己,自己既不是苏家人,也不是皇家子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他的义务。

或许,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有耐性?姚庄更不明白的是,唐婉儿如今已经年芳十八,竟然什么也不懂,什么都需要教,那么她之前的十八年,是怎么度过的?在姚庄的眼中,唐婉儿就是一张白纸,可偏偏竹圣大人却把她送到了最残酷的战场之上,体验生死纷扰,这在姚庄看来,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唐婉儿已经来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她似乎比姚庄更快地融进了这座边城当中。

所有的士兵都爱戴她,所有的民众都喜欢她,仿佛她是圣天送给人间的一件礼物。

不惹尘埃,圣洁而无垢。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圣女?姚庄想不透。

也不需要想透,他唯一的任务。

便是教给唐婉儿人情世故,教她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告诉她什么时候该喜,什么时候该悲,什么时候该向那些受伤的士兵表达自己的怜意,什么时候该为逝去的英魂动容。

或许今日的姚庄并没有多大的名声,人们提到他,只知道他是姚一川的后人,除此之外,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非常有耐性的普通人。

但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之后,他的名字将会被世上的每一个人所熟知,他的事迹将会被载入史册。

因为他是唐婉儿人生当中第一个老师。

徐焕之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不断地有兵士向其颔首行礼,眼中的崇拜之意溢于言表,却未曾停下徐焕之的脚步。

将军!将军……徐焕之径直来到了柴南的身边。

看着少年那坚韧的面庞,笑道:之前给你的字帖可曾练好了?柴南轻手扬了扬手中的砍柴刀,点头道:练好了!徐焕之满意地笑了笑,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

递到柴南手中。

从今天开始,你再把这个练五百遍,半月之后。

随我出征!柴南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接过书册。

沉声道:是!徐焕之又勉励了少年几句,便再度离开。

当他再次停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间大宅子的门前。

这里是鸿鸣书院众师生驻扎的地方,徐焕之没有进去,而是抬头看向守在门口的那个人。

相比于一月之前,白剑秋瘦了很多,胡须也有些凌乱,甚至隐约间还能看到衣襟上的血渍,他的手中仍旧抱着一杆粗大的墨笔,笔毫冲天,仿若黑色的火焰。

举步来到白剑秋身前,徐焕之没有客套,而是径直说道:我要见院长大人。

白剑秋抬眉看了看徐焕之,言简意赅地应道:院长大人不在。

对于白剑秋那有些不善的语气,徐焕之并不以为意,而是继续说道:如果院长大人回来,让他来见我!白剑秋重新沉下了眼帘,轻轻哼了一声:嗯。

下一刻,徐焕之身上的圣威冲天而起,直接压迫在白剑秋身上,令他面色骤变。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这没有关系,我可以接受。

但希望你不要忘了,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卫国边疆,都是在保卫这片土地,如果你不想参战,可以跟我说,我立刻将你调离汜水关!但如果你敢在战后方给我使绊子,阳奉阴违,他日汜水关城破,你就是第一大罪人!届时,就算院长大人作保,我也会第一个杀了你!听得此言,白剑秋脸上神色接连变幻,但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再度点头道:我知道了。

徐焕之也不再多言,转过身,很快便消失在白剑秋的眼前。

或许是因为徐焕之的这番警告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因为白剑秋本来就没有与他为敌的意思,总之,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徐焕之便见到了陆羽。

这一次见面,没有寒暄,也没有问候,而是开门见山。

我需要一支奇兵。

什么时候?半个月后!陆羽低头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皱着眉道:只能守半个月了吗?徐焕之没有回答,而是转而道:我知道,轲儿的那支队伍被你派到了关外,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回来了,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尽快做决定!第四百七十一章 你跟不跟我走?人族内战爆发一个半月之后,汜水关终于来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便在这段时间里面,唐国的黑骑军已经从关内撤离到了日不落平原。

唐婉儿和姚庄也随军离开了,白剑秋也与书院众人道别,独自一人走出了城门,远远地跟着那支骑兵,前往陆羽交代他的地方。

他不是逃兵,而是前去接人。

鸿鸣书院的援兵,就要到了!一切都按照徐焕之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羽作为卫国唯一的一位圣者,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不忍看到家国边关的沦陷?同一时间,圣城阿房宫内,苏文的观书悟道之行也到了尾声。

自从那日与苏轼一别之后,词圣大人便再也没有来找过他,诸位被神书异象所惊扰的圣者也逐次离去,圣宫又恢复到了往日冷清的模样。

厨子已经走了,比他原定计划中的时间提前了很多,按照约定,他将望归楼留给了苏文,所以现在苏文是望归楼的老板。

但很可惜,望归楼的生意并没有因此变得好起来,毕竟苏文的厨艺相比于厨子,更加不如。

倒是那个名为修罗的白发少年,每天都会来这里吃饭,除了点菜的时候,也不说话,让苏文不禁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沐夕和宁青冰极少来望归楼,她们大部分时间都站在神书之前,身形日渐消瘦,苏文知道。

她们已经如萧笑等人那般,入了迷。

对此。

苏文并没有出言提醒她们,也没有强制将她们带离神书。

一切顺其自然。

直到今天。

因为苏文准备离开了。

观书一个半月,苏文从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变化,他的文位仍旧是御书,才气仍旧是碧绿色泽,但他真正从神书中学到了什么,又悟到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知道,再接着待下去。

或许自己可以借机突破到翰林之位,但那一定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保守估计,应该也要花上半年的时间。

苏文没有那么多时间。

虽然苏轼告诉过他,不要担心内战,也不要去管人族十国的形势,只需要安心修习观书。

但卫国是他的家,他怎能袖手旁观?只是,如今的卫国。

真的还是他的家吗……除了那日从鸽楼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书信之外,苏文再也没有收到过信件,所以他并不知道如今圣宫外的世界怎么样了,他想出去看看。

在来之前。

半圣纪汶告诉过他,日后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出来,不必通报。

也不必得到任何人的应允,一切。

皆出自他自己的心意。

苏文所修的圣道,本就是顺心之道。

所以当他想要离开圣宫的时候,便会无比的坚决。

不过在临行之前,苏文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他首先来到了白发少年的身前,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叫修罗,我准备出去了,所以从今往后,这望归楼就是你的了,如果你想吃饭,可以自己做。

修罗停下了手中的竹筷,抬起头来,用一双血红色的瞳孔看了看苏文,然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保重。

这是修罗除了点菜之外,第一次对苏文说话,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令苏文觉得有些温暖,他点点头,笑道:保重。

说完,苏文不再留恋,转身便走出了望归楼,然后一路疾行,向着圣宫之南而去。

那里是这些日子当中,苏文除了望归楼和神书之外,最常去的一个地方。

也是圣宫内除了望归楼、濯衣坊和鸽楼之外,唯一一个常年都有人的地方。

它有一个非常简陋的名字,叫做杂屋。

杂屋的老板叫做李三,却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如修罗这般的代号,与圣宫内绝大多数人一样,李三的身材也非常削瘦,双瞳黯然无神,但他有一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地方。

便是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生气。

生动的生,活生生的生,而且此人的文位乃是整个圣宫内最低的,只是一介御书。

在杂屋的后面,有一间清幽的雅楼,整体由昂贵的冰晶翡翠建造而成,楼内挂有上百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可谓极尽奢华之势,放到世外,不知道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而这间雅楼最大的特点,就是安静,可以隔绝其外所有的声音,其内刻有宁心符阵,可助人安定凝神,可媲美圣者的紫金气罩!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座翡翠楼也算是一件文宝了,而杂屋老板李三所做的,便是文宝的买卖。

在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面,苏文曾数度进得其中宁心安神,当然,花费自然是不菲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圣宫内所流通的货币并不是金银,而是一种由才气所凝聚而成的气珠,这种气珠只有在神书之前,御书以上文位者,可以凝聚成功,但会耗费很长的时间,对于萧笑那般视时间如生命的学子来说,代价是很高的。

苏文虽然有着无量才气,但也不会时刻都去凝聚才气珠,所幸,在厨子走后,给他留下了一笔巨款,所以苏文才能数度进入翡翠楼体验那奢侈的一个时辰。

不过,今天苏文来这里,却不是为了进翡翠楼的,而是为了别的东西……又来了?见得苏文这位老主顾光临,李三的脸上并没有太过谄媚,只是淡淡地朝苏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便伸出了手。

苏文笑笑,也不多说,直接从怀中掏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整整三百一十四颗才气珠!这下子,饶是财大气粗的李三,也被惊到了,竟然一时间没有敢接过来。

你是准备在翡翠楼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吗!苏文摇摇头,伸手指着杂屋货柜上的某件物事,笑道:我要那个。

李三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苏文指的是什么,于是他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声:果然有眼光!当年汪赐将就眼馋这玩意儿,可惜他买不起,倒是让你占了便宜。

苏文笑而不答,再度将手中的才气珠递了过去。

这一次,李三毫不客气地将其全都接了过来,然后转过身,从柜子上取下了那支手环,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苏文的手中。

月下独镯,三品文宝,虽然品阶不高,但在《文宝百将谱》上却能排名前十五!戴上之后,如果激发体内才气,则可……苏文摆摆手,将其打断道: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苏文便转身离开了杂屋,只留给李三一个有些削瘦的背影。

将望归楼托付给了修罗,将全部家当换了月下独镯,苏文计划中在临行前的准备,便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下一刻,他来到了神书近前,来到了沐夕身前,握住她的手,将其从观书悟道中惊醒。

我准备离开了,你跟不跟我走?第四百七十二章 终有别离时在厨子离开圣宫前,曾与苏文有过一次非常重要的交流。

便是在那一次交流中,厨子把望归楼给了苏文,也是在那一次交流中,他谈到了苏文的母亲,谈到了苏文关于妖、魔两族的态度,也谈到了圣女。

但最关键的,却是在最后,厨子给了苏文一个忠告。

他告诉苏文,当他决定离开阿房宫的时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带走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不要让她们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中虚度一生。

否则,苏文一定会后悔。

但直到之前那一刻,苏文还没有决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如今在圣宫中有对苏文来说很重要的人吗?当然有!不论是沐夕还是宁青冰,都已经在他的心底占据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位置,谁也无法抹去!可是,苏文并不是一个大男人主义者,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便去干涉沐夕和宁青冰内心的决定。

如果因为怕自己后悔,便强行将两人带走,以如今苏文的实力,当然可以做到,可是,他不后悔了,沐夕和宁青冰会后悔吗?苏文不知道。

所以他想亲耳听听两人的意愿,如果她们愿意跟自己走,那当然最好,如果她们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决不强求!苏文的目光很坚决,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听取厨子的忠告。

却做出了一个他认为自己应该做出的抉择。

这才是顺心而为。

然后沐夕轻轻一笑。

在阿房宫的这一个半月中,沐夕瘦了很多。

身上的冰冷气息变得更重了一些,但在这一刻。

她身上的冰凉之意仿佛也随着冬雪悄然融化。

宛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好。

沐夕给苏文的答复只有一个字,却比苏文还要坚定,她眼中的笑意比梨花还要明媚。

于是苏文一直压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然后他转过身,拉过沐夕微凉的手掌,朝着神书的另外一侧走去。

但还不等他走到宁青冰的身边,一道人影便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那是一个年迈的老者。

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却永远不曾倒下。

他已经在这座圣宫内,屹立了整整九十六年。

他是姚一川,是十国联考首届榜首,是尚在侍读境的时候就率先见到神书的第一人。

而如今的他,已经是半圣了。

面对姚一川的阻拦,苏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还不等他开口。

便听到老人的声音如破漏的风鼓般传来。

苏圣才,请跟我来,老朽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听得此言。

苏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因为姚一川对他的态度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这是为什么!苏文的反应落在老人的眼中。

并不会觉得意外,所以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别忘了。

我也是济国人。

姚一川的这个也字用得有些微妙,但立刻就让苏文明白了对方今日的这番表现是何原因。

看来。

苏轼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这位老人。

念及此处,苏文回过头对沐夕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言毕,苏文终于重新迈开了脚步,跟在姚一川的身后,很快便绕到了神书之后,在那里,有一张简单的木床,还有一张木桌。

这便是姚一川这九十六年来所住的地方,不知道为何,苏文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寒酸,反而感到了一种无比的庄重之意。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种莫名的怜悯。

这个老人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神书,献给了这座冰冷的宫殿,他的家人一辈子都没有等到他归家,他的朋友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死,或许世人已经快要忘了他这个人,而他却自缚于此,再不得出。

至少在苏文看来,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老人走到床边坐下,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我的选择,又何需他人评价?苏文点点头,既没有落座,也没有应声。

所以姚一川接着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我花了整整六十年的时间才看明白的事情,你一个月就看明白了,事实上,这里的所有人都很羡慕你,因为你抵挡住了神书的诱惑,而他们不能。

苏文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看明白了,为什么不离开呢?正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为什么呢?老人自嘲一笑,叹道:其实,就算能走出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入圣宫的时候是二十岁,等我第一次想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八十岁了,我的家人朋友或许都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世界了,我这一辈子,都在研习神书,若说到对神书,对圣宫的了解,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强。

可是,若是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做什么呢?姚一川最后的这一声感慨,没有太大的悲惘,也没有太多不甘,他很平静,似乎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所以苏文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同情的神色,只是摇摇头道:您叫我到这里来,总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吧。

姚一川笑了笑:人老了,难免啰嗦一些,还请你谅解。

苏文默然,的确,姚一川已经老了,很老了,他入圣宫的时候二十岁,如今一晃九十六年过去,如今的姚一川,已经一百一十六岁了,即便他有半圣文位在身,如果无法突破那最后一层的桎梏,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时间,是人类最难战胜的敌人。

不过老人本身却似乎并不是太过悲观,自嘲一声后,姚一川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常色,笑着道:我知道你要出去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文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不是因为他还在介怀与那日两人的冲突,而是他隐隐间已经意识到,老人的要求,恐怕没那么简单。

之前汪赐将走的时候我也问过他,可惜他这个人太过骄傲,所以没有答应,如今你也要走了,所以我想再试一试。

苏文没有接话,等着对方说下去。

但姚一川并没有立刻说出他的请求,而是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刹那间,苏文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不论是从外观还是才气波动来看,那分明就是神书上的黑岩!姚一川看着苏文脸上的震惊之色,似乎很是满意,于是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当然也曾见证了很多大事的发生,这块碎石,便是在某位大人物劈斩神书之时掉下来的。

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闻言,苏文立刻心中一震,随即想起了神书上最后所缺失的那一页,当下下意识地问道:那位大人物是谁?姚一川笑着回答道: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紧接着,姚一川又补充道:你入得圣宫有一个半月了吧,在这里,你可曾看到过一位来自武国的考生?苏文的呼吸顿时变得越发急促了起来,几个断断续续的文字开始在他的脑中浮现。

武国、神书断面、剑圣、北固山……良久之后,苏文才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姚一川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帮我看看我姚家人如今怎么样了,日后若有必要,还请务必帮忙照拂一番。

苏文轻轻皱了皱眉,这个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其实也很麻烦,所以他没有立刻应答,而是转而问道:您就不怕,我拿了东西之后便出尔反尔?姚一川反问道:你会吗?苏文不知道姚一川对他的这种莫名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是基于苏轼的保证,还是老人自诩看人看得很准?当初那汪赐将为什么会拒绝?对此,姚一川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黑石,笑道:大概是因为当初我开的条件不如现在这般诱人吧。

还有呢?还有,我说过了,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男人,而且对于所谓的完美有太大的执念。

苏文还是不明白,骄傲和完美这两件事情,与汪赐将拒绝老人的要求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而他最后所得到的答案,却仿若一句废话。

等你有机会见到他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所以直到最后,苏文也并没有立即应答下来,而是笑着道:如此,此事我还需要想一想,待我离开之时,再给你答复吧。

说完,苏文也不顾老人眼底的失望,轻轻挥了挥手,便转身朝外行去。

相比起自己之前心中的那个惊天猜测,亦或者老人所给出的丰厚报酬,如今的苏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才刚刚重新走到神书之前,宁青冰便主动迎了上来。

你要走了?这是宁青冰的第一句话,而紧接着,她的下一句话,便令苏文措手不及。

我想留在这里。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把他交给你了宁青冰的这句话非常坚决,眼中却带着化不开的笑意。

苏文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但真的当宁青冰告诉他自己要留下的时候,苏文还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他不想再错过她。

在州考的时候,因为柳施施的出现,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所以苏文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宁青冰微微一叹: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呢?这个世界这么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即便在圣城中也不见得是安全的,毕竟,我的老师,可是魔族人啊……苏文反驳道:可你不是!是啊,可惜我不是,所以在老师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想来她也认为我不会背叛人族,为魔族效力吧。

苏文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宁青冰再度展颜一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至少在圣宫之内,我还是自由之身,还能沉心于研习神书,这是他人所羡慕不来的,不是吗?你我都很清楚,一旦我迈出圣宫的大门,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恐怕不是圣裁院便是长天圣庙吧,与其被关在那里,永无天日,受尽折辱,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宁青冰接连的两声轻问,让苏文无法回答。

他很想要告诉她,就算是圣庙来人,他也一定会守护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但他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苏文能够护得她一时。

护不了她一世,更何况。

在面对整个人族的追捕之下,苏文左右不过一介御书,又能护得她多少时日呢?恐怕连圣城都出不去。

一切,都只怪如今的苏文实力实在太过弱小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之前厨子跟他说的那番话,原来,只是御书的文位,真的还远远不够啊……其实一直以来,苏文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太大的野心。

他至今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一些身不由己的味道,仿佛有一双大手,一直在他的身后推动着他前进,让他无法停下。

最初苏文会选择在圣庙中开智,是因为来自徐易的威胁,后来参加州考一鸣惊人,同样是源自于各方各界的压力。

再后来,苏文入了书院。

进入迷失沼泽试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面对无双书院的猎杀小队,天澜书院的狼子野心。

翰林强者的追杀不止,他才选择用圣气丹晋升为了侍读。

最后,在黄鹤楼中遭遇魔族人的现世。

在南疆妖域的没日没夜的逃亡,苏文所做的一切一切。

都是为了活下来。

即便是争取十国联考的榜首,他也是在沐夕的建议下。

为了给卫国在内战中争得更重的筹码。

在这期间,苏文也曾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强大而懊恼过,比如在黄梨街面对林夫人那一指的时候,在迷失沼泽唐吉为他挡下才气攻击的时候,以及在南疆变成见到妖王苍角的那一刻。

但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刻这般强烈。

因为他不够强,所以他不能保护宁青冰,只能任她于圣宫这座巨大的囚牢内蹉跎岁月,慢慢老去,自己却没有半点办法。

因为对宁青冰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结局了。

但苏文不这么想。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宁青冰的双肩,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待我成圣,定迎你出宫!宁青冰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

这是苏文此生对宁青冰做出的第二个承诺,上一次,他说要帮助宁青冰拿到徽州府花魁,最后他做到了,那么,这一次呢?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苏文的这番话,一定会笑他不自量力,因为圣言大陆已经百十年未见圣人了,所谓成圣,又哪里是说能成便能成的?可是宁青冰依旧相信了苏文的这番承诺,并愿意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上百年,她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

因为他是人族圣才。

最后,苏文决定于明日一早出宫,又与萧笑提前道了别,本想带着沐夕去往阿房宫以南那些空置的闲屋暂住一夜,但沐夕却表示想再最后看一看神书,所以苏文只好作罢。

待到夜幕初降时,苏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开始计划着出去后应该怎么做。

也不知道苏轼有没有跟棋圣黄龙士商量好,如果可以的话,苏文想先去一趟圣佑书院的藏书阁,确定一些事情,找到一些答案,然后再赶回卫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汜水关还能无碍。

如果汜水关城破,沧澜皇已经率领三国联军踏进了卫国的疆土,苏文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做其他?除此之外,苏文心中最放不下的一个人,还是唐吉,自联考之后,胖子就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华叔最后有没有找到他,现在又如何了?至于小丫头苏雨,苏文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有陆羽的庇佑,想必就算战火烧到翼城,苏雨也能无碍的吧。

说起来,两人分别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不知道她还好不好,有没有用功读书,又有没有想自己呢?一时间,苏文的心绪有些纷乱,然后,他又想到了旬尘,想到了皓马,还有禹墨、紫曦等一众老朋友。

在南疆逃亡了数月光景,又入圣宫一月有半,不知不觉中,苏文原来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太长时间了。

是时候回去了。

念及此处,苏文的内心突然变得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睡意全无,于是他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门边,想要出去透透气。

然而,便在他开门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已经站在了那里。

青冰?如此一幕,似曾相识,于是苏文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宁青冰低着头,双颊微微泛红,听到苏文的声音,身子似乎有些发抖,但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如猫儿一般走进了屋内,然后反手将木门轻轻合上。

苏公子,明天就要走了。

苏文趁着窗外的月色,看着宁青冰那窈窕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下次见面,已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苏公子,还是不肯接受我吗?说这话的时候,宁青冰远不如上一次在林花居的时候那般坦然,而是显得有些紧张,但她却努力扬起了头,迎接着苏文的目光。

而且这一次,她没有再叫他先生,而是重新变成了苏公子。

苏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宁青冰今夜前来是为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却发现呼吸反而变得越发急促了起来。

因为宁青冰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将胸前的丰腴轻轻贴到了他的身上。

上一次面对宁青冰的主动,苏文选择了逃跑,那么,这一次呢?他忽然低下头,在她惊喜的目光之下,吻上了她的柔唇。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情欲之念,而宁青冰,也不是为了报恩。

于是在下一刻,两具火热的身体终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窗外的明月轻轻洒下一层银辉,掩下了屋内声声娇喘…………第二天一早,苏文起来后不但没有觉得身心疲乏,反而精力旺盛,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反倒是宁青冰险些没能起得了床,双颊似乎还带着桃红色的浅晕。

两人走到宫门前的时候,沐夕已经等在那里了,却对于两人的携手出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恼之色。

今日没有其他人来给苏文送行,萧笑没来,姚一川没来,李三和修罗也没有来,所以场面显得有些冷清。

只是在见到沐夕之后,苏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到身边的宁青冰率先迎了过去,拉过沐夕的手,将她轻轻带到了旁边。

苏文一愣,也没有跟过去,而是识趣地站在了原地。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率先开口的,是宁青冰,却说了两个让人多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字。

谢谢。

沐夕没有回答,脸上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随即,宁青冰慢慢收掉了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羡慕地看着沐夕,再度开口道: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了。

沐夕轻轻挑了挑眉:说完了?说完了。

那好,首先,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其次,我也不需要你把他交给我,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说完这句话,沐夕冷傲地扬起了脖子,似乎又恢复到了那个卫国大小姐的模样。

于是宁青冰淡淡一笑:如此,还请你照顾好他。

沐夕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恼火地说道:少跟我来这套!说完,沐夕头也不回地,走到了苏文的身前,冷冷地瞪着他。

对此,苏文大气也不敢出,只好心虚地朝宁青冰挥了挥手,随即在心中暗暗一叹:这下子,似乎有些麻烦了啊……第四百七十四章 宫门之外,有人在等在圣言大陆上,三妻四妾并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不过,凡事都得看对象,比如如今站在苏文身边的,乃是堂堂卫国大小姐,那么这件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起来。

说起来,苏文也并非是滥情之人,但他却知道,有些情义,自己是不能辜负的。

比如说宁青冰。

当日在联考武试中,宁青冰一曲绝唱可感天地,若是说苏文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昨夜,面对宁青冰的第二次柔情,苏文终究还是没能拒绝。

从圣宫大门到那扇通往宫外的朱门之前,只有短短百十步的路程,可苏文却觉得这段路无比的漫长,因为他明显可以感觉到,沐夕的情绪有些不太好。

但在一时之间,苏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沐夕双手负在身后,慢步走在前面,同样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两人来到那扇朱门之前,她才终于转过身来,突然开口道:你喜欢她吗?苏文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喜欢我吗?面对沐夕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苏文顿时愣住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沐夕叹了一口气:那,苏雨呢?苏文不回答了,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闪烁。

于是沐夕冷哼了一声。

转过身,一把拉开那扇朱色的木门走了出去。

只留给苏文一个潇洒的背影。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苏文苦笑着,跟在沐夕身后,终于走出了这座清冷的圣宫,回到了久违的圣城。

然而,刚走到门外的时候,他却发现,外面远没有当日联考时那么热闹,行人寥寥,门可罗雀。

倒是在两人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正在苦苦等候着。

苏文见到那个老人,一下子愣住了,随后忍不住惊呼一声:荣伯!正是荣伯。

就是那个临川城苏家的管家,荣伯。

就是那个在苏文父亲去世后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打理苏家产业,教苏雨识字读书的荣伯。

还记得当初苏文之所以能够拿到母亲的那块青玉牡丹牌,也是在荣伯房间床下的暗格中发现的!当苏文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荣伯已经离开了临川城,说是要出去办些事情,却一走便是数月之久,就连苏文在圣庙中开智的时候也未曾回来。

而谁曾想。

在时隔一年之后,就在苏文已经快要淡忘掉这位老人的时候,荣伯竟然突然出现在了阿房宫外。

出现在了苏文身前。

就如他当初离开的时候那般突兀。

实际上说来,其实苏文从未见过荣伯的真人。

他对这位老人的印象,都是来自于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记忆。

但苏文却知道。

这位苏家的老管家对自己是很好的,在自己前十五年的生命中,荣伯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履行了苏文父母的职责,将他抚养成人。

所以此时见得荣伯现身,怎能让苏文不为之惊喜?刹那间,苏文把沐夕的事情全然抛在了脑后,直接一把扑到了荣伯的怀中,激动地叫道:您怎么来了!荣伯欣慰地拍了拍苏文的后背,也有些止不住老泪纵横,缓缓道:少爷长大啦!苏文声音有些哽咽,问道:这些日子您都去了哪里?怎么也没回家来看看?我和丫头都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荣伯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苏文也止住了哭音,看着一旁显得有些尴尬的沐夕,赶紧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介绍道:沐夕,这是我们家的管家,我和小雨都叫他荣伯,荣伯,这是沐夕。

这一次,沐夕倒是没有使什么性子,落落大方地对荣伯行了一礼,开口道:见过荣伯。

见状,荣伯连连摆手,脸上也是笑开了花:这位便是大小姐了吧,这可使不得,我就是一个下人,哪里承得起这么重的礼数……随即,苏文又给沐夕说了一些以前在临川城时,荣伯对自己的照顾,这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荣伯,您怎么会来圣城?荣伯笑着道:还记得之前我说要出门办一件大事吗?现在终于办成了,我是来接少爷回家的!回家?苏文一怔,随即想到了之前词圣苏轼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当下皱着眉头问道:济国苏家?听得此言,荣伯和沐夕均是脸色一变。

荣伯的神色中满是惊喜,说道:少爷您都知道了?沐夕却是低下了头,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文点点头:嗯,今天先不说这个,好不容易跟您老团聚,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可惜小雨不在,否则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呢!说话间,苏文一把挽住了荣伯的胳膊,正要离开,却不曾想,一道人影却忽的从斜刺里插了进来,拦住了苏文的去路。

突逢异变,苏文先是心中一紧,几乎下意识地就握紧了腰间的业火三灾,待看清来人之后,却忍不住奇道:毕大人?此时站在苏文身前的,正是在神木山之变后,取代驸马爷徐应担任近卫统领的毕庆文。

苏文虽然只见过毕庆文一次,但以他的记忆力,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倒是不难,只是不知道,如今人族十国战乱四起,身为卫国皇宫近卫统领的毕大人,不在翼城中保护卫帝,却为什么会出现在阿房宫外?见到苏文还记得自己,毕庆文似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开口道:苏圣才,您这声大人我可是担不起的,而且从今往后,我可得称呼您为大人才是了!毕庆文喜笑颜开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帛,缓缓展开。

见状,荣伯目光一凝,随即跪倒在地,苏文和沐夕有文位在身,倒是不用跪的,只是躬身垂首候旨。

下一刻,毕庆文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在苏文耳中荡开。

奉天承运,卫君诏曰:苏文以圣才之名,荣登联考榜首,受封四大才子,得成文人表率,扬我国威,不负君恩,实乃栋梁之才,特封其为镇国御书,望其能再接再厉,有朝一日成为我朝之中流砥柱,文名远播!相比于上一次受封于镇国贡生的时候,此时的苏文已经能够淡然自若,他直起身子,从毕庆文的手中接过圣旨,轻轻道了一声谢。

苏大人,其实原本宣旨的乃是王大学士,不过您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所以在半个月前,王大人便已经回到翼城了,这才把此事交给我来办。

也许的担心苏文觉得此番册封不够隆重,毕庆文赶紧补充了一句。

对此,苏文倒不至于心生不满,只是此事听得毕庆文提及战事,忍不住沉声问道:如今前线情况怎么样了?闻言,毕庆文高高地扬起了眉角,神色间显得欣喜无比,低声道:昨日刚刚传来消息,汜水关大捷!第四百七十五章 不归汜水关大捷!这五个字顿时让苏文心头一震,他一把拉住毕庆文,急声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毕庆文笑着拍了拍苏文的肩膀,说道:苏大人别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来圣城已经半月有余了,但从昨日收到的战报上来看,我军只损耗了五万人,便歼灭了敌方整整二十万的兵力!当然是大捷!苏文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在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并不少,尤其在冷兵器时代,但那些都只存于史书上,苏文从未亲身体验过。

远一些的,在秦汉时期最负盛名的巨鹿之战,楚霸王项羽仅以两万兵力,便全歼敌人四十万大军,不可不谓之奇迹。

三国时期最著名的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五万人,将曹操二十余万大军尽数埋葬于长江流域,从此奠定了三国鼎立的格局。

近一些的,唐太宗李世民仅率领3500名玄甲精兵,便大破窦建德十余万众,为日后大唐一统天下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虎牢关之战。

没想到,今日便在苏文的身边,在他的国家,竟然也打成了一场可与这些历史战役所媲美的,以少胜多的大捷!汜水关之战!其中的震撼,只有亲临其间的人才能体会,苏文一时间忍不住有些失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向毕庆文问道:不知前线统帅是哪位大人?听到这个问题。

毕庆文似乎犹豫了一刹那,但随即还是如实答道:是徐半圣。

徐半圣?哪个徐半圣?整个卫国。

只有一位半圣姓徐,便是徐焕之。

虽然这一战具体的过程苏文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徐焕之,真的很了不起。

自苏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便一直知道,徐焕之很了不起。

但这种了不起只是建立在徐焕之的个人实力之上,比如一日成半圣,再比如圣阶之下全无敌,但如今。

这种了不起,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即便在军事战争上,徐焕之作为一军统帅,同样很了不起!在这一刻,苏文眼前突然有些恍惚,相比于自己在联考中夺得榜首,进入阿房宫修习,徐焕之才是实实在在地保卫了卫国的疆土,而两人却偏偏是生死仇敌。

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弄人。

当初在书院后山的藩篱之前,徐焕之就说过,一定会亲手杀死苏文,如此一来。

若苏文回到卫国,会发生什么?一个是镇国御书,一个是镇国半圣。

一个是人族圣才。

一个是卫国最强半圣。

一个是这场内战背后最大的功臣,一个是统领前线抗击三国联军的英雄。

冥冥之中。

这是卫国的幸运,却也是卫国的不幸。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文心中所想。

毕庆文忍不住开口宽慰道:苏大人可以放心,徐半圣已经对院长大人做出过承诺,绝不会对您不利的,如今国难当头,个人恩怨又算得上什么呢?苏文默然,良久之后,才对毕庆文说道:如此,我知道了,只是,如今的我虽然文名不弱,但毕竟只是一介御书,即便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毕大人归国之后给君上和院长大人带个话吧,就说我暂时不回去了。

毕庆文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劝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毕庆文又转过头,看向沐夕,笑着道:那么,大小姐呢?是否跟我回去?沐夕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而问道:这些日子,有没有听到过关于华叔的消息?毕庆文一愣,然后想了想,答道:华爷吗?不曾听说过……说到这里,毕庆文神色骤紧,反问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对毕庆文来说,如果李家华爷出了事,可就是真的大事了,此事必须立即上报!不曾想,沐夕却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之前差华叔出去办事,没想到今日出来却没有见到他,可能事情还没有办好吧。

顿了顿,沐夕又接着说道:我也暂时不回去了,若我家人问起,便说我与苏文同行。

对此,毕庆文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应道:好吧。

闻言,苏文顿时感激地看了沐夕一眼,却没想到后者仍旧面若冷霜,看来是还没有消气,于是苏文只能苦笑着转而对毕庆文说道:既然如此,毕大人不如便多留一日吧,我做东,咱们去圣城最好的酒楼一叙。

毕庆文摇摇头:不了,我得赶紧赶回翼城。

苏文知道,毕庆文在担心皇宫的情况,也不便多留,只好就此告别。

毕庆文离开后,苏文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揣入了怀中,这才对沐夕和荣伯说道:我们也走吧。

不过,苏文在离开圣宫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却并不是前往圣城最奢华的酒楼与荣伯一述过往,而是回到了联考前他所居住过的宿舍。

因为在联考之前,他将黄鹤楼藏在了这里!说起来或许有些冒险,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灯下黑。

有谁会想到,竟然会有考生将贵重之物还留在宿舍之内?更何况,苏文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还做了一些特殊的布置。

推开门走进屋内,苏文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我回来了,出来吧。

沐夕和荣伯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在下一刻,一道雪影便猛地从房梁上蹿了下来,其身形之快,令人头皮发麻。

正是雪魔!见到这在黄鹤楼中险些要了众人性命的魔物,沐夕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激发了自身的才气,却听得苏文柔声道:不要紧的,这家伙现在已经为我所用了。

沐夕一怔,随即见到苏文伸出手,一座金光璀璨的楼塔便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紧接着,那雪魔口中发出一声轻啸,白影的速度再度加快了几分,很快便钻入了金光中,再不见其身。

另外一边,荣伯已经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着问道:这是,这是……苏文轻轻将手中的楼塔转了转,笑道:不错,这便是黄鹤楼。

第四百七十六章 半魔人正午的时候,苏文一行三人如愿来到了圣城最好的酒楼,一半算作庆祝,一半算作接风。

虽然在阿房宫的时候,苏文也吃过厨子做的几顿饭,可自从厨子走了之后,即便整个望归楼都是苏文的了,但他毕竟没有厨位在身,再怎么自给自足,也远不如圣城的大厨手艺好。

所以这一顿饭总算让苏文吃了个心满意足。

不知道沐夕是因为还在生气,还是因为荣伯在旁显得有些尴尬,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倒是苏文和荣伯聊了很多。

于是苏文终于知道,原来当初荣伯在离开临川城之后,便去往了济国的朝晖书院,在那片竹林中一住便是数月之久,直到之前他葬身黄鹤楼的传闻出来,荣伯才离开了济国。

可惜,那时的苏文还在南疆妖域,所以他并不知道荣伯在寻找自己的消息。

再后来,等苏文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已经是十国联考了,联考结束的那一天,虽然荣伯也在场,奈何苏文很快又入了圣宫,所以直到今天,两人才终于重逢。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两人得以在圣城中团聚,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吃完饭后,三人并未在圣城中久留,便马不停蹄地出了圣城,虽然唐吉和华叔仍旧没有消息,但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圣城等下去,于是干脆按照苏文一开始的计划,去往唐国。

苏文想去圣佑书院的藏书阁看看。

至于为什么,他谁都没有说。

因为这涉及到他自身一个无法述之出口的秘密。

一路无话,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

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座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小镇上,看地理位置。

应该隶属于庆国,却不在边防之内,不知道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

走进小镇之后,苏文顿时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似乎并不像是一座普通平常的城镇,尤其是镇中居民看他们的目光,都好像充满了警惕。

不过苏文如今有了黄鹤楼在手,倒是艺高人胆大,找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便住下了。

虽然晚饭吃得有些寒碜。

但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

晚饭过后,沐夕便先行回房睡了,苏文却是一把拉住了荣伯,将其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似乎有话要说。

白天的时候,因为沐夕在旁的原因,有些事苏文不方便问,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两人对桌而坐。

苏文找店小二要了一壶热茶,恭恭敬敬地给荣伯沏上,这才突然开口道:荣伯,我在圣宫内的时候。

已经见过,嗯,词圣大人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苏文也没有直接称呼苏轼为太爷,而是用了一个有些生分的称谓。

荣伯在惊讶当中,倒也没有发现。

老太爷?他专程来见你了?苏文皱了皱眉。

说道:也不算专程吧,总之,他把我是身世都告诉我了,不过关于母亲的事情,他让我来问您。

很明显,苏文说谎了,如果在一般情况下,他是断不会欺骗这位与他情同父子的老人的,但事涉母亲,苏文却不得不这么说。

下一刻,便在苏文期待的目光中,荣伯神色骤然一黯,随即叹了一口气:是么?其实,老爷和夫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苏文点点头:我知道,母亲大人曾经出身青楼,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您藏在家中的那块牡丹玉牌,也被我找到了。

荣伯苦笑道:是吗,其实那块玉牌本来就是夫人留给少爷你的遗物,您只要拿出那块牌子,便能号令万楼,不过我希望少爷还是不要将其轻易示人,否则,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文轻轻一叹:想必是因为我母亲的另外一个身份吧?荣伯闻言不禁一惊:老太爷把这个也告诉你了?苏文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日在圣宫中的时候,苏轼的确向他提及了母亲有两重身份,却偏偏只告诉了他,母亲是一位风尘女子,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多言。

当时苏文也没有问,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不是苏轼不小心给遗漏了,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告诉他!后来在望归楼中,厨子对于苏文母亲的身份也是讳莫如深,只说两人是最亲密的袍泽和朋友,让苏文相信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苏文他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看来,想要找到答案,只能从荣伯身上找到突破口了!这一次,荣伯终于没有再打哑谜,但他的下一番话,却令苏文骇然失色。

我明白了,老太爷让你来问我,想必是不忍亲口告诉少爷你真相吧,也罢,就让我来做这个罪人也好,其实,当初老爷和夫人的结合一直被族内传为佳话,直到天弃山惨案发生之后,这段佳话才终于变成了一件丑闻。

原来,夫人是一个魔族人。

苏文呼吸一滞,因为巨大的震惊,令他在一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感觉整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母亲,竟然是一个魔族人!这原来就是苏轼和厨子一直苦苦瞒着自己的真相吗!荣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夫人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的魔族人,而是人类和魔人共同的后代,我们通常叫他们为半魔人……荣伯后面的话,苏文已经听不到了,不管是血统纯正的魔族人也好,还是半魔人也好,至少在苏文的体内,是流有魔族人的血的!想那日。

苏轼还曾言之凿凿地对苏文说过:你始终是我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管你承不承认。

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而如今,苏文才知道。

原来在他的体内,不仅流有苏家的血,更有魔族的血,这是何其讽刺!四十五年前的天弃山疑案,圣域和刑师都曾调查出过魔族人的痕迹,而最大的嫌疑人,却偏偏是苏文的父亲,苏黎,在十国联考上。

苍厉更是用生命指控了苏家才是谋害乐圣的真凶。

现在看起来,原来这两件事情,完全就是一件事!所以苏轼才会说,苏文的父亲,当年犯了一个大错,这才被逐出了苏家。

而他所犯下的错,便是爱上了一个错误的女人。

原来,如此。

苏文终于懂了,他甚至开始怀疑。

当初柳施施说代一个人来看他,那个人,真的是词圣苏轼吗?还是,某位魔族的大人物?比如说。

母亲的亲人?不过,知道苏文身世的人很少,除了苏家几位德高望重的家老之外。

便只有厨子等几个母亲当年最信任的人,另外。

就只剩下荣伯了。

良久之后,苏文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

喃喃向荣伯问道:父亲当年……荣伯摇摇头:老爷娶夫人过门的时候,并不知道夫人身怀魔族血脉,事实上,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之下,想要区分人类和魔族人本就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否则,当初的老太爷又怎么会同意这件婚事?其实荣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当年的苏黎不过是苏家的一支旁系,虽然依傍着苏家这棵大树多有便利,但如词圣苏轼、竹圣苏辙这般的大人物,又哪里会向苏黎多看一眼?想必当初大婚之日,苏家也没有几个实权人物到场为贺吧。

如此,又怎么会有人察觉到苏文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半魔人?如今到了苏文这一代,魔族的血脉虽然已经非常淡了,但仍旧是存在的,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天下之大,也鲜有苏文的容身之所了。

至少,此时的人族圣才,很快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良久之后,苏文突然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对荣伯说道: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您也早点休息吧。

面对苏文的逐客令,荣伯脸上充满了担忧,忍不住轻声唤道:少爷……苏文勉强地抬起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您放心吧。

荣伯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房门,只留下苏文一个人在屋内,心绪纷乱。

荣伯走后,苏文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徒劳地睁大着双眼,似乎在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才突然在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叹道:世事果然无常啊,如此看来,这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便非去不可了!希望,我猜的是对的……说实在的,苏文其实对魔族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感,甚至他觉得,相比于妖族来说,人类和魔族人反而更为相近,容貌上几乎没什么差别,都能激发才气,甚至魔族百年前的文明,比现今的人类更加鼎盛。

魔族人,同样也分好坏的。

比如当初在南疆妖域他所遇到的巴莫和常明,其实本性都不坏,只是受命于当今魔族殿下,才不得不对他突下杀手。

但相比于苏文在人类世界中所遭遇的险恶和阴谋,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人类才是入侵者,如今魔族人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拿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而已。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最后殊途同归罢了。

而且对苏文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在冥冥之中支撑着他,这才让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陷入崩溃。

这么算起来,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臣子了?真是世事难料啊……苏文感慨一声,眉宇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恼意,有的,只是释然。

第四百七十七章 第五夜渐渐深了,苏文安躺于木床之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在此时,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却悄然响起。

笃笃……笃笃笃……苏文翻身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心绪,然后走到门前,叹道:荣伯,您不用担心我……说着,苏文轻轻拉开了木门,却神色一愣。

因为门口站的并不是荣伯,而是一个眼带笑意的中年男子。

不等苏文开口询问,那男子便率先主动介绍道:你好,我叫韦廷,初次见面,若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苏文抬眼看了看对方伸出的手掌,并没有握上去,而是笑着问道:韦公子不远千里从辽国而来,不知道找我何事?韦廷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几分,赞道:苏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竟然一眼就看出我是辽国人。

苏文笑了笑,没有答话,韦这个姓本来就是辽国的大姓,而且从对方的穿着服饰来看,也具有很强的辽域特征,只是……见苏文并没有让自己进屋的意思,韦廷终于收回了手掌,干笑着揉了揉鼻头,继续说道: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苏公子,其实我只是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苏文笑着点点头,然后将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韦廷的眼睛,因为自进屋以来,他眼角的余光。

便一直在盯着那把剑。

他知道,那是昔日神兵榜排名第四的。

业火三灾。

而他的问题,也与此相关。

敢问苏公子。

这把剑,是何人相赠于你的?无疑,这个问题非常具有侵略性,或者说,非常的不友好,作为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开口便询问对方的佩剑从何而来,这是很没有规矩,很不合时宜的。

但韦廷偏偏就这么问了。

眼中笑意依旧。

更奇怪的是,苏文竟然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更没有当场翻脸,而是笑着答道:南方的朋友送的。

听得此言,韦廷眼中骤然闪过一缕厉芒,随即他低下了头,饱含歉意地说道:打扰了。

说完,韦廷便后退半步,似要离去。

但在这半步之后。

他的身形便猛地顿住了。

因为苏文突然朝他迈了半步。

将两人的距离,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了三尺之间。

紧接着,苏文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自他耳边响起。

敢为阁下到底是什么人?这是苏文的第一个问题,不等韦廷作答。

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不巧,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您告诉我您是一个辽国人。

我丝毫不会起疑,毕竟那个时候我从未见过辽国人。

但可惜。

在十国联考中,我见过不少来自辽国的考生。

或许是因为地处西北,辽国人的皮肤显得非常的干燥,肤色黝黑、掌纹粗糙,而您虽然在穿着打扮上颇下了一番功夫,但本身的样貌却是没什么改变,尤其是您的手掌,非常的细滑。

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抚琴、执棋,或者,握剑!闻言,韦廷手指轻轻一颤,但他仍旧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或者说,他在等着苏文继续说下去。

可是,自您出现在我面前以来,我却一直没有看到您的佩剑,藏剑于心,则必有图谋!话音落下,韦廷终于重新抬起了头,脸上笑意微寒,开口道:我想苏公子误会了,你我不过刚刚认识,我又何来图谋呢?苏文点点头:若说初次相识,倒也不错,不过,阁下一开始却是说错了。

哪里错了?我们不是初次见面!屋外走廊上的空气骤然而凝,韦廷轻轻弓下了腰,如一头猎豹,死死地盯紧了苏文的眼睛。

对此,苏文并不为意,只是继续说道:阁下或许不知道,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多少,但记忆却是很好的,所以我记得,您在我走出阿房宫的那日,便在长街的人群中出现过,后来,我们到万福酒楼吃饭,您也坐在靠门的位置,所以我向问问,阁下一路跟着我们来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一滴冷汗悄然自韦廷的眉角滑落,他突然有些后悔。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自己今日贸然现身于此,果然是有些托大了,或者说,他终究还是看轻了苏文。

当初在苏文初出宫门的时候,他就应该动手,可惜,那时的苏文身边有沐夕,更有毕庆文,所以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苏文腰间的那把长剑。

竟然是,业火三灾。

苏文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一个剑客,但他的腰间却并未悬挂佩剑,因为本来悬挂在那里的,是业火三灾。

如今落在苏文手中的那把业火三灾。

这也是他今日冒着被苏文识破的风险,也要现身而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今夜的苏文是一个人,更因为在苏文的身上,携带着业火三灾。

可在听苏文说完此剑由来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准备暂时退去,却不曾想,他已经退不了了。

念及于此,他突然笑了:其实,苏公子也有一点说错了。

苏文挑了挑眉:敢请教。

韦廷的确是我的本名,而且我也确实出生于辽国,只是后来我的老师带着我离开了家乡,从此以后,我便随了老师的姓,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重新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辛老五,因为在某个比较无聊的榜单上面,我排名第五。

苏文也跟着笑了:在很早的时候,我便听说过您的名字,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见到您的真身,那么,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是啊,怎么办呢?刺客最大的优势,在于藏身于暗处,但今日韦廷却主动将自己暴露在了阳光下,那么,接下来,是拼着性命继续完成任务,还是想办法暂时退走再谋后事?韦廷的选择有些出乎苏文的意料之外。

这次的红赏我不要了,你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而且,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为了这次任务,韦廷前后所花费的时间长达近半年之久,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而且,一个在杀手榜排名第五的刺客的人情,可是非常有价值的!这是,为什么?苏文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但他却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放您走,否则,从此以往,我哪里还敢睡觉、吃饭?韦廷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请苏公子相信专业,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便是信誉!苏文笑了笑,还是摇头:除非,您能告诉我,这次买我命的人是谁?这一次,韦廷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我说了,我是一个非常注重信誉的人。

闻言,苏文的右手手掌突然从业火三灾的剑柄上离开,似有妥协之意,但在下一刻,韦廷的双瞳便骤然而凝。

因为一缕灼眼的圣光猛地自苏文掌中升起,其神圣不可侵犯之意,直压得韦廷喘不过气来!随之而来的,是苏文一声浅浅的叹息。

说实话,阁下只不过在杀手榜排名第五,在我的眼中,真的,算不了什么。

说着,苏文将手中金塔高高扬起,嘴角掀起一丝凛然笑意。

既然您不肯说,那么,便死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剑轻安杀手榜,并不是由圣域所发布的榜单,亦不是由光明圣庙所承认的排名,所以杀手榜上的十人,远不如四大才子那般引人瞩目,他们低调且隐忍,不为世人所知,却游走在世界各地。

对韦廷来说,这个杀手榜很无聊,很没有必要。

因为刺客原本就应该蛰伏于黑暗之中,永不见天日,而这份榜单的存在,却在一定程度上,将他们的剪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这不是荣誉,而是枷锁。

这原本是违背杀手本性的,更严重损害了榜上十名顶尖杀手的切身利益,但自杀手榜诞生以来,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将其毁掉。

即便是当今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位大先生,也没有这个实力。

而且,哪怕他们再怎么不满,也从未质疑过杀手榜排名的公正性和权威性。

或者说,不敢。

因为这份榜单,乃是由百年前的人族第一刺客所创办的,后来在其死后,这份榜单便交给了圣言大陆上最公正的那个人类。

那位刺客,便是曾以一人一剑,杀入魔族皇城,刺杀魔君屠生的人类大英雄,荆轲!而在刺客之王荆轲殒落之后,如今的杀手榜,便是交给史圣司马迁来发布的!好在,杀手榜上除了记录各位顶尖刺客的生平事迹之外,并没有明确提及到他们的名字或者样貌,所以榜上十人,均是代号。

比如王二。

比如李三,比如辛老五。

再比如康老七。

唯有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位,是没有姓氏的。

所有人都习惯称其为大先生,却根本不知道此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生是死。

因为杀手榜已经有十年未曾更新过了。

苏文知道辛老五,是因为曾经从鸿鸣书院的藏书阁中读到过与此人相关的事迹,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见到此人真身。

而且。

对方的目标,就是他自己。

可惜的是,代号为辛老五的韦廷却错失了最好的刺杀机会,而且将身份暴露在了苏文的面前。

于是,杀手最大的优势,荡然无存。

面对这位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五的刺客,苏文虽然在言语上表达了自己的轻视,但在实际行动中,却绝不敢怠慢。

所以他放弃了燕北所教给他的那一式舍身剑。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或许会比自己更了解业火三灾!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便逝,紧接着。

苏文毫不犹豫地祭出了黄鹤楼,才气风暴浑然而荡!黄鹤楼作为一件高品文宝,其对苏文最大的作用。

并不是其恐怖的空间容纳性,也不是那如大海般狂暴的圣压。

而是其内的一百层小世界,以及镇守各处的魔兽!在紫金圣光升起的一瞬间。

韦廷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他并没有欺身而进,试图将苏文一击毙命,而是脚尖一点,身形急速后退。

作为世界上排名第五的顶尖刺客,韦廷的速度是很快的,但还不够快。

或者说,还不如雪魔的速度快。

下一刻,一道白影携利风骤然袭至韦廷身前,笔直地朝他的腰腹撞去,以雪魔的爪锋,别说是韦廷,就算是大学士王阳明,只要被其沾上,不死也要脱层皮!生死关头,韦廷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抬步朝着左侧轻轻挪了一尺,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雪魔的倾力一击!杀手的招式,不在于繁多华丽,而在于简单,高效。

然而,雪魔一击落空之后,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双脚于走廊石墙上轻轻一踏,便再度如一支离弦的箭矢一般,朝韦廷后心掠了上去!韦廷不曾回头,却感受到了耳后所传来的劲风,只是瞬息之间,他便判断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

正面对敌,他不是这头畜生的对手!心念及此,韦廷便准备暂避锋芒,避退为先,可在下一刻,一个浑身上下如岩石般层叠的魔兽便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准确地拦在了他的退路之上。

搬山傀。

韦廷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仍旧不敢大意,身形猛地向着空中一跃而起,双臂轻舒,竟然如一只壁虎般贴在了房顶上,随即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沿着房檐急速朝着不远处的木窗掠去!同一时间,韦廷终于激发了体内的才气光芒,淡青色的光晕笼罩在房梁之上,就像是异常朦胧的月色,甚至将他的身形隐匿不见,只剩下了一道氤氲的残影。

苏文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竟然只是一介翰林?平心而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位及翰林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们无一不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比如在鸿鸣书院中,所有分院的院士都是由翰林所担任的,而一位翰林的杀手,更是难得,足以让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权贵为之胆寒。

可是,能够接连躲过雪魔两次突袭,让搬山傀无功而返之人,竟然只是一个翰林?这一发现,让苏文无端地警惕了起来,然后他右手食指微微曲起,在黄鹤楼的塔身上弹了一记。

去吧。

下一刻,浑身附着火焰鳞甲的蟒身蝎尾兽轰然现身,不由分说,便将身形彻底舒展开来,将那泛着碧绿色幽光的尾钩向着韦廷扫了过去。

同一时间,搬山傀突然厉吼一声,双拳骤然下沉,狠狠地击打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嘭!在搬山傀的全力一击之下,地面立刻龟裂,连带着整座客栈都有些摇摇欲坠。

韦廷身形一顿,死死地用双手反抓在顶穹之上。

不让自己被震落下来。

可是,蟒身蝎尾兽的肉钩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

如一条鞭子一般,狠狠地朝他腰侧抽了上去。

韦廷瞳孔微缩,随即松开了双手,腰身一拧,竟在空中闪过了蟒身蝎尾兽的致命一击,而且趁着对手用力已老,韦廷居然以下落之势在蟒身蝎尾兽的尾端狠狠一踩,随即借力反向弹开,整个人如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般。

直射窗外!然而,雪魔已经先他一步,守在了窗口处,轻轻举起了自己的双爪。

这一次,韦廷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

随着韦廷这一声轻叹,他的气势于苏文眼中骤然一变,他身上的才气尽数敛去。

他的目光说不出的沉寂,他将手掌拂到了腰间,然后翩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软剑。

如果晃眼看去,更像是韦廷身上所佩戴的一条腰带。

这一次,苏文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一些。

在经过燕北、李白。

以及田宇这些剑道高手的指教之后,苏文的眼光已经非常高了。

所以他能够看出,韦廷的剑很不一般。

这个剑。

不是指那把软剑本身,而是指的有剑在手的韦廷。

他的剑术很不一般。

韦廷不仅仅是一个杀手,而且是一个剑客。

一个,非常可怕的剑客。

下一刻,一声嘹亮的剑啸声凄厉响起,然后狠狠地砸在了雪魔的双爪之上。

是的,就是砸,韦廷的第一剑,并不是刺,也不是撩,而是砸。

那柄原本看起来轻巧无比的软剑,在这一刻,却仿佛变得比山河剑还要沉重,一道道火星自空中迸裂开来,然后,雪魔的双爪骤然下塌,随即它整个身体都被砸出了木窗,直接摔了出去!如果韦廷想要离开的话,这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但手握软剑的韦廷,整个人的气势已经与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抹狞笑自他唇角裂开,随即他脚面在窗台上一踩,整个人倒飞而回,手中的剑如一道流星,直刺苏文面门!从苏文身前三尺逃到窗口,韦廷用了整整百息的时间,而他回来,却只用了两息!你不该逼我出剑的。

韦廷淡然一叹,手中的软剑突然脱离了如山岳般的沉重,反而变得比羽毛还要轻柔,这一缕羽毛轻而易举地绕过了搬山傀那笨重的身躯,穿过了蟒身蝎尾兽那游动的身形,然后来到了苏文近前。

再向前三尺,这一剑就将刺穿苏文的咽喉。

然而在苏文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胆怯,他只是微微一笑:有些意思。

说话间,苏文的指尖在黄鹤楼的塔身上再弹一记,于是一道雄浑的气息于场间骤然而现,在韦廷的剑尖之前,出现了一层乌黑的龟壳。

乌衣兽现身!铛!随着一声金石之音响起,韦廷的剑在乌衣兽的龟壳上骤然划开了一道火花,但却连一丝刻痕也未曾留下。

韦廷心中一沉,便欲再退,可惜,这一次,苏文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雪魔已经从窗外掠身而回,搬山傀的双拳已经来到了韦廷的脑后,而蟒身蝎尾兽的肉钩已经刺破了他背后的衣衫。

但对韦廷来说,这些都并不是最危险的。

最危险的地方,来自于他的身前。

在那里,乌衣兽那厚重的龟壳突然挪开了一条缝隙,一片灼热而滚烫的热浪,从那条缝隙中汹涌喷出,然后狠狠地轰在了韦廷的胸前。

与苏文一样,韦廷对于剑道的眼光也绝非常人能够比拟,所以他认出了苏文的剑法,忍不住骇然尖叫:舍身剑!第四百七十九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当初在十国联考的登山之考中,便连圣域内的诸位圣者,在看到苏文使出舍身剑的时候,都显得无比震惊,更何况是韦廷?而且,作为一名剑客,韦廷甚至比枪圣聂一更明白,舍身剑是多么难以练成的一式剑法。

不仅仅在于创造舍身剑的是亚圣燕北,更因为,在施展舍身剑的时候,必须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以及破釜沉舟、无畏向前的气概。

无疑,苏文做到了这一点。

但此时的韦廷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苏文不仅从妖族殿下渔歌的手中拿到了业火三灾,更能自燕北的手中学得这一式舍身剑,当下之际,他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活下来。

后有三大魔兽联手齐攻,前有舍生忘死之无畏剑道,不论怎么看,韦廷都死定了。

苏文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韦廷不这么认为。

他还不想死。

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会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如果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愿意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去呢?如果可以的话,子桑和盛夏也不想死,徐凌和柴屏也不想死,苍厉和欧阳克同样不想死。

但他们最后都死了。

不管生前再如何不甘,再如何不愿,死后都会烟消云散。

但韦廷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作为杀手榜上排名第五的刺客,他还有一张底牌可以动用,作为天赋异禀的剑客。

执剑在手,又何敢言败?所以在下一刻。

韦廷使出了第二剑。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柄软剑竟然如一条毒蛇般蜿蜒曲折了起来。

随即那柔韧的剑身向前一卷,竟然将那缕灼然的火光死死缠住,紧接着,韦廷反身将后背贴在了乌衣兽的龟壳上,面对着最先迎来的肉钩,右手紧握剑柄狠戾地向前一挥!苏文站在乌衣兽之后,被韦廷的软剑这么一带,整个人竟然情不自禁地向前跌落,而他手中的业火三灾。

则无情地朝着蟒身蝎尾兽的肉钩斩去!舍身剑本来所依靠的便是剑者一往无前的气势,所以苏文的这一剑毕尽其力,一旦偏离了既定方向,便彻底南辕北辙。

韦廷的这一手虽然看起来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无比的困难,因为他需要计算出苏文手中长剑的落点,算出剑身偏转的角度,再计算出蟒身蝎尾兽的速度。

最后,最艰难的,便是用他手中的软剑,缠住业火三灾!要知道。

业火三灾可是昔日神兵榜排名第四的超级神剑,如果是凡兵与其相向,必定寸寸碎裂。

又哪里还能以柔克刚,甚至反客为主?但韦廷做到了。

面对业火三灾扑面而来的灼浪。

蟒身蝎尾兽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尾部急停骤缩。

想要躲开那锋利的剑锋。

而它于惊慌中的这一顿,又正好撞在了搬山傀的身上,两大魔兽的轰然撞击,掀起的狂暴能量险些将整座客栈毁灭。

雪魔后发而至,也被气浪推开,饶是以它那无双的急速,也一时之间无法穿行而过。

而与此同时,韦廷并没有停手,而是用软剑拉着业火三灾横向猛地一划,口中厉声而道:起!紧接着,于业火三灾当中,骤然喷发出了一阵可灼毁世间万物的气浪,眼看就将把三大魔兽席卷其内,焚毁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苏文做了一个看似正确,却无比错误的决定。

他单脚踏在了乌衣兽那如石柱般粗大的后肢上,然后手臂向后一缩,想要收回这一剑。

业火三灾受力向上一抬,气浪擦着三大魔兽的头顶冲到了房顶,直接将客栈的顶穹轰落大半,露出了漆黑清冷的夜空。

黄鹤楼三大魔兽毫发无伤,但还不等它们发起第二次攻势,便突然化作了一团团残光,与那乌衣兽一起,被收回到了黄鹤楼当中。

再看苏文,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身上才气若闪若灭,手中的业火三灾摇摇欲坠,光芒黯淡。

因为他在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件事情。

当初燕北在教他舍身剑的时候,再三嘱咐的一件事情。

舍身一剑,只能出,不能收,剑出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断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而为了不让三大魔兽受创,也为了摆脱韦廷手中软剑的控制,苏文在先前一刻竟然硬生生收回了舍身剑!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此刻苏文所需要承受的代价,便是剑意的反噬!一时间,在苏文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把利刃在切割着他的神识,让他头疼欲裂,根本无法分出心神来控制黄鹤楼中的魔兽,他的手臂开始剧烈颤抖,甚至有些握不住业火三灾了。

而这一幕,仿佛早就在韦廷的意料当中,在这一刻,他手中的软剑终于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寸寸碎裂,尚未落地,便化作一缕缕青烟,彻底消失于世间。

但如今的韦廷,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没有了乌衣兽的阻碍,韦廷非常轻松地来到了苏文身前,然后伸过手,轻轻一拍,便从苏文的手中夺过了业火三灾!握着这柄熟悉的神剑,韦廷似乎有些感慨,也有些怀念,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剑斩向苏文,而是慢慢皱起了眉头。

此剑,已经认主?随着韦廷的一声轻问,业火三灾上的火光骤然熄灭,只剩下了一柄古朴的剑身,以及一道道古老而冰冷的火焰图腾,就像是,一件死物。

对此,苏文并没有回答,因为便在韦廷先前愣神的那一刻,他的左手已经握紧了怀中的一件物事。

右手则高举在空中。

苏文此时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所以无法再驱使黄鹤楼中的魔兽。

但他还可以借剑。

于是在下一刻,一柄水纹剑出现在苏文的手中。

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看起来美轮美奂。

见状,韦廷眉头轻挑,笑道:看来,你还不死心。

说完,韦廷也不再犹豫,手执业火三灾,身形一转,便刺向苏文的胸腹。

苏文最强大的底牌。

黄鹤楼已经被破了,而且此时的他被剑意反噬,不管怎么看,都只是强弩之末。

但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就像是在这片漆黑的夜空中,点亮了一颗星辰。

紧接着,苏文手中的水纹剑动了,翩若惊鸿,出尘无物。

是为,逍遥剑。

舍身剑不是凡剑,因为他是亚圣燕北的剑。

同样,逍遥剑也不是凡剑。

虽然苏文是从李白的手中学会的此剑,但永远不要忘记,当初创造出这一剑的。

却是剑圣断岳!虽然韦廷有业火三灾在手,却完全无法发挥出其神兵之效。

一时之间,在苏文逍遥剑的防守之下。

竟然束手无策。

可惜的是,业火三灾毕竟不是凡兵,即便无法喷薄出灼浪火气,其锋利坚韧之势,也远不是黄鹤楼中的一柄遗剑所能媲美的!所以在数度的碰撞交锋之下,水纹剑的表面渐渐被磕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缺口,然后在数息之后,彻底断成了两截。

然而,突逢异变,苏文却丝毫没有慌乱,只是伸手一探,又一柄风尘仆仆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紧接着,苏文手中剑势突变,他手指尘剑,于韦廷身前,画了一道圆弧。

这是天衣无缝的起手式。

苏文主动出手打破了战斗的节奏,让韦廷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如今他手中的这把业火三灾,全然没有与他心意相通,血脉相融的感觉,这同样让他很不适应,所以只是在一瞬间,攻守之势便骤然而转。

苏文重新掌握了主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自始至终,都没有使出战文手段,即便是激发体内才气,也是为了驱使黄鹤楼所用,却连一篇战诗也不曾诵出。

否则的话,或许胜负便在他一念之间。

而苏文之所以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铛!便在苏文慢慢占据上风的时候,他手中的尘剑再一次被业火三灾的锋利所断,而这一次,苏文的神情变得无与伦比的肃穆。

他纵身一跃,将身形掠至半空中,然后第三次,将右手举到了空中。

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韦廷没来由地心中一紧,让他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但身为剑客的骄傲和好奇心,却让他留了下来,举起了手中的业火三灾。

一直以来,韦廷所用的业火三灾,都让他非常不习惯,可这对于苏文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因为不论是水纹剑还是尘剑,都不是他的剑。

但实际上,他除了业火三灾之外,还有另外一把剑。

那把剑在当初黄鹤楼坍塌的时候,随着苏文一起沉到了湖水深处,随后不知道被漂到了什么地方,就此遗落。

可如今,整个黄鹤楼都与苏文心念想通,所以他想要取出那把剑,变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下一刻,韦廷看到在自己的头顶上方,突然升起了一方清冷的月轮。

月光从最高处急坠而下,狠狠地砸在业火三灾之上,竟然让韦廷手掌一麻,紧接着,那缕月色复又自地面掠起,一声刺耳的剑吟声呼啸而出,就如同是乌鸦在夜间啼鸣,让人耳膜生疼。

最后,幽蓝色的月光在韦廷骇然的目光之下,刺穿了他的右胸,带着凄寒的凉意,不等他体内的鲜血涌出,便在剑伤处结成了一道猩红的冷霜,绝对的冰寒,仿佛能把他凝成一座冰雕。

韦廷手中的业火三灾应声落地,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那把剑,复又抬头看向苏文,眼带迷惘。

这是,什么剑?苏文淡然而笑:我暂时还没有取名字。

第四百八十章 自创剑法,枫桥夜泊!苏文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回荡在韦廷耳边,显得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韦廷的一双黑瞳骤然紧缩,他张开嘴,任由一丝鲜红自唇角滴落,骇然问道:这是,你的自创剑法?由不得韦廷不为之惊叹,因为只有身为剑客,才知道自创剑法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譬如文人之辈,学习写字很容易,学习平仄和韵律也很容易,但想要写出一首真正的好诗,却很难,尤其是写出如苏文那般的传世之诗,更是难如登天。

在武道上,同样如此。

如果只是将前人的剑法完善发展,或许并不是很难,或者把两套不同的剑法融合在一起,韦廷也自问可以做到。

但是,自创剑法?不是随便耍几招剑式都能叫做创造的,也不是随便拿着长剑斩、撩、劈、刺,都能叫做剑法的。

自创剑法,讲究的是剑心、剑意、剑招的统一,再加上如灵光一闪般的悟性,经过经年累月对剑道的累积,才能做到的。

上一个自创剑法的剑客是谁?是田宇。

他创造了天衣无缝。

不过田宇自幼便师从燕北,对于剑道的领悟至今已有十数年之久,而且他的那一招天衣无缝鲜有示人,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田宇的这番成就。

在如今的圣言大陆上,公认的最后一位能自创剑法的大师,是田宇的老师,亚圣燕北。

而苏文呢?他现在才多少岁?他修习剑道才多少年?如果放在其他任何时候。

有人告诉韦廷,一个年仅16岁的少年。

在接触剑道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便创造了一式剑法。

韦廷一定会认为那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

可是如今,这一幕,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苏文的这一剑,自空中以落月为起手,承接乌啼刺心,最后落在青霜绽放之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

这一式剑法,包括三记剑招,起承转合浑然天成,即便是韦廷。

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而且,这一剑非常强大,强到可以击败手持业火三灾的韦廷,于他胸口结出绚烂的血色霜花。

苏文看着韦廷脸上的震撼之意,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做成了一件多么匪夷所思,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

而且,苏文并未告诉韦廷,他的这套自创剑法,其实总共应该有四剑。

因为《枫桥夜泊》总共有四句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只是有些可惜,韦廷败得太早了,导致于苏文的剑势被中断。

那一瞬即逝的灵感就此消沉,所以剩下的三剑,苏文已经没有了思路。

有些可惜。

只是有些可惜。

除此之外。

苏文并没有别的什么情绪,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凭借这一剑。

已经足够跻身于剑道大师的行列中了。

而且是一个年仅16岁的剑道大师。

对苏文来说,这一剑的出现。

其实是非常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然他接触剑道还不到一年,真正完整学过的剑法也只有一套,那便是逍遥剑法,毕竟舍身剑只能算一记剑招,而天衣无缝苏文只会其中的一半,但别忘了,苏文曾在阿房宫中观神书一月有半。

而在神书的第九页上,便记录了人、妖、魔三族各式武技,其中,各式剑法自然也是应有尽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在这一个半月的观书期间所记得的剑法,甚至比燕北还要多!当然,只是记住并不代表苏文就会用,但至少他对于剑道的理解和领悟,却是韦廷远不能及的!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便是如此。

而巧的是,与韦廷的这一战,其实是苏文在习得剑术以来,第一次与一位剑道高手相互过招,同时,也是他走出圣宫之后第一次与剑客交手。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是以苏文摒弃了战文的手段,而单纯以剑术与其交战,其间,他将舍身剑、逍遥剑,以及最后的天衣无缝都施展了数遍,相互映证之下,他对于剑道的领悟终于有所小成。

而与此同时,他也在与韦廷的交手过程中,从最开始被完全压制,到不相伯仲,最后反客为主,终于在某一个刹那,厚积薄发。

而在从黄鹤楼中拿回冷月剑,劈斩而下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想的,便只剩下了七个字。

月落乌啼霜满天。

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源自于燕北送给苏文的那把剑,正好名曰冷月。

也或许只是一种运气,正是因为苏文涉及剑道时日尚短,所以他不知道创造剑法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便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完成了这一剑。

当然,这一切若是被韦廷得知,恐怕得羞愤欲死,咒骂圣天的不公。

好在,此时的韦廷还陷在无比的惊恐之中,也并没有询问苏文这一套自创剑法的细节,还以为是对方留到最后的底牌。

便在这时,韦廷忽地听到苏文说了四个字。

枫桥夜泊。

微微一愣,韦廷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胸口的痛楚,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苏文笑了笑:我说,我的这套剑法,便取名为枫桥夜泊吧。

韦廷不明白,苏文的这一剑有月光,有乌啼,也有青霜,与那枫桥有什么关系,但他并没有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名字。

苏文笑着突然抽手回剑,然后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业火三灾。

你似乎很熟悉这把剑?冷月的剑锋悄然离开,但韦廷的胸前却没有鲜血喷涌而出,或许是因为那一片霜花,恰到好处地救了他一命,也或许是因为苏文的剑刺向的并不是他的心脏。

但韦廷的神色无疑黯淡了许多,听到苏文的这番问话,他没有隐瞒,如实答道:这把剑,本就是我赠予渔歌殿下的。

闻言,苏文轻轻挑了挑眉:哦?是么?那你又是如何得到它的?韦廷叹了一口气:我是在域外的某处遗迹中找到的,不过在回来之后,觉得此剑实在太过扎眼烫手,于是便干脆转送给了渔歌殿下,换了一些人情。

苏文一愣:域外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第四百八十一章 域外便在苏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与韦廷两人在客栈中所闹出的这番动静,已经把其内所有的客人都惊醒了。

客栈老板走到前堂,抬头望着头顶那无故消失的大半座屋顶,险些哭出声来。

一扇扇房门被接连打开,睡意朦胧的投宿者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道清冷的倩影已经出现在了苏文身前。

怎么回事?苏文看着沐夕,急声道:这儿待不了了,你与荣伯收拾下东西,到镇外等我,我很快就来。

说完,苏文体内碧绿色才气骤然升起,于他的身后结成了两片苍劲的羽翅,苏文一手抓住韦廷的肩膀,一手重新握紧了业火三灾,口中发出一声嘹亮的鹤唳。

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下一刻,苏文便带着重伤的韦廷从那被轰开的屋顶翩然离开,等两人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镇子外面。

韦廷的伤势很重,不过对于他这样在黑暗中游走生存的刺客来说,只要不死,待离开之后,自然有办法恢复如初。

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活着离开。

你为什么不杀我?这是韦廷在离开客栈后对苏文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很有讲究,或者说很有暗示性,让苏文也不禁为之一怔。

不愧是成名已久的老牌刺客,对于人心的把握竟然已经如此炉火纯青了,不过很可惜。

这对我没用,我也从来没有承诺过不杀你。

苏文笑了笑。

手腕一转,干脆将业火三灾也收回到了黄鹤楼中。

虽然眼前的韦廷看似已无再战之力,但越是这样,苏文便会越发小心谨慎,他可不愿给对方第二次夺剑的机会。

韦廷作为杀手榜上排名第五的刺客,他最强的便是剑法。

可是,手中无剑的剑客,还是剑客吗?见状,韦廷不禁面露苦笑之色,猛地从体内咳出了一道血箭。

说道:如果你要杀我,又何必跟我废话这么久呢?苏文摆摆手:随便你怎么想,现在,让我们说回到域外的问题吧,当然,如果你死志已明,不愿意回答,我也没办法强迫你。

韦廷捂着胸口,面色发白地靠着一株老树坐下。

叹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内战的话,等你回到鸿鸣书院,应该就会知道域外是什么地方了。

苏文沉默地站到韦廷身前三尺。

没有接话,示意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想必你也知道,文位的提升。

在到了御书这一层次之后,便不再通过考试。

而是全凭各人的机缘和悟性了,而域外。

就是给我们提供这样机会的地方。

传说那里是当年圣战的古战场,后来经由百圣的改造,成为了一片试炼之地,在那里遗落着各种孤本、文宝、神兵……至于能不能找到,则全看自身的气运。

当然,机遇与风险总是并存的,为了敦促我辈文人修习不止,百圣也在域外战场创造出了一些其他的生命,并故意将其化作当初魔族人的形态,一来是为不让我们忘记历史,二来也是为了提高我们的文战实力。

据说,在域外战场最大的冥宫遗地中,便有实力堪比当年十二魔将的强者镇守,如果能够入得其中,不知道能找到多少好东西……听到这里,苏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域外就是相当于当初迷失沼泽那般的地方,只是将试炼的对手从妖兽变成了虚拟的魔族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十国联考中遇到的那位白燕公子。

他曾经说,会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回来,可惜,我等到了桃花开,桃花谢,再开,再谢,他也始终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已经战死在了疆场,但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要亲眼去看一看。

如果他真的已经战死疆场了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也会跟随他的脚步死在那里,当人们把我埋进土中的时候,我的坟前,会刻下他的名字。

或许有些冒昧,但我相信,有朝一日,苏公子会跟我一起去到他所去过的地方,所以我希望,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苏公子能替我刻字。

一时间,苏文的脑中重新回荡起了那日他与白燕公子在桃树下的一番谈话。

他突然间觉得,或许,白燕公子所指的疆场,并不是他之前所以为的居庸关、镇宁关,或者玉门关,而是,域外?所以对方才能够肯定地对苏文说,总有一天,他们二人也一定会出现在那里?除此之外,在联考之前,沐夕也曾对苏文说过,在过往的历届考试中,每次都会出现一些惊才艳艳的天才,比如像萧笑那般能够在登山之考中成功登顶的,便足有六七人之多。

可是这些人,却全都无一例外的,在联考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萧笑是因为自缚于圣宫之内不得出,自然也就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

可是其他人呢?再比如,那个自诩完美的男子,在苏文之前霸占文试成绩最高记录十五年之久,就连姚一川、厨子和萧笑都为之钦佩不已的汪赐将,又为什么再也没有在人世间露过面?如今苏文得到了一个非常有可能的答案。

这些人,或许都在联考之后,去往了域外战场!苏文皱着眉头,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随即问道:照你所说,只要达到了御书境的人,都可以前往域外?面对苏文的疑惑,韦廷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事实上,只是御书境就前往域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般来说,各大书院都会安排学生在成为翰林之后再结伴前往。

苏文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我希望你能再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听得此言,韦廷不禁暗暗沉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回答,或许便会决定自己的生死!我想知道,在你成为杀手之后所刺杀的目标人物中,文位最高的,是什么境界?韦廷一愣,没想到苏文竟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而且对方也没有问具体的人名,只是问文位的境界,这让他完全没有必要隐瞒。

嗯,在三年前,我曾经成功刺杀了一位大学士。

苏文点点头,看起来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也没有继续询问那人是谁,或者来自哪一国,更没有去好奇韦廷所用的手段是如何的。

要知道,如今的韦廷不过是一介翰林,便能跨越两个大境界,杀死一位堂堂大学士,这在外人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个任务。

但苏文相信,韦廷或许真的办到过。

因为他是一个专业的杀手,而且是一个曾经手握业火三灾的剑客。

正面迎敌情况下的越境杀或许难如登天,但在杀手的世界中,想要办到这一点,却绝非完全不可能。

于是接下来,苏文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想让你暗杀一位半圣,你有多大把握?顿了顿,苏文不等韦廷回答,便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在用你的生命在威胁你,如果你有把握,并且愿意答应的话,那么今天的事情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而且在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相应的酬劳。

在此之前,就算我先欠了你一个人情,我想,我的人情,应该还是很值钱的吧……说完,苏文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如星月般灿烂。

第四百八十二章 汜水关大捷一位文位不过翰林的刺客,如果想要暗杀一位堂堂半圣,到底有没有可能成功?假设韦廷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说后无来者,至少肯定是前无古人的。

或许,届时杀手榜上的第一把交椅,就需得给他座了。

只是,苏文到底想要韦廷杀谁呢?徐焕之,还是姬南天?前者,是为了私仇,后者,则是为了国之大义。

苏文并不知道,此时在最想要取他性命的这两大半圣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堵墙。

将他们拦阻开来的,是汜水关。

退一步,便是被鲜血染红的战场,进一步,便是卫国国境。

三天前,便是在这里,卫国众将士,与各国盟军携手并进,一起斩获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后世史书称其为,汜水关大捷。

当卫帝在第一时间拿到前线战报的时候,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徐卿不愧为我国之栋梁!而同一时间,卫国宰相华易夫对此战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

何其幸哉!卫国有徐焕之这样一位军事天才坐镇战前,何其幸哉,有生之年能亲历如此一场激动人心的大胜,何其幸哉,面对沧澜皇蓄谋已久,来势汹汹的数十万大军,卫国不仅没有输,而且赢了,天不亡卫,何其幸哉!虽然这一战并不是徐焕之亲自指挥的,但在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徐焕之提出了主动出击的策略。

所以才会有汜水关大捷,才会成就圣言大陆百年以来第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徐焕之虽然贵为卫国第一半圣。

但他绝不刚愎自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善守不善攻。

所以在汜水关出击战来临之前,他亲自将战前第一指挥的权利,交给了许栈!因为论资历,许栈身为威宁大将军,镇守玉门关数十年之久,深得军心,一呼百应。

论经验,许栈与东域海妖交手上百次,从未让对方有机会入侵卫境。

乃是真正的身经百战。

徐焕之不仅自身实力强悍,守城御敌颇有心得,更擅识人、用将!当三天前最后一缕阳光沉下天空,天澜、武、缙三国联军再度久攻不下,鸣金收兵的时候,汜水关的城门突然开了。

如此变故,顿时让那些拖在后面的联军将士纷纷为之一愣。

事实上,虽然这样的攻城战已经整整持续了一月有半的时间,但主攻一方的天澜国联军却从来没有觉得气馁。

因为他们知道,攻下这座边关,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即便在撤退的时候,联军队伍也是有条不紊。

丝毫不显仓皇之意。

但是这一次,眼看那座久攻不下的城池大门洞开,三国联军原先保持良好的阵列却突然乱了。

有些拖在后面的将士看到了机会。

想要杀个回马枪,反戈一击。

所以立刻掉头重新向汜水关城下冲去。

而其他人则还在依照之前所收到的撤军命令,不疾不徐地向后行去。

于是便在一个刹那之间。

联军原本如铁板一块般的阵型顿时散了。

而在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战役中,两军对垒,最关键的在于什么?阵型!因为是攻城战,所以联军所用的绝大部分兵力都是步兵,可当那些拖在队伍后面的将士们刚掉头冲锋了不到十丈的距离之后,他们所看到的,却是一匹匹狂奔的战马!那是来自唐国的,至今战力保存最为完好的黑骑军!此次出击战,负责打头阵的,赫然便是唐国黑骑军的第一骑兵团!这支骑兵团人数虽然人数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人,但就是这两千骑兵团,在面对敌军整整二十余万先头部队的时候,却仿佛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地刺进了一团棉花当中!当骑立马,冲锋在最前头的那位将军,便是唐国的棋道半圣,斐兆!金色的才气光辉,在这一刻宛如一面高昂的战旗,在为众军将士指引着方向,黑白相间的棋子覆盖在斐兆与战马之上,便如一套神圣难侵的战甲,任凭千刀所向,也无所畏惧!斐兆作为堂堂半圣,在这一战中的作用,并不是行兵布阵,也不是以文战手段以一当百,而是不停地冲锋。

他将自己作为这柄尖刀的刀尖,誓要将敌军兵团凿出一个窟窿!冲刺!再冲刺!斐兆将自己的声音经过圣力加持,传扬到身后每一位将士的耳中,嘶哑中带着孤注一掷。

一开始尝试着发动反攻的联军将士们顿时被打懵了,一时之间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看到前方的同伴们如同被收割的麦穗般纷纷倒下,再被狂烈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往日被他们骂作缩头乌龟的敌军,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嗜血猛虎。

由于以天澜国为首的三国联军人数太多,导致他们的阵线被拉得很长,当后方的厮杀声和喊叫声传到前列的时候,最先撤退的联军将士已经快要回到驻地了!在这个时候,阵前负责统筹全局的武国半圣,林策,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掉头反击,而是让众将收拢队列。

因为他非常清楚两军的实力对比,也知道双方的人数差距,所以就算被敌方奇袭,只要他这里临危不乱,就算卫国兵力倾巢而出,也绝对讨不了好。

可惜,此时的林策距离战乱爆发之地实在是太远了,而在联军中段的位置,却有另外一个人,做出了与林策截然相反的决定。

一笔连天,王献之。

他是此次缙国大军的统帅之一。

此时面对卫国众将士的主动出击,王献之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反而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汜水关久攻不下,虽然对于士气并没有太大的折损。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沧澜皇那般沉得住气的。

王献之甚至在私底下埋怨过沧澜皇,为何不在起兵的那一刻就发动总攻,而要等到卫国做好边防,唐国、庆国援军赶到,才宣布攻城。

在王献之来看,沧澜皇延误了最宝贵的战机。

而此时,眼看汜水关兵力倾巢而出,王献之立刻察觉到,这或许便是一举攻破汜水关的最佳良机!他可不会再放任其溜走了。

于是在下一刻。

王献之手中墨笔一挥,厉声大喝道:全军掉头,反击!反击!林策和王献之两位军中将领同时发出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立刻让整个联军兵团更加混乱了起来。

而同一时间,斐兆所率领的唐国第一骑兵团,已经策马冲锋而来!斐兆的战马自王献之身边一掠而过,王献之于情急之下洒下一片金色才辉,却没能砸到乱军之中的斐兆,反而在友军的阵列中清出了一道缝隙。

而唐国的黑骑军则沿着这道缝隙继续深入。

还不等王献之做出第二次反应,就已经绝尘而去,令王献之又惊又怒。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王献之大吼一声,当下以身作则。

向着斐兆的战马追去,但除了他之外,其余寻常兵士。

又哪里是黑骑军的一合之敌?面对已经完全冲刺起来的骑兵,整个联军兵团就如同是纸糊的一样。

只是一个照面便直接被冲散了!王献之追了一会儿,只堪堪拦下了末尾的数骑。

却已无力回天,于是他只好再度折身回去,开始试图收拢身边的将士,干脆不顾那支骑兵,而选择与前方卫国的大部队正面迎战。

而在这个时候,以镇南军、戎北军为首的卫国众将,再加上庆国的百花军、圣裁院护院军,以及鸿鸣书院一众师生,已经突进到了天澜联军阵中百丈!同一时间,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三国联军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在王献之的率领下重新列阵,试图展开就地反击。

而阵后林策所收拢的部队也开始慢慢靠拢了过来,试图将唐国的黑骑军掐死在阵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于两军侧翼,竟然又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的马蹄声,声如雷霆,震耳欲聋!下一刻,两杆血色大旗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夹杂着纷飞的尘土,将上面的两个墨色大字映得鲜红刺眼。

徐!苏!这便是在半个月前,徐焕之找陆羽要来的两支奇兵!小侯爷徐轲所率领的徐家私军,以及来自济国,以朝晖书院和苏家为首的援军,在这一刻,如神兵天降!而这两支队伍,全是清一色的骑兵!不过瞬息之间,超过一万人的骑兵便再度刺进了联军兵团的心脏位置,非常干脆利落地将其凿了个对穿。

紧接着,斐兆率领唐军两千骑,与援兵汇合,即刻发起第二轮冲锋,很快便彻底将敌军整整二十万人的军团搅成了粉碎!见到这一幕,林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一日,残阳如血,汜水关外厮杀漫天,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以天澜国为首的三国联军已经形成了溃败之势,等穷诸和许栈杀到联军阵后的时候,敌方将士已经开始成批成批地投降了。

而许栈也不愧是与东域海妖死战了数十年的狠角色,他知道,这一战之后,汜水关很快就守不住了,也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的战俘,所以他非常干脆地接受了敌人的投降,先是分批缴了他们的武器和兵刃,随后便赶着这些人回到了汜水关下,将他们全部赶进了护城河中!但凡敢爬上来的,便是一刀剁下去!如果不是沧澜皇在收到消息后,立刻率领驻扎在营地的二十万援军赶至战场,恐怕那些俘虏全部都会被淹死!可即便如此,沧澜皇也来晚了,等他重新兵临汜水关城下的时候,许栈已经率兵回城,只留下了护城河中一声声如鬼哭狼嚎般的嘶吼……第四百八十三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汜水关大捷的消息传回卫国四大州府,立刻让人们一扫战前的阴霾,个个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国都翼城甚至张灯结彩,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

但在汜水关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悲壮与肃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因为下到军队底层的普通兵士,上到护国大将军徐焕之,谁都知道,汜水关很快就要沦陷了。

早在汜水关大捷的第二天,也就是两天前的那个清晨,守城众将士还没有从胜利的喜悦和狂欢中回过神来,便接到了来自上面的命令。

撤军!在那份撤军通告的末尾,印着徐焕之的帅印,更有许栈、穷诸和斐兆等诸位将军亲自敦促,所以没有人会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可是,明明己方才刚刚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以不足八万人的兵力,歼灭了敌军整整二十万的步兵团,正是战意熊熊之时,怎么就突然要撤军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如今整个汜水关,即便加上唐国所剩余的黑骑军,也只剩下不到三万人了。

的确,汜水关一役,徐焕之只用五万人的代价,便歼灭敌军二十万人,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捷。

可是别忘了,沧澜皇即便少了这二十万人,御下也还有整整三十万大军,可如果抛除掉唐国的黑骑军,徐焕之能够用来守城的将士,已经只有一万人了!这城还怎么守?如果徐焕之把这最后的一万人都消耗在了汜水关的守城战中,或许还能拖那么三两天的时间。

可一旦汜水关失守,单凭唐国那两万黑骑军。

能够挡住敌军三十万兵力的围剿?一旦沧澜皇破除汜水关这道屏障,便能一路长驱直入。

以最快的速度蚕食掉整个日不落平原,兵临徽州府!所以徐焕之要守住卫国最后的希望,便必须要撤军,全体收缩防守,让沧澜皇所率领的三国联军把阵线拉长,如此才有可能在日不落平原与其打一场伏击战!在这两天的时间里面,原本坚守在汜水关的一应将士都已经接连撤离了,临走前,他们烧毁了粮仓。

毁掉了兵库,城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便付之一炬!徐焕之已经下了严令,就算要将汜水关拱手送给沧澜皇,等对方拿到的时候,也只能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可是。

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徐焕之的部署来进行,因为就在汜水关大捷三天之后,一个少年郎从光明圣庙来到了汜水关,进到了将军府。

出现在了徐焕之的面前。

他的手中,高举着一方金光灼灼的玉玺。

玉玺的底座呈赤红色,浑然天成。

仿若天边烈日,圣威凛然。

其上所雕刻的并非妖兽或魔兽,而是一顶金色王冠。

上刻八个大字: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这是人族玉玺。

拿着玉玺之人,便是当今的人族军师,旬尘!家师传我玉玺,授我尘世之道,便是希望我在这一刻能够挺身而出,保天下太平,所以,我希望徐将军能够停止这一场人族内战!徐焕之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从对方那少年老成的双眸中,似乎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面对人族玉玺当前,徐焕之不曾行礼,也不曾动容,他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开口道:原来你便是旬先生的弟子。

旬尘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眼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

于是徐焕之眼中的笑意越发灿烂了一些,他笑着道:不过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这场内战并不是我们掀起的,而且现在就算我同意休战,恐怕沧澜皇也不会同意,主动权并不在我们这边,所以,你找错人了。

旬尘手握人族玉玺,可摒除一切圣威,所以徐焕之身上所绽放出来的金色才辉不会给他带来丝毫的压迫感。

听得此言,旬尘单手一翻,天机羽随之乍现,他手执羽扇轻轻一摆,从容道:战争是双方的事情,我稍后便会前去面见沧澜皇,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徐将军的一个承诺。

徐焕之笑了笑:但说无妨。

如果我能够说服沧澜皇退兵,徐将军也不得反戈一击,如三日之前的那场杀戮,我不希望再看到了。

徐焕之脸上笑意更盛,第一次垂下了自己高昂的头颅,恭声道:一切,全凭军师大人吩咐。

旬尘点点头,不再多言,随即转身便离开了将军府,向着关外而去。

徐焕之看着旬尘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家伙,还是太年轻了啊……便在徐焕之的感叹声中,又有一人不经通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在整个汜水关内有这样权利的人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

比如许栈,比如穷诸,或者斐兆和庆国的汪将军。

但来人并不是上述这几位大人物,但他代表鸿鸣书院,更是如今汜水关内除徐焕之和斐兆以外的唯一一名半圣。

白剑秋。

半个月之前,白剑秋便离开了汜水关,所以三天前的那一场大捷他并不在场,但他并不是逃兵,也不是因为与徐焕之的私人恩怨而避战。

他离开汜水关,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今日见得白剑秋归来,徐焕之的心神顿时为之一震,他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声问道:怎么样了?如此态度,与他之前在面对旬尘的时候截然不同,因为如今白剑秋所带回来的消息,才是真正能够决定卫国存亡的关键!再见徐焕之,白剑秋也很难得地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敌意,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汜水关大捷的事情,如果抛开当日神木山一役的恩怨不谈,他真的开始有些欣赏这位老人了。

白剑秋听出了徐焕之言语中的急迫,所以他也没有卖关子,朗声笑道:诸位师兄弟,都已从域外归来!闻言,徐焕之长笑三声,大手一挥:如此,便着手准备最后的决战吧!第四百八十四章 沧澜山,圣雪峰当旬尘走出汜水关,向着关外五里处的落凤坡匆匆疾行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徐焕之已经下达了决战之令。

这个时候的他,仍旧希望能够以一己之力,来阻止这场人族战乱。

因为他是当今人族军师。

他手中的人族玉玺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和代表,更是关乎天下苍生的重担与责任。

为了阻止这场内战,旬尘不惜在南疆妖域的时候抛弃了苏文,独自归来。

但真正当旬尘重新踏上人类疆土,距离沧澜皇起兵之地,雁荡山,还有不足百里之遥的时候,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旬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去面见沧澜皇,而是去了一个别的地方。

当苏文还在南疆艰难逃亡的时候,旬尘去见了黄庭坚,并从这位书诗双圣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承诺。

当苏文与沐夕重逢,前往圣城参加十国联考的时候,旬尘找到了人族六首之一的怜师,与其促膝长谈了三天三夜。

当苏文取得联考榜首,得入阿房宫观神书的时候,旬尘走进了人间唯一的那座光明圣庙。

在这之前,旬尘虽然身为当代人族军师,掌人族玉玺,但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来劝服这位人族十国的第一帝王还人世一个太平。

直到今天。

耗时数月之期,踏遍三山五岳,旬尘终于做足了准备,现在,他可以前去与沧澜皇一会了。

徐焕之曾在背后笑他太过年轻。

看不懂时局,但徐焕之并不知道。

旬尘今日前来,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英义。

而是万策于胸、谋定后动的大勇!曾几何时,魔族大祭司便对黄庭坚说过,百十年前人类之所以能取得圣战最后的胜利,不是因为魔族太弱,而是因为他们不懂得人心的复杂与险恶,是为人心难测。

亚圣燕北也曾对南宫生说过,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

却永远都算不到。

而旬尘从他老师那里所继承到的最宝贵的财富,不是万千文宝,也不是人族玉玺,更不是红尘历练,却正是如何揣度人心!所以他坚信,在自己的劝说下,沧澜皇一定会退兵的。

经由三日前汜水关一役之后,落凤坡的驻军已经从五十余万锐减到了三十万人,但从远处看去。

仍旧是黑压压的一片,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正值两军交战之时,旬尘不过一个没有文位的普通人,想要通过重重关卡。

面见沧澜皇,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天机羽在手,一切困难。

都不再是困难。

正如旬尘可以悄无声息进入汜水关将军府,去到徐焕之的面前一样。

面对整整三十万大军,他也能如入无人之境!这里不是南疆妖域。

所以旬尘根本不需要把自己扮作士兵混入人群。

他只是从天机羽中取出了一件可以隐匿身形的蓑衣。

随即便大摇大摆地穿过了落凤坡的第一道防线。

在军营中,能够察觉到旬尘存在的强者屈指可数,毕竟那件蓑衣可是在《文宝百将谱》上排名第十的一品文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旬尘以如此手段欺瞒过去,比如沧澜皇,在旬尘靠近帐前五丈的时候,便已经从床榻上站起身来。

可与此同时,旬尘也现出了自己的身形,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人族玉玺。

云阳旬尘,求见沧澜皇!随着旬尘的这一声轻啸,玉玺之上的金冕冉冉升起,宛如在帐前结成了一轮朝阳,引众将士心神激荡,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而沧澜皇则立身于帐内,听到云阳两字,忍不住轻轻挑了挑眉。

因为云阳并不是现今人族十国境内的某一座城池,而是在百十年前,圣战尚未爆发的时候,人类唯一的一处聚集地!但在圣战结束后,人族十国分疆立国,却是再也没有了云阳这个地方。

如今旬尘携云阳之名,前来拜会沧澜皇,自有其深意所在。

于是在下一刻,沧澜皇重新落座,淡然笑道:原来是军师大人来访,还请入帐一晤。

听得此言,旬尘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单手撩开了账帘,入得其内。

这并不是旬尘第一次见到沧澜皇,早在很多年前的时候,他的老师便带着他去过天澜国,远远地看了沧澜皇一眼,并告诉他:这便是我族百年来最伟大的一位帝王,如果我料想不错,日后人类兴衰荣败,或许便在此人之手!事实证明,百年前的那位人族军师,再一次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可惜的是,他终究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幕,所以如今站在沧澜皇身前的,是他的唯一的弟子。

与旬尘不一样,这是沧澜皇第一次见到这位年少的人族军师,但他与徐焕之相反,并没有因为旬尘的年纪便心生轻视,而是郑重其事地打量了旬尘一番。

我没想到先生会突然造访,如有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说着,沧澜皇自桌前拿过一方玉壶,亲手为旬尘倒了一杯茶,语带恭敬,丝毫不见帝王之强势。

见状,旬尘非常欣慰地落座于沧澜皇的对面,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笑着道:大人客气了,此番前来多有匆忙之处,倒是有些突兀了。

旬尘在称呼上刻意避开了沧澜皇的君王身份,因为他是人族军师,只是一国之君,又哪里有资格让他俯首称臣?对此,沧澜皇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好奇地问道:不知上一代军师大人……旬尘轻轻一叹:家师已经故去了。

听得此言,沧澜皇不禁感慨道:此生未能与令师相识,更不见其于圣战中运筹帷幄之风采。

实乃大憾啊!随后,沧澜皇又与旬尘追思了一番首代人族军师的辉煌战绩。

唏嘘之中,却不免带着一些心神驰往。

良久之后。

茶盏已凉,旬尘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瞒大人,我此次前来,其实是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沧澜皇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还望直言。

一时间,旬尘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沉了口气,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正襟危坐地看着沧澜皇的眼睛。

我希望大人能够以天下苍生为重。

以我族存亡为重,停止这场无谓的内战!在来之前,旬尘便预想过无数次沧澜皇的反应,也为之做足了准备,此时终于说出了这番话,让他不禁感觉轻松了很多,如释重负。

但沧澜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仍旧令旬尘有些措手不及。

你知道,我为什么自命沧澜吗?闻言。

旬尘顿时愣住了,因为沧澜皇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既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勃然大怒。

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与内战全然不相关的问题。

更关键的是,旬尘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沧澜皇本名姬南天。

乃是天澜帝国的皇室正统,可是。

在他称帝之后,为什么不叫做天澜皇。

而是自称沧澜皇?今日之前,也有不少人曾好奇过这个问题,但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答案,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毕竟这只是一个称呼,对很多人来说,事实的真相或许并不重要。

便在旬尘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便听得沧澜皇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军师可知道我人族大河,以及妖族大漠河的源头,是在哪里?这一次,旬尘并没有迟疑,而是非常笃定地答道:大河与大漠河其实是同源之水,皆出自妖族的另一大圣地,圣雪峰!圣言大陆四大圣地,人族妖族各占一半。

其中黄鹤楼苏文已经去过了,而且如今就在他的手中,另外在圣城外的无字碑却是还不到开放之时,所以苏文暂时无缘观之。

这是人族的两大圣地。

而在南疆妖域,同样也有两座圣地,其一名为大漠河,其二名为圣雪峰。

但却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其实大漠河的河水,本就是由来自圣雪峰上常年的积雪所化!这一隐秘,对于当代人族军师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至今他仍旧不明白,沧澜皇的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关联,又有何深意。

便在此时,沧澜皇轻轻一叹:如此看来,军师想必并不知道,在圣雪峰被叫做圣雪峰之前,它其实还有一个名字,便是沧澜山!那里是整个圣言大陆的最中心,如今却被妖族占据,难道,军师不觉得很可惜吗?旬尘没有回答,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那个答案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匪夷所思,足以令旬尘心惊胆战。

沧澜皇并没有因为旬尘的沉默而失望,他只是微微一笑:很多人都以为,朕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是为了成就圣位,可仅仅是成圣,又有何用?难道如圣域的那些老家伙们一样枯坐百年,还是如刑师那般自困石楼不得出,亦或者跟随鸣师下到地底去挖矿?沧澜皇的唇角带着冷意,整个人的气势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怕说与军师知晓,等这场战乱结束,人族归一,接下来,朕便准备挥师南下,总有一天,朕要将战旗插到沧澜山的峰顶,告诉这个世界,我人族不朽,大道永昌!人族有十国,不过一国之君,哪里配称帝?要做,朕便要做那天底下唯一的帝王,站在这个世界的最中心,受万生跪拜!说到这里,沧澜皇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目瞪口呆的旬尘,于掌心轻轻凝成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在这之前,谁敢挡朕的路,朕不管他是圣者之尊,还是我族军师,皆,杀无赦!第四百八十五章 帝心攘外必先安内。

这是一句老话了,但在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却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如果这句话是燕国国君李世昌说的,那么只会沦为一个低俗的笑话,被天下人所耻笑,但这句话是沧澜皇说的,所以即便是旬尘,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一刻,旬尘终于知道,他在这之前跟随老师修习红尘之道十八年,看透了尘世间所有人的人心,但唯一看不准的,还是沧澜皇。

他耗费数月时间所做好的准备,所酝酿好的劝谏之词,在沧澜皇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而无力。

旬尘自以为携人族大义而来,更取得了诸位圣者与光明圣庙的支持,此行必定无往不利。

但谁曾想,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因为沧澜皇所秉持的,同样是人族大义!只不过,旬尘是着眼于当下,而沧澜皇,则是为了谋图未来。

人族的未来。

当所有人都以为沧澜皇的野心是为了依靠战争成就圣位,统一人族十国的时候,沧澜皇早就已经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他想要成为圣言大陆上唯一的帝王,他想要将南疆北域全部纳入人族的版图,他想要实现整个世界的大一统!如此壮志雄心,便连旬尘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仅仅是他低估了沧澜皇,天下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伟大的帝王。

如果沧澜皇能够成功,那么他的功绩,将会成为人族历史。

不,将会成为整个大陆史册上最耀眼的篇章。

他的名字将会被传颂千年,永不凋朽!一时间。

旬尘突然觉得背心有些发凉,他抬头看着沧澜皇那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眸,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便在这是,他突然看到,沧澜皇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是我人族军师,便当以我族的繁荣鼎盛为己任,你的老师当年为了我人族兴旺,鞠躬尽瘁,殚精竭力。

终于率领我族万民联妖蛮,败魔寇,才有这百年和平。

然而,如今魔族余孽重现于世,南疆妖帝蠢蠢欲动,我族圣道凋零不堪,如果放任自流,试问,再逾百年之后。

这片大陆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所以,朕希望,军师能与朕一起,携手成就此番伟业。

待天下大定之时,军师之功业,必定超越令师。

为万人敬仰,流芳百世!面对沧澜皇的这番说辞。

旬尘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身体内的血液从冰冷变得沸腾。

随即重新冷却下来,平古不惊。

然后他摇了摇头,慢慢从坐席间站了起来,却并没有握住沧澜皇伸出的手掌。

抱歉。

旬尘深吸了一口气,将人族玉玺放入怀里,转而握紧了手中的天机羽。

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大人此举,却是以天下动乱为前提,以牺牲无辜百姓为先论,且有违忠德,背信弃义!如果家师尚在,想必也是不会同意的。

闻言,沧澜皇的眼底不禁闪过了一丝遗憾,叹道:如此,军师便动手吧。

沧澜皇说得很直接,旬尘也没有拿捏姿态,而是非常干脆地,将手中天机羽轻轻一点。

下一刻,于旬尘和沧澜皇身外,即刻笼罩上了一层稀薄的紫金光辉。

旬尘没有文位,自然不可能施展圣力,所以这是他从黄庭坚那里借来的。

圣辉之下,可隔绝大帐内外一应声响,阻他人救援,就算之后的战斗打得天翻地覆,山崩地裂,那三十万将士也丝毫不会察觉到!见到这一幕,沧澜皇只是摇了摇头:军师未免太小看朕了,今日就算黄双圣亲至,朕也丝毫不惧,朕就站在这里,若军师想要取朕性命,便来!旬尘笑了笑,后退半步,开口道:大人乃我族百年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我又怎会让大人身殒于此呢?而且,就算我想要取大人性命,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说着,旬尘身上赤红色才气冲天而起,他手中的天机羽急速偏转,每旋转一周,便有一根漆黑如炭的枯木从中急掠而出,却并没有砸在沧澜皇的身上,而是稳稳地立在了他的周围。

眨眼之间,旬尘已从天机羽中挥出了整整三十六根木桩,每一根木桩相互间距不足一尺,严严实实地将沧澜皇包裹在其中,一齐闪烁着黝黑而寂灭的微光。

待旬尘做完这一切之后,终于如释重负地擦了擦头顶的热汗,看向沧澜皇的目光中,终于多了几分底气。

但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从始至终,沧澜皇都没有出手。

他只是看着旬尘用紫金圣辉隔绝了帐外的世界,再看着旬尘战意激昂地从天机羽中洒下三十六跟木桩,牢牢将自己围在了中间。

在这个过程里面,沧澜皇甚至没有试图反抗,或者中断旬尘所做的这一切。

直到此时,沧澜皇才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这个藩篱大阵虽然不尽其善,不过也算是完成得相当不错了,这古法应该是令师教给你的吧,那这些用来代替的龙泉木呢?让我猜猜,难不成是从光明圣庙借出来的?听到这话,再看着沧澜皇脸上那淡然的笑意,旬尘原本才刚刚升起的信心,骤然消亡,甚至于握着天机羽的手掌忍不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藩篱大阵,乃是百十年前魔族所创下的一门大阵,直到今天,人类强者也未能将其研究透彻。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便是能破开藩篱大阵的,要么是魔族人,要么便需得具备圣者的实力!而很明显,沧澜皇两个条件都达不到,所以旬尘才不远万里去了一趟光明圣庙,并设法从中借来了龙泉木,便是为了在他劝说无果的时候,直接将沧澜皇困在其中,如此,内战之危不攻自破!如今沧澜皇已经被困在了藩篱当中,大阵已然开启,他为什么还能如此有恃无恐?旬尘想不明白,而往往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比如沧澜皇的野心,再比如,沧澜皇的底牌。

下一刻,在沧澜皇的胸口,突然绽放出了一抹无比璀璨的紫金光辉,他伸出双手,轻抚在两根藩篱之上,然后双手一分。

紧接着,于他的身前,便出现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缺口。

于是沧澜皇迈着悠然的步伐,走了出去,又一次来到了旬尘身前。

藩篱大阵,不过如此。

第四百八十六章 负了天下又如何?沧澜皇伸出双手,只是轻轻一推,便走出了藩篱。

仿佛那并不是百年前魔族最可怕的御都大阵,而只是几道自家后院的木栅栏。

这一幕落在旬尘眼中实在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让他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随即旬尘想起了在这之前,沧澜皇胸口所呈现的那一抹紫金圣辉,不禁骇然开口道:你已经成圣了!沧澜皇笑着摇摇头:还差一些。

可是,可是……军师是想问朕为何不为藩篱所困,还是想问朕为什么能够激发出紫金才气?沧澜皇走到了旬尘身前两尺,幽然叹道:谁说圣阶之下,就破不了藩篱?闻言,旬尘大惊失色,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瞳孔骤然而缩,厉声道:你是魔族人!沧澜皇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摇摇头道:朕本以为军师即便年岁尚轻,也应该博学多闻,阅历不凡才对,如今看来,倒是朕高估了你。

说着,沧澜皇手腕一翻,下一刻,旬尘手里的天机羽和怀中的人族玉玺,便出现在了沧澜皇的掌心之中。

这两件物事虽然于朕用处不大,不过朕不希望今日过后,还有人借此来蛊惑人心,与朕为敌,所以,朕便收下了。

失去了人族玉玺,旬尘立刻被磅礴的圣压所笼罩,整个人如坠冰窖,便连说话也变得极为艰难。

但他仍旧咬紧了牙关,字字如血。

厉声而道:圣律明规,谋害人族军师者。

形同叛族,百圣得以共诛之!沧澜皇笑了笑,应道:圣律同样有明规,人族军师之身份,认玺不认人,而如今,人族玉玺却是在朕手中,不是吗?顿了顿,沧澜皇又轻轻伏在了旬尘耳边。

轻声道:而且,圣律,算什么?说完,沧澜皇倒退半步,淡然而道:看在上代军师大人的份上,朕允你自裁!旬尘必须死。

当沧澜皇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百年大计的时候,旬尘就活不了了。

他舍弃了沧澜皇伸出的善意之手,放弃了沧澜皇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那么结果已经可以预料。

但沧澜皇在最后一刻。

还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选择如何去死。

是死在沧澜皇之手,还是自裁落幕?旬尘需要感谢沧澜皇给了他这最后的一个选择,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扬起手臂。

握紧脖子上所悬挂的那条吊坠。

他更要感谢自己的老师,在临终之前,对他再三强调了一句遗言。

为军师者。

运筹帷幄之先,所恃者。

非情之积,亦非谓人之度。

更非身者与大,而未虑胜,先虑败!正是因为这句话,所以旬尘哪怕怀揣着万分把握来到沧澜皇的面前,哪怕不远万里自光明圣庙中借得藩篱大阵,他仍旧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

所以在下一刻,自旬尘手中一阵微光闪过,紧接着,他消失在了沧澜皇之前。

见到这一幕,沧澜皇并没有显得太过懊恼,他甚至没有试图出手留下旬尘,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圣人之垂怜?原来怜师也站在他这一边吗。

圣人之垂怜,《文宝百将谱》排名第五,乃是人族六首之一,怜师的最强文宝,其妙用之一,便是能够拥有与子母连环类似的空间之力。

但不同之处在于,子母连环发动的时间需要三息,而圣人之垂怜之需要一瞬,而且传送的距离也更远,可以达到百里之外。

放走了旬尘,沧澜皇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他只是慢慢转过头,朝着大帐内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问道:您怎么看?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资格让沧澜皇用敬称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就连旬尘也想不到,原来自从他迈步走进帐内的那一刻开始,其间便不止他与沧澜皇两个人!在大帐某个看似空荡荡的角落处,正有一道人影渐渐浮现出来,面带慈爱。

这个人看起来年纪比沧澜皇大上很多,双眼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似乎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手中并没有拄着盲杖,而是握着一本古书,封皮上没有写字,泛着青黄。

与怜师、鸣师、刑师、宁师一样,这位老者同样是当今人族六首之一。

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人族六首中的最强者,这一次,没有之一。

他叫帝师。

所谓帝师,便是帝王之师,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论是人族十国的君王,还是南疆的那位妖帝,他都有资格当他们的老师。

但没有人知道,原来,帝师最后所选择的弟子,却是沧澜皇。

此时听得沧澜皇的疑惑,当老师的,自然要负责解惑,所以帝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了。

帝师并没有说是什么可惜了,或许为沧澜皇终究没能收服旬尘所惋惜,也或许是因为旬尘最后能活着离开而怅然,亦或者,两者都有?沧澜皇恭声再问:依您所看,此子如何?帝师摇摇头:心怀天下大义,有勇有谋,在他这个年纪,倒也算是难得了,不过,他还是不如苏文。

为什么?因为他太过大公无私了。

沧澜皇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您倒是很喜欢苏家那小子。

帝师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说不上喜欢,但的确有些欣赏,如果换一个位置,你未必就有他做得好。

听到帝师的这番评价,沧澜皇也不恼,反而点了点头:您的眼光,总是很准的。

帝师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双目失明,但沧澜皇的这番话并不是在讽刺他,而是一句由衷的感慨。

对此,帝师如孩子般笑了笑,脸上绽放出比朝阳更加圣洁的光晕。

所以我很期待,当他山穷水尽,举世为敌的时候,会作何反应?闻言,沧澜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说道:一定要这样吗?说到底,他左右也不过一介御书而已,如此手段,未免太……帝师抬了抬手,堵住了沧澜皇接下来的话,脸上笑容尽敛,取而代之的,却是无上的威严与郑重。

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为帝为皇者,切记不可妇人之仁,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完成最后的宏愿,哪怕杀妻弃子,哪怕负了这个天下,也绝不能有半点退缩,心生迟疑!沧澜皇神色一凛,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恭声道:学生明白。

帝师点点头:好了,接下来,便专心于汜水关之事吧,你准备怎么做?沧澜皇直起身子,遥望营帐以北,笑道:那二十万弃卒的作用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这一战,我准备交给王献之和林策。

帝师应道:军策之事,我不如你,但我需得提醒你,鸿鸣书院的所有人都已经从域外撤离了,应该是以鸿鸟为代价,强行使用秘法进行了传送,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准备拖到日不落平原来决战,还是死守汜水关。

闻言,沧澜皇眼中微光轻闪,喃喃道:域外吗……片刻之后,帝师重新自帐内消失了身影,正如他所说,军策之事,他不如自己的学生,所以他真正关心的地方,并不在汜水关。

如今他只想知道三件事情。

其一,苏文到底想要去唐国干什么?其二,陆三娇为什么还没有从长天圣庙中越狱出来?最后,那位早已潜伏进卫国境内的老管家,为何还不动手!这三个问题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而且最令帝师所警惕的,还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辛老五已经很久没有回报消息了。

至于说先前意外出现的旬尘,以及他背后的怜师、黄庭坚等大人物,却是根本不足为虑……至少在这一刻,不论沧澜皇还是怜师,都是这么想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 正当山花烂漫时帝师贵为人族文道六首中的最强者,有圣位在身,按理来说,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但实际上,即便是他,也必须遵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比如他想杀死陆三娇,就不能自己动手,甚至无法向长天圣庙施压,因为史圣司马迁曾在黄鹤楼前为陆三娇说了一句公道话。

所以帝师只能等着陆三娇自己去送死。

于是猎鹰被送进了长天圣庙,被送到了软禁陆三娇的那座院子中。

但让帝师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陆三娇那边竟然仍旧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说那猎鹰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越狱如麻?还是说长天圣庙相比圣裁院的黑狱更加固若金汤,难以逾越?答案都不是。

陆三娇之所以没有逃离长天圣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自己不想走。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面,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自然是来自于猎鹰。

三娇,三娇,我们越狱吧,怎么样?猎鹰蹲在陆三娇的身前,只需要再稍微弯一弯身子,就能将短袄内的雪白春色暴露无遗。

可惜,她的这一招对于陆三娇已经没用了。

此时的陆三娇正席地而坐,以树枝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全然没有搭理猎鹰的意思。

三娇……娇娇……猎鹰的称呼越来越肉麻,声音越来越酥软。

几乎已经将整个身体贴到了陆三娇的眼前,可惜。

她的所作所为却无异于对牛弹琴。

于是在下一刻,猎鹰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双手叉着腰,怒目横视道:喂!老娘在跟你说话呢!闻言,陆三娇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顿了顿笔,抬起头来,第三百二十四次对猎鹰回答道:你要走就赶紧走,反正我不走。

猎鹰将眉头高高扬起,说道:废话!要是我一个人能走早就走了,跟你在这儿磨什么嘴皮子啊!说着。

猎鹰轻轻扬了扬脖子,伸出了两根手指:今天我又想到了至少二十种从这里逃出去的办法,但还是跟以前一样,在这二十种方法里面,都有一个绕不开的难关,那便是圣庙大门口的那个死老头儿。

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具体是什么文位,但从我来的时候的观察来看,至少也是一个大学士,没准儿跟你一样是个半圣。

没你出手,老娘还怎么跑啊!陆三娇的回答很简单:那就再想个别的办法,绕过那个死老头儿,反正我们时间很多。

对陆三娇来说。

这个猎鹰真的是一个大麻烦,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会全力支持她逃出去。

让她不要再来烦自己,但关键在于。

这件事情,他真的帮不上忙。

猎鹰来到长天圣庙已经半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之前,陆三娇从来没有与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过这么长的时间,所以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女人这种生物所带来的困扰。

比如说用水。

现在陆三娇是囚徒,每日的用水都是靠门外的小沙弥送进来的,虽然用量有限,但如果只是用来喝的话,倒也绰绰有余了。

可自从猎鹰来了之后,虽然小沙弥送来的食物和清水是平日的两倍有余,但陆三娇反而觉得不够用了!原因很简单,因为猎鹰要洗澡。

嗯,还要洗衣服。

像是猎鹰刚来的时候身上所穿的那条虎皮短裤,如今就正湿哒哒地挂在树杈上,随风微动。

所幸陆三娇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是冬天,所以他身上穿了好几件衣服,而其中一件用料考究的青衫如今已经被猎鹰征用了过去,用来当作裙子一般系在腰间,以供日常换洗。

所以此时从陆三娇的角度看上去,甚至能看到青衫之内雪白柔滑的大腿肉,见状,陆三娇只能无奈地撇过头,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用猎鹰的话来说:真是个不懂风情的榆木疙瘩。

当然,今天猎鹰并不是故意要来用美色来引诱陆三娇的,因为经过这半个月的各种尝试之后,她发现这并没有太大作用。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陆三娇还会逃走,到现在已经能够坐怀不乱,脸不红心不跳了。

这倒不是因为猎鹰的魅力不够,也不是因为陆三娇是真君子,而是在这个地方,实在很不适合调情。

此时听到陆三娇的回答,猎鹰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时间很多?陆大爷,我已经被关进来整整半个月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娘什么时候被一个地方关过这么长的时间?这对于猎鹰这个名号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耻辱!以后若是传扬出去,还不被人笑死啊!陆三娇很干脆地摊了摊手:反正我帮不上忙,你自己看着办吧。

猎鹰恨其不争地看了陆三娇一眼,随即干脆伸出手,一把将陆三娇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将其带到了院中唯一的一株海棠树下,伸手一指。

不是指向树杈上挂的那条虎皮短裤,而是指向树上的碧绿色新叶。

看看,看看,老娘来的时候,这树上还什么都没有呢,如今都快要开花了!你可知道你在这儿枯坐的这些时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吗!说着,猎鹰上前两步,身形一跃,便跳到了树枝上,向着陆三娇招了招手:来,你上来看看!陆三娇知道,如果自己此时掉头就走,今天一天是肯定不得安生了,于是只好依言扬了扬衣袍,如蜻蜓点水般翩然纵身,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猎鹰的身旁。

这座院落的阵法虽然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并没有阻挡院外的景色,如今落于海棠树之上,两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整个长天圣庙的全景,以及圣庙之外的五彩缤纷。

虽然长天圣庙地处西北,但或许是因为选址的原因,也或许是有文道大能改变了这周遭的环境,所以如果抛除掉每日空中落下的沙尘的话,这里其实与南方的水土并没有太大差异。

当陆三娇和猎鹰落到海棠枝头上的时候,正巧没有起风沙,天空显得无比的湛蓝明亮,而在圣城外的大地上,却宛如被铺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地毯。

那是一片花的海洋。

猎鹰心神驰往地看着那漫山野花,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能嗅到空气中淡淡芳芬。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陆三娇,突然露出了一抹比山花更加娇艳的笑容。

你看,外面的世界这般美好,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在这一刻,陆三娇突然在心底感受到了一种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悸动,他不知道那来源于远方的山花,还是在山花之前的那抹笑意。

但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心底的躁动,却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第四百八十八章 春熙楼的大掌柜当地处西北的长天圣庙外山花漫野之时,同一时间,于卫国临川城内,早已初春乍现,这里不是边城,也不是繁华的国都,按理来说,并不值得为外人道哉,但这样的情况却在过往一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因为一个人。

因为这里是苏文的故乡。

尤其在十国联考之后,苏文以榜首之名入得阿房宫,以四大才子的身份名震四方,更让临川城成了不少文人学子的朝圣之地。

在苏文入圣宫、观神书的这一个半月时间里面,临川城几乎已经人满为患了。

无奈之下,城主殷无殇甚至不得不开始征收入城税,但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阻挡这些文人学子的热情,反而让来者更加趋之若鹜。

来这里的人们大多文位在御书之下,年纪有大有小,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好奇而来,希望亲眼看看是怎样神奇的一方土地,才能够养育出苏文这位人族圣才。

这对于临川城来说,是一件好事,除了税收大大增强了之外,外乡人的到来也让临川城的民众开阔了眼界,繁荣了贸易。

比如说酒楼、客栈,以及春熙楼的生意,就比过往红火了数十倍之多!除此之外,还衍生出了一个新的产业,便是旅游业。

原本在圣言大陆上是没有旅行社,或者旅游团这样的行当的,但这一切却随着苏文的出现改变了。

而如今主要负责这项生意的,便是临川城的首富,章啸山。

章啸山果然不愧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当他看到城中来往的旅人日益增多,而且都是冲着苏文而来的时候。

立刻就抓住了其中巨大的商机,当下便开始组织起手下。

成立了一个叫做圣才之乡的组织。

其实如果放在苏文前世的那个时代,这就是一个旅行社。

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圣言大陆所诞生的第一个旅行社,如果此事被苏文得知,一定会认为章啸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天才。

因为这已经可以算作是非常具有革命性的开创了。

更让章啸山为之得意的是,圣才二字听起来原本就与生财字音类似,似乎在冥冥之中就蕴含了某种非常美好的寓意。

据说如今章啸山在宅子中已经不拜财神,也不拜百圣了,取而代之的。

却是苏文的画像。

的确,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现在苏文就是章啸山的财神爷。

圣才之乡所设计的游览路线非常有针对性,第一站便定在了临川城圣庙,毕竟这里是苏文发迹的开头,正是自圣庙中开智、夺文位,才让苏文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在离开圣庙之后,圣才之乡会带着大家去往苏家老宅参观,当然。

这里如今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所以大伙儿只能在外面看一看,或者再花上二两银子,摸一摸苏宅的大门。

近距离地沾一沾苏圣才的才气。

如果有人会因为无法进得其中而颇感遗憾的话,那么没关系,紧接着。

圣才之乡就会带着大家前往苏家的几大商铺,听里面的那些掌柜伙计们说说当年苏圣才的过往趣事。

当然。

在离开商铺之前,若是不买个十两八两的纪念品回去。

恐怕任谁都会觉得可惜万分。

再之后,便是圣才之乡为大家所准备的这段旅途的最大亮点,春熙楼!在这里,苏文曾经在春熙文会中一举夺得头名,并与天下第一美姬,柳施施,于后园私会,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段才子佳人应有的佳话。

总之,夜宿春熙楼的安排,对于圣才之乡的客人来说,非常满意,当然,其中除了能感受当日苏圣才一展才情的天资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样的安排,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比如说此刻混迹于人群中的那一对姐妹花,再比如说今日坐镇楼内的春熙楼大掌柜。

我看那章啸山简直就是整个人都钻钱眼儿里面了!如今那柳施施已经被证实为魔族中人,我春熙楼避而谈之还来不及,他竟然大张旗鼓地带人来宣扬?真是不知死活!此刻站在大掌柜身前的,是春熙楼的台柱,水儿,听得大当家的这声痛骂,水儿不禁身形一颤,因为当日同意章啸山这番要求的人,正是她。

在这位手眼通天,神秘莫测的大掌柜面前,水儿根本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当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大当家恕罪!大掌柜抬眼看了看水儿,随即冷哼了一声:算你没白跟我这么多年,在认错方面倒也果断。

闻声,水儿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泪珠止不住地滴在地上,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然而,大掌柜对此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目露厌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不要把你用在客人身上那套使出来,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张婆婆打杂吧,稍后我会跟几个管事说的,自己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听到这里,水儿已经是万念俱灰,曾经在春熙楼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花魁,如今却沦落到去端茶送水、扫地洁厕,不论是谁都忍受不了如此大的落差。

但她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敢开口求大掌柜开恩,只是眼角淌着泪,默默地站起身来,面如死灰地退出了房门。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锁上门,水儿这才一个人放声大哭起来。

惹得门外的一众小姐妹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个个地在门外干着急。

一言将自家楼的花魁废掉,大掌柜并不会觉得太过可惜,或者担忧春熙楼的客流量会因此而变少,因为对他来说,没有当场将水儿杖毙,已经是非常念及旧情了。

此时的他需要考虑的不是春熙楼的生意会不会被影响这种小事情,他只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把柳施施与春熙楼割裂开来?另外,他应该如何处置给他惹了大麻烦的章啸山?说起来,章啸山能有今日之辉煌,其实也应该感谢这位神秘的春熙楼大掌柜。

因为在很多年前的临川城中,并不是章家一家独大,那时还有另外一名富商不论在财力,还是在声望上,都有能与章家一较高下的资本。

很可惜的是,那位富商却生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因为妄图花巨资买下小芸的初夜未果,那小子便叫嚣着要买下整个春熙楼,甚至还雇了几个凶徒准备强行将小芸掳走。

于是在第二天,富商和他的儿子就此人间蒸发了,生死不知,其家产直接全部充了公。

至此,章家没有了竞争对手,这才扶摇直上,章啸山这才成为了如今临川城实至名归的首富。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章啸山已经忘记了春熙楼大掌柜的深不可测,竟然将手伸到了这里!章啸山?哼!我能将你捧上来,自然也能将你摔下去!明日开始,这临川首富,就该换个姓氏了!念及于此,大掌柜不禁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然后他推开门,准备从源头上,一举解决掉圣才之乡给自己带来的大麻烦。

可惜的是,还不等他走出春熙楼的大门,便眼角一寒,看到了一道久违的,让他肝胆俱裂的身影。

大掌柜的脚步停下了。

他知道章啸山对于苏文和柳施施这对才子佳人的宣扬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却没有想到,麻烦竟然来得这么快!不过瞬息之间,大掌柜就已经知道,这春熙楼,保不住了。

于是他非常干脆地转过身,重新回到了楼内,走进了一道暗门中,片刻之后,竟然从临川城城角的某个臭水沟中钻了出来。

此时的大掌柜哪里还有在水儿面前的强势与威严,浑身臭气熏天,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黑泥,看起来比路边的乞丐还要不如。

但大掌柜却是顾不得许多了,他此时只想赶紧离开临川城,不管逃到什么地方都好。

云盛城、徽州府、甚至翼城,或者直接逃出卫国。

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然而,他却依旧低估了那位大人的能量,当他自春熙楼中露面,并且被对方看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逃不掉了。

他在临川城幕后作威作福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下一刻,一个瘦得不似人形的男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瞎的眼睛中露出了一抹戏谑。

大掌柜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他知道对方为什么而来,于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慢了一步。

紧接着,那瘦子张开了嘴,露出了难看的牙床,笑道:大当家的,我家大人有请。

大掌柜没有反抗,即便他已经察觉到对方不过是一个无文位在身的普通人,是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蝼蚁。

他只是低着头,身上淌着腥臭的水渍,一步步跟着那人走回到了临川城的一家客栈中。

推开房门,已经有人在里面等着了。

大掌柜重新抬头,再度看到了自己之前在春熙楼内看到的那张脸庞,于是他单膝跪地,沉声道:拜见管家大人。

第四百八十九章 他不是怪物所谓管家大人,自然就是魔族的那位老管家,衣威泊。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临川城内,是有着与春熙楼内那一对姐妹花,以及那位圣庙监院同样的理由。

所以这并不值得惊奇。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春熙楼大掌柜对老管家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他的称呼。

这说明,春熙楼的大掌柜,竟然也是魔族人!一年前苏文于圣庙内开智的时候,大掌柜并不在春熙楼,而是远游他方,便是因为那时的临川城来了一位小和尚,成为了临川城圣庙的庙祝。

时隔一年之后,大掌柜眼看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老巢,却不曾想,因为章啸山的贪财之念,以及水儿的无心之失,却给他引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当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大麻烦其实与柳施施无关,而是春熙楼的另外一位小女孩儿所引起的。

那个女孩儿叫做小芸,在还不到13岁的时候就在楼中做事,虽然只是端茶送水之类的杂活儿,却没人敢看轻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整个春熙楼的开心果,更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掌柜很喜欢她。

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更像是长辈对女儿般的爱护。

甚至愿意为了她废了当时在临川城中能与章啸山一较高下的那位富商全家。

如果说春熙楼是一池泥潭的话,那么小芸便是这泥潭中唯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小芸被很多年少不懂事的懵懂少年所爱慕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是临川城大部分青春少年的初恋情人。

某个唐家的小胖子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然后把小芸娶进门来当唐家的媳妇儿。

现在这个小胖子长成了大胖子,文位早就超过了城主殷无殇,如果能够衣锦还乡的话,不论怎么看,都应该算作出人头地了。

可惜,如今的他却再也没有了将小芸娶进家门的想法,只敢远远地看着她,祝福着她。

唐吉的病更重了,那是一种叫做想吃人的病。

现在的他就连看见给自己送菜的店小二也两眼直冒绿光。

口涎忍不住地朝外滴淌。

所幸,唐吉一次又一次地忍住了内心的狂躁,虽然对着普通的饭菜如同嚼蜡,但还能逼迫着自己吞下去,填饱肚子。

但他似乎已经能够预感到,再这么下去,他总有一天,除了吃人,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我变成怪物了。

唐吉每一天都这么想着。

他的神色越来越萎靡,虽然三餐都吃了,却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尤其是对人类血肉的渴望。

让他开始害怕自己,痛恨自己。

但他仍旧撑到了今天,从来没有尝试着去攻击任何一个人类。

因为他是一个有着大毅力之人!一年前。

当苏文从临川城起步,以一首《登高》诗成传世。

夺文位受万人瞩目,让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同样成功开智的唐家少年。

后来。

苏文在州考当中引才气天降,夺州考榜首,获镇国之名,可谓风光一时无两,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苏文的身后,同样有一道身影靠着自己的努力登上了甲榜,得以进入鸿鸣书院修习。

而在鸿鸣书院的入门考核中,唐吉却是第六个登顶之人!仅仅落后于另外三大州府的榜首,以及沐夕和柴南!在书院试炼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里面,苏文在陆三娇、白剑秋两位老师的指导下,实力突飞猛进,更数次入得书院藏书阁,习得战文无数。

但别忘了,如果单从才气增长的速度来看的话,那时的苏文却不如唐吉!诚然,唐吉没有苏文那般卓越的天赋,也没有那无解的记忆力,更没有他来自前世的学识,但唐吉却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苏文身边,半步不曾落后!如果没有大毅力之人,如何能够做到?可惜圣天给唐吉开了一个玩笑,他的第二文位,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的食位,如果照常发展下去,或许唐吉的这一生便与强者无缘了。

但他仍旧没有放弃,而是靠着一张嘴,生生给自己吃出了一个未来!或许在很多人看起来,吃吃喝喝就是修习,就能增长才气,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他们忘记了,当一个人将自身最大的乐趣,变成修行的时候,那将会是多么的痛苦。

你试过当吃饭吃到肚皮已经快要撑破的时候还要不断朝嘴里面硬塞东西吗?唐吉试过。

你试过当肠胃实在消化不了,从而引起一次次呕吐和腹泻的时候,仍旧坚持着吃完一桌子饭菜吗?唐吉试过。

你试过当所有人都在嘲笑你那硕大的体型,嘲笑你身形笨拙的时候,你却偏偏不能瘦下来,反而必须越来越胖,身体越来越沉重的感受吗?唐吉试过。

他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了下来,终于天道酬勤,让他在迷失沼泽的兽冢当中,获得了饕餮圣兽的传承。

这一次,唐吉终于可以骄傲地站在苏文身边,不再担心自己会成为好兄弟的负担,他终于可以在苏文最危险的那一刻挺身而出,帮他吞噬掉了致命的才气,他终于可以拿出压箱底的杜康酒,理直气壮地在圣城中与苏文一醉方休。

可就在这个时候,圣天却给他开了第二个玩笑。

他吃掉了饕餮,获得了饕餮完整的血肉传承,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变成了饕餮。

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的脑中唯一出现的那道身影,是小芸,所以他不远万里回到了临川城,来到了春熙楼的门前,却已经进不去了。

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吓到她,更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吃了她。

如今整个房间里面只有唐吉一个人,吱吱已经被他赶跑了,对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小幻鼠,唐吉心怀感激,所以他同样很担心自己会吃了它。

你走吧,带着这个去找苏文,路上小心一些,可别被其他妖兽给吃了。

分别前,唐吉将《鬼谷子》交给了吱吱,看着吱吱费力地抱着书卷的呆傻模样,唐吉忍不住哑然失笑,却难掩眼中的落寞。

然后,唐吉独自在春熙楼对面的这座客栈中住了半个多月。

现在,他必须要离开了。

他要去往汜水关,找到茶圣陆羽,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希望院长大人能够治好我的病。

轻声嘟囔了一句,唐吉有些吃力地扛上了包袱,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出了客栈,回到了人世间。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额头上淌着如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却紧紧地咬着牙关。

因为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因为圣才之乡的火爆,导致如今在春熙楼外,或者说在整条云袖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

虽然唐吉已经强迫着自己低着头,不要去看过往行人那细嫩的皮肤、紧绷的肌肉,但即便只是擦肩而过,他也能嗅到淡淡的肉香,让他饥饿难忍。

他的小腿开始打颤,他的牙齿开始剧烈碰撞,他的胃部开始痉挛发酸,但他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

但唐吉却仍旧没有能够走出云袖街。

因为在街口处,有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两女一男。

两位女子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相似,唇红齿白,婀娜多姿,但眼睛却如毒蛇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而那位男子则手持一串念珠,口中诵着一卷不知名的古经。

唐吉抬起头,感觉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艰难地张开嘴,问道:你们是谁?闻声,两位女子的身后猛地扬起了一阵绯红色的气芒,异口同声地喝道:孽畜!看你今日如何再逃!第四百九十章 盛宴自饕餮于迷失沼泽重现人间,距今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期间饕餮吃了很多人,毁了很多城镇,其所犯下的累累血债,足以让整个人类世界为之震怒。

是以无数文、武道强者倾巢而出,踏遍三山五岳,为的就是能够让饕餮血债血偿。

然而,在黄鹤楼一役之后,饕餮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再加上沧澜皇自雁荡山起兵,整个人族北疆都陷入了内战的惶恐之中,所以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淡忘了此事。

至今仍旧在不遗余力追寻饕餮行踪的,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也就是如今站在唐吉面前的这三个人。

被誉为绯红双翼的寇乃馨、寇乃宁两姐妹,以及长天圣庙的监院,释悲大师。

无疑,他们都是拥有半圣之位的绝世强者,更如唐吉一般,有着大毅力、大决心。

所以才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天,让他们沿着魔气消散的轨迹一路追到了临川城,在最恰当的时间,拦下了身前那个魔气冲天的胖子。

饕餮是可以幻化人形的,所以在这一刻,不论是寇氏双姐妹,还是释悲大师,都已经认定,唐吉就是饕餮。

所以那一声孽畜并不是在骂人,而是在他们的眼中,唐吉本来就是一头畜生所化。

对此,唐吉没有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死来!随着一声娇喝,寇乃馨当先一步掠空而起,她的身后有一对绯红色的羽翅。

却并非才气所化,而是来自于一件名为浮生翼的高品文宝。

刹那间。

寇乃馨已经立身于半空五丈处,双手如飞蝶穿花般急促而舞。

一团金色的才光于她的指尖闪烁凝结,其内所蕴含的狂暴圣压足以令临川城中的普通民众肝胆俱裂!下一刻,寇乃宁也来到了姐姐身边,手中对于结印的凝结却似乎更快了几分,竟然后发先至,抢在寇乃馨前面,向唐吉砸下了一团如拳头般大小的金印。

这便是符印之道中极为罕见繁复的封天印!唐吉看着那急速坠下的金印,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对方又为何要取他性命。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在这一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他没有避退,因为那方金印看似很小,却仿佛一张天罗地网,死死地锁定住了唐吉的周身,似乎不管他逃到什么地方,都能即刻追击而至。

唐吉所做的很简单,他先是在第一时间激发了自身体内的才气,然后张开了嘴。

于是一道齿形图符于唐吉的额头上慢慢浮了出来。

上面泛着如翡翠般透亮的青光,看起来,就像是在唐吉的额头上睁开了第三只眼睛。

紧接着,那道看起来威势惊人的金色符印便准确地落入了唐吉的口中。

彻底消失不见。

见状,寇乃宁不禁面色一紧,还以为对方会伺机反击。

立刻身形暴退。

然而,同样的一幕落在释悲大师的眼中。

却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饕餮怎么可以激发才气?但释悲大师的这种疑惑却很快就消褪了,因为在下一刻。

唐吉身上的青色才辉开始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最后竟然全部转化为了如石墨一般的漆黑!果然是魔气!如此,释悲大师也不在犹豫,手中念珠轻轻一抛,开口诵道:秘魔擎叉,俱胝竖指。

邪法难扶,如何得是。

山僧冷地思量,不觉吞声饱气。

攻乎异端,斯害也矣。

随着释悲大师口中这声偈颂之声,只见空中那串念珠轰然崩开,原本乌色的珠子开始变得晶莹剔透,其上所泛着的淡淡金辉仿佛带着悲悯之意,在瞬息之间,便砸落在唐吉身遭,就像是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紧接着,整整三十六颗念珠开始无端地剧烈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并非冲天而起,而是倾斜着,一齐朝着唐吉翻涌而去!唐吉毕竟还是缺少战斗经验,此时见得那熊熊烈焰朝自己侵袭而来,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吞掉其中数道火光突围出去,而是身形一掠,想要逃到空中避开那灼灼高温。

然而,现在的他实在太过虚弱了,才刚刚跃起不过三尺的距离,便后继乏力,而那三十六道炎柱却在顷刻之间倒卷到了空中,立刻蔓延到了他的脚踝处。

但唐吉并没有就此放弃逃脱,而是自身上再度激发其了第二层才气光芒,一道葫芦形状的图案自他腕间隐隐升起,很快便在唐吉的指尖凝成了一滴酒露。

唐吉不敢有半点迟疑,当下将其送入口中,顿时一阵滚烫的辛辣感在喉咙处化开,让他整张脸被涨得通红。

但是在下一刻,唐吉的身形却变得比之前更加轻盈了数倍,一阵氤氲的酒气自他唇齿间掠出,于他的脚下形成了一层稀薄的雾气,唐吉脚下狠狠一踩,在空中二次借力,竟然硬生生地将身形再度拔高了一丈有余!但很可惜的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紧接着,在唐吉的眼前,出现了第二道金印。

这是寇乃馨所结成的昆仑印!在战斗刚一开始的时候,寇乃馨就是第一个出手的,但她的战印却是最后才落下的,不是因为她的境界不如寇乃宁和释悲大师,而是因为她的这一手昆仑印比前两道战文手段更加可怕!昆仑现,天地变。

唐吉抬着头,感觉整个天空都随着这方符印朝自己砸了下来,让他心生敬畏。

相比于寇乃宁的封天印,昆仑印显得更加庞大,几乎有一整座春熙楼那么大,其上金线流转,形成了一道道繁复的图案,古老而神秘。

唐吉看不懂这些图符,但他却能感受到其中磅礴的圣压。

而且,这道昆仑印实在太大了,大到唐吉即便想要吞也吞不下。

轰!这一次,唐吉虽然仍旧努力地张大了嘴,并且咬掉了昆仑印的一角,但随即,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砸落了下去,全身骨头寸寸碎裂,就连他身上最坚硬的部位,牙齿,也被砸得生疼,仿佛随时会齐根断裂。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自那三十六颗念珠所激射而来的灼灼金辉,准确地倾泻在了唐吉的肉身之上,在一瞬间就将他点燃成了一支金色的火炬。

啊!啊!凄厉的喊叫声从唐吉的喉咙深处接连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鬼吼,令人不寒而栗。

但此时的唐吉除了喊叫之外,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的身体被昆仑印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他浑身的肌肉正在剧烈燃烧,他体内的鲜血正在急速蒸腾,再过片刻,他就会连骨头也化为灰烬。

但在下一刻,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却突然出现在了唐吉的身前,伸手一挥,便熄灭了他身上的烈焰,轻手一抬,便将那昆仑印掀翻在旁!然后,那个孩童伸出手,将一块血气腾腾的生肉放到了唐吉的嘴边。

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打架呢?第四百九十一章 命如草芥不论是那对寇氏姐妹花,还是释悲大师,都是文位及半圣的赫赫强者,所以能够这般轻描淡写地化解掉他们几位攻势的人,当然也必须是半圣。

比如说魔族四大圣兽,七大祭司,十二魔将,再比如说,魔族的那位老管家,衣威泊。

此时唐吉的双眼已经被潺潺鲜血掩住了,所以他看不到救自己的到底是谁,但近在咫尺的肉香,却让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滚烫了起来。

就像是在圣城中遭遇饕餮时那般,唐吉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遏制的饥饿感,他的胃部在抽搐,他的四肢在剧烈颤抖,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巴,喉咙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渴望血肉。

他眉心处的拿到齿形图符越来越亮,堪比星月。

然后唐吉非常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殷红当中,看到了眼前那块让他垂涎欲滴的肉块。

吃了它,吃了它!一个声音在唐吉的脑中凄厉地嘶吼起来:吃了它,你就能获得力量!吃了它,你才能活下来!虽然唐吉不曾知晓这块血肉从何而来,但能给他带来如此渴望的,只有人肉。

是坚守自己内心的最后一条底线,还是选择活下去?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候,唐吉的决定是多么艰难,也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脑中究竟闪过了一些什么样的画面。

这段时间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在一瞬之间。

随即,在老管家欣慰的眼光中。

唐吉终于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住了他手中的肉块。

奋力咀嚼了几下,便吞进了喉咙。

下一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唐吉身上被炎火灼焦的皮肤开始层层剥落,露出里面光洁的嫩肉,他体内被昆仑印尽数碾碎的骨头和经脉,开始重组、拼接,不过眨眼之间,唐吉身上的一应伤口便已经全部愈合。

随着一阵如炒豆般的噼啪声,他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身体宛如初生的婴儿那般完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吉竟然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很多。

已经算不上胖了,而且隐隐间还显露出了肌肉的轮廓,看起来非常壮实。

唐吉低着头,任由乌黑的长发额间垂下,挡住了他的面容,也掩下了,他眼角的一滴清泪。

老管家看着唐吉崭新的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笑着道:赶紧把这些苍蝇赶走,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唐吉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向空中的寇氏双姐妹。

又看了看远方满目震惊的释悲大师,喃喃而道: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呢?话音落下。

唐吉朝前踏了一步。

一步之间,他的气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手腕间接连亮起了三道图符,分别代表了他的诗位、酒位、文章之位。

以及厨位。

但这四道图符并没有在唐吉的手腕上停留太长时间,便接连腾空而起,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所吸引,情不自禁地飞向唐吉的眉心。

在那里,同样有一道墨色图符,形如利齿,一开一合之间,栩栩如生。

下一刻,令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唐吉竟然用自己的食位,吞噬掉了其余四大文位,自毁根基!紧接着,唐吉身上猛地绽放出了一缕无比璀璨的黑色才气,魔焰滔天!然后唐吉脚面狠戾一踏,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携破风之音,径直朝着半空中的寇氏双姐妹撞了上去!孽畜,找死!见到这一幕,寇乃馨、寇乃宁不约而同双手翻飞,很快便凝结成了一对金光熠熠的符印,再度朝着唐吉的头顶砸了上去。

而这一次,唐吉甚至没有张开嘴,他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即眉心处的那道齿形图符便自行从额间脱落下来,然后急速放大了千百倍有余,顷刻间就将那道符印咬碎在齿间,再携吞天之威,冲向了半空中的两道倩影。

见状,寇乃馨不禁花容失色,背后绯红色的浮生翼仓皇扇动,想要带着她朝着更高更远的天空逃去。

唐吉冷厉一笑:逃得掉吗?话音落下,唐吉单手向着空中一抓,紧接着,数道人影便硬生生地从地上被吸了上来,一个个面露惊惧地出现在了唐吉的眼前。

他们全都是今日恰巧来临川城朝圣的外乡学子,却因为神仙打架,被殃及池鱼,此时面对唐吉那双冷漠的血瞳,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唐吉所犹豫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息,便轻轻一叹:抱歉。

下一刻,唐吉张开了嘴,狠狠地咬在了一位外乡男子的喉咙处,顿时激起阵阵惊呼尖叫。

温热的鲜血滑入唐吉的唇齿间,仿佛带着一种奇妙的香气,再顺着他的喉咙渗进了脾胃,带来一丝甘甜。

这种味道,叫做力量。

便在唐吉吃掉第一个人类的同一时间,空中的那道齿形图符光芒大盛,咬合碰撞之声宛如惊雷炸响,不过一瞬之间,竟然就追上了寇乃馨逃窜的身形!见状,释悲大师睚眦欲裂,身上金光大盛,滚滚气浪将他的衣袍吹拂地猎猎作响,随即单手一抬,原本被镶嵌进地底的三十六颗念珠再度掠起,于急速旋转当中,磅礴圣压冲天而起!可惜,还不等释悲大师发动最后的战文手段,一只手掌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着急,等她们被吃掉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化身为孩童模样的老管家轻轻一笑,于眉目间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羞涩,但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下一刻,释悲大师只感到体内才气为之一阻,三十六颗念珠便仿若无源之水一般,再难为继,纷纷自半空落下,轰砸在云袖街四周,血肉横飞。

同一时间,那宛如巨鲸般大小的利齿正好落在了寇乃馨的头顶,随即轰然咬合。

咔!粘稠的血液随之喷洒而出,落在寇乃宁的侧脸上,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紧接着,这位成名已久的符道半圣,竟然如一个小女孩儿一般,放声尖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唐吉才刚刚吸食掉了第四个人的血肉,他的脸上写着漠然,眼中闪烁着悲惘之意,嘴边的残肉随风而落。

然后他的余光,突然扫视到了一个宛如白莲花般的女孩儿,正倚靠在春熙楼的门边,双手捂着嘴,恐惧地看着自己。

就像是看着一个恶魔。

第四百九十二章 入魔从寇氏双姐妹、释悲大师拦住唐吉,寇乃宁率先发动封天印到现在,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但就在这半柱香的时间内,临川城整个云袖街已经被毁去了大半,尸横遍野。

寇乃馨的昆仑印不仅轰在了唐吉的身上,更轰塌了街口的四座楼宇,死伤者不计其数。

释悲大师的三十六颗念珠四散坠落,每一颗念珠都带有半圣之力,足以将方圆十丈之内变成一片废墟。

更别说三大半圣的磅礴圣压笼罩在整个临川城的上方,早就足以让城内的一应普通人肝胆俱裂。

相比起来,唐吉到现在也才吃了四个人,真是相形见绌。

可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论是寇乃馨、寇乃宁,还是释悲大师,都仍旧是人族文道的大英雄,而唐吉却是不折不扣的吃人恶魔。

因为两者立场不同,出发点也不同。

三大半圣强者之所以杀人,乃是殃及池鱼,便是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必日后落于史书之上,那些无辜丧命的文人学子,也只能叫做牺牲。

为了击杀魔族余孽而牺牲,为了人类大义而牺牲。

而唐吉吃人,却是为了获得力量,让自己变强,是为了一己私欲,所以他是邪恶的。

当然,唐吉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但这样的理由,谁会在乎呢?对人类世界来说,魔族人活着便是原罪,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便吃人。

更是罪上加罪。

尤其对于年仅15岁的小芸来说,这样的是非观念更是根深蒂固。

哪怕一直照顾她、爱护她的春熙楼大掌柜也是魔族人。

哪怕唐吉遭遇今日之横祸,乃是源自于对她的爱慕。

唐吉看着小芸眼中的恐惧、憎恨。

以及仇视,他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但却猛地感到脑后一阵恶风袭来,他转过身,来不及闪躲,便被一方金印狠狠地砸中了胸口,整个人自半空跌落下来。

一击得手,寇乃宁双目血红,却并没有恋战。

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身形一转,朝着释悲大师所在的方向掠了过去。

大师!走!此时的释悲大师面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口中仿佛在低诵着什么,听得寇乃宁的声音,不禁出言厉吼道:不要过来!快逃!寇乃宁闻声身形一顿,还来不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突然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传来。

背后的浮生翼即刻偏折萎顿,令她在空中变得手忙脚乱。

你们可是我为他所准备的超级补药,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衣威泊的声音随之从四面八方响起,每一个字落在寇乃宁的耳中。

都像是一柄大锤狠狠地砸向她的心脏,让她绞痛难忍。

而与此同时,唐吉也已经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被金印所轰出的血洞,神色淡漠。

然后他虚抬双臂,眉心处的齿形图符再度璀璨夺目。

下一刻。

整条云袖街上都升起了一层浓郁的血雾。

这不是唐吉凭空创造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那些已经死去的文人学子的精血所凝,残垣断壁之下、碎裂的青石地面当中,一具具还带着温热的尸体开始急速变得干瘪、枯瘦,包括那些被轰成了碎渣的肉条,也纷纷如缩水的海绵一般,很快就被风干、消亡。

然后唐吉张开了嘴,如鲸吞牛饮一般,对着空中的血雾,猛地一吸。

刹那间,那由数百个鲜活的生命所汇聚而成的血肉精华,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唐吉的养料,如暴风倒卷一般,尽数被唐吉吞进肚中。

紧接着,唐吉胸口处的血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愈合,他身上的气势变得越来越强盛,最后,当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将目光挪到了空中那道绯红色光团的身上。

我要,吃了你!说完这句话,唐吉双手轻轻舞动,其上所绽放出来的才气光芒却已经变成了比夜空还要深沉的黑色。

那是最纯粹的魔气。

从这一刻开始,唐吉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紧接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在唐吉的手心之中,竟然慢慢浮出了一方漆黑的符印,从其上那繁复的图案来看,竟然是之前寇乃宁所施展过的封天印!去!随着唐吉一声轻啸,黑色的封天印急速掠空,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寇乃宁的身前,随即急速展开,将寇乃宁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印记中央,仿佛在她的身上浇淋了一层黑色的墨汁。

因为老管家的骤然发难,寇乃宁失去了最好的逃亡机会,此时她的脸色正如释悲大师那般铁青,文海内的才气色泽已经被染上了一层孔雀绿,俨然是毒症之兆!所以在自己最擅长的封天印之前,寇乃宁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便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

然而,寇乃宁的惊恐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就在下一刻,唐吉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张开了大嘴,一口咬在了她细嫩的脖颈处,暗红色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热气腾腾。

接下来,便在释悲大师那惊怒的目光当中,唐吉一口撕下了寇乃宁的喉管,扯断了她的四肢,将其开膛破肚,再尽数送入口中,就像是在享用一道无上的美味。

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

曾经威风堂堂的绯红双翼,寇氏姐妹花,就此沦为了唐吉口中的食物,连一点残骸也未能留下。

然后,便轮到释悲大师了。

唐吉慢悠悠地自空中落下,距离释悲大师还有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血意盎然的嘴唇。

眼中没有悲喜,只有欲望。

老管家欣慰地看着唐吉。

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他知道。

自己已经成功了,如今的唐吉,甚至比当初的饕餮还要强大,如此一来,魔族可再添一位猛将!然而,老管家眼中的喜色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突然凝固了。

因为有一道人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唐吉的身后,猛地伸出手,一把切在了唐吉的后颈处。

唐吉甚至没能发出一声闷哼。

便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而去,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那人在一掌击晕唐吉之后,并没有向老管家发动奇袭,而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拎起了唐吉那无比沉重的身体,向着云袖街的另一端急速逃离!见到这一幕,老管家顿时又惊又怒。

厉声喊道:什么人!下一刻,老管家双手一拍,顿时大片的毒雾化作了一道碧绿色风暴,朝着那神秘人的背后席卷而去。

然而。

让老管家难以置信的是,那男子的气息明明与普通半圣无异,但其速度却能够稳稳胜出老管家的毒雾一线。

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云袖街的街尾!别忘了。

他还带着唐吉!啊!老管家怒吼一声,就像是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也不再去管释悲大师,反正对方已经中了他的乌头蛮,肯定是活不过今天了,相比之下,唐吉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吉,才营造出了今日之局面,借人类三大半圣之手逼迫唐吉入魔,眼看大事将成,怎能在此事功亏一篑!念及此处,老管家不再做任何的犹豫,身形一飘,便朝着那神秘男子和唐吉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管你是谁,等老夫抓到你,一定要将你炼成毒傀!下一刻,整个临川城的上空都响起了老管家那愤怒到极点的嘶吼,不知道又有多少无文位庇佑之人会被活活吓死。

比如在城门旁边的某座客栈中,林五原本正在兴致勃勃地拿着匕首在春熙楼大掌柜的眼前比划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笑意。

此时被老管家带着圣威的一声怒吼所侵,顿时从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径直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而同一时间,身上早已血肉模糊的大掌柜却猛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的大掌柜已经中了至少二十余种毒素,不仅文海被封,四肢无力,更有无处不在的痛楚在侵袭着他的大脑。

但他的神智却无比的清明,见到林五倒地,大掌柜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林五的身边,反手抓住了那把宝贵的匕首,隔断了身上的绳索,甚至没有浪费一丝的时间去杀死林五,便爬到了客栈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因为之前三大半圣的圣压,客栈内早已死伤无数,所以大掌柜的这副模样倒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一步步走到了城门口,随即欣喜地发现原本应该在那里值守的城守备军竟然尽数撤离了!这样的意外之喜让大掌柜感到自己终于得到了圣天的眷顾,然后他拦下了一位正在逃亡的文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票,递到对方的手中。

带我出城,这些都是你的!第四百九十三章 殷无殇的决断临川城的城守备军无故自城门撤离,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城主殷无殇亲自下达的命令。

更准确地说,如今殷无殇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城主了,同时还兼任城守备军将军,可谓政务、军事一把抓,乃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据说再过不久,殷无殇就即将被认命为徽州府的州主,真可谓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一个人,苏文。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永远都比不上雪中送炭。

殷无殇尚在苏文最弱小,最籍籍无名之时,就伸出了最宝贵的援助之手,如果没有他,苏文不可能前往圣庙以夺文位开智,也不可能结识亚圣燕北,更不可能有今日之成就。

那时在苏文的身边没有荣伯保护,受恩于母亲的春熙楼大掌柜也因为司马迁的到来而被迫逃离,唐吉也还只是一个被首辅大人踢出家门的私生子,如果徐家真的铁了心要取苏文性命,他甚至连临川城都逃不出去!更别说,当日在圣庙之前,若不是殷无殇亲临为苏文保驾护航,他又哪里能够在徐凌的阻挠下进得圣庙呢?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殷无殇对苏文之恩情,比天还要大!所以,只要苏文还活着一天,殷无殇就会官运亨通,永世无忧!但如今,殷无殇却遇到了麻烦。

因为三大半圣围剿唐吉的动静实在是闹得太大了,城内百姓死伤无数,各地前来朝圣的文人学子更是殒落不知凡几。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殷无殇这个城主也就当到头了!更加要命的是。

今日还有三位半圣殒命于此,其中一位是长天圣庙的监院。

另外两个乃是楼兰国赫赫有名的绯红双翼,如今卫国本来就深陷战乱之苦,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引来楼兰国和长天圣庙的声讨,卫帝会不会把殷无殇当做替罪羊抛出去,真的很难说……但此刻的殷无殇暂时还想不到这么深远的问题,因为他已经有些傻眼了,目色中的震撼与恐慌之意迟迟未曾褪去。

是的,殷无殇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半圣之战。

并且在这场大战中活了下来,既没有被三位半圣的攻击所波及,也没有被唐吉的吞噬之力吃掉,不得不说,是一种无比的幸运。

但在劫后余生的感慨之余,此事该如何善后,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事实上,殷无殇虽然文位只有侍读高品,但至少作为一方城主。

他还是很称职的。

早在寇乃馨肆意释放出圣压的时候,殷无殇就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以当时的情况来看。

他的此番应对手段不可谓不正确。

首先是开放城门,让城守备军尽数撤回到城内,负责疏散无辜民众。

然后殷无殇迅速与圣裁院院长成德汇合。

调了十数位圣裁院的护院军,与两人一同前往事发地点。

以策万全。

然而,殷无殇万万没想到。

这场战斗,根本就不是他们这样层次的人可以参与进来的。

不论是寇乃宁的昆仑印,还是释悲大师的三十六颗念珠,但凡有一样落在殷无殇周遭,恐怕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也幸亏殷无殇和成德都有侍读之位护体,所以才能在圣压之下苟延残喘,而他们身后的那十数位出身圣裁院护院军的小伙子就没这么走运了。

不仅仅在三大半圣的圣压之下被震破了脏腑,更在唐吉最后的吞噬之力中血肉尽失,如今早就变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干尸,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而更让殷无殇肝胆俱裂的,是他认出了唐吉!也难怪,唐吉乃是内阁首辅唐青山的儿子,虽然只是私生子,但殷无殇多少还是会留一些心眼儿的,更何况后来唐吉与方小乐、苏文二人,一齐成为了去年临川城中为数不多的,成功开智的少年,更让殷无殇印象深刻。

可是,唐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变成了魔族人?最关键的是,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强?一时间,殷无殇的脑中一团乱麻,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来自成德的一声惊呼。

此事必须立刻上报翼城!闻言,殷无殇顿时一个激灵,他一把拉住了成德的手臂,沉声道:等等!成德转过头来,面带疑色:殷城主?殷无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正视着成德的双眼,坚决地说道:此事不能让翼城知道!成德心中一抖,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对此,殷无殇只说了两句话:成院长,你别忘了,唐吉并不是我临川城的人,他是首辅大人的儿子。

而且,他是苏文,苏镇国的朋友!听得此言,成德不禁面色一紧,沉声道:哪又怎么样?我司职圣裁之院,既不受世俗皇权所缚,更不必去巴结圣才大人,如今唐吉已经成为了魔族余孽,此乃我族大事,则能隐瞒不报!说着,成德狠狠地拂了拂衣袖,想要甩开殷无殇的手掌,奈何,殷无殇却如一把铁钩一般,竟然死死地抓紧了成德的手臂,丝毫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不!成院长!殷某不是那个意思,但请你想一想,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朝堂之上必定大乱,如今我军刚于汜水关取得一场大捷,断不可因此而生出意外啊!而唐吉作为苏镇国的朋友,一旦被证实为魔族人,你让苏镇国如何自处?更别说,唐吉还是鸿鸣书院的学生,如此一来,岂不是会牵连如今尚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书院众生?成德沉默了,他知道,殷无殇说的是对的,他虽然身为临川城圣裁院院长,职责所在,按理来说必须将今日之事通报各大州、国圣裁院,更应上报翼城禁宫,但在这之前,他还是一个卫国人,是卫国的子民!如果将这一切隐瞒下来便能消除卫国一场大乱,成德甘愿违背自己的誓愿!念及此处,成德的神色也同样变得坚定了起来,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闻言,殷无殇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欲回答,却突然身形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冷汗淋漓。

紧接着,一道如雷霆般的声音在殷无殇的耳边炸响。

你便是临川城城主?殷无殇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位脸色铁青的老者,迈着缓慢而艰难的步伐,来到了他的身前。

释悲大师!他还没有死!在老管家衣威泊离开之前便曾说过,释悲大师已经中了他的乌头蛮,所以是肯定活不过今天的,事实上,老管家的这个数字已经说得非常保守了,如果释悲大师无法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解毒之法的话,那么他就会即刻爆体而亡。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此刻,释悲大师还活着!而且,释悲大师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半圣,虽然如今身中剧毒,实力发挥不出千分之一,但在他的眼中,如殷无殇、成德这般的小小侍读,仍旧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如今他愿意将生命中最后的时间用来跟他们二人说话,实在是莫大的恩惠。

于是殷无殇和成德即刻跪倒在地,恭声齐道:大人!释悲大师没有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刚才看你二人的神色,似乎与你魔人相识?说这话的时候,释悲大师已经没有再用孽畜,而是用了魔人二字,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此饕餮非彼饕餮,且不说那莫名其妙的文位图符,才气光芒,还有对方战斗时一直保持的人类形态,都蹊跷万分。

虽然释悲大师暂时还搞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至少已经能够断定,对方并不是魔兽,反而更像是魔族人!面对半圣诘问,不论是殷无殇还是成德都无法说谎,但他们可以选择不说话。

但释悲大师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待了,所以在下一刻,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激发出了璀璨的金色圣辉,朝着二人压迫而下。

在圣威之下,成德的文位甚至还比殷无殇低了两个品阶,一时支撑不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叫唐吉,乃是我临川人。

听得此言,释悲大师释然一笑,散去了圣压,随即咬破了食指,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空中写道:魔人唐吉……这是半圣秘法,可以将此书传遍整个人族十国,宣告天下,但此法却极耗心力,以如今释悲大师的将死之身来说,想要强行动用,无疑是非常吃力的。

可惜的是,释悲大师最终只来得及写出四个字,就再难以为继。

不是因为他体内的毒素提前发作了,也不是因为他耗尽了最后的一分才气,而是因为在他的胸前,出现了一把短刀。

短刀的刀身已经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心脏,而短刀的刀柄,则握在殷无殇的手中。

下一刻,释悲大师眼中的惊惧变成了释然,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垂下了带血的手臂,轻轻闭上了双眼。

至此,日以继夜追击魔族圣兽饕餮长达半年之久的人族三大半圣,终于尽数殒落……第四百九十四章 一步之差殷城主!你……成德的声音中带着惊恐,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谋杀半圣,残害同族,原本是死罪,成德作为圣裁院院长,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亲手将殷无殇缉拿,送入黑狱。

但成德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如坠冰窖。

便在这时,殷无殇面无表情地抽手回刀,释悲大师的身体随之轰然倒地,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在殷无殇的衣袍上,宛如一朵朵绚烂的鸢尾花。

相比起成德的慌乱,此时的殷无殇反倒显得冷静无比,他抬起头,看着空中以精血和圣力所铸成的四个大字,心中暗暗一叹:还是晚了一步。

是的,虽然殷无殇已经足够果断决绝,也抓住了释悲大师最虚弱的那一刻暴起发难,更是非常幸运地将一位堂堂半圣一刀毙命,但他还是慢了一些。

让释悲大师在临死之前,写了四个字。

魔人唐吉!殷无殇只是一介侍读,面对释悲大师以生命所书写的这四字圣言,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抹除或者拦下,于是他回过头,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成德。

成院长!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位大人已经身中剧毒,回天无力,殷某只是帮他早些解脱罢了。

现在,成院长,殷某需得把临川城交给你了!成德闻言,顿时打了个激灵,立刻问道:你要去哪里?殷无殇面色凝重地回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已经不是我们想隐瞒就能瞒下来的了,殷某必须马上前往汜水关求见陆圣!说到这里。

殷无殇躬身向成德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在这之前。

还希望成院长能以大局为重,以我卫国百姓为重,切记不得向他人透露今日之事半句,待殷某见得陆圣,届时自然会全盘托出,若是陆圣降下圣裁,殷某自会一人担当!成德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只对殷无殇说了最后两个字。

保重。

殷无殇直起腰背。

一对虎目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随即身上杏黄色才气激荡而起,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成德的视线范围之内。

一路,南下。

同一时间,于临川城十数里之外的一条幽深小径中,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停下了逃亡的脚步,身上的金色才气开始剧烈闪烁。

随即急速退化。

从代表半圣之位的金色,退化成代表大学士的紫色,再到学士位的蓝色,最后。

停留在了翰林之境的青色。

还不等他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一声轻吟从背上传来。

华……华叔……说话的是唐吉,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如纸。

嘴角却凝固着鲜红的血块,看起来妖异无比。

可从他身上的才气波动来看,竟然已经恢复到了翰林之位!是的。

当唐吉一路从圣城回到临川城,住进春熙楼对面的那座客栈的时候,他已经是翰林了。

这一点,在他在初次与绯红双翼交手的过程中,体内所激散而出的青色才气便能看出一二。

可是,唐吉并没有参加十国联考,他是怎么破镜至御书的?又是如何在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面成为翰林的?答案当然是因为他吃掉了饕餮。

其实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或者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便是唐吉自迷失沼泽归来之后,同样没有参加卫国的国考,那么,他是怎么从贡生变成侍读的?他可不像苏文和沐夕那样,有价值连城的圣气丹帮助破镜,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源自于他在兽冢中所获得的吞噬之力,以及后来吞掉的来自武国学士程立然的那一缕才气!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能够不经历考试便获得文位晋升,唐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不过那个时候的唐吉所得到的饕餮传承并不完整,而且破镜速度仍旧缓慢无比,所以他也不能算作魔族人,最多属于如苏文母亲那般的半魔人。

直到在圣城之外,唐吉吃掉了整个饕餮,获得了完整的吞噬之力,这才让他在实力上发生了质的飞跃,文位的晋升速度一日千里!而且别忘了,饕餮同样是堪比半圣的存在,甚至还在黄鹤楼中吞噬了小黑的龙族精血,对唐吉来说可谓是真正的大补。

所以只是一个饕餮,就足够让唐吉接连迈过两个大境界,一举从侍读成为翰林!但是,如果只是翰林的话,那么在面对绯红双翼,以及释悲大师三大半圣的绞杀,唐吉根本不应有任何的反击之力,就像是战斗一开始的时候那样。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唐吉吃掉了两位半圣,如果不是华叔及时出现并将他打晕,或许释悲大师最终也会沦为唐吉的口粮。

那么,唐吉在那一刹那,是如何获得比半圣更加强大的力量的?如今醒来之后,他的实力为何又跌回了翰林境?这个问题别说是华叔,就连唐吉自己也搞不清楚,此时的他只是虚弱地喊了一声,随即从华叔背上摔落下来,趴倒在地上呕吐不止。

哇……华叔看着这一幕,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唐吉的后背,笑着道:你倒是醒得挺快的,我们还没走到卫国边境呢。

虽然不明白唐吉的实力为何发生了倒退,但华叔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唐吉再醒得晚一点的话,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自己带着他离开卫国了。

还是,差了一点啊……唐吉没有回应华叔,只是不要命地呕吐着,地上很快堆满了一滩腥臭的碎肉和浊血,足足吐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唐吉这才满目绝望地抬起头来,看着华叔,放声哭喊起来。

华叔,我吃人了……我吃人了……此时的唐吉脆弱得就像是一个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是受尽了的委屈的小兽,哪里还有之前魔焰滔天的强势?华叔摇摇头,眼中满是怜意,开口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了,否则若是让那魔人追上来……说到这里,华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目色肃然地看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四个大字,心下猛沉。

那是释悲大师的临终圣言。

在这一刻,终于出现在人族十国每一片天空之下,如泣如血。

魔人唐吉!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判,映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于是整个人族北域都在这一刻静止了那么一瞬间。

但很可惜的是,最应该看到这四个字的那个人,却正好错过了这一幕。

因为就在前一刻,苏文刚刚获得了圣佑书院的许可,迈步走进了藏书阁中,随着身后那道沉重的木门缓缓合上,他与这无比重要的四个字,擦肩而过。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再入藏书阁苏文走出了阿房宫,离开了圣城,却没有选择回到卫国,因为他听说了汜水关大捷的消息,所以干脆转道向唐国行去,为的便是能够用最快的速度进入圣佑书院的藏书阁。

他要去找一件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错过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沧澜皇对汜水关发起的第二次冲击,再比如说唐吉入魔的消息。

如果苏文能够晚一天进入圣佑书院,或许就算圣佑书院藏书阁里面的东西再怎么珍贵,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兄弟的命更重要。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不管怎么样,苏文在进入唐国境内,走到圣佑书院院门口的这段路程中,再没有发生如辛老五那般的意外,也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拦。

棋圣黄龙士虽然没有亲自露面,但仍旧派遣了一位书院的教习负责在院门外迎接苏文,并将他带到了藏书阁之前。

但直到这个时候,仍旧没有人知道苏文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圣佑书院的藏书阁。

与苏文关系最为密切的沐夕和荣伯不知道,帮助苏文牵桥搭线的词圣苏轼不知道,就连整个圣佑书院的拥有者,棋圣黄龙士,也不知道。

人族十国总共有七座书院,除了卫国的鸿鸣书院之外,分别是代表了诗道和文章之道的天澜书院、代表了剑道、刀道等武道传承的无双书院、代表了书画之道的春秋书院、代表了词道的朝晖书院、代表了花草之道的百花书院,以及最后的。

代表了棋道的圣佑书院。

世人皆知,苏文最负盛名的便是诗词文采。

除此之外,苏文的书道和剑道也曾略显峥嵘。

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以棋道著称的圣佑书院?这很没有道理。

诚然,当初苏文所创造出来的五子棋令圣佑书院的一众师生为之惊艳,他也曾在最后的文战当中击败了禹墨的白马棋魂,但除此之外,苏文便鲜有在文战中激发棋位的事迹了。

难道说,此番苏文千方百计想要进得圣佑书院的藏书阁,只是单纯地为了提升自己的棋位?看起来,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

而事实上。

苏文也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原本最有可能得知事情真相的沐夕,在近来几日当中,却不知不觉与苏文变得生疏了很多。

一来沐夕还在因为宁青冰的事情耿耿于怀,二来,更重要的,是苏文开始主动逃避两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他已经在隐隐间意识到,四十五年前的天弃山一役,杀死沐夕外祖。

乐圣李龟年的凶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父母!如此残酷的真相,顿时让苏文陷入了无比的迷惘和苦痛,他开始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沐夕。

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将这番推测告知于她,如果沐夕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会怎么样呢?苏文不敢去想。

所以他只能选择了逃避,而如今圣佑书院的藏书阁正好成为了他暂时的避难所。

事实上。

如果不算世间百圣的话,苏文或许是现今唯一一个有机缘走进两座书院藏书阁的人。

这是一种荣耀。

也是实力的象征。

如果苏文不是人族圣才,不是四大才子,不是联考榜首,或许就算有苏轼为他游说,黄龙士也不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当然,黄龙士不会如鸿鸣书院那般给苏文三天三夜的时间在藏书阁中参悟圣道,他只给了苏文三个时辰。

但对于苏文来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了。

因为他此行原本就与圣道无关,与棋道无关,甚至与他自身的文位无关,他只想在这里找到一个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苏文在很久之前就猜到了,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他所料不错,证据就藏在这座藏书阁中。

迈步走进藏书阁,苏文并没有浪费时间去观察这里与鸿鸣书院的藏书阁到底有何不同之处,也没有试图去翻阅那些关于棋道策术的高品阶书籍,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先把整座的格局整理了一遍。

东面全是棋道类的书籍和战文,西面则是其余道统的藏书,南边是介绍文宝、文位图符、各种罕见文道传承的杂书,至于北边,则是与妖、魔两族相关的记载、史书、对战心得等等。

苏文最先前往的是北面的书架,将其中所有与魔族相关的书籍都翻了出来,但只是匆匆扫视了一眼就将其纷纷放回了原位,看起来,他想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于是苏文非常干脆地舍弃了原先的想法,转而来到了藏书阁的东边,这里的藏书全都是与棋道相关的著作,但苏文却明显意不在此。

这一次,苏文并没有去翻开书籍本身的内容,而是专门着手于书架之间的缝隙或者间隔处,但很可惜的是,这一次他整整耗费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将整个东面的书架都翻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难道,我想错了?到了这个时候,苏文已经不如之前那般自信了,他开始变得无比急躁了起来,因为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无奈之下,苏文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来到了的南面。

苏文抬头看着每一个书架旁边的标识,若有所思。

丹药知识大全……文位图符详解……文宝使用技巧……突然,苏文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座看起来有些冷清的书架之前,上面寥寥无几地摆放了几本书,看起来似乎鲜有人问津。

那是语言学。

还记得在鸿鸣书院的藏书阁的二层楼中,也有类似的一个地方,专门摆放了关于妖族、魔族的文字和语言介绍,而那也是苏文学得最快的知识,按理来说,如今来到圣佑书院藏书阁,同样的书对于苏文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但苏文的眼睛却突然一亮。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冲到了语言学的书架之前,正好看到在书架的角落处,非常随意地摆放了一本通体漆黑的小册子。

小册子看起来非常普通,其上没有片缕才气光芒,也没有任何珍奇之处,想必但凡进得藏书阁之人,谁也不会浪费时间朝它多看一眼。

更何况在其封面上所写的那两个字,既不是魔族语言,也不是妖族语言,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儿的涂鸦,没有任何意义。

恐怕就算是人族六首之一,以研究古文字、他族语言为己任的言师也看不懂。

但苏文看懂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这件东西,果然是在这里!还记得当初在入得鸿鸣书院的藏书阁之前,白剑秋曾经对苏文说过,传说在某间书院的藏书阁中,有一本魔君亲手所写的笔记。

但百年以来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后来,在十国联考的登山之考中,苏文有幸见到了昔日魔君屠生的一缕幻影,可惜因为田宇的成功登顶,导致那道影子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消失不见。

但在消失之前,魔君屠生的虚影对着苏文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向下一按。

那是在下棋对弈之时,落子的动作。

第四百九十六章 魔君手记(一)这便是命运。

所谓命运,便是命中注定。

当苏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所迈出的每一步,看似都是由无数的偶然所决定的,但实际上,当这些偶然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为了必然。

比如说,苏文因为获得州考总榜首,所以得到了进入鸿鸣书院藏书阁三天的时限,也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魔君屠生所写得那首《悲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使得魔君的一缕幽息重现于世,引来徐焕之闯山,让苏文拾得世间最后一枚龙珠。

便在苏文以龙血浴身之时,他终于明白了那首《悲怆》所代表的含义,隐隐间窥破了这个世界千百年来最大的一个隐秘。

后来,苏文听说了很多关于魔君屠生的传说,知道他是星空下第一强者,知道他殒落于毕生所追寻的大道,同时,也知道了自己与魔君屠生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故。

何其悲也。

但在冥冥之中,苏文却继承了魔君屠生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笔财富,那便是黄鹤楼。

百十年间,只有苏文能看懂黄鹤楼到底是什么,那不仅仅关乎星空,更关乎于另外一个世界。

所以当苏文将黄鹤楼收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确定,自己并不孤单。

所以他在十国联考的丛山险脉之中,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

在登山之考中与魔君屠生的不期而遇,对苏文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同时,也是一件大机缘。

苏文能够在屠生的手中活下来。

是因为他对屠生吟诵了三首诗。

一首是屠生的《悲怆》,另外两首则是苏文在这个世界写出的《登高》和《望岳》。

当时没有人能看懂苏文的此番举动到底代表了什么。

就连圣域中的一众圣者也不会懂。

他们怎么可能懂呢?千百年间,只有魔君屠生能懂。

苏文懂屠生,屠生自然也懂苏文。

说起来可能有些拗口,但这就是事实,因为他们是圣言大陆数万年光景以来唯一的两个陌生来客。

这一点,从苏文从书架上看到那本小册子的时候就确定了。

因为在封面上的那两个字,并不是圣言大陆上的文字,既不是魔族文字,也不是妖族文字。

更不是人类通用的文字。

而是中文。

是的,就是苏文在另外一个世界每天都要写,每天都要看的中文。

简体中文。

圣言大陆上的文字,并不是中文,虽然很多字的字意都能在中文中找到类似的字,但字形毕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魔族的文字,更显繁复,就像是古篆文。

让人看起来头疼。

而如今出现在这本黑色小册子封面上的那两个字,却是那么的简洁明了,赏心悦目。

当然,这是相对于苏文而言的。

若是换一个人,那些笔画就如同是小孩涂鸦,或者是鬼画符之类的东西。

任其怎么去猜也是看不懂的。

否则的话,如此珍贵的魔君手记。

又怎么会被人胡乱仍在清冷的书架之上,被岁月所遗忘?杂记。

封皮上的这两个字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但它让苏文坚定了心中的答案,让苏文确信,原来在百年之前,自己还有一位同行人。

他从来都不曾孤单过。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了第一页,然后神色微怔。

你妈没教过你不要乱看别人的东西吗?这是魔君手记开篇的第一句话。

看着这么一句话,苏文顿时忍不住哑然失笑,所谓星空下第一强者的高大形象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但却无疑让苏文放松了很多,亲切的言辞和熟悉的语言,仿佛汇聚成了一阵暖流,自苏文心底慢慢淌过。

苏文蹲下身子,靠着书架,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坐下,这才继续看了下去。

最近那件东西快要完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百年大计成功在即,我所感到的并不是激动和兴奋,反而有些忐忑,也有些不安,更多的,还是不舍,毕竟,我已经来到这里一百多年了啊。

按这里人们的寿命来说,一百岁只能算是壮年,可我总觉得,我已经活得太长了,距离死亡也很近了,所以我想用最后的时间回去看看,哪怕再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在离开之前,我决定写点儿什么,虽然没人能看懂这些文字,但起码我能证明,我曾来过这里,也就够了。

看到这里,苏文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怀中的黄鹤楼,当初在黄鹤楼最后一层,面对百层风景的瑰丽与壮阔,苏文便已经猜到了魔君屠生留下这座楼的意义所在。

他只是想告诉世人,他曾经来过。

嗯,从哪儿说起好呢,一百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不如便写一写那些我还记得的事,还记得的人吧。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为皇子,贵不可言。

可惜我还有两个哥哥,所以未来的皇位是没我什么事儿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就这么衣食无忧地活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没事儿上街调戏下良家妇女,尝试一下挥金如土的快感,再带着一群狗奴才出门儿当个恶霸什么的,也是挺好的。

可惜,皇位这种东西,不是我不想争就能不争的,我手下的家臣要我争,朝堂上的王公显贵要我争,我的哥哥以为我要争,父皇也以为我要争。

所以,我就争了,终于在那场秋雨中,我亲手斩去了那两个傻哥哥的脑袋,一手掀翻了父皇的龙椅,带着八百血袍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最顶端。

可是啊,原来做皇帝也并不是一件那么有意思的事情,大概是欺我年幼,境外妖蛮蠢蠢欲动,还有一些林野间的野蛮人也妄图造反,推翻我的帝位,甚至就连王宫内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也想要限制我的权利,还美其名曰共治江山,稳定民心。

于是我就把那些胆敢反对我的大臣都杀了,然后御驾亲征,把那些妖蛮全都赶到了极南的荒漠中,再将那些野蛮人全都贬做贱奴,让他们世世代代都永无出头之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云阳的一个小村子里面,遇到了云儿。

这一次,我终于做了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掳掠良家妇女,可惜的是,这个时候的我,早就不是那个势单力薄的三皇子,而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帝王,所以整件事情的过程显得很没有意思。

云儿随我去了帝都,她的父亲、族人都因此当上了大官儿,但让我有些担心的是,云儿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云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心思单纯,但她绝对不傻,所以她愿意为了她的家人忍耐,但那又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呢?我知道,她在帝都的这几年,都过得很不快乐。

她习惯了村野间的自由,喜欢听着小绒鸭的欢叫,喜欢看着折耳兔安静地趴在地上吃草,喜欢坐在潺潺小溪的岸上戏水,喜欢低头轻嗅那些野花的芳香……而这些,帝都都没有,她虽然贵为君后,拥有整个天下,却失去了儿时的挚友,失去了自由。

有空的时候,我会带着她去城外逛逛,带她去看沧澜山的梧桐树,带她去看大河的壮阔,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很高兴,但这样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所以我为她打造了一座皇家园林,里面各种珍奇的草木、百兽,应有尽有,但她却说,那座园子里面的东西,都与她一样,都是不自由的。

我也尝试着想要让她融入帝都的生活,希望她能与王公贵族的女眷相谈甚欢,去讨论哪家的胭脂水粉最有效,哪个家族的酒庄最古老,但她却问我说,如果她变成那样的样子,我还会喜欢她吗?我答不出来,但她并没有显得失望,只是把整个人都蜷缩到了我的怀中,告诉我,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奇迹真的出现了,云儿开始慢慢地喜欢上了诗词文章,她会去欣赏那些字里行间的美丽,感受那些诗句辞藻之间自由的气息,这让她回到了从前的安宁与平静,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于是我开始搜肠刮肚地为她写诗作词,李白的诗,李商隐的诗,温庭筠的词,李煜的词……只要我还能记得的,我都写了,但这还远远不够,于是我开科举,重文治,让全天下的人都为她写诗。

闲暇之余,我也给她写童话,写故事,白雪公主、灰姑娘、三国、西游、倚天屠龙、神雕侠侣、幻脉降临……古今中外,只要是我看过的,我还记得的,我都写了出来,让她用来消磨时光。

相比于云儿的笑容,那些妖蛮人卷土重来,跟山里面的野人达成联盟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为提,直到有一天,有一颗陨石,降临了世间,后来他们叫它神书。

第四百九十七章 魔君手记(二)看到这里,苏文忍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手指微微一紧。

果然,屠生也知道神书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看来,神书是天赐之物,是圣天给世人的礼物,但对于屠生和苏文来说,其实很容易便能发现神书的真面目。

神书是一块陨石。

或者说,是坠落到圣言大陆的陨石群。

所以这个世界上文人学子们所能激发的才气,在苏文看起来,其本质应该是源自于陨石所产生辐射,人体在接受陨石的辐射之后,于体内形成了文海和文穴,从而获得了某种特殊的力场。

至于这种辐射是怎么通过诗词文章来产生反应,又如何通过人体来激发的,暂时苏文还不得而知。

同样由此可知,这个世界上成圣的道路越来越艰难,圣人百年未出,其真正的原因恐怕并不是缺乏战争那么简单,而是因为陨石对人们的辐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了。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苏文在十国联考的文试当中所写出的答案,所谓思想和信仰的力量,已经是凌驾于神书力量规则之上的,一种更加本源的法则。

如果日后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以思想成圣,或者集世人信仰为圣者,那么他们的本质其实已经与当今百圣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

那样才是真正的圣者。

而不仅仅是因为文位及圣而被称为圣人。

届时,人们会一步步脱离对神书的依赖,即便有朝一日神书的辐射彻底消亡。

整个文道世界也不会随之崩溃。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文道盛世!冥冥之中,苏文在神书之上写出的四句《论语》。

实际上是为这个世界的思想规则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为世人开辟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成圣之路。

他给这个文道世界留了完美的一条退路。

当然,这个时候的苏文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只是看着魔君屠生的手记,感到唏嘘万分。

不是因为屠生也知道了神书是一块陨石,而是因为苏文如今所做的一切,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屠生就已经做到了。

还记得,当初苏文在初入圣宫,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神书的时候,他曾经听到有人吟诵《登高》吗?那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在一百多年前。

屠生就已经写过这首诗了。

不仅仅是《登高》,包括《将进酒》《蜀道难》《登岳阳楼》《锦瑟》《春晓》等等脍炙人口的诗篇,其实屠生都是写过的。

不止如此,还有曹操的《观沧海》,李煜的《如梦令》,岳飞的《满江红》,屠生都曾写过。

甚至为了让妻子一展笑颜,屠生还编写了很多的小说,比如四大名著。

比如《聊斋志异》,比如《儒林外史》……但很可惜,这些千古名篇,最终却消亡于圣战之中。

而且当屠生创造出来的时候,神书尚未降世,那块神秘的天外陨石没能将其记录于其中。

所以当苏文在临川城圣庙外诵出《登高》的时候,仍旧算作原创诗文!从某种角度来看。

战争毁去了当初魔君屠生留给世间的,最宝贵的文道财富。

却被战火付之一炬,何其可笑!百年前的魔族原本已经走到了文道盛世的顶峰,却在人、妖两族大军的侵略下轰然崩塌,一切只能从头开始。

最终魔君所留下的,只剩下了诸如《悲怆》这般并不著名诗篇。

对了,说到这里,其实那首诗原名并不叫《悲怆》,而是节选自白居易的《禽虫十二章》,而苏文在沐浴龙血前所吟诵的应似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便是接在之后的下一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苏文第一次怀疑,屠生或许是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更别说之后在黄鹤楼的百层风光中,竟然出现了圣言大陆上并没有的长城、伊犁大草原、雅丹魔鬼城、云冈石窟等华夏国才有的景致。

至此,苏文已经非常确定,屠生也是一个外来者。

魔君屠生用百年光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万千诗词文章供世人研读,却被圣战毁于一旦,他在黄鹤楼中留下了另一个世界的万里风光供后人观赏,却被自作聪明的文人之辈误读百年,最后落在了苏文的手中。

如今,他所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就只剩下苏文手中的这本手记了。

上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一位叫做云儿的女子的回忆,想来这应该就是史圣司马迁在笔记中所提到过的那位君后了。

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我去看过那块陨石,的确很像是一本翻开的书籍,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那陨石正是我这些年所苦苦追寻的阵枢材料!于是有生之年,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回家的希望,而且这次与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不同,这一次,真的很有希望。

所以我让断岳去砍了一片陨石回来给我研究,不过那家伙太抠门儿,非得让我用独孤九剑跟他换,于是我只能随便胡编了一本剑谱给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练成白痴。

后来我听说南边荒漠里面那些妖蛮又卷土重来了,还正式与那些不成器的野蛮人结成了联盟,不过我很忙,没时间去管这些小事,所以就任他们去闹腾了。

再后来,我听说那些麻烦的家伙似乎成了气候,还屠了好几座城池,若不是我那八百血袍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岂容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四处蹦跶!而且我也实在抽不开身,毕竟最关键的阵枢部分已经打造好了,再等上几天,就能进行第一次试验。

我知道,距离最后的成功,已经越来越近了……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他似乎看上了我们家夏夏,不过看样子注定是郎有情妾无意了,实在是很可怜的家伙,等有空了我再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们吧。

看到这里,苏文忍不住心中一抖,紧接着,他就在继断岳之后,又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那家伙自称是想立志做个像一样的人物,看起来又是一个被我写的小说所荼毒的傻小子,于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皓马,正所谓号码百事通嘛,哈哈哈哈……第四百九十八章 魔君手记(三)时至此刻,苏文终于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姚一川的确没有骗他,神书的最后一页的确是剑圣断岳砍掉的,但有一个地方不对。

时间对不上。

如果以魔君的这份手记为准,那么断岳取走神书最后一页乃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而姚一川进入圣宫至今不过九十六年,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但苏文并没有太过于纠结此事,因为对他来说,第二件事情更加重要。

皓马这个名字,原来是魔君为司马迁所取的。

而文中所提到的夏夏,应该便是魔族圣女,浅夏了。

如此看来,史圣大人与魔族的渊源似乎比世人所想象的更加深厚,他与魔君屠生的交情似乎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苏文仔细地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底,然后接着翻开了下面一页。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皓马竟然成为了我最后的朋友。

当我一意孤行,坚持要完成这座旷世大阵的时候,很多人都离开了我,包括我仅剩的最后十九位兄弟,包括那个一直帮我打理朝政、家事的老管家,就连夏夏也好几天不跟我说话了。

仿佛在一夜之间,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不过幸好在我的身边还有云儿,还有佑生,还有皓马。

于是渐渐的,我与皓马开始变得不太像君臣,而更像是朋友,可惜的是他不肯跟我到另外一个世界看看。

所以我决定把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所有东西,都送给他。

在这最后几天的时间里面。

我跟皓马说了很多事情,也告诉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辛秘。

我相信,这些秘密可以保他万世无忧,即便到时候他想改朝换代,亲自坐上那把龙椅,也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过看起来,皓马似乎对当皇帝这件事情兴趣泱泱,不过管他呢,反正在我走后,即便他想把这个世界给闹得天翻地覆。

又关我鸟事?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所以我让他答应我,在我走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也不得对我那十九位兄弟动手,更不能对衣管家赶尽杀绝,如果他们真的成为了绊脚石,就让他们归老善终吧。

为此,我还写了数十道诏书给他。

上面有我留下的力量印记,哪怕是花雕那老家伙也不得抵抗。

嗯,写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写的了。

反正也没人能看懂,权且当做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纪念吧。

朕这一生,九岁便成为了皇族中武道天赋最高的第一人。

十二岁的时候同阶之下已无敌手,十六岁称帝。

十八岁统一天下,朕学隋炀帝建立了大运河。

修水运、开科举,学唐王疏缓刑罚、宽政安民、轻徭薄赋,学成吉思汗征服外族,让其俯首称臣,如果再给朕久一点的时间,或许朕会亲手建立君主立宪制,展开工业革命,可惜,朕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句话中,屠生第一次使用了朕这个字,而苏文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翻到了这本手记的最后一页。

朕在位百年之久,御下不说万民皆富,但至少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论治理天下,朕不愧先祖,而若论及个人武功……在这个世上,又还有谁是朕的对手呢?圣阶?那不过是一个笑话!看到这里,苏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传闻中的星空下第一强者,真的如此可怕吗?在这百余年间,朕看过了太多太多的风景,立下过太多太多的伟业,创造过太多太多的历史,朕有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也有愿意为朕而死的忠臣,朕娶到了最心爱的女人,也留下了最完美的血脉,不论权势还是力量,朕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断岳的剑是朕教的,李龟年的琴是朕送的,苏轼的词是跟朕学的,王羲之的字也是跟着朕练的……朕这一生,够了。

只是,朕很孤单,因为这里不是朕的家乡,朕也不属于这里,所以,朕要回去看看。

这便是这份手记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后面屠生到底有没有能够回到他魂牵梦萦的世界,便不得而知了,但苏文却是知道,屠生的儿子,如今的魔族殿下,佑生,却是留在了这片大陆上!而屠生用神书陨石为主要材料所打造的某座阵法,应该便是世人所传的魔君大道了。

苏文看着在那最后一页上所书写的一个个圣者之名,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感慨还是唏嘘,因为正是这些人,推翻了魔族的统治,摧毁了魔族的文明,埋葬了魔族的历史,让屠生留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痕迹被一一抹去。

若是屠生还活着,在另外一个世界得知此事,会不会气得跑回来修理这些毛头小子呢?而且如今来看,皓马,或者说司马迁,也未能保住屠生的大好江山,反而将这片沃土拱手相让,给了与他同源同生的野蛮人。

到最后,屠生也没有负了天下,而是天下人负了他。

苏文的眉宇之间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悲凉,他在为屠生不值,但很快又转为了明媚的笑意,他在为屠生骄傲,最后归于平静。

魔君屠生,这四个光芒万丈的字眼,似乎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才真切地进入了苏文的脑海,融入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他终于明白,这个曾凌驾天下百年之久的男人,原来与自己有着那么密切的关系,原来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做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如果没有屠生,魔族绝不会如此鼎盛,但如果没有屠生,或许人类和妖族也无法在最后的圣战中取得胜利,改朝换代。

也就是说,魔君屠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便创造了圣言大陆近三百年的历史!魔族的兴亡,人类的崛起,文道的昌盛,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有着密不可分,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屠生在最后所说的那般,他的这一生,真的够了。

真的值了。

苏文一脸平静地站起身来,走回到书架前,准备将这本珍贵无比的魔君手记放回原位,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在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再之后的那张封皮内,似乎有一道夹层!根本没有任何犹豫,苏文就将其轻轻破开来,拿出了藏在里面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个信封。

可信封内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想来里面的信件是被人取走了。

但在下一刻,苏文的嘴角便忍不住轻轻扬起了一丝了然的微笑,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取走信纸的人是谁,因为那个人的名字被堂而皇之地写在了信封之上。

这一次,屠生用的是魔族文字。

那个名字是那么的容易猜到,是那么的理所应当,所以苏文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

皓马亲启。

第四百九十九章 你是谁?百年之前,魔君屠生大道有成,对这个世界再无眷恋,他潇洒地挥了挥衣袖,连半片云彩都未曾带走,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世间。

但他留下了很多东西。

如今还留存于世的,包括七大书院藏书阁内的寥寥诗篇,剑圣断岳手中的独孤九剑剑谱,以及乐圣李龟年生前最爱奏鸣的独幽琴……除了这些之外,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原来魔君屠生还在黄鹤楼中留下了百层光景,在圣佑书院的藏书阁楼中留下了一册手记,最后,他还给史圣司马迁留了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苏文暂时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知道,这封信最后肯定是被皓马给取走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那恐怕才是屠生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但他却将其留给了皓马,留给了这位陪他走到最后的挚友。

苏文突然很想见见这位已入不朽之境的史圣大人。

他很想知道,屠生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他更想知道,屠生的大道,是否真的只是一座阵法那么简单,他最后又到底有没有成功呢?如果屠生成功了,那是否意味着,苏文也有回去的可能性呢!念及此处,苏文的内心突然变得滚烫无比,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圣域看看,因为那里便是当年的魔都,屠生的宫殿在那里,他所布下的大阵也在那里。

可惜的是,如今苏文文位不过御书,又哪里有资格去往圣域呢?当然。

这并不是如今苏文最应该考虑的事情,当务之急。

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利用掉最后的时间。

在这座藏书阁中做点儿什么。

棋圣黄龙士留给苏文三个时辰的时限,如今还剩下差不多半个时辰!正如之前所说,能够以外院学生的身份进入圣佑书院藏书阁,着实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虽然苏文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如果就这么走出去的话,那他真的是天底下第一大白痴。

古语有云: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苏文不是白痴,也不想做王八蛋,所以他必须暂时忘掉魔君手记给他所带来的种种冲击。

尽量把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尽善其用。

可是,当初苏文在鸿鸣书院的藏书阁中,整整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也没能看遍所有的藏书,更别说如今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只能选择一两本对他们最重要的书籍来进行翻阅。

但那不是苏文。

他们的手中没有黄鹤楼。

所以在下一刻,于苏文的怀中开始升起灿烂金光,一大片黑色的影子如潮水般急急涌出。

很快就爬满了所有的书架。

正是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黑甲虫!随即,苏文将自己的心神分成了成千上万份,引领着每一只黑甲虫翻开了其身前的书页,从字里行间爬过。

下一刻。

在苏文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图画,数之不清的墨字。

每一张图都在迅速变幻,每一张图就代表着一本书!此时的苏文仿佛有了无数个分身。

有了无数双眼睛,在同时翻阅整个藏书阁的书籍!这样的效率。

何其恐怖!但苏文偏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没有丝毫的阻塞!当然,此举对于心神的消耗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苏文只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撤回了所有的黑甲虫,整个脑袋变得胀痛难忍。

可即便如此,苏文的这番举动若是被他人得知,也一定会惊得下巴给掉到地上。

因为苏文的这番手段甚至超越了悟道三重境中的一心二用。

这简直就是一心万用了!待做完这一切之后,苏文便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待在这里了,于是他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藏书阁之外的天空显得有些暗沉,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暴雨,沐夕第一个迎了上来,关切地看着苏文,开口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苏文摇摇头: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沐夕搀扶着苏文来到楼外的一座凉亭中坐下,伸出手帮苏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你在里面找到了什么?魔君的手记。

说完这句话,苏文突然愣住了,然后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似乎胸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沐夕的声音顿时一惊:魔君的手记?就藏在这座藏书阁里面?苏文点点头:嗯。

随着苏文的这声应答,亭外终于开始下起雨来,雨水浇打在地面上,溅起丝丝水花,空气中带着凉爽之意,却非但没有一扫苏文心中的沉闷,反而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一些。

在这一刻,苏文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加孤单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魔君屠生与自己同样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但如今屠生却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可能早就回归了故土,也可能如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记载的那般,殒落于世。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了苏文一个人了。

苏文看着亭外的景致,嗅着空中的泥土香气,想着在百年之前,或许屠生也在这里留下过同样的气息。

他所写过的每一首诗屠生都写过,他手中的黄鹤楼是承袭自屠生的文宝,他所听闻过的那些圣者巨擘,都与屠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这个世界上,全都是那个男人留下来的足迹。

在那本手记的最后,屠生写道:朕很孤单。

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将这种孤单却留给了苏文。

苏文的目光开始变得黯然,内心变得冰冷,他非常需要将这一切倾诉给身边的人,比如说此时正站在他身后的沐夕。

但苏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道:荣伯呢?沐夕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失望,但由于她站在苏文的后面,所以丝毫没有被苏文所察觉。

不知道,好像是棋圣大人邀他喝茶去了。

苏文再度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又是谁?第五百章 好久不见苏文的这句话问得非常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但沐夕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意,只是疑声道:你问谁?苏文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些未曾褪去的悲惘,语带平静地说道:我记得禹墨跟我说过,擅棋道者,往往更擅长阵法之道,精于计算,成于布局,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苏文的胸口渐渐浮出了一抹紫金色的光芒,他摇摇头:大人以堂堂圣者之尊,欺负我这么一个晚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沐夕偏过头,一副不解之意,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文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是在什么地方吗?春熙楼。

沐夕的回答很坚定,毫无破绽。

但苏文却再次摇了摇头:如果是真的沐夕,那么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不是她的性格。

不等对方应声,苏文便接着说道: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的,只是那个时候我的心神受到了太大的消耗,情绪也有些问题,所以一不小心便被您骗过去了,可您忘了,一个人的样貌是可以伪装的,声音是可以模仿的,就连记忆也是可以被读取的,但是性格,却是不会变的。

您或许并不知道,其实在来崆幽谷之前,沐夕跟我就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而且以她的性子,即便关心我。

也不会那么主动地表现出来,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做出那般亲昵的举动。

如果您扮的是宁青冰。

那么还算是合格,但如果是沐夕……她绝不会这么做!听完这番话。

苏文眼前的沐夕终于笑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我没能料到,你竟然有一颗圣者之心!苏文抿了抿嘴唇,平静地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也破不开您的这个阵法,从我踏出藏书阁的那一刻起,您就已经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说真的,以您的圣者之位。

居然对我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还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早在苏文发现眼前一切皆虚妄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这里是崆幽谷,是圣佑书院,除了棋圣黄龙士,有谁敢在藏书阁的大门口对苏文动手?好在黄龙士对苏文并没有杀意,否则在苏文踏出藏书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在这之前,黄龙士只是对苏文有些好奇。

不仅仅是对苏文本人的好奇,更是对他此行目的的好奇,所以忍不住出手试探了一番。

却不曾想,苏文竟然在无意中透露了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他竟然在自家的藏书阁中找到了魔君手记!如此一来。

黄龙士哪里还肯放任苏文轻易离开?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眼前的沐夕消失了,但水亭还在。

空中的骤雨还在,一道声音从雨帘之后缓缓传来。

带着不容被拒绝的冷意。

既然如此,那么还想请教苏圣才。

在那本手记之上,写了什么?软的行不通就想来硬的吗?苏文在心中暗暗一叹,怪只怪自己太过掉以轻心,明明知道这里并非故土,也并非自家书院,也还是没能保持最高的警惕,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如今面对圣者诘问,苏文连说谎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沉默着,思考着如何从这里脱困而出。

但不论苏文怎么想,不论苏文有多少底牌,以如今他的实力,想要从一位圣者手中逃脱,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且,就算苏文侥幸破开了这座幻阵,逃出了圣佑书院,逃出了崆幽谷,那么沐夕和荣伯呢?苏文甚至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于是便在下一刻,苏文只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准备将魔君手记的内容托盘而出,但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另外一道声音自灰暗的天空中淡然传来。

棋圣大人,如此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不太合适吧……话音落下,苏文眼前雨幕骤然碎裂,稀薄的阳光重新洒在了他的身上,带起阵阵暖意,然后苏文看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久违的故人。

苏文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很多,但能够用一句话便破除圣者棋阵的朋友,他只有一个。

那个脸上永远都带着微笑的小和尚。

于是苏文也跟着笑了起来,眉宇之间的亲切之意更胜从前。

好久不见。

这是苏文自黄鹤楼一别之后,对史圣司马迁所说的第一句话,正如当初司马迁再见魔族圣女浅夏之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但两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前者是欣喜,后者则是苦涩。

所以司马迁微微颔首,笑着回应道:别来无恙。

同一时间,棋圣黄龙士的身形也终于自云雾间显现出来,面对司马迁的一声调笑,黄龙士忍不住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这才苦笑道:你怎么来了?是啊,司马迁怎么来了?黄鹤楼一役之后,司马迁就彻底销声匿迹,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可为什么却在今时今日出现在了崆幽谷?答案只可能是一个,他是为苏文来的。

或者说,其实他一直在等着苏文来。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因为《文以载道》的头名奖励,而特意前来贴身保护苏文,而是为了一个别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苏文有朝一日,一定会来寻找魔君手记的。

他更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苏文才能看懂那本手记到底写了些什么。

在此之前,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史圣大人如此看好苏文,甚至在《文以载道》未曾开榜之前,就跟随着苏文一路从临川城去了徽州府,在背后默默地护着他。

还记得当初旬尘之所以愿意将无量壶赠予苏文,便是因为认出了司马迁,所以才决定跟着庄家下注。

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司马迁这个庄家,为什么认定了苏文?不是因为苏文在圣庙连夺七道文位开智,也不是因为苏文在春熙楼中写出了惊圣之词,更不可能是因为苏文所谓的人格魅力。

而是因为苏文在初见司马迁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当日在司马迁以皓马这个名字自报家门的时候,苏文曾经在不经意间调笑了一句话。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号码百事通啊!失敬失敬!而皓马这个名字,是屠生为他取的,当他问其理由的时候,对方的回答却与苏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号码百事通嘛!哈哈哈哈……第五百零一章 他是我朋友号码百事通,这五个对苏文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字眼,对整个圣言大陆来说,却是无人能明其意,在史圣司马迁的心中,更是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当初在春熙楼的后院中,当皓马听到苏文笑着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苏文是否是屠生的转世重生。

而且别忘了,苏文在圣庙之前所吟诵的那一首《登高》,百年之前的屠生也写过!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但无疑,皓马是知道的,而且印象深刻。

因为《登高》这首诗实在是太特别了。

在苏文前世的时候,此诗原本是杜甫晚年所作,其时安史之乱结束四年,地方军阀乘时而起,相互争夺地盘,可谓乱局丛生。

杜甫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在夔州一待便待了整整三个年头。

在这三年当中,杜甫的生活非常艰苦,再加上病魔缠身,心有哀愁而无人能述。

某日杜甫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百感交集。

望中所见,激起意中所触。

萧瑟的秋江景色,引发了他身世飘零的感慨,渗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

于是,就有了这首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

但在圣言大陆上,不论是在魔君屠生的身上,还是在少年苏文的身上,都不应该有如此心境,更不可能如一个老头子般伤秋悲世。

所以当初皓马第一次从屠生那里听到这首《登高》的时候,便心生疑窦。

诗的确是好诗,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屠生写出来的。

同样的感觉。

在苏文于圣庙外引得金色才气加身的那一刻,再度出现了。

仔细想来,其实自苏文来到圣言大陆之后信手抄来的所有诗词,包括《草》《相见欢》《青玉案》《望岳》等等,都是符合当时意境的,唯有这首《登高》,出现得有些突兀。

因为《登高》这首诗。

原本是不应该为世人所知的!苏文首次吟诵《登高》是在什么地方?是在圣庙中!他为什么会诵读此诗?是为了夺文位开智!换言之,苏文不是为了作诗才写出《登高》的,而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

让自己在没有才光护持的情况下,引来才气天降!既然如此,苏文那当然要选一首自己觉得最厉害的诗来吟诵,而不是去选一首最符合自身心境的诗词!所以才有了《登高》的出现。

后来。

因为徐凌的咄咄逼人。

苏文无奈之下,只能将《登高》公诸于世,成传世之诗,引半圣亲临,同时,也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昭示了自己的存在。

当日皓马就在圣庙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亲耳听到了那熟悉的诗句。

所以在当夜他就进入了春熙楼,原本只是想要问问苏文是如何作出此诗的。

却不曾想。

便在春熙文会中,苏文再度以一首《青玉案》诗成惊圣,更在与皓马的第一次见面中,无意说出了号码百事通这五个字。

于是,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皓马跟着苏文一路从临川城去了徽州府,为的便是想亲眼看看,苏文到底与屠生有着什么样的牵连,直到今天,皓马终于知道,他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或许,苏文与屠生,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尤其是之前苏文被黄龙士棋阵所扰,亲口说出魔君手记这四个字的时候,皓马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他一语道破了棋圣所布下的幻阵,自空中翩然落下,就像当初在黄鹤楼雷池中那般,将苏文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棋圣大人不欢迎我吗?皓马脸上的笑意依旧,声音也很柔和,仿佛不是在质问,而是在与老友叙旧。

黄龙士眼中的尴尬之色渐渐褪去,笑着道:世人皆知,史圣大人从不会干涉人间之事,立场始终保持中立,曾立下血誓只做历史的旁观者,难道今日准备违背誓言?上一次有人这么问皓马,是在黄鹤楼中,而皓马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苏文在《文以载道》夺得榜首的奖励。

那么,这一次呢?皓马笑着摇摇头: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他是我朋友。

皓马此言一出,不论是黄龙士还是苏文都愣住了。

原来史圣大人也有朋友。

随着这声轻叹,黄龙士的身形渐隐渐灭,于下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场间只留下了苏文与皓马两个人。

见状,苏文忍不住急声问道:喂!我朋友呢?皓马笑着道:放心吧,他们都没什么事儿,如果你想见他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

苏文没有动,只是转过身看着皓马,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复杂。

聊一聊?皓马笑道。

苏文点点头,终于有机会叹道:你这家伙,可是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说完,苏文又忍不住苦笑道:这么说起来,我岂不是有了一个圣阶的朋友?这要是说出去,可够我狐假虎威好一阵儿了。

言及此处,苏文突然想起了魔君屠生在手记中写的某句话,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皓马看出了苏文神色间的变化,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只是你的另外一个朋友在笔记中说过,圣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笑话。

听到这句话,皓马神色大变,他仓促地自袖中挥出了大片的紫金色才辉,彻底将苏文与他两个人隔绝在内,这才急声问道:你真的能看得懂?里面还写了什么?见得皓马脸上的焦急之色,苏文突然有些羡慕,然后他终于笑着说道:这得慢慢说,我们找个地方吧。

好。

一声应下,皓马一手抓住苏文的肩膀,两人的身影自场间骤然消失,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间幽暗的屋子当中。

其时正值艳阳高照之时,但屋子中却没有片缕阳光,只有屋顶上的几颗夜明珠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苏文忍不住奇道:这是什么地方?皓马抬手指了指一旁堆积的几个一人高的陶俑,耸了耸肩膀,说道:他管这东西叫兵马俑,用来给他哥哥陪葬,所以这里就是……苏文瞪大了眼睛,惊声道:魔族皇陵!第五百零二章 地下有陵,陵中有兵诚如魔君屠生于手记当中所述,两百多年前他为了登上帝位,亲手杀了他的两个哥哥,一脚踹翻了他老爹的龙椅,这才开启了魔族一统天下的鼎盛辉煌。

人死了自然要被葬入墓中,而皇族之墓,便称之为陵。

卫国有卫陵,庆国有庆陵,当年的魔族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皇陵。

相比起如今人类不过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魔族屹立于圣言大陆上的时间要长久得多,譬如魔君屠生便在位一百余年,而他的老爹,也就是上一代魔君,巫王,则统治江山长达三百年之久。

若是再加上魔族太祖帝君、太宗皇帝,魔族的历史可追溯到数千年之前,所以魔族皇陵之广袤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人、妖两族大军攻入魔都的时候,却并没有在魔族皇陵中发现屠生和他两位哥哥的墓陵。

自古以来,帝王的陵墓都是在生前所修建的,更别说屠生的两位哥哥早已安葬百年,按照那时魔族的惯例,他们都应该被埋在巫陵左右。

但实际上,巫陵中只有一位帝君的骨骸,那便是屠生的父亲。

两位皇子的陵墓不翼而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毕竟他们声名不显,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地位,唯一值得在史书上被载入的事迹,便是成为魔君屠生继帝位、冠帝冕的陪衬。

甚至有人猜测,屠生或许已经将他的两位哥哥挫骨扬灰。

自然也就无法进皇陵,入墓棺。

但这样的说法实在很没有依据,而且存在刻意抹黑屠生的嫌疑。

信者寥寥。

在圣战结束之后,也曾有不少的投机者试图找出两位皇子的墓地,并深信其中会有不少价值连城的陪葬品。

可惜,百年之间,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更别说屠生生前为自己所建的陵园,更是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所谓不树不封。

其隐秘性简直令人发指。

没有人知道屠生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但对于如今的苏文来说,却似乎很能理解屠生的苦心。

那家伙肯定是盗墓小说看多了。

生怕自己死后墓穴被盗……说着,苏文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座座陶俑,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苦笑:还有这些兵马俑,真是会玩儿啊!直到这个时候。

苏文不禁真的开始怀疑。

若是再让屠生在这个世界上闹腾个一百年,或许真的可以给他鼓捣出工业革命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啊!听得苏文的感慨,皓马心中更加笃定了,笑着道: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知道是知道,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弄出了这些东西出来,嗯,如此看来。

他没有把十二魔将命名为十二黄金圣斗士,似乎已经是很克制了呢。

黄金圣斗士?啊。

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还是说说那本笔记的事儿吧。

闻言,皓马的神色顿时变得肃然了起来,沉声道:在这儿你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窥探,哪怕是苏轼和王羲之也不可能,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找得到这里,而且此地距离地面足有数百丈之深,更有最完整的藩篱大阵相守,哪怕我放出不朽之域也没人能够察觉!苏文苦笑着说道:用得着这么大的阵势么……而且这里是屠生两个哥哥的陵墓,在这儿谈论屠生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合适啊……皓马义正言辞地说道:相信我!事关阿生,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这是皓马第一次在苏文的面前称呼屠生,却饱含着亲切,虽然屠生离开这个世界已有百年光阴,但如果被他知道这一切,想必还是会很欣慰的。

好吧,其实在那本手记中并没有记录什么太大的秘密,而且既然是说给你听,想必屠生也是不会介意的。

皓马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了,正襟危坐地看着苏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苏文看着有趣,不禁笑道:需要我把手记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背给你听吗?皓马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如此最好。

好吧。

苏文的脸上顿时显露出了一丝恶趣味的笑容,如实说出了魔君手记中开篇的第一句话。

你妈没教过你不要乱看别人的东西吗?皓马顿时愣住了,但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屠生在手记中所写下的内容,不禁重新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那个家伙的风格啊……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苏文将屠生整本手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既没有携带丝毫的个人情绪,也没有妄加评论,就像是在给人念诵一本睡前读物。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他似乎看上了我们家夏夏,不过看样子注定是郎有情妾无意了,实在是很可怜的家伙,等有空了我再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们吧。

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苏文很明显看到皓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容,但他并没有停下声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朕在位百年之久,御下不说万民皆富,但至少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论治理天下,朕不愧先祖,而若论及个人武功……在这个世上,又还有谁是朕的对手呢?圣阶?那不过是一个笑话!随着苏文那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皓马眼中的悲惘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骄傲和浅淡的笑意。

拥友如此,还复何求?只是,朕很孤单,因为这里不是朕的家乡,朕也不属于这里,所以,朕要回去看看。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苏文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然后如释重负地看着皓马。

之前在棋圣黄龙士的棋阵当中,苏文心怀寂寞,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一吐心中的千言万语,虽然那其中有着黄龙士的撺掇和怂恿之意,放大了苏文心中的孤独,但从本质上来说,那原本就是苏文的心障。

而如今,他终于将这一切说了出来,告诉了屠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挚友,刹那间,苏文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同一时间,皓马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如此说来,我这个朋友实在是很不称职,因为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你能跟我说说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情吗?说着,皓马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页信纸,顿时让苏文心中一跳。

还有这个,是他在临走之前给我写的,可是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认不得……看着皓马脸上的苦笑之色,苏文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信纸,而是皱了皱眉头,轻轻一叹: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刹那间,皓马捏着信纸的手指骤然一紧。

第五百零三章 屠生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对皓马来说,屠生在离开之前留给他的这最后一封信,乃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如果不是因为上面的文字只有苏文才能看得懂的话,他是绝不会将其拿出来的。

可是,也正如苏文所说,万一,他是骗他的呢?万一,苏文在看完这封信后随便编一个故事讲给他听呢?念及此处,皓马忍不住心中一颤,但随即,他便笑着摇摇头道: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苏文郑重其事地看着皓马的眼睛,肃然而道:这是屠生写给你的信,你真的想给我看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有疑虑的话,我可以教你认字。

顿了顿,苏文又补充道:我们那个世界上的文字。

于是皓马又一次愣住了。

他没想到,原来苏文是这个打算,沉默了片刻之后,皓马不禁笑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教我认字是一件很耗时间的事情,反正你跟阿生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想必由你来读给我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是相信你的,如果最后真的被你骗了,那我也认了。

这一次,轮到苏文沉默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皓马能够成为屠生最后的挚友,屠生又为什么愿意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留给皓马。

但越是如此,苏文便越是有些犹豫。

于是他再三确认道:如果你觉得我先前的提议太过麻烦的话,你也可以将信中每个字的顺序任意打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来问我。

这样会快上很多,而且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诚然,苏文是真的很想知道屠生在那最后一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但他同样很清楚。

那封信是屠生写给皓马的,而不是留给他自己的,所以如果皓马不愿意的话。

他宁愿放弃掉这近在咫尺的机会。

同样,他更不愿意以此来要挟皓马,他甚至没有以此来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皓马的某些消息。

比如说。

天弃山一役的真相。

只因为皓马在棋圣之前说了一句,他们是朋友。

闻言,皓马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信纸再度向前递了三寸。

你念吧。

这一次,苏文不再劝,他笑着从皓马的手中接过了那一页信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挪了上去。

相比于那本《杂记》。

屠生写给皓马的这封信要短很多,只有薄薄的一页。

但即便过了百年光阴,这封信也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丝毫的褶皱,纸张也并未泛黄,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刚刚留下的墨迹。

苏文看完信上的第一行字,立刻读了出来,这一次,他尽量用了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不再像之前复述《杂记》那般冷冰冰的。

皓马啊,哥要走啦,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想来想去,还是跟你写封信吧,而且听说你又被夏夏给拒绝了,所以忍不住专门来嘲笑你一下,哈哈。

读到这里,苏文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魔族圣女的容貌,他担心地看了皓马一眼,却发现后者神色自若,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念道:说起来,哥跟你打的赌看来是等不到结果了,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哥在那边肯定也可以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老子来这个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能留给你的都留给你了,等我走了,记得把黄鹤楼里面那条小龙给收了,到时候就算有人欺负你,你也能有个帮手。

其实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哥就给你选条母龙了,反正你也没什么种族偏见,到时候追不到咱们夏夏,娶个龙族公主什么的也是挺好的嘛,看看,哥对你是真好啊!读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文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很明显,屠生写给皓马的这封信,在风格上与《杂记》完全不同,语气要随意很多,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就像是在两个老朋友在喝着茶,聊着闲天儿。

那什么,哥最近闲的蛋疼,所以写了本儿回忆录,嗯,其实也不算是回忆录,算是一些废话吧,你帮我保管着,等以后万一要给我建个博物馆什么的,就放在正当中的位置,也好装装逼,多好。

苏文笑着摇摇头,屠生的博物馆注定是建不起来了,不过那本手记被收入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也不算辱没了它,只可惜是被堆到了无人问津的书架角落处,遗珠蒙尘。

写着写着,怎么感觉像写遗书似的,呸呸呸……不过估计等我走后这儿的人们也一定会以为我死了,这事儿你得替我辟谣啊,就说老子去世外桃源逍遥去了。

同样,皓马也没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魔族史记上非常清楚地记载着:屠生大道终成,崩!说来说去,哥还是最担心你,我其他那些兄弟都实力强横,就连夏夏也能预言未来,只有你实在是太弱了,怪只怪咱们相逢恨晚,所以哥只能把那些保命的玩意儿一股脑儿给你了,你可得省着点儿用,要是死得太早了,哥在另外那边儿可是会笑话你的。

尼玛!完了!写到这儿我才发现,我居然忘了用我族的文字了,大概是这两天写回忆录写顺手了,这也太坑爹了吧!算了算了,看不懂就看不懂吧,都写了这么多了,我也懒得重新再写了。

反正前面有些话你就算认识字儿也看不明白,况且你本来就不知道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回哪儿去,就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好啦,就这样吧,哥走啦,拜了个拜的,不要太想哥哟!念完了信,场内顿时变得异常地沉默,良久之后,苏文才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轻声问道:你们两人打了个什么赌?皓马的反应好像慢了一拍,低头道:那时候我体质很弱,也身无半分文位,所以很容易遭到别人的嘲笑,惜花他们就经常拿这事儿奚落我,后来阿生知道了之后,就对我说……哈哈哈哈……这事儿的确很好笑啊!不过咱们是兄弟啊,有哥罩着你,谁敢笑你啊?可是,万一你不在了呢?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先死呢?不信我们打个赌嘛,看谁活得久,怎么样?屠生离开后三十年整,皓马引紫金才气天降,身入不朽,不死不灭,永生于世,世人称其为:史圣。

第五百零四章 一场永无结局的赌约此时的苏文与皓马两人身处地底数百丈的地方,再加上这里原本便是陵墓,所以周遭的空气都显得无比的阴冷,那一个个陶俑的身上泛着冷光,就像是一具具尸体,直看得人心中发毛。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心底暖意徜徉。

魔君屠生与史圣皓马的那一场赌约,无疑是皓马胜了,因为他肯定会活得比世上所有的人都久,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屠生的那个世界。

但只要一日屠生身殒的消息未曾传来,那么这个赌约便永远没有结局。

或许,这也算是皓马对挚友最好的追思了吧。

苏文甚至在想,当初皓马以史成圣,引紫金才气天降的时候,是不是刻意放弃了所有的攻击力量,为的便是能够永生。

为的,便是这个赌局。

既然是与挚友的最后一场赌约,那么便当以尽全力。

为此,皓马甘愿承受百年的孤寂,甘愿笑看这个世界的起落沉浮,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淡然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输给那个杳无音讯的家伙。

他还活着吗?他知道我还活着吗?他还会回来吗?他万一真的有一天趾高气昂地回来了,那么,我将会笑着对他说:你还没赢呢。

屠生的这一生是幸运的,他是魔族史上最伟大的一个帝王,他是星空下第一强者,他娶到了自己最想娶的女人。

更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交到了一个最好的兄弟。

当苏文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

他就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然后翩然远去。

潇洒地离开了他亲自打下来的疆土,毫无眷恋。

他唯一在临走之前有些担心,只有皓马。

因为他不在了,便没有人罩着他的好兄弟了。

为此,屠生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留给了皓马,将自己的江山也留给了皓马,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纸书信留给了皓马,也将他唯一未曾完成的赌约留给了皓马……世人皆因为皓马的圣位对其尊崇有加,更因为皓马的不朽之境而不敢为敌。

但他们并不知道,如果皓马愿意拿出屠生在临别前赠予他的力量,那么他将会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帝王,将屠生所打下来的大好江山重归己手。

但很可惜,或者说这个世界很幸运,皓马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将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以史载书。

笑看世间,完成了他当初对屠生所说过的那个梦想。

我想成为一个如江湖那般的人物!哦?那你不如便叫做皓马吧,正所谓号码百事通嘛,哈哈……在此之前。

苏文一直以为旬尘作为人族军师,拥万千文宝,一掷千金。

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富可敌国之人。

但他错了。

皓马才是。

但在屠生留给皓马的所有财产当中,却只有一件东西。

能让他贴身收藏,睹物思人。

便是如今苏文手上的那一页信纸。

直到今天,皓马终于从苏文的口中,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但他低着头,让苏文看不到他的表情,时间继续在沉默中慢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皓马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比往常更加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一支墨笔,翻开了其中某页,将里面的一个墨字彻底涂黑,随即在后面重新补写了一句话。

苏文凑过去,待看清皓马写的是什么之后,忍不住笑了笑。

屠生大道终成,自是隐世于桃源仙地,逍遥一生。

紧接着,皓马又看着苏文,问道:博物馆是什么?苏文一愣,随即耐心地给皓马解释了一番,这才苦笑道:这事儿不太好办啊……是不太好办,不过你可以帮我办。

苏文愁眉苦脸地挠了挠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得到了苏文这虚无缥缈的承诺,皓马顿时放下心来,他伸出手,将那一页信纸接回来,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突然说道:谢谢。

苏文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皓马认真地看了看苏文,笑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作为一个朋友,我必须让你知道,有些真相,如果知道了,只能让你更痛苦。

可我还是想问一问。

好吧,那你问,但我只能回答你是与不是。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肃然而道:我只想知道,乐圣大人,到底是不是我父母杀的?听到这个问题,皓马忍不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随即非常坚决地摇头道:不是。

得知这一真相,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苏文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而是继续问道:那么,我母亲,是不是被苏家人所害?这一次,皓马显得更加意外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看到了苏文眼中的坚决与执着,于是他点了头。

是。

既然已经问到了这里,苏文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他唯一还需要做的,便是将那个名字说出口,让皓马来肯定。

那个人,是苏轼吗?刚问出这句话,苏文便突然伸出了手,挡在了自己眼前。

等等!这个问题,我想当着他的面,亲口问他,所以你不用回答。

皓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旧笑意盎然,同时按照苏文的要求。

并没有回答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苏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或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

他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有些滑稽的问题。

苏雨跟我是有,有血缘关系吗?皓马笑得更欢畅了一些。

干脆无比地摇了摇头:不是。

这一次,苏文终于肯定了自己的人生还不至于那么狗血,不禁彻底放下心来,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于是在接下来,苏文换了一个有些大胆的问题:魔族,是不是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我是指,能够颠覆人类王朝的可能。

皓马突然沉默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还是因为问题的答案太过匪夷所思。

说出来恐怕苏文也不会相信。

但不管怎么样,片刻之后,皓马还是肯定地点了头:是!出人意料的是,苏文并没有因为皓马的回答显得仓皇,反而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听他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于是皓马终于在回答问题之余,忍不住赞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一些。

苏文扬了扬下巴:别忘了,我也是从屠生的世界来的!说到这里,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最应该问的问题。

下意识地拍了拍大腿,惊声道:险些把这个给忘了,我想知道,屠生最后是不是成功地回去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苏文来说实在是太关键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是否有机会与屠生一样,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他的家。

可惜。

这一次,皓马既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

他的确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苏文忍不住疑声道:可是,为什么他带走了云后,却没有带走佑生?这个问题也是让苏文耿耿于怀至今的事情,按理来说,不管屠生最后到底有没有成功,他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儿子独自离开,那么也就是说,在这中间,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是,那个意外到底是什么呢?皓马狡黠地一笑:我说了,只能回答你是与不是,所以这个问题无效。

闻言,苏文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小气!不过好在,皓马并没有限制他提问的个数,所以接下来,苏文完全可以问个痛快。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苏文最想问的很多问题,都是无法用是与不是来简单回答的,比如说当初魔都是如何被攻陷的,再比如在北固山的时候,剑圣断岳到底是如何殒落的,或者说,这场人族内战,卫国能不能撑到最后?似乎是看出了苏文的怨念,皓马不禁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虽然有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跟你细说,不过有几件事情,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

首先,关于你在圣域中收到的那封信,写信的人是谁不重要,但信中的那个‘她’是指的苏雨,我想告诉你的是,苏雨现在很好,在跟着亚圣学剑,所以你不用担心。

第二件事情,就在这几天,卫国五大半圣已经齐集于汜水关,恐怕很快就会与姬南天等人有一番死战,如果我预料不错,徐焕之他们输定了。

还有,我要恭喜你,等你回到卫国之后,还有一件喜事在等着你,你将会娶到一个非常完美的未婚妻……说到这里,皓马脸上戏谑的笑容突然顿了顿,然后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百丈之上的地面,在那里,正有一只血鸦在嘶声鸣叫。

下一刻,皓马突然带着苏文离开了魔族皇陵,他伸出手,笔直地指向东南方向。

很简洁地说了四个字。

唐吉有难!第五百零五章 人人得而诛之!日落微凉,残阳似血,密林中影影绰绰,清冷的晚霞让人心悸。

这片林子没有名字,或许是因为人迹罕至,也或许是因为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历史,但如果再向前十数里,便是著名的葬花岭。

传言昔年圣战末期,魔族十二魔将便有半数葬身于此,故得此名。

一个人影在林中狂奔,剧烈地喘息声,顿时打破了空气中如死亡一般的静谧。

哈……哈……唐吉一路跌跌撞撞而来,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他的浑身上下都沾染着污泥和草叶,衣衫和裤腿都被挂得破烂不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林中奔跑的野人。

与以前相比,如今的唐吉身材已经没有那么臃肿了,更不会如两只地行兽加起来那么夸张,至少从外观上看起来,现在唐吉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正常人了。

但,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半日之前,释悲大师的临终血书传遍了整个人族疆域,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唐吉已经入了魔。

正常情况下,像唐吉这种小人物,本不应该受到太多的关注,甚至在卫国之外,都不应该有人知道他是谁。

但在很多大人物手里面的卷宗内都明确写出了他的名字,包括他的身世,他的文位,他的样貌,都一一被记录在案。

因为他是苏文的兄弟。

于是在释悲大师与世长辞的同一时间,整个人类世界纷纷为之震动,很多知道唐吉是谁的大人物纷纷涌到了卫国边境。

所幸。

此时正值内战,戍北关和汜水关都已呈死守之势。

整个卫国边防乃是真正的铁板一块,所以想要跨越卫国的边境线。

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对于那些真正大权在握,实力超群的大人物们来说,困难,并不代表做不到,比如说沧澜皇,如果他愿意抛下手中的几十万大军独赴日不落平原的话,只是一座汜水关,真的拦不住他。

再比如说刑师,即便此时的他远在天澜国的某座不知名的村镇当中。

但只要他想,便能随时出现在卫国临川城内!一个有名有姓的魔人,一个与沈木一样背弃了人族的叛徒,顿时激起了一众文道强者的愤怒。

而且从释悲大师传出血书的位置来看,那魔人唐吉显然还在卫国境内!一时间,沧澜皇所率领的讨魔大军变得更加师出有名,而且除此之外,更有无数的人类强者想要攻进卫国,手刃人类叛孽。

卫国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半日光景。

整个卫国境内风起云涌,无数文人学子前去围剿魔族余孽,并且很快便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其中一方以徽州府圣裁院院君为首,包括一众圣裁院监院、掌院在内。

再加上一些对异族有着强烈仇视的文道强者,小部分早就潜入卫境的天澜国奸细,仿佛组成了一张大网。

正在一步步朝着唐吉逃离的方向逼近,想要活捉这个人类叛徒。

而在这些人的背后。

还有两个大人物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便是同为人族文道六首的帝师和刑师!另外一方。

却是以禁卫统领毕庆文为首,承宰相华易夫亲命,率领禁军一百人,一路从翼城赶往葬花岭,中间又汇合了小侯爷徐轲亲信徐向霖所带来的近三十位文人,还有鸿鸣书院言文院院士白齐,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并不比院君的队伍小。

只是,在他们背后所站的,除了卫国宰相华易夫之外,还有徐焕之与茶圣陆羽。

但他们所接到的命令,却不是为了抓住唐吉,也不是为了将他救下护送回神木山。

而是,当场格杀!帝师乃是沧澜皇的老师,是卫国的敌人,更是苏文的敌人,但他并不打算害了唐吉的性命,只是希望将其生擒住。

相反,茶圣陆羽乃是鸿鸣书院院长,是卫国的顶梁柱,更是唐吉的老师,但他却下令将唐吉格杀当场,为此甚至将白齐调离了日不落平原。

为何?还是那个理由,因为唐吉是苏文的兄弟。

唐吉可以入魔,但苏文的立场绝不能动摇!否则,苏文便是卫国的敌人,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敌人,是与唐吉同流合污的人族叛徒!如此一来,那些在前线与卫国将士浴血奋战的盟军会怎么想?内战局势,成也苏文,败也苏文!如果让棋圣黄龙士得知苏文为了唐吉成为了人族叛徒,他是否还会遵守与卫国的攻守同盟?若是让词圣苏轼得知苏文走上了与他父亲一样的歧路,他还会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这位遗落在外的苏家血脉?四十五年前,苏轼就曾经面对过同样的一个选择,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苏文母亲葬身天弃山,苏文的父亲被逐出苏家,文海被废,于卫国临川城隐世一生,郁郁而终!国家大义,与兄弟生死,哪个更加重要?世人常道,忠义不能两全,面对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苏文又会怎么选?不到最后一刻,或许永远没有人知道。

但很多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正如当初帝师在沧澜皇面前,将旬尘和苏文两人进行比较的时候,就曾评价过:他不如苏文,因为他太过大公无私了。

把这句话换一个说法,便是苏文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所以早在苏文还不知道唐吉入魔的消息之前,很多人就已经预料到了苏文会怎么选。

帝师所等的,就是苏文的这个选择。

但问题在于,陆羽不能让苏文这么选。

所以趁着苏文还在圣佑书院藏书阁中的时候,陆羽便替他选好了,或者说,他只给苏文留了唯一一个选项。

只有一个选择,便是没有选择。

如果唐吉死了,那么苏文自然就没有了选择。

于是在这一刻,偌大一个卫国,已然没有了唐吉的藏身之所,不管追击而来的是哪一路人马,都不会放过他。

甚至就连他的亲生父亲,内阁首辅唐青山,也在这个时候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如今在唐吉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华叔。

第五百零六章 华叔!唐吉快要跑不动了,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肺部生疼。

即便如今的唐吉位及翰林,身材也比以往瘦了很多,但这一路逃亡下来,还是让他的体力急速透支,已经快要濒临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唐吉无法动用才气,也无法利用战文的力量来加持,他只能依靠自己的肉体力量来奔跑!还记得在临川城的时候,唐吉以吞噬之力入魔,将自己体内的四大文位作为养料,强化了体内的魔气和食位,这才一举扭转乾坤,接连吞掉了寇乃馨、寇乃宁这两位半圣之尊。

但与此同时,唐吉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只剩下食位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唐吉愿意将绯红双翼的力量化为己用,再以吞噬之力威慑人间的话,或者干脆明着投靠魔族,那么如今的这一切危局都不攻自破。

但唐吉破不开自己的心障。

他既不想继续吃人,也不想把吃下的血肉化为自己所用,更不想背叛人族,远走他乡。

这样的后果,不仅将他自己置于了生死绝境,更会连累那些在乎他、保护他的人,比如说苏文,比如说,华叔。

便在唐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累成一滩肉泥的时候,一阵破风声突然自他身后袭来,华叔归来。

见状,唐吉终于卸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怎么……怎么样了……嗬……嗬……华叔的身上并没有伤痕。

衣袂间更不沾片缕血花,但从他眉宇间的愁容可以看出。

情况并不乐观。

消息传得太快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行踪,现在我们已经被他们从三面合围,来的人太多了,只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带你突围出去,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葬花岭。

说完这番话。

华叔上前一把将唐吉从地上拉了起来,正色道: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们得继续向西逃,如果实在逃不了……不等华叔说完,唐吉突然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脸上一片苦涩,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道:华叔,你。

你走吧,我不想逃了。

华叔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答应过大小姐,一定要将你平安地带回去。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说完,华叔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唐吉的胳膊。

神色变得无与伦比的郑重。

我们没有援兵,因为我不能冒着族内被牵连的风险。

调用一兵一卒,毕竟你入魔之事已是天下皆知。

如果你失手被擒,或者被人格杀当场,那么我唯一的选择,便是自裁以谢天下,如此才能不给老爷夫人带去麻烦!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不珍惜你自己的命,但请你珍惜我这条老命!听完这番话,唐吉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羞愧之色,然后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声喊道:那如果让苏文知道了我现在……所以你更要努力地活下去!而且要让苏公子知道,即便没有他,你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唐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肺部的灼烧尽数浇灭,然后他的眼中第一次闪烁出了无比坚定的光芒,沉声道:我知道了。

华叔欣慰地点点头,身上的青色才辉冲天而起,笑道:现在,让我们看看,到底还有谁能拦下我们的脚步!话音落下,华叔身上的青色才气也将唐吉携裹在内,随着一阵刺风声猎猎响起,两人很快便化成了一道模糊的残影,一路朝西方急掠而去。

有了华叔的帮助,两人的逃亡速度顿时倍增,但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等他们逃到葬花岭,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面若枣红,身上的黑色蟒袍随风微动,腰缠银带,束发为髻,发间还插着一支墨玉花簪。

正是徽州府圣裁院院君,邵无别!华叔作为大小姐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认得邵无别的,所以在见到此人之后,华叔主动停下了脚步,脸色喜忧参半。

喜的是邵无别是一个人,忧的是对方身为州府圣裁院院君,一身神通、文宝自是难以估量,这是一个很麻烦的对手。

而在另外一边,唐吉也认出了邵无别,因为此人正是徽州府州考时的主考官,只是唐吉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被对方所追缉,若不是华叔在侧,如果他无法克服心障,彻底释放吞噬之力的话,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邵无别不是第一个追上唐吉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时间对于唐吉和华叔来说显得更加珍贵。

走!华叔的话音言简意赅,唐吉的身形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几乎便在见到邵无别的同一时间,便拔腿朝着侧面的灌木林跑了过去。

而邵无别也没有出手拦住唐吉,只是看着华叔,苦笑道:真是没想到,原来这一路护着此魔人逃窜的,竟然是华先生。

华叔没有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是笑着道:想必院君大人也知道,华某人没别的本事,但若论单打独斗,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闻言,邵无别神色微凛,沉声道:华先生此举,难道是李夫人的意思吗?华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我只能杀了你了。

说完这句话,华叔抢先一步欺身而上,身上的青色才气宛如翡翠琉璃般深邃。

不过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邵无别身前一丈!见状。

邵无别眉心一跳,即刻从袖中抽出了一杆画笔。

在空中泼墨急洒,竟然后发先至,堪堪赶在华叔之前点出了七片星辉。

七星映月,首尾相连,如剑似钩。

其上泛着斑驳的青光,就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华叔扎去。

但谁也没想到,在下一刻,华叔突然顿住了脚步。

然后于掌心内竟然也出现了一支墨笔!紧接着,华叔信笔一挥,便在他的身前,也洒下了七点星芒,乍一眼看上去,竟然与邵无别的七星映月一模一样!见状,邵无别不禁心中一抖,此画乃是他的原创战画,所以自然能够分辨出两者的不同之处。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是惊叹之惊,而是惊恐之惊。

一字之差,便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因为邵无别赫然发现。

华叔手中的七星映月,竟然比他的战画更加娴熟,更加完美。

也更加强大!这怎么可能!便在邵无别惊恐的目光当中,两幅《七星映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随即相伴破碎,但华叔所点下的七点星芒。

却还剩下了三颗,宛如一个明亮的尾钩,在穿过气浪所掀起的风暴之后,很快就来到了邵无别的身前!眼看避无可避,邵无别没有选择硬抗,而是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看起来皱巴巴的白纸,于身前一扬。

下一刻,那三颗星芒自空气中穿行而过,却未曾刺出半片血花,只是在原先邵无别所在的位置上,多了一个泛着青光的白色纸人,其胸口被洞穿了三个虚无的大洞。

五品文宝,傀儡纸!再看邵无别,已经瞬移到了三丈之外的灌木丛脚下,眼中还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在生死大战当中,容不得他细想,紧接着,邵无别便伸手将头上的那支墨玉花簪拔了下来,于指尖刺破了一滴精血,随即于空中急速描绘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不等华叔再度抢攻而上,邵无别的画作已然成型,剧烈的才气风暴将他的黑色蟒袍吹得猎猎作响,随即,在华叔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两个邵无别!再然后,那两个邵无别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墨玉花簪,再度于空中急促勾勒,不过三息之间,那两道同样的人影便再度一分为二。

场间同时出现了四个邵无别!这一次,华叔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凝重,不是因为他看出了邵无别所使用的乃是画道中的高级技法,千篇一律,而是因为他的手中没有那支墨玉花簪!但很快,华叔便找到了替代之法,只见他伸脚轻轻一钩,便直接将地上散落的一根刺柏针枝抄在了手中,随即毫不犹豫地刺破了指尖,竟然学着邵无别在空中淡然挥舞了起来。

瞬时间,邵无别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跟随着他的三个分身,一起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面,他就看到了四个华叔,整齐划一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同样是千篇一律,但华叔明显用时更少,速度更快,自然,也就比邵无别更强。

可邵无别没有放弃,反倒因为华叔手段的诡异,更激起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于是紧接着,在邵无别的身上,骤然浮上了一层单薄的清光。

画道一重境,惟妙惟肖!此境一出,邵无别的另外三个分身顿时变得更加鲜活自如,竟然就连眉宇间的神采也与邵无别完全一致,真假难分!但很可惜的是,此时在场中的四个邵无别并没有表露出太过欣喜之意,而是面露恐惧,仿佛神智随时都会崩溃。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下一刻,于华叔的身上,竟然也笼罩上了一层同样的清光!与此同时,华叔的声音正淡漠传来:院君大人,我提醒过你,若论单打独斗,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既然你先前意欲祸及主母,那么现在,我只能请你终寿了!言毕,在四个华叔的身上同时激起了肆无忌惮的杀意,分别对着四个邵无别,露出了一抹无比冷漠的微笑。

第五百零七章 君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君谁人知?华叔究竟有多强,除了当今的李家家主、家母,以及大小姐沐夕之外,没有人知道,唐吉自然也不知道。

但有很多事情,即便不知道,也是可以推测的。

虽然唐吉没有在迷失沼泽一役中见过华叔出手,但他至少可以从两件事情上对华叔的实力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首先,沐夕作为整个卫国大小姐,乐圣世家最有天赋的继承人,她的生命安全,肯定是整个家族的重中之重。

但长久以来,在沐夕的身边,都只有一个华叔在保护她。

如果没有足够震慑宵小的实力,华叔何德何能,可以被李家家主委以此重任?其次,在临川城的时候,唐吉以吞噬之力入魔,气焰滔天,连半圣都能一口吞之,何其恐怖!而华叔却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击将其击晕,虽然是突袭,但至少说明华叔的实力起码也是半圣层级的!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华叔身上的璀璨金光也能窥探一二。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唐吉重新苏醒,境界跌回翰林之后,华叔的实力似乎也跟着下滑了,这才让他们这一路的逃亡变得如此艰辛。

此时的唐吉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么多事情,他只是在埋头狂奔,眼中闪烁着坚决而沉默的火花。

正如之前华叔所说,现在唐吉的命运,已经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了,如果他死了,那么华叔也只能与他陪葬!所以唐吉要活下来。

他想活下来。

所以哪怕此时唐吉的双腿已经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的呼吸中夹带着无比腥甜的气味。

他的脸色已经极尽苍白之色,但他仍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哈……哈……没有了华叔的帮助。

唐吉的逃亡速度大幅度下降,但他很清楚,自己哪怕能多往前迈一步,生机便能多上一线!华叔迟迟未能追上来,让唐吉心生担忧,但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步,只能一个劲儿地向前,再向前。

一步步朝着葬花岭的方向疾驰。

这一次,唐吉所奔跑的时间比之前久了很多,但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突破了体力的极限,竟然在速度上竟然提升了不少,终于堪堪赶在日落之前,跑出了这片该死的林子!葬花岭,就在眼前了。

此时的唐吉脑中已经一片混沌,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

但好在,他还活着。

活着,便有希望。

唐吉艰难地迈着步子,喘着粗气来到了葬花岭之前。

然后他的脚步第一次停下了。

不是因为他走不动了,也不是因为他放弃了对华叔的承诺,而是在他的身前。

在葬花岭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块石碑。

石碑之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位老人。

须发皆白,手中握着一杆残旗,正倚身于石碑上,目色悲凉。

唐吉不知道这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在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唐吉没敢出声,他甚至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喘气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老人旁边绕了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人似乎才察觉到唐吉的到来,悄然开口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葬花岭吗?唐吉一怔,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老人这句话应该是问向自己的,于是犹豫着说道:传闻昔日圣战之时,魔族十二魔将有半数殒落于此,故得此名。

半数?哼!你们这些虚伪的野蛮人,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

老人冷笑一声,手中残旗随风而扬,如泣似血。

闻言,唐吉心中一凛,他隐隐中猜到了老人的身份,却不敢接话,硬着头皮,再次迈开了脚步,准备离开。

但老人的声音却紧跟着响起:很多年前,我有一个朋友性子很柔弱,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甚至有一次她养的一株兰草死了,不但哭了好久,最后还专门挖了个土坑把那株兰草给埋了,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着,老人从石碑旁走了过来,看着葬花岭那满山遍野的山花,眼中带着追思和怀念。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给自己取名叫做惜花,我们那会儿经常因为这事儿取笑她,她也不生气,总是耐心地跟我们说,花草树木也是生命,是生命,就应该值得被尊重,但她却从未想过,在很多时候,你尊重了其他的生命,但它们却会反过来背叛你。

你今天因为心生怜惜而葬花,明天又有谁来葬你呢?说到这里,老人手中旗杆一点,指向那漫野山花,语带悲凉:最后,我那个朋友甚至连全尸也未能留下,但她却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滋养了这些花草,她说,以后看见这些花,便是看到了她,当山花璀璨之时,便是她在对我们微笑。

你看,她笑得多么开心……唐吉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他仍旧从老人的一言一语中,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述说的沉重。

所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朋友……是怎么,我是说,她……无疑,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问题,但老人却并没有避讳,而是淡然道:被六大圣者围攻了三天三夜,最后五马分尸而死。

唐吉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一叹:抱歉……老人冷然一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天罚来干什么?这件事情,我们哥儿几个自然会帮她报仇,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说着,老人走到了唐吉的身前,伸出了一只手。

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加入我们吗?闻言,唐吉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因为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问得如此直接。

唐吉知道,自己只需要握住那只手掌,便可以不用再逃亡下去了,因为对方是昔年十二魔将中的最强者,曾率领数百亲兵,于林峡山谷,肆意屠戮了人、妖上万联军!但很可惜,唐吉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踏出那一步,于是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所说的那两个字。

抱歉。

第五百零八章 唐吉的选择一声抱歉,于葬花岭间幽然响起,代表着唐吉心中的坚决。

但令唐吉感到的意外的,是花雕的态度。

老人的脸上不悲不喜,不觉得失望,也不显得惊讶,他只是淡然一叹:你的命真的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此言,唐吉突然觉得心底泛寒,全身的热汗在这一刻顿时变得冷意沁脾,他张了张嘴,只能苦笑道:是吗?花雕伸手轻抚着那一杆残旗,摇摇头道:世间美味何其多,可你偏偏吃了饕餮,得获吞噬之传承,难道不是命好吗?今日想要擒拿诛杀你之人何其多,却偏偏让我先找到了你,难道不是命好吗?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就凭你这声抱歉,你已经死了,可今日我奉命只劝说,不杀人,所以你还活着,难道不是命好吗?对此,唐吉只能沉默,如果有得选的话,他宁愿不要这份传承也罢,可圣天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顿了顿,花雕接着说道:不过,既然你拒绝了我的善意,那么接下来,能不能逃出这片葬花岭,就全靠你自己了,而且……花雕冷然一笑:而且,管家大人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就连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的力量毕竟是来自饕餮,如果你最终无法为我族所用的话,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将其收回来的,或许,下次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没这么好命了。

唐吉沉了口气,突然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开口道:或许,前辈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吧?花雕目色微凝。

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嘱咐道:小心些。

不要打扰她的安宁。

唐吉躬身垂首,应了声是,随即重新迈开腿,走过那方石碑,自花雕身边擦肩而过,走进了葬花岭。

下一刻,花雕的身影自碑旁消失不见,他最后还是没有与自己的老朋友道一声久违,便悄然离开。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待花雕重新现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衣威泊身前。

他没答应?您交代过,不得用强,所以我没动手。

老管家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遗憾,说道:那就先让那些野蛮人自己折腾去吧,可惜我的毒对他没用,不过这样也好,等他到时候想明白。

整个北域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所的时候,他自会投靠我们。

花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果届时他仍旧不愿低头呢?老管家挑了挑眉,笑道:那便杀了。

说着。

老管家摆摆手:行了,你去帮沈木吧,这边暂时用不到你了。

我会等你们好消息的。

闻言,花雕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突然问了一句话: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一个卫国。

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老管家笑道:莫非你以为卫国只有一个苏文吗?花雕一愣,随即应道:陆羽那老不死的何足为虑?如果圣女大人肯把蒲牢和大祭司交给我来指挥,两天之后我就可以把陆羽的人头摆到您的面前!老管家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语带深意地说道:我说的不是陆羽。

那还有谁?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在卫国中,有一把能打开圣域的钥匙!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把钥匙藏起来,届时,才能给这全天下一个大大的惊喜!花雕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老管家最后对花雕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要低估这些野蛮人,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输过一次了,如今过了一百年,他们比以前更加奸诈狡猾,所以绝对不可轻敌!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我是想要告诉你,千万别忘了,那个沈木,也曾经是他们的人!闻言,花雕神色一凛,然后沉默地转过身,一路向北而行。

看着花雕渐渐离开的背影,老管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心中暗自一叹:果然还是太早了一些啊!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此番魔族重现人世应该更晚一些,至少也要再等上二三十年,时机才能完全成熟。

但怎奈圣女横空出世,携花雕、大祭司等人提前攻入了黄鹤楼,甚至暴露了柳施施这么一颗无比重要的暗棋。

实在,有些太心急了。

如果他能够提前预知到这一切的话,一定会从南疆提早归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浅夏的强行复出,可惜,事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念及此处,老管家重新将目光挪向西南方,在那里,唐吉才刚刚走进葬花岭。

现在,就看这一步棋走得如何了……然而,同一时间,关注葬花岭的并不止老管家一个人,比如远在日不落平原的陆羽,隐匿于沧澜皇身后的帝师,都在默默地等着看,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在很多时候,一局棋只需要开一个头,那么接下来便会顺理成章,一步步走到终点。

唐吉于临川城入魔,便是这个开头,而这个开头是由老管家推动的,他此时被迫入得葬花岭,则是终点前的必经之路,而这条路,则是由帝师和陆羽共同创造的,再由一众人类文道强者代以实施,才有了如今的这一番局面。

在唐吉深入葬花岭大约五里路的时候,华叔又一次追了上来,这一次,华叔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他的脸上已经渐渐露出了一些疲惫之意,他的手腕上残留着一抹殷红,就连衣衫也被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院君……怎么样了?唐吉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叔没有回答,只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抓住唐吉的肩头,身上青色才气飘荡,两人身形又一次加速向前。

然而,两人才刚刚向前逃了不到三里地,华叔便猛地止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再度疾驰。

片刻后,华叔第二次驻足不前,又一次折身转向,这一次,两人朝着东北方向急速奔袭…………如果从葬花岭的上空看去,会发现华叔带着唐吉正如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山岭间打着转,却找不到出路。

因为华叔已经可以感觉到,整个葬花岭都变成了一张巨网,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能够让他们逃亡的缺口已经越来越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半个时辰,华叔的脚步彻底停下了。

他看着唐吉,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摇摇头道:我们还是慢了一些,出不去了。

第五百零九章 四面楚歌出不去了。

昔日魔将惜花的陨落之地,如今用来埋葬饕餮,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选择。

纵使是华叔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

因为他不擅群战。

而如今华叔与唐吉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上百位文道强者的围剿,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声势浩大,所为的,便是将唐吉生擒,或者击杀。

华叔尽力了。

唐吉也尽力了。

此刻面对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山岭野花,唐吉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在您追上来之前,我见到了魔将花雕。

闻言,华叔神色微怔,豁然转过头看向唐吉。

他想劝我加入魔族的阵营,我,我没答应……说到这里,唐吉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了一丝歉意,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当初答应了花雕的邀请,或许此刻就不会如此狼狈,也不会连累华叔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华叔却笑了,他伸手拍了拍唐吉的肩膀,说道:苏公子果然没交错朋友,大小姐也没看错人。

唐吉不知道华叔这话算不算夸奖,但他也不禁咧开了嘴,笑道:如此,便只剩下我们二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跑吗?华叔摇摇头,目光率先投向了葬花岭的南方,傲然道:不跑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或许便是为了应和华叔的这一声邀请,下一刻。

于葬花岭的南方,突然响起了一缕琴音。

华叔说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于是他们来了。

铮……琴音淡袅。

惊起山岭间飞鸟四散逃离,或许就连它们也听出了琴律中的杀意。

恨不得自己能多长一对翅膀,才能飞得更快一些。

唐吉握紧了双手,他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是哪一方的人马?华叔轻轻扬了扬双眉,冷哼一声:在我面前施以音律之道,莫非阁下如此看不起华某的实力?话音落下。

自远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华爷果然霸气,倒是老夫班门弄斧了,只是不知道,华爷今日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说完,自南面的林木之后,走出来了一行人,当先一人怀抱一架木琴,目若朗星。

每一步都走得气势凛然。

此人便是卫国鼎鼎大名的文渊阁大学士,游髯!这里的大学士并不是官名,而是文位。

当日在州考发榜之时,为唐吉和苏文等人宣榜的乃是宰相华易夫。

那是因为苏文拿到了卫国四州之总榜首。

但在同一时间,为苍州府诸位考生宣读甲、乙双榜的,便是这位游髯大学士!相比于镇国大学士王阳明。

圣裁院院首朱禧,或许游髯这个大学士声名不显。

但并不代表他不强大,因为他毕竟是大学士。

再进一步。

便是半圣!如今卫国六大半圣,除了陆三娇被囚长天圣庙之外,其余五位全都齐集汜水关,所以大学士已经是能够前来围剿唐吉的最高文位了。

但唐吉并不会因此而感到荣幸,因为对方是来抓他的。

在游髯的身边,还有两位御书,一位翰林,若不是因为此时正值内战,卫国举国之兵力都囤积到了日不落平原,或许今天来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看到这一幕,华叔轻轻抬了抬眼皮,冷笑道:我华某人做事不用你来教,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如今你出现在这里,是代表了翼城的态度吗?游髯也不恼,只是笑着摇摇头:翼城那边是毕庆文带的人,我只是在路上正好听闻了此事,所以来凑凑热闹。

华叔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还不动手?游髯再度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来凑热闹的,而且我知道你的本事,自然是不会出手的,真正想向你请教的,是他们。

说着,游髯抬手指向葬花岭的东方,在那里,正有一群人红着双眼迈步而出,当先两人身着血红长袍,后面大部分都身着蓝衣,但在这些人的衣摆处,都不约而同地绣了一个金边墨字。

裁!这便是圣裁院的红衣掌院和蓝衣监院!除此之外,在人群中还混迹着一些其他人,或是与游髯身边的那些文人学子般,只是对异族深恶痛绝之人,或是被帝师策反的奸细,但此时却无人能辨。

正如游髯所说,他们才是此次负责抓捕唐吉的主力。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下一刻,又有数十道人影自葬花岭西面现身,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之前游髯所提及的禁卫统领,毕庆文!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路风尘仆仆自翼城调拨而来的禁军铁卫!在看到唐吉身边的华叔后,毕庆文也是愣了一下,显然,在今日之前,不论是圣裁院院君邵无别,还是大学士游髯,亦或者是此刻的毕庆文,都没有想到,一路护着魔人唐吉从临川城逃到葬花岭的,竟然是李家的华爷!但没有人去问为什么,因为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不过转念之间,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唐吉是苏文的好兄弟,此事举世皆知,而在苏文的身边,还有一位红颜,便是当今的卫国大小姐,沐夕。

华爷是沐夕的贴身扈从,如今出现在唐吉身边,虽然让人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的那个名字,叫做苏文。

念及此处,毕庆文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钢刀,因为他知道,今日之后,或许自己就会被苏圣才所记恨,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此事涉及国之大义!便在毕庆文准备拔刀的前一刻,又有人声从南边传来,鸿鸣书院的白齐院士,连同小侯爷徐轲并肩现身,而在他们的身后,同样集结了徐家的数十名死士,这些都是徐焕之亲手交到徐轲手中的,徐家私军里面的好手!其中竟然不乏御书这样的存在!至此,唐吉与华叔二人已经被四路人马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如果单纯地从各方的实力来进行对比的话,毕庆文那边在文位上是最弱的,但却是人数最多的,除此之外,徐家私军里面除了一两个御书,就只剩下了白齐一位翰林。

而圣裁院和游髯这边,则文位强势,让人看不到任何突围而出的希望。

可是,双方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毕庆文和白齐等人接到的命令,是将唐吉当场格杀,而圣裁院与游髯等人则是为了活捉唐吉!二者在难度上有着本质的区别,此消彼长之下,倒也算是实力均衡了。

但很显然,唐吉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当他看到白齐院士出现的那一刻,眼中忍不住闪出了一些希冀的光芒,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放声喊道:白院士!说着,唐吉迈开脚步,便准备向着白院士一行人走去,然而,却有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华叔。

唐吉抬起头,有些不明其意地看着华叔,目色中满是疑惑。

华叔没有解释,只是淡然道: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们是没有援军的。

唐吉闻言心中一颤,他重新转过头看向白院士,果然发现对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和煦之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杀机。

白院士要杀自己?书院要杀自己?为什么?唐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这种惊讶变成了愤怒,最后转化为了落寞。

是啊,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唐吉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随即有些不死心地看向毕庆文,张口艰难地说了三个字:我爹他……毕庆文目露不忍,握着长刀的手悄悄松了几分,摇头道:我来之前,唐大人没有任何交代。

于是唐吉忽的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概是笑得太过用力,导致唐吉的眼角再度反射出了一些晶莹的光芒,他捂着肚子,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颤抖,就像是听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而场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动手,就这么看着唐吉放声大笑,有人怜悯之,有人鄙夷之,有人惋惜之,有人怨恨之,不一而足。

良久之后,唐吉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重新挺直了腰背,嘴唇微启,似乎在低声念诵着什么。

但由于他的身上并没有激发出丝毫的才气光芒,所以众人都只以为他在做死前最后的祷告,于是不论是那两位红衣掌院,还是毕庆文、白齐、徐轲,甚至于游髯,都没有出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们不动手,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敢动手。

所以他们并没有听到,此时的唐吉在生死一刻所念诵的到底是什么。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

量权不审,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隐其情。

必以其甚惧之时,往而极其恶也;其有恶者,不能隐其情……但如果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听出来,此时唐吉所默诵的,赫然便是《鬼谷子》第七篇。

《揣篇》!第五百一十章 鬼谷遗道!在人类登上历史舞台的这两百年左右的时间里面,关于鬼谷子的传说,一直是一个非常具有争议性的话题。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所谓的鬼谷先生,到底是真有其人,还是被虚构出来的。

据传,鬼谷子原名王诩,乃是兵圣孙武、上一代人族军师旬尘的老师,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百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于人族某些野史记载,鬼谷子既有政治家的六韬三略,又擅长于外交家的纵横之术,更兼有阴阳家的祖宗衣钵,预言家的江湖神算。

所谓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他通天彻地,精演数家学问,人不能及。

一曰神学: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分精准;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三曰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口成章,万人难当;四曰出世学,修身养性,祛病延寿,学究精深。

如此说法,倒是与苏文前世的鬼谷子比较贴切。

除此之外,更有人说鬼谷先生门下无数,翻云覆雨,惊世骇俗,后皆大有作为。

是以,鬼谷堪称万圣先师,万圣之祖!由此也衍生了一种更夸张的说法,说是当今人族百圣当中,起码有一半都出自鬼谷门下,就连谋圣张良、乐圣李龟年、书圣王羲之、剑圣断岳,都是其记名弟子!这般说辞可就是真的太惊世骇俗了。

而且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任何证据,就连诸位圣者也从未在世人面前承认过。

而且如果世间真有如此生而知之之人,又怎能隐匿百年光阴。

无人能窥其真容?所以现如今人们更倾向于认为鬼谷子这个人物其实是被虚构出来的。

他们认为,之所以在历史上会诞生鬼谷子这个人名。

很可能是在百年前圣战之时,诸圣为了抗衡魔族魔君之威压,这才故意杜撰出了这么一个人物,用以振奋人、妖联军的士气,鼓舞战心。

因此,而今就连《鬼谷子》一书的真实性也饱受质疑,有的人认为这本书是存在的,不过著书之人并不是那所谓的鬼谷先生,而是由兵圣孙武、谋圣张良、人族军师旬尘等人共同编纂的。

也有的人甚至认为这本书根本就不存在。

乃是世人谬传。

直到某一日,《文以载道》提前发榜,苏文三登其位,以一首《草》位列第四,由圣域特此奖励了一本帝阶书籍。

那便是《鬼谷子》!而且,即便当时苏文所获得的《鬼谷子》只是残本,仍旧在品级上达到了帝阶书籍的层次,当日苏文就曾经揣测过,如果有朝一日将《鬼谷子》修缮完整。

恐怕便会出现那传说中的圣阶之书!可惜的是,即便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苏文也没能实现这一愿望,到今天为止。

唐吉手中的《鬼谷子》仍旧只有五篇半。

其中前四篇是圣域赐书之时本来就有的,而那半篇,则是苏文在州考外文试中所淘来的两张残页拼凑而成。

可惜最终也未能将《谋篇》补充完整,所以只能算作半篇。

至于那最后的一篇。

却正是当时苏文在旷外野林时所拓取的完美碑文!便是,《揣篇》!虽然如今唐吉已经将《鬼谷子》托付给了小幻鼠吱吱。

让其带给苏文,但在这之前,《鬼谷子》一直都是由唐吉贴身收藏的,故此,他熟读此书的次数,甚至比苏文还要多!读书百遍,则其义自现。

这句话并不是空话,而是文道至理,便如此时的唐吉,在生死一线之间,竟能根据自己从《鬼谷子》一书中所悟到的真意,来做最后一搏!其时唐吉所默诵的《揣篇》,本意是游说之道,所谓揣情,就是必须在对方最高兴的时候,去加大他们的欲望,他们既然有欲望,就无法按捺住实情;又必须在对方最恐惧的时候,去加重他们的恐惧,他们既然有害怕的心理,就不能隐瞒住实情。

所有的谋划、想法、情绪及欲望都必须以避其所短,从其所长为出发点,只有你揣度出了对方的真正目的,才能加以利用,通过游说和言辞转危为安!今日在葬花岭中,总共出现了两个阵营的文道强者,其一以圣裁院和大学士游髯为代表,为的是生擒唐吉,而另外一边为白齐和毕庆文所率领,为的是将唐吉当初格杀。

双方的目标虽然是一致的,但对于最后的结果,却存在着非常大的分歧。

有分歧,便有机会。

唐吉在轻诵完《揣篇》之后,身上虽无半缕才光浮现,但他的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的双眼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圣裁院的一众掌院、监院,轻轻一笑。

你们想要抓我回去?一名红衣掌院迈步而出,沉声道:如果唐公子愿意自缚己身的话,我等愿以圣律起誓,绝不会害了唐公子的性命!唐吉点点头,却伸手指向了白齐和毕庆文,笑道:我倒是想答应,可是,他们不答应,他们要杀我,书院要杀我,卫帝也要杀我,如果我死了,你们岂不是只能空手而回?话音落下,场间众人脸色纷纷一变。

而唐吉却视而不见,他再度转身看向游髯,耸了耸肩:您刚才说只是来凑热闹的,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防止我逃脱,或者说是为了压阵,来确保圣裁院诸位大人将我生擒?那么,我很好奇,如果有人要杀我,您又会不会出手呢?说着,唐吉摊开手,再度向着场间灼烈的气氛中添了一把火:诚如各位所见,我只有一条命,总不可能即被你们杀死,又被你们活捉回去吧,所以,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可不可以先统一一下意见?听着这话,华叔双目中不禁爆出了一阵精光,他转头看着唐吉脸上淡然的微笑,突然觉得,这个可怜的小子,似乎在转眼之间变了一个人。

这还是那个万念俱灰,生无所恋,哭着抱着自己裤腿的唐吉吗?趋虎吞狼,杀人诛心,不过如是!同一时间,游髯大学士也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赞叹道:有意思。

如果首辅大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那两名红衣掌院,说道:把锁文藤拿出来吧,如果唐公子与华爷真的愿意自锁文海的话,老夫保你们今日性命无虞!听到锁文藤三个字,华叔眼角微微一跳,但还不等他开口,便见到唐吉率先朝着两位红衣掌院的方向迈了一步。

淡然一笑。

好!第五百一十一章 紫气东来,一曲渭川唐吉答应得很痛快,也很果断,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纷纷为之一愣。

游髯看着唐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释然一笑。

是啊,唐吉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生与死抉择之前,又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有希望。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唐吉的这番选择是非常正确,非常识时务的,对此,游髯显得很满意,然后他招了招手,一位红衣掌院立刻迈步而出,自袖中抽出了两根锁文藤。

这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盯着唐吉,让原本在日落之后显得清冷无比的葬花岭于一时间变得火烫无比。

徐轲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悄悄朝着身后的一众死士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抢先一步出手击杀唐吉。

然而,白齐却一把拉住了徐轲的手臂,眼中闪着惊疑不定的光芒,若有所思。

白院士!徐轲低呼一声,言语中除了急切,还有强烈的不满。

然而,白齐却仍旧不为所动,只是暗暗道:不急,再看看。

相比于徐轲和毕庆文等人,白齐自然是场内对唐吉最熟悉的人,毕竟他是鸿鸣书院的分院院士,而唐吉则是鸿鸣书院的学生。

而且,唐吉是苏文的兄弟。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苏文会有一个如此懦弱的兄弟吗?白齐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坚信唐吉即便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所以他在等着变化发生。

他在等着唐吉耍诈。

然而,就在下一刻。

令白齐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唐吉主动迎上前去,自红衣掌院的手中接过了锁文藤,然后毫不犹豫地自缚于身!紧接着,唐吉身上的锁文藤开始绽放出璀璨的才气宝光,这同时也代表着,此时的唐吉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普通人!待做完了这一切,唐吉这才迈着不慌不忙的脚步,背对着游髯,将第二根锁文藤交到了华叔的手中。

并且非常隐秘地做了一个手势。

华叔眼睁睁地看着唐吉自废武功,又向自己递来锁文藤,眼中忍不住闪烁出了一种被信任之人所背叛的痛楚。

难道说,唐吉原来还是那个贪生怕死之辈?难道说,自己一路从临川城与他逃亡至此,最后竟然换得这样一个结局?华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唐吉竟然临场变节!便在片刻之前,华叔还曾夸赞过唐吉,说苏文和沐夕没有看错人。

如今,他想收回这句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华叔却突然瞥到了唐吉的那个手势。

看起来,有些像是行酒令时的手势?于是华叔忍不住微微一怔。

在这个紧张地让人发疯的时刻。

唐吉竟然想要与华叔划酒拳?当然不是。

唐吉是想要告诉华叔一件事情。

还记得在新年之夜的时候,苏文、沐夕、唐吉和华叔四人曾在圣城的一家路边摊上夜饮杜康佳酿,乘兴而归。

那一夜。

苏文第一次告诉了沐夕关于他故乡、他父母的事情,那一夜。

沐夕第一次主动吻了苏文,两人私定终生。

但同样是那一夜。

唐吉和华叔在那个混沌摊上划了一夜的酒拳,最后唐吉凭借着酒位在身,毫不客气地与华叔相互灌了个烂醉,最后二人都是被苏文给扛回去的。

在这个如此重要的时刻,唐吉用一个手势让华叔想起新年之夜,其实只是想告诉他两句话。

相信我。

我知道你那夜你做了什么。

可即便如此,华叔也仍旧没有想明白唐吉到底想做什么,但至少他明白了,唐吉还有后手,于是他一咬牙,自唐吉手中接过了锁文藤,轻手一扬,便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下一刻,随着锁文藤上的宝光升起,华叔的文海变成了一潭死水。

至此,在场所有人的追捕目标,唐吉和华叔,都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只能任人宰割!游髯拂须而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请二位跟我们走吧。

但正如之前唐吉所说,即便他同意束手就擒,也有人不同意。

所以便在同一时间,白齐终于再也隐忍不了了,因为再这么下去,唐吉就真的要被圣裁院的人给带走了!所以他向前踏了两步,寒声道:游大人,这样,不合适吧?游髯眉头一挑,哼了一声:怎么不合适?在场这么多人当中,游髯贵为大学士,乃是文位最高的,相对而言,虽然白齐身为鸿鸣书院分院院士,但他毕竟只是一介翰林,距离游髯整整差了两个大境界,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所以只要游髯愿意出手保住唐吉的性命,他人便耐之不得!可白齐仍旧不肯退让,因为他知道,如果今日让唐吉活下来,那么便是卫国之大劫,在来之前,陆羽便交代过他,不论用什么手段,不管敌人是谁,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唐吉!魔族孽徒,人人得而诛之,游先生如今却要将其带走,是何居心!面对这诛心之问,游髯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说道:这是我族首次生擒魔族中人,如果不细细拷问,岂不是暴殄天物?尔等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意欲杀人灭口,我倒想问问你,是存了何等居心!白齐再进一步,死死地盯着游髯的眼睛。

沉声道:今日我代表鸿鸣书院而来,代表我家院长大人而来。

我书院大好男儿还在汜水关与敌人血战,难道说。

你是在怀疑我书院对人世的忠诚吗!说完,白齐一挥手,指向另外一面的毕庆文与一众禁军,再道:这位毕大人乃是禁军统领,代表了卫君之意志,不远万里自翼城而来,难道你也怀疑我卫国君王居心不良吗!鸿鸣书院、翼城皇宫,代表了卫国文道世界与世俗界的两大力量,面对白齐这番质问。

即便游髯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也无法驳斥。

但游髯的沉默并不代表退让,然后他咬了咬牙,说道:你说你代表陆圣而来,如何证明?可有圣者之物为凭?你说毕大人是受帝君旨意而来,可有圣旨为证?这下子,轮到白齐愣住了,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强词夺理。

不辩是非!于是他终于明白,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了。

如此说来,游大人是要一意孤行了?说着。

白齐转过头,用目光扫视着一众圣裁院中人,冷笑道:你们呢?难不成也相信我和毕大人是假冒圣意君旨?今日你们带走此魔人。

明日可敢面对我书院之怒火?待他时卫国兵败城破,你们便是这全天下的罪人!白齐积怒一言。

字字诛心,几位蓝衣监院面面相觑。

似乎颇有意动。

见状,白齐趁热打铁,接着发出了最后一声责问:如今正值战乱,尔等不在前线保家卫国,却为了保护一个魔人,自损于此,岂不是让世人看了笑话!说着,白齐转头重新看向游髯,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我举国六大半圣皆齐集汜水关内,就连王大学士、院首大人皆赶赴了日不落平原,敢问,游大人,您为何会在这里!听得此言,游髯的眼睛眯得更细长了一些,他摇摇头,笑道:真没想到,原来白院士如此擅长于挑拨离间之术吗?我等今日前来,不是为了保护魔人,而是要带回去细细审问,你若不信,可以亲眼看着我们将他交到刑师手中,可好?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问白院士,如果今天我没来,是不是就可任你为所欲为,杀人灭口了?游髯冷冷一哼:而且既然今天我来了,又怎会忍心眼看着诸君内耗于此?我想白院士恐怕不是很明白,所谓大学士,究竟是何等境界!说完,游髯身上的紫色才气激荡而出,他脚尖一点,整个人浮空而上,宛如一位神灵,在俯瞰着世间万物。

紧接着,游髯单手抚于木琴之上,幽淡地鸣出了一声琴音。

浑厚的琴乐回荡于整个葬花岭的上空,强烈的压迫感让场内众人几乎抬不起头来,就连白齐也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见得游髯竟然不顾大学士之身份抢先出手,白齐自然不敢怠慢,即刻激发了体内的青色才气,咬着牙喊道:动手!随着白齐一声令下,毕庆文手中的钢刀终于出手,率领一百禁卫向前冲去,游轲手下的数十死士也整齐划一地大喊了一声,纷纷激发了自身文位,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唐吉。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然而,大学士毕竟是大学士。

下一刻,一阵浓郁的紫气如长河大川,携灭世之威自天边落下,奔流不止,很快就在双方人马的中间冲出了一道深及十数丈的沟壑!竟然硬生生地把白齐一行人与圣裁院众人隔绝开来,互不得侵!紫色的才气大河如一道高高耸立的城墙,轻而易举地将白齐等人的战文手段死死隔绝在外,别说是杀死唐吉,就连近其身也做不到!见状,白齐终于忍不住惊声道:渭川曲!游髯傲立于空,目露浅笑,正欲回答,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因为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两件事情。

他忘记了自己绝不能在华叔之前释放文位,更不能施展文战手段。

他更忘记了,锁文藤作为一件四品文宝,只能对学士文位以下的文人产生作用!于是在下一刻,有一道紫气自天边洒下,有一声熟悉的乐曲在空中响起。

华叔身上的锁文藤寸寸碎裂,浑身被紫色才气所环绕,已经看不清面容。

我之前便提醒过你,在我面前施以音律之道,不过是自取灭亡,更何况,这首曲子,本就是我李家的东西,你也配弹?第五百一十二章 到此为止了《渭川曲》的确是李家的东西。

更确切地说,那是乐圣李龟年的封圣之作,也就是圣音。

游髯虽然已经位及大学士,但想要弹奏圣者音律还是有些勉强,或者说,如今的他还无法彻底领悟琴音中的真意。

但华叔能。

因为他从小就在李家长大,他跟了李老太爷整整三十六年,耳濡目染之下,对音律的理解鲜有人能及!他在李家没有名分,也不掌族权,但当代李家家主称其为兄弟,未来的李家继承人,大小姐沐夕称他为叔叔!华叔绝不仅仅只是李家的一个仆从,或者说是沐夕的贴身护卫,只是在李老太爷殒落天弃山之后,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选择向李家献出自己最后的忠诚,直至终老!唐吉看着华叔身上所围绕的氤氲紫气,淡然一笑,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或者说,他赌对了。

华叔果然成了大学士。

还记得在新年之夜,于圣城的那家馄饨摊之前,唐吉曾与华叔夜饮共醉,华叔的酒量并不好,而唐吉却有酒位在身,那么华叔是如何能把唐吉灌个烂醉的?因为那日的华叔同样激发了体内的酒位!醉眼朦胧当中,唐吉分明看到,华叔身上所笼罩的才气光芒,是与自己一样的杏黄色!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华叔和唐吉一样,只是侍读境。

可之后在临川城中,唐吉大发其威。

入魔及半圣,华叔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晕带走。

这便说明,那时的华叔。

同样成为了半圣。

再之后,唐吉从魔怔中清醒过来,文位跌回翰林,华叔又跟他一样成了翰林……虽然唐吉至今也没搞明白华叔的文位到底是什么,但他至少已经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

华叔的文位竟然是可以随时变换的!至于华叔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文位到底是什么,则取决于他身边其他人,或者说他的敌人的文位。

见翰林成翰林,见半圣成半圣!如今游髯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在华叔面前彻底释放出了自己的文位。

于是,华叔便成了大学士。

事实上,华叔的能力,还不止于此。

记得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苏文和沐夕面对天澜书院和无双书院的联手围杀,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最后逃出生天,靠的是沐夕的一颗圣气丹,以及苏文体内所蕴藏的那一丝圣力。

但在那之前,如果没有华叔的及时驰援。

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那时华叔所展现的文位,便是场内最高的翰林境,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

华叔竟然能以一人之力生生拖住了对方两位翰林,最后他击杀敌人所用的手段,总结起来。

无非是八个大字: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久之前。

华叔与院君邵无别一战所用的战文,不论是七星映月。

还是千篇一律,甚至于最后的画道一重境,惟妙惟肖,皆是由邵无别率先使出的!华叔不仅能够见半圣成半圣,更能见画位成画位,见琴位成琴位!相比于邵无别,游髯似乎更清楚华叔的能力,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绝不会在华叔面前出手,更不会激发自己的文位。

但唐吉的主动示弱,再加上白齐的咄咄逼人,竟不禁让游髯在一时间忽略了此事,让他在华叔面前,肆无忌惮地引紫气东来,奏一曲渭川。

当游髯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华叔已经自锁文藤中脱困而出,手中以紫色才气凝聚成了一架古意盎然的长琴,大学士之威撼天动地!唐吉身上的锁文藤也已经被华叔一把扯下,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华叔说道:接下来,便看您的了。

华叔没有回答,手指于琴弦上慢慢一拨,就如同在游髯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惊雷。

《渭川曲》。

虽然二人所弹奏的都是同一首曲子,但只是从第一个琴音上,游髯便听出了两人的差距之所在。

他知道,自己失策了。

华叔本身的能力便是可以将他人的战文加以完善修正,从而释放出更大的威能,更何况如今华叔身上所激发的,乃是他最为擅长的琴乐之道,又岂是游髯所能媲美的?琴声激昂,天边有紫气急川奔流而来,便如兽潮涌动,又如海上狂涛,不仅在声势上远胜游髯之曲,更在才气波动之上是游髯的两倍有余!之前华叔说过,他不擅群战,但游髯却给了他一首最适合群战的战乐。

华叔的一曲渭川,直接将游髯自空中冲落到地面上,再将两路人马死死地隔绝在了紫气之外,四面楚歌之危顷刻而解!然后华叔如之前无数次那般回过头,看着唐吉,笑着说了一个字。

跑。

唐吉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跑,经过这段时间的对峙,他的体力又恢复了不少,不过片刻之间,便彻底消失在了漫山野花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华叔手中琴乐声不止,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的忧虑。

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唐吉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逃不掉,如若下次再面临同样的情况,就没这么容易逃掉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华叔所面对的不是一个邵无别,而是数百位文道强者,此时的他虽然能够依靠大学士之位与一首《渭川曲》将所有人阻拦在外,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旦他停止弹奏,追兵便会顷刻而至,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唐吉争取足够的时间,并且祈祷,不会再有漏网之鱼。

但很可惜的是,圣天从未站到过唐吉这边过。

便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华叔尚未按下琴弦,唐吉也尚未跑出葬花岭,便有数缕无比璀璨的金色圣辉笼罩了整个葬花岭。

七道人影携无边圣意自天边落下,牢牢地将唐吉围在了正当中,如今别说唐吉是孤身一人,就算此时华叔能够伴他左右,见半圣成半圣,也无能为力了。

因为这七个人,都是半圣!天澜国半圣柳零风、欧阳朵朵、赫阳,武国半圣林策、南宫义,缙国半圣王献之、王凝之!七大半圣以瞒天过海之计潜入卫境,来到葬花岭,为的,只是擒住一个唐吉。

真是无比的荣光。

如此看来,唐吉的逃亡之路,或许,便到此为止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谁敢动我兄弟?在这个时候,唐吉不会去关心这七位半圣为何不待在汜水关外,却来到了葬花岭,也不想去问他们是如何避开茶圣陆羽之耳目,潜入卫境之内的,他只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不,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最后一个办法。

便是唐吉像在临川城的时候一样,激发体内魔气,以吞噬之力化身为饕餮,也许还能搏一搏。

但唐吉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不知道,一旦自己再度变成饕餮,还有没有变回来的可能,届时,他还会记得云儿吗?还会记得苏文吗?世上,还有唐吉这个人吗?难道说,直到他死,也只能以饕餮的面目存在于这世上了吗?所以唐吉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闭上了双眼,心生绝望。

一切都结束了。

华叔,对不起……唐吉轻叹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歉然,对方已经出动了整整七位半圣,他又哪里还有路可逃?但唐吉这么想,却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便在下一刻,华叔的声音突然自唐吉身边响起,充满了温暖之意。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临死之前能与诸位半圣一战,华某这辈子倒也值了!而且万一运气好,能拉上一两个半圣陪葬,咱们卫国日后的敌人便少了那么一两位,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让华某以此战向家主赔罪吧!话音落下。

自唐吉的身边突然亮起了一抹无比璀璨而纯粹的金色才辉。

生死一刻,华叔还是赶到了!见半圣,则成半圣!对华叔来说。

此战并非内耗,而是与抵御外敌,所以他可以放手施为,可以拼死一搏了。

只是有些可惜,今日之后,他便不能再守护大小姐了。

其时正值夜幕初降,漫天的星光拱月而垂。

仿佛是在为这最后的战场做见证,与葬花岭那遍野山花交相辉映。

正如魔将雕花所言,若山花灿烂之时。

便是他那位友人在对世人微笑。

现在,她正沐浴于星辉之下,淡然浅笑,就像她殒落之前那般幽静。

就像是一个跨越了生死。

跨越了时空的旁观者,准备张开双臂,来迎接下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

华叔的身上闪烁着灿烂的金光,其上还浮着一层恬静的星辉,他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傲然掠空,环视着四周的七大半圣,面露死志。

那么。

你们是准备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个来呢?此话一出,整个葬花岭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

王献之这才冷笑着说道:真是不知死活。

紧接着,来自武国的两位半圣,林策与南宫义率先走了出来,以两人包夹之势,将华叔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林策摇了摇头,叹道:在来之前,我便听说过您的名号,只是不知道,您除了文位和战文之外,可否能学会我们的战技?闻言,华叔脸色微沉,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机会也不给他!诚然,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即便面对无双书院的那位翰林,华叔也仍旧模拟出了对方最擅长的落水剑,但那只是翰林境的战斗。

而如今他所面对的,乃是两位武国半圣!世人皆知,武道是没有文位这种东西的,虽然此时的林策与南宫义身上皆有金色才辉激荡不息,但他们最擅长的,却是各自手中的刀剑!可以预料的是,在稍后的战斗当中,他们绝不会动用文战手段让华叔有可趁之机,而会以单纯的武道力量来对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武道比文道更难,自练武之日开始,便需得每日打熬身体,洗精伐髓,想要练成一套剑法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往往是数年之久!而文人掌握一首战诗需要多久?一个时辰?还是半日?相比起来,文道力量无疑是一条捷径,而且是比武道更加强大的捷径。

但只要是捷径,总是有代价的。

比如基础功不如武道中人那般坚实,再比如肉身力量孱弱,若被敌近身,则岌岌可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陷。

武道中人入文道易,文道学子入武道难!这里所指的难易,并不是文生、贡生,以及低阶武士、武师那种程度,而是指的御书之上的境界。

打个非常简单的比方,如果你想要让身为半圣的王献之成为一位剑道宗师,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林策这般,明明是先入武道,再开智成文生,不仅剑道大成,文位也已超然世外。

他已经是半圣了。

寒窗苦读十数载虽不易,可但凡是习武多年之人,多是有大毅力,大悟性之人,哪怕弃武从文,也能大有一番作为!可惜的是,武国在文道崛起的这一百年来,偏偏走了岔路,他们没有看到文、武两道相融的可能性,而是一意孤行,追求武道的极致。

直到剑圣断岳殒落北固山,他们才终于看清了文道盛世的不可逆转,想要修正以前所走过的岔路,却是有些来不及了。

但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想必再过百年之后,武国便能重新屹立于人族之巅,成就真正的文昌武盛之治!譬如当初在迷失沼泽中被苏文击杀的盛夏,或许那才是武国的未来。

但这个时候的华叔显然是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么多的,他只是默默地自袖中抽出了一支玉笛,飒然一笑。

其实,我并不是只能临场学习他人道途,我也有自己所擅长的东西。

见状。

林策与南宫义纷纷一愣,紧接着,便听得一声悠扬的笛鸣于华叔嘴边骇然吹响。

丝竹之声可乱耳!下一刻。

三道璀璨的金辉剧烈地碰撞在了一起,强劲的才气风暴顿时将葬花岭方圆数里之内的草木连根掀起,恐怖的半圣威压令唐吉肝胆俱寒,然后他再也止不住早已有些发软的双腿,单膝跪倒在地。

轰鸣声散去,再看华叔,竟然真的以一己之力。

生生扛住了两大半圣的攻势!笛声依旧悠扬不止,于刀光剑影之间穿梭自如,一道道剑气、刀气与华叔擦身而过。

竟一点也没有伤到他!但接下来,于林策的胸口处,却凝结出了一道如烈日般的金团,把整片葬花岭都映得通亮。

然后他将长剑齐眉而举。

竟然再也不顾空气中的道道笛音,径直朝着华叔便冲了上去。

无畏剑心!同一时间,南宫义横刀长鸣,身形再度向上拔高三尺,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华叔的头顶,手中刀光高举头顶,虽然迟迟未曾落下,却压得华叔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落刀心!时至此刻。

两位武国半圣终于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以剑身无畏。

刀锋不落之势,逼得华叔连连后退,唇边似乎已经沁出了点点鲜红,触目惊心。

前后不过瞬息之间,华叔颓势已显,身形一退再退,却阻挡不住两大半圣前进的脚步。

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华叔却迟迟未能激发自己的文心助战。

或者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因为今日前来的,并不只是林策和南宫义这两位半圣,眼看华叔大势已去,王献之也失去了兴趣,他将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唐吉身上。

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言毕,王献之信手一挥,手中的笔锋立刻划出了一道无比笔直的一字,轻描淡写地向唐吉落去。

唐吉看着这一个泛着璀璨金光的墨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其上所蕴含的磅礴圣压,让他喘不过气来,那连天碧落之势,仿佛可以将他碾成一团肉泥。

当然,今日王献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死唐吉,所以那个一字落得很慢,在来到唐吉头顶之后,猛地转换了方向,一个俯冲,便想着唐吉的腹部轰击而去。

那里是文海。

也是文人之根本。

见状,唐吉再度闭上了双眼,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远在临川城的云儿,也可能是那个到最后也没有出现的便宜老爹。

不知道吱吱有没有将《鬼谷子》送到苏文身边,也不知道苏文那家伙在知道自己入魔的消息之后,会不会也如院长大人那般,意欲处之而后快呢?应该,不会的吧……唐吉这么想着,却久久没有等来文海被破的痛楚,于是他有些好奇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发现在自己的面前,正有一头有两个脑袋的怪兽在盯着自己,目光中闪烁着善意。

这是……什么玩意儿……直到此时,唐吉才看到,原来在自己的身边,不止有这头莫名其妙的大家伙,还有一头口中喷着火焰,身长似蛇,却长了个蝎子尾巴的怪物,还有一头浑身上下如同岩块般层层叠叠,看起来力大无穷的石头人。

这都是些什么?从哪儿来的?唐吉满头雾水,茫然四顾,却找不到答案,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道无比亲切而熟悉的声音,从远方的灌木丛中狠戾响起。

谁敢动我兄弟!第五百一十四章 所谓兄弟在苏文前世的时候,有一句非常着名的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但如果换在此时唐吉的心中,则应该这么说:我的好兄弟是一位举世圣才,有一天他会手拿紫金圣塔、赌上身家性命来救我……苏文不是至尊宝,唐吉也不是紫霞仙子,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如果苏文再来晚一些,唐吉就会变成如徐凌那样的废人。

幸好,他赶上了。

苏文的出现,令在场的诸位半圣纷纷为之一愣,但很快,王献之便率先回过神来,冷笑道:苏圣才,你果然还是来了。

苏文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唐吉的身边,他的手中托着黄鹤楼,腰间挂着业火三灾,眼中的目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怎么,我不能来吗?说着,苏文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好兄弟,笑着搂过他的肩膀:胖子,你瘦了。

在这一刻,唐吉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百感交集,有感动,有意外,也有惊喜,但更多的,却是自责、惶恐,以及愧疚。

苏文,我,我……苏文拍了拍唐吉的后背,笑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此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先从这里逃出去。

说完,苏文迈步从乌衣兽那无坚不摧的龟甲后面走了出来,来到了诸位半圣的眼前。

昂首而道:你们若想动我兄弟,那么,还请先问我一声同不同意!这一次。

王献之没有接话,倒是天澜国半圣柳零风叹了一口气:苏圣才可知道,在你身后的,已经不是你兄弟了,而是魔人!你今日袒护于他,便是与我族为敌,与整个天下为敌!今日之后。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苏圣才此举都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你可对得起圣贤的教导?可对得起书院的栽培?可对得起众圣对你的期许和信任?我堂堂人族圣才。

竟选择与魔人为伍,何其可笑!苏圣才,你可考虑清楚了?这一步踏出,便再也没有回头路!苏文抬头看着对方。

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因为他没想到,对方的言辞虽然激烈,但却饱含善意与关切,似乎是真的希望自己悬崖勒马。

就连王献之、王凝之两兄弟也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看了柳零风一眼。

他们都忘记了,虽然今日是柳零风与苏文的初次见面,但实际上,他们二人的名字却在很早的时候。

就已经被联系在一起了。

《文以载道》的发榜!人们大多都只记得苏文在《文以载道》上三登榜单,而在场的这些半圣则更清楚。

其实苏文是四度上榜,榜首的那首《青玉案》同样是苏文所作,乃是惊圣之词!可他们却在不经意间忽略了,那一届《文以载道》的榜单中,同样有柳零风的名字!这位来自天澜国的半圣曾以一首《秋怨》位列第六!只是那时的柳零风还只是一位学士,时至今日,他已经接连突破了两大境界,晋升为了一名半圣!正是从那日开始,柳零风便开始关注这位叫做苏文的少年,并以两人异国同道而深以为憾。

柳零风曾拜读过苏文所作的《登高》《草》,后又将其在黄鹤楼中流传出来的那首《望岳》研习了很长时间,所以他知道,自己在诗文上的造诣,真的不如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家伙。

感慨之余,还有深深的钦佩。

文人之辈,除了明争暗斗,还有惺惺相惜。

所以今日柳零风来到了卫国,来到了葬花岭,便是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借此见苏文一面。

但很可惜,两人的初次见面,却是以敌人的身份。

而且真的当柳零风看到苏文出现在自己面前,誓以自身文名、生命做赌注,也要护得魔人唐吉周全的时候,柳零风不禁为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值。

你是我族圣才,你之诗文天赋远胜于我,怎能与魔人为伍,弃天下大义而不顾呢?柳零风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他以为苏文并不知道唐吉以身入魔道的消息,所以这才有了他之前的那番苛责。

苏文感受到了柳零风的关切,但很可惜,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从未想过回头。

于是苏文歉意一笑,对着柳零风摇了摇头,说道:感谢您的此番劝诫,但人生之事,又岂能事事如意随心?我今日所来,不是为了与天下为敌,也不是想辜负书院、众圣对我的期许,更不愿抛弃我族大义,但,我之前说了,他是我兄弟。

什么叫兄弟?就是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与谁为敌,只要他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兄弟,我就会在第一时间站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不问是非对错,不管黑白曲直,我只认人不认事!苏文此言一出,整个葬花岭上空都变得一片死寂,就连华叔与两位武国半圣的战斗也不禁停顿了那么一刹那。

世间有一句话,叫做修行高于生死,但我不同意!事实上,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比修习更加重要的事情,比如亲情、爱情、友情,再比如自己的心意。

您或许不知道,我所追求的圣道,便是顺心而为,此时此刻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救我兄弟出去,至于其他的,很抱歉,我真的顾不了了。

说完,自苏文的心口处骤然绽放出了一抹纯粹的紫金光辉,他手中的黄鹤楼开始微微颤鸣,围绕在唐吉身边的一众魔兽气势凛然,战意熊熊!或许是因为被苏文身上突如其来的圣意所惊,诸位半圣的脸色不由纷纷为之一变,片刻之后,王献之气极反笑,手中墨笔一扬,说道:好!好!苏圣才不愧是苏圣才!巧言善辩!黑白颠倒!竟然能把背叛我族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不过,我想问问,即便你今日来了,又凭什么救下这魔人孽畜!闻言,苏文淡然一笑:本来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在我来之前,向一个朋友借了些东西。

说着,苏文身上的紫金光辉骤然强盛,这一次,不仅仅是启世圣心的力量,而是真正的圣阶之域!然后他看着王献之,冷然而道:刚才,就是你想要动我兄弟吗?第五百一十五章 以一敌五,肆意一战!如果放在任何其他时候,苏文都不可能如此狂妄,认为自己有抗衡五大半圣的资本。

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介御书。

御书和半圣之间差了多少?整整四个大境界!那几乎是让人绝望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然,苏文不是一名普通的御书,当他尚且只是一位侍读的时候,便能在南疆妖域实现越境杀,而且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动用黄鹤楼这等大杀器。

如果敌人只有王献之一人,或许苏文还能倾尽黄鹤楼之力,再加上手中的业火三灾,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可对方不是一个半圣,而是整整五位半圣!不论怎么看,苏文都赢不了,别说是救下唐吉,就连他自己也得赔进去。

如此,他又哪里来的底气,胆敢傲视五大半圣?答案就在于苏文身上的紫金才辉,在他说的那番话中。

在他来之前,向一位朋友借了点东西。

更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丝圣阶的力量,一种虚无缥缈的领域。

名曰:不朽!史圣司马迁曾立下血誓,不得干涉三族战事,永远保持中立之立场,当日在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之前,他就已经破过一次例了。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跟来,也没有直接参与到这场涉及人、魔两族的争斗当中,但这并不妨碍他可以将自己的一些力量借给苏文,让他拥有与五大半圣抗衡的资本!当然,这样的力量原本不属于苏文。

所以自他展开不朽领域那一刻算起,只能持续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

但在这半个时辰之内。

苏文便是不朽的!所谓纵横天下全无敌!当紫金圣辉升起的那一刻,王献之已经彻底傻了。

手中墨笔险些没握住,自空中坠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文,眼中满是惊恐。

你已经是圣阶了?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苏文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不朽之域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弥足珍贵!于是他举起了手中同样泛着紫金光芒的黄鹤楼,沉声道:都出来吧!下一刻。

原本围在唐吉身边的蟒身蝎尾兽游动而出,行至苏文身侧,然后低吼一声,率先冲向了王献之。

数以万计的黑甲虫自黄鹤楼中倾泻而出,但与之前不同之处在于,在它们每一个的背后,都生出了一对薄如蝉翼般的紫金翅膀,以漫天之势,向着五位半圣汹涌而去!搬山傀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苏文身前。

每一步仿佛都震得地面轻轻摇晃,然后它抬起头,看向空中骇然色变的王献之,伸出双拳狠狠锤了一下胸口。

随即脚面一踏,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一头身如枯树。

脚若根茎的魔兽自黄鹤楼中现身出来,扎根于苏文身后。

然后从身上长出了数之不清的碧绿藤蔓,就像是一道道鞭影。

又像是一张绿意盎然的巨网,即刻将五位半圣囊括其中,或缠绕,或抽击,极尽骚扰、限制之力!还有一头表面如流动的细沙一般的魔兽,形无所定,随风变幻,在一步跨出黄鹤楼之后,没有半分的停留,即刻便化作一条流线形的细沙长梭,笔直地冲向了缙国的另外一位半圣,王凝之。

除此之外,还有原本用来镇守黄鹤楼第九十四层的双影水魔、九十五层的人面蛛身兽、九十六层的无头魔,也接连出现,分别对上了天澜国的三位半圣。

柳零风、欧阳朵朵,以及赫阳!最后出现在苏文眼前的,是雪魔,而它的目标,同样是王献之!至此,黄鹤楼中豢养了百年的十一头魔兽,除了魅魔已经被苏文诛杀,小黑被大祭司等人带走,乌衣兽需得留在原地守护唐吉之外,已经尽数现身!其中蟒身蝎尾兽、搬山傀,以及雪魔之所向,皆是同一个人,便是被称之为一笔连天的缙国半圣,王献之!但这还不够。

同一时间,苏文先前以出口成章所提前激发的战诗才缓缓响起。

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这一次,苏文并没有将此战诗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将其中的才气力量附着在了每一头魔兽的身上,譬如那漫天飞舞的黑甲虫,便是由此得以翱翔天际!紧接着,一片浓烈的岩浆自黄鹤楼中倾吐而出,围绕在蟒身蝎尾兽身旁,顷刻间便朝着王献之拍打而去,可怕的沙尘暴凭空而现,与沙魔混为一体,再难分彼此,长河大水临空倒悬,宛如一道惊艳的大瀑布,让双影水魔如鱼得水,实力暴涨……眨眼之间,在整个葬花岭的上空,出现了九种截然不同的景致,苏文竟然用手中的黄鹤楼,硬生生地给九大魔兽打造出了各自最擅长的主场优势!其中王献之遭受三大魔兽围攻,再加上树魔的骚扰、黑甲虫的威胁,一时间险象环生,手中墨笔急急挥舞,连书十二篇战帖,却丝毫无法从中突围而出。

然而,这还不是苏文的全部手段。

下一刻,一架古意盎然的木琴轻轻架于苏文的双膝之上,一首激昂的琴乐随之而响。

主攻型战乐——《破虏令》!于是九大魔兽的攻势顿时变得更加凌厉、凶猛,其暴戾之势,如狂涛烈焰,如暴风沉雷,与先前相比至少提升了两倍有余!片刻之后,一曲终了,苏文的双手却并未停下,只是弥漫在山间的激昂之声转而变得悠长、淡雅。

主身法类战乐——《飞燕凌波》!第二首琴乐祭出,九大魔兽的速度顿时再上一层楼,尤其是雪魔这等原本便以身法见长的魔兽。

一时间更是把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令王献之根本就捕捉不到其身在何处!苏文手中的底牌接二连三倾泻而出。

令五位半圣应接不暇,但他们毕竟是屹立在这片大陆上的顶尖强者。

而苏文毕竟不是真正的圣者。

所以除了王献之尤为狼狈之外,其余四大半圣皆有余力。

他们同样也看出了操控这些魔兽的核心皆是苏文,所以便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面,四位半圣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对苏文发动了反击。

或者是战文的力量,或许是纯粹的才气离体攻击,但这一切,都在苏文体外的紫金光辉面前铩羽而归。

不朽领域,岂是能被随便攻破的?有了史圣司马迁相助,苏文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以肆意一战!而这诸位半圣,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在下一刻,在苏文的身上骤然浮上了一层清光,他的腕间出现了第二道图符。

悟道三重境,一心二用。

繁复的砚型图符,代表了诗位。

于是一把把残破、锈蚀的长剑自黄鹤楼中掠出,在最前面的,是燕北赠予苏文的冷月,后面则是冰剑、秀剑、泥剑……不一而足。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淡漠的吟诵声。

立刻激起一道道剑吟临空而响,剑势、剑意、剑身、剑诗四相结合,立刻变成了一座无双剑阵。

几乎在刹那之间,便将五位半圣笼罩其内。

杀意凛然。

而与此同时,苏文的双手却未曾握剑。

而是在淡然抚琴。

《飞燕凌波》之后,是治愈类琴音,也是苏文最擅长的那首曲子,《寒梅映雪》。

紧接着,便在诸位半圣惊骇的目光中,原本被他们所伤的九大魔兽,重新变得生龙活虎,宛如新生!琴道,不愧为文道百途中最可怕的辅助之道!但这仍旧不是苏文全部的底牌。

待琴音淡去,苏文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执笔而舞,一手书帖,一手作画!《风雨雷鸣图》再现!《杀破狼》耀世而出!《踏天破》急坠而下!……当苏文最后写出《祭战帖》的时候,整个葬花岭仿佛与他心心相映,一声轻吟响彻九霄。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时至此时,苏文仿佛已经变成了一轮天边的烈日,浑身上下所绽放的璀璨光辉令人不敢直视。

有皓马借给他的不朽领域所散发的紫金光芒,有一心二用、奋笔疾书、惟妙惟肖等各道秘境所散发出来的清光,还有琴、墨、笔、砚、镇纸五道图符依次叠加闪耀,五位齐鸣!但千万别忘了,在今日之前,苏文还于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中阅尽万卷,而圣佑书院最擅长的,却是棋道!所以接下来,无数道幽蓝色的星光翩然落下,仿佛将整个葬花岭化作了一方棋盘,悄然落子。

棋道秘境,星罗棋布。

战棋之术——坠星落!于是在苏文的手腕之上,第六道图符,一颗圆浑灵动的黑色棋子跃于最上方,如谋如策,掌控全局。

不知不觉中,苏文已经几乎将自身实力发挥到了极致,但当他看到柳零风自仓皇中拿出一把黑黝黝的戒尺的时候,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掀起了一抹微笑。

文宝吗?我险些忘了呢……第五百一十六章 半圣的劫难日百年前圣战之时,魔将惜花于此被六大圣者围攻了三天三夜,最后无奈殒落,所以这个地方被称为葬花岭。

百年之后的今天,苏文以一己之力,激战五大半圣,凭借史圣司马迁的一缕不朽领域,魔君圣宝黄鹤楼,以及他自身对于文道六途的领悟和积累,生生跨越了四个大境界,竟然将五位半圣打得落花流水,真可谓是文战史上的奇迹。

此时在葬花岭的上空,华叔正与林策、南宫义两人战得难分难解,而其余五大半圣则是狼狈不堪。

尤其是被苏文重点打击的王献之,早已不复当初半圣之威。

无穷无尽的黑甲虫,不知道会从何处冒出来的碧绿色藤蔓,再加上两面夹击的蟒身蝎尾兽和搬山傀,以及那极速不可测的雪魔,都让王献之疲于应付,黔驴技穷。

更别说之后苏文所书写的那一道道战文、自黄鹤楼中掠空而起的一柄柄利剑,还有空中洒下的幽蓝色星辉,都正在一步步地将王献之逼向绝境。

此时王献之身上的金色才气已经变得无比的萎顿了,他的左肩被雪魔所袭,露出了长达五寸,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胸前被那阴毒的蝎尾勾了一下,已经开始泛黑,他身上的长袍被骤然洒下的星辉灼烧殆尽,他手中的文宝冼灵盘,则在冷月剑的久攻之下化为了粉碎,至于他手里面唯一的那杆墨笔,则被雷霆所击,险些折断成了两半。

但即便如此。

王献之也还在苦苦支撑,他身上的伤痕虽多。

却并不致命,还能让他继续为战。

其余四位半圣。

如柳零风这般,虽然要比王献之轻松一些,但面对这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也显得无可奈何,甚至不得不渐渐放弃了对苏文本体的攻击,转而在各式战文、漫天剑网,以及诸多魔兽那连绵不绝的攻势下疲于奔命。

他们没有留手,也没有刻意示弱,更不可能未尽全力。

但胜利的天平,却仍旧在一点点地朝着苏文这方倾斜。

尤其是王献之这一点,一旦被攻破,对其他人来说,便是灭顶之灾!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手边的黄鹤楼再度发出了一声声颤鸣,一道道宝光自其内争先恐后涌出,一件件文宝浮现在了苏文的眼前。

其中有一些,是苏文曾经所用的文宝。

比如说无量壶,比如说幻灵笔,再比如说长明灯……但更多的,却是一些对苏文来说无比陌生的文宝。

比如说在《文宝百将谱》中排名七十二、七十三的镇魔尺和秋山自得铃,再比如说排在《文宝百将谱》六十八和七十位的悲空笔,以及分山桶……再加上一些连苏文也叫不出名字的文宝。

粗略看去,竟有数百件之多!这些文宝都不是苏文的。

它们曾经属于旬尘,但在黄鹤楼一役的时候。

为了拯救那些被魔族猎杀的文人学子,旬尘以万宝成军,将天机羽内所藏的所有文宝都散了出去。

后来雷池惊变,很多人都没能走出黄鹤楼,而旬尘也来不及收回这一众文宝,于是它们便被留在了其中,直到今天,在苏文手里面重见天日!数百件文宝各有用途,便连苏文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将其尽数掌握,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便在下一刻,整整一百件用途不明,宝光熠熠的文宝便在苏文的一念之间,飞到了王献之的身前,随即,轰然自爆!嘭!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让王献之措手不及,同时,那一百件文宝自爆所产生的能量,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紧接着,在其余四位半圣惊骇无比的目光中,王献之身上的金色才辉被剧烈的爆炸所淹没,他的身形狠狠一顿,随即自空中栽落而下。

还不等王献之落地,蟒身蝎尾兽就已经将尾部的毒钩刺进了他的大腿,雪魔伸出利爪,狠狠地拍碎了他的右肩,搬山傀把自己作为武器,直接一头撞在了王献之的小腹上……漫天剑网开始肆意切割着王献之的身体,尚未消失的杀破狼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最后,天边的星光与紫雷齐齐落下,彻底将这位缙国半圣轰成了肉渣。

王献之死了,神行俱灭,彻底化为了葬花岭中一捧肥沃的养料,只是不知道在今日过后,这里会不会被改名为葬笔岭?场间随之而变得一片死寂,唯有那山间的野火还在随风荡漾,就像是一道来自幽冥的,灿烂的微笑。

兄弟惨死,王凝之顿时睚眦欲裂,他奋力甩开了身边沙魔的纠缠,金色才气如烈焰高涨,辅以王凝之体内之精血,含恨于空中疾书一贴。

济北有屠兵,马师不曾去,难命王侯,远行万里,踏杀天下人!《战杀帖》一出,在苏文的身前,便骤然出现了一道泛着金辉的长卷,其内有金戈铁马,有屠兵杀枪,携毁天灭地之威,一起朝着苏文扑杀而去。

然而,面对这一切,苏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手一挥。

下一刻,王凝之毕其功于一役所书写的战帖在不朽领域的面前轰然泯灭,而先前随着王献之落到地面的三大魔兽却卷土重来,不过顷刻之间,便袭至王凝之眼前!此时的王凝之后有沙魔紧追不舍,前有三大魔兽围攻而来,头顶是层层剑网密布,脚下还有阵阵星辉倒卷而上,如无意外,他会死得比王献之还要快。

正如之前诸位半圣所预料的那般,一旦苏文从王献之身上撕出缺口,那么他们此战就败了。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如今放在这几位半圣的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已见事不可为。

柳零风已经心生退意,顿时长啸一声。

急声对同伴喊道:走!言毕,海棠朵朵和赫阳也不再恋战。

转身便欲逃走。

但与此同时,苏文的声音却紧接着响起:想走?走得了吗?话音落下,苏文已经于原地消失不见,等他重新现身的时候,却是来到了赫阳的头顶,他的左手手心中握着一弯冷月。

月落乌啼霜满天!赫阳贵为堂堂半圣,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根本不会给苏文近身的机会,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苏文有不朽之域护持,赫阳的一应攻击手段皆是无用,再加上之前被无头兽、黑甲虫、《破天踏》、密水剑等各种手段所消耗,此时正要逃走,乃是战意最弱之时,见得苏文凭空出现,心神俱惊,竟然真的慢了那么一拍。

于是在接下来,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轮清冷的月光。

向自己急坠而来,耳边似有乌鸦夜啼,如泣似血。

文人之辈,最大的弱点。

便是肉身不够强大,即便赫阳是半圣,也同样如此。

所以苏文手中的冷月轻而易举地刺破了他的皮肤。

在他的胸前凝结成了一朵血意盎然的霜花。

濒死之际,求生的本能让赫阳爆发了自身全部的潜能。

坚韧文心以最快的速度离体而出,在第一时间抵住了冷月的剑锋。

随后赫阳以言行法随之道,惊声而诵:灰中火如萤,燎原从此始。

元气一点存,危疾亦不死!言行法随,是比出口成章更加高级的文人战技,唯有学士境以上才能掌握,便在赫阳诗文诵出的同一时间,一点萤火自他的胸前荡开,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竟然堪堪抵挡住了苏文的这必杀一剑!但很可惜的是,苏文的手中,并不止这一剑。

下一刻,苏文突然沉下了腰,用右手握住了业火三灾。

锃!随着一声剑吟,业火三灾自剑鞘中耀世而出,其上所镌刻的火焰图符变得滚烫而炙热,与之前冷月所斩出的霜月之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接着,苏文挥臂出剑,以一个非常怪异的角度,穿过了赫阳仓皇伸出的双掌,再绕过他胸前的那一点莹绿,自赫阳的肋下,刺了进去。

枫桥夜泊毕竟是苏文的自创剑法,虽然威势强盛,但若是比起燕北的舍身剑,还是差了很多。

所以冷月停留在了赫阳的胸前,而业火三灾,则尽数没入了赫阳的体内!便在业火三灾刺入赫阳肋部的同一时间,这位成名已久的天澜国半圣就已经殒落了。

不是被苏文的剑意所杀,而是被业火三灾上所携带的无上烈焰灼尽了脏腑。

至此,第二位半圣身殒葬花岭!而这,依然不是结束。

几乎便在苏文用出舍身剑的同一时间,一声悲嚎自天边传来,王凝之的身躯彻底被风沙所吞噬,他身上的金色辉芒消散于天地之间,他手中的玉笔轰然落地,彻底断作了两截。

紧接着,原本围攻王凝之的几大魔兽纷纷转身缠上了欧阳朵朵和柳零风,让他们逃之不去,而沙魔则伴随着狂风加入了华叔那边的战团,立刻扭转了华叔独木难支的危局!照此下去,恐怕再用不了一时三刻,今日前来围剿唐吉的七大半圣便要被苏文全部埋葬于此。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不仅救了唐吉,更狠狠地削弱了天澜国等三国联军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汜水关的压力!但很可惜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坐镇于幕后的某位大人物,也终于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圣者威严便会变成一个笑话。

所以在下一刻,一缕紫金光辉洒向了葬花岭,一位老者凭空而现,来到了苏文的身前。

他是人族六首之一,更是人族六首的最强之人,他叫帝师,是沧澜皇的老师。

第五百一十七章 请问,您还要脸吗?帝师终于还是来了。

他不得不来。

因为如果他再不来,那么自家两位半圣就会尽皆殒落于此,如果他再不来,那么苏文就要带着唐吉逃走了,如果他再不来,那么今日这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诛心之局,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所以哪怕此时的帝师阴沉着脸,看向柳零风和欧阳朵朵的目光充满了恼怒之意,恨其不强,怒其不争,恨不得他们以死谢罪,但他还是来了。

为的便是把这个局布完。

唯一让帝师满意的是,苏文果然还是入了局,如此一来,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只是有些可惜,原本的他应该坐镇落凤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却终究还是被苏文一个人给拖进了这场漩涡里面。

想来今日他的露面,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不过事已至此,也是别无选择了。

而且,待此事既成,大局已定,剩下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念及此处,帝师轻轻挥了挥手,于是天边的雷声停了,空中的剑网落了,各式战文碎了,九大魔兽纷纷倒飞而出,摔倒在唐吉身边,黄鹤楼中的九大奇景,不论是岩浆还是瀑布,不管是沙尘暴还是冰雪原,全部倒卷而回,争前恐后地重新隐回楼中。

至于那数百件虎视眈眈的文宝,在这一刻却是连自爆也做不到,其上的宝气黯淡无光,就像是一些寻常的物事。

纷纷自空中坠下,散落一地。

圣者之威。

竟强至如厮!这不是苏文第一次见到圣阶,但以往不论是亚圣燕北。

还是茶圣陆羽,甚至于妖王苍角、词圣苏轼、史圣司马迁,都从未给他带来过如此大的压迫。

原因很简单,因为苏文从来没有与这些圣者交过手。

如果要仔细算起来,帝师只是第二个向苏文出手的圣阶。

上一个,是棋圣黄龙士。

不过当时黄龙士并未想过要对苏文怎么样,只是利用棋阵想要找苏文套套话而已,而且那日有史圣相救,苏文倒也没什么大碍。

但管中窥豹。

当初即便只是棋圣的信手布阵,苏文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从中脱幻而出,所以同样的,如果帝师真的想要杀死苏文的话,他根本没有半分机会。

虽然此时的苏文已经从侍读境突破到了御书境,但这种绝望,与当初他在南疆边关,面对妖王苍角的时候,没有丝毫区别。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

此时的苏文暂时还有史圣的不朽之域护身,所以短时间内,帝师仍旧奈他不可。

但,若是等到不朽之域散去。

苏文又该如何呢?帝师自然是认得不朽之域的,所以他并不着急着出手擒住苏文,只是先救下了柳零风和欧阳朵朵的性命。

又将重伤将死的南宫义和林策拖离了战局,再随手把林叔一掌拍下。

等做完了这一切。

他才将目光挪到了苏文的身上。

其实一开始帝师就跟沧澜皇说过,对于苏文这个孩子。

他是打心底喜欢的,不过很可惜,对方却不能为自己所用。

所以为了弥补自己的歉意,帝师为苏文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诛心之局,他认为唯有如此,才能配得起苏文的惊世才名。

纵然是死,也让他死后能名垂千古吧。

这是帝师在布局之初对沧澜皇说过的话。

这个局起于天澜国的边关澜城,途径临川城,最后落于葬花岭。

事实上,在整个布局里面,帝师也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他只是对于老管家从南疆的潜入睁只眼闭只眼,然后在联考之前散布了一些唐吉身怀吞噬之力的言论,最后再给了释悲大师一些线索,让其追入了临川城。

看起来,帝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针对的唐吉,但实际上,他的目标却是苏文,好在,今日苏文果然还是及时现身了。

这也让帝师的这场布局完成了最关键的部分。

美中不足在于,原本此时在苏文的身边,还应该有一位帝师想要借势杀掉之人。

陆三娇。

可惜,陆三娇并没有在帝师的预料当中越狱离开长天圣庙,也没有前来解救自己的好徒弟,这一点,让帝师很意外。

但也只是意外而已,毕竟帝师最在意的,还是苏文。

虽然此时在唐吉的身边已经重新被众多魔兽所拱卫,严阵以待,但帝师根本从头到尾也没有看过唐吉一眼,他此时在看的,自然是苏文。

对帝师来说,如今的唐吉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至于他最后是生是死,待解决掉苏文之后再作定论也不迟。

当然,帝师在很多年前就已双目失明,目不能视,所以看这个字其实只是表示一个动作。

此时的帝师在看着苏文,苏文自然也在看着他。

面对圣者之威,苏文不仅有启世圣心庇佑,更有史圣的不朽之域护体,所以他可以直视帝师的双目,毫无所俱。

下一刻,苏文身上才气轻轻一荡,拖着他的身躯浮空而上,直接来到了帝师的面前,与他平齐而立。

华叔,带胖子走!苏文沉声说了一句话,便闭口不言,只是死死地盯着帝师,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华叔同样没有应答,他沉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然后穿过一众魔兽的守卫,拎着唐吉的领子迈步而出,随即身上金色才辉急速震开,顷刻间便带着唐吉消失不见,向着葬花岭的出口处逃离而去。

华叔能够见半圣成半圣,但他不能见圣成圣,因为这两个文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

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以目前华叔的能力。

还没有这么逆天。

所以华叔毫不犹豫地带着唐吉逃了,因为他知道。

自己即便留下来,也没有太大用处,反而可能会拖累苏文,倒不如为唐吉,也是为自己,争取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见得华叔和唐吉逃离,柳零风原本还准备请缨前去追拿,却被帝师抬抬手阻了下来。

既然他已经出面了,那么只要稍后处理完苏文这边。

那么任凭华叔和唐吉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可以将他们追回来。

这,便是圣者的底气!见状,苏文心中也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听到了帝师的一声轻叹。

你果然福缘不浅。

帝师此言,指的不是苏文今天能顺利走出葬花岭,而是指的他手中的黄鹤楼,以及他身上的那层紫金光辉。

看不到。

不代表感受不到。

这一点,其实苏文也深有体会,不过相比于帝师这等大人物来说,他当初在黄鹤楼和南疆妖域的致盲之所悟。

不过是沧海一粟。

听着这话,苏文认真地看了看帝师那一双灰白的眼睛,不禁笑着道:真没想到。

我最后竟然会死在一个瞎子的手里面。

话音落下,柳零风和欧阳朵朵等人不禁骇然色变。

林策撑着有些不支的身躯,怒斥道:大胆!竟然如此对帝师说话!你心中可还有对圣者的敬畏之心!苏文脸上的笑意更盛:我有说错吗?还是说。

这位老人家其实并不是个瞎子?至于说敬畏……苏文眉头一挑,对着帝师轻轻抬起了自己手中的业火三灾。

那更是一个笑话!今日我兄弟不过一介翰林,就引来你们七大半圣围攻,让各位弃自身尊严于不顾,以强欺弱,以大欺小,难道这就是圣者之风?至于我,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是御书境而已,竟然能让一位圣者亲临,还真是打了小的就来了老的,请问这位圣人,您,还要不要脸了?敬畏?哈!今日你要杀我,我还敬你个鸟!言毕,苏文毫无预兆地出手了,业火三灾的剑身之上喷吐着灼热的火光,古朴的火焰图腾就像是天地间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焚毁殆尽。

三尺剑锋于空中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然后向着帝师的胸口就刺了过去。

这不是舍身剑,因为舍身剑必须从腰间起手,这也不是枫桥夜泊,因为枫桥夜泊必须从高空斩落。

这是天衣无缝。

是苏文此时最快的出剑方式。

然而,很可惜,如今苏文所面对的乃是一位圣者,更是文道六首中的最强者,他甚至没有听到帝师吟诵战文,也不见他手中有任何逆天的文宝,业火三灾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停在了半空中。

被帝师的两根手指,夹在了半空中。

再不得近寸许。

随即帝师屈指轻轻一弹,虽未能伤到苏文,却将其生生震开了数丈之远,然后他朝着苏文淡然一笑。

不要看不起瞎子。

说着,帝师再度抬了抬手掌,指着苏文,笑着道:而且,你的时间快到了。

闻言,苏文脸色急变,还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便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身上的紫金光辉急闪急灭,不过瞬息之间,就彻底消失无踪了!史圣司马迁所借与苏文的不朽之域,竟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没了!第五百一十八章 众圣齐集!时间到了。

帝师口中的这四个字不早不晚,正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了出来,而与此同时,苏文手中唯一能与圣者抗衡的底牌,就此消失。

早在苏文来到葬花岭之前,皓马就对他郑重嘱咐过,他身上的不朽之域只能持续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如今,半个时辰已到。

就如同童话故事中灰姑娘的华美衣裳和南瓜马车一般,不属于你的东西,总是会在你最措手不及的时候离你而去。

苏文没有预见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更没有预料到自己今日竟会与一位圣者为敌,而且当不朽之域消散的那一刻,他就站在那位圣者的面前。

如果此刻帝师想要杀死苏文的话,只需要抬抬手指。

所以在一时间,苏文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种彻骨的幽寒自他背后徐徐升起,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就在苏文让出的半步空间里面,乌衣兽凭空而现,用自己坚实的龟甲,挡在了苏文身前。

这是苏文唯一能做的了。

却不曾想,对面的帝师并没有在不朽之域破碎的那一刻试图杀死苏文,而是淡然一笑。

你今天真的给了我很多惊喜,比如这些魔兽,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苏文不知道为什么帝师不动手,但既然对方想要拖延时间,那他自然愿意奉陪。

于是苏文如实答道:它们都是黄鹤楼中的守塔之兽。

帝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

便有意思了,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你。

不过现在不着急,等人到齐了我们再说。

苏文一愣。

他从帝师的这番话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妙,当下问道:你在等谁?这个问题别说是苏文,就连帝师身后的柳零风和林策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因为这很没有道理。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不管帝师的目标到底是唐吉还是苏文,如今都已经实现了,唐吉已经入了魔,苏文也不顾人族大义前来解救了唐吉。

按理来说,帝师根本没有必要与苏文浪费时间,尤其在对方不朽之域已经消失的情况下。

此时的苏文根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帝师宰割,不论是杀是抓,对帝师而言都只是挥一挥衣袖的事情。

那么,帝师究竟在等谁呢?难道说他还想要等着沐夕现身,从而将卫国的未来一网打尽?还是说他还在等待长天圣庙的消息,等着陆三娇越狱而出?不。

这些猜测都不太现实,正如之前所说,帝师的目标,从头到尾。

都只有苏文一个人而已。

那他到底在等什么?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因为便在苏文问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又一抹紫金光辉从天而降,普照大地。

将整个葬花岭映得如仙境一般美轮美奂,也给苏文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苏文猛地抬起头。

目色微凝。

又一位圣者亲临?帝师没有抬头,毕竟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是侧了侧身子,似乎在感受来人的气息。

紧接着,帝师摇了摇头,神色之间似乎有些遗憾,看起来,来人并不是他所期盼的那一个。

下一刻,一位老者出现在了苏文的面前,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长袍,胡子和头发全都乱作一团,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过了,刚一出现,他便抬起手,劈头盖脸地在苏文脑袋上拍了一记。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没事儿来这儿瞎转悠什么?还不嫌丢人吗?啊?赶紧给老子滚回神木山去!细数当今世上的一众圣者,会这么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卫国的守护神,鸿鸣书院院长,同时也是苏雨的老师,茶圣,陆羽。

正如帝师今日不得不来一样,时至此刻,陆羽也不得不现身了,至此,两位原本身居幕后的博弈者,终于全都走到了台前。

而无疑,至少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帝师已经胜了,而陆羽则败了。

因为唐吉没有死在葬花岭。

更因为苏文来了葬花岭。

所以陆羽拍苏文脑袋的那一下,当真是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的,当然,他并没有动用圣者之力,否则即便苏文有龙血沐身,恐怕也直接被他一巴掌给拍成一堆肉泥了。

苏文捂着脑袋惨叫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看向陆羽的目光不禁变得有些复杂。

他知道院长大人的这番责打是为自己好,也为陆羽的及时现身有些感动,但苏文并不傻。

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当初陆羽给白齐等人所下达的命令,乃是将唐吉格杀当场,但在唐吉濒死一刻,陆羽却没有出现。

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但此时并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苏文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笑着说道:院长大人,我可没有给咱们书院丢人,如果不是这个老家伙出现,我早就逃之夭夭了。

此话一出,顿时又招来陆羽一顿暴打。

你小子还有脸在这儿炫耀?老子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啊?这事儿是你该管的吗?你这么有本事,在这儿逞什么能啊,去汜水关杀那些不要脸的畜生们去啊!闻言,柳零风等人立刻神色一变,因为陆羽口口声声所骂的畜生,正是天澜国、武国和缙国的一众将士,但在圣者之威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忍气吞声。

可他们忌惮陆羽的圣威,帝师却是不必忌惮的,于是笑着摇了摇头:陆圣,这么多年没见。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啊。

陆羽瞪了帝师一眼,说道:我教育我学生。

干你这个死瞎子屁事?然而,帝师却并不动怒。

而是侧着头看着陆羽,笑道:我说陆圣今天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原来是带了帮手。

随着帝师的这声调笑,陆羽脸上的怒意也消失了,紧接着,在苏文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位中年人。

这个人苏文从未见过,但从对方身上隐而未发的紫金才气来看,竟然与陆羽一样。

又是一名圣者!在此时此刻,能够选择与陆羽并肩作战,毫不顾忌帝师之圣名的人很少,但这个人的出现,却是在帝师意料当中的。

毕竟如今他与陆羽如今已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当然是,也只能是庆国百花书院院长,花圣,汪灏!对汪灏来说,他与陆羽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两人虽然在多年前便有过接触,但并无往来,直到那一日徐焕之闯山,需要一个人帮他拖住陆羽。

这才请来了汪灏助阵,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两位圣者在不知不觉当中。

站到了同一阵线里面。

最初是陆羽为国势所忧,担心沧澜皇总有一天会举兵西进。

所以以进犯神木山为由头,半威胁半强迫地与汪灏做了一个协定。

便是有朝一日天澜国兵发汜水关的时候。

庆国必须出兵援助!但谁曾想,最后情况却颠倒了过来,沧澜皇于雁荡山脚下起兵的时候,所宣布的讨伐对象,却是庆国!当然,沧澜皇之心,路人皆知,虽然他兵临汜水关下的时候,打着的乃是借道卫国的旗号,但至少对于陆羽来说,是不信的。

所以这么一来,卫国与庆国便成了天然的盟友,而陆羽与汪灏,也在内战尚未开始的时候,便携手站到了一起。

今日帝师对苏文所布下的局,并不单单关乎苏文的生命安全,更关乎内战形势,所以陆羽不得不来,汪灏也不得不来。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直到这个时候,帝师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慌乱。

下一刻,帝师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了一些,摇摇头道:怎么,两位是欺我天澜国没人了吗?闻言,陆羽和汪灏不禁面色一紧,因为他们也已经察觉到有两股极为强劲的圣威正在朝着葬花岭快速靠近。

若单纯比拼圣者的数量,他们当然不及对方!果不其然,便在三息之后,天边又有紫金之气翩然降临,两道人影不分先后,同时来到了帝师左右。

一人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恬淡,一人腰挂三尺长剑,眉宇间煞气凛然。

这两位圣者,分属两个国都,而今却是如陆羽和汪灏那般,因为人族内战,成为了再坚实不过的盟友。

一位,便是天澜书院院长,同时也是天澜国除欧阳修之外的另外一位圣者,诗圣,柳中庸。

另外一位,虽不行文道,却被认为是剑圣断岳的接班人,如今无双书院的掌舵人,虹圣,南宫生!至此,在这片小小的葬花岭中,已经有五位半圣齐集!而他们所为的,都是同一个人,卫国,苏文!见到这一幕,苏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而事实上,如今在诸位圣者的面前,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了,所以他只能保持着沉默,静观事态的发展。

陆羽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为此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忍不住冷笑道:南宫生?怎么,大家伙儿看在剑圣的面子上,跟你客气客气,称你一声虹圣,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圣阶了?陆羽此言一针见血,但南宫生并没有因此而暴怒,他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是不是圣阶不重要,毕竟今日我只是来凑个人数的,不知道在陆圣的眼中,我有没有这个资格?第五百一十九章 诸圣之战?陆羽并没有说错,南宫生虽然身为无双书院院长,被誉为剑圣断岳的接班人,被世人恭称为虹圣,但他毕竟不是圣阶。

别说是他,就连如今入了圣域的枪圣聂一,也同样不是真正的圣阶。

他们徒有圣名,而无圣位。

毕竟,他们是武者,而不是文人。

毕竟,世间唯一一个被众圣所承认的武道圣尊只有一位。

剑圣,断岳!而且若要真正算起来,当世最接近剑圣境界的人,同样不是南宫生,因为在他的前面,还有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影子。

那道影子,叫做燕北。

只是在北固山一役之后,剑圣殒落,燕北被囚刑师石楼,所以南宫生才一举登上了无双书院院长的位置,举世闻名。

从文位上来说,其实南宫生甚至还不如他的义子,南宫义。

如今的他,只是一介学士。

但对于武国来说,对于一位武者来说,文位从来都不是衡量实力的唯一标准。

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标准。

为什么南宫生可以被冠以圣名,而南宫义不行?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南宫生的剑比南宫义的剑要强。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南宫生对陆羽说的那番话也没有错,他虽无圣位,但今天却有绝对的资格出现在葬花岭!在剑圣断岳尚未殒落之前,南宫生剑术举世第三。

在北固山一役之后,南宫生剑术只在燕北之下。

如果他没有资格的话。

那么敢问世间千万武者,谁还有资格?而且在南宫生的这番话中。

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字。

人数。

南宫生戏言自己是来凑人数的,其实这个说法非常不准确。

也非常的谦虚,但他却无疑说出了此时双方于对峙中最关键的一件事情。

陆羽和汪灏,只有两个人。

而帝师、柳中庸,再加上南宫生,则有三个人。

圣者之间的较量,别说是多一个人,哪怕双方的实力有那么一丁点的差距,最后的结果都会南辕北辙。

更何况,不论是陆羽的茶道。

还是汪灏的花道,其实都只能算是辅助之道。

而帝师被誉为人族六首之最,绝不是因为其余五位圣者看他的双眼失明而心生同情,让他坐上去的,而是帝师通过自己的实力证明出来的!便如徐焕之乃是公认的卫国最强半圣一样!至于柳中庸,当年便是以一首《征人怨》成就圣位,一字屠千妖,何其恐怖!更别说如今时隔数十年,柳中庸的战诗会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没有人敢想。

也没有人愿意去想。

所以即便没有南宫生的出现,陆羽和汪灏的联手也远不及对方,更何况如今有了南宫生相助,就连苏文也知道。

帝师那方将会取得非常可怕的,几近碾压的优势!如此一来,陆羽还怎么保住苏文?当然。

这一切只是理论上的数据对比,真正的胜负到底如何。

还是要两边较量过才知道。

而且从陆羽脸上的冷笑来看,似乎他并不认为自己这方就真的输定了。

南宫生。

听你这意思,难道真的想要跟我们打一场?闻言,对面三位圣者皆沉默了下来,就连帝师也没有接话,因为这句话,真的很不好回答。

自圣战结束之后,已经有足足一百年没有出现过圣阶之间的较量了,因为圣阶的力量实在太过可怕,挥手投足之间,便能抹杀掉成千上万的生命,便能毁掉一整座城池,所以这才有了百圣誓约,不能干涉人族内战。

如果今日真的在葬花岭爆发圣者之战,最后的后果到底会如何,谁也不敢想象。

当然,今日帝师之所为,并没有违背当初的百圣誓约,因为至少从表面上,他所针对的乃是已经入了魔的唐吉,以及帮助魔人逃离的苏文。

而当苏文出现在葬花岭,站到唐吉身前的那一刻,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其实就已经背叛了人族。

所以此事不涉及本族利益,而与异族相关!就算是陆羽也没有办法指责!但今日陆羽还是来了,因为苏文和唐吉不一样,甚至与当初叛族离开的沈木也不一样。

毕竟如今的唐吉是真的入了魔,而沈木也是真的背弃了人类的信仰,正式转投于魔族麾下。

而苏文,只是为了来救自己的兄弟。

出发点不同,所以最后的结论也可以不同。

除此之外,陆羽还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要在今日保下苏文,而且同样是秉持着人族大义!并不只是因为苏文是卫国人,是举世圣才,对当今内战的形势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更因为很多年前的一幢旧案,一个陆羽无法述之于口的秘密。

如果今天苏文死了,死在葬花岭,那么将会给人类的未来埋下一个非常巨大的隐患!而这个隐患,甚至可以动摇人族根基,摧毁人类百年前所打下的大好江山!为此,陆羽甚至不惜引起诸圣之战,也要非常坚定地站在苏文的面前,为他遮风挡雨!而便在陆羽问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一声叹息悄然自葬花岭的上空而起,与之相伴的,是第六道紫金光辉,普照大地。

一个带着寒铁面具的男人,来到了陆羽的身边,忍不住摇了摇头。

既然要打的话,那么,还请算上我一个。

这个人,在场除了苏文之外,都非常熟悉,尤其对于帝师来说,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们二人皆属于人族文道六首。

而且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对这个男人表示足够的警惕之意。

更关键的是。

对方的出现,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如果仔细想来。

苏文虽然没有见过此人,却是收到过此人给他写的一封信,那封信上只有十五个字。

我把她交给燕北了,出来后别来烦我。

当然便是恶名昭著的刑师。

那个可以夜止小儿啼哭,可以让整个文道世界谈之色变的刑师。

刑师在出现之后,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朝着陆羽和汪灏两人摇了摇头,最后从面具后面所闪烁而出的目光,却是有些复杂。

因为他没想到。

自己还是被卷进了这个漩涡当中,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陆羽!可惜的是,因为与陆羽一样的理由,所以此时的刑师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等待着对方做出决定。

至此,场间胜利的天平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至少从场面上看起来。

帝师那边的优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这对苏文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他却什么也不明白。

他不明白帝师为什么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不管是之前针对唐吉,还是如今针对于他自己。

他也不明白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又到底是谁?事态的发展,已经开始朝着苏文完全看不懂的方向渐行渐远。

而这。

还只是开始……今天是什么风,怎么把诸位全都吹到这里来了?便在刑师出现三息之后。

苏文终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更加难得的是。

此人竟然是苏文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圣者之一。

如果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这个人,是苏文的太爷。

圣域三大强者之一,人间百圣的掌舵人之一,词圣苏轼,驾临葬花岭!苏轼的出现,并不会令陆羽或者刑师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苏文乃是苏家血脉,只是原本在他们的预想中,今日来人应该是竹圣苏辙才对,怎么却是词圣从圣域归来?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整整八位圣者来到了葬花岭,而苏轼的出现,则完全将场间的形势逆转了!柳中庸和南宫生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在苏文的身前,竟然站了四大圣阶!尤其是晚到一步的刑师和苏轼,足以令他们心生无力之感!苏文何德何能,竟然能得以圣天如此眷顾!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苏轼出现之后,帝师却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挫败之意,反而不经意间在唇角掀起了一丝笑容。

可惜的是,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只有苏文一个人,于是他之前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变得越发强烈的几分。

帝师到底想要干什么?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定苏文一个叛族之罪,如今恐怕已经很难实现了,只要接下来陆羽处理得好,完全可以借由苏文年少不懂事,一时冲动,所以才会犯下今日大错,再罚苏文在书院里面禁足一段时间,承诺一定会教育好这个淘气的小家伙,那么帝师所苦心布下的这个局,只会不攻自破。

除非,帝师真的想要由此引发人族的圣者之战!但很显然,即便是帝师,也没有这般气魄。

所以便在下一刻,帝师和煦一笑,开口道:我想,诸位恐怕都误会了,我今日前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想要取苏文之性命,而是单纯地想要跟他聊一聊,问他几个问题,如此而已。

不过我很荣幸,这一刻竟然能在各位的见证下完成,而且,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其实我还请了几个老朋友前来,以示公正。

说完,帝师轻轻抬了抬双手,立刻于他的身前,出现了数道身影。

这一幕,顿时让在场的其余几位圣者纷纷为之一怔。

不是因为帝师所展现出的对空间之力的掌控有多么可怕,而是因为出现在帝师身前的那几个人。

他们都不是圣阶,但他们的身份都很特殊。

比如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再比如光明圣庙的主持空了大师,还有楼兰国女王嫣然若雪、辽国国君耶律机锋,以及一位苏文的旧识。

便是那位曾与苏文代表卫国共入黄鹤楼,更在星云走廊中自称为皓马弟子的,贺兰空!第五百二十章 帝师的真正目的随着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才气光辉升起,接二连三的人影出现在帝师身前,一时间,整个葬花岭的上空似乎无端地变得拥挤了很多,但场间却显得异常的沉寂。

因为除了帝师之外,没有一位圣者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未知的,才是最让人担忧的。

如果是想要比拼双方的圣者实力,那么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诸如枪声聂一,文圣欧阳修这般人物才对。

即便这两位圣者为了镇守圣域而无法前来,那么缙国春秋书院的院长,墨圣颜真卿呢?还有那位传闻与帝师交好的,同属于人族文道六首的宁师呢?如果帝师真的想要在葬花岭发起一场圣者之战的话,那么他还有很多的选择,但偏偏如今出现在众圣身前的这些不速之客,却没有一位圣阶。

其中文位最高的是两大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和空了大师,两人都是半圣境。

而文位最低的,则非辽国国君耶律机锋莫属,如今的他只是一介侍读,甚至还不如贺兰空!虽说这些意外来客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但其实放在此时此地却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知道,此时在葬花岭可是有整整八位圣者!圣位之下,所谓一国之君,所谓圣庙之主,所谓史圣亲传弟子这些身份,又有什么用?所以直到此时,仍旧没有人知道帝师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帝师也并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继续笑着说道:诚如各位所见。

今天我所请来的老朋友,都是与当前内战无关之人。

所以诸位不必担心他们的立场问题,尤其是空相、空了两位大师。

其公正力应该可以服众吧?说着,帝师又拉过贺兰空,向众圣介绍道:至于这位少年,大家可能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不瞒诸位,他便是史圣的亲传弟子,同时也是为史圣收集史料,考证一些历史遗留谜团的左膀右臂。

名为贺兰空……介绍到这里的时候,帝师似乎抬起了头,用那双暗沉而灰白的眼睛看向了众圣身后的苏文。

其实,原本今日我是想请史圣亲临的,可惜史圣行踪实在太过诡秘,以至于让我的数度邀请都落了空。

而且先前在诸位未到的时候,苏文的身上分明笼罩着一层不朽之域,由此观之,史圣似乎与苏文情谊匪浅。

这不禁让我对其在接下来这件事上的公正态度产生了一些质疑!话音落下,诸位圣者神色俱变,就连苏轼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百年以来。

帝师乃是第一个胆敢质疑史圣之人!然而,对此帝师却并不以为意,而是接着说道:相比之下。

贺兰公子虽然在黄鹤楼中也与苏文有些交情,但我相信。

他断不至于因此而心生偏袒,从而带着个人感情来进行判断。

毕竟贺兰公子受史圣训诫多年,想必在万事万物上都会秉持着绝对的公正!闻言,陆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老瞎子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想打架就直来,别磨磨唧唧的,老子忙得很,哪有那么多时间听你瞎扯?帝师淡然一笑:陆圣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我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各位,如今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恐怕是世间除史圣之外,最公平公正的五个人了,所以我想让他们见证一件事情。

至于陆圣前面的那个问题,其实我在刚才就已经回答过你了,我今日前来,真的只是想跟苏文聊几句话,问几个问题。

说着,帝师摊开了双手,说出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感意外的话。

只要苏文你肯回答我接下来的这些问题,且不管你稍后的答案是什么,今日之事,我都不再追究,咱们就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可好?这一次,帝师说话的对象,终于又回到了苏文,而且听起来似乎颇具诱惑力!也就是说,如今苏文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回答帝师几个问题,然后就可以让帝师与他身边的两位圣者退去!圣者之战不会爆发,陆羽心中所担忧的人族隐患不会出现,他甚至不用厚着脸皮为苏文开罪,而且对苏文来说最为重要的一点,还是帝师最后所强调的那句话。

就当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换句话说,就是连唐吉入魔的事情也暂时揭过不提了,至少帝师一方不会再去追究!不论怎么看,这都足以表示了帝师的诚意,反而让今日这一众圣者的齐集变得有些虎头蛇尾。

但苏文并没有立刻答应。

就连他身前的一众圣者也没有开口催促。

因为这一切似乎有些过于简单了,或者说,太过反常了。

帝师会这么好心?从柳零风等人出现开始,帝师就可谓是不惜血本地摆出了天大的阵仗,最后竟然只是为了问苏文几句话?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苏文是不信的。

而且苏文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是绝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比如说,他其实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但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如果他不答应,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毕竟苏文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真的爆发圣者之战,那样一来,只会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他会死,苏雨会死,沐夕会死,宁青冰会死,唐吉会死,禹墨和紫曦也会死,很多他关心的、在乎的人,都要死。

念及此处,苏文只能点了点头,谨慎地应道: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

我自然不会隐瞒。

虽然苏文的这番回答非常保守,也留有很大的空间和退路。

但帝师似乎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好!说着。

帝师手腕一翻,大片的紫金才光璀璨升起,这一次,却不再是圣者降临,而且那紫金才光甚至不是来源于他本身。

而是来自于他手中的那件东西。

这件东西,苏文在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了,而且在冥冥之中帮他度过了两次危机,所以只是一眼之间,苏文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不禁目色骤凝。

出现在帝师掌心内的,是一块一人高的灰石,上面泛着淡淡的圣光,让人忍不住升起顶礼膜拜之感。

这件东西本身是由锻圣唐岩所打造出来的,但它的由来,却是因为当初唐岩夜读《石灰吟》有所悟。

所以这件物事的主料便是石灰石,加之锻圣那如鬼斧神工般的锻造技巧,再以其自身才气灌注其内,经百日锤炼。

终成这件能分黑白,辨曲直之圣器。

名曰:清白圣石!如今苏文不过御书之境,面对圣者之问,根本就无法说谎。

但帝师仍旧拿出了清白圣石,便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接下来的每一声问话,都不曾诬陷了这位人族圣才!下一刻。

帝师衣衫轻轻一荡,那清白圣石便兀自来到了苏文身前。

且不说上面所泛着的紫金光辉,毕竟如今在苏文的身前还有四位半圣掌眼,所以这块清白圣石本身是绝对做不了假的!希望你不会介意。

帝师的笑容仍旧那般和煦,但越是这样,越让苏文心中惊疑不定,便在此时,他听到帝师又十分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话。

如果有些问题真的不便仔细回答的话,你也可以简单地用是与不是来告诉我。

这一次,苏文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陆羽和苏轼。

但很可惜,苏文并没有从这两位圣者的目光中看出任何建议,于是接下来,便只能由他自己来做决定了。

在这一刻,苏文心中百转千回,他明知道帝师在面前给他挖了一个陷阱,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那个陷阱到底是什么,但他却必须要跳下去。

因为他想救唐吉。

这是唯一的办法。

所以便在众圣瞩目之下,苏文终于伸出了手掌,轻轻按在了清白圣石之上。

与上次在黄梨街坑杀严子安不同,上一次,乃是苏文主动要求请圣石的,而这一次,他却是被迫的。

所以苏文第一次发现原来圣石的表面是如此冰凉。

同一时间,帝师的声音也悄然响起,那是他问向苏文的第一个问题。

魔人唐吉,乃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二人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可是这样?苏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恰恰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所以苏文甚至没有去争辩唐吉到底是不是魔人这回事,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不错。

那么魔人柳施施的弟子,宁青冰,也是你的弟子,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她应该对你暗生情愫,是也不是?苏文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宁青冰曾于十国联考中以一曲《上邪》感天动地,只要想查,总是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所以这并不算什么大秘密。

但让苏文有些不安的,却是帝师的这两个问题,似乎,都与魔族相关?沉了口气,苏文终究还是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再度点了点头:是。

对于苏文的回答,帝师显得很满意,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很快就敛去了,然后他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据我所知,早在你刚刚开智成为一名文生的时候,便于临川城春熙楼后院,与魔人柳施施有一番私会,不知此事可否属实?第五百二十一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帝师此问一出,不仅仅是苏文,就连他身前的四位圣者也是面色一冷。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听不出这三个问题之间的关联的话,那他们也枉为圣阶。

但还是有些不对。

虽然从表面听起来,帝师的三问皆与魔族相关,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三个问题合在一起,其实也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苏文与魔族人牵连过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当苏文第一次见到柳施施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天下第一美姬竟然会是魔族人,就连镇守卫国的茶圣陆羽都被瞒骗了过去,又何况是苏文刚刚开智的时候?当苏文初次结识宁青冰,并助其成为徽州府四大楼魁首的时候,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宁青冰会在随后跟从柳施施学习乐、舞之道。

甚至连宁青冰开智也是圣域所赐予的奖赏!至于说唐吉,那就更证明不了什么了,因为唐吉本身就是人类,是因为在圣城外吃了饕餮,才渐渐入魔的。

而那个时候苏文正在圣城中参加十国联考,随后又入圣宫一月有半,今天才是他在走出圣城后初次见到唐吉!所以即便苏文此时再度简洁明了地回答一声是,也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可苏文不这么认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提醒你,那日我之所以能够见到柳施施。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我夺得了春熙文会的榜首。

而且在当时,这是一件无上的殊荣。

至于我为什么能够受其青睐,想必不用我再吟诵一遍《青玉案》了吧?说完这句话,苏文这才谨慎地点了点头:但如果只是以最后的结果论之,我的确是在春熙楼的后院见了柳施施一面。

对于苏文的解释,帝师并没有否认,但他同样没有在此事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非常干脆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好吧,那么我想再请教一下,在你进入鸿鸣书院之后。

曾前往迷失沼泽进行了试炼,据欧阳克所说,你当时走进了藩篱大阵,找到了魔族遗藏,后来我们都知道,那里同样关押着饕餮圣兽,那么请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帝师的这个问题显然是无法用单纯的是与不是来回答的,但对苏文来说。

当初在魔族遗藏当中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就说给你听。

那日我与沐夕遭受欧阳克偷袭,无奈逃进了藩篱之中……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苏文便干脆将他在魔族遗藏中所经历的一切遭遇都托盘而出。

当然,他并没有提及当时皓马也在场。

毕竟帝师问的是他如何从饕餮手下逃出来的,此事与皓马无关。

苏文的这一次的讲述用了很长时间。

但场间却无一人打扰他,整个葬花岭的上空便只能听到苏文一个人的声音,不疾不徐。

良久之后,苏文终于说完了整个故事,而他手中的清白圣石始终闪烁着无比耀眼的白色光芒,这也代表着,他并没有撒谎!见状,帝师似乎第一次皱了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说说黄鹤楼吧,众所周知,这件圣物乃是当年魔君屠生手中的一件文宝,黄双圣镇守其间数十载也未能将其收服,如今却出现在了你的手中,而且从你先前的那番表现来看,里面的一应魔兽、山河都已尽皆供你驱使,对此,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其实这个问题不仅是帝师感到好奇,就连在场的其余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尤其是之前在苏文手中吃了大亏的柳零风等一众半圣,更不想不明白,苏文何德何能,竟然能够驾驭这件圣宝?可惜的是,在下一刻,苏文却摇了摇头。

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对此,苏文也显得有些无奈,因为他的确没办法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所有人,他实际上和屠生是老乡,都是来自地球,来自一个叫做华夏国的地方,而他之所以能够收服黄鹤楼,便是因为当初屠生在楼中所布下的百层景致,全都是华夏国特有的名胜吗?对此,帝师似乎也并没有强求,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如此,那我再换一个简单一些的问题好了,在十国联考的登山之考中,你曾遭遇了魔君的一道虚影,请问,你为什么没有被淘汰?闻言,苏文手指微紧,他想要说那是因为田宇的登顶而导致了考核提前结束,但他的手心正与清白圣石所连,所以他不能这么回答。

于是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我同样没办法回答。

这下子,别说是帝师请来的五位见证人,就连刑师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疑虑,暗自从寒铁面具之后,瞥了苏文一眼。

帝师脸上重新浮现出了温暖的笑意,说道: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妨再问得更简单一些,这一题,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就可以了。

你与史圣是否有旧?这个问题相比起之前的那些,显得无比寻常,甚至与魔族无关,苏文想了想,认为此事并没有什么可遮掩之处,于是大方承认道:不错,我们是朋友。

谁料,帝师接下来的这番问话,便立刻让苏文心中一凛。

那么,被认为是魔族奸细的陆三娇,可是你的老师?苏文终于明白帝师的意图了。

这两个问题如果分开来问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连在一起,那就不止是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了!当日在黄鹤楼外,陆三娇被沧澜皇和寇氏双姐妹等人联手污蔑为魔族奸细,随后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被关押进了长天圣庙中,至今未获自由。

而陆三娇之所以能够获得这一线生机,便是因为当时史圣大人为他说了一句公道话。

时至此刻,帝师竟然想要从苏文这里取得突破口,将史圣司马迁的那番话解读为留有私心,暗中偏颇,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他点了点头:不错,陆三娇的确是我的老师,但如果你想以此构陷家师的话,便是辱没了我朋友的名声,敢问,你有这个胆子吗?对此,帝师并没有表态,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向前迈了半步,终于问出了最后两个,同时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两个问题。

今日恰逢词圣大人亲临,我的这最后两个问题,便是关于词圣大人的,我想问问你,你可是词圣大人的后代?这一次,不等苏文回答,帝师便紧接着问道:你的身上,可留有魔族血脉?第五百二十二章 星海之下,有雪初降苏文的手掌突然自清白圣石之上离开了。

时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帝师的意图,可惜,却是有些晚了。

事情已经脱离了苏文的掌控,于是他闭口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帝师,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怀中的黄鹤楼。

苏轼的脸色也已经沉了下来,他轻轻挥了挥衣袍,身上的紫金光辉狂暴而起,紧接着,苏轼也如同帝师那般,向前迈了半步,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便在这半步之间,整片夜空开始急剧颤鸣,星芒大盛,映照着大地上的遍野山花,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夜幕如奔流不止的星海,惊涛拍岸,葬花岭则仿若一叶扁舟,于骇浪汹涌当中飘摇不止。

至于立身于舟船之上的人们,即便是圣阶,也有些稳不住身形,仿佛随时都会被大海所吞噬。

帝师虽然贵为人族六首之最,此时也面色骇然,因为他未曾料到,苏轼竟然这么强。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圣阶了。

与史圣的不朽之域一样,苏轼身为当世仅存的,跨过圣阶这道门槛的三人之一,这片星空,便是他的神圣领域!这,便是凝神境。

当然,此时苏文等人所感受到的天地圣威,只是苏轼神圣领域中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若是等苏轼完全释放出凝神之威,不知道会有多么恐怖!但即便如此,帝师也不曾倒退半步,而是伸手遥指苏文。

厉声道:我想说,此子本就是魔族余孽!不。

还远不止如此,我甚至怀疑。

他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帝师一言,顿时惊起万重浪,在苏轼的驱使之下,整片星空仿佛都压了下来,令众圣的身形即刻下沉三尺,不得不同时释放出各自的圣位与之抗衡。

圣阶与圣阶之间的差距,竟然可以这么大!帝师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苏轼想要将他格杀至此的话,哪怕他的身边有柳中庸和南宫生相守。

哪怕他的手中握有万千底牌,也绝对逃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谋算,一切投机取巧,都只是一个笑话!但帝师并没有死,不是因为苏轼心慈手软,也不是帝师突然在生死一线间突破了圣阶的桎梏,看到了更为深远的风景。

而是因为他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魔君,屠生。

他说。

苏文是屠生转世重生。

于是在星海之下有飘雪降临。

此时的圣言大陆早已入春,即便是人族北域也恢复了暖意,或许除了南边的那座圣雪峰之外,已经再难见白雪纷飞。

但此时的葬花岭。

却突然下雪了。

不,更加准确地说,在这一刻。

整个圣言大陆都飘起了如柳絮一般的雪花。

这是因为在今日的葬花岭,除了帝师、刑师、柳中庸、南宫生、陆羽、汪灏和苏轼之外。

其实还有第八位圣者。

只是在先前的那一番对峙中,他并没有现身出来。

也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哪怕他所在的缙国,如今已经与柳中庸的天澜国、南宫生的武国结成了同盟,正在沧澜皇的指挥下攻打汜水关。

但这个老人,却有足够的资格保持沉默,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任何人敢逼迫他选择立场。

自神书临世134年间,人类历史上总共出现了一百位圣者,但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不管是在圣域,还是在人间,都有众圣所公认的三大强者。

因为这三个人已经领先于百圣,向着更加高深的境界迈出了第一步。

不朽境,史圣司马迁。

凝神境,词圣苏轼。

以及最后的,如今出现在苏轼身前的这位快到两百岁的老人。

神笔境,书圣王羲之!能够在一笔之间以一篇《积雪凝寒帖》令整个圣言大陆降下寒雪,这,便是神来之笔。

苏老弟,不如让他把话讲完吧。

一声轻叹出现在星海寒雪中间,出现在苏轼与帝师两个人中间,老人垂搭着眼皮,即便在这个时候,也看起来有些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是圣域两大山脉的第一次交手,于他人看来,最后的结果,是不相伯仲。

星海未能将空中的雪花融化,飘雪中的凛冽寒意也未能凝住整片星海,凝神、神笔,一字之差,但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直到这个时候,场间的其余圣者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快要看不到的地方,在默默守护着圣者威严,在守护人间。

但苏文看着这一幕,却是知道,其实是苏轼赢了。

因为王羲之书了一帖,而苏轼却尚未诵词。

可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位老人的敬重,还是因为苏轼不忍就此引发圣者之战,所以他选择了退步。

退了他迈出的那半步。

于是在刹那之间,星海重新隐匿进夜空当中,空中的雪花纷纷消融,就像是在整个圣言大陆下了一场春雨。

王羲之对苏轼微微颔首,然后突然对苏文说了一句话。

我很喜欢你的字。

苏文一愣,立刻自心中涌上了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

能得以书圣夸赞字写得好,当然是无上荣光,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文却从中听到了一些怅然,以及遗憾。

他看着王羲之那满是沟壑的脸庞,低垂厚重的眼帘,还有眉宇间的超脱。

他心口处的那轮紫金圣心熠熠发光,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片萧索的秋意,以及更之后的寒冬。

那里所飘荡的寒雪就如今夜一般美轮美奂,让人流连忘返。

苏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躬下了腰身。

大人谬赞了。

王羲之轻轻一笑,并没有太过意外,然后对苏文说出了第二句话。

练字,可以修身养性,也可以磨砺锋芒,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心境平和,能让人看清很多原本看不到的东西,希望你能记住。

说完,王羲之突然袖袍一挥,将一件物事抛到了苏文手中。

今日看到你,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可惜当年的那些人,如今就剩下我与苏老弟了,所以,这件东西,不如便交由你保管吧。

苏文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一杆墨笔,笔杆处触手微凉,笔毫间却显得无比的锋利,如果以此笔填墨挥毫,恐怕会直接将纸张戳破,所以,这又不太像是一支笔。

尤其是在上面所流淌的幽色流光,似乎看久了会慑人心神,所以苏文也不敢多看,便赶紧收了起来,再度恭敬地对王羲之行了一礼。

谢大人。

王羲之摆摆手,看着苏文的目光充满了慈爱,然后他慢慢转过头,向帝师问道:你刚刚说,苏文是魔君屠生转世?可有证据?第五百二十三章 那些过往,认不清的旧时光当听到王羲之这番话的时候,苏文才终于意识到,之前王羲之所说的那位故人到底是谁。

断岳的剑是朕教的,李龟年的琴是朕送的,苏轼的词是跟朕学的,王羲之的字也是跟着朕练的……在魔君手记的这句话中,总共提到了四位圣者,其中的前两位,剑圣断岳在二十一年前殒落北固山,乐圣李龟年则在四十五年前葬身天弃山。

当年的那些人,如今的确只剩下苏轼和王羲之了。

念及此处,苏文有些感慨,同时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羲之会对他报以善意,或许是因为帝师说自己乃是魔君转世重生?也或许是因为王羲之也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缕故人的气息?但很可惜的是,帝师并不知道这一段过往,也不知道原来圣域的两大山脉也曾与魔君屠生有旧,否则他一定不会说出下面的这番话。

我手中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很多事情,即便没有证据,也是可以猜测的。

听得此言,苏轼笑着弹了弹衣袍,寒声道:猜测?苏文乃是我人族圣才,堂堂四大才子,更别说其小小年纪便位及御书,日后必成我族的顶梁基石,又岂是你凭借猜测就能随意抹杀构陷的?对于苏轼的这番责问,帝师并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此子被众圣寄予厚望,文名无双,所以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性。

我们也绝不能放过,否则日后必然会为我族埋下弥天大祸!苏文体内是否留有魔族血脉。

我想词圣再清楚不过,即便撇开此事不谈。

在过往的一年之间,苏文的种种表现,难道诸位就从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说完,帝师自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轻轻抛到了王羲之的手中,示意对方过目。

在天圣历133年之前,我圣言大陆已经太平了整整近百年的时间,世间鲜闻魔族余孽之事,更没有魔族重现人间的苗头。

而同时,苏文于临川城中只能算得上是资质平庸,别说诗词大才,就连记诵先贤著作也难以为继,甚至在城考中根本就不曾上榜!此事有临川城天然私塾的陈老先生作证,以及去年城考榜单为凭。

然而,不知道为何,此子却于圣庙开智当日连夺八人之文位,得以成就文生之位。

更诵出了传世之诗——《登高》!说到这里,帝师忍不住摇了摇头:夺文位或许算不得什么,过往也有旧例可循,但连夺八道文位。

在文生之时便开启八道文穴,敢问,在场诸位有谁曾见过!再让我们说说《登高》这首诗。

虽然我不擅诗道,但也能识得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可是,诸位难道就从来没有质疑过此诗的遣词造句吗?尤其是颈联与尾联这两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试问,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应该写出的诗文吗!此言既出,苏文顿时心头一凛。

是的,他犯了一个大错误。

这个错误不在于他作出了《登高》这首诗,而在于他不应该在出了圣庙之后,于众人面前吟诵出来!当日苏文之所以会以《登高》一诗开智,是因为受王阳明夺文位之事迹启发,从而在记忆中选择了一首他认为最强大的诗文,在心中默诵了出来。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苏文作了《登高》这首诗。

如果他没有因为徐凌的逼迫,从而当场诵读出来,引紫金才气天降的话。

可偏偏,苏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当着所有人的面诵出了这首《登高》。

这是苏文自来到圣言大陆后所作出的第一首诗。

这首诗从此开启了苏文的圣才之路。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苏文笔下一众诗词当中,唯一一首不应该由他写出来的诗。

而如今,这一点却被帝师作为了攻讦苏文的把柄,令苏文完全难以反驳!帝师的声音还在继续。

在那之后,苏文身边的大部分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间与魔族有了关系,唐吉、陆三娇、柳施施……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苏文去了迷失沼泽,于是饕餮出世,苏文去了黄鹤楼,于是以魔女浅夏为首的魔族余孽重现世间,后来我得知,原来在黄鹤楼之后,苏文还去了趟南疆,于是紧接着,原本隐匿于妖族那边的一众魔人全都冒出来了,其中更不乏衣威泊这样凶名赫赫的大人物!这一切,都只是凑巧?刚才在我的所有问题中,但凡是涉及魔君屠生的问题,苏文一概不答,这又是为什么?听着帝师那一声声义正言辞的诘问,苏文只能无言以对。

同一时间,苏文浑身都泛着冷意,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为了此时此刻,帝师已经在暗中调查了他这么久的时间,所谓谋定而后动,不外如是!杀人,先诛心。

帝师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利剑,他苦心布下的此局,便是诛心之局。

但其最后所得出的结果,至少在苏文听起来,却是荒谬至极!于是这一次,苏文没有等苏轼为他辩解,而是自己开口说了一句话。

若我真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的话,你敢来葬花岭找我当面对质?你还能活到现在?老瞎子,你是当我傻,还是你傻,还是全天下都是傻子?苏文此言一出,王羲之与苏轼相视一笑,两人似乎都回想起了一些旧时光,一些故人往事。

是啊,如果屠生在世,今日的圣言大陆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出于某种很微妙的情感,其实王羲之很希望苏文真的是魔君转世重生,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在苏文的身上有一些故人的气息,但他们毕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然而,对于帝师来说,却并不认同苏文的这番自辩。

既然是转世重生,那么今日之屠生,当然就不再是星空下第一强者,老夫又为何不敢来!今天我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将你埋葬于此,便是为了趁着你尚未恢复实力之前,把你的真面目公诸于世,把你魔族的阴谋扼杀于襁褓之中!对此,我问心无愧!第五百二十四章 自弃文名,保百年和平!帝师到底是不是真的问心无愧,没有人知道,至少现在没人能知道,因为没有人可以判断一位圣者是否在说谎。

王羲之和苏轼不可以,清白圣石也不可以。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双方的信息不对称。

在场的一众圣者,包括柳中庸和南宫生在内,没有人知道,帝师其实是沧澜皇的老师。

所以从表面上看起来,帝师今日之立场,似乎真的与内战无关,而纯粹是因为苏文。

他担心苏文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他担心这位人族圣才其实是魔族安插在北域的一颗钉子,他更担心苏文有朝一日会背叛人类,将众圣用鲜血和生命所换来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对此,一直保持沉默的刑师终于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关于转世论的真实性,我不知道诸位是什么看法,但至少对我而言,是不相信的。

刑师的这番话恰到好处地响起,提醒了帝师一件事情。

不论他说得再如何大义凛然,再怎么天花乱坠,回归到原点来看,帝师始终是没有证据的。

正如他之前所说,这一切,都只能算作猜测。

毕竟,转世重生这种事情,怎么证明呢?刑师不愧是擅刑讯、专探案之圣者,他对于一件事情的是非黑白之判断非常简单,或者说,他只基于一件东西,那就是证据!没有证据证明的东西,任你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我都是不信的!当然,此时刑师之所以会这么说。

或许也与他今日之立场有关,毕竟不管怎么样。

他也不可能让帝师伤及苏文性命。

话音落下,苏轼也淡然一笑,摇摇头道:抱歉,你同样无法说服我。

于是乎,今日帝师对苏文之指控,顿时就将争论的焦点从苏文的身上转移到了帝师的身上。

重要的不在于苏文到底是不是魔族余孽,或者甚至于屠生转世,而在于众圣是否相信帝师的这番推测!今日在葬花岭总共有八位圣者,除去王羲之立场不明以外。

帝师一方有三位,苏文身前则有四位,如果只是单纯地用投票来决定的话,帝师绝不占优。

从某种角度来看,帝师失策了。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自己已经说出了苏文很可能是魔君转世,苏轼和陆羽等人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这是为什么!他并不知道,陆羽和刑师都有不得不力挺苏文的理由,而至于汪灏。

则与陆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即便他相信苏文是魔族人,此时也没有选择。

更何况,汪灏的得意门生。

沈木,不也是人族叛徒吗?最后苏轼的立场就不用说了,毕竟他是苏文的太爷。

而且就算抛去这一因素不谈,他也绝不可能对苏文不利。

因为他和王羲之一样。

在百年前与魔君屠生有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帝师之所以无法说服这几位圣者。

同样是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称。

因为他不知道陆羽和刑师力保苏文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苏轼和王羲之原来与屠生有一段隐秘的过往。

但帝师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乎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突然笑了。

诸位多虑了。

我之前说过,今日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为的只是想与苏文聊几句,问他几个问题,不管他最后给出的答案是什么,今日之事,我都不再追究。

所以,不管诸位到底信不信,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至于天下人信不信,我想,就算是诸位也没有办法干涉吧……说完这句话,帝师轻手一扬,顿时一道金芒自他袖中厉射而出,还不等苏文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听得空中一阵爆炸之声传来。

紧接着,两道熟悉的人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魔人唐吉,乃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二人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可是这样?不错。

……你的身上,可留有魔族血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此子本就是魔族余孽!不,还远不止如此,我甚至怀疑,他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这一切,都只是凑巧?刚才在我的所有问题中,但凡是涉及魔君屠生的问题,苏文一概不答,这又是为什么?……一时之间,在整个葬花岭的上空,不,应该说在整个人族大陆的上空都回荡起了这番对话,于是整个人类世界都知道了帝师对苏文的质疑。

但令人意外,或者说令苏文意外的是,对于帝师的这番举动,苏轼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试图着阻止对方。

不知道是因为帝师的动作太快,还是因为王羲之拦在了苏轼的面前。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苏文的心中,却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苏文,我希望你如实地回答我,你愿意为了唐吉,为了卫国,作出怎样的牺牲?苏文一愣,随后转头看向那位昏昏欲睡的老人,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恐怕是某种圣者秘法。

千里传音?还是密音传耳?还不等苏文搞清楚王羲之这句话的意思,便听得第二道人声从他心底响起。

今日之事断然是无法善了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前往南疆,那里有一道通往域外的入口,待此事风平浪静之后,你再回来吧。

这一次,说话的从王羲之变成了苏轼。

但与之前一样,除了苏文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这两位圣者的声音,所以此时不论是王羲之,还是苏轼,都暂时不知道,他们彼此竟然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相似的决定。

这个决定非常大胆,也非常危险,但一旦成功,便能让一件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变成可能。

终止内战!圣者誓约曾规定,圣阶不得干涉人族内战,所以不论是圣域还是人族文道六首都不能阻止沧澜皇的野心。

但在冥冥之中,王羲之和苏轼却在苏文的身上,或者说从今日帝师的诛心之局当中,发现了一种可能性。

如果苏文愿意的话,如果他愿意冒这个险的话,内战之危可以立刻解除!但前提是,苏文愿意。

在这一个瞬间,即便卫国的守护神,茶圣陆羽就站在苏文的身前,但他却对于王羲之和苏轼的计划全然不知,更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整个人族北域的百年和平都交到了苏文的手中。

卫国的安危存亡,日不落平原的沦陷与否,都只凭苏文的一念之间。

没有人知道王羲之与苏文在之后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苏轼忍痛要求苏文牺牲掉些什么,但就在下一刻,苏文的目色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唐吉和华叔逃亡的方向,又看了看神木山所在的位置,最后,他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苏雨和沐夕的名字。

只要他愿意,内战即刻便能终止,卫国子民能够不受战乱之苦,他的朋友也可以得到喘息之机。

至于说他所放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苏文释然一笑,然后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王羲之和苏轼不约而同地说了五个字。

发布圣令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令今日葬花岭一役,可谓是充满了波澜曲折,其间涉及魔族,涉及诸圣,涉及人族内战的形势,更涉及一位人族圣才的命运。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场对峙会迈向什么样的方向。

而作为这一切的发起者,唐吉和华叔,却才刚刚逃出葬花岭,第一次呼吸到自由而畅快的空气。

自始至终,即便葬花岭先后被八道紫金光辉所笼罩,即便那浩瀚的星海突然沉下,即便空中有雪花冷冽飘扬,华叔也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

更没有回头。

直到走出葬花岭,直到这个时候,华叔才终于减缓了脚步,停在了一道人影的身前。

与之前无数次华叔停下脚步的理由一样,在他与唐吉的面前,再度出现了一位拦路人。

但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人的身上,并没有敌意。

在此之前,唐吉一直在担心着苏文到底能否自葬花岭脱身,但他同时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要帝师一日没有前来捉拿自己,那么就代表着苏文还活着。

但唐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等来帝师,也没有等来苏文,反而等来了一位老朋友。

小和尚?唐吉看着眼前那抹熟悉的笑容,忍不住脱口而出,但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僵,跟随着身边的华叔,心怀忐忑地躬身行了一礼。

史圣大人……皓马摆摆手,笑着道:不必这么拘谨。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只是顺道经过这里。

想着咱们也是好久不见了,所以来看看你们。

华叔嘴角噙着苦笑。

暗暗摇了摇头。

今日葬花岭的阵势闹得如此之大,而且苏文在刚一出现的时候,身上就笼罩着不朽之域,若说皓马真的是路过此地,碰巧与他们相遇,华叔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只是不知道,皓马在这个时候现身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对此,皓马并没有解释。

而是慢步来到了唐吉的身边,笑着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唐吉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些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希冀的光芒,立刻抬起手凑到了皓马的眼前。

皓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唐吉的腕间,一抹非常淡的紫金光辉自他的指尖一闪即逝,片刻之后。

皓马慢慢收回了手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太晚了,饕餮的吞噬之力已经融进了你的血肉当中,再也剥离不开了。

对不起……听到这番话,唐吉眼中的希望顿时变成了绝望。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谁对饕餮最熟悉的话。

大概除了魔族圣女浅夏之外,便是皓马了。

如果连皓马也没有办法解决唐吉身上的饕餮血脉。

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难道说,以后他就只能背负着魔人的身份活下去了吗?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不过。

紧接着,皓马却突然笑着道: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暂时还没有办法把饕餮的力量变成你自己的,你要记住,力量本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唯一决定善恶的,是使用力量的人。

你是唐吉,而不是饕餮,所以只要你能将其吞噬之力彻底掌握,做到如臂使指,那么就算无法剥离,又有什么关系呢?唐吉一愣,似乎心有所悟,但很快,他的脸上又写满了沮丧,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时常会想要吃人……闻言,皓马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吃人啊,你要知道,其实饕餮以前是不爱吃人的,只是到了你这里,恐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所以才会这样,但是你相信我,这也是可以解决的。

说着,皓马朝着葬花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笑道:等苏文出来之后,自然知道怎么解决你的这个问题,届时你只需要跟他走就是了。

这一次,唐吉顿时变得无比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皓马的胳膊,急声道:你是说真的吗?皓马淡然一笑:别忘了,我可是百事通。

听到这句话,唐吉这才回想起对方的圣者身份,顿时讪讪地收回了手,心中再度变得忐忑起来,犹豫着问道:那苏文他,会没事的吧?皓马点点头:放心吧,有那几个老家伙在,死不了的,大不了以后我护着他就是了……然而,皓马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突然消失了,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猛地抬起头,遥望葬花岭的上空。

在那里,正有一轮紫金烈日冉冉升起,其威势之盛,甚至比皓马体内的紫金才气还要璀璨!紧接着,那轮紫金色的太阳慢慢凝结成了两个无比巨大的字形,其光芒逐渐从葬花岭蔓延开来,很快就将整个人族十国都笼罩在其内,但凡是身在人族北域之人,只需要稍微抬抬头,就能看到那两个无比震撼的字眼。

圣令!看到这一幕,皓马心中一沉,因为他突然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苏轼和王羲之那两个老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两个字或许对于已经平和了一百多年的圣言大陆来说非常陌生,但对于那些经历过圣战的老人们,却一定会非常熟悉。

因为自134年前神书临世以来,整个人族疆域只发布过两次圣令。

一次是召集所有文人学子对魔都发起总攻,第二次是因为妖族撕毁盟约,圣妖暮雪率领十万狼骑入侵北域,所以众圣召令所有人类抵御外族侵略。

而今天,是第三次圣令现世。

圣令既出,所有文人学子必须无条件服从!同样,也正因为圣令的威势实在太过可怕,所以被一分为二,分别保管在两个人的手中。

自然便是当今圣域的两大山脉。

书圣王羲之,以及词圣苏轼。

在这一刻,圣域两大绝世强者同时出现在葬花岭,合力激发了圣令,以号令天下,却不知是为何?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因为在空中的紫金圣令之下,随即出现了一行小字。

由众圣之证,卫苏文殆魔族细,然有殊者,圣人不语之出,故发圣令,集圣阶之下文人,须即将其执!第五百二十六章 苏文为全人类所做出的牺牲圣令到底是什么?是某种将圣者之言转化为具体物质的能量,还是类似于圣旨一样用来昭告天下的金牌令箭?准确地说,其实圣令是一件物品。

顾名思义,圣令就是一块令牌。

一块承继了圣者意志的令牌。

若是说到令牌,其实苏文的手中也曾获得过很多令牌,比如进入神木山的入院门令,再比如他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青玉牡丹牌,还有作为他出入鸿鸣书院藏书阁凭证的书牌。

但相比于这些东西,圣令既然敢冠以圣字,自然有其不凡之处。

一百多年前,圣战末期,因魔君屠生莫名殒落,魔族十二路大军尽数折返,死守魔都而不出。

人、妖两族联军趁势而起,连破魔族三十五座城池,所到之处,极尽碾压之势,寸草不留,一路攻至魔都之外,被藩篱大阵所阻。

在这个时候,其实整个人族大军的阵线其实已经被拉得很长了,连绵纵横上万里。

为了携众生攻破藩篱,当时的数十位圣者毕尽其愿力,辅以锻圣唐岩最后之心血,终于以五彩神石为原料,铸得一件无上圣物,便是圣令。

圣令之内囊括了数十位圣者的力量,更有锻圣唐岩那鬼斧神工般的高超技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其实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件以人力打造而出的文宝。

即便在上代人族军师旬尘所编纂的《文宝百将谱》中,圣令也能高居第二,仅次于传说中的不灭青灯。

但不灭青灯终归只是一个传说。

而圣令却是实实在在留存于世的圣宝!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因为圣令的力量实在太过庞大。

如若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则是天大的祸事。

所以在妖族退守南疆之后。

剑圣断岳便一剑将其斩为了两半,分别存放于王羲之与苏轼手中,只有当其合二为一之时,才能再显峥嵘,号令天下。

谁曾想,此件圣宝今日重现于世,竟然只是因为一个人。

此时在圣令之下所出现的那一行小字,如果翻译一下,就是说:经过众位圣者的证实。

苏文的确有魔族奸细的嫌疑,但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所有圣者都不得出手,这才发布圣令,号召天下文人学子,但凡文位在圣阶以下,都必须即刻动身前去将其缉拿,不可耽搁!按理来说,想要激发圣令。

至少需要十位圣者共同朝其内灌注圣力,但对于王羲之和苏轼来说,却不必这么麻烦。

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圣阶了。

于是在瞬息之间,整片人类疆域。

十大王国,数百万文人学子,都纷纷受圣令所征召。

必须即刻动身缉捕苏文!若有不从者,圣令当空。

可直接将其抹杀!以圣令之力,哪怕是半圣之尊也难以抗衡。

因为别忘了,里面曾被灌注了数十位圣阶的力量!至此,苏文已经成为了整个人类文道世界的追捕目标,所谓举世为敌,不过如是!可,这是为什么!王羲之和苏轼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想要赌一把。

赌苏文能够在这场追捕中逃出生天,赌苏文能够及时赶到南疆,再按照苏轼计划中的那般,进入域外,如此,可保万事无虞!因为即便圣令发布,所有人类文人学子都必须动身寻找苏文,可天下如此之大,一时之间,谁能找到苏文?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苏文真的暴露了其位置,遭到众人围剿,半圣之下的人,又有谁能奈何于他?而且,苏文只要有黄鹤楼在手,哪怕是半圣,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且看今日出现在葬花岭的这七大半圣吧……但无疑,这样的做法会将苏文的文名毁于一旦,让他与全天下为敌,如果说,这是苏文为了唐吉,为了卫国,为了整个人族所做出的牺牲的话,那么,他换来的又是什么呢?圣令既已升空,苏轼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轻松了很多,他看着帝师,笑问道:如此一来,你可满意了?帝师看不到圣令上所显现的文字,所以在片刻之后,他才从柳中庸的口中,得知了这道圣令的内容。

刹那间,帝师的脸色就变了。

和煦而温暖的笑容不见了,眉宇间的义正言辞也消失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帝师第一次表现得有些失态,他伸出手,准确地指向苏轼,厉声道:你们怎么敢这么做!苏轼淡然一笑: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你说苏文是魔族人,甚至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那么我们便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追捕他,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帝师心头一震,猛地自口中吐出一道血箭,沉声道:如今此子就在眼前,为何要舍近求远!为何圣者不能出手!所谓的特殊原因,又是什么!苏轼摇摇头,笑道:我并不想引起圣者之战。

正如之前刑师所言,所谓转世论,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至少我们这几位都是不信的,如果有圣者妄图伤害苏文,我们这些老家伙免不得会出手,如此,则天下将会大乱。

你说过,是非曲直,不是我们这些人说了算的,而是天下人说了算的,我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不信,所以,我如今把选择的权利也交到了天下人的手中,这样不好吗?你……你……一时之间,帝师气急攻心,身上的紫金色才辉开始剧烈震荡,因为他知道,这一局,他败了,而且是惨败!历经数月之久,暗中调查了苏文一路而来的所有底细,又以唐吉入魔为诱饵,才好不容易营造出今日之局面,却不曾想,苏轼和王羲之所做出的应对,竟然是那么简单。

顺水推舟而已。

帝师想要以攻讦苏文而改变如今的内战局势,但谁曾想,最后却徒作他人嫁衣,直接让苏文和王羲之借此为由,把内战的威胁给消除了!为什么圣令一出,苏文与天下人为敌,内战就打不成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如今兵临日不落平原的天澜、武、缙三国联军里面,大部分都是文人学子,此时的他们在圣令的征召之下,顿时有一件事情变得比打仗还要重要,那便是全力缉拿苏文!更别说,内战的发起者,人族千古第一帝王,沧澜皇,姬南天,至今未成圣位,所以,他也在圣令的征召范围之内!但便在这个时候,自苏轼出现后便一直闭口不言的陆羽,却忍不住轻轻合上了双眼,怅然一叹:还是晚了一步……第五百二十七章 他们自域外归来葬花岭一役,前来围剿唐吉的七大半圣近乎殒落半数,苟活下来的四人也身负重伤,若非帝师及时赶到,他们恐怕也早已埋骨他乡。

在圣言大陆和平了整整一百年之后,世间已经很难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半圣殒落之景象了。

自人、妖两族以南北划定疆域自治以来,直到今天,人类各国所驻留的半圣一般只有二到四位不等。

比如卫国有陆三娇、白剑秋、徐焕之,再比如缙国有王献之、王凝之,以及胡碑,而庆国就只有花自开和陈昊,相对而言,天澜国作为人类十国之首,留在北域镇守国都和书院的半圣则多达四人。

分别是今日出现的柳零风、欧阳朵朵、赫阳,以及在黄鹤楼一役殒落的周季。

如果将人类十国现今留存在北域的所有半圣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二三十人的样子,但今日在葬花岭就殒落了十分之一!千万不要小看这十分之一,要知道,文道圣途难求,越是往上,则越是艰难,人类文道百年之间,才成就了这么多半圣,一日之间殒落十分之一,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整个文道世界的殉难日了!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今日人类文道世界最惨痛的损失。

换一句话来说,虽然看似今日葬花岭的阵势摆得很大,不仅有七大半圣驾临,更先后有八位圣阶齐至,但事实上,日后在史书的记载上,葬花岭绝不是今日唯一值得书写的地方。

因为在同一时间。

在葬花岭东南方的某座城池内,发生了一场值得被后世所铭记的战役。

史称:汜水之战。

就在唐吉遭受以柳零风为首的七大半圣围剿的时候。

在汜水关的城头上,同样出现了七道人影。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燃烧着璀璨的金色才辉。

比烈日还要炙热,比星月更加灿烂,仿佛将整座汜水关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人心生敬畏。

这七个人,都是半圣。

但除了一开始就驻留在关内的徐焕之、白剑秋、斐兆和陈昊以外,另外三个,却都是生面孔。

或许即便在如今卫国臣民的心中,也早已忘记了他们是谁,忘记了他们曾为卫国付出了什么。

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会于世间销声匿迹了数十年岁月。

忘记了,他们是卫国,是全人类,是整个圣言大陆最可歌可泣的英雄。

但神木山不会忘记他们,茶圣陆羽不会忘记他们,圣域也不会忘记他们。

沧澜皇,更是从未忘记过他们。

他们自圣域归来,在守护了这片大陆数十年之后,第一次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自己的国度。

今日的汜水关较之以往。

显得无比的萧条和荒凉,因为原本在徐焕之的计划中,这座城池是准备拱手送给沧澜皇的。

城内的一应民众早已全部撤离,所有物资都已带走。

带不走的也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而以镇南军、戍北军为首的各路盟军也早就埋伏在了日不落平原,等待着与沧澜皇所率领的三国联军决一死战。

但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之前唐吉在面对七大半圣围剿的时候就曾经疑惑过。

以今日内战的严峻形势,这七位半圣潜入卫国境内。

难道没有引起陆羽的警觉吗?难道就连徐焕之也丝毫没有发现吗?当然不可能!若是真的这么容易,这场仗干脆就不用打了。

只要沧澜皇遣出几大半圣深入卫国后方,来个里应外合,汜水关早就破了!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柳零风等几位半圣,是陆羽和徐焕之故意放进来的!何故?调虎离山而已。

在柳零风、王献之、林策等半圣前往葬花岭缉拿唐吉的同时,沧澜皇就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这或许是徐焕之唯一的机会。

也是卫国唯一的机会。

所以就在七大半圣空降葬花岭的那一刻,徐焕之已经带领着白剑秋等人站上了汜水关的城头,看向沧澜皇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今日站在沧澜皇面前的,不仅有卫国第一半圣,徐焕之,还有如今庆国唯一的花道半圣,陈昊,唐国最强的棋道半圣,斐兆,以及神木山百年间的守护人之一,白剑秋。

除此之外,徐焕之最看重的,还是那三道自域外归来的身影。

因为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多了一些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那是对生命的漠视,对生死的淡然,以及令徐焕之也无比忌惮的杀意。

卫国总共有六位半圣,如今除了陆三娇被囚禁在长天圣庙以外,其余五人,尽数齐集,为的,便是在这里杀死沧澜皇!徐焕之看得很清楚,只要沧澜皇身殒,内战之危自解!为此,他甚至放任七位半圣潜入了卫国境内,不闻不问。

为此,他甚至放弃了一开始决战日不落平原的打算,转而死守汜水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沧澜皇愿意出战。

而如今,在沧澜皇的手下,还有二十余万大军为他压阵!所以徐焕之需要给沧澜皇一个理由,一个不顾一切与他们七人决战的理由,一个让沧澜皇想要杀死自己的理由。

姬南天,你可还记得我?这是自内战开始以来,徐焕之作为一军主将,对沧澜皇说的第一句话。

对此,沧澜皇的回答非常简单。

或者说,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我知道你是谁,但要说让我记得,抱歉,你恐怕还不够资格。

徐焕之身上的棉袍轻轻一荡,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羞恼,而是沉声道:既然如此,家父徐秋乱,你又可曾记得?这一次,沧澜皇的神色间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很值得意外的答案。

原来,徐焕之是天澜人。

原来,徐焕之是天澜国护国大将军徐秋乱之子。

但即便如此,也并不值得沧澜皇心生忌惮,左右不过是斩草未除根,春风吹又生罢了,他的目标,是成为统一整个圣言大陆的帝王,区区一个复仇者,又怎能让他动容?直到徐焕之紧接着说了下面一句话。

如果你连这也忘了的话,那么,你可曾记得你的第一任妻子,那个在出嫁第一天便吞服百毒草自尽的可怜女孩儿,九儿!第五百二十八章 史书背后的她们(一)徐焕之的这句话,顿时让汜水关内外的空气为之一滞,因为他提到了一个名字。

九儿。

那个令他,也令沧澜皇为之刻骨铭心的九儿。

人们常说,历史是由男人书写的,但事实上,远的不说,仅纵观整个圣言大陆这两百年来的历史,尤其在那些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结点的事件背后,往往都有一道道女人的影子,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深刻的影响,让圣言大陆成为了今天的模样。

两百多年前,魔君屠生在继位后第一次御驾亲征,率领手中的八百血袍将试图崛起的妖族驱赶至无边的荒漠,将刚刚走出山林,打着自由旗号妄图推翻其统治的人类血腥镇压,贬至最低贱的奴隶。

同一时间,屠生来到了云阳城,遇到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也就是云后。

因为云后喜好诗词文章,所以屠生开始重文治,开科举,生生地将魔族王朝从武者为贵的时代过度到了文道盛世。

又因为云后出身自山林旷野,曾几何时也是那些野蛮人中的一员,所以屠生在大婚之日大赦天下,给了人类第二次崛起的机会。

同时也为魔族王朝的倾覆,埋下了祸根。

后来,魔君屠生在神书降临人间之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于是开始倾尽国力致力于完成他的无上大道,至此,魔族开始从鼎盛走向衰落。

而在更早的时候,十二魔将当中唯一的女性,惜花。

在守卫边疆数十年之后,心怀大慈悲。

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是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

不忍妖族于南漠走向灭亡,于是在边关悄悄打开了一道口子,给了妖族一线生机。

感恩戴德的妖族在龙皇的带领下纷纷自荒漠走出,回到了土地肥沃的家园,却并没有按照惜花所设想的那般休养生息,而是于第二年在大河之畔,与人类结下了最牢不可破的盟约。

便是大河之盟。

而魔将惜花,却在圣战末期,遭受人、妖两族共六大圣者围攻了三天三夜。

最后殒落于葬花岭。

只换来天地间的一声叹息。

同一时间,人、妖两族盟军连破三十五座城池,锻圣唐岩齐集数十位圣者之力,铸得无上圣令,号令天下共破藩篱。

城破之日,皓马动用了屠生留给他的强大力量,却不是为了替好兄弟夺回这大好河山,而是为了将一个人救出魔都。

魔族圣女,浅夏。

后来。

在迷失沼泽的那片藩篱之后,在皓马与浅夏同檐共载数年光景之后,浅夏为了魔族复兴,决定走出藩篱。

重回光明。

而皓马担心浅夏会最终落得与惜花一样的下场,拼命阻止未果,只斩下了饕餮的头颅悬挂于黄金阁楼中。

浅夏离去。

独留皓马于那条黑暗的甬道中作画四十五幅,却从未等到伊人归来。

而这四十五幅画。

用了皓马整整二十七年的时间。

在这二十七年中,皓马除了作画。

便是研读屠生所留给他的魔族史书,那也成为了皓马在那段时间里面唯一的寄托。

终于在某一日,皓马作完了第四十五幅壁画,读完了最后一本史书,于是他在黄金小桥上刻下五个字:我来找你了,然后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暗河之中,自魔族遗藏当中重回人间。

那一日,便是屠生在离开圣言大陆的第三十个年头。

至此,圣言大陆上多了一位史圣。

同时,魔族的历史也走到了尽头,人、妖两族作为圣言大陆新的统治者,走上了历史舞台,从此开启了文道盛世新的篇章。

而即便在人类历史这一百年的和平时代里面,也有两件不得不提的重大变故,这两件事情,其一造就了今日天澜帝国的一家独大,统领十国,其二导致了武道的彻底衰落,让文人的地位空前提高,从此变成了文者为贵的局面。

那便是赫赫有名,世人皆知的天弃山血案,以及北固山疑案。

是的,又是天弃山和北固山,又涉及到那两位圣者的殒落。

这两件血案一件发生在距今四十五年前,一件发生在距今二十一年前,两者的时间跨度足足间隔了二十余年的时间,但如果仔细研究的话,会发现两者其实有很多的共同点。

首先,这两件血案的背后,都有魔族人,更有大祭司的身影。

其次,这两件血案至今未有定论,疑点重重,因为与其说是魔人造成的两位圣者之殒落,不如说这两件案子,其实都是由魔族和人类共同推动并且完成的!其中天弃山一役最大的嫌疑人是济国苏家,而北固山一役最值得怀疑的却是亚圣燕北。

最后,在天弃山与北固山两场血案中间,其实还有一个人,与其紧密相关。

便是徐焕之!四十五年前,乐圣李龟年无故殒落天弃山,在事后的调查当中,刑师找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其中一个便是苏家的苏黎,同时也是苏文的父亲。

而另外一个,便是天澜国护国大将军,徐秋乱。

虽然最后刑师宣判两人无罪,而苏黎和徐秋乱也成为了刑楼中屈指可数的生还者。

但即便如此,苏黎也从一位拥有着无比光明未来的天才文人,变成了一个废人,他在走出刑楼之后未曾归家,或者说,那个时候的苏家已经将他革名,所以他已经没有了家,所以他来到了乐圣世家所在的卫国,在临川城郁郁而终。

茶圣陆羽说,苏黎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赎罪,但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徐秋乱最后一次出现,则是在天澜城。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被削去了护国大将军一职,被判叛国罪,他的家人大多被处斩,他唯一的儿子也不知所踪,生死不知。

所以徐秋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澜城,至今杳无音讯。

有人说,徐秋乱去了域外,也有人说徐秋乱葬身无名路,还有人说,最后徐秋乱投靠了魔族,彻底背叛了人族。

不管真实情况是怎样,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因为徐秋乱那莫须有的罪名,牵连了他所留下的唯一血脉,徐焕之。

而徐焕之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同样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叫做九儿的女人。

为了保得徐焕之一命,九儿嫁给了当时在天澜国最有权势的太子,也就是今天的沧澜皇,却在出嫁当日,在确定徐焕之离开天澜国之后,吞服百毒草自尽,将自己的最后一抹纯洁和美好,铸成了永恒。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史书背后的她们(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天弃山一役的起始,是因为一个女人,苏黎的女人,同时也是苏文的母亲。

她的名字很好听,取自屠生所写的《诗经》,同时也是藩篱大阵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她叫蒹葭。

而北固山一役的结果,同样是因为一个女人,徐焕之最爱的女人,同时也是沧澜皇从未得到过的女人,她叫九儿。

如果没有九儿,或许就没有徐焕之的今天。

就不会在天弃山一役二十余年之后,徐焕之在北固山一日成半圣,也不会有今日在汜水关城头,徐焕之终于有了可以与沧澜皇正面一战的底气!从云后到惜花,再到圣女浅夏,无疑都是魔族历史上最值得被铭记的奇女子,但很可惜的是,即便在《史记》当中,她们所留下的,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至于苏文的母亲,以及那个服毒自尽的可怜女子,在史书上却连一个名字也未曾留下。

但没有人能够否认,她们每一个人都在史书的背后,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数笔,让这个世界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云后的单纯,惜花的慈悲,浅夏的绝情,蒹葭的大义,以及九儿的专情,成就了圣言大陆这两百年来最跌宕起伏的历史,把她们身边的那些懵懂少年,变成了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大英雄。

从星空下第一强者,屠生,到如今岁月已老,却不肯归老的雕花。

再到身成不朽,不死不灭的史圣司马迁。

最后是如今在汜水关内外相视而立的这两个男人。

人族百年第一帝王,沧澜皇。

卫国最强半圣。

徐焕之。

其中唯一有些可惜的,是苏黎,因为在自刑楼归来之后,他已经断绝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泯然众人,在临川城中所度过的最后一段岁月,是那么的孤独而无助。

但这并不代表着苏黎的失败,也不代表着蒹葭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苏黎用这样的方法。

保住了他们二人唯一的血脉。

苏文。

如果他们二位在天有灵,知道今日苏文已经取得了这般成就,想必也能瞑目了吧。

世事难料,或许就连苏文也没有想到,其实自己早在四十五年前,就与徐家有了非常错综复杂的牵连,与徐焕之更是有着同仇敌忾的可能。

但徐焕之并不知道苏文乃是苏黎之后,苏文更不知道当年天弃山一役的真相。

所以在冥冥之中,他们两人相互对立。

成了敌人。

卫国宰相华易夫曾经说过,苏文是卫国的未来,而徐焕之则是卫国的现在,如果当那层叫做天弃山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

或许卫国的现在和未来将会联手并进,一起为他们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但前提是。

苏文要能够活下来,徐焕之。

也必须要活下来。

在这个时候,苏文正在葬花岭手握黄鹤楼。

身披不朽紫金意,面对七大半圣的围剿,面不改色。

而同一时间,徐焕之也率领卫国举国之半圣,站在了沧澜皇的身前,对这位人族百年第一帝王发起了挑战。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苏文在葬花岭所做的一切,已经颠覆了世人对文位差距的认知,竟然生生以一己之力击杀了三位半圣!那么,徐焕之呢?从表面上看起来,徐焕之的情况比苏文要好很多,因为他不是孤身作战,在他的身边还有六位同袍,其中四位来自卫国,还有两位则来自两大盟国。

以七对一,徐焕之的胜算远比苏文要大。

但事实却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

因为在沧澜皇的御下,还有整整二十余万大军!而且,这二十多万,近三十万人,与之前徐焕之在汜水关大捷埋在的另外二十万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些人,全是文人!虽然只有沧澜皇一位半圣,却有近百名大学士、学士,数以千计的翰林、御书,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侍读、贡生、文生!如果沧澜皇不愿出战,而是以大军压境,用人海战术来淹没汜水关,那么哪怕城头有七大半圣在阵,也要被人命给活活填死!所以徐焕之在赌。

赌沧澜皇会想要亲手杀掉自己。

从天澜国到卫国只有千里之遥,如果以半圣来说,从一处奔赴另外一处所花费的时间不过一天左右。

而徐焕之从走出天澜国那一天起,到今天站到汜水关城头,重见沧澜皇,却用了整整四十五年。

如果可以的话,徐焕之还能等更久,等到自己成就圣位,等到沧澜皇更老一些,他才会对其发动致命一击。

可惜的是,时不待他,因为黄鹤楼一役,给了沧澜皇一个最好的,发起内战的理由,所以这一天提前到来了。

两个同时爱过同一个女人的当世强者,隔着一道汜水关的城墙,四目相对。

然后在徐焕之的口中,说出了九儿这个名字。

于是在沧澜皇的身上,骤然激发出了一道凛冽的杀意。

原来,九儿是为你而死的吗?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但在沧澜皇的无边圣意之下,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杀气,让汜水关城头急急颤鸣,让天地间风云色变。

因为徐焕之触碰到了沧澜皇心底最痛的那一道伤疤。

更因为到了此时此刻,沧澜皇终于知道了自己最爱的那个女人身死的真相。

原来,她是为他而死的。

在这一刻,沧澜皇没有感到羞恼,也没有觉得感慨或者唏嘘,他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因为徐焕之用一把情刀,斩杀了他的妻子。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管当年的九儿是为何会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既然她是为他而死的,那么就不可饶恕!这种愤怒很快就自汜水关外急速蔓延看来,激得城门外尘土纷扬,震得地面轰然龟裂,感染得城外数十万大军瞳孔猩红。

然后紧接着,随着一道紫金光辉冲天而起,沧澜皇的身形慢慢浮到了半空之上,他看着徐焕之,冷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么,你可以死了。

第五百三十章 君临天下既然如此,那么,你可以死了。

沧澜皇的声音非常轻,却传遍了整个汜水关,传到了三国联军每一个将士的耳中,更宛如在徐焕之的身前炸开了一道惊雷。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原来徐焕之是天澜人。

而沧澜皇则是天澜国国君。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沧澜皇的身形慢慢浮至半空,与汜水关内七位半圣并身而立,但他的目光却至始至终只落在了徐焕之一个人的身上。

然后沧澜皇悄然竖起了自己的右臂。

于是在下一刻,城外近三十万将士尽皆噤声,但五光十色的才气光芒却将日落前的天空渲染得无比瑰丽。

强烈的才气波动压迫至汜水关内,激得七位半圣衣袍猎猎作响,仿佛连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沧澜皇的手臂轰然落下,一声君令传遍三军。

众将听令,随我入关!言毕,沧澜皇未曾诵诗,也没有书文,而是衣袂轻飘,金色光辉于阵前幽然一荡,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沧澜皇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见到这一幕,白剑秋心中一紧,厉声道:结阵御敌!按道理,这句话本不应该由白剑秋来说,因为此战的主将是徐焕之,但眼看此时徐焕之没有任何反应,白剑秋只能越俎代庖,抢先下令。

虽然白剑秋的实力不如徐焕之,也并非卫帝亲封的护国大将军。

但他的一言一行,均代表了鸿鸣书院。

代表了神木山,尤其是今日在他的身边还有三位同门师兄弟。

所以他的这句话,很有分量。

所以便在下一刻,斐兆已经自袖中抖落了两枚棋子,一左一右分侍徐焕之身边,一黑一白,如阴阳日月,虽然只有两子,却隐隐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风暴!陈昊的手心内盛开了一株看似羸弱的水仙花,淡淡幽香弥漫在整个汜水关城头。

顿时令众人战意更盛。

至于白剑秋,则将手中的粗大墨笔挥至徐焕之身前,如一杆长枪,将徐焕之拦在了身后,而便在这一挥一舞之间,空中似有血雨腥风飘来,大片的鲜红自徐焕之身前徐徐展开,只是一笔之间,白剑秋便已经布下了一座尸山血海!但直到这个时候。

徐焕之也没有动,自域外归来的那三位卫国半圣也没有动。

世人皆知,当文位突破至御书境之后,每一个文人都会在文道百途中选择一项。

作为自己的主修文位。

便如白剑秋,虽然贵为半圣,八大文穴齐开。

但他主修的,还是画位。

再比如斐兆。

即便也能够使用诗词歌赋的力量,但他最擅长的。

还是棋道。

而如今站在汜水关城头,与白剑秋同属鸿鸣书院的另外三位半圣,所主修的文位则各不相同。

其中那个浓眉大眼,生得一头灰发的半圣叫做邓野,此人虽然在进得鸿鸣书院之后,跟着茶圣陆羽学了五年茶道,但他的主修文位却是药位。

苏文的老师,百草院院长谢漓,便是此人的学生。

在战场之上,药道与茶道相似,都是辅助之位,所以此时邓野未曾出手,倒还说得过去。

但另外两人的不作为,却令白剑秋有些意外。

比如那个穿着一身银白色锻袍,身负长弓,脸上毫无血色,瘦得骇人的半圣,吕向明,其最擅长的,便是猎道!哪怕此时苏文在这里,也绝不会对猎道感到陌生,因为当初早在书院试炼当中,他便见过梁山的猎道之术。

与其余文途诸道相比,猎道的确显得有些另类,但既然其能被神书所承认,既然当初猎圣独箭能够以紫金光辉以证圣道,那么猎道就有绝对的资格在文道百途中占据一席之地!除了邓野和吕向明这两位半圣之外,最后一位自域外归来的半圣,叫做杨定山。

此人的样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身上也穿着鸿鸣书院最普通的青色长衫,但在青衫的左边袖口,却显得空空荡荡。

此人竟然是独臂!但如果仔细观察邓野和吕向明的神色便能发现,这二人竟隐隐间有一种以杨定山为首的意思,而徐焕之对杨定山的态度也最为郑重,这无一不说明,这个杨定山虽然是独臂,但实力却反而可能是三人中最强的!此时这三大半圣都没有出手,不是因为想要对沧澜皇表达自己的轻视和不屑,而是因为他们比白剑秋更早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从表面上看起来,白剑秋和斐兆的应对都非常正确,他们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保护徐焕之。

因为之前沧澜皇已经明确表示了要取徐焕之的性命,那么沧澜皇的第一次出手的对象,也理应是徐焕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下一刻,徐焕之脚面轻轻一踏,自城头跃起,从白剑秋和斐兆的护从下脱离出来,眉宇间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意。

姬南天!我就在这里,你想要取我的命,便来!何必使出这般手段,藏头露尾!徐焕之一步便踏出了白剑秋和斐兆的保护圈,立刻让两人神色一惊,因为他们忘记了,徐焕之是一个与沧澜皇一般骄傲的人。

即便面对沧澜皇的怒火冲天,徐焕之也敢坦然相对,与其一决高下!而就在这个时候,杨定山却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右臂,一抹璀璨的金色才气自他的指尖离体而出,却不是向着徐焕之的左右,而是朝着脚下狠狠砸去!同一时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吕向明身后的长弓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

弓弦似满月拉开,然后三道金色利箭紧随着杨定山所指引的方向爆射出去。

直指城下!此时七大半圣都站在汜水关城头,所以他们的脚下。

便是城门!杨定山的离体才气,再加上吕向明的三道金箭,前后间隔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尽数来到了城门口的一片空旷当中。

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然而,便在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空气中突然荡开了一道如水纹般的波浪,将杨定山的金色才气停滞在了半空中,再近不得寸许,而吕向明所射出的利箭则直接被荡到了一旁。

翩然落地。

紧接着,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头戴紫金帝冕,身披雪梅长袍,沧澜皇!沧澜皇自三军阵前一步踏出,率先选择的目标,竟然不是引他出手的徐焕之,而是汜水关城门!而城头之上的七大半圣,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即便在最后一刻杨定山第一个反应过来。

并抢先出手阻拦,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沧澜皇的手掌已经轻轻按在了城门之上。

破。

随着沧澜皇口中一字荡开,整片汜水关的城墙都开始急速震裂,几位半圣还未曾做出反应。

便纷纷感到脚下一空,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轰鸣声持续响起。

一时间,汜水关城门口尘土漫天飞扬。

木石断裂震落之声不绝于耳。

三息之后,尘埃落定。

一应声响归于寂静,而沧澜皇眼前的那座高达十五丈的城门。

已经消失了。

不仅如此,更准确地说,就连连接在城门两端的,长达百丈,厚及三尺的城墙,也已经跟着尽数塌掉了。

一座没有城门,没有城墙的边关,还能叫边关吗?所以在这一刻,汜水关,没了。

而这只是沧澜皇的第一次出手。

他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反应过来的三国联军将士也不再犹豫,杀喊声即刻冲天而起,近三十万大军如惊涛骇浪,拍向了已经没有任何抵御之力的汜水关。

再无阻拦。

看到这一幕,不论是骄傲无比的徐焕之,还是面露惊恐的白剑秋,亦或者是那位独臂半圣,杨定山,都选择了沉默。

汜水关的陷落是在他们预料之中的,所以早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将关内变成了一座死城,准备将其拱手送给沧澜皇。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汜水关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陷落的。

这么快。

这么简单。

只是沧澜皇的一击。

徐焕之开始在心中演算,如果刚才沧澜皇的目标不是汜水关城门,而是自己的话,自己挡不挡得住?很快他就会有答案了,因为便在三国联军向汜水关发起最后一次冲击的同时,沧澜皇的身形已经再度掠空,来到了七位半圣身前。

这一次,沧澜皇的目光终于自徐焕之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杨定山和吕向明。

因为他们两个是唯一看破自己行藏的人。

域外果然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但凡自域外归来之人,都没有弱者,如此看来,今日一战,会很有意思了。

没有人回答沧澜皇的这句话,也没有人去试图阻挡那如洪流一般的三十万铁军,七大半圣在这一刻都沉默着,而且极有默契地散了开来,隐隐间将沧澜皇围到了最中央。

正面面对沧澜皇的,还是徐焕之。

也只能是徐焕之。

因为他是卫国第一半圣,是众人中唯一的一位半圣巅峰,也只有他,有可能抵御住沧澜皇正面的突围冲击。

可是,沧澜皇为什么要突围呢?既然都在这里了,那也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去找,今日之后,庆国再无半圣,卫、唐两国也仅余一人,试问,天下间还有谁能阻我?沧澜皇的这声轻问响彻于天地间,仿佛不是在述说一个可能性,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即便在他的面前,有七位半圣!于是在下一刻,徐焕之突然笑了。

姬南天,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自负,我真的很好奇,你从哪里得来的信心?论文位,我与你一样,同是半圣巅峰之境,距离圣阶不过一步之遥,论军事,你可还记得在我汜水关下被埋葬的二十万血骨!就算当年我父亲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背叛叛国,九儿生前最爱之人也是我,这数十年来,你除了凭借族荫得以继承皇位,又有哪里胜过了我?徐焕之又一次提到了九儿的名字,但这一次,沧澜皇却并不如之前那般愤怒,而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当你将九儿当做筹码来激怒我的时候,你就已经不配再提起她的名字了,若她在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替自己不值,因为她终究还是爱错了人。

至于说那二十万败军,本就是我丢出来的弃卒,你没有看清这一点,是因为你对圣道的理解还不够深刻,别说如今我手中还有三十万文人为我效力,就算只有三千人,哪有如何?昔年有魔君屠生只率领八百血袍便能坐上世间唯一的王座,统领八荒四海,今日之我,又有何不如?最后,你说你与我一样都是半圣巅峰之境,那么,我便让你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半圣巅峰吧。

说完这句话,沧澜皇突然回过身,衣袍轻轻一荡,便将身后突袭而至的九支利箭拍落下去,然后伸出手,一把抓在了身侧一具血色骷髅的头颅,将其捏成了粉碎。

以七对一,竟然还用出了偷袭的手段,如此看来,你们的境界,也就止步于此了,没有一颗强者之心,又何来圣者之傲呢?话音落下,沧澜皇身上的金色才光突然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暗,他伸出双臂,仿佛在拥抱这个世界,他抬起头,仿佛在巡视这片大好河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之下,莫非臣民。

沧澜皇与世间所有半圣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位半圣,更是一位帝王,他不仅仅有一颗圣者之心,更有一双帝者之眸!下一刻,一道无比雄浑的金色才气自空中降下,似乎是为了与沧澜皇身上的暗金光辉相互呼应,很快便将沧澜皇整个人都笼罩在其内,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沧澜皇和圣天中间搭建了一座金色的桥梁。

一股不同于普通半圣的气息自沧澜皇体内喷薄而出,令徐焕之心中一紧,险些生出了顶礼膜拜之感。

因为这不是圣意,而是君意。

继位三十八年之后,沧澜皇于汜水关外,第一次向这个世界展露了他的雄心和野望,第一次让这个世界看到了他的强大。

第一次,君临天下。

第五百三十一章 指点江山一般来说,文人学子想要获得才气天降,只有两个途径。

一是在文位破镜之时,二是在创作出悟意之上文道作品之时。

但此时此刻,沧澜皇却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便引来才气降临,金色的气芒宛如临空悬挂的瀑布,照亮了整片汜水关之上的天空,更将众位半圣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强烈的才气波动就像是凭空掀起了一阵飓风,刮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其内所蕴含的磅礴力量仿佛随时都会肆掠开来,让人胆战心惊。

这一次,不用白剑秋出声,也不用任何人提醒,几位半圣便毫无预兆地同时出手了。

于是在沧澜皇的脚下,突然盛开了一朵朵金色的曼陀罗,那如喇叭形状的花瓣高昂着向上凝望,无根无茎,飘荡于空中,就像是无根的浮萍。

同一时间,在沧澜皇的身侧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黑一白。

左边是一面由一百八十颗黑色棋子所列成的棋墙,右边则是一百八十颗白子在金色才气的笼罩下熠熠生辉。

然后,左右两面棋墙突然围绕着沧澜皇开始急速旋转了起来,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在沧澜皇的身外围成了一道黑白相间的暴风圈。

花海棋阵!今日在汜水关外有卫国五大半圣齐聚,但在此时面对沧澜皇的时候,率先动手的却是来自庆国和唐国的半圣。

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论是花道还是棋道。

都并非司职纯粹的杀伐之道,而是以施加辅助之力为主要目的。

所以陈昊和斐兆如今所需要做的,便是在其余诸位半圣出手之前。

尽量限制住沧澜皇接下来的手段!但事实上,如今在阵中还有一位主修药道的半圣,便是自域外归来的邓野。

与陈昊和斐兆不同,在战斗一触即发之时,邓野手中的金辉却并未朝着沧澜皇而去,而是一分为六,分别洒在了六位同伴的身上。

于是吕向明手中的长弓变得更加稳定了一些,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

白剑秋执笔作画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一些,笔下的尸山血海图也变得更加鲜红了一些。

至于杨定山。

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举目看向天空的目光却不由得变得更加深沉了几分。

是的,此时的杨定山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沧澜皇身上,而是在凝望那座自圣空降下的金色桥梁。

下一刻,在剩下的诸位半圣当中,杨定山第一个出手了。

他身形急速而掠,左边空荡的袖袍被劲风拉得笔直,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开来,而他的右手。

则曲指成爪,径直朝着那空中落下的金色才辉抓了上去!轰!便在杨定山的手掌触及到那座金色桥梁的时候,空中骤然发出了一声轰鸣,紧接着。

杨定山身上的青衫寸寸碎裂,露出了他那如刀斧刻出来一般强健的胸腹。

而那空中的金色桥梁却并未崩塌,甚至连一丝裂缝也未曾出现。

而是继续在朝着沧澜皇的体内输送着圣力,源源不断。

杨定山并没有因此而沮丧。

更未就此退去,而是将身上的金色气芒燃烧到了最极致。

与空中降下的才气似融未融,相互僵持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围绕着沧澜皇急剧旋转的黑白色风暴突然停了下来,而原本泾渭分明的黑白色棋子在这一刻也已经相互交融到了一起,明暗相间。

同一时间,斐兆厉声喝道:开!便在这一字之间,那黑白交错的棋墙朝着四面八方展开,就像是沧澜皇脚下盛开的曼陀罗,将每一片花瓣都展开到了极致。

于是接下来,以沧澜皇为中心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真正的棋阵。

如果从上往下俯视,那些盛开的曼陀罗花海就像是一方金色的棋盘,而上面那些明暗相间的棋子则组成了一方残局,至于沧澜皇,则落在了棋阵的最中央,也是这方残局最不该落子的地方。

若他为白子,则白子必败,若他为黑子,则黑子皆输!便在棋阵出现的刹那之间,那道从天而降的金色才辉似乎也被阵中的杀意所侵,开始变得有些摇摆不定。

与此同时,白剑秋的画也终于完成了。

在给苏文上第一堂课的时候,白剑秋就曾经对他说过,随着画者文位的提升,以及对画道感悟的增加,行笔间的速度会变得越来越快,所需要用到的笔画会变得越来越少,画作也会越来越栩栩如生。

但如今,白剑秋身为半圣,这一幅《尸山血海图》却耗费了他这么久的时间,可见其威力之盛,足以令人万劫不复!去!随着白剑秋一声令下,在沧澜皇的四周,突然弥漫上了一层浓郁的血雾,甚至已经融入了那道从天而降的金色桥梁当中,金色与赤色交相辉映,并没有显得更加瑰丽,而是让人觉得诡秘万分。

一声声宛如来自地狱的嚎叫在沧澜皇耳边轰然响起,一只只泛着青色的断臂自血雾中伸出,穿过了那层金色的才辉,朝着沧澜皇周身的要害处狠狠抓去。

在白剑秋出手之后,场间就只剩下了两位半圣还停留在原地。

除了压阵的徐焕之之外,便是吕向明了。

作为猎道半圣,吕向明的箭术最适合在远距离狙击敌人,或者百里突袭,但此时的他并没有在第一个抢先出手,而是隐忍到了此时。

因为他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他手中的长弓已经被拉到了极致,弓弦之上密密麻麻地堆积了一大片金色的线条,每一根都如头发丝一般粗细。

但其上的圣者威压却让人心惊胆战,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巨响自众人头顶轰然传来。

那座自空中落下的金色桥梁,碎了。

就是现在!吕向明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骤然一凝。

然后他松开了手指。

万箭流,爆!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苏文也曾见过梁山使出过万箭流,但那时的梁山充其量只能射出数十支才气光箭罢了,而今日的吕向明,却是真的自手中同时射出了上万支箭矢!这才是真正的万箭流!在这一刻,吕向明面对咫尺之遥的沧澜皇,并没有选择平射,而是选择了抛射。

于是紧接着,在沧澜皇的头顶,出现了一片金色的箭雨。

上万支才气利箭在空中急坠而下,就像是自天边落下的一场流星雨,向着沧澜皇狠狠砸去!至此,今日守卫汜水关的七大半圣已有六人出手,唯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叫做徐焕之。

之前沧澜皇对他说,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半圣巅峰。

于是徐焕之便来看看。

沧澜皇口中所谓的半圣巅峰,到底能不能扛住六大半圣的围攻。

但谁曾想,徐焕之率先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

真是一群无知的人啊。

便在这声轻叹响起的同一时刻。

沧澜皇终于动了。

只见沧澜皇手腕一翻,便握住了一支由才气所化的墨笔,然后信手在空中点了一个点。

这个墨点只有米粒般大小。

看起来平淡无奇,似乎只要是个人都能做到。

紧接着。

这一滴墨点轻轻触碰在了白剑秋的《尸山血海图》上,于是在那片鲜红的血气当中。

多了一点墨渍。

墨渍慢慢划动,所到之处逐渐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条,它从那堆积的万千尸身上爬过,于是那些已经快要碰触到沧澜皇衣袍的青色断臂纷纷垂下,显得了无生气。

它自那片血意盎然的雾气中穿过,于是那片泛着腥气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化为了一池清潭。

画道真意乃是返璞归真,但你却舍本逐末,一味为了追求杀意而作画,虚妄毕竟是虚妄,永远也无法变成真实,即便这片尸山血海再如何栩栩如生,也只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又哪里能伤到人?便在沧澜皇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白剑秋的战画彻底破碎了,而且沧澜皇字字如剑,直接动摇了白剑秋的文心,再加上圣意反噬,于是刹时间,白剑秋就自口中喷出了一口逆血,身形暴退数十丈!对此,沧澜皇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抬起头,伸出手,这一次,在他的掌间,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长弓。

还有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羽箭。

控弦、拉弓、松指,一气呵成。

沧澜皇的箭迎空而上,于是吕向明的箭尽数在空中夭折,万箭齐发,最后却连沧澜皇的发丝都不曾碰到!猎道最讲究的便是箭术,然而,昔年猎圣独箭在对敌之时从来不会出第二箭,例无虚发,百发百中,何其霸气!到了你们这里,却为了追求杀伤力而放弃了精准度,弄出万箭流这么不伦不类的东西,哪怕我什么也不做,这一万支箭,又有几支能真正落到我头上?你的箭比猎圣多了太多,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到达猎圣当年的高度。

一语落下,吕向明手中的弓弦悄然崩断,一道凄厉的血痕自他的掌间蔓延开来,立刻将他的右手削落了两指,而同一时间,沧澜皇所射出的那支羽箭正好自空中落下,穿过了他的胸口,爆出了一片灿烂的血花。

啊!吕向明惨呼一声,直接自半空中跌落而下,身上的金色才气剧烈震荡,仿佛随时都会泯灭。

而沧澜皇的反击还没有结束。

他突然低下了头,看着身遭的那一方黑白棋阵,淡然一笑,然后曲指虚弹,空中不见金色才辉荡漾,可在棋阵边缘的数子却被震离了原本的方向,于是整副棋局从死局变成了活局,阵中杀意悄然散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棋道之术,讲究的是对弈,如果只是一个人布下既定的棋局来自得其乐,又哪里算得上是下棋?所谓千古名局,也都是两人相互博弈所得,哪怕是棋圣黄龙士,如果没有对手,又哪里能够下出好棋来?所以你不应该把我当做落子摆在棋盘当中,而应该将我当做对弈的敌手,如此,棋阵才有意义。

说着,沧澜皇轻身一跃,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棋阵,然后他伸出手一点,指向棋阵的某个方位,于是这盘棋就此结束了。

因为不管沧澜皇手执的是黑子还是白子,他都赢了。

他赢了,斐兆自然就输了,于是整整两百一十六颗棋子轰然崩碎,每一颗棋子的碎裂都给斐兆的文海带来了如翻江倒海般的震动,十息之后,斐兆的文海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仿佛暴风过境,连文穴上的光芒也变得黯淡了很多,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一言一语之间,便击退三位半圣,而对于沧澜皇本人来说,却只不过是画了一个墨点,射了一支羽箭,以及,落了一颗棋子。

这不是华叔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是仿若一位君王在指点江山,如同一位师长,在训导自己的学生!斐兆的文海会不会就此破碎,沧澜皇并不关心,在说完那番话后,他便弯下了腰,然后非常轻松地自脚下摘了一朵曼陀罗,凑到近前,轻轻嗅了嗅其内的幽香。

不管是什么样的花,总是离不开土壤的,哪怕你以半圣之力让这些花在空中盛开,但无法扎根的花朵,总是要枯萎的,真是可惜了这片绚烂的花海了。

说完,沧澜皇迈开脚步,一步步自花丛间淌过,所到之处,所有的金色曼陀罗生机尽数断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最后化为尘埃,飘散于空中,再不得见。

同一时间,沧澜皇也慢步来到了徐焕之的身前三尺,然后笑着说道:我知道,在神木山的时候,你曾经看到了圣阶那扇大门的一线风光,但却最终被关在了门后,始终未能进得门中,但我,不一样。

所谓的半圣巅峰,并不是只要看到门后的风景就能算得上的,因为那道门,将会成为你登上巅峰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我,其实早就已经跨进了门中,距离进得门中,就只剩下半步了。

话音落下,沧澜皇笑意盎然地看着徐焕之,然后伸出手臂朝着身旁轻轻一摆,随着一声如窗户纸被戳破一般的轻响,一道人影永远停留在了沧澜皇的身侧,他的小腹被沧澜皇轻而易举地洞穿,他的眼中闪烁着惊讶与茫然,他左边的袖口还是那么空空荡荡……第五百三十二章 白剑吟秋自空中洒下的金色才辉断绝之后,面对五位半圣的围攻,沧澜皇的应对很简单,却又不简单。

他画了一个墨点,便碎了白剑秋的《尸山血海图》。

他射了一支羽箭,便折了吕向明的万箭流。

他下了一颗棋子,便破了斐兆的必杀棋阵。

他摘了一缕花香,便败了陈昊的漫天花海。

但直到最后,直到他来到徐焕之身前的那一刻,他也并未忘记,于整场战斗中首先出手的那位半圣。

杨定山。

当沧澜皇第一次决定出手,轰塌整座汜水关的时候,率先察觉到沧澜皇真正意图,并洒下金色才辉意欲阻拦其身的,便是杨定山。

后来沧澜皇于空中引得金色才气从天而降,七大半圣分列其周围环绕,举目皆惊,但第一个出手将空中那座金色桥梁轰碎的,还是杨定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定山拥有比徐焕之更强的洞察力和决断力!因为他去过域外,而徐焕之没有。

无疑,在今日从自域外归来的三大半圣中,杨定山是最强的,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机会施展出自己的文战手段。

而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快要死了。

便在沧澜皇的手臂将其小腹洞穿的那一刻,杨定山身上的才气便尽数消亡了,因为他的文海被沧澜皇震碎了。

紧接着,他的生命气息也正在随风飘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杨定山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沧澜皇的脸庞。

仿佛要将对方带下地狱。

然后,杨定山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停止了呼吸。

死不瞑目。

沧澜皇抽手而回,轻轻弹落袖间的血花,惋惜着摇了摇头,对徐焕之说道:你看,明明是一介文人,却偏偏要学武夫用近身偷袭的手段,岂不是自取灭亡?徐焕之没有回答沧澜皇这句话,而是非常认真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的确很强。

话音落下。

徐焕之身上的棉袍无风而扬。

但有没有我强,便只能试试看了……说完,徐焕之突然伸出了手掌,其上包裹着浓烈的金色光辉,就像是烈日当空,让人不敢直视,然后他浮空一踏,顷刻间便来到了沧澜皇身前,将手掌朝对方胸口拍去。

谁说文人就不可近身为战?见状。

沧澜皇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似乎有些可惜。

但很快,这种失望便尽数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

是无比的兴奋!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来自徐焕之的掌劲!徐焕之的手掌看似来得很慢,却偏偏给人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其掌间金色才辉与空气的剧烈摩擦。

竟带起阵阵音爆,让人耳边颤鸣不止。

沧澜皇看着徐焕之的这一掌。

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身上的金色才意越来越浓烈。

然后他同样伸出了一掌,主动向前迎去。

轰!狭路相逢,勇者胜。

正面对敌,强者胜。

下一刻,一道身影自空中倒飞而出,整整暴退了上百丈才堪堪止住身形,头上的帝冕也因此稍微偏了一角,看起来终于有了一些狼狈之色。

沧澜皇竟然败了!但他的眼中却并无丝毫的挫败之意,反而满是激动的色彩,甚至于唇角还掀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有些意思。

说完这四个字,沧澜皇的身形凭空消失了,随即在徐焕之的身前骤然荡开了一阵金色的水纹,一片雪梅长袍的衣角从中急掠而出,然后朝着徐焕之扬了上去。

同一时间,数十道金色的光线开始于徐焕之身边肆掠游走,不过眨眼之间,便将他身上的棉袍切割出了一道道细长的口子,棉絮随风飘荡,如纷飞大雪。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徐焕之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他身上的棉袍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凹洞,慢慢地,自徐焕之的体内开始浸出了一片片血花,凝结在棉絮之上,显得猩红无比。

紧接着,沧澜皇又一次现身于徐焕之的身前,只是脸上的兴奋之色再度变成了扫兴。

倒是挺能挨打的,就是对才气的理解还是差了一些,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可以一战的对手,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了。

这是沧澜皇与徐焕之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交手。

而这一次的结果,却是徐焕之惨败!面对沧澜皇的疯狂反击,徐焕之竟然只能被动挨打,连闪躲避退也做不到!不过沧澜皇也未能如杀死杨定山那般将徐焕之轻易抹杀,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如此看来,徐焕之卫国第一半圣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但,徐焕之能够扛得住一时,又怎能扛得住一世?沧澜皇摇摇头,再一次对徐焕之失去了兴趣,于是他扬了扬衣袍,便准备在此彻底埋葬掉卫国如今唯一的希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却突然从斜刺里杀了过来,手中一杆如手臂般粗细的墨笔挥毫而下,瞬间便洒下了大片尸骨沉血意。

正是之前暴退而出的白剑秋,竟然在此刻再度袭来!谁说,这些都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白剑秋口中厉啸一声,手中墨笔越挥越急,他的眼底满是猩红,气息却比受伤之前更加强大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当然是因为场间的第七位半圣,司职药道的邓野!血海骨山再现,让沧澜皇微微一怔,但也就只是如此了。

医、药二道中人,还真是麻烦啊……这一次,沧澜皇甚至没有去点评白剑秋的这幅画作,因为在与徐焕之一战之后,他已经兴致索然,只想要赶快结束这场战斗,赶往日不落平原。

在那里,战争已经打响了。

于是在下一刻,沧澜皇伸出手,于指尖凝结出了一丝金色才气,仿佛非常随意地向着身前一刺,这一次,他不是为了破画,而是想要直接杀死画外之人。

白剑秋就站在画外,他的手中仍旧抱着那杆无比粗大的墨笔,对于近在咫尺的杀意恍然未觉。

于是沧澜皇指尖的金线轻而易举地没入了他的笔毫之间,紧接着,白剑秋手中的笔碎了,露出了里面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柄剑,一柄藏在画笔中的剑。

白剑秋的剑。

这把剑,就叫做白剑。

白剑秋的名字里面有一个剑字,从来没有人想过这是为什么。

白剑秋的怀中永远都抱着一杆明显不利于作画速度的墨笔,同样没有人想过这是为什么。

直到这一刻。

白剑秋的手掌握在剑柄之上,而剑尖则非常准确地没入了沧澜皇的胸口。

昔有第一刺客荆轲在面对魔君屠生之时,穷图匕见。

后有大先生于论文大会上以勇绝之势,祭出鱼肠剑。

今日,白剑秋在生死一刻,终于掀开了自己藏匿了数十年的那张底牌,笔碎,则剑出!第五百三十三章 欠你的,我还了沧澜皇一只手抓着剑刃,低头看着胸口处所浸出的殷红,仿佛是在雪梅长袍上绣出了一朵崭新的梅花,看起来煞是绚烂。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白剑秋,脸上不喜不悲,眼中无惊无怒。

咔!下一刻,白剑秋手中的白剑被折成了两段,其中一段留在他的手中,另外一段则留在了沧澜皇的体内。

白剑毕竟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不是苏文腰间的业火三灾,所以沧澜皇只是轻手一握,便将其从中捏碎,但留在他胸口处的那抹鲜红,却再也抹之不去。

这是沧澜皇自成就半圣之位后,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

而且敌人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徐焕之,而是那个看起来百无一用的白剑秋。

这让沧澜皇很意外,也很陌生,因为之前的那一刻,是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然而,白剑秋却并不会站在原地去等沧澜皇仔细回味生死一瞬的感觉,而是又一次举剑朝敌人的脖颈抹去。

剑虽然断了,但锋刃尚在。

可惜的是,白剑秋却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手中的白剑在距离沧澜皇三寸之前的地方停下了,这一次,沧澜皇没有用手去挡,而是自体外竖起了一道金色的壁垒。

即便白剑秋同样是半圣,也无法让手中的剑再近寸许。

因为沧澜皇比他强大了太多。

即便此时的他已经受了伤。

但正因为他受了伤,所以让场间的其他人都看到了一丝机会。

吕向明右手双指齐根断裂,他的胸口被沧澜皇一箭洞穿了一个狰狞恐怖的血洞。

但他仍旧没有死,所以在这一刻。

他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弓,用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拉弓、放箭!斐兆冒着文穴崩塌。

文海碎裂的危险,重新站了起来,双手急急挥动,自袖中掠出无数黑白棋子,在空中仿佛汇聚成了一条白链黑蛟,冲天一啸,便张开大嘴朝沧澜皇咬了上去。

陈昊的曼陀罗已经尽数枯萎,但他却将一根树枝插到了地上,于是在下一刻。

一条青色的长藤自枝头急速升高,一把就卷住了沧澜皇的脚踝,向下狠狠一拉!至于如今唯一保持着全盛状态的药道半圣邓野,这一次却没有将手中的药香分撒给诸位半圣,而是集中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徐焕之。

这一次,徐焕之仍旧是最后一个出手的,他身上的棉袍已经被浸满了血水,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重,他胸前的肋骨已经向下塌陷了数根。

所以呼吸也比之前变得更加艰难。

但徐焕之眼中的坚决却从未消褪过,他死死地盯着沧澜皇,然后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抬手一挥。

于是在下一刻。

一片无比璀璨的金色才辉自徐焕之手中离体而出,直刺沧澜皇的头颅!之前沧澜皇对吕向明说,猎道的精髓在于箭术的精而不是多。

所以这一次吕向明只射了一支箭。

之前沧澜皇对斐兆说。

棋阵需要二人对弈才有意义。

所以这一次斐兆舍弃了棋阵。

之前沧澜皇对陈昊说,花需要扎根于土地才能鲜艳盛开。

所以这一次陈昊将青藤种在了地上。

那么。

这一次,沧澜皇又该如何应对呢?事实上。

时至此刻,沧澜皇的眉宇之间也仍旧是一片沉寂,他似乎还沉浸在之前对生死的明悟之中,未曾脱离,但面对数道激射而来的浓郁杀意,沧澜皇仍旧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说了四个字。

不知死活!下一刻,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一幕发生了。

沧澜皇所说的这四个字并非诗词,也不是战意文章,却竟然激发了言行法随的力量,在他的身遭即刻掀起了一阵才气风暴!于是吕向明射出的金色光箭倒卷而回,反噬其主,第二次洞穿了吕向明的胸口,但与之前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这道金箭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吕向明甚至没有能够发出一声痛呼,便神色一黯,跌落在地。

他手中的长弓轰然坠落,也昭示着一位堂堂猎道半圣,就此殒落!同一时间,斐兆所控的那条白链黑蛟一声悲鸣,在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粒粒黑白相间的粉尘,四散飘落。

而斐兆的文海也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震动,彻底崩碎,随即斐兆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待他醒来,就不再是半圣,而是一个普通人了。

至于陈昊手中的那条青藤,却并没有如之前曼陀罗花海那般急速枯萎,而是继续拉着沧澜皇的脚踝,带着他落向地面。

落到了,陈昊的头顶。

嘭!下一刻,沧澜皇的脚面轻描淡写地踏在了陈昊的头颅之上,于是陈昊的整个脑袋如一个被砸碎的西瓜般轰然爆裂,红白相间的混合物溅落各处,与尘埃相伴。

庆国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位半圣就此葬身汜水关外,死无全尸。

一时之间,三大半圣或废或死,其惨烈之势,不禁让人肝胆俱寒!而受到才气风暴波及最严重的,却不是这三人,而是白剑秋。

因为他距离沧澜皇最近。

在此之前,白剑秋与众人一样,都身受重伤,虽然有邓野的灵丹妙药暂时压制住的伤势,但如今在沧澜皇的言行法随之下,全面爆发。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步入吕向明和陈昊的后尘,就此身殒。

但偏偏,意外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发生了。

更准确地说,这一次的意外,并不是来自场内幸存下来的几位半圣,而是来自于一个外人。

一个悄无声息出现在白剑秋背后的女人。

便在沧澜皇体内才气尽数倾泻而出,如风暴过境肆掠场间的时候,一个女人却突然自汜水关外现身出来,她一把拉住了白剑秋的胳膊,随即身形一闪,脚下仿佛踩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鬼魅舞步,只不过顷刻之间,就将白剑秋带离了战圈!紧接着,这个女人丝毫不作停留,直接拖着白剑秋已经摇摇欲坠的身躯向着关外逃去,还不等沧澜皇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在白剑秋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那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绝世容颜。

于是在这一刻,白剑秋忘记了日不落平原的战争,忘记了自己守护卫国的职责,更忘记了自己浑身传来的痛楚。

他咧开嘴笑了笑,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对方的一声叹息自他耳边率先响起。

欠你的,我还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斩不断的是情丝柳施施的声音很轻柔,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情。

所谓还了,便是两清了。

白剑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温热的心冷了,原本早已忘记的痛楚再度狠狠袭来。

他唇角微微一颤,轻声问道:为什么?还记得,当苏文第一次见到柳施施的时候,是在春熙楼所举办的文会当中,而在更早之前,白剑秋出现在了圣庙外,替苏文掩盖了刺杀徐易的真相。

后来苏文再见柳施施,是在州考当中,而就在与柳施施分别之后,苏文遭遇了徐家众人的袭杀,最后为他收拾残局的,还是白剑秋。

每当柳施施出现在哪里的时候,哪里便有白剑秋。

这当然不是一个巧合。

苏文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很早就知道了白剑秋与柳施施之间的关系。

不是恋人,只是单相思罢了。

再后来,苏文自藏书阁中偶得龙珠的那一夜,他曾于茶园之外,与陆三娇对此有过一番交谈。

你可知道柳施施与我书院的纠葛?学生倒是对她与白先生的关系猜到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么切记,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了,否则,恐怕你日后会很难处理。

如今看来,当日陆三娇的这一声警告,是不是预示着他已经识破了柳施施魔族人的身份呢?而后来在黄鹤楼一役,在柳施施身份被彻底揭露之后,陆羽最担心也是白剑秋。

担心他会背叛人族,担心他会行差踏错。

因为陆羽同样知道白剑秋与柳施施之间的关系。

而且他还知道,如果没有白剑秋的话。

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柳施施。

还记得柳施施的成名之战吗?三年前,燕国不知为何,突然兵发卫国,以迅雷之势攻占了边关戍北城,眼看便要引发两国的大战,而便在那个时候,柳施施出现了。

她只身赴边关,站在城头上,展颜一笑。

只说了一句话,燕国士兵便如潮水般退去,一场兵乱就此而止。

她对他们说:这是我的故乡,请你们离开吧。

于是燕军退了,再未进犯卫国疆域寸缕。

也正是因为此役,才铸造了柳施施倾国倾城的美名,更俘获了万千学子的爱慕与敬仰之心。

可事实的真相,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诚然,柳施施的确有着倾世容颜。

但仅凭她的一句话,便能让来势汹汹的燕国大军尽数撤离,仓惶而归?当然不可能。

燕军之所以会退,是因为他们败了。

败在了一位半圣的手中。

那一日。

戎北军旌旗飘扬,整个戍北关血流成河,尸骨累累。

而在柳施施的身前。

还站着一个人。

他手执画笔,将柳施施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便是白剑秋。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白剑秋成全了柳施施。

让她从一名默默无闻的歌姬成为了绝世佳人。

但同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谓盛名之下必有所累,便在柳施施的柳嫣阁扎根徽州府的第二年,大祭司来到了柳施施的身前,告诉她,其实她的体内流着魔族人的血液。

于是从那时开始,柳施施便知道了自己魔族人的身份。

为了不连累他人,她离开了柳嫣阁,离开了她自幼长大的卫国,远走他乡,如穿花蝴蝶般游弋于人族十国各地,居无定所。

随着柳施施的才貌双全之名越来越盛,追求她的人也日益倍增,传闻中更不乏卫国的太子殿下、唐国大学士之类的大人物。

但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从未离开过她,一直都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这个人,便是白剑秋。

宛如当日在戍北关城头那般,白剑秋数年如一日地守望着柳施施,每当那些不怀好意之人想要借着各种由头欺负这么个弱女子的时候,白剑秋手中的笔毫就会准确地出现在那些人的身前。

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大学士。

所以今天在汜水关外,当白剑秋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她终于来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救他了。

因为如今的她,已经成了一名大学士。

到这里为止,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如果柳施施没有说出那六个字的话。

此时面对白剑秋的明知故问,柳施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们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在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到时候你不用手下留情。

对此,白剑秋只是苦笑: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要说这个吗?说着,白剑秋抬起了手掌,里面握着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即便在生死一刻,他也未曾放开。

抱歉,你送我的剑最后还是碎了,如今,连你也要走了吗?见到这一幕,柳施施眼中的镇定终于消失了,她的笑容渐渐敛去,幽然一叹:你不必这样的,不值得。

白剑秋摇摇头: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柳施施面露黯然,说道:如今的我已经成为了卫国的罪人,成为了全天下的敌人,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闻言,白剑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让原本就被震伤的肺部变得更疼了一些。

如果你愿意点头的话,纵使举世为敌,我又何足为俱?柳施施凝视着白剑秋的双眼,知道他没有骗她。

三年前,白剑秋就愿意为了她一夫当关,血染长袍。

如今三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已经位及大学士,他们人、魔疏途,立场敌对,此时此刻本应生死相向,但他最初的那道心意,却从未改变过。

他仍旧愿意为了她,与这整个世界为敌。

只要她点头。

但最终,他却只等到了她最后留给他的三个字。

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柳施施转过身,伸出手掌于发间轻轻一拂,一缕青丝便轻然飘落于白剑秋的身前,寓意着某种割裂。

然后她迈着幽淡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白剑秋再见不到。

良久之后,白剑秋才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到地面的那一缕秀发上,黯然一笑。

青丝易断,情丝又有谁来斩?一声轻叹自林间怅然响起,却是无人能答……第五百三十五章 何来不落?今日汜水关一役,卫国一方七大半圣齐集,为的是阻击领兵来犯的沧澜皇。

但时至此刻,除了白剑秋被柳施施救走之外,七大半圣已经殒落其四,还有一位棋道半圣文海尽碎,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如今拦在沧澜皇身前的,就只剩下徐焕之了。

是的,徐焕之还活着。

即便在白剑秋离开后,沧澜皇的言行法随又紧接着抹杀了自圣域归来的邓野,徐焕之也仍旧活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徐焕之也早就没有了当初独身闯入神木山的霸气和傲然,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的狼狈和黯然。

当日在神木山巅,茶圣之前,徐焕之都没有如此凄惨过。

即便遭到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位半圣的围攻,徐焕之也丝毫不落下风,若不是苏文和宁青冰的贸然出现,或许徐焕之已经朝着圣境迈出了半步。

就如今天的沧澜皇一样。

冥冥之中,正是因为当时苏文和宁青冰阻断了徐焕之成圣的大机缘,所以今日他才会败于沧澜皇之手,才会眼睁睁地看着汜水关轰然崩塌,才会放任三十万大军一马平川踏进日不落平原。

徐焕之已经尽力了,但他仍旧不如沧澜皇。

因为正如沧澜皇所说,如今的他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半圣巅峰,拦在他身前的,是那道叫做圣阶的门槛。

半步之间,便是天差地别。

这种绝望和无助,便如同当初陆三娇等四大半圣在面对花雕时那般。

别无二致。

半圣与半圣之间,原来可以相差如此之大。

同样的一个道理。

今天换成了沧澜皇来讲给他们听。

只是,当初陆三娇有燕北驰援。

今日白剑秋得柳施施相救,那么,徐焕之呢?他只能靠自己。

他是整个卫国除了茶圣之外的最强者。

他是今日卫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他的身后,便是整个卫国。

他可以将三国联军三十万将士放进日不落平原,但他不能把沧澜皇也放进去。

所以他不能退,更是退无可退。

更何况,他本就与沧澜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他都有绝对的理由将沧澜皇埋葬在这里。

而且,徐焕之非常清楚,自己今天或许会输,但绝不会死,因为在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张非常大的底牌!当他的这张底牌被掀开来的时候,别说是徐焕之,就算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诗圣柳中庸、文圣欧阳修,也绝对伤不了他!但不到最后一刻。

徐焕之并不想这么做,因为时机未到。

他苦苦隐藏了二十余年的底牌,绝不能只为了一个沧澜皇就掀开,那样。

将会让无数人的心血和等待都付诸东流。

我是唯一的希望,我是最后一颗种子。

徐焕之对自己如此说道。

可是,除此之外。

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沧澜皇拦在汜水关外呢?不等他找到答案,沧澜皇的双眼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终于从短暂的生死之悟中醒了过来,然后朝徐焕之淡然一笑。

就在刚才。

我再度向着那扇门的里面走了半步,虽然还是未能完全跨过去,不过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为此,我得感谢你们。

说着,沧澜皇低头俯视着远方的日不落平原,那里的夜幕被一片片才气照得通明,杀喊声震天而起,不绝于耳,但如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一层层如白昼般明亮的光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深入。

如此看来,即便在那里有着唐国的铁骑相助,卫国盟军也有些挡不住了。

毕竟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而且天澜国这边的三十万大军全是清一色的文人学子,便连耳边的战鼓声也带着战乐的加持效果!在双方均无高文位主将的指挥下,不论是唐国的黑骑,还是残余的镇南军、戍北军,都已经开始显现出了难以逆转的颓势。

看到这一幕,沧澜皇眼中的笑意更加明媚了一些,叹道:多么美的一幅画啊,日不落平原,真是一个好名字,可惜,即便烈日永恒,又哪里有永不落山的时候呢?今天,就让它彻底陷落吧……说话间,沧澜皇身上的金色才气变得比之前更加浓郁了几分,已经呈现出了一种无比厚重的暗金色,也预示着,他之前所言并无虚语,如今的他,距离圣位已经越来越近了。

战争,果然是一个好东西啊。

虽然即便是沧澜皇,也并不知道战争与圣位之间的必然联系,但至少从现在来看,他的判断的确是正确的。

只有在战火的洗礼之下,以千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才有成圣的希望。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今日沧澜皇被七大半圣阻于汜水关之外,并没有能够随军出征,否则他是不是有可能以此战封圣呢?对此,沧澜皇倒是并不以为意,因为这只是战争的开始,而不是结束,卫国之后,还有庆国、唐国,以及济国……机会,还有很多。

念及此处,沧澜皇慢慢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徐焕之,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朕,给你这个机会。

终于,沧澜皇又一次在他人的面前自称为朕,其言语之前所携带的无上君意再度令徐焕之心生敬畏,忍不住想要俯首称臣。

但徐焕之毕竟是徐焕之,他并没有对沧澜皇顶礼膜拜,而是吐出了一口黑血,笑道:姬南天,你很骄傲,也很自负,但往往自负的人都很容易死,所以我希望,你一定不要死得太早,否则我会失望的……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徐焕之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准备再做最后一搏。

但可惜的是,还不等他这句话说完,空中却突然没来由地飘起了一阵鹅毛大雪,顿时令两人的身形都不禁为之一僵。

这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徐焕之和沧澜皇,此时此刻,就连在日不落平原上苦战的数十万大军,也忍不住纷纷顿了一下,抬头仰望圣空。

还不等他们弄明白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雪花又突然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众人身上的水渍,更像是被一场春雨刚刚淋湿的一般。

如此奇景,顿时令沧澜皇眉头紧皱,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徐焕之发起最后的攻击。

而就在片刻之后,一道令沧澜皇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了。

魔人唐吉,乃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二人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可是这样?不错。

……再然后,一轮紫金烈日自天边冉冉升起,其威势之盛,甚至压迫得沧澜皇浑身无法动弹,面露骇然。

紧接着,那轮紫金色的太阳慢慢凝结成了两个无比巨大的字形,让所有人都在心中为之一震。

圣令!在那之下,还有一行小字。

由众圣之证,卫苏文殆魔族细,然有殊者,圣人不语之出,故发圣令,集圣阶之下文人,须即将其执!第五百三十六章 让我们红尘作伴,一起逃亡圣令一言,立刻让整个日不落平原变得一片死寂。

漫天的杀喊声消失了,吟诵诗词文章之语停息了,数十万文人大军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茫然若失,他们心之所向,已经不再是日不落平原之后的徽州府,更不是卫国的疆土。

一个人名出现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让他们停下了继续北进的脚步,纷纷转过头,遥望葬花岭的方向。

原本血肉横飞的战场一时间变得无比的平和,整个日不落平原仿佛在空中那轮紫金烈日的照耀下重获新生。

便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当中,一位来自武国的刀客突然将手中的长刀收回到刀鞘中,折过身,毫不犹豫地朝着日不落平原以西,急掠而去。

紧接着,一位骑在马背上的天澜国偏将手中缰绳一挽,策马扬鞭,跟随着那位刀客的脚步,离开了战场,在圣令的驱使下,一路向西进发。

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呵斥。

越来越多的将士对自己身前的敌人视而不见,纷纷收敛了身上的才气光辉,停住了手中的笔毫琴棋,遵循着心中的那个名字,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的追捕。

不仅仅是沧澜皇御下的二十余万大军,就连负责镇守国土的镇南军、戍北军,还有唐国的黑骑军,在这一刻也仿佛忘记了保家卫国的职责,纷纷跟随着敌军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向西进发。

于汜水关外,徐焕之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

随即放声大笑。

沧澜皇的脸色终于变了,但此时的他即便万般不甘。

也无法从口中说出半个不字,更无法强令三军将士转头。

他只能咬着牙。

自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

便是那个人的名字。

苏文!在这一刻,原本堆积在日不落平原上的数十万大军仿佛是一股洪流,而空中的那道圣令就如同是在这股洪流之前的堤坝上开了一个小口子。

于是滚滚洪流决堤而去,再难回头。

……黄鹤楼一役之后,沧澜皇就开始着手于准备这场声势浩大的人族内战,并很快便与武国、缙国结成了最牢不可破的联盟,于雁荡山脚下正式成军。

新年夜之前,沧澜皇率三国联军兵临汜水关下,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

而是以十国联考为最后期限,给了卫国最宝贵的战备时间。

十国联考结束之后,欧阳克并没有如沧澜皇一开始预想的那般拿到榜首之名,反而身死武试殿。

那个令全世界都为之惊叹的名字,变成了苏文。

但这并不妨碍沧澜皇的野心和计划,于是在苏文走进阿房宫的同一日,沧澜皇终于下令攻打汜水关,并以此为起点,开启了他意欲统一整个人族北域的第一步。

后徐焕之冒着整个汜水关沦陷的危险兵行险招。

主动开城迎敌,再加上徐家私军与济国骑兵的突袭,直接吞掉了沧澜皇二十万兵力。

这便是汜水关大捷。

当然,那时的徐焕之并不知道。

那二十万人本来就是沧澜皇准备的弃子,为的是完成他一个更加深谋远虑的计划。

所以被坑杀的二十万将士中,几乎一个文人学子都没有。

沧澜皇御下的核心力量。

是今日攻陷汜水关,深入日不落平原的这近三十万人。

但也正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货真价实的文人之辈。

所以,他们必须听取圣令的征召!于是。

一场盛大的人族内战,一场原本胜负已分的日不落平原攻防战,就以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了。

若沧澜皇早知如此,他还会舍弃掉那二十万将士吗?他还会驻军落凤坡,给卫国最后的挣扎机会吗?……天圣历一百三十四年,三月初六。

这一日是整个人类文道世界半圣的殉难日,从葬花岭到汜水关,包括临川城在内,共计有整整11位半圣遇难。

今日之后,于人族北域之内,庆国、缙国、楼兰国再无半圣,卫国六大半圣殒落半数,唐国、天澜国、长天圣庙也各自失去了一位半圣的庇佑。

这是自圣战结束以来,百十年间,人类半圣殒落最多的一天。

同一日,人族圣才苏文,被疑为魔族余孽,由书圣王羲之、词圣苏轼亲自颁发圣令,命所有文人学子举众讨伐之。

于是人族内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结束了,或者说,是被迫暂时终止了。

整个人类世界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苏文。

对卫国而言,汜水关已破,三位自域外归来的半圣尽数折损,但却因为圣令的出现,暂时保住了日不落平原。

国未破,山河仍在。

苏文用个人的牺牲,给卫国换来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让战火停息,保得人世百年和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能死得太早。

逃吧,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这是词圣对苏文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本字帖,你拿去多看看,或许能有些收获。

这是书圣临行前送给苏文的,最宝贵的财富。

于是苏文便在众圣的瞩目之下,手持黄鹤楼,腰悬业火三灾,怀揣着王羲之送给他的两件珍宝,谨记着苏轼对他的叮嘱和关切,就此离开了葬花岭,一路,向西。

离开葬花岭不久之后,苏文便追上了华叔和唐吉,却没有见到皓马的身影,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苏文……唐吉看着苏文,欲言又止,眉宇间满是愧疚和歉意。

苏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别想太多了。

今日从头到尾,其实都是帝师针对我布的局。

如果真要说起来,其实是我连累了你。

说着。

苏文转过头看向华叔,由衷地感谢道:华叔,这一路多亏您了,否则唐胖子撑不到现在的。

华叔笑着摆摆手:总算是不负所托,现在我把唐吉交到你的手中,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苏文听出了华叔的言下之意,点点头道:现在沐夕应该还在圣佑书院当中,您见到她之后,替我告别一声。

另外,如果她想要来找我们的话,还请您拦着她一点儿。

苏文很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唐吉已经入了魔,而他自己则将会被整个人类世界所通缉,千万不能再把沐夕拖进这个泥潭中了。

汜水关城破之后,卫国已经遭受了太大的创伤,即便徐焕之还活着。

短时间之内,也别想恢复往日之威。

如果真如宰相华易夫所言,苏文和沐夕是卫国的未来的话,那么现在苏文已经不是了。

只剩下沐夕了。

这位大小姐将会成为卫国未来唯一的希望。

肩负起重振国威的重任。

或许,等到下一次沧澜皇再度起兵,重掀战火的时候。

负责守卫国土的,除了徐焕之和白剑秋之外。

就只能依靠沐夕这一辈的中坚力量了。

只希望,那一天会晚一点到来吧……华叔点点头。

与唐吉和苏文相互告别,随即也不再停留,衣袂轻扬,很快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却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时了。

目送华叔离去之后,苏文轻轻搂着唐吉的肩膀,笑道:我们也该走了,要是再耽误一会儿,可就该被人给堵住了。

唐吉的一双小眼睛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沉默了片刻,终于犹豫着说道:苏文,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魔族人了,你不会痛恨我吗……苏文摇摇头,尽量用一种轻松地语气回答道:别忘了,现在我也是魔族余孽了。

可……那不一样……你是被那老家伙栽赃陷害的,我,我却是真的……苏文笑骂道:什么真的假的,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的体内真的留有魔族血脉。

什么?闻言,唐吉面色一惊,随即苦笑道: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可是知道,你是土生土长的临川人,又哪里有魔族血脉这一说……无奈之下,苏文只好将自己母亲的事情简略地给唐吉讲了一遍,随即摊着手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俩现在可是真的同病相怜,成了患难兄弟了。

闻言,唐吉又惊又喜,再三确认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比真金还要真!唐吉看着苏文脸上的苦涩,顿时慌忙道:对不起,我可不是在幸灾乐祸,只是,只是……苏文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了,总之啊,从现在开始,咱们已经成了整个世界的敌人了,卫国回不去了,书院也回不去了,只能彼此相依为命了,以后还得靠咱们胖大爷多多关照啊!唐吉终于笑了,他挠了挠头,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苏文举目望向南方,说道:按照……词圣大人的建议,我们现在需要逃往南疆妖域,然后从那里找到进入域外的入口,只要进到域外,这里的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域外?域外是什么地方?面对唐吉的疑惑,苏文只是摆了摆手:路上再说吧,不能再耽误了。

这一次,唐吉终于也不再犹豫,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苏文点点头,身上碧绿色才气即刻冲天而起,他一手抓住唐吉的胳膊,背后一对硕大的才气羽翅迅速展开,只是轻轻一扇,便带着两人转而朝着东南方急速掠去。

一路上,苏文都尽量避免进入城镇,而是保持在山林荒野中行进,不得不说,之前在南疆妖域的逃亡历程让他已经对此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起来。

整整三天三夜,苏文和唐吉都没有遭遇到任何一位文人学子的拦截,更没有遇到从日不落平原赶来的数十万大军,反而十分轻松地逃到了卫国的边境。

在这段时间里面,唐吉已经把他在圣城中遭遇饕餮,后逃到临川城这一系列事情都托盘而出,但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提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你说你在葬花岭之外遇到了皓马?他告诉你说,我知道怎么解决你吃人的问题?唐吉虚弱地点点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饱含希冀地看着苏文。

在这三天里面,唐吉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因为如今除了人肉之外,他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即便之前他在临川城的时候饱餐了一顿,但经过这几日不分昼夜的逃亡,以及剧烈的消耗,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吉终于回想起了皓马的一番嘱咐,并将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文。

听得此言,苏文第一个反应是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皓马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知道怎么解决胖子吃人的问题?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百事通,怎么可能知道这个?胖子,你再仔细想想,皓马原话到底是怎么说的,最好一个字也别漏下!唐吉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这才磕磕绊绊地说道:他说,饕餮之力已经融进了我的血脉中,再也剥离不开了,还有什么力量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关键还得看使用力量的人……嗯,后来他又说,即便我变成了饕餮,也不一定要吃人,因为以前饕餮也是不吃人的,估计是到了我这儿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你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听到这里,苏文顿时急声道:等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唐吉一愣:额,小和尚说,你知道该怎么解决我的问题。

不是,前面一句!以前饕餮也是不吃人的,后来到了我身上就发生了某种变化……苏文眼中一亮,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闻言,唐吉顿时喜道:你知道怎么办了?苏文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此一来,恐怕咱们得冒一点险了。

什么意思?苏文苦笑道:恐怕当时皓马也没想到我会被整个人类世界所通缉,所以他才会跟你这么说,但现在,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说到这里,苏文又伸手拍了拍唐吉的后背,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你这个问题总要解决的,而且宜早不宜迟,如此,我们回头吧!第五百三十七章 重回迷失沼泽!如果要说在这个世上谁对饕餮最为了解的话,除了魔族圣女浅夏之外,恐怕就非史圣司马迁莫属了。

不仅仅是因为史圣与魔君的情谊,或者与浅夏之间的纠葛,更在于当初史圣曾在魔族遗藏中与饕餮相伴了整整二十七年!所以既然他说苏文有办法解决唐吉吃人的问题,那么苏文就一定有办法。

在此之前,苏文其实也想到过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吞噬才气。

除了吃人之外,唐吉是否也可以将才气当做食物来食用呢?苏文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假设,是基于当初在迷失沼泽的时候,唐吉就曾经吞噬了来自武国学士,程立然所激发出来的一缕才气!事实上,那也是唐吉第一次使用承袭自饕餮的吞噬之力,并将其化为了自身的力量,在不经国考,不服圣气丹的情况下,成功从一介贡生破镜为侍读!所以,或许,唐吉可以依靠吞噬才气来断绝其对人肉的渴望?但这与皓马说的办法显然不是一回事。

原因很简单,时间不对!饕餮存在于圣言大陆上已经有将近两三百年的历史了,那么在神书降临之前,在文人学子尚且没有办法激发才气之前,它都是吃的什么呢?苏文知道答案。

甚至于,他曾经用其给饕餮喂过食。

黄金!是的,便是黄金!还记得魔族遗藏是什么吗?是一座黄金屋!之前沐夕就曾经质疑过,作为魔族遗藏。

藩篱之后没有任何文宝、古籍收藏,却是遍地黄金。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对于文人学子来说。

黄金并不是那么珍贵的财富。

那么当初魔族圣女,浅夏,为什么要将这座黄金屋不远万里从魔都搬到迷失沼泽?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座黄金屋原本就是饕餮的食粮!当初苏文初见饕餮的时候,便曾经在黄金小楼外向饕餮扔过两块金砖,最后那两块金砖的下场是什么?正是被饕餮津津有味地吞进了肚子里面!如今唐吉完全继承了饕餮的吞噬之力,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已经变成了饕餮,那么有很大的可能。

唐吉也可以依靠吞食黄金赖以生存!这是皓马通过对唐吉的诊断所的出来的结论,也是如今苏文唯一的希望。

所以此时苏文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带着唐吉重返迷失沼泽。

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因为迷失沼泽距离汜水关很近,更准确地说,想要到达迷失沼泽,首先便要穿过日不落平原,从汜水关离开卫国边境!此时距离圣令颁布才过了三天,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之前于边关战火四起的数十万将士正在从汜水关赶往葬花岭的路上。

一个不小心,苏文就很可能与那些奉令前来抓捕自己的文人学子狭路相逢!可是,除此之外,苏文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可以选择找个地方先藏匿过来。

等风头过去之后再与唐吉潜入迷失沼泽,可是苏文能够等,唐吉却不一定能等那么久。

而且时间越往后拖延。

两人想要逃离卫境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低。

或者,苏文可以选择放弃迷失沼泽。

还是按照原定的路线和计划一路南下,至少他已经知道了解决之法。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替唐吉找来金子就可以了。

但这样一来,他又从哪里找到那么多的黄金供唐吉填饱肚子呢?所以不论怎么看,重回迷失沼泽之中,走进那扇藩篱之后,都是苏文现在唯一的选择。

听着,胖子,一旦发生战斗,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你只管向前跑,不用管我。

唐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谁拖累谁的区别了,正如之前苏文所说,如今的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难兄难弟。

好在,如今站在唐吉身边的,是苏文。

只要不是遭到大规模围剿,或者如葬花岭那般几大半圣齐至,想要抓住苏文,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即便如今的苏文已经没有了不朽之域加身,但他有黄鹤楼在手。

唯一值得苏文担忧的,是沧澜皇。

诚然,汜水关一役苏文并不在场,他也不知道沧澜皇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可怕,甚至来说,其实苏文从来就没见过沧澜皇,但冥冥之中,苏文却是知道,自己绝不是沧澜皇的对手。

所以苏文可以被任何人找到,但就是不能被沧澜皇发现踪迹。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沧澜皇也是如今整个人族北域最想找到苏文的人。

因为只有找到了苏文,内战才能重新打响,他的计划才能继续实施。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追捕游戏。

时间一天天过去,于卫国境内的风声越来越紧,由于汜水关被攻破,整个卫国边防就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所有人族十国的文人学子都从这个口子涌了进来,顿时让苏文的逃亡变得越来越艰难。

而越是接近日不落平原,苏文的脚步便变得越来越慢,甚至不得不在山野深林中一躲便是一天一夜。

可正如之前所说的,在这片突围的战场中,苏文可以耐心地等待,但唐吉不行。

因为无法忍受的饥饿,唐吉已经数次险些出现了魔化的状况,而为了不让情况进一步恶化,苏文不得不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便是将唐吉送进黄鹤楼中!在苏文收服黄鹤楼之前,这件文宝一直被当做人族圣地,供千万学子入内研习,所以从理论上来说,黄鹤楼中的世界当然是可以生存的。

而苏文也曾亲自入得其内观楼悟道。

但要知道,如今的黄鹤楼,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黄鹤楼了。

因为苏文的出现,整个黄鹤楼从毁灭到重生,已经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苏文完全不敢保证,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进入黄鹤楼后,会不会遭到这件圣宝的强烈排斥。

以往的时候,苏文都只是从黄鹤楼中索取,比如那些魔兽、坚韧,以及百层楼的景致,但他从未试过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放入其内。

直到此时。

第五百三十八章 紫金光辉,照亮前行唐吉能够进入黄鹤楼,这进一步说明黄鹤楼的规则已经发生了改变,至少不再是当初的人族圣地了。

否则以之前黄鹤楼的规则,御书境之上的文人是无法进得其中的。

当然,这其中也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可能性,便是因为苏文。

毕竟如今的他才是黄鹤楼的主人。

才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此举既成,苏文至少能够避免唐吉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魔化,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使得苏文就此而放松下来,反而在不知不觉中,眉宇间愁容更盛。

因为他是黄鹤楼的掌控者,但凡存在于楼中的万物他都能了若指掌,所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唐吉的状态正在变得越来越差,如果再找不到吃的,恐怕不出三日就会再次魔化。

届时,将会是一场灾难。

不管是对于黄鹤楼,还是对于唐吉本身而言。

为此,苏文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到迷失沼泽,进入魔族遗藏。

好在此时的苏文已经是独善其身,不论是在隐匿身形方面,还是赶路的速度上面,都有了非常大的提升。

如无意外的话,一天之后,他就能穿越日不落平原,从汜水关离开卫国边境。

届时,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但关键就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能不能彻底避开所有文人学子的搜捕呢?抬头望向天空,那一轮紫金太阳仍旧悬挂在云端。

无时无刻不在照亮着整个人间,不舍昼夜。

苏文知道。

只要一日自己未曾被缉拿,空中的圣令便一日不会消失。

唯一的好处。

便是让苏文不用时刻激发体内的才气用以照明,也降低了他暴露自己的风险。

可与此同时,也让苏文无法借由黑暗而隐匿身形,更关键的,是让他无法感应到月光的力量。

这一点,令苏文非常头疼。

与之相反,当苏文正对于空中洒落的紫金光辉显得无可奈何的同时,有两道身影正欢快地在圣令之光的沐浴下追逐嬉戏着。

那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只老鼠。

其中一只。

当然就是从临川城离开多日的小幻鼠吱吱,他的两只爪子中间还抱着唐吉交给他的《鬼谷子》,却并没有如唐吉所嘱咐的那般将其送到苏文的手中。

毕竟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现在全人类都在通缉的家伙,对一只幻鼠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倒是在吱吱的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了一个它的同类。

另外一只老鼠在个头上比吱吱大了很多,气息也显得更加强大,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吱吱马首是瞻的样子。

看起来颇为殷勤。

可惜的是,不论是吱吱还是另外那只灰色的大家伙都是公鼠,所以必然不可能发生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倒像是一对结拜兄弟准备并肩闯天涯一般的豪迈。

圣令所散发出来的紫金光辉对吱吱和大灰鼠来说无异于最好的补品。

所以这一路以来,他们都是在追寻着紫金光辉的源头奔行,倒是在不知不觉当中。

距离苏文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两个家伙很可能是整个人族北域最先发现苏文的幸运儿。

但很可惜的是。

他们是妖兽,而不是文人学子。

相比而言。

同样是在紫金光辉的照耀之下,另外一对慢步行于林间的男女同伴,则显得更加闲庭信步。

事实上,如果此时能有人见到他们出现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但若是仔细想来,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当先的一位男子面色阴郁,举手投足之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热血男儿的阳刚之气,反而满是柔意。

紧随其后的那位女子却正好相反,虽然是女儿身,却满目煞气,穿着火爆,眉宇之间的厉色仿佛要吃人一般。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长天圣庙中的一对好狱友,陆三娇,以及猎鹰!他们之所以能够从长天圣庙中逃离,当然是得益于半空中的那道圣令。

正如之前所说,圣令所针对的乃是整个人族疆域中,圣阶以下的所有文人学子,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长天圣庙中的陆三娇和猎鹰。

所以他们此举不能完全说是越狱,而是应了圣令的征召!当然,这其中大部分功劳,还是要归功于猎鹰。

在之前猎鹰的数十个越狱计划中,唯一绕不开的目标,是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

但在葬花岭一役中,空相大师应帝师邀请出现在了苏文之前,便是为了见证帝师对苏文的指控。

所以猎鹰唯一的阻碍消失了,接下来,便是陆三娇愿不愿意跟她走的问题。

这一次,陆三娇没有再拒绝,也没有向猎鹰解释他改变主意的原因,而是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轻而易举地走出了长天圣庙。

就像是走出了一座毫不设防的后花园。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在离开长天圣庙三日之后,陆三娇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此,猎鹰的回答显得非常直接:什么叫跟着你?这世界这么大,老娘想去哪里,你管得着吗?闻言,陆三娇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阴郁了一些,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与对方辩解,因为在长天圣庙中的这段时间里面,他学会了一个比茶道还要高深的至理。

那就是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

于是在下一刻,陆三娇毫不客气地荡开了体内的金色才气,与空中的紫金光芒交相辉映,如果他真的想要全速前进的话,以猎鹰的文位,不论如何追都是追不上的。

可惜,便在陆三娇离开的前一刻,猎鹰那泼辣的骂街声便及时响起了。

怎么,你看了老娘身子,就想不负责任吗!陆三娇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脸色仿佛沉得能滴下水来,很罕见地说了一句粗话:疯婆娘,你到底想怎么样?对此,猎鹰毫不以为意,而是挑衅地抬起了下巴,直视着陆三娇的双眼,答道:很简单,要么你娶了我,要么你入赘我猎家,你选一个吧!第五百三十九章 杜甫很忙同一片紫金光辉之下,有人在逃,有人在追,还有人在闲庭信步,但这场旷日持久的风暴中心,却始终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苏文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日不落平原的边缘,在这里,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才气波动开始变得比前几日更加浓郁了很多,也密集了很多。

走进日不落平原,苏文便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伪装自己。

谢天谢地,圣言大陆不是苏文前世所在的华夏国,否则一纸通缉令,一张人头画像,便可以让你插翅难逃。

而在这里,虽然几乎所有的文人学子都听说过苏文的名字,但知道苏文长什么样子的,却是屈指可数!为此,已经有不少见过苏文的画师开始散布苏文的画像,但在这个信息传递速度低下的时代,苏文可以抓到的漏洞实在太多了。

他首先将业火三灾和黄鹤楼这两件标志性的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将长发束在脑后,手中则拎了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武者的打扮。

虽然在十国联考的时候,苏文已经暴露了自己会剑法这件事情,但知道这一点的人仍旧很少,毕竟他举世闻名的还是文道上的造诣。

因此在做好这些伪装之后,苏文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日不落平原。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文便遇到了第一拨前来抓捕他的文人。

当先两人仿佛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样貌就如同是一张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一人执笔一人掌琴。

在双胞胎的后面,还有三个人。

一男两女,男的在腰间挂了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

而那两名女子则以轻纱蒙面,一人身着素衣长衫,另一人身穿鹅黄色锻袍,行走似有不便。

见到苏文形单影只而来,且与众人所行的方向悖逆,这让那对双胞胎兄弟立刻就引起了警觉,随即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文。

而与此同时,苏文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立刻将手中的铁剑齐眉而举,向后跳了一大步,厉声道:又是你们这些卑鄙的文人!话音落下,可以明显看到那位手执墨笔的双胞胎哥哥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苏文冷哼一声,答道:无双书院,杜甫!听得此言,那个金腰带倒是率先放下了戒心,笑着道:原来是武国的兄弟。

我是天澜书院的杨子阳,幸会幸会。

然而,苏文并不领情,仍旧保持着进攻的姿态。

冷声道:没听过。

杨子阳顿时面色一僵,随即尴尬地摊了摊手,摇头道:我说这位杜兄弟。

咱们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面吧?苏文点点头:是又怎样?杨子阳哭笑不得地说道:既然是第一次见面,那想必我们二人是没有仇怨的。

而且如今你们武国与我们天澜国已经结成了同盟,你怎么一上来就搞得像我们是你杀父仇人似的?苏文闻言似乎有所意动。

将手中的剑放低了三寸,但眼中的警惕却仍旧没有消失。

什么同盟,之前就是你们这些文人袭杀了我两位师兄!苏文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顿时让五个人纷纷一愣,这一次不等杨子阳说话,那个双胞胎哥哥就再度疑声道:你说什么文人?苏文握紧了拳头,恨恨地道:我哪知道是什么文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身上有一层碧绿色的才气!一出现,不由分说便用出口成章袭杀了我两位师兄!说到这里,苏文的眼圈似乎有些泛红,喃喃道: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离得远,恐怕……说着,苏文重新抬起头,将手中的铁剑握得更紧了一些,厉声道:就是你们这些文人!背信弃义!明里一套,背后一套!今天我就要为我师兄报仇!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自苏文的体内骤然激发出了一道剑意,牢牢地锁定住了那对双胞胎兄弟,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手起剑落。

那道剑意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立刻让对方五人明白,他们所面对的,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剑客。

于是杨子阳赶紧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杜兄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天下文人那么多,难道都是你的仇人吗?如果你信得过我们的话,你就告诉我你们所遇到的那个文人是在哪里出现的,我们现在就过去将他擒来,与你当面对质!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子阳似乎暗暗地与那两个蒙面女子打了个眼色,而那对双胞胎兄弟也不傻,立刻从苏文的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那个双胞胎哥哥也随即附和道:不错!如果你所言属实的话!那么你口中的那个文人已经背弃了圣道,甚至违反了圣律,如今情势特殊,虽然我们并不是圣裁院之人,但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两个师兄讨个公道!听到这话,苏文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变得坚定了下来,摇摇头道:我信不过你们!现在我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我无双书院的人,所以如果你们要拦我的话,就放马过来吧!那双胞胎哥哥显然不如杨子阳沉稳,闻言顿时手中墨笔一扬,眼看就要出手,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位身着鹅黄色锻袍的女子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杜小哥你误会了,如果你要去找寻你们无双书院的师兄弟的话,我们当然不会拦你,但希望在你离开之前。

告诉我们事发地点到底在哪里?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女人,这一次苏文的语气倒是没那么生硬了:我不管你们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目的。

但我必须要警告你们,那人的文位乃是御书之境。

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收拾的!说完,不等那位双胞胎哥哥发作,苏文便抬起剑尖指向了日不落平原的北方。

从这里过去,大约一里左右!得知了方位和距离,杨子阳顿时也不再跟苏文啰嗦,当下沉声道:走!话音落下,五人便极有默契地转身向着北方急掠而去,连一声告别也未曾对苏文言出。

见状,苏文先是沉默地皱了皱眉头。

随即才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冷哼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文人!说完,苏文也不再耽搁,举步再行,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但就在下一刻,杨子阳却突然从三丈外的一簇草丛中钻了出来,看着苏文远去的方向,面色冷冽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言罢,那个腿脚不便的黄衣女子也走了出来。

疑声道:难道他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杨子阳笑了笑:我看极有可能!否则如今圣令当空,还有谁会出手偷袭其他人?通知各位师兄弟吧!说完,五个人分别从怀中掏出了密令,随着一道道璀璨夺目的才气光辉升空而起。

如今滞留在日不落平原之上的千百名学子都收到了同样一个消息:苏文在北!另外一边,苏文在离开了杨子阳等人之后,很快又遇到了另一批不速之客。

而且从对方腰间的佩剑来看,俨然便是无双书院的学生或教习!于是这一次。

苏文手腕一番,从袖中拿出了一方棋盘。

又是你们这些卑鄙的武人!……一个时辰之后。

整个日不落平原都流传着苏文现身北方的消息,而且据说如今的苏文已经袭杀了来自人族十国、七大书院的多名学子,不论是无双书院的无名师兄,还是圣佑书院的貌美师姐,似乎都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而唯一一个幸存者的名字,叫做杜甫。

这得益于苏文的精湛演技,以及非常好的运气,因为至今为止,他都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高手。

但好景不长,很快,他的谎言便被两位来自天澜国的御书识破了,于是不得已之下,苏文只能轻轻一叹,挥动了手中的灵犀笔。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手中笔毫一挥,则千军万马应召而来。

对于普通的御书来说,苏文即便不动用黄鹤楼,也是他们难以抗衡的,所以只是一帖战文,苏文便以绝对的碾压之势将那两名御书彻底埋葬于日不落平原。

而到了这个时候,苏文距离日不落平原的出口,也就是汜水关,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五里之遥。

希望,就在前方。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在苏文的耳边,响起了一声轻问:阿生,是你回来了吗?从声音听起来,说话的是一位女子,其语气中所携带的幽怨和悲戚之意立刻让苏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身上的碧绿色才气即刻激荡而起,手中灵犀笔即刻宝光大放。

谁!在面对两位御书都能面不改色的苏文,在这一刻却是瞳孔骤凝,他抬头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敌人之所在。

是谁!何必装神弄鬼!然而,没有人回答苏文,四周也是一片空旷,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立刻转而诵了一声论语。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仍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的心中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警惕,甚至浑身泛冷,因为先前那一声轻问给他带来的压迫甚至不亚于在面对帝师的时候!难道是圣者亲临?可是圣令上说得很清楚,在缉拿苏文这件事情上面,圣者不得动手!那么,难道是沧澜皇?那更不可能,因为苏文听得很真切,对方是一位女子!可惜的是,在那之后,那道声音却是再也没有出现,所以任凭苏文再怎么猜测,也无法获得更多的线索。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苏文这才慢慢挪开了脚步,重新向着汜水关的方向进发。

这一次,苏文一只手握着腰间的铁剑,另外一只手却始终握着怀中的黄鹤楼,一旦发生变故,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发动反击!可是直到苏文来到汜水关外,那道幻音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苏文只能将那无比的警惕深藏在心中,转而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如何瞒天过海,走出汜水关上面。

如果说之前在日不落平原的时候,苏文还能明目张胆地从中穿行而过的话,那么到了汜水关,这一套就行不通了。

原因很简单,日不落平原很大,但汜水关很小。

大,就意味着分布在其内的文人学子会很分散,而小,则说明接下来在汜水关苏文将会直面大批文人学子成群结队而来!一旦被一人识破,那么苏文将要面临的就是群起而攻之!可以说,直到此时,才是苏文逃亡之路最关键的第一步。

走出汜水关,则天高任鸟飞。

走不出汜水关,那么苏文所做的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每一步,苏文都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放松!但苏文万万没有想到,还不等他走进汜水关门,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这个人与苏文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他手中那把能够容纳万千文宝的羽扇不见了,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脸上那一如既往的自信和淡然也消失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并不是苏文的仇家,但两人却在南疆妖域的时候有过争执和分歧,屡次不欢而散,甚至最后当苏文深陷危局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回过头去救苏文,而是果断抛下了这个累赘,独自北上,更早地踏回了人族的疆土。

他叫旬尘,是当代人族军师。

但如今的他却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天机羽,以及可以表露自己身份的人族玉玺,彻底沦为了一个普通人。

直到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苏文。

第五百四十章 相逢一剑泯恩仇当苏文看到旬尘的时候,后者也正在看着他。

自南疆一别,已有数月之期,二人却偏偏在此时此刻相逢于汜水关门外,或许这便是圣天最精心的安排。

在南疆的时候,两人携手相伴,是为了北上,为了重归故土。

而今日在汜水关前,苏文却是为了南下,为了逃离人族疆域。

当初在妖域中一路逃亡,苏文所面对的敌人是整个妖族,以及潜伏在妖域中的魔族余孽。

而如今苏文从葬花岭到日不落平原,再到汜水关,他所需要警惕的,却是全人类所有的文人学子。

当苏文自黄鹤楼去往南疆妖域的时候,他还是人族圣才,是整个人类世界的英雄,因为他于黄鹤楼一役痛击了魔族的阴谋,保全了黄鹤楼,更保全了妖族三公主的性命。

但今日苏文在离开葬花岭之后,已经成为了魔族奸细,为天下人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而这一切却只是源于帝师的栽赃陷害,以及圣域两大山脉的顺势而为。

对此,苏文并不会觉得委屈。

因为在王羲之与苏轼做出决定,颁布圣令之前,苏文点了头。

他是自愿的。

为的是终止内战,保住卫国。

如果说当初在南疆的时候,旬尘抛下苏文独自归来,是为了人族大义,为了保得人间百年和平的话,那么如今苏文所做的这一切,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而且苏文比旬尘更加伟大。

因为旬尘所选择牺牲的是其他人,而苏文却是牺牲了自己。

旬尘并不知道这一切。

更不知道数日前在葬花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

或者说。

那是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

因为苏文,所以内战暂时终止了。

而且只要苏文不被抓到。

圣令就不会消失,那么人族内战就永远无法重启。

基于这个非常简单的理由,旬尘接下来需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让苏文被其他人找到。

这样的任务对旬尘来说无疑是最为合适的,因为,他没有文位!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受圣令之所命!念及此处,旬尘率先打破了空气中有些凝重的沉默,开口道:我没有恶意。

对此。

苏文不置可否,或者说,旬尘的态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是轻轻颔首,然后绕道而行,似乎并不准备与对方多做纠缠。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但在下一刻,旬尘再一次拦在了苏文的身前,正色道:我知道我们之前有些误会。

不过我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苏文轻轻挑了挑眉,终于开口道:抱歉,但我不需要。

说着。

苏文举步再行,这一次,他不再向旁边绕道。

而是将手中的铁剑向上扬起了三寸,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可旬尘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他目色坚定地再度向前迈了一步,对苏文手中的铁剑视而不见。

老师曾经对我说过。

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更何况,你我之间的恩怨并没有那么复杂,如果你需要我道歉的话,我可以道歉,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之前在南疆所发生的一切,我并没有任何针对你的意思,只是对事不对人而已。

闻言,苏文冷冷一笑,摇头道:或许你老师说的是对的,但,我不接受!话音落下,苏文沉下了腰身,握紧了手中的铁剑,俨然摆出了舍身剑的起手式!同一时间,旬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比清晰的剑意已经锁定了他全身的要害,此时的他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苏文真的想要杀他的话,他唯有束手待毙!旬尘不明白,自己作为当代人族军师,此时所摆出来的姿态已经非常低了,苏文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呢?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明白,所谓的人族军师,到底是什么。

除去当日在黄鹤楼一役,他手持人族玉玺震慑住了陆三娇一众半圣之外,便再也没有人拿他这个所谓的军师当回事过。

在汜水关的时候,徐焕之根本就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尊重。

在落凤坡的时候,沧澜皇表面上看起来是谦卑有礼,但最后竟然出手抢了他的天机羽和人族玉玺!如果不是在那之前旬尘自怜师那里得到了圣人之垂怜,或许他已经死了。

而到了今日,就连苏文也敢对他拔剑相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旬尘不知道,尊重和敬畏从来不是靠着前人的庇佑所得来的,更不是靠一方玉玺就能服众的。

人们之所以会敬重人族军师这个身份,是因为当年旬尘的老师为人族所立下的不朽功勋,更是因为那位老人用他的智慧和忠诚,向这个世界证明了他的伟大。

而如今的旬尘,为人类世界做了些什么贡献?什么也没有。

即便在黄鹤楼一役中,最后使得魔族铩羽而归的也并不是那万千文宝,而是靠的苏文。

所以,不论是徐焕之、沧澜皇,亦或者是如今的苏文,都没有敬重他的理由。

所以,当他失去了天机羽和人族玉玺之后,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但在这一刻,旬尘看着苏文那双杀意凛然的双眼,却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或者说,他终于朝着人族军师的这条漫漫长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他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对苏文说了一句话。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敌意的话,那么,请来。

说完,旬尘闭上了双眼,他的双拳握得很死,牙关咬得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服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

随后,那道带着凛然杀气的剑意越来越近了,一抹冰凉刺穿了他胸前的皮肤,片片血花盛开落地,触目惊心。

但即便如此,旬尘也不避不躲,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苏文的长剑穿过了自己的胸前,他甚至抑制住了自己的求生本能,选择听天由命。

便在剑尖距离旬尘心脏只剩下一寸之遥的时候,一声轻叹于他耳边幽然响起。

我们两清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逃亡路线在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很多,因为不怕死而死的人也很多,并不缺少旬尘这么一个,但好在,他遇到的那个人叫做苏文。

所以他活了下来。

当旬尘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一根由碧绿色才气凝结而成的狗尾巴草翩然而至。

狗尾巴草悄然落至旬尘的胸口处,随即尽数没入那道剑伤之内,顿时在旬尘的体内淌过一阵温热的暖流。

下一刻,旬尘胸口处的血色逐渐凝结,一寸大小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结成一个毫不起眼的疤痕,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无法发现。

旬尘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对苏文说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药位在身。

苏文手中的铁剑已经收回到了腰间,幽然一叹:就再信你一次吧。

旬尘笑道:这一次,你不会后悔的。

说着,旬尘慢步来到了苏文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旬尘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汜水关城头,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打算是什么了吗?苏文耸了耸肩膀,如实答道:我现在需要从汜水关离开,先去一趟迷失沼泽,然后再南下前往域外。

听得此言,旬尘顿时轻轻眯起了眼睛:域外?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如果想要去到域外的话,便需要入得南疆。

域外的第二个入口便在大漠河的源头。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以你的身份。

恐怕很难在南疆立足。

苏文一愣,旬尘的这句话似乎透露了很多他不曾知晓的信息。

于是他先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惑:你说第二个入口?域外还有别的入口吗?旬尘点点头,叹道:不错,想要去往域外总共有两条路线,但相比于南疆,想要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反而更难。

另一个入口在哪里?圣域。

苏文顿时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以你的建议,除了域外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一次。

旬尘沉默的时间更久,足足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他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理论上来说,域外似乎是你唯一的选择,因为在那里不受圣令所控,对你来说,可以算是一个天然的保护域,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话,其实你还可以有另外一个方法。

躲开世人的追捕。

苏文顿时奇道:什么方法?很简单,争取到妖族的支持!苏文一愣:什么意思?旬尘沉吟了片刻,解释道:我知道,你在黄鹤楼的时候对妖族三公主有救命之恩。

而且妖族大殿下似乎也跟你有些交情,如果你能利用好这一点的话,或许比去往域外更加保险!我前面说过。

以你现在的情况,是很难在南疆立足的。

但这样的结论是不考虑你与妖族皇室的交情所得出的,如果妖族大殿下和三公主都愿意为你出头的话。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苏文皱着眉头,郑重考虑了一下旬尘的这番说辞,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因为如今苏文最大的敌人,是来自整个人族北域所有文人学子的追捕,而这一切的源头,却是因为空中那轮紫金色的烈日,即,圣令!但在南疆妖域,圣令显然是不起作用的,妖族族人因为身无文位,自然也不受圣令所控,所以与其说让苏文逃至域外,还不如让他直接藏匿于南疆妖域!反正,想要进入域外,苏文首先也必须潜入南疆。

可是,事情真的能如旬尘所言的那般顺利吗?旬尘的这番假设,是基于渔歌和五条的态度,而对苏文来说,这反而是最无法确定的东西。

诚然,在苏文上一次逃离南疆的时候,渔歌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甚至送了他一把业火三灾,但那个时候的苏文乃是人族圣才,只有他活下来,人族内战才不会出现一边倒的形势!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渔歌善意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一些更为深远的意义。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苏文,可是被疑为魔族奸细!即便对于妖族族人来说,这也是一个绝对的禁忌!别忘了,百十年前的圣战,妖族与人类一样,都是魔族的敌人!眼看今日魔族有了春风吹又生的趋势,妖族族人又哪里会对魔族余孽心慈手软?如果苏文去往南疆,很可能会遭到更加惨痛的狙击!念及于此,苏文只能摇了摇头,叹道:此事日后再议吧,反正不管是进入域外也好,还是直接隐匿于南疆也好,我都必须越过秋子林,首先进入妖域,所以你说的两个方法,其实是一回事。

现在我也无法判断渔歌和五条的态度,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闻言,旬尘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现在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还是如何安全地离开汜水关。

说着,旬尘自怀中掏出了一卷地图,将其轻轻展开于苏文眼前,补充道: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制定一份详尽的逃亡计划,你刚才也说了,在离开汜水关之后,你打算先去一趟迷失沼泽,我暂且不问你为什么,但我们必须要考虑清楚,你准备从什么路径出发?如果我们将最后的目的地定在秋子林的话,那么从迷失沼泽出来之后,我们又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路线前往缙国?苏文一愣,因为这些问题的确是他未曾考虑过的,于是他只能虚心求教道:依你所看,我应该怎么走?旬尘点点头,伸手指向地图中汜水关的标识,说道:你看,这里就是汜水关,如果你想要从汜水关去往迷失沼泽的话,有两个选择。

其一,按照你们书院试炼的路线,原路前往。

其二,我们可以舍弃官道,转而绕行到雁荡山,经由大河顺流而下!直到这个时候,苏文才终于知道,原来迷失沼泽也是属于大河的一个分支流域,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旬尘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指向了地图上的另外一个地方。

这是哪里?旬尘抬头看了看苏文,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从口中挤出了四个字。

天弃山脉。

第五百四十二章 十七年前天弃山脉,这四个字本身就带着非常沉重的历史感,尤其对于苏文本人来说,则具有更加特殊的意义。

事实上,至今苏文对于四十五年前的那件疑案仍旧知之甚少,他只知道父母与乐圣李龟年的殒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别说是他,就连李家都未能查出真相。

最关键的一点,苏文的父母亲到底是不是杀害沐夕外祖的真凶?唯一知道答案的,恐怕只有史圣司马迁。

然而,当日在魔族皇陵中,在那万千兵马俑冰冷的注视之下,苏文却并没有向皓马询问这件事情。

不是他忘了去问,而是他不想去问。

他很害怕,皓马最后告诉他的答案,会让他与沐夕变成生死仇敌。

但同样是在那一场对话中,苏文却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那个叫做蒹葭的女人,是被苏家所谋害的。

原本在葬花岭的时候,苏文同样有机会与苏轼当面对质,但当时时机不对,所以苏文同样未能将此事问出口中。

现在,这一切只能等待他自己去追查了。

但实际上,这些都不是苏文想要去往天弃山的根本理由。

对苏文而言,事情已经发生了四十五年,或许很多真相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他必须要弄清楚的。

那就是母亲是否还活着!是的,如今的苏文仍旧认为,自己的母亲还有着生还的可能性!虽然当日在圣宫当中。

苏轼曾经当着苏文的面明确告诉过他,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而且就被埋在天弃山,但在这个说法当中。

却存在一个非常大的漏洞!或者说,苏文从苏轼的那番话中,获知了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

后来在魔族皇陵当中,苏文也曾向皓马求证过,自己的母亲是否是被苏家所害,当时皓马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可是被害与身殒完全可以被看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也许,自己的母亲还活着?对于这个猜测,苏文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过。

不论是在面对苏轼还是皓马的时候,苏文都将其隐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除了自己,苏文谁都信不过!那么,苏文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做出如此判断的呢?答案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时间!是的,就是时间!时间对不上!天弃山一案是在四十五年前发生的,如果按照苏轼的说法。

在天弃山一役之后,苏文的母亲就已经葬身于天弃山,而他的父亲则先是被刑师关押,后逃往卫国。

于临川城郁郁而终。

那么在这里面,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苏文是怎么来的?别忘了,直到今天为止。

苏文只有十六岁!如果他的母亲在四十五年前就死了,如果他的父亲自四十五年前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临川城。

那么苏文难道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吗?当然不可能!所以如果按照时间线来进行逆推的话,苏文的母亲至少在十六年前还活着。

而她怀有身孕的时间点则是十七年前。

那么,在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苏文的父亲,苏黎,在十七年前是怎么逃过整个世界的耳目,逃过茶圣陆羽近在咫尺的监视,离开临川城,去见到苏文母亲的呢?苏文的母亲,蒹葭,又是怎么在天弃山一案发生之后生还下来,逃过李家和苏家的联手追杀,与自己所爱之人再度团聚的呢?在十七年前的某一日,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蒹葭做出决定,在肚子中留下一个两人生命的延续呢?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天,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苏黎会带着才出生不久的苏文重返临川城,与刚刚生产的妻子再度分别呢?这些问题,苏文全都无从解答,但无疑,一切故事的起点,都在于天弃山脉这四个字,所以苏文决定将迷失沼泽之后的第二个目的地,定在了天弃山。

对此,旬尘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因为命是苏文自己的,做决定的人,也只能是苏文自己。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必须做一个全新的规划了,至少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很明确的目标,先去迷失沼泽,然后前往天弃山,最后到达南疆。

说着,旬尘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两道弧线,接着补充道:从迷失沼泽到天弃山只有一条路,所以这个我们不做讨论,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怎么从汜水关前往迷失沼泽有两个选择,除此之外,现在怎么从天弃山到南疆,也有了三个不同的方案。

要知道,天弃山距离缙国的居庸关很远,如果想要在到达天弃山之后重返秋子林,会耗费相当长的时间,但与此同时,天弃山距离天澜国却很近,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从天澜国的镇宁关,或者旁边武国的剑门关南下呢?苏文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从汜水关出去后,在去往迷失沼泽的两条线路中,走官道当然会危险很多,但相对而言所花的时间也比较少,我现在需要抢时间,所以我们还是按照书院试炼的路线走。

而且关于你提出来的第二个方案,我们也可以利用起来,在抵达迷失沼泽之后,再顺着大河逆流而上,翻过雁荡山,就距离天弃山脉很近了!至于之后怎么去往南疆,此事倒是不急,完全可以从长计议,最晚等我们到了天弃山再做决定也不迟!旬尘点点头,然后抬眼看了看天色,应道:那就先这么定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当务之急,需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通过汜水关,不能被其他人所察觉。

说完,旬尘重新将地图收回到怀中,抬起手掌拍了拍脸颊,顿时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然后他看着苏文,谄媚地笑了笑。

我记得,在南疆的时候,端木公子的伪装能力可是很强的。

苏文挺直了腰板,同样对旬尘报以微笑:彼此彼此,噢,对了,我现在叫杜甫,是一名来自无双书院的剑客。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不一样的汜水关不管是来自海族的端木少爷也好,还是来自无双书院的剑客杜甫也罢,对苏文来说,其实本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个身无文位的武者。

不过此时与在南疆的时候不同,在必要时候,苏文完全可以肆意绽放体内的才气,谁说无双书院的学生就不能用文道手段呢?文武双全,一直是这几年无双书院的最大宗旨。

只是相比起来,一个纯粹的剑客当然更符合苏文的伪装目的,所以在日落西山,两人刚刚踏进汜水关的那一刻,于苏文的手腕之上,悄然闪过了一抹银光。

那是苏文自圣城杂屋中所兑换而来的一件三品文宝,名曰:月下独镯。

可惜此时的苏文身着长衫,正好挡住了旬尘的视线,否则旬尘一定会认出来,那便是自己老师所编纂的《文宝百将谱》上排名十五位的超级文宝。

其作用之一,便是隐藏佩戴者的文位等阶,并能在半圣位之下任意变换!属于非常稀少的隐匿型文宝!这样的文宝,徐焕之貌似也有一件,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徐焕之手中的那件文宝是用来隐藏他的文位类型的,而苏文的月下独镯则是用来隐藏文位的等阶。

有了月下独镯,苏文想要隐匿自己的身份变得更加容易,但前提是不要遇到真正的高手,比如大学士或者半圣之流,或者遇到曾经见过他,认识他的人。

否则一切都只会功亏一篑。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踏进汜水关的第一步上。

不管是苏文还是旬尘,都没有生出半点差错。

更没有引起太多人的瞩目。

接下来,就看他们二人的演技了。

相比于苏文,旬尘要显得更加放松,也更加自然一些,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出身于市井的普通民众,或者更像是苏文花钱雇来的仆役兼导游,一边跟在苏文身边走着,一边弓着腰,眉飞色舞地给他介绍着汜水关的风土人情。

杜少爷。

您看,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依我看呐,咱们最好是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等吃饱喝足,明天一早,您再出关去捉拿那个叫做苏文的逆贼,岂不是事半功倍?苏文点点头,也不说话。

脸上摆出一副桀骜的模样,暗地里却在打量着这座残破的边城。

距离上一次苏文来到汜水关,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在这半年当中。

汜水关已经从一座繁华的边城边城了一座死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被大火焚毁的样子。

不得不让人倍感唏嘘。

记得上一次在汜水关中,苏文还险些因为赤炎鸟而遭到镇南大将军穷诸的觊觎。

如今回想起来,仿佛一切都只是在昨日。

当然。

更准确地来说,其实汜水关并不是被沧澜皇御下的那数十万大军所损毁的,而是出于徐焕之的焦土政策。

但如果不是因为内战,汜水关又哪里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举目望去,苏文从两旁的建筑中仿佛看到了一种无边的荒凉,以及扭曲的繁华。

荒凉与繁华本应是一对反义词,但在此时此刻,却很恰如其分地展现在了汜水关内,令人不禁生出一种倒错之感。

因为荒凉是值得汜水关这座城,而繁华却是指的汜水关内的人。

为了不让敌军获得任何补给,早在七大半圣死战汜水关之前,徐焕之就已经命令城内所有人向着日不落平原撤离,并且将带不走的物资全都用大火付之一炬。

这无疑代表了徐焕之破釜沉舟的决心,但也给这座百年雄关带来了难以修复的创伤。

如今距离汜水关城破才过了数日之期,所以整个汜水关内还是一副被战火侵蚀殆尽的模样,大部分房屋建筑都已经坍塌,或者被大火焚毁,比如上次苏文所入住的那家青山客栈,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因为圣令的颁布,如今整个人族十国所有的文人学子为了抓捕苏文,全都涌入了卫国,所以汜水关不仅没有变得荒凉下去,反而让人觉得比往日更加繁华了数倍不止!此时在苏文的目所能及之处,全是人,不论是在大街小巷上,还是在残垣断壁之下,都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来自各国的文人学子,看起来竟然比十国联考的时候还要热闹!但如今对于苏文来说,人越多,也代表着他身份暴露的可能性越大,也就越危险。

所以一时间,苏文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但旬尘却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态度没有变,甚至还钻到了人堆里面,向苏文招呼道:杜少爷,这边来,这边来……苏文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相信旬尘,所以他硬着头皮也跟着挤了进去,走到了一座明显是刚刚搭起来的凉棚中。

来,杜少爷,坐这边,咱们先歇一歇,等会儿我再带您去住的地方,您可不知道,现在想要在这个汜水关里边儿找到个住的地方可不容易了,您也就是遇到了我,要是别人啊,嘿嘿……苏文不好接话,干脆从怀中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抛到了旬尘的手中,然后在凉棚下找了个角落坐下,闭上眼睛假装在养神。

然而,旬尘并没有闲着,而是转而朝着凉棚中的其他人搭起讪来,顿时让苏文变得更加紧张了一些。

这位兄弟,我想打听一下,最近关于那个逆贼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啊?听得此言,众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良久之后,才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答道:一看你们就是刚来吧,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只要抬头看看天上那圣令不就知道了?旬尘讪讪地笑了笑,却也不尴尬,而是接着道:我当然知道肯定是还没抓到了,我的意思,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吗?话音落下,气氛顿时也跟着冷却了下来,还是那位书生摇头道: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要是真有什么重大的消息,我们还会守在这里吗?早去日不落平原啦!旬尘一拍大腿:对啊,那你们各位在这里是为了……书生手中的折扇轻轻合拢,苦笑道:看来你和你家少爷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啊,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给你说说也没什么,其实,大家伙儿之所以暂时还没有进入日不落平原,都是因为一个人。

苏文?不,是唐婉儿小姐。

第五百四十四章 出关!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声音也可能改变,但他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当旬尘与苏文刚刚踏上妖族领域,路过第一座城镇,尔城的时候,旬尘便选择去了尔城中唯一的一家小酒馆打探消息。

也就是在哪里,他与苏文听说了人族内战的事情,从而加快了北上的步伐。

这就是旬尘的习惯。

他不是史圣司马迁,没有千万血鸦供以驱使用来探听情报,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要说今日与在南疆时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旬尘将打探消息的地点从酒馆换到了凉棚。

他的本意原本是想要了解一下苏文的行踪有没有暴露,谁曾想,却在不经意中获得了意外之喜。

关于近一两个月来横空出世的一位神秘少女,唐婉儿。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唐婉儿是谁,更没有人听说过关于此人的消息,但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在十国联考最终结果尚未揭晓之前,唐婉儿这个名字随着博才榜的发布而变得家喻户晓。

她是新四大才子中唯一的一名女子。

但直到那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的人对唐婉儿报以太大的关注,因为有一件事情更吸引大家的眼球。

那便是苏文以文、武试双料榜首,成为了本届十国联考中当之无愧的头名学子!但后来随着苏文入圣宫,观神书,他的身影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人们再也没有听到关于苏文的消息,唐婉儿这个名字才真正开始在世间流传开来。

如果再结合苏文在入得圣宫前的那番偶遇的话。

其时正是唐婉儿刚刚离开圣宫的时候。

唐婉儿在走出圣城后,总共只做了三件事情。

但就是这三件事情。

让她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人族北域,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才是天选之人,是圣天赐予人间最美好的礼物。

第一件事情,是赶至济国边境,为刚刚开拔不久的济国大军践行。

第二件事情,是随军前往汜水关,为在守城战中浴血负伤的一众将士疗伤祈福。

第三件事情,是在汜水关大捷当日,当沧澜皇率军来援的时候。

她从日不落平原归来,独自一人走到了城外,对城头上竖弓搭箭的友军张开了双臂,从而使得护城河下的二十万英魂得以归家。

她就像是百年前的惜花,对所有的生命都表示了一视同仁的敬重,她也像是四十五年前的蒹葭,心怀怜悯与慈悲,仿佛是圣天派来拯救世人的天使。

但她与她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这种敬重和慈悲不涉外族。

而仅限于人族之内。

所以她能被世人所接受,更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们传以圣女的封号,如润雨细无声一般。

慢慢渗进了万千学子的心底,为他们所敬仰和爱慕。

数日之前,圣令当空。

命十国学子共讨苏文,同一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了唐婉儿即将再临汜水关的消息。

为的是抚平这座边城于战火中所遭到的创伤。

为此,有很多匆匆赶到汜水关,还来不及去往日不落平原的文人学子纷纷驻留了下来,为的便是一睹这位传说中圣女的真容。

诚然,于圣令之下,并没有人能够借此逃避追捕苏文的职责,以至于如凉棚下的那些人最多也只能在此停留半日光景,但有人走,就有人来,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每天汜水关都会迎来成千上万的过客。

这样的消息对于苏文和旬尘来说,有利有弊。

好处在于大家都认为苏文还没有逃离卫境,所以绝大部分的文人学子都在朝汜水关赶来,而坏处则是在于,苏文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人背道而驰,离开汜水关?毕竟所有人都是自汜水关北上,于这股洪流之下,如果只有苏文一个人向汜水关以南行去的话,实在是太过扎眼了!对此,旬尘似乎并没有想到太好的解决办法,然而,或许苏文真的是受圣天庇佑之人,便在众人热切地讨论着唐婉儿的时候,有一道人声却突然在整个汜水关炸开了。

有济国的人来了!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谁说出来的,或者说,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中那两个最关键的字。

济国!众所周知,唐婉儿小姐便是来自济国!于是在下一刻,整个汜水关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无比的火热,所有人都在猜测,难道自己真的是那个有幸一睹人族圣女真容的幸运儿?就连苏文也忍不住悄悄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不少人脸上所闪烁出来的那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皱紧了眉头。

那家伙,真的这么受欢迎?事实上,苏文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更早地见过了唐婉儿,但每每回想起那次于圣宫大门外的初见,苏文还是会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是对于命运的安排,而是对于唐婉儿这个人。

小姑娘的确很容易给人带来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但她对人情世故的一无所知,甚至于对很多生活常识的一窍不通都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三岁小孩儿的身上或许还可以理解,但对方可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啊!如果一定要苏文对唐婉儿当初的表现做出一个评价的话,他一定会怀疑对方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否则怎么会对所有事情都一问三不知?当然,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所以苏文下意识地忽略了唐婉儿在内战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

不然他一定会是第一个发现事有蹊跷之人。

而便在苏文觉得世人对于唐婉儿的追捧让他难以理解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济国的车队还没有进入汜水关,而是距离此地尚余十余里的距离。

闻言,苏文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向身边的旬尘招呼道:走,我们出去看看!旬尘也立刻意识到了这此乃天赐良机,立刻激动地说道:杜少爷果然有魄力!没想到我也有如此大机缘,能有幸目睹唐婉儿小姐真容,跟着少爷果然没错!旬尘的这番话立刻让凉棚下的众人坐不住了,也纷纷跟着站起身来,朝汜水关的南城门行去,看样子,竟是真的想要去迎接唐婉儿的到来!这样的举动顿时牵动了所有关内学子的神经,于是接下来,整个汜水关的人潮都汇聚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一齐向着关外急急涌去。

与此同时,却没有人发现,有两个刚来的新人混迹于人海当中,轻而易举地踏出了汜水关那早已被毁于一旦的南面城墙,很快便消失在了紫金色圣光之下,再也看不到了人影了……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个无法述之出口的秘密苏文成功从汜水关逃离,从过程看来,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惊心动魄,也并不如后世所猜想的那般举步维艰。

甚至有些过于轻松简单了。

但这一切却并不是因为苏文有多么可怕的智慧,也不是得益于旬尘的算无遗策。

而是因为一个叫做唐婉儿的少女。

此时的苏文并不知道,这个被他认为智商有问题的家伙其实就是皓马口中的,在他生命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位未婚妻。

否则恐怕他真的会留下来多看她两眼。

原本关于苏文和唐婉儿的婚约,不论是卫国还是济国都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不管怎么看,二人的身份地位都相得益彰,门当户对。

一位是人族圣才,而另外一位则是即将诞生的人族圣女。

一位是苏家后人,而另外一位则是济国公主。

更别说他们两人都是被圣域所亲承的四大才子。

如果没有葬花岭的那桩意外的话,苏文与唐婉儿的婚事原本应该是天作之合,二人更应该是为天下人所羡艳的才子佳人。

而且那一纸婚书从近处来看,是济国与卫国的联姻,是朝晖书院与鸿鸣书院的盟约,从远处来看,则是济国书院与皇室的融合,是整个济国大一统的先兆。

对那些高瞻远瞩的大人物们来说,这桩婚事非常完美,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这一切,却被帝师给毁了。

葬花岭一役,苏文为了天下大义。

牺牲了自己的举世文名,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余孽。

于是济国方面再也没有提及过关于婚书的事情,而卫国皇宫内也对此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所以直到现在。

知道唐婉儿与苏文婚约一事的人,仍旧屈指可数。

但如果真的算起来,其实帝师并不是天下间第一个对这门婚事造成阻碍的人,有一个人,比他更早就对那一纸婚书说了一个不字。

茶圣,陆羽。

当初在竹圣苏辙率领济国援兵要求进入卫境的时候,正是陆羽将他挡在了门外,并且率先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从表面上看起来,陆羽是因为天弃山一役的真相。

因为济国苏家的嫌疑,所以才满怀戒备,但实际上,陆羽有着一个更加至关重要的理由。

因为他考虑到了苏文的态度。

更因为他比所有人都看得更远。

出于某个无法述之出口的原因,陆羽绝不能让苏文迎娶唐婉儿,甚至要尽可能地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

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唐婉儿至少不能成为苏文的正室!好在,陆羽非常了解苏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他其实早就心有所属。

所以当日在竹圣苏辙的面前,陆羽的底气非常足。

但即便如此,陆羽也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难关,便是苏文的血脉。

他是苏家的人!如果苏家将他的身世公诸于众。

苏文会不会还心向卫国呢?如果苏文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乃是词圣苏轼之后,得知了那一纸婚书其实是血亲之命。

他还会不会拒绝呢?这一点,陆羽非常没有把握。

所以当苏辙提出这一点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了沉默。

但正如亚圣燕北所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事情,是可以计算出来的,但是人,却永远计算不出来!冥冥之中,苏文并没有辜负陆羽的期望,即便在圣宫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也并未就此认祖归宗,而是保持了一份最大的警惕。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母亲是死于何人之手。

但陆羽并不知道这一切,所以在葬花岭一役当中,当苏轼与王羲之合力激发圣力的时候,当他发现苏文与唐婉儿再无可能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至于苏文的安危,陆羽从未担心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苏文的手中,其实有一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只要这张底牌一日尚在,那么整个人族北域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苏文的性命。

圣令有命,在苏文这件事情上面,圣者不得出手干预,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陆羽对此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因为如今知道苏文手中那张底牌的人,即便数遍整个人族十国,也只有三个人。

只要他们三个人都不说话,那么这张底牌便能继续隐藏下去。

而所谓底牌,当然是要藏得越深越好,藏得越久越好,那么当它被掀开来的时候,才能震惊整个圣言大陆。

与之相比,人族圣女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让苏文获悉自家院长的这番心思的话,一定会被气得再度重生一次,因为如果早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如此的话,他又哪里会逃得这般辛苦!是的,虽然苏文非常轻松地走出了汜水关,但在前往迷失沼泽的路上,他仍旧过得很苦。

因为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线。

之前旬尘就给他分析过,想要去往迷失沼泽,有两个选择,其中绕道雁荡山无疑是最安全的,因为沧澜皇自雁荡山集结的兵力已经尽数北上,从汜水关进入了日不落平原,现在正在卫境之内四处搜索苏文的踪迹。

那么如果苏文沿着沧澜皇起兵的路线逆行的话,则将会是一马平川,即便遭遇到零星的阻碍,也会有限得很。

但苏文偏偏不能这么选,因为他需要抢时间,需要抢在唐吉再度魔化之前进入魔族遗藏!如此一来,他和旬尘两人一路上所遭遇的风险就在无形中增大了很多。

他们出关的时候是夜幕初降,而在天亮之前,苏文就至少已经经历了近十拨遭遇战!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文的画像已经慢慢流传开来,而且至今未入卫境之人,无不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而来的,如果再继续下去,苏文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

而就在这个时候,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旬尘抬起头,看着空中那轮永不黯淡的紫金烈日,沉声道:圣令动了!话音落下,原本沐浴在苏文身上的,已经逐渐变得稀薄的紫金光辉重新变得浓郁了起来,抬头望去,那枚可号令天下的令牌正悄然移动到了苏文头顶的正上方。

无边圣意非但没有给苏文带来如春风般的暖意,反而凛然刺骨!第五百四十六章 大漠河边夜空中的紫金圣令突然变成了一盏探照灯,为天下间的万千学子指明了目标之所在,这对于苏文和旬尘二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直到此时,苏文才终于知道,走出汜水关并不意味着天高任鸟飞,而只是这场追捕与逃亡的开始。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苏文在哪里,而不用再如无头苍蝇那般四处碰壁。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文还能坚持多久呢?没有人知道。

而且,更令苏文意想不到的,或者说,令全天下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天澜国镇宁关有异动!南疆妖族大军突袭压境!当沧澜皇于雁荡山起兵的时候,他带走了整个天澜国近九成的兵力,更将整个镇宁关彻底搬空,如今留在妖族众将眼前的,赫然是一座空城!没有人知道,当初的沧澜皇到底是抱有何等的信心,认为妖族一定不会在人族内乱期间趁火打劫,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人族内战暂时终止之后,妖帝却突然出兵了!是的,这次妖族大军突袭而至,是妖帝亲自所下达的命令。

带队的赫然便是与苍角地位相仿,同为一方统帅的,妖帝天玑的义弟,妖王天狼!其御下三千狼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便攻破了镇宁关的边防,一路无阻,直达天澜国中枢,澜城!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有威胁的抵抗!这是妖族在时隔百年之后。

其正规军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踏上了人族疆土。

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天狼并没有在天澜国境内大肆屠杀。

也没有占领首都澜城,他与那三千狼骑甚至只在天澜国境内驻留了五天的时间。

便整军重发,向着天澜国以西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果是心思灵敏之辈或许可以发现,天狼的目标,正是空中那轮璀璨夺目的紫金圣光。

换言之,他的目标是苏文。

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那三千狼骑过境而入之后,圣域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一位圣者站出来对其予以狙击。

另外在妖族方面,虽然有数十万大军兵临镇宁关城下。

但除了天狼所带领的这支狼骑之外,再无一兵一卒进犯北域,这或许也可以看做是妖帝与圣域方面所达成的默契。

也是妖帝所表达出来的态度。

表示他的目标与整个人类文道世界的目标是一致的,并不是为了掀起两族大战,而是为了苏文。

因为苏文是魔族余孽。

这也正应了之前旬尘的那番担忧,昔年圣战期间,魔族人的敌人可不止人类百圣,更有妖族全族!可为什么当饕餮出世,当魔族圣女浅夏复苏。

当妖族三公主五条在黄鹤楼内险遭刺杀的时候,妖帝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而偏偏在苏文被疑为魔族奸细的时候,他却大动干戈呢?……此时此刻。

于大漠河边,正有三人并肩而坐,其中那位老者仍旧如往日那般。

手执一把鱼竿,似在垂钓。

但他身旁的鱼篓却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的。

正如《文以载道》提前发布的那一日,今天渔歌也坐在老者的身边。

但他眉目之间的神色却远不如当日那般轻松自若。

他手中的经书已经合上了,却仍旧看不清封皮上的字样,晃眼看去,倒是与帝师手中的那本书有些相像。

你什么意思?难道也在怀疑苏文是魔族人?面对渔歌的质问,老者并不以为逆,只是将手中的鱼竿压低了一些,笑道:这件事情根本不用怀疑,因为在他的体内的确留有魔族的血脉,只是这件事情被瞒得太深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渔歌皱紧了眉头,顿时让他那宽厚的额头看起来更加滑稽了一些:那又如何?毕竟他身上流得最多的还是人类的血,而且他生在人族,养在人族,难不成就因为一点血脉的问题,他就会投靠魔族不成?老者抬头瞥了渔歌一眼,摇摇头道:你今天的情绪有些太过急躁了,看来我把你留在身边是对的,苏文会不会投靠魔族我不知道,这需要看他自己的心意,但你送给他的那把剑,一定不能落在魔人的手中。

渔歌神色一凛,这才知道原来老者下令发兵的理由是落在了此处。

就算如此,可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能派我前去?你明知道天狼他……老者抖了抖手中的鱼线,似笑非笑地回答道:因为你跟他是朋友,别说是你,就连你妹妹,我也不能放心,所以这几天,你们就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说着,老者转过头看向另外一侧的第三个人,柔声笑道:碧落黄泉可是神兵,煞气甚重,你用它来钓鱼,会有鱼儿上钩才怪了。

随着老者的视线看过去,许久不见的妖族三公主,五条,正老神在在地坐在岸边,学着老者有模有样地执杆垂钓,不过她所用的鱼竿可不是凡物,而是昔年神兵榜排名第十的碧落黄泉。

这一幕若是被武道中人看到,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她给气晕过去。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杀鸡用牛刀啊!听得老者训诫,五条忍不住撇了撇嘴,争辩道:父亲大人,您可别想糊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用普通的鱼竿也注定是什么也钓不上来的,有您老人家往这儿一坐,方圆千里的鱼儿早就跑得精光啦!老者哈哈一笑,随即挪揄道:说起来,你们二人皆在机缘巧合之下跟那苏文有所相识,一个跟他成了朋友,一个更是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我很好奇,在最初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会选择信任此人?或者说,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闻言,渔歌只能暂时将心里面的恼火压了下去,犹豫着答道: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对他有了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说到这里,五条忍不住抢先接口道: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人世难安大漠河边的一席对话,便决定了如今整个妖族的态度,更让整个人间变得更加动乱了一些。

如果说沧澜皇自雁荡山起兵,发动人族内战,是这个乱世的开端的话,那么在葬花岭一役,当圣令当空,日不落平原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却并不代表着乱世的结束。

如今不仅整个人族文道学子闻风皆动,就连妖族也出兵了,那么,魔族的态度呢?现在就世人所知的,幸存于世的魔族人总共有六位。

分别是当今魔族殿下,或者说未来的又一位魔君,佑生;于迷失沼泽的兽冢中蛰伏百年而出的魔族圣女,浅夏;于妖域归隐百年的魔族老管家,衣威泊;曾几何时被誉为卫国第一美姬的,倾国倾城柳施施;以及魔将花雕和大祭司。

除此之外,还有魔族圣兽蒲牢、已经取代了饕餮的唐吉,但他们并不能算到真正的魔族人当中。

至于苏文在南疆所遭遇到的巴莫和常明,暂时还未曾暴露身份,所以没有被计算入内。

但即便就算是把这些人全部加起来,其实魔族如今的实力也非常孱弱,或者说相对于人族和妖族而言,就像是圣雪峰脚下的一只蚂蚁。

不管是在圣域的眼中,还是在妖帝的御下,都没有人会认为单凭这几个魔族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唯一有些惊险的,还是黄鹤楼一役。

如果当日真的让魔族人袭杀三公主五条成功的话,那么今日圣言大陆的格局会变成什么样,真的很难说。

不过好在。

大祭司的谋划最终还是失败了,所以在那之后。

他们只能重新蛰伏起来,重新等待机会。

在这期间。

一旦他们被人、妖两族强者看破行藏,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不过好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或许是因为大祭司所选择的藏匿之所非常隐蔽,也或许是因为人族内战的发生,让诸圣顾之不及,所以暂时还没有抽出手来收拾他们。

直到今时今日,苏文被宣告为魔族奸细,那么魔族本身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他们会不会顺水推舟。

接纳苏文呢?就像当日在葬花岭的入口处,花雕向唐吉伸出橄榄枝那般?正如旬尘的老师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虽然苏文在这之前破坏了他们袭杀三公主的计划,更拿走了魔族至宝,黄鹤楼,但如果苏文肯加入魔族阵营。

那么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对于现如今魔族的境遇来说,如果能获得苏文的投靠,不仅能在士气上狠狠地打击人族,更能纳其惊世文才为己用。

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可能性,至今在魔族方面。

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回应。

佑生、浅夏和大祭司三人仍旧隐匿不出,花雕则前往了燕国边境帮助沈木。

柳施施虽然出现在了汜水关外,却在救下白剑秋后不知所踪。

衣威泊倒是原本一直跟在唐吉和苏文身后,但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还没有与苏文再度见面的打算。

那么,魔族人到底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们想要干什么?这个问题不仅圣域想知道,全天下都想知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加急战报被送到了翼城的皇宫之内,上面只有五个血红的大字:戍北关失守!……可惜的是,这个消息却是来得有些晚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预想到,当圣令当空,日不落平原暂时得以保全的时候,战争却并没有结束!燕军竟然攻破了戍北关,千军万马踏进了卫国的疆土。

人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葬花岭一役也并没有因为苏文的逃亡而画上一个句号,就在苏文走出汜水关,向迷失沼泽进发的时候,另外一件震惊整个文道世界的事情发生了。

这件事情的主角不是苏文,却都与苏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们代表着如今圣域最巅峰的力量。

他们被并称为圣域的两大山脉,是除了史圣司马迁之外,世间仅剩的两位突破了圣位的桎梏,看到更广阔、更瑰丽风景的圣人。

书圣王羲之。

以及词圣苏轼。

葬花岭一役,是苏轼的凝神境与王羲之神笔境的第一次碰撞,虽然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世间,却让两人在彼此的相互映证之中看到了自身境界再度突破的可能性。

尤其是王羲之。

这位已经快到两百岁的老人非常清楚,自己留在人世的世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想要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看日升月落,那么他就必须突破自己的文位。

神笔境,已经无法再支撑着他活到下一个一百年了。

在葬花岭一役之前,王羲之还看不到这样的希望,但在那之后,他看到了。

但任何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的,而且如今王羲之所想要做的事情乃是与天争命,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达成的!所以在踏出那一步之前,王羲之做了很多准备。

他将守护人间的重任交给了一个初次见面的毛头小子,他回了一趟缙国,去看了一眼春秋书院今日的模样,又与老友,同时也是如今春秋书院的院长,墨圣颜真卿把酒言欢,最后,他回了一趟王家。

缙国的王家。

但他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只是在灵堂外站了片刻,随即便翩然离开了,整个王家,他只见了一个人。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王羲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缙国,却没有回归圣域,而是一路北上,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也没有回圣域。

然后在某个日光和煦的下午,王羲之在济国明城的饮马湖畔,见到了一别数日的词圣,苏轼。

王羲之认真地看着对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关于凝之、献之二人的死,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对此,苏轼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因为早在葬花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只是他有些不确定,此时是否会显得时机太早。

于是他转过身,向王羲之问道:现在吗?老人的双眼从未如此的清明过,再也没有了昏昏欲睡的模样,在这一刻,他脸上那些代表了岁月的褶皱仿佛都在熠熠发光。

他郑重其事地看着苏轼的眼睛,点头道:当然便是现在。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那三个人葬花岭一役,苏文总共斩杀了三位半圣。

其中一位是来自天澜国的赫阳。

另外两位都来自缙国,而且是兄弟二人,便是王献之、王凝之。

这两人都是书圣王羲之的后人,而将他们杀害的凶手苏文,身上则流淌着词圣苏轼的血脉,所以不论怎么看,王羲之来找苏轼讨要一个说法,都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此时的苏轼却很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

他的这位老朋友只是想要借此机会来试一试,看一看,搏一搏,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更上一层楼的希望。

而王羲之口中的,所谓的给他一个交代,并不是要苏轼真的给出什么赔偿,或者说道歉。

他只是对苏轼发出了一个邀请。

一个肆意而战的邀请。

这个邀请很诱人,同时也很危险。

因为如果想要让王羲之看到再次破镜的可能性,苏轼就绝对不能留手,如此一来,以他们二人如今的境界和实力,一个不好,恐怕便有一人会就此殒落。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对苏轼是公平的。

因为借此一战,苏轼也有可能会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突破凝神境的桎梏,达到从来没有人达到的高度。

但同时,这对苏轼也是不公平的。

因为王羲之本身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所以才会在最后时刻拼死一搏,但苏轼却还没有走到这一步,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答应王羲之的请求。

但最后。

苏轼还是点头了。

因为他跟王羲之二人并不仅仅是掌管圣域,守护人间的绝世强者。

更是一百多年来的挚友。

他们在圣战爆发之前就已相识,虽然他们一人主修词道。

一人追求书道,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老师,那便是魔君屠生。

他们在圣域之中相互扶持,虽然也偶有争执,更在内战局势中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但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却从未出现过丝毫的隔膜。

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就是朋友。

直到今天,仍旧是。

所以面对王羲之的邀请,或者说是请求,苏轼明知此行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又哪里会拒绝呢?他唯一的顾虑,就是此战很可能会毁灭整个圣言大陆。

但王羲之并不这么想,因为他知道,场间已经来了第三个人。

你们两个,这又是何必呢?苏轼转过头去,看着那张一百年都未曾改变过的笑脸,心中满是释然。

王羲之笑骂道:可惜跟你小子打架实在太没意思,不然我老早就找你去了。

司马迁慢步走到两人身前,摇摇头道:你要打架。

我随时奉陪,而且不管你出手多重,我也绝不还手,可好?王羲之没好气地应道:废话。

你也得还得了手才行,你不懂的,恐怕只有在生死之间。

才能看到更远的那条大道。

司马迁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出手的话。

也不是不可以……说到这里,苏轼立刻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要开这种玩笑,万一等会儿我跟老王同归于尽了,这个世界,可就交给你了,而且那孩子,也要你看着。

闻言,司马迁顿时苦笑道:临战之前说这种话,真的很不吉利,这么大的担子我可担不起,老王以前就说过,我是个不顾大局的人,所以你俩可别想逃脱责任。

王羲之笑了笑: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记仇的。

说完,三人相视大笑,平静的湖水顿时皱起了层层涟漪,无风而动。

见到这一幕,苏轼忍不住叹道:我记得,先生的院子里面,也有这么一座湖。

司马迁接口道:然后断岳那家伙就经常在湖边砍树,砍到后来,咱们都没有可以乘凉的地方了。

王羲之再度笑道:为这事儿,龟年可没少找断岳的麻烦,我记得他俩还一直想要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来着……说到这里,王羲之脸上的笑容突然顿住了,话音也停下了。

良久之后,苏轼才怅然一叹:是啊,可惜直到最后,这两个老家伙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说完,苏轼又转过头看向司马迁,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说道:说真的,这些年关于老断和龟年的死,我也调查了很多,但每一种答案的背后都有很多的疑点,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肯定有你的道理,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会儿我真的被老王一笔挥死了,你记得在我临死之前告诉我,那两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下去见了阿生也无地自容。

闻言,王羲之也将目光落在了司马迁的身上,点头道:我也是。

见状,司马迁只能连连苦笑:我都说了,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很不吉利的!都有点脑子好不好啊!但说归说,骂归骂,到最后,司马迁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下一刻,场间的气氛重新恢复如初,既不见大战之前的凝重,也没有生死离别时的不舍,反而就像是三个老朋友在湖边聊着闲天。

不,不是好像,因为他们三个本来就是老朋友。

更是百十年来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三个人,他们三个都早已超脱了圣阶的范畴,踏进了更深远的境界当中,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是他们在圣战之后第一次齐聚。

这些年来,虽然苏轼和王羲之都同驻圣域,每天都能见到彼此,但王羲之一直都在装睡,而苏轼虽然统领百圣,却难掩他眼底的那一抹落寞。

更重要的是,圣域中没有司马迁。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天真的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

只是有些可惜,百十年前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少了很多。

一百多年前,屠生第一个离开了这个世界。

四十五年前,断岳跟着走了。

二十一年前,李龟年也走了。

现如今,就只留下了他们这三个老家伙。

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三人却并没有悲春伤秋,而是优哉游哉地聊着过往,回忆着年轻时候的趣事,时而同时放声大笑,又时而互相埋怨指责。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夕阳在湖面上铺了一层金纱,空气中的温热变成微凉,苏轼才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家里面都安排好了吗?王羲之点点头,反问道:你呢?苏轼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交代的,无非四处看了看罢了。

这三句话,便代表着这场关于青春和过往的追忆可以结束了,于是王羲之和苏轼都从湖畔起身站了起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着彼此。

然后王羲之从袖中抽出了一杆翠意盎然的墨笔,而苏轼则负手而立,面色清冷。

司马迁最后一个站起身来,没有叹气,也没有感慨,只是由衷的说了一声:保重。

随即,一道比空中圣令之上更加璀璨夺目的紫金光辉悄然升起,很快就覆盖了这方圆百里的距离,隔绝了世间所有的打扰,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饮马湖畔的这三个人。

这便是司马迁的不朽域。

第五百四十九章 八方诸圣共候此战不朽域一出,笼罩于整个饮马湖畔的无边圣意便惊动了整个人族北域,于是顷刻之间,在饮马湖方圆百里之外便接连现出了一道道人影。

七大书院的院长到了。

圣域诸圣到了。

人族六首也到了。

就连率领三千狼骑于郊野急速奔袭的妖王天狼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遥望大陆以北。

没有人知道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认出了史圣大人的不朽域。

无量战意隐而未发,但也足以让诸圣感受到,这场战斗,绝不是他们这样的层次能够参与的。

圣阶,还差得远。

于是他们知道了对战的双方是谁。

当然是,也只能是当今圣域的两大山脉,才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那么,史圣大人难道是作为此战的见证者而入得其内的吗?在日后的史书之上,又将会如何记录今日这一战呢?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至少所有人都明白,此战肯定比苏文的生死,比戍北关的安危更加重要,所以在场的一众圣者再也挪不开脚步,驻足观望。

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率先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枪圣聂一,而他询问的目标也非常明确,自然是与王羲之和苏轼关系最为密切的那两位圣者。

墨圣颜真卿,以及竹圣苏辙。

他们一位是书圣王羲之最信任,最志同道合的朋友。

另外一位则是词圣苏轼的胞弟。

或许,他们能知道个中真相?但很可惜的是。

聂一猜错了,这一次。

就连颜真卿和苏辙都完全不明白,这一战的理由和原因到底是什么。

难道圣域的两大山脉已经水火不容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一定要用生死之战来明辨是非吗?这很没有道理。

而与此同时。

陆羽却悄然退到了一旁,退到了树荫下的一片阴影处,开口问了一个意思相似的问题,但却更加直接。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于陆羽身前,有一位青衣女子依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此时听得陆羽的一声轻问,似乎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茶圣大人是在问我吗?陆羽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废话,难不成我在问这棵树不成!闻言。

青圣,梁红玉眉宇间的笑意更灿烂了一些,挪揄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茶圣大人还是这么不拘小节啊。

陆羽撇了撇嘴,干脆也学着对方席地而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说道: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梁红玉偏过头,浅笑道:或许知道。

或许不知道,谁知道呢。

一句话,便噎得陆羽无话可说,倒也算是奇景了。

事实上。

到了这个时候,追究此战的原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不管今日于饮马湖畔的这场圣者之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诸圣也已经没有了可以劝阻的时间。

或者说,他们也没有那个实力。

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陆羽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依你来看。

谁能赢?这一次,梁红玉不再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而是非常肯定地说了一个名字。

苏轼。

既然继续追究战斗的缘由已经没有了意义,那么关心此战的胜负,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如果此时苏文能在此观战的话,他的答案恐怕也跟梁红玉是一样的。

不是因为苏轼是他的太爷。

而是根据葬花岭一役的细节。

那一日,是王羲之与苏轼两大山脉百年来的第一次碰撞,也是凝神境与神笔境的第一次相较高下,最后的结果看似是平手。

但实际上,苏文却是知道,苏轼赢了。

因为王羲之挥手书了一副字帖,而苏轼自始至终都未曾诵词。

高下立判。

但此时此刻,于饮马湖畔方圆百里之外,却有人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

此战词圣危矣。

说话的人族六首之一的刑师。

之前说,今日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因为这是百十年来,人类圣阶以上三大强者首次聚首饮马湖畔,其实这样的说法并不完整,更准确地说,这同样是人族六首自圣战后初次同聚一地。

但很明显,至少从今天这六个人所站的位置来看,所谓人族六首,却也并非都是一条心的。

帝师的身边站着宁师和鸣师,自成一个阵营。

而在刑师的身边,则站着怜师和言师,虽然没有公然站在帝师的对立面,却显得井水不犯河水。

刑师作为刑讯、查案之宗师,凡事最看重的是证据,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他通常是不会轻易下出结论的。

所以此时他既然断定苏轼必败,则一定有他所认为的,绝对充分的理由。

而他的依据,则因为书圣王羲之成圣的时间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晚,当然也比苏轼要晚,同时,王羲之也是昔日百圣当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更是迄今整个圣域中活得最久的一位。

所谓修行,便是在修时间。

而且虽然王羲之的起步很晚,但却偏偏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早地看到了圣阶以外的景色,紧随于苏轼之后跨出了令众圣为之羡艳的那一步。

这说明王羲之的智慧冠绝群圣!当苏轼以紫金才气加身,得以封获词圣的时候,是在天圣历三年。

而王羲之成就书圣是在什么时候呢?天圣历三十三年。

两者整整相隔了三十个年头。

可是,当王羲之突破圣阶桎梏,踏入神笔境的时候,距离苏轼成就凝神境过去了多久呢?只有一年!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王羲之的文位境界的提升速度其实是远胜苏轼的!所以刑师断定,今日一战,王羲之一定能抢先看到比神笔境更加深远的那条圣道,从而一举得胜!面对刑师的这番推测,鸣师虽然并没有开口反对,却在不经意中将目光落在了帝师的身上。

事实上,此时不仅是鸣师,就连宁师,以及刑师那边的三个人,都在看着帝师。

因为帝师是人族六首中的最强者,相比于刑师的理论依据,其实帝师更有实战的发言权,因为他距离王羲之和苏轼的境界更近一些。

但很可惜,对此,帝师并没有当众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心中悄然一叹:我希望,是两败俱伤!第五百五十章 一缕朝晖几度春秋(一)帝师内心的期望是源自于自身立场,亦或者是某些不为人知的恩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可以知道的是,王羲之与苏轼的这一战,不论结果如何,都将给在场的所有圣者展现出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风景,从未到过的远方。

虽然此时众圣距离饮马湖畔有整整一百里的距离,他们甚至看不到对战双方的身影,但这并不碍于他们去感受这一战的过程。

圣道一途,比看更重要的,是悟。

所谓悟,便是感受。

不论是去感受空气中才气波动的变化,亦或者是空气中温度的升降,甚至于不朽域上紫金光辉的强弱,都是极为难得的体验。

至于最后到底能悟到多少,就看个人智慧了。

便在此时,帝师轻轻扬起了脖子,用他那双空洞而无神的双目扫向身前一丈开外的不朽壁垒,沉声道了三个字。

开始了。

一时之间,众圣俱静。

……饮马湖畔,王羲之与苏轼相对而立,彼此相距不过五尺,如果按照一般的文战标准来看,这样的距离似乎也太近了一些,很不适合战文的激发,反而更适合武者偷袭。

但这场战斗原本就不是一场普通的文战。

与战的双方也不是普通的文人。

他们一位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高的书法造诣,另外一位则当世词道第一人。

只要他们愿意,那么这场战斗就能在任意的距离之内。

在任何的时间当下发生,但在这之前。

王羲之还是屈身拱手而道:请赐教!于此,苏轼坦然受之。

因为他比王羲之更早迈入圣境,也比王羲之更先看到圣阶之上的景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屠生是先教了他作词,再教王羲之行笔的。

所以他是王羲之的师兄。

因此面对王羲之的礼节,苏轼只是微微颔首,笑道:请。

随着这一字落下,王羲之手中的墨笔动了,于是在空中出现了一条长及百里的墨线。

从饮马湖畔一直延绵到不朽域的尽头。

白剑秋对苏文说。

决定一场文战胜负的关键之一便是行笔诵文的速度,比如白剑秋手中的杀破狼便只需要三笔。

那么,王羲之写就一幅字帖需要多少笔画?答案是,一笔。

一笔之间,空中的那道墨线便自主地凝结成了一个个婉约含蓄的墨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这便是神来之笔。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

于今虽时书问,不解阔怀。

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

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

想顷如常。

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

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积雪凝寒帖》。

一帖之下。

空中有雪翩然而降,寒风携裹着凛然之意吹拂得空中轻云若飘若离。

饮马湖面的寒冰映照着其下流水潺潺而动,整个世界仿佛立刻就回到了数月之前的凛冬之夜。

同时。

这也是书道二重境,行云流水。

岸边的垂柳积雪难负,顿时将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柳木被寒冰刻出一道道深痕,即便被雪色所掩,也能看到那一道道凹槽,让人心悸。

这是书道三重境,入木三分。

对于常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书道三境,在王羲之的面前,却是信手拈来,甚至不用他刻意去激发,也能随书而至。

神来一笔,立刻将饮马湖畔方圆百里之内都变成了寒冬,夜色变得更加凄冷,此刻就算是烈日当头,也无法融化此间的冰雪。

因为王羲之的圣者文心,谓之:隽永。

所以苏轼并未试着去融化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寒,即便此时的他也被雪色所覆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永恒的雪雕。

他只是轻轻诵了一首自己在世间最著名的词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这是《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上阕,其典故出自于魔君屠生所创造的三国历史。

于是在下一刻,饮马湖面上的冰石应声而碎,与湖岸柳枝上所堆积的暴雪交错凝融,倒卷直上,径直向着王羲之拍去。

对此,王羲之只是轻描淡写地拂了拂衣袖,于是那厚重的冰石、壮阔的风雪尽数坠下,砸在他身前三尺开外,只溅起道道凄寒,片片雪雾。

但与此同时,从方圆百里之外,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狂烈的暴风雪,一路自不朽之域的尽头急掠而至,很快就出现在了王羲之的眼前。

暴风雪碾碎了饮马湖的冰面,吹乱了岸边垂柳那僵硬的枝条,如险峰雪崩,如天边雷霆,轰然坠下,狠狠地压在了王羲之的身上。

这是词道二重境,大气磅礴。

然而,于此王羲之却恍若未觉,他手腕轻轻一抖,墨笔之上紫金意更盛,于是天边的那道墨线变得更深了一些。

紧接着,于饮马湖上空的那篇圣帖如黑云压城,又像是一条毫不起眼的鱼线,一头连入圣空,一头则拉住了意欲尽数拍下的风雪,双方各尽其力,却是平分秋色。

暴风雪久而不散,却也坠之不下,就像是一头狂暴的巨鲸,挣扎不止,又摆脱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轼的声音恰到好处般再度响起。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是下阕。

即刻间,原本覆盖于苏轼身上的寒冰陈雪开始急速融化,很快便化作一片寒流淌落地面,唯留下一片轻雪于苏轼的额间化作洁白头巾,一块寒冰凝结为扇握于苏轼手心。

随后,苏轼抬手挥扇,向着空中轻轻一招。

于是空中的那条鱼线崩然而断,灰飞烟灭,再也拉不住那头狂暴的雪鲸,只能任由其朝王羲之落去。

这便是词道三重境,字字珠玑。

见状,王羲之神色终于有所微动,手中的墨笔挥动得也更加急促了半分,应他所召,空中墨字即刻而变,很快便凝成了一幅新的战帖。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

想安善。

未果为结,力不次。

此帖名为:《快雪时晴帖》。

所以在下一刻,空中的风雪骤然而止,冬夜故去,暖风袭来,一轮如真似幻般的烈日自云中探出头来。

大放光明。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缕朝晖几度春秋(二)不论是《积雪凝寒帖》还是《快雪时晴帖》,都是王羲之于世间所留存的非常著名的字帖。

但这两帖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草书,后者是行书。

除此之外,在普通的书道之人眼中,这两帖还有一个区别。

前者是战帖,后者,不是。

但对于王羲之这等书道大家来说,只要心中有战意,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字帖,都能变成他的战帖。

恰如此时。

《快雪时晴帖》全篇只有十九个字,其中内容更是非常简陋,只是说了在快雪之后天气放晴,以及对老友的一声问候,不论怎么看,都不符合一篇战帖所需要具备的条件。

其笔势藏锋不露,从起笔到收笔之间,钩、挑、波、撇无不显得内敛、古雅,由横转竖当中采用园转之笔法,让结体匀整安稳,更显其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其书风势巧形密,意疏字缓,用墨清和爽朗,浓淡适宜;用笔圆净健劲,顿挫起伏的节奏平和,结体以正方为主,平稳饱满,时敛时放,能含能拓,寓刚健于妍丽之中,寄情思于笔端之上。

其书体暗合妙合造化之意境,于行书中带有楷书笔意,首行顿首与第二行果为却均作草书连笔。

此书以圆笔藏锋为主,神态自如,从容不迫,起笔收笔,转换提按,似山蕴玉,虽不外耀锋芒而精神内涵,骨力中藏。

然,凝寒故可御敌。

时晴何来杀意?王羲之用他的笔告诉世人,光明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文。

此时的圣言大陆夜幕初降临。

但在饮马湖畔方圆百里的距离之内,却是烈日当头。

细密的金色光线普照大地,折射入饮马湖之中,不禁悄然升腾起阵阵氤氲的水雾,岸边垂柳刚遭暴雪肆掠,又经烈日灼烤,已经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却翠意逼人。

阳光照射在苏轼的身前,将他额间的雪色纶巾消融殆尽,也将他手掌中的冰晶羽扇化为虚无。

却怎么也落不到苏轼的身上,便纷纷向着四周反射开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苏轼的体外笼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却在人、甲之间隔绝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气浪,负胄难予。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场举世瞩目的战斗开头,其实是苏轼胜了。

因为他只吟诵了一首词阙,而王羲之则书了两篇字帖。

但运用战文的数量永远不是衡量一场战斗最后结果的唯一依据,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依据。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直言胜负。

便在这个时候,苏轼吟诵了他的第二首词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便是举世闻名的《水调歌头》。

这一次。

苏轼不再借取王羲之的光明意,因为借势永远不如造势。

所以他直接于烈日之旁,召来了一轮月影。

下一刻。

一缕柔和的银色月光洒在苏轼的肩头,正好渗进了烈日阳光与苏轼身体之间的那层透明气浪之中。

于是在金甲之下,再添一层银辉。

而于饮马湖畔的上空,则更显现出了一番难得的奇景。

日月同辉!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朝代,日和月总是对立的,一个代表着白昼,一个则代表着宁夜,日月更替,则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但在这一刻,在饮马湖畔,却同时出现了烈日和银月,令人叹为观止!月光的出现顿时给场间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凉爽,以及无比寻常的静谧,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随着苏轼的浅诵之声,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落下,空中的金日与明月开始相互轮转交替,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又仿佛历经了几世寒暑,昼夜更换,终于达到了一丝微妙的平衡,共御圣空。

于是在整个白马湖畔则出现了一番更加绚丽的景色。

一半光明,一半幽暗。

以王羲之与苏轼两人身距的中心,自白马湖畔直达百里之外的不朽之域,被划分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湖水一半温热,一半清寒。

柳树一半鲜绿,一半墨翠。

王羲之的身上沐浴着烈日金光,宛如一位远古降临的神明,眉目之间满是圣洁之意。

苏轼的头顶笼罩着静月银辉,就像是一位归隐山林的圣人,神色之中满是慈悲之意。

同一时间,两个世界开始相互碾压、碰撞,烈日希望将光明普照世间,而银月则希望将一切重归夜幕。

苏轼看着王羲之眼中的熊熊战意,嘴角似乎掀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场中只有司马迁看到了苏轼唇角的微笑,于是他知道,这场战斗,胜负即分。

因为在继王羲之连书两道字帖之后,苏轼也已经诵完了第二首战词,而两人的实力却能够平分秋色。

这说明,王羲之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追赶上了苏轼的脚步。

再进一步,或许便是那方更加宽广的世界。

便是下一个境界。

而且不论是作为旁观着的司马迁,还是作为这场战斗的主角之一,苏轼,都很清楚,直到此时此刻,王羲之还没有写出他最强大的那篇字帖。

或者说,自王羲之百年前成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写出那篇行书。

那是王羲之的成圣之作,同时也被誉为人族百年以来天下第一行书。

《兰亭集序》。

百年之前,王羲之正是以这一篇字帖,成就圣位,挥毫之间,将圣妖暮雪打落尘埃,十万狼骑分崩离析。

百年之后,若此时于饮马湖畔,王羲之再书《兰亭集序》,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或许苏轼便会败于此帖。

但苏轼还不能败,因为不管是他,还是王羲之,都还没有看到那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

所以便在日月当空之下,苏轼突然伸出了手掌,临空握住了一杆漆黑色的墨笔。

世人或许已经忘了,苏轼虽然被称为词圣,但他于诗道、书道之上的造诣,同样举世无双!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此帖名为《寒食帖》,与墨圣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以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并称当世三大行书字帖!便在王羲之头顶的烈日仍旧璀璨夺目,一明一暗两大世界胜负未分之时,苏轼却突然自文战开始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抢先改变了战局!第五百五十二章 朗月如昼,何以照人间?于饮马湖畔百里之外,不朽结界未所企及之地,众圣齐集而无声。

有人盘膝而坐,有人立身而安,有人闭目锁眉,有人抬首望天,不一而足。

枪圣聂一的双眉高高扬起,仿佛要刺破天穹,正如他手中的那一杆梨花枪,寒芒乍立。

青圣梁红玉眉目低垂,却难掩她眼底的那一抹忧虑,仿佛于她而言,此战的过程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结果。

是胜负。

怜师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双手合十,唇色微动,仿若是在为两位圣者默默祈祷,又像是在默诵某首不为人知的悼词。

却不知道,她悼念的究竟是谁?相较而言,墨圣颜真卿与竹圣苏辙两人的神色起落似乎更能体现此时饮马湖畔的战局。

当《积雪凝寒帖》与《快雪时晴帖》祭出的时候,颜真卿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指,临空而书,恰似临摹,又如比对。

临摹的是王羲之的书中意,比对的是自己的笔下神。

他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字帖,才能被称为神来之笔。

相反,当《念奴娇—赤壁怀古》和《水调歌头》诵出的时候,苏辙则唇齿微动,神色凛然,却不知道是在复诵还是在赞叹。

这两首词世人皆知,但由苏轼亲口诵读出来,自然与他人不同,因为只有苏轼本人,才能与其达到精、气、神的完全契合,才能激发其内的磅礴战意。

原来,这两首词。

还能这般使用。

但时至此刻,苏辙仍旧没有感悟到。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凝神境,所谓凝神。

又到底是什么?所幸,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颜真卿还是苏辙,仿佛都忘记了与战的双方乃是自己的好友,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已经沉浸在了对各自圣道的感悟之中,难以自拔。

直到苏轼的《寒食帖》一出,顿时让两人身形一震,纷纷回过神来。

尽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因为苏轼的《寒食帖》行的乃是书道与诗道。

也基于同样的一个原因,所以场内有一个人比颜真卿和苏辙二人更加激动。

书诗双圣,曾经黄鹤楼的守护者,黄庭坚。

对很多人来说,下至身无文位的贩夫走卒,上至在场的诸位圣者,黄庭坚都是非常特殊的一个人。

从文位来说,黄庭坚虽然也只是圣阶,但他却能够号称书诗双圣。

同时是百圣中唯一的一位双圣,这也意味着,黄庭坚与其余众圣不同,他的书道与诗道皆为圣阶!从立场来说。

黄庭坚虽为圣阶,却不入书院,不入圣域。

不入人族六首之列,可以说。

他是百十年间,人类历史上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圣者。

与他相仿的。

只有一个人。

史圣,司马迁。

但与司马迁不同之处在于,黄庭坚隐匿黄鹤楼中的这些年,人世在也无人能闻其声,见其影,如果不是黄鹤楼五年一开,或许甚至没有人能知道这位圣者的生死。

司马迁在人世百十年来,编纂了一本又一本史书,其足迹踏遍三山五岳,是为了收集史料。

可黄庭坚呢?他在黄鹤楼中的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直到苏文将黄鹤楼收归己手,人族一大圣地终不复存在,黄庭坚才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但黄庭坚刚一重现人世,便圣名大损,让人们认为,他虽然是圣言大陆上唯一的一名双圣,却也不过如此。

因为就连沧澜皇,也敢忤逆他的圣意。

当日若不是陆三娇死志已明,史圣司马迁及时现身,黄庭坚会不会就此败于沧澜皇之手呢?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却无碍于流言纷飞。

在那之后,黄庭坚再度隐世不出,除了借与旬尘一缕圣意之外,再无作为,所以人们以为其或是羞愧难当,或是圣心受创,这才无颜归世。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黄庭坚也来了,就站在诸圣的最后方,距离那片紫金不朽域最远,却是最先感受到《寒食帖》之人。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天黑了。

此时正值夜幕时分,所以黄庭坚的这三个字很没有道理,因为天本来就是黑的。

但场间却无人反对,因为天真的要黑了。

不是他们头顶上的这片夜空,而是不朽域之内的那方世界。

同一时间,于饮马湖畔,笼罩在苏轼头顶的那轮弯月突然银光大盛,仿佛变得比阳光还要炙热,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拉扯着无边夜色向空中的光明意碾压而去!朗月如昼,烈日何以照人间?于是在下一刻,原本光明大放的世界顿时变得黯淡了几分,沐浴在王羲之身上的金色光线也稀薄了数寸。

沉浸于月色下的半方饮马湖骤然沸腾了起来,水花直掠十五丈,相互纠缠翻腾,身披银月战甲,即刻便结成了一条凶芒肆掠的水龙,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烈日侵吞而去!银龙吞日,光明岂可容?王羲之手中的笔被握得越来越紧,雪白须发越飘越急,但他双目中的坚毅却从未动摇,也并未如苏轼所愿书写《兰亭集序》,而是轻声一喝。

尔敢!紧接着,被烈日金光所普照的半方饮马湖也随之急涌,一条金色水龙自湖底一跃而出,携神圣不可侵之意,身披金甲圣光,后发先至,一口便咬住了银龙的长尾!金、银二龙于空中纠缠撕斗,月光与烈日于云间各争其辉,整个饮马湖的天色变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轼终于挥笔写出了第二篇《寒食帖》。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一笔成帖,银龙威势大盛,一爪将烈日之下的金龙拍落湖中,然后一口便咬在了日头之上。

刹那间,寒雨骤降,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开始相互交融,或者说,月光开始代替日轮普照大地。

这个过程或许很快,也可能很慢,然后在不知不觉当中,月色也隐于乌云之后,再不得见。

于是,天黑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光明已矣,何处可安眠?不知是春雨还是秋雨萧瑟而下,在饮马湖中点出片片涟漪,将柳叶浇打得声声作响,但天空却突然失去了颜色。

如果不是因为史圣司马迁的不朽域临空佑世,或许场间将会变成一片绝对的黑暗。

即便如此,场间除了最为纯粹的紫金色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色彩。

湖水是紫金色的,柳树也是紫金色的,就连苏轼和王羲之的衣袍也是紫金色的。

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仍旧没有结束。

在天黑之前,银月独照世间,所以看起来,似乎是苏轼胜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王羲之还站在原地,他手中的墨笔还在急急挥舞,紫金天色下的那条墨线虽然若隐若现,但仍旧没有消亡。

所以王羲之还没有败。

但此时的他撑得非常辛苦。

对于如王羲之,如司马迁这般已经超越了普通圣阶的绝世强者来说,在任何情况下,身遭任何才气波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所以他们能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在经过之前一番强战之后,在双方各有损耗的情况下,王羲之体外的紫金才气已经有所削弱,但苏轼呢?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得更强了!这便是凝神境。

凝聚世间万物之精魄,以强自身之神识,化才气而沉圣海。

换句话说,自苏轼踏入凝神境这百十年来,即便他什么也不做。

其实力也能稳步提升,一日万里!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当初苏文以十国联考之榜首得入阿房宫。

面对神书当前的时候,便做出过同样的感慨!这也是苏轼将此境界命名为凝神境的原因。

凝神一刻。

便如神书在侧,其才气不损不耗,其圣威不失不灭。

越战则越强!而且直到此刻,苏轼也未曾将圣心示人,因为一旦他的圣心被激发,便意味着,他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的圣心,名曰:不屈。

也就是说,如今即便面对王羲之神来之笔所带来的压迫。

苏轼也尚能游刃有余!作为旁观者,司马迁看到了这一点。

作为对手,王羲之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么接下来,给王羲之的选择就非常少了。

他不能给苏轼继续凝神的机会,而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强的手段,将其一举击败!这是王羲之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借此一观神笔境之上更广阔的风景的话,那么。

此战不论胜败,不论生死,他都输了。

或许是在此刻输给了苏轼。

也或许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输给时间。

为此。

王羲之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等他墨笔挥动的那一刻。

事实上,不仅王羲之在等。

苏轼和司马迁同样在等。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这一战其实不是从司马迁的不朽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

而是从三人自饮马湖畔叙旧事,忆旧情的时候。

就已经开始了。

因为王羲之即将书写出来的那篇绝世字帖,源自于百年前,更源自于他们心底那个共同的名字。

魔君,屠生。

天庆历一百年,屠生为庆祝继位百年,邀众好友同聚沧澜山之兰亭,席间为搏云后一笑,命众人献诗于上,当日在场的便有王羲之、苏轼、司马迁、李龟年和断岳这五个人。

其中除了断岳实在不懂诗词,当下舞了一场剑以为作兴之外,就连李龟年也写了一首蹩脚的游诗。

而在屠生乘兴而归之前,为众人诗文写序的任务,便交到了王羲之的手中。

可惜当日王羲之不胜酒力,已醉倒席间,所以只能承诺屠生,此事押后。

然而,屠生却再也没能亲眼见到王羲之写出这篇旷世名帖。

后在屠生忌辰三十年整,王羲之重临沧澜山脚下,睹物伤怀,于人世间的生死无常感铭至深,终于完成了当年对屠生的那番承诺。

便是《兰亭集序》。

今日此战无法前往南疆圣雪峰完成,所以苏轼和司马迁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临战之前,与王羲之话往日,念友人。

对此,谁也没有说透,但王羲之却全部都明白。

但他仍旧未敢轻易动笔,而是以《积雪凝寒帖》与《快雪时晴帖》为热身,以苏轼的凝神境为压迫,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现在,这一刻到来了。

于是在饮马湖畔突然出现了一座三角碑亭,有兰花与翠竹竞相盛茂,有流水潺潺化为一道小渠汇入饮马湖,甚至隐隐之中还有酒香飘来。

天庆百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沧澜山阴之兰亭……紫金光辉之下,一行行墨字凭空乍现,越来越急,越来越亮,仿佛再一次自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朝晖。

行文之间时喜时悲,喜极而悲,场内三人似乎也随其感情的变化由平静而激荡,再由激荡而平静,极尽波澜起伏、抑扬顿挫之美。

兰亭一现,世间何书能以争锋?一时之间,整个饮马湖畔突然多了一种生机盎然之意,欢笑声、劝酒声、游乐声,声声不绝于耳。

隐隐间,似乎有人于湖畔舞剑,似乎有人因为一首拙诗羞红了脖子,似乎有人放声大笑,轻执妙人之手。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

’岂不痛哉……冥冥之中,苏轼似乎看到一个伟大王朝的分崩离析,看到了千年文化之瑰宝于战火中化为灰烬,看到了故人接连离去,生死两隔。

一行清泪自苏轼眼角轻轻划过,一抹璀璨的紫金圣光自他胸口肆意绽放。

不屈已发,凝神尚在,自能战也。

但苏轼什么也没做,他没有诵词,也没有书帖,只是情深意切地凝望着那一方兰亭,似乎看到了其后更加明朗的天色。

在这一刻,天光与湖畔的那方碑亭仿佛融为了一体,光彩夺目。

剧烈的光明终于挣破了黑夜的束缚,重现人间,携带着或悲或喜之圣意,将整个饮马湖畔都映成了一片白炽。

一幅幅已经消逝了百十年的画面于其间急闪急灭,然后化为神圣意,化为隽永气,化为不屈志,再迅速扭曲、倾轧、伸缩,终究变成了一团纯粹的蓝色光晕,急速升空,很快就冲破了不朽域所结成的紫金结界,如一道天边流火,坠向无边的圣空。

下一刻,这团光晕于高空三万尺的地方无声爆裂,开放出了一朵最为绚烂的野花,很快便沉于寂灭。

苏轼仰着头,手中的墨色笔毫寸寸碎裂,掌心未曾重负身后,却在微微颤抖,然后他笑着问道:你看到了吗?王羲之的脸上也写满了笑容,只是须发已然由白变灰,手中翠笔同样化为了粉尘,随风飘散。

他点了点头,应道:看到了,可惜去不了了。

然后不等苏轼接话,王羲之便接着再道:我把那把剑给他了。

说完,王羲之就像是在圣域中安坐百年那般,轻轻合上了双眼,就像是,又一次睡着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站着的。

同一时间,苏轼忍不住嘲弄道:真是小气,我把整个济国都给他了。

然后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化作了永恒。

第五百五十四章 这一日在这一刻,整个饮马湖畔变得比坟墓还要寂静,于司马迁的紫金不朽域之下,宛如一片死地。

看不到丝毫的生气。

一片柳叶自枝头落下,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面上,然后,于饮马湖畔方圆百里的世界开始急速崩塌。

湖水尽数干涸,湖堤塌陷不止,柳树凐灭于虚无,泥土纷搅翻涌。

宛如世界末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整座饮马湖消失了,四周的翠意鲜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今日之后,便再也没有饮马湖这个地方了。

然而,便在这副末世景象之中,却有一个人安坐其内,似乎并未被外世所扰,他低着头,双膝之间搭着一本书册,手中笔墨急急挥涌,像是在写着什么。

他脸上万古不变的笑容消失了,嘴角噙着苦涩,眉宇之间说不出的黯然。

不是在为饮马湖的毁灭而遗憾,而是在向两位老友做出无声的祭奠。

从这一日开始,当年的那些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不朽永生之道,更痛恨自己在之前的那一刹那,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下。

就宛如当初李龟年和断岳殒落之时。

这样的不朽,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此战原原本本地记录于《史记》之上,告诉后人,他们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先行者。

突然。

一滴清泪坠于书册之上,将几笔墨字彻底晕花了。

空气中飘散着悲戚的滋味,仿佛能将人心四分五裂。

可惜。

这一幕却无人能见,毕竟,他注定将会是世上最孤独的那个人。

他心中的悲苦无人能述,他眼角的泪痕无人能见,他只能目送着一位位好友走向生命的尽头,然后在来年之时,于他们的墓碑之前,倒一碗清酒,捧一簇雏菊。

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然后抬头看向饮马湖畔的那座碑亭。

那是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东西。

因为创造出这座碑亭的那个人,有一颗隽永圣心。

冥冥之中,他仿佛能看到五位已故的好友于亭中重聚,把酒言欢,吟诗作对。

好不快哉。

于是他轻轻合上了膝上的书册,站起身来,走到碑亭之侧,伸出手。

慢慢抚摸着亭下的石柱,幽幽一叹。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当年在天弃山和北固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们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呢…………同一时间。

于饮马湖百里之外,众圣似乎还没有从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全都仰着脖子,遥望那漆黑如墨的夜空。

心中之所欲,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在凝神、神笔之上,还有大世界吗?陆羽由衷一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因为在此之前,谁都不曾想到,圣道的终点距离他们原来如此之远。

陆羽的感慨道出了在场所有圣者的心声,不知道,在有生之年,在座之人,可否有机会能走进那更远的风景之中呢?然而,就在诸圣还沉浸在无比的敬畏和期许中时,一道声音却是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不知此战胜负几何?帝师一言,顿时让场间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凝重。

因为他们均已感觉到,于不朽域之内的那两道无比强横的圣威,突然间毫无预兆地消失殆尽了。

难道说,那两位圣者尽皆殒落了?还是说,他们都已经突破了自身境界,修为更上一层楼,更加深不可测,所以在场竟没有一人能感知到其存在?对于前一个可能性,诸圣甚至连想也不敢想,因为如果真的如此的话,那么这将意味着人类文道世界的一场大地震!圣域两大山脉同时崩塌,将是比人族内战更加可怕的事情!至此之后,谁来守护人间?若他日魔族大军卷土重来,谁来统御十国?所以此时所有人都更愿意倾向于第二个可能性,只是如今不朽域尚在,无人能入得饮马湖百里之内,自然也就无法得知最后的真相。

但这不朽之域,又还能维持多少时间呢?便在此时,一道饱含悲意的声音于众圣头顶响起,带着无上的威严。

请墨圣、竹圣入内一叙!……没有人知道,在这一日之后,人族十国的格局将会发生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缙国和济国,又将会变成何等模样。

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一日之后,圣域没了这两位圣者的镇压,会生出什么样的乱子,又会为将来埋下怎样的祸根。

但更关键的是,人们暂时还不知道,苏轼与王羲之于饮马湖畔的这一战,到底给人间圣道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抛开众圣之所悟不提,其实早在苏轼临空写下《寒食帖》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被他所改变了。

在卫国徽州府的某间木屋之中,在那堆积了历年来州考试卷的书架之上,突然绽放出了一抹无比绚烂的才气光芒。

金光大盛之下,顿时将整间屋子都映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缕浩然才气翩然而降,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仿佛昭示了某种圣启。

在唐国的一家酒肆之内,一位逍遥书生突然睁开了惺忪醉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酒馆的顶穹。

下一刻,数道色彩斑斓的才气光辉如期而至,接连沐浴在书生的身上,气势非凡,才意卓越。

于是那书生猛地从酒桌旁站了起来,也不顾店内老板和酒客那震惊的目光,举步来到了酒馆门外,仰天长笑。

同一时间,苏文突然感到怀中一片炙热之意传来,他手腕间的月下独镯流光灼然,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这一日,人类文道世界百年来最强大的两个人携手殒落。

这一日,卫国戍北关失守,燕国大军踏马过境,领头那人手执一杆残旗,须发怒张。

这一日,妖王天狼心道了一声安息,率领御下三千狼骑离开了天澜国,无人知其所向。

这一日,苏文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靠山,前路茫茫。

而这个时候的他,才刚刚走进迷失沼泽。

第五百五十五章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怎么了?旬尘发现了苏文的异状,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文愣了愣神,随即摇头道: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说着,苏文当先一步,钻进了密林之中,但他的左手却悄然握紧了怀中的那片炙热,心头微震。

这已经是苏文和旬尘离开汜水关之后的第二天了。

在这两天时间里面,因为圣令的突变,导致他们遭遇到了更多的阻击和追捕,不过好在来人当中都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更没有看到沧澜皇的身影,所以两人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如期走进了迷失沼泽。

接下来,在这片茫茫泽林之中,顿时让苏文的逃亡旅程变得更加轻松了一些。

而且反正圣令已经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苏文便干脆放开了黄鹤楼的威压,一路走来,竟是连一只妖兽也不敢靠近他们。

相比于苏文第一次来到迷失沼泽试炼的时候,今时今日,他再也不用那般狼狈了。

这一次,苏文所选择的行进路线,并不是当初与梁山、唐吉他们所走过的那条路,因为如果还按照那时的方向行进的话,苏文是无法进入魔族遗藏的。

虽然能找到兽冢,但对于安然走进兽冢禁地,苏文还是没有把握。

诚然,如今的苏文已经知道了唐吉变化的由来,也知道他传承了饕餮的吞噬之力,可唐吉到底能不能对抗兽冢内的古怪雾气,苏文还是没什么把握。

他可不愿意冒着如李白那般。

在兽冢里面被困上几十年的风险。

除此之外,苏文也找不到那片藩篱之所在。

因为当初他之所以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魔族遗藏,说到底。

是源自于沐汐用子母连环所进行的一次传送。

而如今却是再也没有那样的好事了。

所以苏文唯一的选择,也是最佳的选择,便是跟从当初赤炎鸟飞离的路线,原路返回,再从原本蒲牢所守候的那处入口进入魔族遗藏。

相比而言,旬尘虽然也来过很多次迷失沼泽,甚至还在当初苏文试炼的时候,找他要了几株蒹葭,但他却是不知道魔族遗藏的具体位置的。

所以这一路都由苏文带路。

旬尘跟在苏文身后,自然看不到苏文脸上的震撼之意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的记忆力也如此可怕,竟然真的能找回到这里来!旬尘看着四周那熟悉的景象,忍不住由衷赞叹了一声。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已经深入了迷失沼泽,而当初也就是在这里,苏文与小侯爷所带领的一众徐家家将。

遭遇了来自天澜书院和无双书院一众师生的截杀。

后来全凭华叔的及时赶到,再加上苏文用沐汐手中的圣气丹晋升侍读境,这才得以扭转乾坤。

同样,也就是在这里。

旬尘告诉了苏文关于徐焕之闯山的消息,这才让苏文一路孤身赶回了鸿鸣书院,扼杀了徐焕之就地成圣的希望。

此刻听得旬尘的称赞。

苏文只能勉强笑了笑,应道:如此不过小道而已。

不足为道。

对此,旬尘不置可否。

只是笑了笑,也不再接话。

不多时,两人便已经来到了陆地的尽头,再向前,便是茫茫大泽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文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朝着旁边的一方土堆走了过去。

旬尘不明其意,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原来在那方土堆的上面,还竖了一块木牌,上书十一个大字。

鸿鸣书院院士,刘自得之墓。

苏文走到墓前,伸手拂去了木牌上的积灰,歉声道:很久没来看您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等有空了,我再向您一一细说,可惜今天来得太匆忙,而且……我并未叫殷大哥同行,下次我再带他来看您吧……说到这里,苏文突然感觉鼻头一酸,心下一沉,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同一时间,旬尘伸手指向空中的紫金圣令,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总觉得,这圣令的光芒变弱了?正说着,突然,一道流火冲天而起,刺破了夜空的黯淡,在苏文和旬尘的眼前,开出了一朵绚烂美艳的野花。

但很快,那抹幽蓝便悄然散去,重归寂灭,一切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旬尘皱着眉头,疑声道:那是什么?难道是某种烟火讯号吗?苏文没有回答旬尘的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的夜空,仿佛在一时间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脚下竟然有些趔趄。

见状,旬尘赶紧一把扶着苏文的肩膀,急声道:苏文?你怎么了?苏文目色惘然,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话音落下,苏文突然感到心口处一阵刺痛传来,他伸手入怀,掏出了王羲之送给他的那支造型奇特的墨笔,只见在那笔尖之上,正渗着丝丝殷红,看起来,就像是一双赤瞳在盯着他。

见得此物,不知道为何,苏文突然觉得有些悲从中来,但他将其归结于了自己对刘院士的祭奠,于是他再一次向旬尘摇了摇头。

我没事,前面很快就到了,我们加快些。

说完,苏文转身便行,脚下似有仓皇之意,却不知道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旬尘狐疑地看着苏文远去的背影,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后头,两人泅水而渡,不过片刻之间,就将陆岸上的那方土石冢抛在了身后。

行在当头的苏文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心烦意乱,甚至有些惊慌失措,他一手托着黄鹤楼,一手握着王羲之赠予他的墨笔,手腕间的那支银色手环越来越烫,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苏文终于带着旬尘回到了当初他与沐汐、皓马逃离出来的那个山口,但在进得其间之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遥望北方那片凄冷的夜空。

面带悲容,心有不舍。

时至此刻,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在这一日究竟失去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第五百五十六章 君不见,天下之重在其肩哒……哒……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空洞地回荡在幽暗的石洞中,惊得尘土纷扬。

突然,一道昏黄色的光晕映照在石壁上,顿时拉长了两道人影,苏文走在前面,手里面已经换上了长明灯。

这条石道只有一条路,而且前行无碍,所以苏文带着旬尘走得很快,即便不曾用战诗加速,但以苏文那经由龙血强化过的速度来说,比起上一次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了很多了。

相较而言,如今的旬尘反而更像是一个拖油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失去了天机羽和人族玉玺之后,旬尘在体力上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这一路逃亡而来,又于迷失沼泽跋涉百里,若非有苏文带着他,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走进石道,希望在前,后无追兵,使得旬尘的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于是那深入骨髓的疲惫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仍旧咬着牙坚持着,逼迫着自己千万不能放松。

就这么在石道中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旬尘的双腿已经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于是两人第一次停下了脚步,背靠着石壁进行短暂的休息。

于是回荡在空气中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旬尘那沉重的气喘声。

至于苏文,自从他进得此间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变得异常的沉默。

苏文……嗯?苏文转过头,看着旬尘脸上那一片煞白之色,这才仿佛回过了神来。

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水壶递给旬尘。

旬尘接过来,先打开壶嘴狠狠地灌了三大口凉水。

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问道:自从之前去祭拜过刘院士之后。

你就一直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苏文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这才答道:我担心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胖子现在在黄鹤楼中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是实话,但旬尘很明白,这与自己的问题无关,所以他看着苏文的眼睛,郑重开口道:你知道的。

我不是问这个。

闻言,苏文顿时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与旬尘乃是同伴,虽说两人之前在南疆的时候有些冲突,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旬尘之所以会跟着他一路逃亡而来,并不是图别的,而是希望用他的智慧,用他在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来帮助自己。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帮助是无偿的,全靠着旬尘的大义之所从,所以于情于理。

苏文都不应该瞒他。

但关键在于,如今有很多事情,苏文自己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怎么给旬尘解释呢?所以他只能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道:如果我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信吗?旬尘在他老师那里学到最多的东西。

便是揣度人心,虽然在今日之前,他就已经因为低估了沧澜皇的野心而险些丧命,但这仍旧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所以他能够听出来,这一次,苏文没有说谎。

我信。

说完,旬尘便接着摆了摆手,叹道:好吧,不说这个了,我问你,如果你最后还是打算去往域外的话,那么,等你从域外回来之后,又有什么打算?苏文有些奇怪地看着旬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有些怪异。

如今两人还在逃亡当中,能逃多久,逃多远都不知道,而且就算他们在暂时解决了唐吉吃人的问题之后,能否安然离开此处前往天弃山也是个问题,更别提怎么绕开妖族对他的态度变化如何解决了。

好吧,退万步来说,就算苏文这一路都顺风顺水,真的借道南疆去了域外,可现在他连如何在域外立足都还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谈论起回来的事情了?而且,域外是那么好回来的吗?卫国三位半圣为了自域外归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连整个卫国的象征,鸿鸣书院的底蕴之一,鸿鸟,现如今都已经陷入了长眠当中,若非如此,戍北关岂会那么轻易就失守了?所以,旬尘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久远,太没有道理了。

但既然此话是旬尘问出来的,那么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他还暂时不能告诉苏文。

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我只能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我的朋友、师门、国家都还安好,然后我会用我最大的努力,去继续守护他们。

听得此言,旬尘似乎显得非常失望,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沉声对苏文的这番话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这个评价只有四个字。

胸无大志!苏文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原本就是一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这话不假,当初他能在圣庙当中夺文位,启文智,是被徐易逼出来的。

他远赴徽州去参加州考,入书院,同样是被徐家给逼出来的。

后来他在试炼中能找到魔族遗藏,晋升侍读境,是被欧阳克、无双书院和天澜书院联合逼出来的。

再后来他在黄鹤楼中成就举世文名,又是被魔族人逼的。

即便他去参加十国联考,争夺榜首之名,也是被沧澜皇所发起的内战所逼迫的。

所以说,苏文能走到今天,完全并非他之所愿,他在来到圣言大陆之后这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几乎都是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推着向前的。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或许苏文宁愿与苏雨、唐吉一辈子待在与世无争的临川城,就此安度一生。

但有些东西。

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不争的。

争文位。

争文宝,争文名。

最后苏文所争的,不过是他与他在乎的人,能有一个安世太平。

但此刻听得苏文此言,旬尘的语气却忍不住变得更加沉重了几分。

其实这些我早就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在南疆的时候才会出现分歧,我才一直没有将希望放在你的身上,我明白,你不适合做英雄。

甚至也不适合做一个枭雄,因为你最在乎的并不是天下,而是你个人,对此,我无从指责,但你有没有想过……说着,旬尘将身体坐直了几分,语带恳切:你有没有想过,到了这个时候。

其实你已经没得选择了。

不管你承不承认,如今天下之大任都已经扛到了你的身上,而且是你自己主动去扛的,即便你的初衷只是为了保得卫国一方安宁。

但只要你还活着一日,你就必须要有以天下太平为己任的觉悟!而且,你千万不要认为有圣令在。

世间就能太平,你别忘了。

于武国之中,身无文位之强者多如牛毛!一旦沧澜皇意识到短时间内无法将你缉拿。

自然就会集结武者大军重启战乱,届时你又如何自处?如果当你自域外归来之时,发现国破山河乱,你又能做些什么?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你真的以为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守护你所在乎的那些人吗?可笑!说到这里,旬尘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郑重而道:而且,你忽略了一个最至关重要的问题,现如今世上最大的隐患其实并不是沧澜皇,而是魔族人!对此,苏文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但他并没有打断旬尘的话语,而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所以说,如今人族是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内有沧澜皇轻启战乱,外有魔族余孽虎视眈眈,一个不好,就会重蹈当年魔族之覆辙!而你!苏文,苏圣才!哪怕是被逼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也仍旧是未来我族最大的希望!你知道为什么诸圣都那么看好你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把厚望寄予在你的身上吗?你知道你未来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人类的百年大计吗?如果到现在你还抱着独善己身的想法的话,那希望你能及时告诉我,如此,在你去往域外之后,我自然便会离开。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哪怕在你的心里面,有一丁点儿以我族之存亡而心忧之大义所在,有一丝对诸圣所付出的感念,就请你从此刻开始,背负着重任前行吧!旬尘的这番话说完之后,石道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足足在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苏文才轻轻吐了口气,问了旬尘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旬尘目色坦然,如实答道:因为我是人族军师,即便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人族玉玺,但我仍旧是人族军师,我不能眼看着人世动乱而无所作为,如此,他日九泉之下,我哪有面目再见恩施?之前这些话不对你说,是因为那个时候在我眼中,还不需要你背负这样的重任,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路我想了很多,也终于想明白了很多,所以我认为,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的职责之所在了。

苏文点点头,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愿意如你所言,以天下之大义为己任,以我族之存亡为重担,那么,你认为,我在自域外归来之后,应该怎么做?对此,旬尘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便斩钉截铁地说道:争天下!苏文不解地看着旬尘,疑声道:争天下?那我与沧澜皇有何异处?旬尘摇了摇头:不一样!现在我们说的是你自域外归来之后的事情,届时,如果我所料不错,人世早已战火连绵,人族十国分崩离析,所以你争天下,与如今沧澜皇争天下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他的所作所为只会让天下大乱,而你,是为了统一!顿了顿,旬尘又补充了一句话:而且,至少以我观之,若日后我族一定要有一位帝王统一十国的话,你,比沧澜皇更加合适!对此,苏文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笑道: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可天下又是那么好争的?我既不是圣者,也并非一国之君,我凭什么去争这个天下?而且你别忘了,我的体内还有着魔族之血脉,于情于理,也难以为天下人所容!面对苏文有力的质问,旬尘丝毫没有惊慌,从容而道:圣令说得很清楚,你的魔族奸细的身份,只是‘疑’!这本来就是词圣和书圣大人为你所留下的退路,等过些时日,自然有人会帮你正名!届时,我族圣才为了天下太平,忍辱负重的故事,想必会为你争得很多人的拥护,至于你说你不是圣者,难道沧澜皇就是吗?你说你并非国君,但我保证,当你自圣域归来的时候,只要你愿意,一定会有人立你为皇,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师出有名!苏文顿时愣住了,然后他突然响起了一番话。

那是当初还在阿房宫的时候,苏轼所对他所说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整个苏家都可以交给你,朝晖书院也可以交给你,甚至你想当皇帝我也保证无人敢有异议,如何?而这,还不是全部,因为此时不论是旬尘还是苏文都暂时还不知道,其实早在苏文离开圣宫之前,苏家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门婚事,如无意外,他的妻子,便将会是未来的人族圣女。

这才是苏家老太爷为苏文争取到的最为雄厚的政治资本!此时听完旬尘的这番长篇大论之后,苏文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捉摸不定了起来,然后他问了旬尘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你对我说了这么多,真的是为了天下大义,还是,为了你自己?一言诛心!然而,对此,旬尘并没有勃然大怒,更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反问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于你而言,有区别吗?闻言,苏文洒然而笑,然后忽地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记在心头的,我需要些时间想一想,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在我步入域外之前,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这句话,苏文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石道深处走去,长明灯上所散发出来的昏黄色光芒越行越远,渐行渐弱。

而旬尘看着苏文的背影,却忽的自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神秘莫测……第五百五十七章 君可见,归去之处多变迁旬尘作为当代人族军师,他从老师那里学得最多的一件事情,便是如何去揣度人心。

在这一刻,旬尘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苏文的内心,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一展自身才华和抱负的机会。

于是他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站了起来,跟在苏文身后继续前行,苏文手中长明灯所散发出的昏黄,便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希望之光,照亮了旬尘的追随之路。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石道中唯一的一条岔路口,一边通往魔族遗藏,另一边则通往兽冢禁地。

苏文没有半分的迟疑,便很快选定了正确的线路行进,然而,两人才刚刚走了不到十丈的距离,苏文手中的长明灯却突然熄灭了。

旬尘心头一紧,立刻问道:怎么回事!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看不清苏文的神色,但从他的声音听来,却绝对没有那么镇定自若,反而带了些惊疑不定:从这里开始,我体内的才气便被锁住了,之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其实苏文还有后面半句话没有说。

上次他和沐夕来到魔族遗藏的时候,之所以自身才气会被受限,是因为黄金小楼内有饕餮所镇,以吞噬之力笼罩整个魔族遗藏之地,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是,时至今日,饕餮已经被唐吉吃掉了,为什么苏文腹中文海还会被锁?事有蹊跷,顿时令苏文脚下生疑,然后他倒退了两步。

直到手中的长明灯再度亮起,这才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旬尘看着这一幕。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下一刻。

数道光辉自苏文手中争相亮起,立刻将石道前后十数丈的距离映得一片通明。

率先出现在苏文手中的,当然是黄鹤楼。

如今在苏文手中的黄鹤楼已经不是人族圣地,而是一件文宝了,所以在无法使用才气的地方,苏文自然也无法召出黄鹤楼,而在那之前,他需要先将唐吉从里面放出来。

嘭!随着一声闷响在石道中惊起,唐吉那壮硕的身影狠狠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激起阵阵土尘,顿时让场中的光线变得模糊了一些。

然后便在这尘烟弥漫的狭窄石道间,一道火光急促升起,一朵古意盎然的火莲图腾浮在半空中,立刻带来了一阵灼灼热浪,仿佛在众人身前流淌着滚烫岩浆。

这是苏文激发了业火三灾的剑意,想必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们就得靠此剑用以照明了。

再然后,苏文从黄鹤楼中取出了一把形若蛇形的长剑。

交到了旬尘的手中,说道:这个你拿着防身,以备万全。

旬尘没有推辞,他虽然不会剑法。

但有一把利剑在手,还是或多或少会让他更加镇定一些。

待做完这一些之后,苏文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有将黄鹤楼中的一应魔兽放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才气受限。

失去了对黄鹤楼的控制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的风险完全没有必要去承担。

更何况,在魔族遗藏中,如果所有人都不能用才气和战文的话,凭借手中的一把业火三灾,苏文又有何俱哉?万事俱备,苏文这才将黄鹤楼重新收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唐吉。

然而,便在这一看之下,苏文却忍不住心中一沉。

因为此时的唐吉已经跟当初他刚刚进入黄鹤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空洞而无神的双眼,止不住淌下的口涎,额间若隐若现的齿形图符,以及青筋暴现的脖颈,仿佛此时的唐吉已经变成了一头凶兽,而不再是一个人类了!见状,苏文赶紧一把抓过唐吉的衣领,向着幽暗的山道深处急掠而去。

旬尘,时间来不及了,我先带他去往黄金屋,你后面跟来!说完这句话,苏文的身影连带着空中的漫漫火光已经消失不见,旬尘无奈地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另外一边,苏文几乎已经将脚下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业火三灾举眉当前以照前路,而唐吉则几乎已经趴在了苏文的背上,口鼻所喷出的灼灼热气不禁让苏文背心阵阵发凉。

在不能使用文位和才气的情况下,如果唐吉再度魔化,苏文单凭一手剑法,恐怕真的制不住他!而且最要命的是,现在的唐吉已经非常饿了,而在他的嘴边,正好就是苏文的脖子!苏文当然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有多么危险,更明白如果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变成唐吉的食粮,但他仍旧不肯放手,因为希望就在前方了。

于业火三灾所激散出来的炎炎火光当中,在苏文所看不到的地方,唐吉的一双眼睛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气,只是在那丝生气的背后,却充满了贪婪、渴望、嗜血,以及,无比的饥饿。

唐吉的脚步从一开始的踉踉跄跄变得越来越稳,越来越沉,他慢慢反手抓住了苏文的胳膊,视线却离不开苏文的后颈,就像是在看着一道无上佳肴。

持续飘来的肉香味让他的胃部开始抽搐痉挛,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张大了嘴巴,开始剧烈地喘息,猩红的舌头已经挂在了齿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就要到了!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唐吉的神智仿佛出现了那么一刹那的迷惘,然后一幅幅画面开始接连在他的眼前涌出。

他看到了某一日,自己因为与苏文、方小乐与课堂上打闹,从而被教书先生罚了站。

他看到在那一天。

自己因为在圣庙中开智成功,与苏文去春熙楼参加了谢师宴。

当苏文去后院面见柳施施的时候,自己坐在二楼的台阶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芸。

他看到了吴管家在身后追着自己,而自己却跑上了苏文的马车,从此远走他乡,立志扬名立万。

他看到了州考甲榜上自己那金光熠熠的名字。

他看到了甲味院院士对自己的奉若珍宝。

他看到了那便宜老爹眼底的那一抹愧疚。

他看到了自己与华叔在馄饨摊上的夜醉。

……不知不觉中,唐吉的裤腿已经被潺潺流水打湿了,而他却浑然不知,他眼中的一幅幅画面急闪急灭,最终全都化作了无边的黑暗,化作了一片尸山血海。

但对唐吉来说。

那就是他的饕餮盛宴。

过往的那一道道人影,突然都变成了一道道珍馐美味,让他饥饿难耐。

然后他的双眼突然变得比鲜血还要猩红,他的视线重新回归了现实,重新投向了苏文的后颈,然后他猛地向前一扑,狠狠地咬了上去!苏文感到身后一阵恶风袭来,他知道唐吉已经撑不住了,但好在。

此时的他距离黄金大桥也已经不远了。

于是他松开了唐吉的衣领,脚下踩水向前猛地一跃,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唐吉的恶扑之势。

一击落空,唐吉整个人都摔倒在了水中。

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见状,苏文并没有上前将唐吉扶起。

而是心中一狠,直接扬起业火三灾。

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血线。

血线顺着苏文的胳膊慢慢淌落在河水当中,于是清澈的河水中立刻荡开了阵阵猩红色的怜意。

鲜血的腥气顿时刺激了唐吉。

他张开嘴,长饮了一口暗河的河水,品咂着其中的血气,脸上露出了向往和满足之意。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的鲜血,的确称得上是鲜美,因为他是词圣苏轼之后,同时也身兼魔族血脉,更得以小黑的龙血滋养,可谓是大补之物。

所以哪怕只是几条血线,哪怕是经由河水稀释过的血意,也立刻让唐吉重新恢复了力气,同时也恢复了凶气!吼!唐吉大吼一声,身形腾然从水中掠起,如一只金翅大鹏向苏文再度扑去,他额间的齿形图符越来越亮,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活过来。

见状,苏文也并没有与之硬拼的打算,而是非常干脆地转过身,拔腿就跑!一时间,苏文和唐吉一前一后在水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击战。

他们一个身体经由龙血强化,一个则继承了饕餮的魔族之力,虽然被限制了自身才气的发挥,却仍旧速度惊人!整条暗河在两人的踏溅之中翻腾汹涌,狂若水蛟,整个石道仿佛被震得随时都会坍塌。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苏文的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了一片灿烂的金辉。

到了!苏文眼中一喜,身形急速腾起,朝着头顶的黄金大桥跃去,而与此同时,唐吉也跟着赶到了,竟然抢先一口就咬住了苏文的裤腿,将他从半空中扯了下来!如果是换在其他任何时候,换做其他任何人,苏文一定会拧身抽剑,不论是以月落乌啼霜满天,还是以逍遥不尘意,也一定会精准地斩向敌人的头颅。

但现在对方是唐吉,所以苏文不能这么做,他只是抬起另一条腿,踢在了唐吉的下巴上,想要把自己从唐吉的口下挣脱出来。

可谁曾想,已经快要化身为饕餮的唐吉力气极大,口齿间的咬合力更是惊人,竟然让苏文在一时之间无法脱身!于是在下一刻,两人纷纷摔落在了河中,苏文小腿间被撕扯开的血肉顿时将大片的水花染得污浊。

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是神兵,所以可以割开苏文的手臂,但苏文没有想到,唐吉的牙齿竟然比业火三灾还要锋利!一旦被其咬住,便再难逃开!紧接着,苏文感到唐吉的双手已经如两把铁钳一般扼住了自己的小腿,然后他张开嘴,再一次朝着苏文的腿肉咬了上去。

苏文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再耽搁片刻,等唐吉吃了他的肉,力量就会再度飙升,甚至彻底魔化,届时,即便黄金屋距离两人已经只有咫尺之隔,苏文也再也上不去了!所以不过瞬息之间,苏文就握住了怀中的那块黑石,紧接着,碧绿色才气冲天而起,自苏文的背后赫然展开了一对才气羽翅!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

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苏文竟然在魔族遗藏中激发了才气!因为此时苏文手中所拿的那块黑石,不是别的,正是在圣宫中,姚一川送给他的那块神书残石!天下万千才气皆出于神书,又岂是小小魔族遗藏所能锁住的!下一刻,苏文背后那对碧绿色鹤翅急急扇动,很快就带着他与唐吉跃水而出,直接来到了黄金桥上,刹那间,金光大盛!即便之前在水下的时候,唐吉的利齿也仍旧死死地咬着苏文的小腿不放,但如今来到黄金屋之后,他却主动松开了嘴,眼中出现了一片茫然。

苏文来不及给自己止血,便首先自身下抄起了一块金砖送到唐吉身前,眼中闪烁着急切之意。

吃!唐吉满嘴血污,此时听得苏文的声音,神色有些发怔地接过了金块,然后非常自然地将其送到了嘴边,轻轻一咬。

咔!坚硬的金砖立刻被咬下了一个缺口,唐吉下意识地咀嚼了几下,似乎味道不错,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欣喜之色,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捧着手中的金砖,三两下便全部送入了口中。

看到这一幕,苏文顿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笑着指向这遍地的黄金,对唐吉说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吃,这儿多的是!然而唐吉却是对于苏文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就如同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一般,只顾着填饱肚子了。

苏文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放回到手中的黑石之上,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可真是被姚一川那个老狐狸给坑惨了……第五百五十八章 真正的魔族遗藏!苏文说他被姚一川给坑了,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必须履行照顾姚家后人的承诺,事实上,如果苏文愿意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成为济国苏家的继承人,成为整个济国的主人!届时,苏文若想要照顾姚一川的后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所以苏文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他被姚一川坑的也不是这件事情。

此时的苏文非常虚弱,刚才把金砖递到唐吉手中,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如果此刻唐吉反扑过来想要吃掉他的话,苏文只能选择闭目等死。

这便是黑石的副作用。

苏文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待着,因为他的腿部还在流血,他不敢确定,唐吉在吃过太多金块之后会不会觉得乏味,从而被血腥气息所吸引,想要换个口味。

而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自保之力。

可知道该怎么做,却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做到,如今的苏文连手中的业火三灾都握不住了,又怎么离开此地?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或许是因为苏文仍旧承受着圣天的庇佑,也或许是唐吉正吃得高兴,根本没时间搭理他,所以两人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但好景不长,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唐吉突然停止了进食,伸缩着鼻翼,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血气,然后他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几块泛着鲜红的金砖上面。

那是苏文从空中落下时溅落的鲜血。

唐吉伸手一抬,带血的金砖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然后他双手捧着金砖。

眼睛发光地啃了一口。

咔。

一口啃下金砖带血的棱角,唐吉的脸上顿显陶醉之意。

而这一幕落在苏文眼中,却让他心下急沉。

他不知道为什么唐吉在填报肚子之后仍旧没有恢复人类的神智。

但他知道,自己危险了。

好在就在此时,一道浑身湿漉漉的人影却突然从黄金小桥下爬了上来,口中喘着粗气,看着这满地的黄金,目带震撼。

正是落后一步的旬尘!见状,苏文赶紧低声喊道:别愣着了,快过来!旬尘眼角一抖,也顾不上打量这座金碧辉煌的黄金屋。

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苏文身前,看着他腿部已经逐渐凝结的血痂,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苏文摇摇头,急切地说道:等会儿再跟你解释,现在我动不了了,你扶着我走!旬尘也不耽搁时间,赶紧一把将苏文从地上扶了起来,又一手拾起了地上的业火三灾,问道:去哪儿?苏文四下环顾。

突然心中一动,喊道:去那座黄金小楼里面!唐吉听到动静,有些警惕地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那两道急速逃离的身影。

似乎有些疑惑,然后他的余光瞥到了苏文那鲜血淋漓的裤腿,突然伸出舌头狠狠地舔了一下嘴唇。

下一刻。

唐吉的体内猛地涌上了一种野兽的本能,然后他低吼着。

慢慢站起身来,弓着腰背死死地盯着越行越远的猎物。

同一时间。

苏文顿时感到如芒在背,然后他有气无力地喊道:快!快!旬尘不答话,此时的他也已经累得脚下发软了,却仍旧不敢停下,虽然他不知道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又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停下,不仅仅是苏文,自己同样也会死在这里!所以哪怕是感觉到杀意在后,兽吼在耳,殿内轻震,旬尘也不敢停步,也不敢回头,他的眼前,只有那座黄金小楼。

苏文让他带着他去到那里面,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此时二人距离黄金小楼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而唐吉离他们,则只有不到五丈。

以旬尘的速度,到达黄金小楼起码需要十息的时间,更别说此时的他还带着苏文,而唐吉追上他们,只需要一瞬间。

所以旬尘知道,他们跑不掉。

但就在这个时候,苏文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抓住我怀中的那块黑石,跟人族玉玺有类似的作用!旬尘闻言,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立刻便伸手探进了苏文的怀中,抓住了那块神书残石!然后他说了四个字。

天涯咫尺。

言毕,赤红色的才气光芒立刻将旬尘和苏文两人包裹在内,而旬尘所说的这句话虽然不是战文,却竟然激发了言行法随的效果!下一刻,两人的身影自场中突兀地消失不见,竟然在刹那间便来到了黄金小楼当中!见状,唐吉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身形几个起落之间,便来到了黄金小楼的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里面的两道大餐。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唐吉想要迈步进得其间的时候,他身体的本能却让他停下了脚步,仿佛这间小楼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威慑力,让他厌恶,并且恐惧。

唐吉站在门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皱着眉头退了出去,却也没有走远,而是坐在楼外一丈开外的地方守着二人,口中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

另外一边,旬尘在使用了黑石的力量之后,顿时如同苏文一般,倒地不起,而且他比苏文更加严重,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立刻两眼一黑,陷入了昏迷。

而苏文看着在楼外徘徊不敢入的唐吉,心中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这么仰天躺在地上,睁大着双眼,看着这座黄金小楼的顶穹。

这是苏文第一次走到这里面来,上一次和沐夕来的时候,因为这里锁着饕餮,所以他一直留在了门外,倒是沐夕险些被饕餮所蛊惑,进来过一次,但在情势紧急之下,倒也没有来得及细看。

所以就连沐夕也没有看到,原来在这座黄金小楼的上方,在原本用来锁住饕餮的横梁上方,竟然还有一层层金玉横栏,其内满是珠光宝气!苏文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脑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魔族遗藏?第五百五十九章 静坐楼内观人间上一次苏文和沐夕误入魔族遗藏的时候,几乎找遍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当时的他们是为了寻求出逃之路,但在这个过程中,同样未曾见得任何一件文宝秘藏。

苏文手中的长明灯,还是在逃出此间的路上所获得的。

唯一摆在众人眼前的,只有那遍地的黄金。

但是,他们却有一个地方未曾仔细搜查过,便是这座黄金小楼。

这不是疏漏,而是因为当日有饕餮在内,谁敢步入其中?直到今日。

苏文为了给唐吉填饱肚子再临魔族遗藏,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唐吉逼到了黄金小楼中,使他终于看到了真正的魔族遗藏。

而且在这一刻,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

这座黄金大殿是谁造的?又是谁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是史圣司马迁,也就是皓马。

那么,当初魔君屠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将最珍贵的至宝都送给了谁?答案还是皓马!这么一来,被皓马藏在黄金小楼之上的东西,就很值得期待了!可惜的是,此时的苏文根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所以暂时无法上楼去看看皓马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在这里。

但不管怎么说,这至少给了苏文一些无比美好的遐想。

不知道那传说中的第一文宝,不灭青灯会不会被皓马藏在了这里?苏文自言自语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苦笑道:还是先别想这个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怎么才能恢复力气。

要是一会儿胖子真跑进来把我给吃了,那可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说着。

苏文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

除了胸口还能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之外,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植物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旬尘原本握紧的手掌却突然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松开了,于是里面的那块黑石重新落回到了苏文的怀中,立刻发出阵阵灼热之意。

苏文直感觉自己浑身都开始变得滚烫起来,就像是一个发了高烧的病人,神智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他慢慢闭上了沉重的眼帘。

刹那间。

苏文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但在他的心底却突然升起了一抹光。

这抹光从他的胸口一路上潜,很快就经过了他的双肋、双肩、脖颈,最后到达了他的头颅。

紧接着,苏文浑身上下的皮肤,包括颅腔,都变成了透明的,如果此时旬尘醒来,可以清晰地看到苏文体内的每一根骨头。

每一条经脉,以及每一道血管。

强劲的心脏在他的体内急促跳动,紫色的光芒游弋于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氤氲盎然。

然后在苏文的心神之间,出现了一片天空。

此时的苏文仿佛身在梦境之中,整个人漂浮在白云之上。

俯瞰整片大陆。

在他目所能及之处,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紫金色的光点。

分布在各地,有强有弱。

有聚有散,不一而足。

最亮的那个光点出现在大陆的南方,出现在一条奔流不息的大川之旁,比他弱一些的,还有三个光点,两个出现在大陆的北方,相隔数百里,还有一个在大陆的东方,却被掩盖在茫茫海水之下,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然后苏文突然有些疑惑地看向更远的天空,在一个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仿佛还有无数个光点在闪烁不息,却看不真切。

于是苏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转过头,看向人间。

他首先看到的,是北方大陆的一片混乱。

在这一刻,他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桎梏,看到了更早一些的画面,看到了这一切最开始的那番景致。

所以他看到了饮马湖畔的大雪和光明,看到了日月同辉,看到了那一方兰亭。

接下来,便是两颗原本最为闪耀的光点同时堙灭。

于是济国大乱,缙国大丧。

同一时间,卫国被战火所吞噬,在短暂的和平之后,再一次陷入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国都翼城即将不保。

唐国骑兵攻入燕境,想要以此逼迫燕军回援,却不想一路无阻,直接杀入了皇城,也未曾等到燕帝下诏。

缙国与济国短兵相接,于卫境之外正战得如火如荼,辽国和楼兰国也已经加入了战局,所拦截的却是来自武国的当世最强兵力,至于庆国和天澜国则在崆幽谷外两军相持,暂时胜负不分。

这是圣言大陆自圣战之后最混乱的一次战局,更是自神书降世以来,第一次回归了纯粹的武者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一个文人学子都没有参与其中。

实非不愿,而是不能。

苏文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那块紫金圣令,却未曾被其内圣压所迫,因为这个时候的他,是代表了神书巡视人间!他看着圣令之上那繁复的花纹,无上的工艺,以及其内所蕴含的磅礴圣意,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良久之后,苏文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他将目光放到了迷失沼泽当中。

在那里,密密麻麻地堆积了一大片数之不清的光点,其中最亮的那一颗,叫做沧澜皇。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从地上坐了起来,随即异常欣喜地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恢复了力气。

如此,苏文不敢再耽搁,赶紧站起身来,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一把跳起从房梁上拾了件东西藏进怀中,又紧接着蹿到了楼上的金台玉栏之内,看也不看,便将里面所安放的一个个木盒都扫进怀中,用衣服兜起来扎成一个包袱,扛在了背上。

此时的苏文无法使用黄鹤楼,所以无法将这些东西都收入其内,也只好用这种最笨的法子了。

再然后,苏文跳回到远处,一把拉起旬尘,将业火三灾跨回到腰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而在他的一丈开外,还坐着一尊凶神。

唐吉。

但这个时候的唐吉却是紧闭双眼,眉宇之间皱得极紧,仿佛正在经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苏文悄无声息地走到唐吉身边,然后将怀中的绳子掏了出来,一把就将其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正是苏文之前在黄金小楼的房梁之上所取得的那件东西。

名为,缚魔索!第五百六十章 一夫当关数十年前,皓马于此间一剑斩落了饕餮的头颅,并将其悬挂于黄金小楼中,当时所用的便是这条缚魔索。

数十年后,饕餮变成了唐吉,被苏文带回到此地,却因为饥饿而失去了神智,变成了一头野兽,所以苏文自楼内取来缚魔索,绑其身,以防万一。

但真正当苏文做完这一切之后,才突然发现,此时唐吉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苏文之前于小楼内依神书而巡视人间,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距离他睡去已经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时辰,甚至可能是半天光景。

所以苏文也不知道,唐吉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

是的,此时在唐吉的身上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

他浑身上下一直处于一种很不易被人察觉的,轻微的抽搐和痉挛当中,没有固定的频率,显得非常杂乱。

他的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冷汗直下,就像是深陷于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中,怎么都无法逃离。

他的心跳很慢,但身体却很热,呼吸很沉,却并不急促,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十指都已经陷进了金砖之内,四肢绷得非常紧。

苏文见状,也不知道该不该唤醒唐吉,但他知道,在这样的状态下,唐吉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清醒过来的。

而最见鬼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按照苏文原先的计划,他们在来到魔族遗藏之后,如何摆脱追兵。

便需要依靠唐吉!刚才在黄金小楼中俯瞰这个世界的时候,苏文便看到有成千上万的文人学子已经找到了迷失沼泽。

更有不少人发现了魔族遗藏的入口,敌人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事实上。

自从苏文和旬尘走进当初由蒲牢所镇守的东南方山口之后,紫金圣令便再也没有挪过位置,一道笔直的光束时刻映照着洞口处的石屑,为前来追捕苏文的文人学子指明了方向。

众人发现魔族遗藏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石道很长,苏文带着旬尘、唐吉重回这里,也足足耗费了一天多的时间,再加上中间还有一条岔路通往兽冢,所以暂时还没有人找到黄金桥下。

这原本是苏文等人逃离此处最好的时机。

但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唐吉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

而且苏文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经过连番的思想斗争之后,苏文还是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他先是将唐吉和旬尘两人抬到了黄金殿的正门处,走出去便是有着皓马壁画的那条黑暗甬道,再后面,便是藩篱。

然后苏文一个人手持业火三灾,回到了黄金大桥之上,警惕地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

他决定在此守候敌人,直到唐吉醒来!无疑,这样的选择是最愚蠢的。

也是最危险的,但苏文仍旧这么做了,因为他隐隐间觉得,唐吉的这次昏睡很可能是他解决入魔问题的唯一机会!或许此时唐吉的人类人格正在与饕餮的兽格进行融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管唐吉下一次醒来到底会怎么样,苏文都觉得此事值得一搏!好在。

在这里限制了文人学子的才气输送。

好在,苏文除了文人的身份之外。

还算是半个剑客,而且至少在韦廷的眼中。

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剑道宗师了。

好在,在苏文的手中,还有一把业火三灾。

所以哪怕即将面对是成千上万,源源不断的敌人,苏文也可以毫无畏惧,傲然执剑立于桥头!从远处看去,满地的金光照射在暗河水纹之上,再反射到苏文的衣间,就像是在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璀璨夺目的金甲,而他手中的业火三灾倒映在暗河之中,便像是于水底盛开了一朵绚烂的火莲花,美轮美奂。

苏文这一站,便整整在桥头站了五个时辰,期间就连旬尘都已经醒来,可唐吉却仍旧没有丝毫反应,成千上万的追兵也未曾现身。

直到此时,终于有一阵蹚水声于黄金桥下回荡开来,随即在苏文的眼前出现了两道略显狼狈的人影。

然后苏文对着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此路不通。

话音落下,两位文人顿时看到了头顶上方的苏文,脸上均露出了欣喜之色,却下意识地忽略掉了苏文口中的冰冷之意。

其中那个高个子的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上跃起,似乎想要抢在第一个抓住苏文。

可惜他所跳起的高度差了一些,所以连黄金桥的桥墩都没有摸到,便重新落回到了水中。

见状,苏文说了第二句话。

不要逼我动手杀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已经非常克制了,因为他知道,这些追兵之所以会穷追不舍,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而是听由圣令之所命。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苏文不想杀人。

听得此言,两人这才注意到苏文手中的浴火长剑,更看到了苏文眼中的凛然杀意,而此时的他们,已经无法激发体内才气,与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无异,所以不得不面色铁青地倒退了数步。

可即便如此,这两人也仍旧没有离开,而是就守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援兵的到来。

苏文也不动手,只是回过头问向旬尘:胖子醒了吗?旬尘摇摇头,面露急切:还没有!闻言,苏文握剑的手掌顿时更紧了几分,当下命令道:如此,你先带着胖子穿过门后面的甬道,在藩篱前面等着我!旬尘开口应是,然后非常吃力地抬起了唐吉,很快便消失在了苏文的视线当中。

就在这段时间里面,已经又有好几个人赶到了黄金桥之下,虎视眈眈地盯着苏文,脸上写着跃跃欲试之意。

然后便在下一刻,一道剑光突然从水中掠起,携必杀之意,很快就掠到了黄金桥下三尺,剑锋所指,直刺苏文的头颅。

这是武国的人到了!这一次,苏文也不再心慈手软,单手执剑于空中划出了半道圆弧,于瞬时之间连出两剑,但这两剑却都不是冲着那武国文人去的。

其中一剑斩在了黄金大桥的桥墩之上,第二剑则落于桥身的正中央。

剑势乘火意穿过黄金桥,余威未尽,非常理所当然地便向着水面上的那道剑光迎了上去。

只是一个照面之下,那位剑客手中的长剑就已经被熔成了废铁,情急之下,那人不得不弃剑保命,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遮天蔽地的金影却向着他狠狠地砸了下来。

黄金桥塌了!轰!半截桥身轰然塌落,砸在暗河之中,立刻溅得水花四射,而那位倒霉的剑客,则被大桥压在了水下,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金色的桥身几乎尽数没于水下,只露出了不到一寸左右的高度,俯瞰下去,就像是在暗河水面当中,画了一条金色的线条。

苏文轻抬剑锋,指着那道金线,对着那些惊疑不定的文人,说了第三句话。

逾此线者,杀无赦!第五百六十一章 杀无赦半座黄金桥,在苏文与各国学子之间隔开了一道约莫三丈的缓冲区。

苏文站在断桥桥头之处,手中的业火三灾还在持续喷吐着炎炎火光,映得他脸上一片淡漠。

接连赶到的那些文人学子则立身于暗河之中,眼中闪烁着惊惧不明之意,却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一高一矮,一明一暗。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尤其在见识过苏文的剑术之后,不少文人已经情不自禁地再度向后退了数尺,众人拥挤堵塞在河道中间,显得混乱不堪。

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大伙儿怕什么?一起上啊!说得好听,你行你来前面啊!躲在后面逞什么英雄?武国的兄弟们呢?你们手里面也有剑,理应打头阵才是!嘿,这个时候想到我们了?之前在迷失沼泽的时候你们这些文人不是个个眼高于顶,认为我们是跟着来捡便宜的吗?废话!要是在这里能使用文位和才气的话,哪里还轮得到你们?你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怎么,你还想要在这里动手不成?有种出去之后我们来比划比划?来就来,谁怕谁啊……一时之间,整个暗河之中都充斥着各国学子的针锋相对之声,苏文站在桥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底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竟然是如今人类世界的中流砥柱?这哪里还有文人之风骨。

又哪里还有学子之修养?完全与骂街的泼妇没有丝毫区别!经过长时间的骂战之后,终于来了个在无双书院中颇有威望的院士。

此人名叫夏侯浔,文位虽然不高。

但作为老一辈的武者,一套刀法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一到,场中那些武者便纷纷噤了声,再也不敢说话了。

见状,几个情绪激动的文人还以为对方服了软,哪里会放过这等机会,当下拔高了音量: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们这些武人果然都是些软蛋。

什么事都只敢躲在后面,我看呐,再这么下去,你们武国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刚说完这句话,那人便忽的看到一片刀光自他眼前落下,轻而易举地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刀光雪亮,顿时将整座河道照得通明,强大的刀意压迫得众人脚下的水花四射飞溅,如惊弓之鸟一般向着河道两旁纷涌而去。

于是整个河道中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只能听到水流澎湃之声。

下一刻,那个从生死之际捡回一条性命的少年突然放声惊叫了起来:啊!谁!谁敢在这里动手!夏侯浔转过身,用一双清冷的黑瞳看着他,说道:我叫夏侯浔。

无双书院院士,如果你不服的话,我愿意陪你在这里分一个生死出来。

听到夏侯浔的名字。

那少年顿时面色一紧,但他似乎笃定了对方绝不敢在这里动手。

于是咬着牙扬起了脖子,继续叫嚣道:怎么。

无双书院的人就这么了不得吗?有种你别留手啊……少年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片刀光落下,但紧接着落下的,还有少年的头颅,以及喷涌而出的血花。

场内没有人惊叫,也没有人表示愤怒,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夏侯浔抽手回刀,看也不看那具栽倒在河中的尸体,转而对着场中的一众武者说道:凡武国之人,皆出列随我擒贼!说完这句话,夏侯浔踏水而行,很快就来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然后抬起头,看向傲立桥头的苏文。

你便是苏文?在见到夏侯浔第一次出刀的时候,苏文就已经轻轻眯起了眼睛,心中暗暗道了一声可惜,但直到此时,直到夏侯浔来到他的身前,他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更没有去回答夏侯浔那无聊透顶的问题。

原因很简单。

因为此时的夏侯浔还没有走过那条黄金线。

夏侯浔是在后面赶上来的,所以自然没有听到之前苏文所说的那番话,或者说,即便他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里面。

毕竟他已经是武国成名已久的刀道大师了,而苏文呢?在夏侯浔的眼中,虽然苏文手中的那把长剑看起来并非凡品,但剑再好,拿在一个文人手中,也是没有用的。

就算对方真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学过几记剑招,又有何用?见苏文沉默不言,夏侯浔也不再与他多说,直接将手中雪刀高高扬起,然后身形一跃,踏水而起,刀锋卷起三尺水幕,向着苏文所在的桥头冲击而去。

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剑也终于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众人的眼中,苏文突然摆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

他将剑收回到了腰间,沉下了腰身。

就像是被夏侯浔这位刀道大师所震慑,放弃了与之相搏的机会。

但如果有见识过苏文剑术之人,或者对剑道颇有研究之人,此时一定会认出来,这其实是舍身剑的起手式!可惜的是,夏侯浔所行的乃是刀道,而且这也是夏侯浔第一次见到苏文,甚至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苏文也会剑术,所以他放松了警惕。

他认为,自己的这一刀,已经足够分出胜负了。

事实上,不仅夏侯浔是这么想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便在夏侯浔之后,又有数道人影破空而起,这些人手中大部分都握着一把长剑,清一色都是武国中人!然而,苏文的目光却根本看也没看那些所谓的剑客、刀客,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夏侯浔,因为他知道,这才是自己即将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

因为燕北说过,舍身剑,只能在一次战斗中使用一次。

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在下一刻,苏文手中的业火三灾开始以一种看似非常缓慢的速度从他的腰间拔了出来,再以一个极其古怪的角度,在空中划过一条火色弧线,准确而狠戾地刺进了三尺之前的那片水幕中。

隐隐之间,仿若有剑吟之声在空中响起,震得随后那些武者手中的长剑也急急颤鸣。

一息过后,水幕碎了,火莲开了,夏侯浔手中的雪刀寸寸碎裂,连带着他的手腕,一同被削落到水中,而夏侯浔则目带惊恐地从空中坠落下来,身体被其后的数把利剑贯穿而过,血如雨下。

而苏文则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亲切地对一位落后半步的剑客提醒道:你快要走过线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谁敢当前!苏文的声音很轻,但落在那位剑客的耳中,却宛若一柄大锤砸在了他的胸口,令他再不敢向前迈出半步。

举目望去,在他的面前,已是尸横累累,却是连一声哀嚎声也未曾响起。

因为包括无双书院院士,刀道大师夏侯浔在内,但凡是越过了那条黄金水线的人,全都死了。

一个活口也没有!苏文的舍身一剑,不仅斩断了夏侯浔的手腕,斩碎了他的刀志,更在瞬时之间就点燃了数道人形火炬。

那些被业火燃尽生机的剑客、刀客,前一刻还沉浸在夏侯浔身死道消的震撼当中,尚且未能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火光燃成了一块块焦炭,接二连三地栽落水中。

这一幕落在那位剑客的眼中,或者说,落在其后的那一群文人眼中,险些就被吓破了胆!他们哪里能够想到,苏文的剑术竟然如此可怕!夏侯浔是谁,那可是武国成名已久的刀道大家,竟然,就被苏文那古怪的一剑给斩杀了?事实证明,年纪这种事情,以及习从武道的时间长短,并不能完全代表双方的实力强弱。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天才。

比天才更天才的,叫做圣才。

而苏文,便是曾经圣域所亲承的人族圣才!如今人们终于知道了,苏文不仅在文道成就上堪称圣才,就连在武道的领悟之上,同样也是一位圣才!一时间。

整个河道里的人群变得更加拥挤了一些,不是争先恐后想要一睹苏文之风采。

而是目色惶恐地向后退去,想要避开苏文手中的三尺剑锋!尤其是那位得到苏文亲切提醒的剑客。

更是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立刻便钻进了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这不是懦弱,而是武者的大智慧。

双方势均力敌尚敢以死相搏,那叫勇敢,明知不敌还要前去送死,那叫愚蠢。

苏文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

自己之所以能够以一剑威慑众人,是因为在这批先头部队里面,没有真正的武道大师。

如今的局面对苏文来说,既有大机遇,也有大风险,只是苏文暂时还不知道,哪一个会先行到来。

所谓大机遇,具体说来,其实是苏文在等一个人。

沧澜皇。

姬南天!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一百个苏文也不见得是沧澜皇的对手,而且在这场逃亡之旅中,苏文最大的威胁。

也是来自于沧澜皇。

可是,在此时此地,苏文却有十分的把握。

只要沧澜皇敢露面,他就能将其斩于剑下!毕竟沧澜皇只是一名纯粹的文人。

在失去了文位和才气的庇佑之后,他恐怕连夏侯浔都不如。

苏文又有何俱哉?所以说,这乃是苏文刺杀沧澜皇最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可与此同时,苏文也很清楚,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处境也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首先最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便是武国中那些深藏不露的武道大家,除此之外,苏文绝对不会忘记,今日在这狭长的河道当中,很有可能就藏着杀手榜上的那些绝世刺客!当初哪怕是在面对辛老五,或者说韦廷的时候,如果不是苏文有黄鹤楼在手,再加上及时悟得枫桥夜泊,根本就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那么,如果在今天的来人当中,还有比辛老五更强的杀手呢?比如说王二,再比如说李三?甚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大先生!只要他们出手,别说苏文手中拿着业火三灾,恐怕就算是他拿着忘川也没用。

只有死路一条!面对可能杀死沧澜皇的诱惑,以及可能被他人杀死的危险,苏文会怎么选呢?他没有选。

他在等。

除了等沧澜皇现身之外,他的初衷始终未曾改变,便是等待唐吉醒来。

只要唐吉醒来,苏文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魔族遗藏,根本连头都不会回。

但除此之外,苏文还必须想办法解决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怎么将这遍地黄金带走?这些可都是唐吉未来的食粮啊!在魔族遗藏中无法使用才气,所以苏文无法使用黄鹤楼,更没办法将黄鹤楼当做一件空间类文宝来使用,如果只是单纯靠人力的话,苏文又能带走多少金砖?当然,苏文可以选择利用神书残石来短暂地激发才气,可在那之后,苏文就会像之前那样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植物人,如果场间只有他与旬尘、唐吉三个人的话,倒也无妨,左右不过是躺着睡一会儿罢了,但偏偏如今大敌当前,苏文可不敢这般自寻思路。

便在苏文一筹莫展的这段时间里面,他又遭遇了两次来自武者的袭杀,但来人却没有一个能够近得他三尺之内,就全都葬尸于黄金桥下,顿时让空气中的血腥意变得越发浓厚了一些。

而至此之后,足足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也再也没有人再敢上前跨过那道黄金水线,双方再次回到了隔桥相峙的阶段。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文眼角一寒,突然瞥到了人群深处的一道熟悉的面孔。

按理来说,如今苏文乃是举世公敌,就算是他曾经的朋友,如今承圣令之所命,也必须前来缉拿他,可偏偏,自苏文这一路逃亡而来的过程中,除了旬尘之外,却是一个熟人也没碰到过!直到此时。

可惜的是,那个人不是他的朋友,不是禹墨或者紫曦,更不是梁山或者沐夕。

但与此同时,至少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敌人,不是徐轲或者柴南,也不是徐焕之或者欧阳朵朵。

对方不是半圣,也绝非一个纯粹的文人。

但却偏偏是苏文最警惕的人之一。

因为他是阿房宫中杂屋的老板。

他叫李三。

与杀手榜上排名第三的那个刺客,是同一个名字。

李三藏在人群当中,并没有即刻出手,但自从苏文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变得进退两难了。

于是苏文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中的业火三灾,逍遥意起!他已经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准备。

却在此时,一道如同天籁般的声音自黄金大殿中回荡开来。

唐吉醒了!听得此言,苏文甚至没有一息的停留,脚尖一钩,抄起几块金砖收进怀中,然后转头就跑!苏文这一跑,顿时让河道中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唯有李三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足下轻轻一点,便率先跃上了黄金桥。

他是第一个逾过那条生死金线,来到魔族遗藏中的人。

可惜的是,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苏文已经逃出了黄金殿的大门,进入了那条冗长的甬道当中。

片刻之后,苏文急速掠到了唐吉和旬尘身边,他也顾不得此时的唐吉是否已经恢复如常,便拉着缚魔索将唐吉带到了藩篱之前,开口说道:快,推开这个!对此,唐吉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藩篱之前,然后探过肩膀向前一挤。

紧接着,于三人眼前的那片虚无突然消失了,一道金色的阳光洒进了幽暗的甬道当中,荡漾的水波传来阵阵清凉之意,就像是在甬道中刮起了一阵山风。

苏文眼中一喜,知道自己赌对了,却不敢做丝毫的耽搁,立刻拉起唐吉和旬尘步入其间。

下一刻,他们回到了迷失沼泽。

藩篱大阵随即于他们的身后缓缓合上,悄无声息,却重如山岳,就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

第五百六十三章 逆流而上众所周知,藩篱大阵乃是当年魔族最伟大的阵法,即便在百年之后,也非圣者与魔人不可破也。

进去容易,出来难。

虽然如今横亘在魔族遗藏与迷失沼泽之间的这片藩篱远非当年守护魔都的大阵所能比拟,但拦住圣阶之下的学子仍旧不成问题。

更何况,是失去了才气的学子。

所以在苏文三人的身后,哪怕有千军万马,也无法自魔族遗藏中追击而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幽暗的甬道中,虽然双方只隔了一道藩篱,却宛如有万里之遥。

这便是苏文的计划。

为自己的逃亡之路再度争取到宝贵时间的计划,与身后追兵重新拉开距离的计划。

诚然,在苏文、唐吉和旬尘三人当中,没有圣阶,苏文虽然体内留存有魔族血脉,也无法破开藩篱,这一点从他初次进入魔族遗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定论。

但唐吉,如今已经入了魔。

所以他可以推开藩篱。

所以苏文必须要等待唐吉苏醒过来,才能完成这个计划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好在,虽然过程曲折艰险了一些,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按照苏文的预想实现了,现在万千学子皆被困于魔族遗藏,正是他们离开迷失沼泽,前往天弃山脉的最佳时机!但苏文等人却没有立刻离开,因为唐吉此时的表现有些奇怪。

为了防止唐吉彻底魔化,所以之前苏文用缚魔索将其牢牢地捆了起来,即便在需要靠他推开藩篱的时候。

苏文也不曾解开他身上的缚魔索,但是在这个时候。

苏文却主动帮唐吉解开了。

因为他知道,唐吉总算是挺了过来。

并没有再度入魔。

但同时,苏文也已经感觉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唐吉,似乎也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胖子了。

虽然唐吉的外貌并没有再一次发生变化,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却是变得一片淡漠,看向苏文的目光满是陌生。

但随即,唐吉的一句话。

顿时让苏文喜出望外。

大爷我叫唐吉?与以前胖子的语气、神态,甚至是用词,都如出一辙!于是苏文迈步走到唐吉身前,笑着道:我是苏文。

听到这个名字,唐吉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变得更疑惑了一些,良久之后沉声道:我认得你。

对此,苏文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诧的情绪,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太狗血了吧!是的。

苏文根本不用去问,就已经大致猜到了在唐吉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在去到魔族遗藏之后,可能是因为故地重游,也可能是被关押数十年的怨气爆发。

再加上唐吉因为饥饿即将魔化,所以导致饕餮的意识突然被激发了出来。

然后与唐吉本人的意识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至于最后到底是相互融合还是一方吞噬了另外一方不好说。

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唐吉作为人类而不是野兽的意识显然是更强烈的!从好的方面来看。

唐吉应该已经将体内的饕餮进一步消化了,力量自然而然地也得到了再一次提升。

对于吞噬之力的运用会更加得心应手。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如今的唐吉似乎是介于魔兽和魔人之间的存在,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对自我认知的不确定性,所以他开口说的那第一句话不是一个肯定句,而是疑问句。

至少暂时看来,如今的唐吉,的确已经不再是苏文所认识的那个胖子了。

至于他能不能恢复到以前那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谁也不知道。

好在,他在苏醒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苏文和旬尘。

而不是老管家衣威泊。

狗血是什么?唐吉偏过头,眼中的淡漠之色似乎消散了一些,虽然还是不如以前那般对苏文非常亲近,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苏文一把搂过唐吉的肩膀,后者也并没有闪躲,似乎对于苏文并不排斥。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敌人在追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之后在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着,苏文向旬尘打了个眼色,随即便拉着唐吉向着迷失沼泽以东行去。

唐吉也不反抗,就任由苏文这么拉着他,就像是一个心智单纯的孩子一般,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涉水而行。

片刻之后,随着三人的逐渐东进,脚下的水流慢慢升高了起来,从膝间没到了大腿,再到腰间,再继续走下去,恐怕就得游着过去了。

所以苏文取出了黄鹤楼,金光一闪,便在众人身前出现了一头巨兽。

自然便是善于泅水的乌衣兽。

当初便是乌衣兽驮着众人从茫茫大海中抵达了黄鹤楼第九十九层的那座孤岛,而如今,苏文等人便需得再次利用乌衣兽,顺着大河,逆流而上!目标所向,便是沧澜皇起兵的地方,雁荡山。

根据旬尘手中的地图所显示,在翻过雁荡山之后,还有一片广袤的草原,再那之后,才是苏文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地,天弃山脉。

无疑,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旅程,但苏文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而且,如今天下战乱纷纷,苏文能以自己为诱饵,带着万千学子远离卫国,便是他对自己的国家,对这个世界,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三人很快就坐到了乌衣兽那厚实的龟甲之上,这下子,相比起他们刚才自己渡水,速度明显上了一个档次,而且乌衣兽与苏文心意相通,在保持着急速的同时,还能平稳如陆,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兽啊……就这样,便在沧澜皇还站在石道的分叉口上犹豫不决,无数文人学子在黄金大殿中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转,李三暗自后悔自己错失了最好机会的时候,苏文等人其实已经悄悄离开了迷失沼泽,除了头顶的紫金光辉依然如故之外,几乎给了所有人一个意外之喜。

但几乎,并不代表着全部。

比如说原本正一路势如破竹,向着迷失沼泽疾驰的一众狼骑,在看到紫金圣令改变了方向之后,几乎没有半分的犹豫,便立即掉头,朝着雁荡山的方向杀了回去!第五百六十四章 争先这场注定将会旷日持久的追击战,因为苏文的迷失沼泽之行,顿时变得更加遥遥无期了一些。

而最想要杀死苏文的那个人,沧澜皇,却直到此时也未能走进黄金大殿中,因为只有越强大的人,才越能感受到失去才气之后的恐惧和警惕。

如果沧澜皇再向前迈出半步,那么他就与一个普通人无异,即便他的身边有两位来自武国的大剑师相随,他也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无比危险的境地之中。

而这种危险,是沧澜皇所不愿意去承受,也承受不起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沧澜皇这一次的怯步并不能看做是耻辱,反而是大勇。

因为他敢于直视自己的弱点,更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否则,假若他真的如其他人一样,冲到了黄金大桥之下,面对执剑而立的苏文,他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但停步不前,并不代表着沧澜皇想要杀死苏文的决心变弱了,相反,他更加期待苏文身殒此地的消息传来,所以在石道中的每一刻,都让沧澜皇度日如年。

如今举族学子共聚迷失沼泽,在天下乱势之下,他们每个人都希望尽快将苏文缉拿,或者直接击杀,如此,他们才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在战乱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保家卫国。

可偏偏,一处魔族遗藏,一道藩篱,却将他们放跑了近在咫尺的猎物,这样的结果无疑是令人沮丧的,更是令绝大多数人所无法接受的。

所以当苏文乘以乌衣兽离开迷失沼泽的时候,还陷在魔族遗藏中的万千学子已经爆发出了他们最快的速度向回赶。

希望能争取到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早日抓到苏文。

在这其中。

也有例外。

因为今日所来之人当中,除了有苏文的敌人,比如沧澜皇,比如徐焕之,比如柴南之外,同时,也有他的朋友。

比如,殷无殇。

殷无殇是最后一批抵达迷失沼泽的文人,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位较低。

赶路速度很慢,更因为他故意放慢了脚步。

紫金圣令能强制让全天下的文人学子都追击着苏文的脚步而来,但却没有办法控制每一个人的速度,更无法控制每个人的思想。

所以殷无殇便抱着消极怠工的态度,不慌不忙而来,又拖延了不少时日才走进通往魔族遗藏的那条石道。

如今在听说苏文自藩篱逃脱之后,他表面上看起来与其余文人一样愤怒,其实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先生真不愧是我族圣才啊!暗自赞叹了一声,殷无殇不动声色地跟着逆向而来的一众学子。

慢慢悠悠地挪开了步伐,重新朝着原路返回,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眼角一寒。

似乎瞥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身影。

殷无殇一愣,随即朝对方靠了过去,却没想到。

那人的速度极快,几乎便在眨眼之间。

就已经从浩浩荡荡的人群当中蹿了出去,很快就没了影儿。

于是殷无殇只能作罢,重新放慢了脚步,眼底却忍不住闪过一丝沉思之色。

是谁呢?能让殷无殇觉得面熟之人,当然是临川城的人,但能让殷无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只有离开了临川城很久,或者说回来之后也未曾与殷无殇照面之人。

比如说,春熙楼的大当家。

是的,今日大当家也来了。

他是魔族人,虽然有文位在身,却并不受紫金圣令所控,但他仍旧来了,而且算是较早就进入迷失沼泽那一批人。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些,至少来说没有李三快,所以还没等他赶到魔族遗藏,苏文就已经再次逃走了,令他扑了个空。

大当家很清楚,他没有半点时间可以耽搁,他必须要抢到第一个找到苏文,所以仰仗着魔族人那得天独厚的肉体力量,此时的他在得知苏文逃脱的消息之后,竟然追得比其他所有人都还要快!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之后,大当家之前被衣威泊折磨所留下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哪怕是全盛时期的他,也绝不是沧澜皇的对手。

所以在途径石道中那条三岔口的时候,大当家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后面的一众文人赶上来之后,这才跟着大家一起走了回去。

这样一来,大当家就显得没那么扎眼了,果然顺利地自沧澜皇眼皮底下离开,只是在那之前,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朝着不远处的那个中年人看了一眼。

只看了这么一眼,大当家就收回了目光,既没有与对方交谈,也没有过多的接触,很快就自石道中消失无踪了。

但即便大当家离开之后,那个中年人也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

因为这个地方原本是他刺杀沧澜皇最理想的位置,只要沧澜皇再往前迈出那半步,他腰间的长剑就可以出鞘了。

而如今随着苏文逃脱的消息传来,沧澜皇再也不可能走进石道中了。

如此一来,他的刺杀计划也只能继续向后无限期搁置。

真是有些可惜啊。

怅然一叹,中年人很快便收拾好的心情,毕竟作为一名刺客,他最擅长的,就是耐性……今天在这个蜿蜒曲折,长及数十里的石道当中,堆积了来自人族十国,四面八方的各式文人、武者,鱼龙混杂,所以哪怕大当家第一个自黄金大殿中返回,哪怕他认出了隐藏在阴暗角落中的辛老五,也看漏了他的一位故人。

或者说,是与他处在同一阵线中的战友。

而且,这个人是个女人。

相比起大当家,这个女人在人群中的速度显得不紧不慢。

死死地咬住了先头部队,却也没有显露出太过强大的实力。

只是她浑身上下那浓厚的胭脂水粉味。

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如果有认识她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这么多年以来。

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她竟然有文位在身。

人们更熟悉她的另一个身份。

姑娘们喜欢喊她林姨,熟客们更愿意称呼他为林夫人。

她也是一位大当家,不过不是春熙楼的,而是徽州府四大楼之最,柳嫣阁的大当家。

她没有那么神秘,也不会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反而更显得平易近人,喜怒均言于色,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却仍旧将自己的身份隐藏了数十上百年的时间,所以她比起那位春熙楼的大当家更了不起。

直到紫金圣令当空而起,苏文举世为敌,她终于再也隐藏不下去了,所以她走出了柳嫣阁,离开了徽州府,与一众文人学子一起,来到了迷失沼泽,来到了魔族遗藏。

只是不知道。

她又能不能赶在其他所有人之前,先找到苏文呢?林夫人摇曳着风韵犹存的身姿,跟在沧澜皇的身后,逐渐顺着原路返回。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一众文人神色间变得警惕了起来。

不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苏文,而是因为在他们的前方。

出现了一大片身着青衣院服的少年。

当先一人手持长弓,目色凛然。

正是鸿鸣书院新入学的学生,梁山!在梁山的身后。

便是来自鸿鸣书院的一众教习学子。

相比起其他人,梁山他们算是来得比较晚的,其原因大概是与殷无殇相仿,也或许是因为当紫金圣令指明苏文位置的时候,他们距离汜水关还尚远,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但此时在听得苏文再度逃脱的消息之后,梁山却率先转过头,朝着石道的出口处狂奔而去。

因为在经过商议之后,所有鸿鸣书院的院士、教习,或者学生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必须抢先一步找到苏文,如此,哪怕届时需要将其缉拿,至少也能保住苏文的性命!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殷无殇的那番举动倒是适得其反了。

当然,与梁山等人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比如之前的大当家、林夫人,再比如说,如今正在人群中奋力奔跑的那一男一女。

让让让让,你们跑这么慢,何年何月才能抓到那逆贼啊,都让开都让开,之前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堵着才让我没能抓住那小子,你们不行就不要挡路,知不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啊?啊!知不知道什么叫退位让贤啊?啊!都给我让开!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今四大才子之首!除了我,你们谁还有本事能抓到那逆贼?啊?前面那位大叔,你听见没啊,说你呢……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石道中回荡不止,就像是在众人的耳朵边同时飞来了一群蚊子一般,让人不得安生,可偏偏那人自称四大才子之首,却又不得不让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一边偷偷打量这那少年,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道路。

自从博才榜发榜以来,如今刚出炉的新四大才子已经一死一逃,剩下两个人当中,唐婉儿是少女,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当然是禹墨,也只能是禹墨。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女子则是……退位让贤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不会用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而且,谁告诉你你是四大才子之首的?少女一脸的鄙夷之色,口中的话却是一点也不留情面: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就别在这儿婆婆妈妈了,专心赶路好不好,你这一路吵过来,把我头都给吵晕了,还怎么追啊?啊!听这熟悉的声音,竟然是紫曦!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的,更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进入的魔族遗藏,但无疑,作为朋友,此时的他们比谁都要着急!或许紫曦生来就是禹墨的克星,在紫曦这番斥责之后,禹墨倒也不说话了,只是闷头赶路,唯有在两人靠得很近的时候,才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你说我们还来不来得及?万一那家伙已经被抓到了怎么办?而且据说他是从藩篱离开了,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是魔族人?如果他真的是魔族人,等我们追上他到底是抓他还是放了他?要是到时候紫金圣令让我们不受控制地出手了怎么办……紫曦转过头狠狠地瞪了禹墨一眼,低声道:哪有这么多万一,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追到他再说,其他的事情只能随机应变了!说到这里,看着禹墨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紫曦赶紧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从现在开始,谁说话谁是王八!随即,在半柱香之后,禹墨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不行,憋不住了,你先听我说,真的是最后一句了……禹墨的声音还继续在石道中回荡,林夫人已经跟着先头部队逐渐接近了石道的出口,梁山等一众鸿鸣书院中人因为实力的差距,反倒落后了一些,倒是作为第一个离开的大当家,此时已经走出了魔族遗藏,回到了迷失沼泽当中。

而他看到,紫金圣令所指引的方向,赫然是去往天弃山脉!这一发现,顿时让大当家大惊失色,但这并不是大当家最为担心的事情,因为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在迷失沼泽的南北两面,都有他最为熟悉,也最为恐惧的气息向苏文追去!这两股气息当然没有妖王天狼那般强大,但却同样令人不敢小觑。

他们两人都并未跟随那三千狼骑自镇宁关入境,却通过各自的办法从南疆妖域远道而来,为的,同样是苏文。

因为他们两人都欠了苏文一条命。

或许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他们的实力与沧澜皇这些当世强者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们的出现,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苏文再增添一份力量!他们其中一位身着妖族军队的制式战甲,另外一位则看起来像是一个胖和尚,虽然身上未曾激起半分才气,但奔袭的速度却是极快,而且他们不受紫金圣令所召,所以免去了迷失沼泽的冤枉路。

是除了天狼御下的那三千狼骑之外,如今距离苏文最近的两个人!第五百六十五章 不尽大河滚滚来!因为一道紫金圣令,整个人类文道世界变得一片混乱,尽皆被调离了人族内战的风暴中心,有人在逃,有人在追,有人离苏文很远,也有人离苏文很近。

而此时的苏文,已经离开了迷失沼泽,座下乌衣兽以一种难以揣度的速度,游进了茫茫大河中。

这是苏文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大河。

虽说迷失沼泽的水域也属于大河的一个分支,但那毕竟不是最为完整的大河,苏文现在所看见的才是。

大河就叫大河,虽说在取名上看似有些草率,但这也恰好说明,大河真的很大。

它是整个人族北域最大的一条河流。

大河西起沧澜山,流经楼兰、缙、唐、武、天澜五个国家,最后注入东海,其支流更是延伸至庆、济、卫、燕四国,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人族北域。

在圣言大陆上,或者说在当今的人族十国中,并没有母亲河这个说法,但实际上,至少在苏文看起来,大河就是人类的母亲河,大河所存在的意义,几乎贯穿了整个人类的文明史。

天圣历元年之前,人类还是魔君屠生口中的野蛮人,他们藏匿在山野之间,聚集于丛草之侧,他们耗费举族之力,时历整整十二年光景所建造的第一座城市,叫做云阳。

而云阳古城,便是依傍于大河所建的。

那个时候还不是天圣历,而是天庆历27年。

可惜的是,云阳古城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三年的时间。

便在魔君屠生的御驾亲征之下被毁于一旦,彻底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中。

整整41年后。

也就是天庆历71年,妖族因为魔将惜花的一念之差。

以苟延残喘之势从南方归来,经过长达半个世纪的休养生息,妖族终于与人类结成了两族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盟约。

便是大河之盟。

再25年之后,也就是天庆历146年,或者说是天圣历元年,神书降世,而人类第一首才气彰显的诗文,便是与大河相关的。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万塞。

归雁入魔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庸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在这首诗文中所出现的长河二字,便是指的大河,至此,开启了人类的一个文道盛世。

迄今为止,人类文道世界中所涌现得最多的,最著名的诗词文章,皆是用以歌颂大河的。

剑圣断岳当年南征北战之时所悟得的举世闻名之剑,就叫做大河剑,锻圣唐岩这一生所铸得的最强神兵,亦命名为忘川。

这便是大河对于人类世界的意义之所在。

而对于苏文来说。

大河与他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缘分。

因为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真正意义上所作的第一首诗,便是与大河相关的。

《登高》!其中的颔联便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大河滚滚来!而苏文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源自于葬花岭一役中。

帝师对他的构陷和攻讦,其中《登高》一诗。

就是帝师怀疑苏文是魔君屠生转世重生的重要证据之一!真可谓是成也《登高》,败也《登高》。

当然,若是真的追究起来,这首诗本来就不是苏文所写的,而是他抄来的,所以他即便是作出了不尽大河滚滚来这样的诗句,但实际上,他从来都不曾领略过大河的波澜壮阔和恢弘气势。

直到这一刻。

当乌衣兽刚刚驮着背后三人从迷失沼泽进入大河干流的时候,情况还比较良好,除了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了一些,河水变得更加浑浊了一点之外,苏文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

而且由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河,所以沿路上都在不断感慨风景的壮阔和瑰丽,时而的颠簸和起伏非但没有让苏文觉得心惊,反而脸上充斥着激动之色。

但好景不长,在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再怎么壮阔的景色也会显得有些乏味,苏文这才收拾好了心情,开始专心致志地开导起唐吉来。

苏文之所以没有让乌衣兽靠岸离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而且这样的决定也得到了旬尘的赞同。

首先是省力,现在有乌衣兽驮着他们,而不用他们自己赶路,这无疑在逃亡的过程中节省了大力气,再也不用如之前那般狼狈了,尤其是对唐吉的体能来说,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

其次是省时,要知道,在这三个人当中,旬尘只是个普通人,唐吉虽然有食位在身,但那对于逃亡几乎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的,所以这两个人在速度上必然会拖累苏文,现在有了乌衣兽,三人的速度倒是比起之前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更胜一筹!最后是省心,如果在陆地上逃亡,即便现在绝大部分的文人学子都还被困在魔族遗藏当中,但说不准就会遭遇到什么意外,而走水路,则无疑将这种意外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将遭遇战的几率几乎降到了零。

当然,苏文也可以选择将旬尘和唐吉两人都放到黄鹤楼里面去,独自逃亡,这样的话即便走陆路也是可以的,但这样一来的话,他又何必要与旬尘同行呢?更何况,将自己的好兄弟一直困在荒无人烟的世界中,这也不是一个办法。

所以综合看来,如今乘乌衣兽逆流而上,是最好的选择。

但在这之前,不论是苏文,还是旬尘,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河本身的危险性所在!诚然,大河只是一条河,即便再怎么壮阔也是不如大海那般无量的,但真正当大河河水汹涌狂暴之时,所产生的后果,也绝对足以超过三人的想象!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且,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苏文为了唤回唐吉的记忆,所以给他讲了他们两人之间共同的回忆,其中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当然便是苏文于圣庙中夺文位!当时在徐凌的逼迫之下,我只得将我在圣庙中所作的诗文吟诵了出来,这首诗你肯定有印象,名为《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河滚滚来……下一刻,苏文体内碧绿色才气冲天而起,他怀中的那只玉笔锋芒毕露,紧接着,四周河水狂烈而涌,乌衣兽身形一歪,便看着一道足有三丈高的水浪朝着三人拍了下来!第五百六十六章 大河秘境苏文眼前的世界突然黑了,他的脚下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拽着他不断下沉,坠向那无边的虚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甚至还不等苏文自背后激发出才气羽翅,他的双脚已经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是的,就是地面。

苏文能够非常清晰地察觉到,此时的自己已经不在乌衣兽的龟背上了。

而像是,踩在了大河干涸的河道上。

意识到情况有些诡异,苏文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黄鹤楼与业火三灾,然后开口喊道:旬尘?胖子?没有人回答。

紧接着,在苏文的身前,整个世界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他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轮金色的太阳,而那一直跟随着他们的紫金圣令反倒消失不见了。

但这,并不是苏文面前最为诡异的画面。

因为直到此时,苏文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踩在干涸的河道之底,而是来到了一片沙漠当中!漫天黄沙呼啸蜿蜒,遍地炙热滚烫炎炎,一个又一个的沙丘出现在苏文的眼前,看不到尽头。

在这之前,即便是面对三丈水浪,苏文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因为他御下的乌衣兽,乃是实力堪比半圣的超级魔兽!区区小浪,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苏文万万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因为大河的狂暴而葬身水底,而是。

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是幻境吗?还是大河里面有一座传送阵?亦或者,自己再度重生了?苏文皱着眉头。

先是看了看手中的业火三灾和黄鹤楼,否定了最后一个可能性。

然后他吟诵了一声论语,看着眼前全然不为所动的沙尘,排除了幻境的存在。

那么,看起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或许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众人不小心激发了大河中所隐匿的传送阵,发挥了如子母连环,或者圣人之垂怜那般的作用,将他传送到了这片沙漠之中?可是,旬尘和唐吉呢?乌衣兽呢?苏文的心神与黄鹤楼想通。

所以他知道,乌衣兽并没有回到黄鹤楼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此时的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乌衣兽的存在。

这又是为什么?苏文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此地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看起来,也并不像是遭到了什么埋伏。

于是在下一刻。

苏文并没有迈步向前走去,而是开口诵出了《鹤》之战诗。

两片绿意盎然的才气羽翅即刻在苏文背后展开,给这片沙漠点缀出了唯一的一抹生机。

唰!才气羽翅急速震开,激得尘烟四起。

黄沙倒卷而上,而苏文则脚尖一点,整个人掠至空中三丈处。

俯瞰这片诡秘的大漠。

荒凉、死寂、炙热,无边无际。

一眼望去。

苏文根本看不到这片沙漠的尽头,于是他将身形再度拔高了一丈。

却在此时,一声巨响砰然响起,苏文的身体就像是砸在了一道看不见的石墙之上,立刻朝着地面倒坠而去。

好在苏文反应迅速,还不等落地,便重新稳住了身形,抬头看向那片湛蓝的天空,却是生出了一些凛然之意。

片刻之后,苏文再度掠空而起,但这一次,在来到距离地面不到四丈高度的地方之后,他却主动减缓了速度,然后伸出双手,朝着更远的天空探去。

果然!紧接着,苏文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因为他的双手分明触摸到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四丈之外的世界,是禁空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暗骂一声,苏文果断祭出了业火三灾,向着头顶劈斩而去。

铛!璀璨的火花自空中迸裂开来,四溅飞散,一剑之下,便震得苏文手腕发麻,险些将业火三灾脱手而出!自苏文得此神兵以来,从来都是无往不利,鲜有失手之时,业火之所往,何者不能破?但偏偏,此时的业火三灾却无功而返,这说明什么,说明布置这层结界之人,实力之强,足以让苏文为之绝望!念及此处,苏文立刻放弃了与其硬撼的打算,脸上虽然有些失望,但更主要的,还是疑惑。

到底是谁布下了这个结界?与大河中布置传送阵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最关键的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些问题就这么站在原地想是一辈子也得不到答案的,所以接下来,苏文也不再犹豫,而是果断地将自身高度降到了三丈左右,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身后才气羽翅急急一震,便掠了过去!一路低空掠过,苏文的表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凝重,因为他整整飞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周遭的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漫天尘沙,仍旧是遍地沙丘,别说是绿洲了,就连一株仙人掌都看不到!当然,苏文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渴死或者饿死在这里,毕竟他有黄鹤楼在手,仅仅是一方湖泊就够他喝上一百年了。

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个好事,至少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紫金圣令的追踪定位,那些文人学子在短时间内也别想找到他。

但问题在于,此时的苏文心念天弃山脉,又哪里有功夫在这个陌生的沙漠里面浪费时间?更何况,旬尘和唐吉去了哪里苏文还不知道呢,他必须尽快找到这两个同伴。

就这样,苏文又在这片沙漠中整整飞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因为不是在地面行进,所以苏文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迷路的事情,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苏文的脸色已经逐渐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急速飞行,竟然还是没能看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古怪!这片沙漠,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在苏文心中越来越急切焦躁之时,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别的颜色!不同于风沙和尘土的土黄色,而是,一种冰冷而神秘的黑色!而且,这种黑色,苏文在很久之前就见过。

那是一块石碑。

片刻之后,苏文降落在那一方黑色的石碑之前,抬头看去,正看到在石碑之上,刻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大河秘境!苏文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四个字上面停留太长时间,便很快回到了石碑本身,满目震惊,因为这块黑色石碑,赫然便是……神书的最后一页!第五百六十七章 从前有座山在这一刻,苏文的脑中仿佛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疑问,纷繁纠缠,真假难辨,以至于他竟然就这么被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黑色石碑。

或者说,是在看着神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才有些后知后觉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块黑石,也就是姚一川送给他的那块神书残屑,然后走上前去,将其安在了那石碑的左下角。

一丝不漏,完美契合。

于是苏文能够完全确定,这方黑碑就是神书,或者说,是神书的一个部分,是神书的最后一页。

早在当初阿房宫中坐观神书的时候,苏文就已经发现,神书似乎残缺了一页,后来在姚一川的口中,证实了苏文的猜想,并且告诉他,当初挥剑斩去神书一页之人,便是剑圣断岳。

再后来,苏文在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中找到了魔君屠生留在世上的那本手记,于是将这个故事补充完整了。

原来,当初剑圣之所以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斩落神书,是出自于屠生的命令,他需要用此当做大阵阵枢的材料,由此归家。

当然,在这两个故事中有一个地方是矛盾的,便是时间,按理来说,屠生大道既成之日,距离姚一川入圣宫观神书之间,有数十年的间隔,所以姚一川并不可能亲眼看到断岳斩落神书。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面,要么是姚一川说了谎,要么就是屠生的手记所写有误。

至于说两者之间谁更可信。

那还用问吗?至少在今天之前,苏文是毫无保留相信屠生的。

但此时所见。

却让苏文有些迷惘了。

因为苏文不明白,屠生在手记中讲得明明白白。

这神书的最后一页被断岳斩断带回之后,已经被他用来当做阵枢材料了,那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诡秘的沙漠之中?苏文伸出手,抚摸着神书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纹路,眼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皱紧了没有。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初在阿房宫中静观神书的时候,苏文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那九座神书中所记载的一应万物,或历史。

或诗词,或功法,或文道之奥秘,当时的他就有些好奇,在神书的最后一页上,到底记载了些什么呢?现在这最后一页就摆在苏文的面前,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是不存在,而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最后所剩下的,就只有那四个字。

大河秘境。

想必这就是这片沙漠的名字了。

可是,这与大河有什么关系?这儿别说是河,根本就连一处水洼都看不到!苏文倒退数步,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然后他忽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这所谓的秘境,是复制了南疆的大漠?这样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这之前旬尘就曾经告诉过他。

人族北域的大河,与南疆的圣地。

大漠河,其实皆属同源。

都是来自圣雪峰上的积雪所化。

而圣雪峰原名沧澜山,乃是整个圣言大陆的中心,如今却被妖族所占据,作为其第二大圣地。

所以说,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大河与沙漠的确是有联系的。

苏文抓了抓头发,满脸郁结地自言自语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是因为我手中带了一块神书的残屑,所以才被送到了这个地方?那我又怎么出去呢?没有人能够回答苏文的答案,因为在他的面前,只有这么一座冷冰冰的石碑。

于是紧接着,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办法。

他沉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中的黄鹤楼高举至头顶,眼中带着一些期许。

下一刻,黄鹤楼本身的紫金色圣光澎湃而出,很快便将整座神书都笼罩在了其内,同一时间,苏文的声音响彻九霄。

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便看到苏文手中的黄鹤楼急急颤鸣不止,天地间风云皆变,四周黄沙狂暴而起,以遮天蔽日之势,狠狠地向苏文所在之处砸了下去!苏文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漫天沙尘之中,再不得见,但黄鹤楼却稳定地浮在空中,其内的紫金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向神书碑,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一天一夜,黑色的神书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其上的大河秘境四个字越来越淡,如米粒微雕,渐渐看不清了。

紧接着,一道浩瀚的才气波动从神书上狂放而起,却全然被黄鹤楼尽收其中,未曾有半分泄露出这方天地。

再然后,神书碑自原地消失了。

苏文的黄鹤楼第一百层雷池的正当中,多了一方黑影。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黄鹤楼并没有就此落下,而是继续升高了三尺,恐怖的才气光芒如水瀑般落下,沐浴在一座人形沙丘之上,惹得四周风沙纷纷向外逃离。

失去了神书碑的沙漠顿时变得无比狂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无尽的沙尘纷扬而起,彻底挡住了烈日的光芒,让整个世界变得比寒冬还要凛冽。

朦胧之中,在百里之外似乎出现了一座山峰,山下有两条流水潺潺而动,一条以奔流不止之势向北而去,一条则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逐渐南侵,生生地在这片大漠之中开辟了一条河道。

一道丝毫不弱于黄鹤楼的紫金圣辉从那座人形沙丘中破土而出,照耀世间,掌管万物变迁,旁观千古轮回。

这便是启世。

而苏文则静坐于沙堆之中,双手安放于膝间,双眼微闭,胸膛的起伏变得越来越舒缓,越来越沉寂,就像是停止了呼吸。

冥冥之中,他似乎明白了这座神书碑在这里的意义。

他听懂了剑圣断岳想要说给他听的那个故事。

他看到了很久以前圣言大陆上最雄伟高峻的那座山峰。

不是沧澜山。

他怀中的那支墨笔越来越滚烫,越来越锋利,他心中的悲悯之意越来越盛,眉宇之间的神色越来越忧伤。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旧阳边。

第五百六十八章 百年孤独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了。

黄沙被雨水打湿落在地上,再也无法高高扬起,原本炙热的空气也变得凉爽了起来,甚至寒气逼人。

一声轻叹突然在空中响起。

原来那个执剑的小子已经死了吗?真是可惜啊……苏文并没有听到这道声音,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当中,甚至对于淋漓不止的落雨声也充耳不闻。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了大河的奔流不息,也体会到了大漠河的坚忍不拔,他看到了沧澜山腰处的那方兰亭,最后沉浸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之中,无法自拔。

当百十年前,魔君屠生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留下了一本手记,他在里面写道:朕很孤独。

百十年后,当乐圣李龟年、剑圣断岳、书圣王羲之、词圣苏轼相继殒落之后,当年的那些人,就只剩下了皓马一人。

他成为了比屠生更加孤单的那个人。

但是,或许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其实与他们相比起来,在人类这百十年的历史当中,只有一个人才是最孤独的。

断岳。

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剑圣,也是武道世界中唯一一位真正的圣阶。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个人。

百年前圣战之时,断岳为了人族大义,摒弃了与屠生多年来的恩义,割舍了与魔都众将的情谊。

用手中的三尺长剑,血染白袍。

甚至亲手杀死了他的一位旧友,魔将拈花。

圣战之后。

面对文、武两道的相互倾轧,断岳为了武者尊严,成为了武国的一面旗帜,成为了对抗文道世界的那把最锋利的剑,于是他与王羲之、李龟年、苏轼等老友渐行渐远。

他手中的剑名为忘川,而在忘川剑之上,刻有一双眼睛,寓意守护人间。

所以他手执长剑,守护了这个人间整整一百零八年。

当他尚在之时。

燕兵不敢侵卫,天澜不敢独大,沧澜皇不敢有野心,大祭司不敢重现人间。

直至二十六年前,于北固山巅,他手执一把废剑,看着眼前那些志得意满的敌人,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世界。

已经不需要他来守护了。

断岳这一生,尤其是在圣战之后的百年之间,无恋、无友、无徒、无亲,他的身边只有一个给他牵马的小剑童。

为了人间太平。

他甘享百年孤独,但直到最后,他也来不及将一身剑术传承下去。

便死于背叛与离心,成就了大名鼎鼎的北固山血案。

这一世。

他比屠生更孤独,比皓马更寂寞。

他殒落之时,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甚至就连那个为他牵马的小剑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殒落之后,所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一身素袍,一把废剑,以及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将忘川交给了一位老朋友,将神书残页藏到了大河秘境。

而如今,苏文来到了大河秘境,将神书收入了黄鹤楼,所以他也感受到了那百年的孤寂,以及,一套非常强大的剑法。

这套剑是屠生胡诌出来送给断岳的,却不曾想,被他当了真。

冥冥之中,这套剑的名字,也正好映衬了断岳的这一生。

不是他声名最盛的大河剑。

而是比大河剑更加可怕,更加强大,也更加寂寞的一套剑法。

名曰:独孤九剑。

……雨慢慢停了,阳光重新洒向世间,带来阵阵暖意,一粒粒沙子开始泛着金色的光芒,美轮美奂,如果此时苏文睁开眼,或许能看到在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如真似幻的沧澜山,可以假乱真。

再然后,烈日渐渐落下,夜幕降临,顿时在萧萧风沙中激起了阵阵清冷,银月当头,如锋钩倒悬,漫天繁星,似荷叶清露。

春风来了又走,秋意暖了又寒,时间就这么无休止地流逝着,而苏文所在的那座人形沙丘却似乎已经被风干成了石雕,只能用沙痕写下岁月的孤寂。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日头有升有落,月光有明有暗,唯一亘古不变的,只有这漫天的风沙,以及静坐其间的苏文。

业火三灾已经被深埋于沙底,再也看不到那锋芒毕露的朵朵火莲,黄鹤楼也已经从空中落了下来,歪倒在沙堆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美的沙雕,但只要狂风一吹,就会变成粉末。

苏文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了,呼吸也早就停止了,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只剩下了他手腕间的那支银色手环。

从未停止过炙热之势,从未收敛过银辉宝光。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而去,突然在某一天,有一道涓涓细流自远方淌到了苏文近前,似乎给那遍地黄沙带来了最可怕的敌人,在其后三十里之外,有一条宽及数十里的河流随之而来,声势沉闷,却坚忍不拔。

而在苏文的身后不足三尺的沙层深处,也突然钻出了一根野草,看似很不起眼,却在狂风黄沙之下屹立不倒,就像是攻城拔寨的先头兵,骄傲地昂着头颅。

在更远的地方,一片代表着生机的盎然绿意成林而起,在那其间,正有一条河水奔流声不止,汹涌之势滔滔,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纵横整片大漠。

然而,世界的变迁与新生,远比人们所假想的要久远得多,也慢得多。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五十年、上百年。

终于,在某个时间节点上,两条河流重新汇聚到了一处,浸透到了那座人形沙雕之内,带来了生生不息的意志。

一朵绚丽的火莲花突然破土而出,无上业火却并没有将那宝贵的水泽蒸腾,而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苏文的腰间,蓄势待发。

一座紫金色的圣塔重新立了起来,慢慢升到了半空中,才气光辉轻柔洒下,映照在那坚固的土沙之上,和煦而明媚。

一片银色宝光骤然冲天而起,与圣空皎月交相辉映,无边的孤独之意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强大的共鸣之意,百年之后,月下可独酌。

紧接着,覆盖在苏文身上的沙尘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彻底化为了虚无,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再然后,苏文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六十九章 秋意正浓苏文醒过来了。

真正地醒过来了。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绑在了乌衣兽那宽厚的龟背之上,于是他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崩断了绑在身上的藤蔓软绳,慢慢坐起身来。

最先察觉到这一切的,当然是乌衣兽,它先是警惕地转过两个脑袋,在发现竟然是苏文苏醒之后,顿时眼露喜色,蛇头亲切地绕在了苏文的脖子上,而另外一个鸟头则轻轻地用三尺钩喙啄了啄苏文的掌心。

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唐吉和旬尘。

苏文?你醒了!旬尘略显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便凑到苏文身边,赶紧查看他的身体状况,而唐吉则显得有些犹豫,不过眼中的担忧之色还是让苏文看了个真切。

我睡了多久?这是苏文在醒来之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旬尘与唐吉面面相觑,随后告诉了苏文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答案。

三个月!闻言,苏文顿时面露荒唐之色,却不是因为这个时间太长了,反而是太短了!虽然在大河秘境中时日难记,但苏文却是很清楚,自己至少在里面待了有几十上百年的时间,怎么出来之后,却只过了三个月?诚然,在苏文前世的时候,也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样的说法,但那毕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况且苏文也并没有飞升上天。

怎么会发生如此离谱的事情?念及此处,苏文忍不住自嘲一笑:也是我糊涂了。

在这儿说什么科学啊,真是……旬尘一愣。

当下反问道:你说什么?苏文摆摆手:没什么,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醒来之后还有些不太适应。

苏文自己当然很清楚,在大河秘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因为他只需要心念一转,便已经看到了在黄鹤楼百层楼中安然而立的神书碑!不过在通过与旬尘的这番交谈之后,他至少确定了这么几件事情:第一,自己进入大河秘境的只是神识,而不是整个身体。

而在这段时间里面,自己在真实世界的表现就如同昏迷一般。

第二,大河秘境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例,大约正如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所以他即便已经在那片荒漠中承受了百年孤独,其实在旬尘眼中也只是过了三个月而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自己昏迷三个月的这段时间里面。

他们竟然还没有被那万千学子给追上!苏文暂时还不知道旬尘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这并不碍于他对旬尘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愧是人族军师!但苏文最关心的问题并不这个,而是……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按照之前旬尘在汜水关给苏文的分析来看,他们从迷失沼泽出发前往天弃山脉。

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不过因为苏文突然陷入昏迷,众人的速度肯定大受拖累。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很不好说。

对此。

旬尘却再度给了苏文一个惊喜。

他笑着抬起手,指向东方欲晓的天空。

说道:看!苏文顺着旬尘的手臂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处于一片崇山峻岭当中,而在脚下不远处,便是一片一马平川的草原,再那之后,在远方的一片云雾缭绕之中,赫然便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山峰!那是……那便是天弃山脉!苏文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天弃山,竟然已经如此之近了!见状,苏文急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闻言,旬尘顿时露出了苦笑之色,叹道:苏文,你才刚刚睡醒,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苏文一愣,他已经沉睡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又哪里还需要什么休息?所以旬尘的这番话里面,定然是藏着些别的意思。

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随即问道:在这三个月里面,发生了什么?旬尘知道瞒不过苏文,只好徐徐开口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有些事情我自然是要告诉你的,但你必须保持冷静!听得此言,苏文的心中已经隐隐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吧。

旬尘担忧地看了苏文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于是只好叹道:好吧,首先,第一件事情,是在我们还在迷失沼泽的时候发生的,词圣大人,以及书圣大人,已经双双殒落了!话音落下,空气中似乎突然刮来了一阵萧瑟的秋风,让苏文身形一颤,顿时就愣在了当场。

他似乎隐隐间明白了当时自己在刘院士墓前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因为他是苏家人,与词圣苏轼乃是血脉相连!苏轼一直希望他能喊自己一声太爷,可惜,没等到。

苏文也一直希望能当着苏轼的面,看着他的眼睛,亲口问他,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惜,也没有等到。

虽然说起来,苏文与苏轼这个苏家老太爷的感情非常淡,但他却知道,苏轼是真的对自己好,不管是出自于对苏家的未来考虑也好,还是出于对自己父母的愧疚也罢,至少他是真的把苏文当做了自己的接班人。

而如今,苏文还没能真正成长起来,他却已经死了。

该欣喜吗?还是该悲伤呢?苏文不知道。

相比于苏轼,苏文与王羲之更没有什么交集,两人只在葬花岭的时候见了一面,但后者给苏文所留下的印象,却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人,一个值得他尊敬的长辈。

在仅有的那次见面中,王羲之夸赞了苏文的字写得好,送了他一副字帖,以及一支非常宝贵的墨笔。

对此,苏文一直铭记在心,甚至于在大河秘境中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将那本字帖研习了很多遍,也就不可避免地对这位老人产生了一些亲近之意,可惜,却是无以为报了。

旬尘看着苏文脸上的复杂神色,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在为自家老太爷的殒落而悲伤,一时之间,也不便开口打扰。

片刻之后,苏文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脸上悲容尽敛,然后问道:还有呢?苏文的冷静无疑让旬尘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迟疑太久,便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据说翼城已经被燕军攻破了,王阳明大学士带着卫帝逃出了皇城,但是……说到这里,旬尘不经意地看了唐吉一眼,这才说道:但很多人没能逃出去,有很多人都死了,受俘者不计其数。

闻言,苏文顿时忍不住心中一沉,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在死亡名单中会出现的那个名字。

但此时此刻,苏文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沉声道:翼城破了不代表卫国就亡了,只要我们还在,书院还在,有朝一日,就一定能够重振山河!苏文的这番话并不是空话或者套话,而是现实,之前旬尘最担心的就是苏文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放弃原先的计划,转而回援卫国。

但实际上,苏文却是很清楚,在真正的举国战争当中,除非是圣阶出手,否则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很微不足道。

如果此时的他选择折返卫国的话,那么非但不是保家卫国,反而是在引狼入室!因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人族十国所有的文人学子!所以还是那句话,只要苏文还或者,只要他远远地离开卫国边境,便是在这场战乱中对国家最大的贡献!对于苏文的这番言辞,旬尘似乎显得很欣慰,但这种欣慰所持续的时间很短,便随即换上了无比的沉重。

最后一件事情,是关于我们现在的处境的,正如你所见,天弃山脉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七天之前,我们就遭遇了一股非常强大的敌人,当时幸亏乌衣兽发现及时,这才消除了一件弥天大祸,但现在,我们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说着,旬尘伸手指向雁荡山的山脚之下的大片黑暗,满目苦涩:在那里,有妖族狼骑三千,领头的应该是妖王级别的强者,也就是……听到这里,苏文的一颗心也跟着彻底沉了下来,接口道:圣阶!第五百七十章 进退不得这是苏文自葬花岭逃亡以来,所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危机,因为敌人阵中第一次出现了圣阶。

圣令说得很清楚,在追捕苏文这件事情上面,人族诸圣不得出手,可是,并不是只有人族才有圣阶。

妖族同样有。

至少就苏文所知道的,妖帝天玑肯定是圣阶,四大妖王也是圣阶,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不受紫金圣令所阻!因为他们不是人类,而且他们的圣阶并不是指的文位!妖族人是没有文位,更无法激发才气的,所以这个圣阶的概念与剑圣断岳相仿,是一种对于实力的认可,这说明他们至少在与人类诸圣的战斗中能够不落下风!早在南疆的时候,苏文就曾有幸见过妖族的圣阶,妖王苍角。

当日在妖族边关之前,苏文面对苍角的圣者之威,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让自己不要被压趴下而已,更别说是反击了。

如果不是因为渔歌及时赶到,苍角只需要抬抬手,苏文就已经死了。

今日苏文暂时还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位妖王,又到底是不是苍角,但只要是圣阶,苏文就完全没有机会。

哪怕他有黄鹤楼在手。

念及此处,苏文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月下独镯,沉声问道:有没有可能绕过去?既然打不过,那么避而不战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对此,旬尘只能苦笑:不太可能,因为在我们身后。

那些文人学子也已经追到山脚下了。

这么快!苏文心头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

一定是因为自己昏迷了三个月的时间,拖累了大伙儿的速度。

再加上对方还有以沧澜皇为首的一众半圣,此消彼长之下,旬尘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是颇为不易了,但双方的距离却仍旧不可避免地被拉近了很多。

准确地说,只剩下了一座雁荡山的高度。

苏文三人在山顶上,而沧澜皇他们才刚刚抵达山脚下。

这是一个死局。

前有圣阶拦阻,后有万千追兵奔袭而至。

进退两难。

但对于苏文来说,此时的他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因为他的目标是天弃山脉。

所以他只能选择从正面突围!你的建议是什么?转过头,苏文突然向旬尘问道。

今日三人被围雁荡山,进退不能的局面,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很早的时候,在苏文尚未醒来的时候就有了预兆,所以苏文相信,旬尘一定有他自己的看法。

果不其然,听到苏文此问之后。

旬尘立刻就做出了回答。

对此,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可供参考。

苏文顿时笑了,点头应道:说来听听。

上策。

是你以自己为诱饵,引双方人马正面相遇,最好是将他们全部引上雁荡山。

然后我们可以放火烧山!如此,必能引发一场混战。

不过这样的前提是你必须引开以沧澜皇为首的一众半圣强者才可以!苏文没有问为什么要引开沧澜皇,只是皱着眉头道:此计不可取。

为什么?苏文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妖王过境的情况下。

我族圣者仍旧未曾出手拦阻,但如果真的让那妖王肆意出手的话,我族文人之辈将会损失惨重,这是自毁根基之举,故不可取。

虽然苏文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圣人,但有些底线,却是他始终坚持的。

比如在魔族遗藏中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苏文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业火三灾将河道中的文人屠戮干净,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哪怕在其中掺杂了不少来自天澜国、缙国和燕国的学子。

为什么?因为苏文不希望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原因,便将人类文道百年根基毁之一旦。

苏文所信奉的,乃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当日但凡隐匿在黄金大桥下犹豫不决的文人学子都活下来了,而踏过黄金水线,向苏文出手的人都死了。

今天同样如此。

毕竟这数月以来追着苏文东奔西跑的万千学子,并非全然都想置他于死地,而是听从圣令之命,不得已而为之。

苏文不愿意错杀无辜,更不愿意借妖族人的手去杀!对此,旬尘言外有意般回应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今日前来的是哪位妖王,都绝不会大开杀戒的,他的目标只可能是你一个人。

苏文不知道旬尘是哪里来的自信,但他显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意,顺心而为,所以他再一次摇了摇头。

说说另外两策吧。

旬尘暗暗一叹,也不再相劝,转而道:中策,便是投诚妖族,毕竟你与妖族皇子、公主有着不错的交情,如果你愿意向对方投诚的话,想必那妖王也不会为难你,而且这样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为之后我们在妖族隐匿行藏,或者前往域外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这样做的风险非常之大,因为至此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你都将会被天下人所唾弃,文名大损!不过,如果日后有合适的契机,这样的污点也是可以被洗清的……这一次,苏文很明显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但良久之后,他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如果现在的我只是孑然一身的话,你这个办法我会毫不犹豫地采纳,毕竟你是知道的,我对妖族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偏见。

但事实上,如果我真的投靠了妖族,那么将会给很多我所在乎的人带来麻烦,比如沐夕,比如小雨……如今的我只不过是被人污蔑为魔族奸细,就已经闹成了这样,更别说我真的投靠妖族了,所以,这一计也不可取。

这一次,旬尘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意外,而是很容易地便接受了下来,然后他摇头指向山林深处,叹道:如此,那么我们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似乎便是为了应和旬尘的这声叹息,下一刻,在苏文身后的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一道熟悉的吱吱声在苏文的耳边炸开。

苏文赫然转过头去,正看到两只老鼠正目光精硕地看着自己!第五百七十一章 妖王天狼雁荡山东南侧的山脚之下,孤鸿草原的起始之处,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傲立于草头之上,肃穆,而且沉寂。

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就像是丛草间的萤火,又像是此时夜幕中的繁星,但其中所蕴藏的杀戮、暴戾之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妖族狼骑乃是妖族诸多骑兵中凶名最盛的一支,就连人族十国中公认骑兵最强的武国,也不敢与之相提并论!更别说唐国的黑骑军、济国的明骑军了……数月之前,这三千狼骑从天澜国镇宁关入得人族北域,一路所向,未曾受到半分阻拦,如入无人之境,风驰电掣而来,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拦在了苏文的面前。

为首者,便是妖王天狼。

天狼这个名字中虽然带了一个狼字,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是狼族人,事实上,他之所以会被妖帝赐以狼字,是源自于他本人的性格便如狼一般。

凶残、冷峻、隐忍、执着,并且最重要的是,忠诚。

而他御下的三千骑兵,之所以被称为狼骑,自然也不全都是因为他们的坐骑是狼非马这么简单,而是因为他们能够如狼群一般团结、同进共退!此时的天狼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已经将自身的圣者之气隐匿到了最低程度,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无法将他与夜色分辨开来。

他抬头仰望着雁荡山顶的那轮紫金烈日,目色幽然。

如果他愿意的话,以他的圣阶实力。

完全可以独自上山,将苏文一行人翻手覆灭。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耐心地守候在山脚下。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今日他之所以会率领三千狼骑踏足人类疆域,是受妖帝所命,要他从苏文的手中夺回业火三灾。

至于如何对待苏文本人,妖帝却是没有明示。

所以天狼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杀了苏文。

至于原因,却是非常简单,不是因为苏文曾经贵为人族圣才,也不是因为如今苏文被疑为魔族奸细,而是源于一桩血案。

妖族在除去龙马皇族之外有四大族,在妖帝天玑之下也有四位妖王。

比如苍角就是地藏族的领袖。

妖王流火是羽族族长,妖王破雷则是狮虎族的最大靠山。

那么,天狼呢?他虽然不是当今刑月族族长,却是刑月族的老祖宗!而之前苏文在南疆的时候,曾经以一人之力屠了整个月城!如果不是因为渔歌的存在,就算苏文当日真的逃出了南疆边关,也会立刻遭到天狼的追杀!所幸,妖族与人类不一样,他们有着非常严苛的皇族集权制度。

所以即便天狼贵为圣阶,也不得不听从渔歌之命。

所以天狼一直隐忍到了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

渔歌被妖帝带到了大漠河,在苏文的生死之事上失去了话语权。

而同时,妖帝却偏偏没有向天狼言明该如何处置苏文。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天狼届时只需要抬抬手,昔日人族圣才就会灰飞烟灭。

身死道消。

可为什么天狼直到此刻也还不曾动手呢?他还在等些什么?这并不是出于对已经到手的猎物的戏弄,也不是想要刻意带给苏文绝望和恐惧。

天狼只是在等待一个变数。

天狼很清楚,在那方紫金圣令的照耀之下。

人族所有文人学子都必须追随着苏文的脚步,来到雁荡山,届时,便是一个机会。

一个复仇的机会。

当旬尘向苏文提出那所谓上策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苏文的担忧,或者换句话来说,他肯定比苏文考虑得更加深远。

因为他是人族军师,时至今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人族大义为前提的!那么,他又怎么会冒着自损人族根基的风险,而提出那样的计策呢?而且是上策!所以旬尘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也正如他对苏文所说的那样,他相信,对方妖王肯定不会对人类文人大肆屠戮。

可是,如果他知道今日来的是天狼的话,或许他的把握会小一些。

因为天狼的身份有一点特别。

他不仅仅是今日四大妖王之一,是妖帝天玑最信任的重臣之一,更是暮雪的后人!哪个暮雪?当然是当初南侵人类边关,被书圣王羲之以一篇《兰亭集序》击杀的那位圣妖,暮雪!当初暮雪御下十万狼骑就此分崩离析,逃回去的不足十骑,便是如今天狼阵中这三千狼骑的父辈!所以今日天狼之恨,不仅仅是针对苏文一个人的,还有他身后的万千学子!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攻上雁荡山击毙苏文,而是在等待苏文给他创造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借此重创人类根基的机会!可惜的是,他猜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最后的结局。

旬尘的确是向苏文提出了引人、妖两族混战的策略,而且是作为上策提出的,但苏文并没有采纳。

那么,最后苏文所采取的到底是旬尘的什么建议呢?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天狼的一双幽瞳突然缩了起来,因为他看到那轮紫金圣光突然从雁荡山顶急速坠下,然后向着自己的方向奔袭而来!是想要正面突围吗?天狼冷笑一声,没想到所谓人族圣才,竟然做出了这么一个最为愚蠢的决定,先不论那苏文到底能不能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就算他真的逃出了这三千狼骑的包围圈,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哪怕就是打追击战,面对妖族的最强骑兵,苏文又有几分胜率?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天狼并没有命令众人出击,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苏文一头撞进来!但他没想到的是,率先撞进这片包围圈中的,却并不是苏文,而是……一只老鼠?一道无比熟悉的气息向着天狼扑面而来,却非但没有让天狼为之欣喜,而是使他变得更加警惕了一些,他颧骨上方的那轮弯月印记越来越亮,越来越深,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三公主亲令,命将军不得阻碍苏公子半步!来者当然不是吱吱,而是在多日之前便一直跟随着吱吱脚步而来的另外一只鼠妖,他没有名字,但妖族三公主更喜欢称他为,阿二。

第五百七十二章 正面突围!天狼没想到,事情终究还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三公主的贴身护从。

阿二。

虽然今日之阿二因为在黄鹤楼中使用返祖祭献,已经几乎完全兽化,变成了一只鼠妖,但他毕竟是三公主的人,而且论及实力,恐怕也弱不了天狼多少!阿二不是圣阶,但近乎圣阶。

诚然,当日在黄鹤楼中一战,阿二被蒲牢压得苦不堪言,即便最后利用返祖祭献之术,也只能堪堪与蒲牢打一个平手。

可关键在于,蒲牢是什么实力?那是魔族四大圣兽之一!百年之前的魔族顶尖战力,除了魔君屠生之外,便是圣女浅夏,以及老管家衣威泊。

浅夏的能力比较特殊,虽然能够捕捉到未来的片段,从而进行预测,但在实战能力上却很弱。

而在这两人之下,便是十二魔将与七大祭司。

是当年随着屠生南征北战的三百血袍中仅剩下的十九个人。

屠生是不是圣阶不知道,但至少除了他之外,魔族便再没有哪怕一位圣者,最高文位不过半圣。

但魔将惜花却能与人类六大圣者死战三天三夜,年迈的魔将花雕亦能在黄鹤楼外接下亚圣燕北必杀一剑。

这说明什么?说明魔族人的真实实力,绝不是靠简单的文位就能衡量的!那么,作为守护圣女浅夏的魔族四大圣兽,是什么文位呢?依旧是半圣!与魔将惜花、花雕一样的半圣!唐吉不过是继承了饕餮的吞噬之力。

便能秒杀释悲大师、寇氏双姐妹这三位半圣,那真正的饕餮又是何等强大!所幸。

在离开魔族遗藏之后的饕餮一直都只有一颗头颅,所以甚至连自身实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否则,以沧澜皇为首的追捕队伍,对它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笑话!那么当初在黄鹤楼中的圣兽蒲牢呢?那可是真正的蒲牢!而不是像饕餮那般失去了整个身子的残废!作为昔年龙族皇太子的小黑,在蒲牢面前也只有被完虐的份儿,如若不是史圣司马迁及时赶到,苏文他们根本就挡不住蒲牢的一吼之力。

可阿二做到了。

他凭借返祖祭献,兽化为鼠妖,竟然生生缠住了蒲牢。

虽然在与战中处于完全的下风,但至少他能有一战之力!所以此时阿二出现在天狼眼前,令后者心中忍不住升起了最大的警惕之意!论身份,阿二是三公主的人,妖族之中,比实力更受尊崇的,是皇权,而此时在阿二的利爪之间,便握着一封来自三公主五条的亲令。

天狼可敢违抗?论实力,阿二哪怕无法击败天狼,但拼死缠住他还是可以做到的,同样可以为苏文等人的逃亡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天狼又该如何抉择?阿二没有给天狼太多的时间思考,他本就擅于急速,所以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

就已经来到了天狼的近前,将公主御令高高举起。

一双如绿豆大的鼠目中精光熠熠。

天狼沉默着,轻轻握紧了双拳。

复又慢慢舒展开来,如此三次,这才从阿二的手中接过了那封钦命。

但事实上,天狼根本看也没有看,他只是认真地盯着阿二,高高地扬起了颧骨,将那月牙烙印悄然合了起来,然后,他举起了一只拳头。

散!得令之后,于他身后的三千狼骑骤然朝着两旁散开,于中间留出了一条宽约两丈左右的通道,随即一切重归静谧。

同一时间,天狼看着远空的那轮紫金圣令急速向着己方靠近而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行三人便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苏文、唐吉、旬尘。

在苏文的怀中,还抱着一只身长两尺左右的小幻鼠,正紧张地轻声低吟着。

吱吱……吱……近了,越来越近了,苏文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三千头狼妖口中所喷吐而出的热气,更清晰地看到了天狼眼中毫不遮掩的杀意。

但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而是不疾不徐地向着那传说中的圣阶强者走去,右手死死地握住了业火三灾的剑柄,左手则抓紧了怀中的一卷书册。

相比于苏文,唐吉却反而显得镇定很多,步伐稳健,目色平静,却不知道是因为饕餮的血脉给予了他强大的信心,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体会不到圣阶当前的恐惧。

至于旬尘,此时的表现虽然不如苏文和唐吉那般冷静,不仅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脸色也有些泛白,但他毕竟身无文位,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走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了。

就这样,在一片如坟墓一般的死寂当中,苏文三人慢步来到了天狼近前,双方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也没有眼神上的接触,苏文便主动迈开了脚步,与天狼擦肩而过。

在天狼的身后,是三千头狼妖,以及狼妖身上那三千名虎视眈眈的刑月族族人。

哪怕苏文这一路走来已经无数次体会过了生死之间的滋味,但此时的他仍旧非常紧张,连背心也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一步,两步,三步……苏文一行人慢慢地,重新拉开了与天狼之间的距离,与其背道而行,在三千狼骑的注目礼之下,终于走进了开阔的草原当中。

至于阿二,则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天狼身边,甚至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全程都将所有的心神放在了天狼的身上。

苏文在走出狼阵之后,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远方的阿二,然后沉声道了一个字。

跑!话音落下,苏文身后瞬间展开了两片才气氤氲的羽翅,他将吱吱放到了肩头,然后一手拉着唐吉,一手抓着旬尘,如一道流光一般,急速朝着孤鸿草原的尽头掠去。

在那里,便是天弃山脉!便在此时,天狼背对着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开口对阿二说道:公主御令,是命我不得阻其半步,我应了。

可是……听到这里,阿二突然升起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心头微凛,然后他看着天狼第二次举起了拳头。

可是,公主殿下并没有说,不得追杀这位,苏公子吧……下一刻,散落两旁的三千狼骑都听到了一声言简意赅的战令。

追!第五百七十三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阿二没想到天狼竟然敢钻了公主御令的空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命其御下三千狼骑追击苏文。

但苏文想到了。

因为他在与天狼擦肩而过的时候,非常明确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以及颧骨上方那明亮的月牙印记。

于是苏文终于知道,来的这位妖王,原来是刑月族的族人。

这样的人,当初苏文在南疆月城的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

所以刚一离开对方的狼阵,苏文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唐吉和旬尘向着远方急速逃离,根本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慢吞吞地行进。

然后他问了旬尘一个问题:军师还有什么可交代的吗?旬尘唇角泛白地回答道:没有了。

好。

说完这句话,苏文单手一抛,怀中紫金圣光骤然亮起,下一刻,旬尘便消失在了空中。

进入了黄鹤楼。

然后苏文转过头,对唐吉说道:胖子,再委屈你一下。

话音落下,唐吉也跟随着旬尘的脚步,被苏文扔进了黄鹤楼中。

最后,连一直挂在苏文肩头的小幻鼠吱吱也没有例外,一道清光闪过,便消失不见。

一个人的逃跑速度,自然是要快一些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苏文面对的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圣阶,他可不敢把希望都放在阿二身上,更不知道阿二究竟能抵挡那位妖王多少时间,所以在这一刻。

他选择了孑然一身,全力奔袭!然而。

如果只是凭苏文一个人的速度,恐怕还是不够的。

所以紧接着,一片雪白出现在了苏文的身下,载着他,以更加可怕的急速,向着远方的天弃山脉掠去。

雪魔!雪魔本身就是苏文一众魔兽中速度最快的,再加上苏文背后那一对才气羽翅的辅助,一人一魔的速度顿时变得异常恐怖,不过一息之间,就已经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然而。

紧随其后的那三千狼骑竟然也不遑多让,在天狼一声令下之后,便齐刷刷地转过身,在丛草之间急速狂奔了起来。

宛如雷霆。

至于天狼反倒没有追上来,因为有一只名叫阿二的鼠妖拦住了他。

此时的苏文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去看天狼与阿二的战况如何,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快越好!一路跑到天弃山!但正所谓,望山跑死马,虽然如今苏文座下的并不是马,而是雪魔。

可即便在急速奔袭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之后,人、山之间的距离,竟然丝毫也不见拉近半分!反倒是苏文身后的三千狼骑已经越来越近了!果然不愧是妖族最强的骑兵,在他们最习惯驰骋的草原之上。

哪怕苏文座下有雪魔,背后有羽翅,竟然也未曾被甩掉!再这么下去。

苏文虽然不知道自己最终到底会不会被这三千狼骑追上,但看样子非常悬。

于是在下一刻。

苏文怀中的黄鹤楼再一次亮了起来。

楼内的紫金意与空中的紫金圣令交相辉映,紧接着。

一道狂暴的水浪突然从黄鹤楼中冲了出来!黄鹤楼第三层小世界中的汪洋大海,倾泻而下。

既然骑兵最擅长于丛草之间奔袭驰骋,那么苏文就要将这片草原变成沼泽,变成湖泊,变成大海!突从天降的水龙肆无忌惮地冲进了草原当中,很快便在苏文的身后形成了一条蜿蜒的水洼,再在很快的时间里面变成了一条小水沟,一条小河,一片水泽……这不像是暴雨,因为这比暴雨还要可怕,这是一片大海倒灌而下,是真正的水灾洪难!狼骑不擅水,就算不是河川,碰上泥泞的土地也不可能肆意奔腾,但令苏文没想到的是,那三千狼骑的反应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便在水洼刚刚形成之时,那些狼骑兵便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两队,从一左一右,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赶在洪泽侵蚀之前,从草原的两边绕了过去!当然,这样的代价,是他们跑了更远的路程,花了更多的时间,自然与苏文之间的距离也重新被拉远了一些。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的目的达到了。

但这还不够。

所以在水患突至之后,大片的火石岩浆再度自黄鹤楼中倾吐而出,浇打在其后干燥的草丛之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那么,如果是一整座火山喷涌呢?几乎便在刹那之间,苏文身后的整片草原就已经开始剧烈燃烧了起来,火势之汹涌,令好些狼骑兵避之不及,纷纷被燎毁了光鲜的皮毛,一片惨叫声随之而响。

原本秩序井然,阵型完好的三千狼骑终于变得混乱了起来。

苏文对此充耳不闻,如果他愿意的话,在之后,还会有冰川砸下,有风沙肆掠,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

他不知道,阿二还能抵挡住那位妖王多久,所以他必须赶在对方追来之前抵达天弃山!这原本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因为就算苏文逃到了天弃山,妖王天狼同样可以将他找到,并且杀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在告诉苏文,只要他逃到天弃山,就安全了。

所以苏文背后的那双羽翅扇得越来越急,雪魔的脚步掠得越来越快,这一次,苏文终于可以看到天弃山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在苏文的身后,原本广阔繁茂的孤鸿草原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一半被滔滔洪水所淹没,几乎已经变成了沼泽,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形成一方崭新的湖泊。

另外一半被炎火所灼,热浪滔天,看样子,除非天降甘霖,否则依这火势不知道要烧个几天几夜才会熄灭,而且就算最后大火被扑灭,所留下来的,也只剩下一片满目疮痍的焦土了。

便在苏文的一念之间,孤鸿草原已经没有了。

这片夹杂在天弃山与雁荡山之间的大自然馈赠就此毁于一旦。

但对苏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天弃山脚下。

第五百七十四章 十七年后天弃山,顾名思义,便是被圣天所遗弃的山脉,因为在四十五年前,在这里殒落了人族的一位圣者。

乐圣,李龟年。

在这四十五年间,因为这一桩悬案,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丧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沉冤,而事实的真相,直到今天,仍旧被隐藏在浓厚的迷雾背后,无人能见。

在十国联考中,苍厉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真凶是济国苏家的人。

在圣宫之内,神书之前,在苏轼与苏文的那番交谈中,无不暗示,当日一手缔造天弃山血案之人,其实是苏文的父母亲。

苏黎,以及蒹葭。

而茶圣陆羽则认为,苏黎之所以会被苏家逐出族地,其实是当了替罪羊,后来苏黎自困卫国临川城不再出,则是为了赎罪。

陆羽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推断,是来自于事后刑师的调查。

在四十五年前的天弃山疑案中,于人类方面,总共有两个嫌疑人。

其中一个便是苏黎,另外一个,则是当初天澜国的镇国大将军,也是徐焕之的父亲,徐秋乱!但在经过刑师的审讯和多方查证之后,最后却都证明了这二人的清白。

所以他们两个都活着走出了那座冰冷而血腥的邢楼。

可为时已晚。

徐秋乱被宣以叛国罪,全家抄斩,他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却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生死不知。

苏黎被赶出了济国。

举目无亲之下,只有一位昔日的老仆跟着他去了卫国。

在临川城隐世不出,郁郁而终。

整件事情就到这里被画上了一个潦草的句号。

除了乐圣后人还在暗中不断调查。

王羲之、苏轼、断岳这三位老朋友念念不忘,刑师将此作为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耿耿于怀之外,再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件悬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最终不过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变成了说书先生用来吸引茶客的手段。

变成了历史长河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浪花。

直到现在,苏文来到了天弃山。

对苏文来说,四十五年前乐圣殒落一案固然重要,因为这将关乎他日后将如何面对沐夕,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更为要紧。

这件事情发生在十七年前。

那个时候的整个人族北域已经不再关心天弃山一案的真相,因为剑圣断岳突然在北固山殒落了!文、武两道的冲突上升到了最高点。

武国举国皆乱,险些就起兵征讨其余九国,人族内战也险些提前发生。

所以没有人知道,原本应该早就死在天弃山的,嫌疑最大的那个半魔人,蒹葭,竟然还活着,而且怀上了苏黎的孩子!十七年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携举世文名,受万人瞩目,冒着客死异乡的风险,来到的天弃山。

只是想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是人族圣才,是四大才子。

是镇国御书,是联考榜首。

是人族的未来。

但在这些所有头衔的前面,他首先是苏黎的儿子。

也是蒹葭的儿子。

他的父亲在他重生之前就已经病死床头。

那么,他的母亲呢?还活着吗?在天弃山吗?苏文不知道。

所以今天他来了,便是希望亲眼看一看。

如果真的如苏轼所说,他的母亲被葬在了这里,那么他想去坟头看一看。

如果他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并且就在天弃山,那么他更要来看一看。

当苏文的一双脚掌第一次踏上天弃山的土地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目色复杂,十指紧握,甚至比参加十国联考的时候还要紧张。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有人在向他招手,似乎对于这片山脉,苏文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然后他抬起脚,仰着头,一步步地,朝着山顶行去。

这里原本是圣者之战的战场,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被移为了平地,就像饮马湖那般,但不知道为什么,自苏文一路走来,两旁的树木苍翠,草长莺飞,生机盎然,一点也没有战后的疮痍。

此时的苏文似乎已经忘了身后的追兵,忘记了那位圣阶的妖王,也忘记了三千狼骑,更忘记了来自人族十国的文人学子,所以他的脚步很慢,就像是一位游历山川的过客。

他看着四周的鲜绿,嗅着空气中的芬芳,心中想着,原来这就是父亲、母亲来过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沐夕先祖所殒落的地方。

行至山腰处,苏文心中的忐忑变得更加激烈了一些,他甚至想要转头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什么旧事。

他变得有些害怕,也有些恐惧,他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再走下去,看到一座孤坟,会怎么样。

那是否代表着,他这人生的十六年都是虚妄的?他根本就不是蒹葭的孩子,甚至不是苏黎的孩子?他真的是苏文吗?长久之后,他突然笑了,然后洒然一叹: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苏文啊……于是他再度挪开了脚步,继续朝着山顶而去,不管今日他最后到底能看到什么,事实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他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给那个活了十五年的苏文一个交代。

山再高,路再远,总是有终点的,步履再慢,时间流逝得再长,也总是有走到的那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但苏文已经来到了天弃山的山巅,然后,他看到了一座木屋。

于是苏文的心脏再度不争气地如战鼓般擂动了起来。

难道说……也许,大概,可能……苏文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腰间的业火三灾,反而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拂了拂额间的乱发,对他来说,此时已经没有什么难道,也没有什么大概,只需要推开那扇门,一切自有分晓。

他准备好了。

然后他迈步上前,走到了那座木屋的房门口,抬起双臂,轻轻向前一推。

没有等待了十七年的尘烟扑面而至,也没有等待了十七年的幽暗将他吞噬,只有一位山野老妇,安坐床头,抬首看着苏文,柔眉轻笑。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封山当苏文登上天弃山顶,鼓起所有的勇气,推开那扇木门的时候,于天弃山脚下连绵十数里,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族十国学子齐聚于此,妖族三千狼骑举步不前。

人类方面的代表自然是沧澜皇,而妖族这边为首的则是妖王天狼。

但不知道为什么,双方在此时却显得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仿佛这百年以来的仇怨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只是警惕地看着彼此,如果目光也能作为刀剑战文的话,那么场间倒是真的好一片腥风血雨。

人类没有主动向那三千狼骑发动攻势是源自于沧澜皇的禁令。

但奇怪的是,原本一直在等着与人类万千学子正面碰撞,从而一举毁掉人族文道根基的天狼,竟然也没有动。

不是因为他在与阿二的战斗中受了些轻伤,而是因为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把剑。

在那三尺长剑的剑身之上,有一个眼睛模样的标记。

忘川之后,这把剑便代其守护人间。

或者说,守护人间的,其实是那位执剑的剑客,他的头上永远都带着一个宽厚的斗笠,蒙着厚重的黑纱,让人看不清容貌。

但却从来没有人敢试图将其掀开来。

因为他叫燕北。

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

之前天狼之所以会生出突袭人族众学子的念头,是源于先祖暮雪的一段仇恨,更源于那十万狼骑的血债。

但更主要的。

还是因为当日在人类阵中,没有圣阶。

可现在有了。

亚圣。

天狼从未与燕北交过手。

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强,但他并不会因此就小看燕北。

甚至愿意因为对方的存在而继续隐忍。

因为他不愿意重蹈先祖的覆辙,更不愿意自己御下这三千狼骑就此葬送于此,再不得归于故土。

只有一位圣阶的战斗,叫做屠杀,两位圣阶的对战,那叫毁灭。

先不论此战的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三千狼骑是肯定保不住了,而且圣者之战的动静实在太大,很容易便会引来人类其余圣者的驰援。

除非天狼有绝对的信心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拿下燕北。

很可惜的是,天狼并没有这样的信心,所以他只能改变了策略,静观其变。

可是,燕北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弃山?他不是去了域外吗?不是因为圣令所召,毕竟燕北没有文位在身,而且圣令一点紫金才气也根本就传不到域外,更不可能是因为燕北料事如神,猜到了苏文有难。

特来救他。

而是因为一道剑意,一缕幽息。

剑意是大河剑的剑意。

幽息是百年孤独之叹。

偏偏这两样,都来自于昔年燕北的主人,剑圣。

断岳。

所以燕北毫不犹豫地自域外归来了,追随着那道故人的气息来到了天弃山,这才知道。

原来在山顶上那人并不是断岳,而是苏文。

而就在燕北从武国半圣。

南宫生的口中听完今日这一幕的来龙去脉之后,他身边的一道娇小的身影。

便率先于众目睽睽之下冲进了山林深处!燕北没有动身,倒是他身后的田宇轻轻一叹:老师,让我去看看吧。

闻言,燕北没有应答,只是点了点头,于是田宇手中木剑轻厉一啸,带着田宇疾驰而去,很快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天狼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皱起了眉头,手指悄然一颤,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冷,回头看去,竟然发现身后的那三千头妖狼都已经趴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燕北的圣者之威,竟然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同一时间,沧澜皇也在暗自揣度着燕北的态度。

他知道,燕北与苏文有旧,而且他更知道,苏文手中的舍身剑便是燕北传授于他的,虽然圣令明确规定了圣阶不得干预,但燕北却偏偏不受圣令所控,因为他没有文位!那么,今日燕北的态度就很关键了!如果他要以一己之力保住苏文的话,哪怕是沧澜皇也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燕北是圣阶!而且不是南宫虹和聂一那种冒牌的圣阶,而是如天狼这般,是真正可以与其余诸圣一较高下的超级强者!沧澜皇敢在黄鹤楼前叫板黄庭坚,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黄庭坚受了伤,但此时的燕北显然处于全盛状态!如果真的要开战,沧澜皇没有半点把握。

但不曾想,就在此时,燕北却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要伤他性命。

说完这句话,燕北将双手负于身后,倒退了三步,不再多言。

闻声,沧澜皇轻轻眯起了眼睛,随后转身对一众文人说道:御书境以上的人跟我上山,其他人将这整座山脉给我团团围住,哪怕是一只虫子,也不要让它飞出去!众人欣然领命,浩浩荡荡地自山下摆开了阵势,而一众翰林、学士、大学士和半圣境强者,则跟随着沧澜皇的脚步,向着山头急掠而去。

天弃山脉固然很大,但如今聚集在天弃山脚下的文人学子更是不计其数,想要将其彻底封锁,不过是轻而易举。

不管怎么看,这一次的苏文都是插翅难飞!沧澜皇按照文位高低,采取了阶梯式的防守阵线,层层递进,在山腰处又留下了一众翰林和学士镇守。

所以他最后带上山顶的,全是大学士和半圣境强者!但是在这里面,却少了两个人。

比如说卫国的镇国大学士,王阳明,就并未出现在天弃山,而是于人族内战中带着卫帝逃走了,至于他是如何避开紫金圣令的征召的,却是无人能知。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沧澜皇认为他的布置已经万无一失了,这场旷日持久的追击战,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即将踏上天弃山颠,第一次见到苏文的时候,于他所布下的层层防阵的东西两面,各被一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又有更多的人,顺着这两道口子,迎头追了上来。

最前面的那两个人。

一个是春熙楼的大当家。

另外一个,叫做陆三娇。

第五百七十六章 缺席者一切都仿佛像是一场轮回。

四十五年前,便是因为天弃山一役,彻底改变了人族十国的格局,冥冥之中,在和平盛世之下,埋了一颗内乱的种子。

四十五年之后,人族内战正式爆发,但原本应该在这场乱战中成为各国主力军的万千学子,却因为苏文一个人,被迫集结天弃山。

这一战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还没人知道。

但不管是苏文身死当场,还是万千学子埋骨他乡,都将会是人类难以弥补的重大损失。

这场注定决定人类未来的战斗,比现如今的十国乱局更加重要,比卫国的摇摇欲坠更加引人注目,比武国骑军的连战连捷更加惊心动魄。

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历史时刻。

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紫金圣令当空而照,当普天之下所有人类学子不分国度齐聚天弃山的时候,却仍旧有人能不受征召,留在了乱世战火当中。

所以他们错过了第二次天弃山之战。

比如王阳明大学士。

提及这个名字,人族十国之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对于远在圣域中的百圣来说,王阳明也是非常特殊的一位文人。

即便他的文位只是大学士。

因为他是现存的所有大学士中,唯一一个在最开始以夺文位获才气加身的文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以大学士之身,书写出圣阶文章之人。

更因为他是百年以来,在无字碑上看到最多圣文之人。

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早就不是大学士了。

可关键就在于,他明明早就可以破镜至半圣位。

却偏偏选择数十年停步不前,这到底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文之所以能够有今日之成就,也是因为王阳明。

正是因为有了王阳明于圣庙夺文位之事迹的广为流传,才让苏文没有选择带着苏雨逃离临川城,而是心怀忐忑,踏入了那座圣庙。

至此,一代人族圣才横空出世。

那是苏文在这个文道世界中走出的第一步。

但很可惜的是,时至今日。

苏文也只见过王阳明一面,便是在鸿鸣书院的课堂之上,也正是在那一堂课中,苏文得知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魔族的存在,这才会在藏书阁中发现昔日史圣司马迁的一纸笔记。

从此,苏文的命运与这个原本早就该灭绝的种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苏文在鸿鸣书院中上的第一堂课。

此时的王阳明并不在天弃山,也不在卫国的国都翼城,而是来到了徽州府的一座小城当中,这里不是临川城。

却是临川城的邻城。

云盛城。

这里是乐圣李龟年的故乡,亦是如今李家的大本营,可随着紫金圣令的发布,如今的云盛城已经是一片空旷。

王阳明的手中打着一把黄纸伞。

漫步于云盛城的街头,伞下除了他,还有一位目光精锐的老人。

伞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空中洒下的紫金光辉。

也拦住了他人的目光。

但老人身上那件雪白色长袍还是从伞下露了出来,上面没有五爪金龙。

而是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鸿鸟,鸿鸣书院之鸿鸟。

卫国之鸿鸟。

有资格穿着这样一件袍子的人,整个卫国只有一个。

卫帝。

陛下,翼城已经彻底沦陷了。

卫帝的脸上看不到喜怒,仿佛对于这么一个消息并不以为意,只是沉吟道:就算燕军把整个苍州府都打下来又怎么样?这场内战的胜负,终究不在此处。

王阳明怅然一叹:宰相大人已经被俘,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又是否会如首辅大人那般……卫帝举头看向东南方的天空,轻轻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苏卿都能撑下来,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撑不下来呢?顿了顿,卫帝突然伸出手拍了拍王阳明的肩膀,安慰道:只要苏卿还活着,那么有朝一日,我们失去的东西,总是能够拿回来的!对此,王阳明不置可否,他只是将手中的伞柄悄悄抬起了几分,忽的说道:天弃山那边,快开始了……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同一时间,于翼城之中,有一个年轻人发出了一声相似的感慨,目色中闪烁着一些遗憾。

在他的身边,立着一杆残破的帅旗,但执旗着却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老人。

想去看热闹的话,现在去也不迟。

与年轻人相反,对于这场盛事,老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者说,他对于天弃山的那场胜负显得极为淡然。

因为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人类都将会自损其臂,不会有任何例外。

闻言,年轻人笑了笑,轻抚着掌间的那朵白莲花,摇头道:如果真要去的话,我早就去了,不过相比起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年轻人当然便是沈木,而在他身边的那位白发将军,则是魔将花雕。

此时听到沈木的这声轻笑,花雕不禁皱了皱眉头,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去天弃山?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趁此机会招揽苏文?对此,沈木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道:这是她的意思。

这个她,当然是指的魔族圣女,浅夏。

而这也恰恰是花雕最为疑惑的地方,按道理来说,圣女大人连吃了饕餮的唐吉都可以原谅,为他在己方阵营中留出一个位置,为什么却对于苏文毫不动心呢?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花雕并不知道,其实自黄鹤楼一役以来,浅夏便一直对于苏文怀抱着一种最深刻的警惕。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看不到他。

千百年来,从魔族的兴盛到衰亡,从圣战伊始到今日的人族内战,浅夏看不到的人只有四个。

其中皓马和沈木是因为与她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

而另外两个人,则让她至今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一个是苏文。

另外一个,是屠生。

而且浅夏比帝师更加清楚,苏文绝不是什么所谓的魔君转世重生,相反,他很可能是日后魔族振兴的最大阻碍!所以她从未向他伸出过橄榄枝,不论是在南疆妖域的时候,还是在今日的天弃山上。

相反,她一直希望能够将这种她看不见摸不着的威胁扼杀在襁褓中。

上一次在南疆的时候,苏文逃掉了,那么,这一次呢?看着花雕眼中久久不曾散去的疑惑,沈木不禁笑着道:好了,如今卫国和燕国的恩怨已经用不着我们出手了,我们得赶去下一个地方了。

花雕沉了一口气,问道:圣女大人的下一步安排是什么?对此,沈木只说了三个字。

崆幽谷。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天下大势,尽在他手时至今日,在天弃山之外的人族北域已经全部陷入了战乱当中,这是王羲之和苏轼在开启紫金圣令之时所没有想到的。

他们以为,苏文的自我牺牲必将能终止这场人族内乱,却不曾想,弄巧成拙。

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诚然,今日之圣言大陆的确是以文者为贵,但普天之下更多的却是身无文位的普通人!如果说人族十国之内身负才气之人有数十万人之多的话,那么没有文位的普通人,则是其百十倍不止!战争一旦开启,便永远不会因为文人的离开而停息。

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然而,人族十国才不过于这片大陆上屹立了百年光阴,便终于要走上大一统的道路了吗?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可以预料的是,如果苏文能够再把万千学子拖住一段时间的话,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之后,届时人族十国中的胜者一定不是天澜国。

而是武国。

因为只有武国才是以武道立国,而不以文者为贵的!还远不止如此。

事实上,便在苏文自葬花岭逃离后这近半年的时间里面,整个人族十国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原本在剑圣断岳殒落后国力日渐孱弱的武国拥有了最强的兵力,而原本没有书院庇佑的燕、辽、楼兰三国则立刻成为了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为什么燕军能够轻而易举地攻入戍北关,攻陷翼城城防?不单单是因为今日的戍北关没有了白剑秋。

也不仅仅是因为在燕军中多了一个沈木和花雕。

而是因为燕国的兵力本来就比卫国要强!人族有十国,却只有七座书院。

那么其余三个没有书院庇佑的国家是如何立足的?当然是,也只能是依照武国的方式。

文、武两道并重齐驱!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文位,没有了才气,那么武国、辽国、燕国和楼兰国将会立刻成为圣言大陆上最强的四国!原本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但随着那一道紫金圣令的出现,随着苏文的远走他乡,却变为了现实。

当日苏文于黄金小楼中借神书残石观遍天下,曾看到武国大军与辽国、楼兰国两军对峙,事实上。

他看错了。

那不是对峙,而是合流!作为此时此刻人族十国中兵力最盛的四大国,燕军已经攻入了卫国的国都心脏,而武国、辽国、楼兰国这三国却选择了同盟,这样的一股洪流,谁人可挡?那么,他们接下来将会何去何从呢?答案只有一个,崆幽谷!崆幽谷坐落在唐国,亦是圣佑书院的所在地。

可如今守护在那里的,却不是唐国的铁骑,而是庆国众将士。

当燕军突袭戍北关,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翼城的时候。

唐国铁骑想要驰援卫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转而进攻燕国。

想要逼迫燕军回援,如此。

翼城之危自解。

却不曾想,燕国众将竟然以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

毫不理会唐军的威胁,直到攻陷翼城也不曾挥军回朝!而同一时间,天澜国的领头将领准确地捕捉到了唐国的内部空虚,所以率兵直接攻入了唐境,一路打到了崆幽谷之外,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直接端掉圣佑书院,然后踏入长安。

所幸,作为卫国、唐国盟军之一的庆国反应及时,赶在天澜国数万兵马之前,抢先一步守候在了崆幽谷外,于是被后世称为崆幽谷战役的大幕,被徐徐拉开。

而天澜国、庆国两国的战斗,只是这一场战役的一个开端。

随着唐国铁骑的回援,武国、辽国、楼兰国这三国联军的加入,这一场战役即将会变成六国混战!当然,现在还没有人能看到这一点,除了她。

魔族圣女,浅夏。

所以沈木和花雕在帮助燕军攻入翼城之后,将下一个目标,也定在了崆幽谷!但如果要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人族十国的大一统到底会不会达成,卫国是否会被燕国彻底覆灭,缙国和济国之间的胜负究竟几何,崆幽谷战役的六国混战结局又是怎样,并不完全取决于各国兵力之间的强弱对比,也并不依靠沈木和花雕的搅局能力。

关键,还是要看天弃山。

如果在这第二次天弃山之战中,众学子能够缉拿苏文,将紫金圣令之所命达成,那么他们便能尽归各国,届时天下之势必将再度改变。

如果让苏文再一次逃掉,甚至真的让他逃到了南疆,那么这场人族内战,便很有可能会演化为人类文者与妖族强兵之间的战争!在这一刻,整个人类的命运,或者说整个圣言大陆的命运,都落在了苏文的手上。

那么,他在干什么呢?他推开了一扇木门,然后看到了一位老妇。

但他并没有立刻迈步走进去,反而倒退了两步,从怀中掏出了黄鹤楼。

紫金圣光轻轻一闪,随即两个人影出现在了苏文的面前。

唐吉和旬尘。

他先是踮着脚拍了拍唐吉的肩膀,勉强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如果有敌人来了,你就跑,他们都是来抓我的,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唐吉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他至少是认得苏文的,更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好兄弟,所以他没有答应,只是抿着厚厚的嘴唇,保持了沉默。

时间有限,苏文不能在此多做耽搁,所以他也没有强求,而是转而对旬尘说道:我不知道我会在里面待多久,但是我有预感,接下来的每一刻钟,对我都是弥足珍贵的,所以,我希望……说到这里,苏文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坚定了下来,沉声继续说道:我希望,当敌人出现之后,你能想尽一切办法,替我拖延一些时间!如今的旬尘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握万千文宝的人族军师了,而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不论怎么看,他都不太可能完成苏文的这番希望,但在这个时候,旬尘仍旧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在你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我曾听阿二先生说了一些你们在黄鹤楼雷池中所发生的故事,所以,我可以承诺你一句话。

今日守于此门当前,我旬尘不到生死最后一刻,半步不会退!说这句话的时候,旬尘的手中虽然没有那把象征着智慧和力量的天机羽,但他的眼中却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仿佛又让人看到了那位深不可测的旬先生。

苏文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进了那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雨的木屋中。

下一刻,两扇木门再度无声地合上,屋内的光线再度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盏烛火在暗自飘摇。

苏文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来到了那位妇人的身前,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问出了那个他早该问出的问题。

请问,您是……?妇人自苏文推开门以来,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噙着温暖的笑容,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此时,妇人终于从床榻上站了起来。

然后,突然双膝一沉,就这么跪在了苏文的身前!苏文只觉得脑中一阵晴天霹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听到从妇人口中传来了四个字。

见过少主!第五百七十八章 最美的年岁(一)见过少主。

很普通的四个字,但其中所表达的含义却一点也不简单。

如果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苏文在很早之前,就听过一句类似的话语。

来自柳嫣阁的林夫人。

但当时林夫人说的是:见过大人。

这两句话表达的意思其实相差无几,都是对于苏文的尊重,但少主和大人这两个词,却有一个非常大的区别。

前一个,要亲近很多。

但此时的苏文显然来不及去注意这些细节,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有些遗憾,有些失落,但也有些释然。

遗憾和失落的在于,这位妇人原来并不是他的生母,不是那位叫做蒹葭的传奇女子。

释然之处在于,他终于不必用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去面对生下苏文的那个女人,去面对他的母亲。

所以在一时之间,苏文竟忘了将对方扶起来,而是愣在了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妇人也并不介怀,她仍旧抬着头,慈爱地看着苏文,这种目光并不会让苏文觉得头皮发麻,而是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天然的亲近之意。

苏文来到妇人身前的时候,并没有说他是谁。

但她知道他是谁。

当她时隔十六年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毕竟,她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他的人啊。

或许是看出了少年的惊慌茫然,妇人巧然一笑,说道:回少主。

我叫彩烟,是夫人生前的贴身丫鬟。

彩烟。

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虽然如今放在妇人的脸上。

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感慨岁月的残忍,但从她的眉眼之间,仍旧依稀能看到一些风情万种的痕迹,尤其是她的这一笑,似乎还带了些少女的青涩与稚气,就像是时光流转回溯,让苏文看到了她最美的模样。

苏文微微一愣,随即才从彩烟的这句话中,发现了两个最关键的字。

生前。

也就是说。

那个叫做蒹葭的女人,自己的亲生母亲,果然还是死了吗?念及此处,苏文不禁心中一沉,烛火映照下的脸色也有些泛白,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问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这个问题令彩烟极其意外,然后她终于明白了苏文从进门之后这一系列的神色变化。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少主。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苏文没有听懂彩烟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他走上前去,将对方扶了起来。

然后直视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知道,请你告诉我。

苏文的确很想知道。

因为这本就是他冒着天大的风险。

不远万里从迷失沼泽赶到天弃山的原因,所以。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放弃。

只是他从未想过。

接下来的这个答案,或许是他始料未及的。

有很多时候,之所以所有人都隐瞒着同一个真相,或许便是因为,这个真相,非常残忍。

蒹葭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当然不是四十五年前,也不是一个任意的什么时间,而正好是……十六年了,夫人已经去世,十六年了……有很多话不用说完,聪明的人也能听懂,幸运或者不幸的是,苏文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

所以他这一次终于听懂了彩烟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常人都说,儿女的生日,便是母难之日。

但对于苏文来说,他的生日,其实是他母亲的忌日。

十六年前,当苏文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蒹葭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尽头,将她的整个人生,一切信仰,以及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祝愿,都寄托在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儿身上。

然后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含笑辞世。

当时守候在她身边的,只有彩烟。

她是她的贴身丫鬟,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朋、伙伴、姐妹、战友。

所以那一日,是彩烟替她接的生。

所以,彩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到苏文的人。

木屋之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一些悲伤,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苏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中没有泪,却满是死寂。

彩烟也没有打扰苏文,而是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惜。

她没想到,自己再见他时,已经是十六年后了。

她更没想到,最后的真相竟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苏黎,你不得好死。

彩烟在心中狠狠地咒骂着那个懦夫,那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但看着苏文的目光却异常温柔,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良久之后,苏文才终于从一片混沌中回过神来,但他仍旧没有哭,也没有继续沉默下去,而是径自坐到了床头,忽地对彩烟说道:嗯,彩姨,能跟我说说我母亲的故事吗?这一声彩姨,苏文叫得非常自然,令彩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就连空气中悲伤的气氛也仿佛消散了很多。

于是彩烟也坐了下来,对苏文了一句很耳熟的话。

夫人,实在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同样的一句话,有很多人都对苏文说过。

比如圣宫中的厨子,比如荣伯,再比如苏家的老太爷,词圣苏轼,所以苏文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但关键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她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直到此刻。

彩烟的声音很舒缓,没有刻意的平静,也没有浓郁的悲伤,就像是在与一位晚辈聊聊家常,也像是一位说书人向唯一的客人娓娓道来。

讲述那个被岁月掩埋了整整四十五年的故事。

小姐那个时候和少主你也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正是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随便拉来几个儿时的玩伴就敢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当时所有的大人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声童言无忌,却不曾想,小姐却为之奋斗了终生……苏文注意到,这一次,烟花不再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夫人,而是小姐。

大概在烟花的眼中,或者说在烟花最美好的回忆中,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一个贴身小丫鬟,而蒹葭,则一辈子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洛家大小姐。

恰如那最美的年岁。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最美的年岁(二)这是苏文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父母的故事,第一次被一道无比温柔的声音带回到四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一年,济国苏家的某一支旁系出了一个天才少年,15岁开智,16岁通过州考入得甲榜第三,17岁在国考中扬名天下,18岁经十国联考成就御书境,虽然不能说风光一时无两,但也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羡艳不已。

18岁的苏黎真可谓是少年得志,不仅得到了济国皇帝的喜爱,更深受朝晖书院院长,竹圣苏辙的信任,而且最难得的是,这个时候的苏黎,就已经表现出了不符年纪的沉稳。

一般来说,天才多易早夭,便是因为在意气风发的同时,很可能便会带来年少轻狂。

但苏黎不是这样的人,自15岁获文位、成文生以来,一直到他在十国联考中破镜至御书位,三年期间,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踏实。

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如果故事就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接下来,苏黎便应该会跟随者朝晖书院的师兄弟一起进入域外试炼,归来之后,若是能突破到学士境之上,则必将会成为济国的顶梁基石,受万众敬仰!若留在书院,至少也是一位分院院士,若为国效力,则起码也是一方大将。

可也就是在这一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

改变了苏黎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人类大陆的命运。

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16岁的洛蒹葭。

唐国洛家,乃是真真正正的名门望族。

在四十五年前与黄家在唐国的地位可谓不相上下,因为这两家都出了一位圣者。

黄家的圣者自然便是棋圣黄龙士。

也就是当今圣佑书院的院长。

而洛家则出一位洛青衣,以有情道入圣。

代表唐国进驻圣域,后再也无人能闻其声。

两家的关系就有些类似于卫国的陆家和李家。

四十五年前,洛蒹葭16岁,便已经成为了洛家的继承人,掌牡丹玉牌,号令万楼,地位比起今日之沐汐在卫国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苏黎和洛蒹葭同样出自圣者世家,但苏黎只是旁系,而洛蒹葭则是嫡出!所以洛蒹葭即便不用参加国考。

也已经通过服用圣气丹成为了一名试读,并且与苏黎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十国年考。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不能算是邂逅,而是战斗。

最后的结果,是洛蒹葭胜了。

但却是惨胜。

18岁的苏黎从未自视甚高,所以失败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对手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和灵气却让他忍不住心生好奇,她怎么会这么厉害?这个女孩儿,不一般。

16岁的洛蒹葭虽然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但面对那个明明看起来憨厚笨拙的少年。

竟然胜得如此艰难,不禁让她有些纳闷,这家伙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这个男孩儿,有古怪。

世人常说。

好奇是爱情的地方。

因为好奇,所以这对年纪只差了两岁的少男少女在战后并没有形同陌路,而是悄悄地在圣城中多留了一日。

多见了一面。

在那个人生最美好的年岁,爱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虽然不至于一见钟情。

再见定终生,但却入润雨细无声那般。

在两人的心底,不经意地各留下了一道影子。

那个时候的苏黎才刚刚被苏家重视起来,所以在回到济国之后的日子变得异常忙碌,又要觐见皇帝,又要被苏辙带去祖宗祠堂,还要被一众书院的师兄弟问东问西,所以空闲的时间真的很少。

在这个世界上,修行高于生死,但苏黎并没有利用那有限的空余时间来巩固学识,吸收才气,而是在读信、写信。

读的是来自唐国的信。

写的是寄到唐国的信。

那个时候的洛蒹葭已经是整个洛家的掌舵人,所以她也很忙,忙着打理家族的大事小事,忙着与黄家周旋,忙着出席长安城的各种各样的文会活动。

但在春去夏至之时,洛蒹葭还是力排众议,只带了几个儿时的玩伴去了济国,说是,出外游学。

随行的几个人当中,当然有她的贴身丫鬟彩烟,还有一个做饭很好吃的小家伙。

那会儿蒹葭经常打趣他道:以你这手艺,即便没有文位在身,日后做个厨子也饿不死!所以他在天弃山一役之后便成了一个厨子。

总之,在洛蒹葭的济国之行之后,她与苏黎这一对少男少女便终于确定了对方的心意,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同年秋天,苏黎大婚。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一时间被世人传为佳话,不知道长安城有多少男儿哭着喊着要闹到济国去,也不知道有多少朝晖书院的小师妹在暗地里抹眼泪。

洞房当夜,苏黎酒醉,躺在蒹葭的怀中,第一次志得意满地畅想起了两人的未来。

再过段时间,我应该就会跟着书院去往域外试炼了,你跟我去吧,回来之后,我们就生个孩子,等将来他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我不会去域外的……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还是咱们干脆生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吧,这样家里面多热闹啊!你难道就没想过让自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吗?对了,你以前说,你最大的愿望,便是想要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等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就陪你去,什么书院院士,什么大将军,我都不在乎……这一夜,这对新婚夫妻在夜色下说了很多话,但都是在自说自话。

这一夜,苏黎醉眼朦胧地说了很多他从来没说过的话,但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沉沉睡去。

这一夜,洛蒹葭并没有从一个女孩变成女人,但她并不后悔自己嫁给了这么一个不懂风情的男人,只是有些遗憾,有很多话,还没有来得及说给他听。

天亮之后,洛蒹葭亲手结束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岁,了却了心中的最后一个愿望,在苏黎的手边留下了一块牡丹玉牌,以及一封书信,然后翩然远去。

信中只有一句话。

我去改变这个世界去了。

第五百八十章 天弃山一役的真相秋风不断地从门缝中倒灌而入,引得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灰木墙上的那两道残影也跟着时长时短,变幻莫测。

屋子内的空气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凄冷,反而给人一种无比凉爽的感觉。

苏文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到最后,却觉得无话可说,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彩烟的故事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对苏文来说,这故事的前半段,或许比天弃山一役的真相更加重要。

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尤其是那个自己既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女人,洛蒹葭。

世上从来没有生而知之之人,即便是苏文和屠生,也只是意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过客而已,但洛蒹葭不一样。

她在16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圣者世家的掌舵人,并且下定决心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在这之前,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呢?或许,当她知道原来自己体内有一半的血脉来自魔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就与这个世界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也或许,是当她尚且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母亲的哀嚎,以及看到的那一抹世间最温暖的微笑,便已经在她的心底,埋下了一颗强大的种子。

所以当洛蒹葭得以执掌牡丹玉牌的那一天起,她便为此做了很多的准备,即便那个时候的她。

才刚刚15岁,才刚刚得以圣庙开智。

获得了文生之位。

仅仅一年的准备虽然稍显仓促了些,但好在洛蒹葭可以动用的乃是整个圣者世家的力量。

所以在四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在新婚之夜的七天之后,在天弃山之巅,她见到了目标人物中的第一个。

乐圣,李龟年。

洛蒹葭的本意是想要当面问一问李龟年,当初他为什么会选择背叛魔君屠生,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愿不愿意与自己,创造一个三族和平共存的新世界。

无疑。

这样的理想是很崇高的,而且如果一切按照她的设想来实施的话,也并非是天方夜谭,反而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哪怕这期间的过程可能要花费数十年,上百年,但绝对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她选错了对象。

如果她那日在天弃山选择会面之人不是李龟年,而是断岳,或者司马迁。

或者是王羲之和苏轼的话。

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已经被她所改变了。

天弃山与李龟年的会面原本应该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除了洛蒹葭手下有限的几个的亲信之外。

无人能知,但偏偏,消息就这么被泄露了出去。

于是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司马迁、王羲之、苏轼、断岳、李龟年这五个人。

在圣战之前,便是魔君屠生的好友。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就连帝师也没能察觉。

所以在葬花岭一役之前错估了形势。

但知道的人很少,并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帝师不知道,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不知道。

所以在圣战之后,这五个人,便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另一个针对人类的阴谋,是魔君屠生下的另一盘好棋。

但偏偏,史圣司马迁身入不朽之境,不死不灭,苏轼和王羲之并列为圣域两大山脉,实力之强,无人可与之争锋,断岳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只要忘川在手,便可于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在他们所有人里面,唯有李龟年最弱。

对此,李龟年似乎也早有所察觉,所以即便身为圣阶,也极少孑然一身,要么于圣域中半步不出,要么于神木山顶与陆羽饮茶论道。

直到那一日,他终于一个人上了天弃山,这对于那些自诩正义,或者心怀鬼胎之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在当日的天弃山,集结了魔族硕果仅存的三大强者:花雕、大祭司、佑生,以及人类四位圣者:欧阳修、聂一、言师、苏辙!前者是为了拿回魔君屠生的圣宝传承,也为了击杀这个人类叛徒,后者,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将这个人类中所藏匿的隐患彻底抹杀!当日在十国联考中,苍厉用自己的生命向全天下控诉,四十五年前杀害乐圣李龟年的凶手是苏家的人。

这是实话。

但他却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么,当日齐集天弃山颠的七大强者中,到底是谁,最后杀了乐圣李龟年呢?不是苏黎,而是苏辙!能够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屈指可数,至于苍厉之所以会这么做,到底是得到了欧阳修的亲令,还是被大祭司的巧言所蛊惑,便不得而知了。

苏轼临死之前都未曾知道的事情,陆羽至今仍在苦苦追查的真相,如今苏文终于从彩烟的口中,听到了。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苏轼在圣宫中对他说,苏黎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这个女人自然是指的洛蒹葭,但不该爱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洛蒹葭是一个半魔人,而是因为她将李龟年引到了天弃山。

她是天弃山血案的导火索。

陆羽在卫境之前对苏辙说,苏黎之所以自困临川城郁郁而终,是为了赎罪,但所赎的罪孽,同样并不是因为苏黎杀害了李龟年,而是他不小心泄露了洛蒹葭的行踪!他是天弃山血案的间接凶手。

但不论是苏轼,还是陆羽,都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真凶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这也是为什么,史圣司马迁一直不肯告诉他们真相的原因!可惜的是,苏文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因为苏轼已经死了,而陆羽如今也因为卫国内蔓延的战火,鸿鸣书院的摇摇欲坠而心念俱灰。

至于苏文自己,则已经成为了全天下的敌人。

他说的话,还会有人相信吗?彩烟口中的故事并没有到尾声,因为她还没有讲述蒹葭是怎么在天弃山一役活下来的,苏黎又是如何在二十八年之后找到她的,以及,苏文是如何诞生的。

还有,最关键的是,她是如何在这里藏匿了整整四十五年,而没有被那些寻求真相的人们发现的,比如李家,比如邢师?但彩烟却突然停下了声音,转过头,看向木门的方向,目色瞬间变得凌厉无比。

片刻之后,彩烟这才重新看向苏文,颇有些突兀地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第五百八十一章 小丫头的蜕变你觉得,我们能撑多少时间?唐吉迎着山风,眯着小眼睛,魁梧壮实的身体将木门挡了个严严实实,声音中却带着一些忐忑。

听得此问,旬尘并没有立刻回答,实际上,这个时候的他远比唐吉要更紧张一些,因为他身无文位,亦不通武道,别说是沧澜皇亲临,就算是一介文生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但今日的旬尘并没有如在南疆妖域之时抛弃苏文独自离开。

而是坚定地站在唐吉身边,守在了那一扇木门之前。

不是旬尘变了,而是天下大势变了。

既然如今天下已经大乱,那么于乱世之中,旬尘首先要做的,便是寻得一明主而侍,并助其结束这场战乱,如此,才能解救苍生之苦,才能无愧于人族军师之名。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至少在旬尘的心中,沧澜皇绝非明主,相较起来,苏文更值得他拥护。

所以只要守护住苏文,便是守住了人族大义!至于旬尘选择苏文的理由,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以我对沧澜皇的了解,今日他一定会亲自上山,确保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眼看武国的数千重骑兵已经于人族十国之内所向披靡,沧澜皇的心中,一定比我们要急!所以呢?所以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根本连半柱香的时间都守不住!唐吉并没有因为旬尘的这番评价而感到沮丧,而是手臂一紧,随即问道:那什么样的情况才是不正常的?旬尘向着唐吉淡然一笑。

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种可能。

第一,靠我们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靠你。

唐吉眉梢一挑。

明白了旬尘的意思,却摇头道:光靠我一个人,恐怕不够。

旬尘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实力到底是怎样的,但从我收到的消息来看,当日在临川城,你可是一个人杀了三名半圣,就算如今的你无法达到全盛状态,但想必应付一两个半圣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此,唐吉并不反驳。

虽然今日的他尚未完全恢复记忆,但经过这三个多月的逃亡,他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自然也包括了临川城一战的很多细节。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沧澜皇,并不是普通的半圣。

旬尘笑了笑:是的,所以我说的是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如果你能爆发出当日在临川城的威势,那么沧澜皇的威胁。

或者说三五个半圣的威胁,就根本不再是威胁。

唐吉沉默了片刻,终于犹豫着说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迷失沼泽一行。

唐吉与饕餮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彻底的融合,在苏文昏迷的三个月当中,唐吉已经不用再吃人了。

不论是金块也好,普通的食物也好。

皆能果腹。

但以此为代价,唐吉也失去了完全魔化的可能性。

实力大打折扣。

此时听到唐吉的回答,旬尘只是摇了摇头:既然指望不上你,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说着,旬尘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欣慰的笑容,目光直视前方,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唐吉也察觉到了不远处有动静传来,当下心头一沉,转头望去,却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来到了山顶。

不是沧澜皇,也不是其他各国的敌人,而只是一个小丫头。

小,小雨……?即便失去了记忆,但在这一刻,唐吉仍旧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苏雨!相比起黄鹤楼开启之前,如今的苏雨长高了一些,却更瘦了一些,眼中看不到昔日的怯懦和柔弱,反而如夜幕中的繁星一般清亮,她的腰间挂着一柄秀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隐隐间仿佛有星辉在剑身燃烧。

苏雨来到了天弃山顶,却并没有看到苏文,而是看到了唐吉和另一个陌生人并肩而立,所以她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一些,脸上的焦急之色更浓厚了几分。

下一刻,苏雨走到了唐吉身前,就这么仰着头,急切地看着他。

唐吉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丫头非常熟悉,却偏偏想不起对方是谁,所以一时间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旬尘也是认识苏雨的,更知道这个小女孩儿是谁,所以当下站了出来,笑着道:苏文就在里面,但他进去的时候交代过我们,最好不要让人打扰他,并尽量给他争取些时间。

苏雨转过头,顺着旬尘所指的方向看着那一扇满是岁月痕迹的木门,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哭闹,而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站在了唐吉的身边,目色坚定。

一直以来,从临川城到徽州府,从迷失沼泽到黄鹤楼,苏雨都一直扮演着一个被保护的角色,她多少次希望能与苏文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但她不能这么做。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在战场上,自己只会成为苏文的负累,成为苏文的弱点,所以她选择了守候,选择了等待。

在临川城的苏宅等待苏文回府,在徽州府的林花居等待苏文归家,在百草院的丙舍等待苏文凯旋。

当苏文去看城考榜单,被徐易羞辱的时候,苏雨不在他身边。

当苏文在旷外野林拓碑,险些身死徐向霖和柴南之手的时候,苏雨不在他身边。

当苏文在迷失沼泽拼命,在黄鹤楼悟道,在南疆妖域逃亡,在十国联考登顶,在葬花岭奋战的时候,苏雨还是不在他身边。

她错过了他很多的故事。

也错过了他很多的人生。

但在今时今日,她不用再等待,也不会再错过了。

她在苏文举世为敌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即便她未经城考,也未入圣庙,如今身无半分文位,但她的手中有剑。

燕北送给她的剑。

所以她终于有资格站在苏文的身前,守护他了。

即便此时在他们二人之间,尚有一门之隔。

直到此时,旬尘才低声向唐吉说道:她是苏雨,苏文的妹妹。

闻言,唐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刚才对这个小丫头生不起半分战意,他转过身看着苏雨,面露歉然地说道:对不起,我,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然而,还不待苏雨做出反应,唐吉便再度紧张了起来,因为在他的眼前,再度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个人,唐吉不认识,所以下意识地,唐吉便已经点亮了额间的齿形图符,想要一举将敌人埋葬。

但在这个时候,一支纤瘦的手臂却死死地拦在了唐吉的身前,顿时让唐吉身形一滞。

同一时间,那少年也冷冰冰地开口道:我不是敌人,也没有恶意,我是苏文的朋友,也是苏雨的师兄。

旬尘仍旧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当下笑着张开了双臂,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欢迎你加入我们。

田宇没有答话,只是担忧地看了苏雨一眼,随即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走到了苏雨的身旁,目色恬静地看着远方,心中默道:之前在登山之考中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一次,我还了。

田宇的心声没有人能听到,但此时的唐吉眼中却是一片骇然,不是因为田宇的出现,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旬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细节,于是脸上的笑意更盛,说完了刚才对唐吉没说完的那番话:第二种可能,就得看苏文的人情了!第五百八十二章 得道者多助,以顺天下!一针见血。

旬尘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今日天弃山之战,单单靠唐吉一个人是肯定靠不住的,就算加上他和苏文也不行。

那么怎么才能从沧澜皇的手中,从万千学子的围攻之下求得一线生机呢?只能靠苏文的人情。

更简单地说来,是靠欠了苏文人情的那些人,亦或者,是那些不希望苏文就此殒落之人。

便如此时站在他们身边的田宇。

在十国联考当中,田宇总共向苏文承诺了四件事情。

第一,是教苏文一剑,这件事情田宇已经做到了,苏文手中的天衣无缝就是从田宇那里学会的。

第二,是在最后一轮考核中全力助苏文夺得榜首,这件事情,田宇同样也完成了,还险些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第三,是帮苏文杀一个人,但前提是必须在自己的实力范围之内。

第四,便是田宇私人算是欠了苏文一个人情。

今天,便到了偿还这份人情的时候了。

所以他跟着师尊燕北来到了天弃山,并且登顶而上,守在了苏文所在的那座木屋之前。

不是为了苏雨,而是为了苏文。

诚然,即便以如今的这番阵容,想要对付以沧澜皇为首的万千学子,还是无异于杯水车薪,但至少,比只有唐吉和旬尘两个人好多了,不是吗?而且,谁说今天出现在苏文阵中之人,就只有这四个呢?便在田宇刚刚站定之时。

又有人到了。

仍旧不是沧澜皇。

这个人比沧澜皇的速度更快,在迷失沼泽的时候如此。

在天弃山的时候仍旧如此。

他凭借一人之力,于天弃山的西侧将沧澜皇布下的道道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抢在沧澜皇等一众半圣登顶之前,更早地来到了苏文所在的木屋之前!这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而且对方体内的魔气之盛,令田宇在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木剑。

且慢!眼看战斗一触即发,旬尘却突然发话了,因为他能够察觉到,对方是带着善意来的。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

那人便开口说话了。

我是春熙楼的大当家,苦苓,苏文母亲的朋友。

这么一句话,顿时令众人纷纷为之一愣,因为他们不知道天弃山一役的真相,更没听说过苏文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旬尘。

于是旬尘淡然一笑:我知道了,欢迎你的到来。

然而,旬尘的这句话话音未落,在大当家的身后。

便再度出现了一道人影,这次是个女人。

唐吉看着对方眼熟,却偏偏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而在苏雨的眼中。

则蒙上了一层疑惑,因为她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次。

不等众人质疑,对方便率先自我介绍道:我是柳嫣阁的大当家。

林如,是当年洛夫人的属下。

说完这句话。

林夫人便转过头与大当家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你还活着。

田宇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阵莫名其妙,因为他连那所谓的洛夫人与苏文的母亲原来是同一人都不知道,完全是满头雾水。

但他至少明白了,这两个人也是来帮忙的。

所以他手中的剑锋轻轻低垂了三寸,敛去了体内的杀意。

大当家与林夫人慢步来到了四人阵中,却并没有叙旧,而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向旬尘问道:苏大人在这座木屋之中吗?旬尘眼中的笑容已经比之前要自然了很多,看得出来,随着一位位援兵的到来,此时的他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此时面对苦苓的疑问,旬尘很快便把之前对苏雨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是的,苏文就在里面,但他进去的时候交代过我们,最好不要让人打扰他,并尽量给他争取些时间。

对此,大当家和林夫人的回答都很简单明了。

好!至此,今日在天弃山顶,苏文阵中已经有了六位强援!如果将唐吉算作是魔族人的话,那么如今场中人类和魔族人的比例正好是一比一。

抛开唐吉和旬尘不论,苏雨是第一个来的,但林夫人,绝不是最后一个。

整个天弃山西侧的防线已经被撕开了,所以在继林夫人之后,又有人顺着这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登顶而上!而且,这次,一来就是两个人!场间不仅田宇和唐吉愣住了,就连大当家和林夫人也愣住了,因为他们谁都不认识这次的来者到底是何人。

竟然,又是两个魔族人!其中一个身穿妖族的制式铠甲,目光精硕,另外一个,则是一个胖和尚,手中却拿着一个油腻腻的鸡腿。

巴莫!花燕!前来偿还南疆之时,苏公子的不杀之恩!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旬尘的身上,而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旬尘也被吓到了,因为他发现,事情已经逐渐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怎么连这两个人也来了!在这之前,他只是希望苏文对这个世界的善意能够在天弃山汇成一条河流,暂时拦住沧澜皇的脚步,却不曾想,苏文给了他一片大海!场间的人数增加到了八人。

而沧澜皇还没有到。

因为双方的目标不一样。

沧澜皇认为苏文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所以他可以慢些走,力求将整个天弃山团团围住。

不给苏文任何逃离的机会。

但其他人却是为了救苏文的命,所以他们必须要快。

必须要抢时间,自然能赶在沧澜皇之前。

抵达天弃山颠。

当然,仅凭这八个人,也仍旧没有把握能护得苏文安全,因为这些人里面,除了唐吉和大当家有能与半圣一战的实力之外,其他人的实力还是弱了一点。

旬尘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在欣喜之余,已经开始在努力计算,如何才能将众人的实力最大化。

如果能再有一位半圣在这里就好了!人心永远都是得不到满足了。

既然已经有了希望,那么自然就会奢求这份希望能更大一些。

哪怕他是人族军师,也无法例外。

但或许真的是旬尘的祈祷发生了作用,也或许直到今天,圣天也并没有剥夺对苏文的眷顾,所以在下一刻,真的有一位可以与半圣抗衡之人到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从天弃山的西侧上来的,而是从东侧。

两个人。

一男一女。

他们两人没有从天弃山以西登顶。

这意味着他们也与大当家一样,是用自己的力量,生生撕开了沧澜皇所布下的防线,突围而至!只有半圣能够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是半圣。

他一出现。

场中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之色,因为他们都认识他。

如今整个卫国硕果仅存的两大半圣之一,苏文的老师。

陆三娇!陆三娇抬步拾阶而上,在看到场间众人之后。

阴郁的目光中也不禁闪过了一丝意外,这里面有些人他认识。

有些人他不认识,但此时并不是询问彼此身份的时候,所以他只是轻轻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以陆三娇的半圣之尊,场间有资格受他拱手之礼的人凤毛麟角,但此时众人都坦然受之,因为今天他们来到这里,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单就这份勇气而言,就值得这一礼!跟在陆三娇身后的,当然便是一袭红衣的猎鹰。

出人意料的是,往日一直泼辣凶横的猎鹰,今天却异常的安静,她只是静静地跟着陆三娇的脚步,来到了阵中,既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向众人多看一眼,倒是让陆三娇有些不太习惯。

你怎么了?大敌当前,生死在即,能让陆三娇问出这么一句话,实在是很难得,但猎鹰的答案,却让他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

猎鹰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陆三娇能听到:我妈说了,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得给自己男人一些面子。

陆三娇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云,将他本来就阴柔的轮廓彰显得更加晦暗了一些。

好在此时旬尘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

有了陆大人相助,此战就算胜不了,也至少能保住苏文的安全!说着,旬尘迈步来到了猎鹰身前,疑声道:不知这位是……?猎鹰。

猎鹰轻轻地回了一句,眼帘低垂,埋头看着脚尖,就像是一位柔弱不堪的大家闺秀……一旁的陆三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眼角便瞥到了两个意料当中的人影,自天弃山东面急速而至。

嚯!没想到今儿在这里竟然这么热闹啊!什么情况啊?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我们俩会来救那小子呢,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我就懒得淌这趟浑水了,不过反正来都来了,就给大伙儿加一把力吧,不过恕我眼拙,各位貌似我一个都不认识,谁能帮我介绍介绍啊……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忽然感觉后脑勺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巴掌,身后的少女迈步上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闭嘴!于是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声,却没忘记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谁知少女非常干脆地转过了头,看也不看他,而是对着场间众人,有些别扭地行了一礼。

缙国紫曦,唐国禹墨,见过各位!第五百八十三章 人心之所向有了禹墨和紫曦的加入之后,场间的队伍便立刻扩充到了十二人。

其中文位最低的是苏雨和旬尘,两人皆未曾开智,而文位最高的,则是陆三娇和大当家苦苓,两人均为半圣!当然,唐吉算是特殊情况,论文位,他其实只是翰林境,但却有能够媲美半圣等阶的战斗力!除此之外,御书境的有巴莫、林如、田宇,身负翰林之位的则有禹墨、紫曦、花燕和猎鹰。

而在这个里面,又有一些例外,比如田宇虽然文位是御书,但因为他剑客的身份,其真实实力恐怕还在普通的翰林之上。

又比如林如、巴莫和花燕这三个人,均为魔族人,所以在同阶之下,肯定是要比人类更强的!也就是说,现在出现在天弃山顶的这十二人,如果按照他们的真实实力来进行划分的话,除去苏雨和旬尘不算,其实可以看做是六位翰林,一位学士,三位半圣!这样的阵容如果再加上一位圣阶的话,已经可以撑起一座书院了!虽然放在今日围攻天弃山的千万学子面前还是弱了一些,但如果不硬拼,而只是想要带着苏文突围逃离的话,还是很有可能的!有了这么多强援,旬尘顿时觉得腰杆子也挺了起来,他甚至有些好奇,当沧澜皇登临天弃山巅,看到这么多惊喜的时候,将会是何表情。

但令旬尘没有想到的是,惊喜,还没有结束。

因为同一时间。

正有一道倩影循着天弃山东侧的山道,缓缓行来。

这个人。

除了巴莫。

花燕和猎鹰这三个外来者之外,其他人全都认识。

她出现在这里。

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雨看着来人,握着秀剑的手掌忍不住紧了几分,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敌意,因为她知道,对方也是为了守护苏文而来。

因为她叫沐夕。

是卫国的大小姐。

是李家的继承人。

是苏文的生死同袍、红颜知己……沐夕目色冷傲地走到场中,只有在看到苏雨的时候,稍微错愕了一下,因为她没想到,原来她也来了。

但这并不会让她心生退却之意。

反而变得更加坚定了一些。

沐夕一步步地来到陆三娇身前,微微行礼,然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了陆三娇的身边,用她那纤细的身躯,替大伙儿挡住了瑟瑟秋风。

当日在苏文逃亡之前,曾郑重其事地嘱咐华叔,一定要拦着沐夕,但只要她想来。

又岂是华叔拦得住的?所以她来了。

四十五年前,天弃山血案的时候,沐夕还未出生,所以她未能赶到场间。

拯救自己的外祖。

但今天她赶到了。

不早不晚,刚刚好。

因为便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这位卫国大小姐的出现。

将会给场中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的时候,他们所等待多时的那个人。

也终于出现了。

沧澜皇,姬南天。

首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当然是沧澜皇那金光熠熠的帝冕,再然后,是一袭雪梅长袍,一双金丝丹云靴,以及,凛冽的杀意!正如旬尘所预料的那般,因为今日人间大势的改变,十国乱战中武国的一枝独秀,让沧澜皇分外急切,所以刚一登顶天弃山,他便肆无忌惮地放开了自己的杀意,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苏文击杀当场。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的眼前根本没有苏文半个人影,反而出现了十三道铜墙铁壁!于是沧澜皇知道,他犯了一个错误。

他高估了紫金圣令的作用,并且,低估了苏文这两个字对很多人的意义。

紫金圣令毕竟只是一件死物,它只能将万千学子带到天弃山,带到苏文身边,却无法操控人心,更无法判断出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陆三娇等人到底是在缉拿苏文,还是在守护苏文。

可是,这又如何呢?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出现在沧澜皇的唇边,紧接着,在他的身边,接连出现了十数位半圣,以及三十多位大学士!同一时间,唐吉、苦苓和陆三娇这三个人也率先向前迈了半步。

但他们没有想到,有一个人,走到了比他们更前的地方。

沐夕。

于是便在这刹那之间,沧澜皇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比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除了当日在汜水关被白剑秋偷袭得手的那一次,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而且,沐夕此时给他的感觉,竟然比白剑秋的那一剑更加可怕!能够比半圣全力一击更加可怕的,只有一个可能,圣阶!沐夕当然不是圣阶,但她手中有一件东西,可以发挥出堪比圣阶的力量!便是乐圣李龟年在身殒之前留在李家的一缕圣音!这张底牌,沐夕藏了很久,当日在迷失沼泽的时候没有用,在黄鹤楼的时候也没有用,直到今天,不得不用了。

可即便如此,沐夕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就这么直视着沧澜皇的眼睛,冷意盎然。

底牌只有在没有使用的时候,才能叫做底牌,才能威慑敌寇。

而且如今苏文尚未现身,场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沐夕虽然来不及问,但也能猜到几分,所以她想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罢了。

另外一边,沧澜皇一行人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不敢轻易动手。

因为没人知道沐夕手中所藏的那一缕圣音到底是什么样的,而且此时的沐夕有陆三娇和苦苓这两位真正的半圣相互左右,就算是沧澜皇,也没有把握能将沐夕在瞬息之内击杀。

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僵持了起来。

沧澜皇看了看沐夕。

又看了看陆三娇、苦苓和唐吉,最后将目光从其他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淡淡一笑。

你们难道以为,单以你们这些人。

就能保得住苏文吗?我早就已经下达了命令,如果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没有消息传回,那么我留在山腰处的所有翰林和学士,以及封锁整座天弃山的万千学子,都会登顶,届时,你们又该怎么办?你手中的圣者力量,能够震慑住我们几个人。

能震慑得住全天下的人吗?对此,沐夕也是冷然一笑,轻轻扬了扬眉:谁说,今天要保苏文的,只有我们这十三个人?话音落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自沧澜皇的身后响起,一道令欧阳朵朵、林策等一众半圣无比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距离他们不到十丈的地方。

华叔!而且,华叔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大小姐,家里面的人,我都带来了!紧接着。

又一个姗姗来迟之人也突然从林间露出了身影,在他的左右,同样拥簇着数百名文位各异的文人学子。

晃眼看去,最高的竟然有学士!正是在黄鹤楼一役中。

禹墨、紫曦、沐夕、苏文的同伴,孟云!济国苏家前来驰援苏兄!便在孟云的声音落下不到十息的时间。

一个女人也带着家族中的佼佼者,自天弃山以东围了过来,目标之所向,当然不是苏文所在的那座木屋,而是沧澜皇等一众半圣和大学士!如果此时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得,此人便是当初在黄梨街险些要了他性命的那个陆夫人!同时,她也是陆三娇的属下……卫国陆家,奉命而来!如果这三大圣道世家的出现,还并不能算作意外,而是理所当然的话,那么接下来,数百个毫无纪律性,看起来像是乌合之众的文人学子齐齐出现,口中所喊的名字,却不得不令人费解了。

猎鹰大人,我们来了!陆三娇惊诧地回过头,看着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欲言又止。

猎鹰浅浅一笑:是我在来之前通知他们的,别忘了,我曾经越了三十三座黑狱,并且每一次都从里面救出来过不少人,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都欠我一个人情。

听得此言,陆三娇阴柔一笑:谢谢。

猎鹰摇摇头,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因为这个小插曲的发生,陆三娇的注意力第一次没有放在沐夕身上,所以按理来说,这本是沧澜皇出手的最佳时机。

但他却错过了。

不止是他,那十几个半圣,三十多个大学士,全都错过了。

因为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令他们措手不及,难以理解!紫金圣令上说得很清楚,如今苏文才是全天下的敌人啊,怎么到头来,反而是他们变成了众矢之的?便在一个个圣者世家出现的同一时间,就连沧澜皇阵中也有一些大学士慢步走了出去,有的去了李家,有的去了陆家,也有的去了苏家……而待到白剑秋带着梁山等一众鸿鸣书院的师生出现在沧澜皇眼前的时候,来自卫国的王之涣大学士也微笑着走了过去。

在这一刻,沧澜皇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泛冷,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而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最后,他看到了那个人……最后出现的那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连苦苓和林如也只是知道他的代号叫做……厨子!是的,就是那个在圣宫中将望归楼送个苏文的厨子!而他的到来,也彻底让沧澜皇明白,今日天弃山一役,是绝难善了了。

厨子的身边同样带着数百名文人学子,将沧澜皇一行人西侧的缺口彻底堵住了,然后他笑眯眯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沉声喝道:唐国洛家,前来救援少主!第五百八十四章 飞蛾扑火(一)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今日天弃山一役,诸位文人学子原本应是为了围杀苏文而来,但为什么被围的却变成了沧澜皇一行人?欧阳朵朵想不明白,林策想不明白,南宫义也想不明白。

四大圣者世家的人马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二十余位半圣和大学士团团围住,鸿鸣书院的一众师生则分散填补进了这个包围圈的空缺当中,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

除此之外,那些曾被猎鹰从层层黑狱中解救出来的家伙更不是善茬,既然能被圣裁院通缉且抓捕,就说明他们的实力绝对不弱!这些人有的在外围摇旗呐喊,有不怕死的则干脆挤到了最前面,哪怕面对的敌人乃是半圣之尊,也毫无惧色!与此同时,苏文阵中再添三位半圣!白剑秋乃是成名已久的老牌强者,威名远播,当日在汜水关前,更是险些让沧澜皇吃了个大亏。

厨子虽然被困圣宫数十年,没有人知道现如今的他究竟有多强,但至少从他体内的才气波动来看,肯定也是半圣级别的强者!最后是华叔,葬花岭一役,已经让很多人知道了华叔的底牌是什么,今日在天弃山之巅,他同样可以见半圣成半圣!旬尘看着这一幕,张大的嘴巴久久未曾合上,因为苏文给他带来的已经不只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放眼望去,今日前来救援苏文的。

至少有两千人!其中更不乏六大半圣强者!这,这实在是。

太,太……禹墨的脸上同样写着震撼之意。

接着旬尘的话说道:太可怕了!别说是如今守在那座木屋之前的十三个人,就连四大圣者世家今日前来之人,鸿鸣书院一众师生,猎鹰的数百同伴也并没有料到这一幕。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商量好的,而是他们各自所做出的决定,他们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孤军,却不曾想,最后竟然会造出这等声势!山顶处的那十三个人很多都素未平生,山间的这两千余人于各自所在的不同阵营之间更是从不相识。

但在今天,在天弃山,他们却为了同一个理由,齐集于此,为了同一个名字,奋不顾身!事情闹大了。

诚然,当初在汜水关前,沧澜皇也曾以一己之力力战七位半圣,但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因为对方有魔族强者。

有深不可测的厨子,更别提在沐夕的手中还有一缕圣音!那么,沧澜皇会怎么办呢?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淡然一笑。

有些意思。

不过,还不够。

说着,沧澜皇挥了挥袖袍。

声音中带着从容与镇定:论文位,你们不够。

论人数,你们也不够。

你们凭什么认为今日就能护着苏文安然脱逃?沧澜皇说了一句实话。

虽然如今在苏文一方的阵中已经出现了六位半圣,将近十位大学士,但在沧澜皇这一边仍旧优势明显,算上沧澜皇,他们总共有九位半圣,二十三位大学士!其他如学士、翰林、御书之类的文人,在沧澜皇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人数,虽然四大圣者世家,再加上鸿鸣书院、猎鹰的同伴,总共给苏文带来了两千余人的援军,可今日集结于天弃山的文人学子,有多少人?超过五十万!那可是人族十国所有的文人!若等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天下所有学子共登天弃山,哪怕是用人海战术,也足够将那座木屋压塌了!届时,苏文一行人又该怎么办?对此,旬尘作为场间文位最低的人,却率先开口道:如果从长久来看,的确是不够的,但至少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我们够了!沐夕也笑着再向前迈了半步,说道:至少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你们别想靠近苏文半步!这场旷日持久的追击和逃亡从葬花岭开始,一直到今日之天弃山,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左右的时间,相比起来,如今只需要再等一炷香的时间,真的算不得什么。

但沧澜皇却不能等下去,不仅仅是因为沐夕等人冒犯了他的圣威和君威,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苏文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在他们身后的那座木屋当中吗?那他为什么还不现身?还是说,这些人不遗余力地拖延时间,其实是在掩护苏文逃离?苏文来到天弃山已经很长时间了,至少超过两个时辰,那他为什么还没有逃走?他到底在做什么!如果说在此之前,沧澜皇对于苏文还抱着一些轻视之心的话,那么在此时,他已经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族圣才报以了最强烈的警惕。

苏文自圣庙开智到今天,才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而在他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这么多甘冒天下之大韪,不顾紫金圣令之命,也要护其周全之人。

如果再让他成长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时的苏文既然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么他又在搞什么阴谋,做什么准备,沧澜皇全然不知!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很让沧澜皇意外了,他不能让其他的意外再这么发酵下去。

所以他不能等。

沧澜皇看了看说话的旬尘和沐夕,然后轻轻抬起了眼帘,笑着道:哦?是吗?说完这句话,沧澜皇抬了抬手,又说了两个字。

动手!言简意赅。

话音落下,沧澜皇自己并没有动,因为他在看着沐夕,准确地说,是在警惕着沐夕手里面的那一缕圣音,可是他身边的另外八位半圣,二十三位大学士,却突然动了!紫色和金色的才气辉芒在刹那间便笼罩了整个天弃山顶,仿佛燃起了一阵山火,随着秋风向着四方急速肆虐!同一时间,陆三娇、白剑秋、大当家、厨子、唐吉和华叔也动了。

以六敌八!不止如此,四大圣者世家的精锐,鸿鸣书院一众师生,再加上那些曾被关进黑狱的恶徒们,都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向着那二十三位大学士扑了上去!禹墨和紫曦相视一笑,一人执棋,一人握笔,青色才气冲天而起。

白马棋魂一声长啸,震天憾地。

天字十三杀,以杀止杀,字字如刀!相比起来,巴莫和花燕却都没有激发自身的才气,而是沉默地迈开了脚步。

一人金甲熠熠生辉,笔墨之间便有千军万马应征而来。

一人已经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只余下片片残影,掌风之所至,则无人能挡!猎鹰手持一把湛蓝色长弓,黑色长发向后狂乱而舞,英姿飒爽。

利箭之所向,便是陆三娇的敌人!林如的手中出现了一对泛着寒光的匕首,她同样没有使用自身的文位,更没有激发才气,而是如一头猎豹一般,直接冲到了一位大学士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匕首便刺了下去!田宇手中的剑已经出鞘了,口中轻喊了一声:其疾如风。

于是在下一刻,他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乱战之中,接下来,便是……侵略如火!时至此刻,场间唯一还没有动的,只剩下了四个人。

沧澜皇在警惕着沐夕手中的那一缕圣音。

而沐夕也在戒备着沧澜皇的突袭。

旬尘没有文位,在这样的战斗中起不到丝毫作用,所以他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那扇木门之前,一边关注着场间瞬息万变的战局,另外一边在暗自祈祷着,苏文赶紧从门里面出来。

至于苏雨,则出人意料地,守护在了沐夕的身前。

她握剑的手很稳,沉默的眼很亮。

第五百八十五章 飞蛾扑火(二)天快要亮了。

黎明之前的一个时辰原本应该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但五彩缤纷的才气光芒却将整座天弃山都映得通明。

这或许是自圣战以来,人类历史上最盛大的一场战争。

可惜的是,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仍旧是人族内战,只是一方想要掠夺的,另外一方想要守护的,不是国家,不是皇权,不是财富,也不是土地。

而是一名叫做苏文的少年。

此时于天弃山顶所燃起的这片战火,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半圣之战,六对八。

大学士之战,二十三对两千!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最后胜利的一方,一定是前来守护苏文的各路援军。

如果,沧澜皇不出手的话。

如今场中有可能改变战局的人,只有沧澜皇。

诚然,沧澜皇也是半圣,但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半圣,汜水关一役,他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力克敌阵七大半圣的围杀,那么今日在天弃山,或许他也可以力挽狂澜?他是唯一的变数。

好在,此时有沐夕手中的一缕圣音相持,沧澜皇一时之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是仔细地盯着沐夕的双眼,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

至于说执剑横于沐夕身前的苏雨,则一点也没有引起沧澜皇的兴趣。

哪怕他已经知道,这个小丫头曾跟着陆羽学过茶道,跟着刑师见过生死。

跟着燕北去过域外。

但苏雨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身无文位。

更无才气,单凭一手三脚猫的剑术。

真的很难对沧澜皇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此时沧澜皇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沐夕的身上,而不是苏雨。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呼突然传进了沧澜皇的耳中。

啊!那道声音对沧澜皇来说很熟悉,虽然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模样,但他仍旧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更借此洞悉了场间的局势。

发出惨叫的是柳零风。

天澜国的半圣。

从双方人马战斗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柳零风就已经败了?竟然这么快!而且要知道,沧澜皇这边的半圣至少在人数上是占有优势的!即便沧澜皇不出手,他们也有八个人。

而唐吉那边只有六个人,第一个败下阵来的,竟然是柳零风!这是怎么回事!沧澜皇没有回头去看,便已经知道,事情的发展,果然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或者说,其实他早就应该可以预见到这一幕的,但他仍旧轻敌了。

因为敌阵中有好几位半圣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其实力的!比如说华叔,虽然沧澜皇并没有直接参与葬花岭之战。

但事后从柳零风、欧阳朵朵等人的口中他已经知道,华叔在见半圣成半圣之后,虽然没有办法如其他文位那般以一敌二,但拖住两个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再比如说唐吉。

从临川城一役中可以看出,如果是在全盛时期,唐吉至少可以横扫三位半圣。

如今的他虽然无法魔化,导致实力大打折扣。

但至少在面对两个半圣的时候还是游刃有余的。

还有大当家苦苓,别看他在衣威泊的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但苦苓毕竟是魔族半圣,对人类普通半圣有着天然的优势,虽然此时他对面的林策还在苦苦支撑,但想必用不了多久,苦苓便能完胜!可以说,在苏文阵中的这六位半圣,除了陆三娇和白剑秋之外,其他个个都不是一般人,包括最后出现的厨子。

因为击败柳零风的,不是别人,正是厨子!厨子之所以自称为厨子,当然是因为他的主修文位便是厨位。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厨位是辅助文位,要是真的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比如说陆三娇,便是此刻同阵营六位半圣中唯一一个处于下风的。

原因便是因为陆三娇的主修茶位,辅助性远胜于攻击性,而他身负的其他文位,比如说琴位,却不能发挥出半圣的实力。

所以陆三娇只能先拖住对手,等待同伴的支援。

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击败对手前来援助自己的,竟然是有着同样是辅助文位的厨子!厨子是如何战胜柳零风的,没有人能看到,但陆三娇很快就亲眼见识到了。

只见厨子人未到,一个洁白无瑕的瓷碗却率先出现在了陆三娇的对面,出现在了欧阳朵朵的身前三尺。

欧阳朵朵不知道碗里面乘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碗是厨子抛过来的,所以想也未想,便直接挥手洒下了一片金色的才气,意欲将那瓷碗击落。

谁曾想,意外便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瓷碗只是普通的瓷碗,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文宝,所以在欧阳朵朵的才气拦截下,理所当然地应声而碎了,但其中所容纳的一团昏黄色液体,却凝结成了一颗水球,竟然从那大片的金色才辉中横穿而过,直接砸在了欧阳朵朵的身上!啪!即便欧阳朵朵在情急之下已经祭出了一件防御型文宝,没让那水球击中自己的身体,但水花爆开后还是在她的衣裙上留下了点点污渍,似乎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

紧接着,厨子的身影出现在了陆三娇的身边,他的手中拎着一把锅铲,笑着对陆三娇说了三个字。

孟婆汤。

陆三娇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嘴角掀起一抹阴柔的笑容,回应道:如此,我这边可以结束了。

说着,陆三娇手腕一翻,将一片金色的茶叶送到了舌下,然后身形急掠,与厨子并肩朝着欧阳朵朵冲了上去!片刻之后,空中传来了欧阳朵朵的哀嚎声,其中所蕴含的不甘和苦痛,让人不寒而栗。

沧澜皇的目色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他知道,双方半圣力量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那么接下来所等着他们的,便是急速的溃败。

随着柳零风和欧阳朵朵的接连战败,苏文一方半圣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此消彼长之下,失败的阴影变会如同滚雪球那般,越来越大,很快就笼罩在沧澜皇他们每个人的头上。

这还只是半圣层级的战斗。

如果再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的话,便会发现,原本在沧澜皇阵中的二十三位大学士,如今在四大圣者世家、鸿鸣书院一众师生,以及禹墨、紫曦和猎鹰等人的持续围攻之下,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还能战斗了!不能再等了。

沧澜皇沉了一口气,然后身上突然燃起了剧烈的金色风暴,他看着沐夕,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手中的圣阶力量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赌,你不敢出手。

说完这句话,沧澜皇根本没有半点犹豫,凭空一跃,便直接向着不远处的那座木屋掠了上去!第五百八十六章 飞蛾扑火(三)沧澜皇的决绝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最重要的,是出乎了沐夕的意料。

她不明白,沧澜皇为什么敢出手?他怎么敢将后背留给自己?怎么敢赌她不会鸣响那一缕圣音!于是在下一刻,沐夕非常果断地弹响了膝间的琴弦。

铮!随着这一声琴音袅袅升起,整个天弃山巅的时空仿佛都静止了那么一瞬间,就连沧澜皇的身形也忍不住顿了一顿。

空中仿佛出现了一把由音浪所锻造的无形短剑,正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向着沧澜皇的后心急速刺去!在这一刻,场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想知道沧澜皇到底能不能挡住圣者琴音。

但有两个人却突然各自摆脱了战团,向着沧澜皇扑了过去。

一个是花燕,另外一个,是华叔。

花燕的想法很单纯,他只知道,如今敌人已经距离苏文很近了,所以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拦住沧澜皇,哪怕只有一刹那。

至于沧澜皇能不能挡住那一缕圣音,或者说自己会不会被沐夕误伤,却是花燕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的问题。

至于华叔这么做的原因,就更加简单了。

因为他是李家人,所以他知道,沐夕所鸣响的那一缕琴音,根本就不是李老太爷留下来的圣者遗物!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沧澜皇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他挥了挥雪白袖袍。

再然后,空中那把无形的短剑就这么碎了。

别说伤到沧澜皇。

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毕竟,那只是沐夕作为御书境所弹奏的一首《剑中鸣》。

也就是当初在神木山文会中。

沐夕在对阵聂友友时所创造的那首曲子。

这首《剑中鸣》虽然是沐夕的原创战乐,但沐夕毕竟只是一介御书,又怎么可能伤到沧澜皇分毫?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他们犯了一个大错误。

从开战到现在,包括陆三娇、白剑秋等一众半圣在内,都太过相信了沐夕手中的那一缕圣音,以为沧澜皇一定会受其胁迫,半步不敢动。

所以此时此刻。

除了旬尘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守在苏文的门前!无数的疑问萦绕在众人的脑中,但此时却并不是追究的时候,因为沧澜皇距离那扇木门,或者说距离门前的旬尘,已经只剩下五丈的距离了!没有人会期望于旬尘能创造奇迹,因为旬尘只是一个普通人。

想当初在落凤坡军帐内的时候,旬尘手持天机羽,掌人族玉玺。

甚至还从黄庭坚黄双圣的手中借来了一缕圣意,从光明圣庙中借来了藩篱大阵,也没有能够困住沧澜皇。

更遑论现在!旬尘看着越来越近的沧澜皇,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

但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

一只肉呼呼的手掌,却突然拦在了沧澜皇的身前!花燕!当初在南疆妖域的时候。

苏文就见识过花燕的速度,别看他身形臃肿。

但如果单论绝对速度的话,场间恐怕无人能与其比肩!要知道,哪怕是在百年之前的圣战当中,花燕也是能与羽族族长,也就是妖王流火,在速度上一较高下之人!所以哪怕花燕是与华叔一起动身,哪怕他的真实实力只相当于人类的学士境,而华叔是半圣,但花燕仍旧赶在华叔之前,抢先一步拦住了沧澜皇。

当初在南疆的时候,就是凭借这一双肉掌,花燕让苏文吃尽了苦头。

之前在与燕国大学士康泉的战斗中,花燕更是直接凭借这一双肉掌将对方击毙于场间。

但如今,他面对的是沧澜皇。

花燕的出现,并没有让沧澜皇太过意外,但如今只要沐夕手中圣音不鸣,又有谁还能拦得住他?沧澜皇也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轻轻地与花燕的手掌按在了一起。

噗!初一接触,花燕的肉掌便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皮球一般,开始急速干瘪了起来,不足两息的时间,花燕的一只右手便已经枯如干柴,灰白色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青筋毕露!见状,花燕长啸一声,抽身欲退,却听得沧澜皇轻声一笑。

来了还想走吗?话音落下,沧澜皇一手死死地钳住了花燕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燃着熊熊圣焰,轻描淡写地拍在了花燕的心口!嘭!花燕甚至来不及惨呼一声,便朝着侧面倒飞而出,就像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大鸟,轰然落地。

沧澜皇甚至懒得再去看花燕一眼,脚面轻轻一踏,意欲再行,却不曾想,又一个人影,拦在了自己的面前。

华叔。

在这一刻,华叔的身上燃烧着无比绚烂的金色气焰,仿佛比场间其余半圣的才气还要浓郁,毕竟他可以见半圣成半圣,而如今,他见到了沧澜皇。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感觉充斥在华叔的脑中,他身上的好几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沉谧。

原来,半圣也可以如此强大。

原来,沧澜皇是如此强大。

然而,面对这一切,沧澜皇只是面色微嘲地说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不管你装得再像,你也不是真正的半圣,你也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半圣。

说完这句话,沧澜皇只是百无聊赖地抬了抬手,隔空朝着华叔一指。

与之前对阵花燕之时不同,这一次,沧澜皇甚至碰也没有碰到华叔的身体,而他的这一指,也不是才气离体攻击,但就在下一刻,华叔的整个胸骨开始赫然向下塌陷,碎裂的骨头刺破了皮肤,洒下片片鲜血,露出了里面猩红的脏器,让见者无不头皮发麻!花燕匆匆赶来,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他至少向沧澜皇挥了一掌。

但华叔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已经被沧澜皇重创!相比起汜水关一役的时候,沧澜皇的手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显得更加可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让人为之绝望!正如他在汜水关前对徐涣之说的那句话一般。

他已经朝着近在咫尺的圣位,又近了半步。

半步之前,他便能够以一己之力完胜七大半圣的围攻。

半步之后,圣阶之下,谁还能是他的对手!可是,当沧澜皇看着华叔慢慢倒在血泊中,生机渐渐消弱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一种无敌于天下的畅快,而是轻轻挑了挑眉。

因为他看到,华叔在笑。

他在笑什么?很快,沧澜皇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在继花燕和华叔之后,陆三娇也来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是白剑秋,是唐吉,是大当家苦苓,是厨子……卫国的王之涣大学士到了,苏家的苏薪大学士也到了,洛家的洛不臣大学士刚刚赶到……这些人已经来到了沧澜皇的身前,而在他的身后,还有禹墨、紫曦、猎鹰、孟云、田宇、巴莫……还有整整两千名文人学子。

而此时的沧澜皇距离那扇木门,仍旧还有五丈。

真是,不知者无畏啊……沧澜皇淡然一笑,抬眼扫了一下身前的几位半圣,然后他伸出了双手,平举于身体两侧,头上的帝冕金光璀璨,雪梅长袍迎风展扬。

圣天垂怜。

说完这四个字,沧澜皇的身体仿佛突然变成了一轮巨大的烈日,才气金光照耀世间,刺眼灼目。

神圣不可侵!同一时间,陆三娇眼中阴郁之意大盛,爆喝一声:一起上!话音落下,场中超过两千名文人学子整齐划一地向沧澜皇扑了上去,如飞蛾扑火,壮烈,却决绝。

第五百八十七章 血溅五丈!呲!嘭!白剑秋无力地倒在血色碎石中,手中的画笔已经断了,空中的战画也被撕碎了,就连他指尖的金色才气也逐渐消逝,慢慢不见了。

败了,又一次败了。

距离汜水关之战过去了才不到半年时间,白剑秋便又一次败在了沧澜皇的手中。

而且这一次败得更快,也更惨。

白剑秋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即便是谢漓所熔炼的凝血生骨丹,也没有办法将他胸前的伤口愈合,所以他只能仰着头,看着那比墨色还要黑暗的天空,目色平静。

他已经尽力了。

不止是白剑秋,今日抢先一步来到天弃山巅的所有人都尽力了。

但他们仍旧没能阻挡住沧澜皇那坚定不移的脚步。

在白剑秋的身边,密密麻麻地躺倒了很多人,有的已经含恨殒落,有的重伤难起,浓郁的鲜血都已经凝结成了黑色茧,洒遍了整个天弃山顶的前坪。

哪怕是夜色秋风,也无法掩盖那刺鼻的血腥味。

禹墨和紫曦栽倒在距离白剑秋不远的地方,周围散落了一地的血色棋子,冥冥之中仿佛能听到一声声低浅的悲鸣。

那是白马棋魂的哀嚎。

好在,他们两人都还活着,只是无力再战了。

每次都是这样,非要,咳咳,非要等我们这些人都竭尽全力之后,那家伙再出来逞英雄,咳咳。

真是,真是不要脸……禹墨咳出一口血沫。

还想要再骂苏文两句,转过头却发现紫曦正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

你看我干什么……紫曦摇摇头。

有些虚弱地说道:我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同生共死,本来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当日在黄鹤楼的时候,紫曦没有能够陪着大家留到最后,但今天再也没有谁会把她给扔出去了。

所以,这样挺好的。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紫曦这般释然的,尤其对旬尘和唐吉来说,更是心有不甘。

五丈的距离。

两千名文人学子的围攻,竟然都阻挡不住沧澜皇?此时唐吉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仿佛恢复了曾经人形堡垒的身材,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吃饱以后的满足感,而是觉得自己的肚皮快要被撑爆了。

他虽然仍旧站在沧澜皇的身前,还在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沧澜皇所激发出来的金色才气,但他已经快要吃不动了。

在唐吉的身后,是已经面色惨白的苏雨。

在前一刻。

正是他,代替苏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来自沧澜皇的才气攻击。

却拦不住沧澜皇不断前进的步伐。

正如陆三娇死死地将猎鹰护在了身后一般,他们两个人,便是沧澜皇身前最后的阻碍。

至于华叔、厨子和苦苓等人。

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田宇仗剑单膝跪倒在地。

已经很久没有起身,他始终低着头。

所以没有人能看到此时他双眼中的痛苦。

在沧澜皇的身后,还有数百人在发动着如同自杀一般的冲锋,但已经难成大气,所以沧澜皇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一丈之外的那扇木门之前。

是的,此时的沧澜皇,距离那扇木门,已经只剩下一丈的距离了。

前一刻,是杀声漫天。

这一刻,是哀鸿遍野。

两者之间的距离,只有四丈。

而他们的对手却只有沧澜皇一个人。

就连林策和欧阳朵朵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忘了出手帮助沧澜皇。

或者说,根本就不用他们出手,胜负便已然注定。

不愧是百十年间,距离圣阶最近的男人!事到如今,场间唯一不曾受伤,实力保存良好的,反而是一开始出手的沐夕,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时此刻,她也未曾鸣响那一缕圣音。

即便在《剑中鸣》之后,沐夕便一直在反复弹奏《寒梅映雪》,但此时众人所受的伤连凝血生骨丹都无法治愈,更何况是这首品阶只是窥形的战乐?之前沧澜皇赌沐夕不敢使出圣阶的手段,他赌对了,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沐夕不是圣阶!当日在迷失沼泽的时候,苏文曾经数度深陷死亡的深渊,他之所以能够一次次化险为夷,靠的是两件东西。

分别是白剑秋给他的《白骨万血图》,以及陆三娇给他的天门云茶。

当时的苏文并不是半圣,却贸然使用了半圣的力量,所以自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在迷失沼泽的几次战斗中,苏文都曾数度感到自己体内的戾气和杀意越来越重,当时的他一直以为是受屠生战诗《悲怆》的影响,其实并不是。

影响他的,是白剑秋的《白骨万血图》!尤其在苏文第一次使用《白骨万血图》击杀了盛夏之后,当他受沐夕的字母连环所召,前去见到子桑和欧阳克的时候。

在下一刻,苏文便直接杀了子桑。

而且是在子桑已经道歉认输的情况下。

为此,即便苏文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文名,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好在,苏文所行的乃是顺心之道,所以在修行一途上倒也无碍。

可是,如果是换做以前的他,是绝不会这般莽撞的,那一次,他为什么如此冲动?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受了《白骨万血图》的影响!所以白剑秋才会故意设置了《白骨万血图》只能使用三次的限制,否则这张半圣战画将会彻底影响苏文的心智,使其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野兽!再说天门云茶。

就更加明显了。

当时的苏文凭借天门云茶直接变成了半圣,所以轻描淡写地秒杀了以吴通为首的一众无双书院师生。

可在那之后,若不是皓马的一声断喝。

恐怕苏文就会完全迷失自我,敌我不分,甚至将沐夕击杀当前!而且哪怕是在皓马守护的情况下,苏文在服用了天门云茶后,也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便是文海皆空,无法产生半分才气。

否则后来苏文也不会找沐夕要来圣气丹,才能激发隐藏在文海下的那一丝圣力,从而险之又险地击杀了颜星。

总而言之,当苏文还不是半圣的时候。

贸然动用半圣的力量,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更何况是如今的沐夕!虽然今日之沐夕比之迷失沼泽的苏文,在文位上已经从贡生变成了御书。

可圣阶与半圣之间的差距,却是完全不可以道里计的!且不论沐夕在鸣响圣音后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更关键的是,面对圣阶的力量,沐夕根本无法如臂使指。

换句话来说,一旦沐夕祭出这张最后的底牌,其所产生的伤害。

便不是针对于沧澜皇一个人的,而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唐吉,包括苏雨,包括陆三娇、白剑秋、华叔……包括那两千余名文人学子!甚至包括在木屋中的苏文!所以沐夕不敢动手!所以沧澜皇赌沐夕不敢动手!可如果沐夕不动手。

那么场间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住沧澜皇的步伐。

不管是那一众半圣强者,还是那两千余名来自各大圣者世家、各处黑狱、鸿鸣书院的文道强者,在沧澜皇的灼烫金焰面前。

都只是飞蛾扑火。

近了,更近了。

沧澜皇已经来到了那座木屋之前不到六尺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仅剩的五道人影。

轻轻摇了摇头。

我今天不想再杀人了,所以。

请你们让开吧。

沧澜皇的这句话说得很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陆三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肺部如火烧般的灼痛,唇角挑起了一个阴柔的弧度。

他单手捂着胸前的伤口,鲜血却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渗出,浸透了整件素色长衫,他转过头,对猎鹰说道:这次怕是洗不干净了。

猎鹰的神色看起来也有些萎顿,此时听到陆三娇这句话,努力笑着道:没关系,老娘可以给你做件新的。

陆三娇点点头,轻轻扬了扬下巴,第一次用一种非常强硬的语气对猎鹰说道:你去那边等我。

猎鹰没有动。

于是陆三娇接着补充了一句话。

别忘了,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别人面前,得给自己男人一些面子。

闻言,猎鹰突然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然后她一步步挪动着脚步,朝着沐夕等人所在的方向行去,唯有在与沧澜皇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握了一下拳头。

直到猎鹰走远了,陆三娇这才转而对唐吉问道:你怎么样?唐吉挺着一个大肚子,蹲跪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就像是一只难看的癞蛤蟆,但他那双小眼睛里面所闪烁出的光芒,却比沧澜皇的金色才气还要明亮。

他并没有回答陆三娇的问题,而是回过头,对苏雨说道:小雨,这儿交给我,你进去。

苏雨不是猎鹰,所以不论是唐吉还是陆三娇,都没有让她离开,或者说,他们都知道,她是不会离开的。

所以唐吉叫她进去。

进木屋里面去。

哪怕最后他们败了,至少她可以见苏文一面。

这一声交代,像诀别,更像是遗志,苏雨没有办法开口回应,所以她只是咬着嘴唇,握着手中已经断成了半截的秀剑,倒退了两步。

但直到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哭,没有落泪。

旬尘站在旁边,看着苏雨伸出双手,准备推开那扇木门,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阻止。

虽然在这之前,苏文曾经交代过他和唐吉,让他们尽量拖延一些时间,不要打扰他,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例外的话,或许这个看起来瘦瘦黑黑的小丫头,就是那唯一的例外了。

旬尘并没有离开,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但他仍旧在心中抱着最后一份希望,他想要亲眼看一看,今日天弃山一战,最后的结局,到底会走向何方。

那个曾经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少年,这一次,还能做些什么?便在旬尘这么想着的时候,下一刻,木门被推开了。

那个少年走了出来,右手抱着一张琴,左手握着一本书册。

第五百八十八章 大事情,小事情在见到苏文出现的那一刻,不论是唐吉还是陆三娇,甚至于场中还活着的那一千余名文人学子,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苏文与沧澜皇的这一场初见,原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的天弃山之行的任务彻底失败了,也意味着苏文即将死于沧澜皇的手中,所以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为此而担忧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众人却感到了一种无比的心安。

或许是因为苏文身上所沐浴的紫金圣光?可那并非是苏文自己的力量体现,而是来自于他头顶的那一方圣令。

或许是因为苏文在葬花岭一役中的惊艳表现?可今日的苏文并没有不朽域的护持,在他的手中也没有看到黄鹤楼。

也或许是因为此时苏文脸上的镇定自若,目无惧色?可当他看到沧澜皇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眯起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的安定到底是从何而来。

在木门被推开之前,陆三娇对猎鹰说了很多看似没有意义的话,比如像是洗衣服,买衣服这样的小事,亦或者是如同面子问题的讨论。

对于陆三娇这样的半圣至尊来说,面子,真的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但在这些小事的背后,却是关乎于情意,关乎于生死的大事。

陆三娇对猎鹰做了一个只有她才能听懂的承诺,因为当时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他不希望猎鹰为此遗憾终生,或者。

是不希望给自己留下遗憾。

同样,唐吉让苏雨离开。

在沧澜皇看起来,也只是一件小事。

因为他已经说过,今天不想在杀人,所以在放过猎鹰之后,他又默许了苏雨的离开。

可这样的小事在唐吉看起来,却是再重要不过的大事,因为他不能让苏雨死在这里,死在苏文的门前,所以哪怕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沧澜皇的才气撑爆。

也要逼迫着自己咬着牙,挺到苏雨见到苏文的那一刻。

好在,苏文还是及时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刻唐吉和陆三娇都已经抱了必死的信念,在这一刻,却仿佛突然看到了一抹希望的光。

苏文就是那一抹光。

对苏文来说,天弃山之行原本应该只是一件小事,或者说,这是他逃亡路上的一个中转站。

如此而已。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件小事却在最后变成了大事,不仅引来了数十万各国学子的围山,引来了沧澜皇。

更引来了无数的兄弟、朋友来为他牺牲,为他守护。

同样,苏文与沧澜皇的初见。

如果不是在今时今日,在天弃山颠这个特殊的地方。

也只是一件小事,甚至无法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虽然他们一位是人族圣才。

一位是千古明君,但两者的身份地位还是差了很多。

在文道世界中,苏文只是一介御书,而沧澜皇却是半圣巅峰,距离圣阶只有不到半步之遥。

在世俗界中,苏文只是一介平民,而沧澜皇却是人族十国第一帝王,号令四海,统领天澜。

可在这一刻,因为苏文才是数十万文人学子同聚天弃山的唯一理由,是山顶前坪这场血战的根本原因,更是这场长达近半年时间追击的最终目标……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与沧澜皇的这一次初见,变得意义非凡。

这是沧澜皇第一次见到苏文,所以他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好奇,哪怕他作为人族十国内最强大的帝王,作为距离圣阶最近的男人,也同样对这个将圣言大陆搅得天翻地覆的少年很感兴趣。

苏文是人族圣才,是四大才子,受镇国之封号,得表率之评价。

除了镇国封号之外,其余都是沧澜皇未曾做到的事情。

更别说苏文曾经作出过传世之诗,惊圣之词,哪怕如今沧澜皇已经站在了圣阶的门槛上,也仍旧无法企及。

所以他对苏文很好奇。

苏文给沧澜皇的第一印象是:有些瘦,但很干净。

至于此时苏文所表现出来的无礼态度,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沧澜皇给忽略了。

一头猛犸象,又怎么会因为一只蚂蚁的不肯低头而气恼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时苏文的表现的确有些不合礼数,因为自他推门而出以来,根本就没有向沧澜皇投去过半缕目光。

他第一个看向的是苏雨。

自从在星云走廊前一别,苏文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小丫头了,苏雨的变化很大,所以一时之间竟然让苏文有些惊诧。

但这种惊诧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苏文便伸过抓着书册的左手,轻轻揉了揉苏雨的脑袋,眉眼中全是笑意。

你怎么也来了。

苏雨没有躲闪,就这么笑着看向苏文,伸手比划道:想少爷了。

苏文笑得更明媚了些,却突然转过身,对着门里面的人说道:彩姨,等我一会儿。

说完,苏文用脚尖轻轻一钩,便将两扇木门再度合上。

直到此时,众人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在那座木屋里面还有别人?可刚才在大门洞开的时候,他们怎么什么也没见着?苏文并没有理会大伙儿的疑惑,而是拍了拍唐吉和旬尘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唐吉拍了拍肚皮,打了个饱嗝,而旬尘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什么也没帮到。

对此,苏文不置可否,却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当然不是对唐吉和旬尘。

而是对陆三娇。

老师,接下来。

便交给弟子吧。

陆三娇轻轻挑了挑眉,嘱咐道:不要逞强。

苏文点头应是。

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向前走去,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沧澜皇一眼,仿佛将对方当做了一团空气。

有意思的是,沧澜皇也没有出手,就这么看着苏文与自己擦肩而过,笑意盎然。

苏文来到了沐夕的身前,将手中的琴放到了她的手中,什么也没有说。

在苏文刚一露面的时候。

沐夕就已经站起了身来,想要迎上前去,但看到苏文身后跟着的那个如同一个小尾巴一样的苏雨之后,却不知道为何,竟然犹豫了一下,举步不前。

而这种犹豫,在她接过那张古琴的时候,立刻变成了愕然。

这是……苏文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义。

苏文走到了禹墨和紫曦面前,对于禹墨那滔滔不绝的咒骂之声,只是笑着对紫曦说道:恐怕也就是你不嫌他烦。

于是禹墨彻底红着脸,鸦雀无声了。

苏文查看了一下白剑秋的伤势。

轻轻趴在他的耳边,说道:等回去之后,院长大人应该有办法的。

老师先躺着休息一会儿。

白剑秋说不出话来,只能眨了眨眼睛。

当做鼓励。

苏文去与巴莫和花燕叙了会儿旧,并把他们在今日一战之后的安危交给了厨子。

厨子的伤势跟白剑秋差不多重。

如果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了,此时面对苏文的请求,他也并没有拒绝,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最后,苏文站在前坪中央,对着所有人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感谢诸位的驰援,今日之后,我苏文,便欠大伙儿一条命!话音落下,还能够有力气开口应声的,纷纷回了礼,而那些已经身殒或者重伤昏迷的,则是错过了这声迟来的感谢。

可以想象的是,此战以后,这些人,将会彻底拧成一股绳,变成苏文身后最强大的后援,再不分国界、世家。

今日既能同生共死,他日自能齐享荣华!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苏文能够活下来。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苏文终于第一次,将视线落在了沧澜皇的身上。

在这一刻,苏文非常清楚,自己最大的底牌,不是怀中的黄鹤楼,也不是腰间的业火三灾,而是他手里面的这一卷书册。

可他同样知道,今日自己将要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其实也不是沧澜皇,更不是山下的数十万文人学子,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这卷书册绝不能动用!是以,苏文慢慢将书册收回了怀里,对沧澜皇拱手执晚辈礼,沉声道:请赐教。

沧澜皇点点头,随即转过头,看了看欧阳朵朵等几位半圣。

示意他们不必插手。

欧阳朵朵和林策欣然领命,向后退去,其余几位半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人违逆沧澜皇的意愿,尽数转身离开。

接下来,便是苏文与沧澜皇两个人的战场了。

一位是御书,一位是半圣。

理论上来说,此战没有太多悬念。

或许唯一的悬念便是苏文的生死。

沧澜皇敢不敢杀了苏文?没有人知道。

哪怕在天弃山脚下的时候,亚圣燕北曾非常明确地说过,不要伤了苏文的性命。

可沧澜皇会不会遵循燕北的意志?这才是关乎苏文,关乎在场所有人命运,更关乎整个圣言大陆,人族十国命运的大事。

可是在这件大事发生之前,却有一个小插曲提前发生了。

甚至出乎了沧澜皇的意料。

随着一阵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汹涌而来,原本留守在天弃山脚和山腰的数十万文人大军,登顶了!第五百八十九章 半圣境,很远吗?早在沧澜皇一开始登临天弃山顶的时候,就曾对沐夕说过: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所有来自人族十国的文人学子都会登山而上,届时,他们怎么都保不住苏文。

而沐夕给出的回答是,至少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沧澜皇别想伤到苏文半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沐夕的这个承诺完成了。

甚至是超出了。

因为如今距离沧澜皇登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半个时辰当中,以两千余人的鲜血为代价,承六位半圣强者的坚持,终究还是成功地拖住了沧澜皇的脚步。

他们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发挥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哪怕最后败了,也肯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沧澜皇的力量。

为的,便是给苏文搏取那不到万分之一的希望。

可如今,随着数十万文人大军的登顶,苏文连那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

量变引起质变。

几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足够把苏文给淹死了,哪怕这些人的文位绝大部分都没有超过御书境,但他们加起来的力量,绝对比一个沧澜皇要可怕!如果那两千名来自四大圣者世家、数十所黑狱,以及鸿鸣书院的援军尚能一战的话,或许还能帮助苏文撕开一个口子。

可惜的是,他们已经力不从心了。

如今唯一还能帮助苏文的,只剩下了陆三娇、猎鹰、沐夕,以及苏雨等屈指可数之人。

当然。

在这些人里面,陆三娇是半圣。

即便只是他一个人,也能以一夫当关之势。

帮苏文争取一些时间。

可问题就在于,当那数十万文人大军登顶之后,原本已经决定袖手旁观的林策、向洪飞等半圣,也必须动手了!因为在那几十万文人学子里面,有天澜国的人,有武国的人,有燕国的人,有辽国的人!其中更不乏诸位半圣的亲人、朋友、弟子!沧澜皇虽然是千古第一帝王,是当今真正的圣阶之下第一人。

而且他的毕生理想,也是希望实现人族的大一统,号令四海,统御全族。

但那毕竟还没有实现!如今在场的几位半圣,除了欧阳朵朵身为天澜人,仍旧会以沧澜皇之命为尊,林策和南宫义作为盟国之半圣,稍微有些犹豫之外,其他人哪里还肯作壁上观!尤其是楼兰国半圣向洪飞。

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阵前,身上璀璨而起的金色才辉,表明了他坚定不移的态度。

随着一道道破风声响起,在不到五息的时间里面。

除了沧澜皇、欧阳朵朵、林策、南宫义,以及已经被厨子重创难起的柳零风之外,另外四大半圣。

都已经来到了苏文的身前!楼兰国半圣向洪飞,辽国半圣苗心、安远山。

燕国半圣李明基!同一时间,陆三娇、苏雨、沐夕、猎鹰四人。

也已经站到了苏文的身边,眼中没有绝望,反而燃烧着熊熊战意!这恐怕,便是今日最后一战了!见到这一幕,沧澜皇也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过了身,似乎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欧阳朵朵、林策和南宫义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退到了一边,面露遗憾。

虽然他们并不认为苏文就能战胜沧澜皇,但葬花岭一役,苏文那惊才艳艳的表现,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若非双方处于敌对阵营,他们也不愿看到苏文落到这番地步。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苏文不这么认为。

他又一次笑了。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黄鹤楼。

他看着身前的四位半圣,以及其后那密密麻麻的才气光辉,轻轻摇头道:不知者无畏,你们有信心能够将我埋葬在这里,是出于你们的无知,所以,我原谅你们。

此话一出,万众皆惊。

尤其是站在远处的旬尘,更是皱紧了眉头,不是因为他不明白苏文的底气从何而来,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苏文似乎变了。

他所认识的苏文,并不是一个这么嚣张、高调之人,到底在那座木屋中发生了什么,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让苏文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不等众人有所回应,苏文手中的黄鹤楼便亮了起来,然后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出现在了天弃山颠。

乌衣兽!雪魔!搬山傀!树魔!沙魔!无头魔!人面蛛身兽!双影水魔!黑甲虫!蟒身蝎尾兽!黄鹤楼十大魔兽齐至!看到这一幕,欧阳朵朵三人的眼角都忍不住狠狠抽了一下,因为当日在葬花岭的时候,他们便是在这些魔兽的手中吃尽了苦头。

难道说,苏文想要重现当日一夫当关的奇迹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场战斗或许真的会变成一场鏖战,因为苏文的御下有十大魔兽,有百层世界,有满腹经纶,有无数战文,有万剑掠空,还有数不清的文宝。

这些都是苏文在葬花岭一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

可是相较于那一日,苏文却缺失了一件最为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朽域!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欧阳朵朵等人就已经看出了苏文最大的短板,便是他自身的文位太低了!如果对面四位半圣有一个人能够找到机会袭杀苏文本人,那么就算他有再多的底牌也不够用!这样致命的缺陷,不仅欧阳朵朵等人发现了,向洪飞同样发现了。

他虽然没有参与过葬花岭之战,但事后却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已经了解了那一战的诸多细节,自然就包括苏文当时身上的紫金不朽域!今天没有史圣大人相助,苏文该怎么办?难道就靠乌衣兽和陆三娇为他守身?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至少向洪飞认为,这是远远不够的!苏文,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继续顽抗了!就算你手中有黄鹤楼又怎么样?如果今天你跟我一样是半圣,或许我还会忌惮你几分,可你要搞清楚,你只是一介御书而已!没有史圣大人相助,你在我们四位面前,不过是一只手就能压死的蝼蚁罢了!如果你肯束手就擒,或许我们会放你一条生路!闻言,林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低声嘲弄道:楼兰国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欧阳朵朵摇摇头:如果我是苏文,接下来哪怕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拖他垫背……欧阳朵朵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止住了。

因为同一时间,苏文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向洪飞反问道:御书镜,距离半圣很远吗?话音落下,苏文的手掌突然抚上了腕间的那支银色手镯。

下一刻,他当着数十万人的面前,摘下了那件名为月下独镯的超级文宝。

随即,青、蓝、紫三道才光,冲破了浓重的夜幕,自圣空翩然降下。

光彩夺目。

苏文的声音从层层才气光幕中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那么,现在呢?第五百九十章 厚积薄发,连破三境!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论敌友。

他们看着苏文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或者说,是在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御书?苏文早就不是了。

现在的他,是大学士!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学士!苏文自圣庙开智获得文生之文位的时候,是天圣历133年春。

现如今是天圣历134年秋。

不到两年的时间,苏文就已经从一介文生晋升为了大学士。

不知道是不是后无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最可怕的是,如今的苏文只有16岁!想来若是苏轼和王羲之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异常欣慰吧。

浓厚的夜幕当中,因为三道才气光柱的坠落,也将天光映得一片雪亮,冥冥之中,似乎有两颗若隐若现的星辰,静静地守护在苏文的头顶,就像是苏黎和洛蒹葭在看着他们的孩子。

他们看到了吧?他们会为他骄傲的吧。

整个天弃山变得鸦雀无声,人群之中,有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用那双有些黯淡无神的双眼扫过苏文手中的月下独镯,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因为那支手镯,本来就是他卖给苏文的。

他有一个非常简单,甚至是简陋的名字,但他的身份却一点也不简单。

他叫李三,是阿房宫中杂屋的老板,同时也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三的刺客。

三个月之前。

李三与苏文便在魔族遗藏中见过面了,但李三还没来得及动手。

苏文便已经从藩篱大阵中逃掉了。

如今看来,两人却是再也没有了交手的机会。

不仅仅是因为在天弃山脚下的时候。

李三曾收到了来自大先生的嘱咐,让他不得出手,更关键的是,如今的苏文已经成为了一名大学士。

所以如今的他,只需要作壁上观就可以了。

但即便如此,李三也必须要承认,苏文真的给了他,或者说给了这个世界一个大惊喜。

难道说,当初苏文不惜耗费全部身家也要在杂屋中换来月下独镯的时候。

便已经想到了今天这一幕吗?示敌以弱,攻其不备。

兵者之上。

事到如今,唯一让李三想不通的,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位故人,而且那位故人就埋伏在距离苏文不到十丈的地方,难道说,他没有收到来自大先生的警告?第二,苏文到底是怎么成为大学士的?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里面。

不止是李三,有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苏文手中的那件月下独镯,比如说旬尘,比如说林策。

再比如说向鸿飞等一众半圣。

于是他们终于知道,原来苏文一直都在用这件三品文宝掩盖天机,瞒天过海。

可他们都与李三抱有同样的疑惑。

苏文自入圣宫、观神书至今,总共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他是怎么在一日之内连破三境,变成大学士的?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苏文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这个世界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文位九阶,前面四个大境界都是需要通过考试才能得以晋升的。

比如说通过城考成为文生,经过州考成为贡生,参加国考进阶为侍读,最后再在十国联考之后成为御书。

但从御书境开始,再想要继续提升文位,就需要个人感悟了。

至于感悟的方法则有很多种,比如读书,比如实战,再比如某些奇遇等等。

或者更直接地来说,其实修习一途,就是修时间。

只要你肯花时间来沉淀自己的所学所得,坚持不懈,那么就算天赋差一些,也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而对苏文来说,这些条件,他其实早就已经具备了。

早在阿房宫的时候,他便已经观遍了神书,甚至还于神书之上镌刻了《论语》之言。

后来在离开圣城之后,苏文首先去了圣佑书院,在那里,他不仅找到了魔君屠生的手记,更在黑甲虫的帮助下,阅尽了圣佑书院的所有藏书!这是读书。

再来说实战。

先不论苏文从临川城这一路走来,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战斗,就单说他从圣宫出来之后,先是与辛老五战了一次,后来又在葬花岭与几位半圣较量了一番,最后在前往迷失沼泽的逃亡过程中,苏文和旬尘更是从千军万马的追杀中一路打过来的!论战斗经验,在场除了几位半圣,谁敢与其比肩!至于说奇遇,还记得当日在迷失沼泽,苏文站在刘自得院士的墓前,所感到的那一阵悲戚吗?那是因为在同一日,王羲之与苏轼这圣域的两大山脉同时崩塌,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两位圣者共赴黄泉。

但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苏文便曾经感觉到手腕上的月下独镯发出了阵阵炙热之意,那又是为何?是因为苏轼写了一篇《寒食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诚然,从本质上来说,这篇字帖率先所体现的是苏轼的书道造诣,但请不要忽略掉,它同时还是一首诗!而且这首诗与苏文当初在州考所作的《行路难》一样,既不是律诗也不是绝句,是不被神书所承认的!但苏轼不是苏文。

苏文在写出《行路难》的时候,只是一位刚刚开智不久的文生。

而苏轼则是超越了圣阶的存在!如果说今日天下间千千万万的文人都受神书所制约的话。

那么苏轼则可以倒过来改变神书!尤其是在他最强大的时候!所以在那一日,苏文曾于州考中所书写的那张考卷大放光芒!所以在那一日。

李白在酒馆中得圣天眷顾,一日成半圣!所以在那一日之后。

这个世界的诗文体裁,再也不拘泥于律诗和绝句,变得海纳百川。

从此有了杂言体乐府!而同时,苏文所作的乐府诗,其实并不止一首《行路难》!还记得苏文在迷失沼泽一行中,曾误入兽冢初识李白的时候吗?那时李白便曾被苏文所吟诵而出的乐府诗所惊艳,所以虚心求教,而苏文便在兽冢中,于李白当前。

又诵了一首《兵车行》!这才有了后面李白传与他逍遥剑法的故事。

而就在那段时间里面,苏文又将《丽人行》《哀王孙》等杜甫著名的乐府都诵予了李白!所以在饮马湖的圣者一战之后,苏文所得到的来自神书的才气反哺是最强烈的!而这,还不是苏文在逃亡路上最重要的奇遇。

苏文在离开圣宫之前所作出的最重要的决定,并不是将望归楼给了修罗,也不是在李三那里换来了月下独镯,而是他从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手中,拿到了一块黑石。

也就是神书!当苏文初入圣宫,第一次隔着大老远见到神书的时候。

就能够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自身的才气在不间断地增长,当时的他就曾经说过,哪怕自己什么也不做,光是待在神书身边。

恐怕也能够顺理成章地晋升为翰林。

而在离开圣宫之后,苏文则是干脆将神书带在了身边,如此一来。

他文海内才气的雄厚可想而知。

更别说在大河秘境中,苏文直接把神书的整整一页都装进了黄鹤楼中。

这对他文位提升的速度的加持,可以说是极其恐怖的!而大河秘境。

便是苏文今日能够一举成为大学士的最关键的要素。

时间。

苏文曾于大河秘境受百年孤独,悟百世轮回,如果这样都不足以让他变成大学士的话,那恐怕真是圣天瞎了眼了!由此种种,所以苏文对于自己能够一举跨越三大境界,直接步入大学士,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他甚至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

因为这并不是投机取巧,也不是什么运气使然,而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唯一有些可惜的是,终究距离半圣境还差临门一脚。

这一刻,苏文身上的才气波动之雄浑,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步入大学士之境的人,反而更像是底蕴扎实,经过了数十年苦修的高品大学士!就连沧澜皇也忍不住转过身来,目露惊讶地看着苏文。

只有亲眼见证过苏文所创造的奇迹之人,才能体会到这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尤其是刚刚还胜券在握,自以为抓住了苏文缺陷的向鸿飞。

当苏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地从一位御书变成大学士的那一刻,向鸿飞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但他并没有一直沉浸在那种无名的惊惧当中,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苏文!你果然是魔族人!向鸿飞的这声怒喝顿时打破了空气中的死寂,于是人们纷纷回过神来,全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不知道苏文一日破三境的真正缘由,所以他们觉得向鸿飞说的是对的。

除了魔族人之外,谁还能创造出这等奇迹?对此,苏文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话音落下,苏文的右手突然洒下了一片炙热的狂焰,一朵古意盎然的火莲花悄然盛开,然后破风而去,直刺向鸿飞的心口。

同一时间,苏文长啸一声,磅礴汹涌的紫色才气冲天而起。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在数十万文人大军的虎视眈眈之下,苏文竟然,率先动手了!目标之所向,赫然便是向鸿飞!第五百九十一章 三把剑业火,在苏文前世的记忆中,是代表一种来自地狱的,可焚烧一切罪孽的火焰。

向鸿飞的存在是不是一种罪孽苏文不知道,但他手中的那把剑叫做业火三灾。

业火三灾土为灰,灵明可毁。

自苏文从渔歌手中接过业火三灾以来,在所有的对战当中,这把神剑只有一次离开过苏文的手掌。

因为苏文所会的剑法里面,并没有御剑或者掷剑之术。

但在这一刻,那一朵业火红莲却脱离了苏文的手掌,朝向鸿飞遥相刺去!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在那赤红色的剑身之上,似乎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紫光,两相辉映之下,杀意正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苏文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夜空当中,凛冽煞人。

这不是剑法,而是诗剑!业火三灾拖着长长的火色长尾,仿佛将这片夜色撕开了一道凄厉的口子,然后准确地落在了向鸿飞的身前一尺。

咫尺之间,便是苏文最喜欢的出剑距离。

即便这个时候的他并不在剑的另外一头。

铮!一声剑吟响彻于天弃山颠,一条火龙自剑尖破浪而出,咆哮着撞在了向鸿飞的胸口。

所有人都不明白,苏文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率先出手。

但实际上,这是最好的时机。

此时的他刚刚获得大学士之位,气势正盛。

而敌人受其威势所慑。

正在举棋不定。

所以这是光明正大的偷袭!向鸿飞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业火三灾刺中了!灼烫的烈焰仿佛带有生命一般。

轻而易举地刺破了那层淡金色的光幕,刺进了向鸿飞的心口。

然后,盛开。

今日把示君。

请君,殒落。

向鸿飞有些疑惑地看着胸口所盛开的那朵火莲花,眼中闪烁着迷惘,随即就像是被一头远古巨兽狠狠地撞了一下那般,身形即刻爆退数十丈!向鸿飞撞在参天大树上,树干齐腰而断。

撞在沉默的巨石上,石块碎成粉尘。

最后落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及两尺的大坑。

坑洞中的石土很快便被染成了血红色。

却不知道是来自于那朵盛开的红莲。

还是来自于向鸿飞心口处滴落的猩红。

一击。

一剑。

一诗。

一位刚刚晋升的大学士,秒杀半圣!举众哗然!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谁敢信!当日葬花岭一役,苏文也曾击杀了一位半圣,来自天澜国的赫阳,但绝没有这么轻松。

可那个时候的苏文只是一介御书。

而如今的苏文,已经成为了大学士!两个文位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但众人并没有太多可以震惊的时间,因为便在苏文长剑出手的同一刻。

原本守候在他身前的那些魔兽,也动了!漫天黑甲虫如黑云压山,甚至遮挡住了紫金圣令的光芒,直接撒向了数十万文人学子。

沙魔低吼一声。

身形轻轻一转,于是在山间突然扬起了阵阵狂沙,烟尘密布之间。

几乎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视野,敌友难辨。

树魔扎根于苏文身前。

枝叶微摆,下一刻。

整个天弃山的老树新木仿佛都活了起来,纷纷伸出枝条朝身前的敌人缠去。

双影水魔的身形已经消失了,却无处不在,每当有人脚下波纹荡开的时候,或者身前水汽升腾的时候,它就会现身出来,让敌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这些曾用来守护黄鹤楼的高阶魔兽都有着超越大学士的实力,如今面对这些最高文位不过翰林的文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是它们的一合之敌!至于之前还仅剩的那几位大学士,则专门有无头魔和人面蛛身兽来应对,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想来是一场鏖战。

最后还剩下雪魔、搬山傀和蟒身蝎尾兽,自然就盯上了苗心、安远山和李明基这三位半圣!以一对一,三大魔兽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别忘了,场中还有陆三娇,还有苏文!与之前向鸿飞的设想并不一样,陆三娇并没有守在苏文的身边,而是在苏文出剑的同时,便朝着苗心掠了上去!不止是陆三娇,就连猎鹰也上了。

虽然猎鹰的文位只是翰林,在对阵半圣的时候不仅没有帮助,甚至会成为陆三娇的负累,但以她的实力,想要在数十万文人的乱战中浑水摸鱼,简直不要太容易!所以此刻守在苏文身前的,就只剩下了两人一兽。

苏雨、沐夕,以及乌衣兽。

但相比起苏雨和沐夕脸上的忧色,苏文却似乎显得很轻松,甚至在他从黄鹤楼中祭出万剑临空之后,还有时间回过头看了看旬尘。

见状,旬尘也忍不住一愣,因为他不明白苏文为什么会在这场大战中分神。

怎么了?苏文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突然转过身,向后走了几步,看起来似乎想要对旬尘说些什么。

但最后,苏文却说了一句旬尘完全没有听懂的话。

欠我的,你可以还了。

旬尘听不懂,但有人听懂了。

该听懂的人听懂了。

苏文的这句话本来就不是说给旬尘听的,而是说给别人听的。

更准确地来说,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所以在下一刻,在苏文的身后突然杀出来了一道火光,直刺他的后心。

所以在同一刻,有一个人影突然从斜刺里现身出来,然后在空中画了半道圆弧。

两个人,自然便应该有两把剑。

但苏文还没有出剑。

他最习惯用的业火三灾之前已经被他掷了出去,在一剑秒杀向鸿飞之后,于混乱中被一双手捡了起来,如今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黄鹤楼中的万剑已经升空,形成片片剑网,封锁了空中三大半圣的退路,当中有一抹清冷的月光,若隐若现,那是冷月。

可苏文还有一把剑。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一支笔。

直到他以其为钥匙,打开了大河秘境的大门,直到他在其身上看到了一双血瞳。

他终于知道,那是一把剑。

剑上那个眼睛模样的符号,寓意守护人间。

这把剑在其主人殒落北固山之前,就在书圣王羲之的手中,时隔四十五年之后,王羲之把它给了苏文。

这是苏文获赠的第三把剑。

也是世间最强大的一把剑。

随着苏文的手掌缓缓紧握,这把剑终于恢复了它昔日的模样。

通体漆黑,身长三尺六寸,锋藏不露,剑柄之下的那双明眸,可观万世,亦能忘川。

苏文单手执剑于空中不急不缓地画出了另外半道圆弧,然后口中清啸一声,便与另外两把剑一起,向沧澜皇袭去!第五百九十二章 捆!事情的变化再一次出乎了人们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们不明白,苏文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向沧澜皇出剑?面对数十万文人大军的前赴后继,三位半圣的威胁当前,苏文为什么会突然把目标锁定在了一直袖手旁观的沧澜皇身上?所有人在这一刻都觉得苏文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但事实上,苏文的这一剑早就准备多时了。

从他见到沧澜皇的第一面开始。

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隐忍之人,可当他走出木屋,看到自己的一众兄弟、好友、师长,均被沧澜皇所伤的时候,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沧澜皇发起战斗。

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每个人的身前,对他们表示感谢。

这不是苏文。

至少不是大家所认识的那个苏文。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在等那数十万文人大军的到来!对苏文来说,那数十万虎视眈眈的文人学子非但不是自己的敌人,反而是自己的机会!一个让沧澜皇掉以轻心的机会!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早地预见到了万众齐集天弃山巅的这一幕,因为他心有启世之道,手握神书残页。

尚在木屋当中的时候,苏文就已经能够看到那数十万人登山的进度、阵列,甚至是每个人的文位几何!所以当他推开那扇木门,面对沧澜皇的时候,便一直在拖延时间。

等的就是大军登顶!果然,就在数十万文人学子登临天弃山巅。

向鸿飞等四位半圣旗帜鲜明地站在苏文对立面的时候,沧澜皇放松了对苏文的警惕。

甚至背过身去,再也没有了亲自出手的打算。

因为他以为即便自己不出手,苏文也已经没有活路了。

于是在苏文当着所有人的面前,一日成就大学士,以黄鹤楼威慑四方的时候,沧澜皇根本就没有出手阻止,反而显得兴趣盎然。

苏文已经底牌尽出,又哪里还有机会威胁到他呢?也就在那个时候,苏文出剑了。

不是如今他手中的忘川。

而是业火三灾。

他一剑秒杀了楼兰国半圣向鸿飞。

但实际上,这一剑,是他为沧澜皇所准备的!或者说,是借此将业火三灾交给那个承诺帮他杀死沧澜皇的人!那个比苏文更熟悉业火三灾的人。

那个如今出现在苏文身后,看似是想要袭杀苏文,实际上却是将剑意锁定在沧澜皇身上的人。

他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五。

是李三之前在人群中所见到的那位故人。

他叫韦廷,代号,辛老五。

再然后,苏文向后倒退了数步。

看起来是想要对旬尘说些什么,可他的余光却非常准确地看清了沧澜皇的站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出了第二剑。

这把剑是一句话。

欠我的,你可以还了。

这句话一部分是对辛老五说的。

因为当日苏文让辛老五刺杀的那位半圣,就是沧澜皇!而另一部分,却是对一直藏匿在沧澜皇身边的那位剑客说的。

他同样欠了苏文一个承诺。

最后一个承诺。

帮他杀一个人。

在这之前。

苏文从来没有说这个人是谁,但现在他说了。

于是那位剑客手中的木剑率先亮了起来。

隐隐中似乎有一种孤独的意味,就像是当年的剑圣断岳。

这道剑的起手式是半片圆弧。

出剑的那人。

自然便是在苏文出现后,一直用难知如阴藏匿了行踪的田宇!直到此时,苏文才终于使出了第三剑。

也就是最后一剑。

同样是半片圆弧。

但在苏文出剑之后,田宇手中的剑便不再孤独,因为两片半弧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完整的圆形,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这便是,天衣无缝。

三把剑,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突袭沧澜皇!这才是真正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幕,沧澜皇同样没有,所以哪怕他身为人类历史上当之无愧的最强半圣,在这一刻的反应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了那么一拍。

苏文抢的就是这一拍的时间!不过刹那之间,田宇手中的木剑与苏文手中的忘川便已经汇合在了一处,决绝而无畏地向沧澜皇的心口刺去。

双剑合璧,谁人能破!在苏文这历经近半年的逃亡路程中,他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有可能击败沧澜皇?如果是以单纯的战文手段,苏文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不论是从汜水关一役来看,还是从今日天弃山巅的这一战来看,沧澜皇对文道力量的理解,都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可以说,世间已经少有才气的波动能够逃过他的感知。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那么苏文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就是摒弃黄鹤楼,而用武道的剑术偷袭沧澜皇!便如当初在汜水关决战中,白剑秋所做的那般!事实表明,苏文的判断是正确的。

而在这一刻,苏文没有用燕北的舍身剑,没有用李白的逍遥剑,甚至没有用自己的自创剑法,枫桥夜泊,而是选取了田宇的天衣无缝,这又是为什么?因为当初在登山之考的时候,田宇曾告诉过苏文,天衣无缝这套剑法,至少可以实现三个位阶的越境杀!如今的苏文是大学士。

那么三个位阶之后是什么境界?正好是半圣!沧澜皇的一双眼睛突然变得无比的灼亮起来,那是被剑光所染的光辉。

文人与武者对战,最忌被其所近身,但如今,不论是苏文还是田宇,都已经来到了他的咫尺之间。

沧澜皇又将如何应对?他只是抬了抬手,自身前洒下了一层薄如蝉翼般的金色才气。

于是苏文和田宇两人手中的剑势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距离沧澜皇还有不到两寸。

沧澜皇眼中的惊异之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看着苏文,脸上无悲无喜,淡然而道:你的确很让我惊喜。

苏文浅浅一笑:惊喜还没有开始。

说完这句话,苏文的左手猛地甩了出来,就看到一条如同游蛇一般的事物便随之荡开,竟然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那片金色才气的阻碍,不过眨眼之间,就缠在了沧澜皇的腰间!这是苏文在魔族遗藏的黄金小楼中取得的,当初用来捆住饕餮圣兽的那条,缚魔索!这一刻,沧澜皇的神色终于微变,他单手向前一拍,将苏文和田宇两人向着两侧震退了数丈,然后一把抓住了腰间的绳索,想要从中挣脱开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朵火莲却悄然盛开在了他的眼前。

辛老五到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砸!苏文手中的忘川并没有能够刺破沧澜皇信手布下的那层金色壁垒。

即便这一剑已经达到了堪比半圣的力量层级。

可苏文的底牌,永远都不止一张。

说起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自从苏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论他多少次站在生死的边缘,不论多少人都险些置他于死地,苏文从来没有走到真正山穷水尽的时候。

从来没有人能够掀开他最后的底牌。

比如在这一刻,哪怕苏文的这一剑天衣无缝未尽其功,他也还有别的后手。

缚魔索。

这件超级文宝一开始的名字当然不叫这个,因为这本就是魔君屠生传给皓马的保命利器之一。

后来皓马用这根绳子把饕餮缚于黄金小楼中数十载,直到苏文重返魔族遗藏,这件文宝才终于能得以重见天日。

今天,苏文将其用在了沧澜皇的身上。

沧澜皇与饕餮相比何如?如果是全盛时期的饕餮,沧澜皇自然是远不如之。

但如果是只剩下了一个头颅的饕餮,两者的实力就非常接近了,可不论如何,如今的沧澜皇也还没有到可以完胜饕餮的程度。

既然如此,缚魔索能够捆住饕餮,自然也能捆住沧澜皇!所以缚魔索能够无视沧澜皇的才气壁垒,轻而易举地缠绕在他的腰间,不过眨眼之间,便可令其动弹不得!同一时间,辛老五手持业火三灾。

恰到好处地来到了沧澜皇身前三尺。

论文位,辛老五只是一介翰林。

如果放在别人的眼中,或许是一名非常可怕的刺客。

但在沧澜皇面前,却宛若蝼蚁。

可此时不同往日,辛老五有业火三灾在手,而沧澜皇则被缚魔索所困,才气光芒眼看便要彻底堙灭,宛如待宰的羔羊!辛老五的速度非常快,作为一名刺客,速度本就是他的强项,更别说此时在他的身上。

还围绕了一层墨绿色的气芒。

那是沐夕所弹奏的《飞燕凌波》!所以在不到两息的时间里面,辛老五手中的三尺火剑便已经刺破了沧澜皇的皮肤。

剑尖顺势而进,很快就扎进了沧澜皇的胸口,炙热的火焰在他体内肆意燃烧,吞噬着他那无比强大的生机。

沧澜皇放开了缚魔索,一手抓着业火三灾的剑刃,任凭手心鲜血淌落,眼中的厉芒越来越盛。

另外一只手,则突然握住了一面铜镜。

下次。

我会先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沧澜皇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长啸,他手中的那面铜镜金光大放,剧烈旋转。

远在另外一侧的旬尘突然大喊了三个字:光阴镜!辛老五还没明白过来沧澜皇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便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

紧接着,一阵让人恶心欲吐的眩晕感急速袭上了辛老五的脑袋,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仿佛都在相互撕扯、剥离。

再重组。

好在这样的时间只持续了不到三息,然后辛老五眼前的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他的手中仍旧握着业火三灾。

他的眼前,是苏文的后背。

此时的苏文才刚刚祭出了忘川剑。

与田宇一起,发动了天衣无缝。

时光倒流!这便是《文宝百将谱》中排名第二的惊世文宝,光阴镜!激发之时,可使光阴流转,倒退十息!当然,如此逆天的能力,也让光阴镜的使用有诸多限制,比如三日之内只能使用一次,再比如使用者需得用自身的二十年寿元来进行祭献!但即便如此,手持光阴镜者,也相当于在无形中多了一条命!光阴逆流之后,苏文和辛老五等人并不会知道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沧澜皇知道。

所以在下一刻,一片金辉突然洒在了辛老五的身上,其内所蕴含的磅礴圣意,无边杀意,在瞬时之间就将其焚成了灰烬!之前沧澜皇说过,如果再有下次,他会先杀了他。

君无戏言!铛!业火三灾应声落地,回荡在苏文的耳边,就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苏文的掠行速度不减,手中的忘川划过一道完美的半弧,与田宇的木剑汇合于一处,然后刺进了沧澜皇的身前两寸。

却就此停住了。

沧澜皇正面色清冷地看着他。

苏文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偏偏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沧澜皇手中的那面铜镜。

他看到了沧澜皇鬓间的一丝白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之前的沧澜皇,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又怎么可能记错呢?以苏文那无解的记忆力,既然能够将《文宝百将谱》倒背如流,又怎么会认不出那面光阴镜呢?几乎是在刹那之间,苏文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

刹那间,便是生死。

沧澜皇已经提前探出了手掌,想要一举夺下苏文手中即将出现的缚魔索,然而,他却抓了个空。

因为苏文的手里面什么也没有。

同一时间,苏文的口中暴喝了两个字。

第一个字是:退!话音未落,苏文已经毫不犹豫地收剑抽手而回,身形向后暴退数丈。

另外一边,田宇手中的剑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停顿,立刻回转急掠,甚至利用其疾如风将自身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便在此时,苏文口中的第二个字也响了起来。

落!不过瞬息之间,情况便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沧澜皇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如今眼前的这一幕又为何和之前不一样了!所以在这一刻,他又慢了半拍。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雷鸣。

层层电网突然从空中急坠而下,径直地向着沧澜皇的头顶狠戾轰去,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悸的味道,仿若末日降临。

沧澜皇站在原地,抬头仰望着那如手臂般粗细的雷蛇,淡然一笑。

原来苏文口中所说的那一声落,便是指的落雷吗?自取其辱。

沧澜皇又一次拂了拂衣袖,璀璨的金色才光冲天而起,雷蛇轰击在上面,便如同雪花落在了大海之上,很快就消散于无形了,甚至连半点涟漪都不曾荡起。

不到十息时间,空中的电闪雷鸣便尽数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沧澜皇的神色却骤然变得无比警惕了起来。

他又一次握紧了光阴镜,虽然无法再度逆转时光,但这毕竟是一件一品文宝,连圣阶的力量也无法轰碎,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挡住一些致命攻击的。

但强大如沧澜皇这样的人物,竟然会下意识地露出有些惊惧不定的神色,到底场中发生了什么!因为在雷光之后,又有一件东西,落了下来。

通体漆黑如墨,上有阵阵流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山石。

雷蛇电鸣来自于黄鹤楼第一百层的雷池。

所以这块山石,也是来自于那里。

但这件东西,别说沧澜皇的手中握着光阴镜,就算他的面前堆着《文宝百将谱》上所有的文宝,也挡不住。

别说沧澜皇还不是圣阶,就算他日后成了圣阶,在面对这块大黑石块的时候,也只能被压得死死的。

没有人会想到苏文的手中有这件东西。

更没有人会想到苏文竟然会把这件东西当做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样朝沧澜皇砸了下去。

因为那是神书。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天灾人祸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十国联考中获得榜前三甲,得入圣宫,观神书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住神书的诱惑,毅然决然走出圣宫,重见人世的。

所以在场的这数十万文人大军,几乎都不知道神书究竟是哪番模样。

自然就不知道此时从空中坠落的那块黑岩就是神书。

但沧澜皇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敬畏。

对圣言大陆来说,对在这世上的每一个文人学子来说,神书是文位之本,是才气之源,是人间至宝。

没有神书,也就没有今天的人族十国,更不会有这数十万文人大军。

哪怕苏文手中的这篇神书残页上只有大河秘境四个字,哪怕苏文坐地观书百年也未能从上面看到任何圣启,但它毕竟是神书。

面对苏文这丝毫不讲道理的一砸,神书仿佛重新变成了那颗熊熊燃烧的陨石,呼啸着自天边落下,其表面上的流光回转便如同灼烈的黑色火焰,璀璨夺目。

沧澜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苏文没有使用缚魔索,但苏文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苏文的手中竟然有神书!而且还不是一小块残屑或者边角石,而是一整块神书残页!就连沧澜皇本身都没有这等机缘!在这一刻,沧澜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神书向自己头顶坠落而来,不避不退,目光炙热。

他知道自己在面对何等的凶险。

他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很可能会被这页神书砸成肉泥,但他却根本挪不开脚步。

不是不能。

而是不愿。

沧澜皇距离那梦寐以求的圣位已经非常近了,但却迟迟无法跨过那最后的门槛。

他缺的不是天赋,也不是努力,或许便是一点点的机缘。

曾经沧澜皇以为战争是他的机缘,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发动了人族内战。

可事到如今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或许,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这块神书残页上?沧澜皇不知道,但他想试试。

所以他就这么昂着头,直着腰,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边神书向自己砸了下来。

他已经将体内的金色才气燃烧到了极致。

整座天弃山仿佛都在微微颤鸣,他一心想要杀死的苏文就在距离他不到十丈的地方,他最信任的欧阳朵朵等一众半圣正在急切地向他喊着什么。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看看,神书的最后一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数十年前,当沧澜皇迈步走出阿房宫的时候,他成功地抵挡住了神书的诱惑,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但今天,沧澜皇却没能抵挡住。

因为他的文位更高了。

野心更大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更贪心了一些。

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吧。

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吧。

轰!下一刻,便在万众瞩目之下,神书以一种决然之姿。

毫不顾忌地砸在了沧澜皇的身上,落在了天弃山颠。

再然后。

山石崩碎,尘土飞扬。

林木断折,从草堙灭。

半座天弃山,塌了。

神书一落,又何止圣者一击?大片的惊呼声、哭喊声、哀嚎声在人群中响起,宛如天罚末日,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陛下!欧阳朵朵大喊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神书坠落的方向急掠而去,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林策和南宫义两个人也一时间有些懵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此时是该拿下苏文,还是应该跟着欧阳朵朵去探查沧澜皇的生死。

便在这个时候,苏文的声音却突然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

先救人!救人,救谁?当然是那些在神书落下后,来不及闪避退逃的文人学子!今日前来围捕苏文的文人学子多达数十万之多,而且已经尽数上山,如今半座天弃山塌了,又有多少人在刚才的山崩地裂中丧命?林策想都不敢想!如果说葬花岭与汜水关之战是半圣的殉道日的话,那么今天恐怕就是整个文道世界的灾难!此时听到苏文言语中的急切,林策也顾不得什么敌友之别,立刻对南宫义说道:他说得对,先救人!话音落下,林策与南宫义的身形便骤然冲到了陷落的半座天弃山废墟中,开始救助那些还活着的文人学子。

陆三娇一把拽住了苗心的衣角,阴柔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些郑重。

不打了,先救人!同一时间,原本在地上肆虐蔓延的黑甲虫纷纷掉过头,钻进了塌陷的山体中,开始不断朝外搬运着石土。

沙魔散去了空中的尘烟,树魔收起了枝条,无头魔和搬山傀从空中急速落下,纯粹凭借着自身力气将厚重的山石一块块搬开,从里面挖出了一个又一个尚且留着一口气的幸存者。

安远山临空跺了跺脚,咬着牙道:救人!救人!越来越多的文人加入了搜救的队伍,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被及时从土堆石丛中救了出来。

在这一刻,所有人仿佛都已经忘记了今日登临天弃山的目的是什么,此时他们的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救人!有善琴、茶、医、药诸道者,纷纷自手腕间升起了自己的文位,开始为那些被找出的伤患治疗,一时之间,整座天弃山变得比之前乱战之时还要热闹,所有人都在抢时间,抢救生命。

而至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苏文,却站在了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他没有想到神书的坠落竟然会造成如此灾难,但此时并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应该是加入到救援大军中,倾尽全力将此战的伤害减到最低。

可苏文除了驱使黄鹤楼中魔兽之外,却什么也没有做。

不是他心冷如铁,因为之前便是他第一个让林策和南宫义去救人的。

也不是他想要借此逃脱,否则他也不会继续留在场间。

苏文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有一个人,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来到了苏文的身前。

对苏文来说,这真是一个最糟糕的时刻。

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因为来的人比沧澜皇还要强大。

他是圣阶,是妖王,是刑月族的老祖宗。

他来取苏文的性命。

他叫天狼。

第五百九十五章 最后的底牌天狼是一个人来的,那三千狼骑被他留在了天弃山脚下,并未与他一同登山。

可即便他只有一个人,也远比那数十万文人学子再加上沧澜皇带给苏文的威胁要大。

因为他是圣阶。

天狼的到来并没有惊动那数十万正忙着营救伤患的文人学子,甚至连陆三娇等一众半圣也没能察觉。

因为他是圣阶。

这一次,苏文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伸手便掏出了那本被他视为最后保命手段的书册,不敢再做任何的留手。

因为,天狼是圣阶。

早在苏文受紫金圣令追捕,从葬花岭仓皇逃离的时候,他心中最强大的假想敌其实一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沧澜皇。

可当他在大河秘境中历经百年孤独,于雁荡山睁开双眼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沧澜皇。

而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妖王。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与沧澜皇和天狼两人都有私仇。

因为他杀了子桑,杀了欧阳克,他们都是天澜国的栋梁之才,是沧澜皇的臣民。

因为他毁了月城,手刃了无数刑月族的族人,他们的体内都流淌着天狼的血脉,是他的亲人。

可与此同时,沧澜皇与天狼之间却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

沧澜皇是人类。

而天狼是妖族!试想一下,如果之前率先登顶的是天狼,他会在苏文被数十万文人大军包围的时候。

选择袖手旁观吗?当然不会!他恨不得杀苏文而后快!为此,天狼甚至不惜钻了妖帝之命的空子。

抓住了公主御令的漏洞,也坚持要将苏文埋葬在这里!所以他来了。

来到了天弃山顶,来到了苏文的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苏文不知道天狼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有动手,但他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握着书册的手掌,已经浸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

阿二先生,怎么样了?这是苏文对天狼说的第一句话,却与他自己毫不相关。

天狼那双幽深的眸子上悄然闪过一抹清光。

然后他笑了笑:放心,他是三公主殿下的人,我自然有分寸。

苏文点点头,然后问了第二个问题。

阁下这番前来,难道就不怕再也回不去了吗?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同时也是苏文至今也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天狼此番如此大张旗鼓的入侵人族北域,难道圣域中就没有一人察觉到吗?为什么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的时间,还没有圣人出手干预?为什么!对此,天狼给出的答案却似乎有些玄妙。

凡事。

总是有原因的。

于是苏文明白了。

圣域是想要借天狼的手来除掉自己!就如同二十一年前借助魔人的手除去剑圣断岳一样!可是,院长大人呢?难道就连院长大人也认定自己是魔族人了吗!念及此处,苏文的目色不禁有些黯然,他握着书册的手不由得更紧了几分。

就像是握着最后的希望。

到头来,原来最相信自己的,还是那两位已经殒落的老人。

好在。

他们在携手同归圣天之前,为苏文留下了很多东西。

比如当日在饮马湖畔的时候。

苏轼就明确表示过,他将整个济国都给了苏文。

而在那之前。

王羲之也说了,他把那把剑给了苏文。

如今那把剑就握在苏文的右手中。

昔日神兵榜排行第一的神剑,忘川。

可很多人都忘记了,其实王羲之交到苏文手中的,并不止忘川剑这一样东西。

还有一本字帖。

那是王羲之亲笔所写的字帖,也就是,圣书!先前在面对沧澜皇的时候,苏文并没有动用这本字帖,便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这一幕。

他把最后的,最强大的底牌,留给了天狼!那是圣阶的力量。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圣阶,而是神笔境的战帖!相比起来,神书的力量虽然很恐怖,却在苏文的手中发挥不出千万分之一的力量。

他只能把神书当做一块普通的石头砸向沧澜皇,如果当时换做是天狼的话,恐怕根本等不到神书坠落,就轻而易举地避退开来!所以苏文计算得非常精确,神书只能用来对付沧澜皇,而面对天狼,他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只有这本圣帖了。

而对于天狼来说,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感受到了眼前这本书册中所蕴含的磅礴圣力,所以才会按兵不动到现在,迟迟没有向苏文动手。

天狼不动,苏文自然也不动,因为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拖延时间的战术,只会对苏文更加有利。

于是他继续开口道:既然阁下身处南疆,那么想必是肯定知道我与渔歌殿下,以及五条公主之间的关系的,如果今天您真的杀了我,回去之后,就不怕受到责难吗?天狼淡漠地摇了摇头,简单明了地回答道: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这么一句话,与当日苏文从史圣笔记中看到的胜利即是胜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或许有些偏执,却不无道理。

试问,如果苏文真的死了,而且是以魔族余孽的身份死的,渔歌和五条又能对天狼怎么样呢?先不论天狼有圣位在身,就说其为南疆苦守边关数十年,乃是如今整个妖族最粗的顶梁柱之一,除非是犯下了如同叛族谋反之类的不可饶恕的大罪。

谁又会责难于他呢?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妖帝的态度本来就很微妙!天狼是他派出来的。

渔歌和五条也是被他留在大漠河的,那么。

今日的这一切是否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呢?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够回答,也没人知道妖帝究竟打的什么样的算盘,如果苏文想要搞清楚这其中的猫腻的话,首先,他要从天狼的手中活下来。

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左手的圣帖,以及右手的忘川。

以如今苏文的大学士文位,如果想要动用圣阶的力量,甚至是神笔境的力量。

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很大,但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天狼看着苏文眼中越来越坚定的光芒,轻轻摇了摇头:剑是好剑,字也是好字,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他们二位的话,恐怕我根本不敢上山,但很可惜,你不是他们。

说完这句话,天狼毫无预兆地向前踏了一步。

便在这一步之间。

在苏文的世界中,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天狼那番话的意思。

因为此时的他根本连动也动不了了!苏文浑身僵硬着站在原地,骇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无法出剑。

也无法展开那本圣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狼一步步走来,却什么也做不了!大片的紫金光辉从苏文的心口璀璨升起。

那是他激发了启世圣心的力量,但这一切仍旧只是徒劳。

一丝腥甜猛地从苏文的喉头蹿了上来。

再慢慢自他的嘴角溢出,他的双肋开始急剧向下塌陷。

脸色瞬间惨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逐渐干瘪的纸扎人。

这与苏文当日在南疆边关面对苍角的时候不同,因为那时的苍角只是试探,而如今天狼却是真的对苏文饱含杀意!这就是差距!在真正的圣阶面前,苏文文位不过大学士,根本连反击都做不到!所谓的最后的,最强大的底牌,在天狼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哪怕你有圣阶的力量在手,可是,你有机会用出来吗!苏文的心底突然变得一片冰凉,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利用书圣战帖拼死一搏。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但越是到了生死关头,苏文却越是无比的冷静,眼中非但半分绝望,反而疑窦丛生。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如果说天狼真的要杀他,只需要抬抬手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再联想到之前天狼的犹豫不决,假若他所忌惮的根本不是自己手中的圣帖的话,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如今在天弃山,还有什么是值得天狼警惕的吗?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别说那数十万文人至今尚未意识到天狼的到来,就算他们意识到了,并且同仇敌忾,放弃对苏文的杀意,转而齐心协力围攻天狼,他又何惧之有?至于说燕北,则根本就没有上山!苏文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天狼那淡漠神色之下的迟疑,所以他知道,今日恐怕还有变化要发生。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仿佛是应苏文心中之所愿,变化果然发生了。

一道有些黑黑瘦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前。

于是苏文的冷静终于被击碎了,因为他宁愿自己马上死去,也不能让她发生半点意外。

小雨!你做什么!让开!恐惧、绝望、无助……所有的负面情绪仿佛潮水般向苏文铺天盖地而来,他张开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连眼睛也红了。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天狼竟然随之停下了脚步。

同样,因为苏雨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小丫头的双眼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代表着人类的黑色瞳孔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璀璨的金光。

神色中没有以前的柔弱,也没有后来的坚韧。

那是一种无比的高傲。

以及让人头皮发麻的戾气。

一眼之间,睥睨天下。

然后苏雨慢慢张开了嘴,对着天狼发出了一声响彻九霄的啼鸣,仿佛能穿云裂石。

锵!下一刻,天狼终于垂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单膝跪地,恭声而道:见过公主殿下!第五百九十六章 凤啸九天!公主殿下!这四个字就如同是一道惊雷,自苏文的耳边轰然炸响,让他突然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一刻,苏文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身前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即便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也仿若一座泥塑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苏雨张开的双臂很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却牢牢地将苏文护在了身后,上面悄然绽放的赤红色光芒并不是才气,却比才气的色泽更加纯粹。

业火三灾自地上迎风而起,飘落在苏雨的掌心之中,就像是一根向外延伸的翎羽。

代表了妖族最为高贵的血脉之一。

可与千百年前的龙族相提并论。

火凤。

世人皆知,妖族历史上的最后一只火凤,便是妖帝的上一任妻子,因为在圣战中被七大祭司联手重创,妖帝天玑四处寻药求医无果,终于在十数年前不治身亡,憾然殒落。

在那之前,她为妖帝生下了一个女儿。

也就是太子渔歌的妹妹。

可后人都知道,妖帝的二女儿在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然后妖帝再娶,并重新有了一个女儿。

也就是三公主五条。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实妖帝的二女儿并没有死,而是流落于人族北疆,后又在一番机缘巧合之下,被苏黎带回了临川城。

并给她取了一个人类的名字。

苏雨。

因为当苏黎捡到她的时候,天空正下着瓢泼大雨。

这个秘密原本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直至苏文通过州考考上了鸿鸣书院,将苏雨带上了神木山。

所以在那一日,一位于神木山深处闭关数十年的老人走了出来,并将苏雨收为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陆羽感受到了苏雨的不同之处,更知道她是谁。

所以在某一日,徐涣之闯山而入,却在半途放弃了前往藏书阁的打算,而是转身去到了百草院。

想要带走苏雨。

徐涣之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他和陆羽一样,都察觉到了苏雨的特殊体质。

后来在大漠河边,当妖帝询问他的一对儿女,为什么会对苏文心存好感的原因,渔歌和五条给出的答案是:苏文给了他们一种无比亲近的感觉。

实际上,这种感觉并不是来自苏文。

而是与苏文生活了十五年的苏雨。

他们透过苏文感受到了苏雨的气息。

与他们同根同源的气息。

如果把时间向前回溯得更久远一些,实际上。

当苏文在鬼往坡收服小幻鼠吱吱以后,吱吱在一路上,乃至于在徽州府的林花居中,最亲近的人是谁?当然不是一见面就威胁着要把它给炖了的唐吉,但也不是给它取了名字的皓马,甚至不是放了它一条生路的苏文。

而是苏雨!就如同当日在旷外野林之时,当苏文从火堆旁醒来后,看到吱吱对渔歌的亲近一样。

或者说,那并不是一种单纯的亲近。

而是代表着臣服!那是妖族最简单,却又最深刻的法则。

血脉压制!后来在黄鹤楼中的时候,小黑第一次苏醒,就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让他觉得非常亲切。

这种感觉自然是来自于三公主五条。

可为什么会似曾相识呢?当然是因为苏雨!自从小黑将自己的一滴龙血给了苏文,让其铸得完美之身以后,便再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更没有了加害苏文的意思。

当然不是因为小黑怕了苏文,而是因为待在苏文的身边,可以让他感觉到非常安心。

尤其是当苏文回到百草院丙舍的时候。

这种安心是小黑在被囚黄鹤楼之后便再也没有体会过的,所以他非常珍惜,更不愿离开。

也正是这种令苏文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情感,使得小黑甚至放弃了龙族的威严。

甘愿供苏文所驱使。

并且在神木山的文会中,不惜冒着神魂受创的风险,为苏文出战,击败了禹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苏雨的存在,所以那日在旷外野林,渔歌才会与苏文结下友谊。

并且在南疆边关之时,将业火三灾送给了他。

同样是因为苏雨,所以小黑才会向苏文臣服,不仅在神木山文会上帮助苏文惊艳四方,更带着他顺利地在黄鹤楼一路凯歌。

还是因为苏雨,所以五条在见到苏文的第一时间,便对其寄予了绝对的信任,甚至在今夜瞒着父皇,派了阿二来助苏文一臂之力。

当苏文还在圣宫中观神书,修文位的时候,陆羽便将苏雨交到了刑师的手中,目的便是借着刑师搭上了燕北这条线。

最终让燕北带着苏雨去了域外。

而并没有让苏雨参加今年的城考开智。

因为苏雨是妖族人。

所以最适合她的修习之路,不是茶道,也不是刑讯手段,而是剑术。

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剑客,是燕北。

临行前的那一日,刑师就对燕北说过,她是陆羽给苏文所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

因为她是妖族人,更是妖族的公主殿下!哪怕苏文举世为敌,哪怕苏文在人族北域再也没有了容身之所,只要他还有苏雨,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件事情,只有三个人知道。

陆羽、刑师,以及燕北。

所以当燕北来到天弃山下,看到天狼出现的时候,根本没有出手干预,因为他知道,天狼根本伤不了苏文分毫。

所以他只对沧澜皇发出了警告,让他不要伤了苏文的性命。

这不仅是对苏文的庇佑,更是在保护沧澜皇!如果沧澜皇杀了苏文,会不会被陆羽报复不知道,但肯定会在之后被天狼碎尸万段。

只要苏雨体内的火凤血脉彻底觉醒!天狼可以利用三公主谕令中的漏洞,但如果是公主殿下亲临,他可敢不尊?所以天狼在见到苏雨之后,便一直有些犹豫,显得惊疑不定,他甚至故意在山脚下停留了很长的时间,便是希望沧澜皇先将苏文解决后,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

但不曾想,沧澜皇竟然败了!无奈之下,天狼只能亲自上山来取苏文的性命,并且赌一赌,苏雨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

这一次,天狼赌错了。

他的第一感觉是正确的。

苏雨竟然真的身怀火凤血脉,是妖帝流落在世间的女儿,是当今妖族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那一声嘹亮的凤鸣险些让天狼心神失守,此时的他单膝跪倒在地,嘴角噙着苦笑。

天狼知道,此次回去之后,他一定会被记上一个大功。

因为他找回了妖帝失去多年的亲生女儿!至于说业火三灾,如今就在公主殿下的手中,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天狼也已经完成了自己一开始的任务,让这把神剑,重归了妖族的手中。

可他的心底却是无比的苦涩。

因为他很明白,族人的血仇,恐怕自己再也报不了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生涩的声音缓缓自天狼身前响起,让他身形一震。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凤语。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这一句话,只有九个字,却比之前的那声啼鸣更加不容质疑,更加嘹亮,仿佛能刺破九天穹宇,昭告天下!天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应道:是!说完这句话,天狼重新站了起来,却不再看苏文一眼,而是转过身,犹如一道无人可逾越的屏障,死死地护在了苏文的身前。

颧骨上的月痕如烈火般灼烫。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两难天狼守在了苏文的身前,自然是因为苏雨的那句话。

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苏雨说的每一句话,对于整个妖族的族人来说,都不再是一句简单的话,而是御令。

天狼虽然贵为四大妖王之一,位及圣阶,也必须遵从。

这便是妖族与人类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人族北域,圣位高于皇权,但在妖族南疆,皇权却是凌驾于个人实力之上的。

虽然苏雨不是妖帝,但她是妖帝的女儿。

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夜的天启山之战,已经随着那一声凤鸣,提前落幕。

有天狼守身,除非人族圣者降临,谁能动到苏文半分?就算沧澜皇从神书底下爬起来也不行!但此时的苏文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些,他只是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苏雨迟迟不肯转身的背影,觉得心里面有些空。

原来她是妖族人。

原来她是公主殿下。

那么,她还是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雨吗?她还是那个柔弱不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丫头吗?至于其他的,苏文却是一点也不在乎。

比如苏雨是妖族人,而他是人类,那么两人的结局又会走向何方?再比如说,既然苏雨是妖族的二公主,那么今夜之后,她是不是就要随着天狼回归南疆,至此与苏文天各一方?对苏文来说,只要苏雨愿意。

所谓种族之隔又算得了什么?地域的限制又算得了什么!可关键在于,如今的苏雨。

还是以前的她吗?苏文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小丫头终于有些羞涩地转过了身来。

她低着头,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脚下的那双布鞋上。

她的双手有些局促地相互缠绕着,显得非常紧张。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高傲而不可一世的火凤!或许从此以后,便只有苏文才能看到她的这副模样了。

小丫头踩着很小的步子,慢慢挪到了苏文的身前,然后伸过手,抓过了苏文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于是苏文知道了她的心意。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少爷。

苏雨又一次开口说话了,不过可惜的是,她用的并不是如今圣言大陆上通用的语言。

而是一声简短的凤鸣。

可苏文知道她在叫自己,于是脸上的笑意更盛,柔声道:既然现在能发声了,那以后我就教你说话吧。

苏雨乖巧地点了点头,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的金芒已经尽数褪去,变回到了苏文所熟悉的那个样子。

这一幕显得非常温馨,可苏文显然在下意识中忽略了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你们准备日后怎么办?若你想要娶了她。

可就是真的与整个人族为敌了。

沐夕的声音有些淡漠地传了过来,顿时让苏文满脸尴尬。

小丫头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又一次低下了头。

说起来,其实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苏文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心中的情感。

因为连他自己也还没有搞明白,他对苏雨的爱护。

究竟是出自于一个哥哥的职责,还是有一些别的悸动。

是亲情。

还是所谓的爱情。

他与苏雨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从小到大。

至少在他十五岁之前,是真的把她当做妹妹来看的。

他们同枕共眠了十几年的时间,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时间,不管是在临川城的苏家大宅,还是在徽州府的林花居,亦或者是在百草院的丙舍,小丫头都要抱着苏文才能入睡。

每当苏文走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比如在迷失沼泽,比如在黄鹤楼,比如在南疆边关,他在最后一刻,总会想到她。

他会想,她还在等着他回家。

他在想,如果他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可苏文仍旧不能确定,苏雨在他的心中,更倾向于家人,还是爱人。

他更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想的。

直到此时,沐夕问出了这个问题。

苏文可以非常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并不排斥这样的想法,而苏雨那羞红的双颊,也似乎说明了她的态度。

虽然,这并不是沐夕问出这句话的本意。

所以苏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因为不管他最后娶不娶苏雨,也决不能看到人类世界加害于她!那么,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让他背叛人类,投靠妖族吗?同样的一个建议,早在雁荡山的时候,旬尘就已经提出来过了,而且是中策。

当时的苏文并没有接受,可如今,事涉苏雨,却让他不得不郑重考虑了。

他有些歉然地看了看沐夕,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听着苏文并没有反驳自己,沐夕的眼底也不禁悄然闪过了一丝苦涩,纵使是再骄傲如她,在这一刻还是有些黯然。

果然,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啊。

原来,自己与他同生共死无数次,还是抵不上她的一抹浅笑啊。

而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妖族公主,贵不可言,而自己除了需要背负整个家族的未来和荣耀,还剩下些什么呢?沐夕有些冷漠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这些念头驱逐出脑海,然后她突然有些鬼使神差地在心底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要逃的话,那么,就带我一起走吧。

可惜的是,她的这句话始终还是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而同一时间,苏文看着沐夕脸上的黯然,心中也是一紧,甚至感觉到了一阵如针扎般的疼痛。

与小丫头的情况不同,苏文很早就知道了沐夕的心意,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如果真的要让他从两个人当中选一个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圣言大陆采取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一个男人是可以拥有很多女人的,但正妻,却永远只有一个!可如今的苏文却有了苏雨和沐夕两位红颜。

这还是没有算上如今自缚于圣宫的宁青冰的情况下。

别忘了,苏文可是承诺过,会亲自将她从那座无形的囚牢中救出来的!坦白地说,苏文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但在这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很多不负责任的事情。

不论他最后选择了哪一个,都会于心有愧。

这便不是顺心之道。

好在,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顿时化解了场间尴尬的气氛,更让苏文暂时摆脱了心中的踌躇。

旬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笑着摆了摆手。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天狼,笑道:毕竟,我们与妖族乃是百年的盟友,不是吗?闻言,苏文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这样的反应完全在旬尘的意料之中,因为如果不是如今苏雨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妖族公主,他也绝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人族百圣,四大妖王,以及妖帝。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极其特殊的例外,比如当年的人族军师,再比如今日的沧澜皇。

或者说沧澜皇的两位继承人。

渔歌和五条。

可即便如此,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到今时今日,随着众多圣者的殒落,在整个圣言大陆上,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这个秘密存在的时间比神书还要长。

可以说是圣言大陆这百十年来最大的隐秘,理论上,若非圣阶不可知!这个秘密只有四个字。

大河之盟。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大河之盟!134年前,神书降世,从此开启了圣言大陆一个新的纪元。

人类以文道开智,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走上了历史舞台,灭魔族,建十国,立书院,开创了真正的文昌武盛之治。

上得圣天之庇佑,下有百圣之守护。

所以那一年也被称为天圣历元年。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鼎盛辉煌的时代,是人才辈出,圣人频出的时代。

而历史的转折点,当然便是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也就是圣战。

可在后世不少学者的研究和论调中,都下意识地忽略了,或者说是刻意弱化了圣战中除了人类和魔族之外的另外一方,即妖族,为这个世界的变迁所做出的贡献。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今的妖族,是敌人。

卫国的玉门关、天澜国的镇宁关、武国的剑门关、缙国的居庸关,这四大边关,便是用来防止妖族入侵的!在这百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从军的大好男儿便在一次次边防战争中浴血牺牲,埋骨他乡,也不知道有多少边关民众就此流离失所,浪荡无依。

人、妖两族的仇恨延续了数十年的时间,是累累血债,是永世无法救赎的罪孽。

而如今,旬尘却竟然告诉苏文,妖族与人类乃是百年的盟友!这让苏文如何能接受!但与此同时,苏文的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闪过了两个名字。

渔歌,以及五条。

苏文第一次见渔歌的时候。

是在卫国的旷外野林,是在人类的疆土上。

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渔歌是妖族皇太子,但后来他知道了。

却从未对两人的初遇心生疑虑。

现如今回想起来,在魔族尚未现世之时,妖族乃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渔歌怎么敢独自踏上人类的疆土!难道圣域就没有察觉吗?难道镇守神木山的陆羽就没有发现吗!难道渔歌就不怕自己会身殒人族北域,再不得归吗!可惜的是,苏文并不知道,当日渔歌在与他告别之后,还去了地底的幽泉,面见了人族六首之一的鸣师。

否则他一定会更早地发现这其中的古怪。

苏文更不知道的是,渔歌在从幽泉出来之后,又去了一趟玉门关,并亲自警告了那些不安分的海妖,甚至还通过小骗子许宁,向威宁大将军,许栈,传递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

最终让玉门关外那些海妖的又一次反扑无功而返。

后来苏文第二次见到渔歌,是在南疆边关。

渔歌送了苏文一把神兵。

也就是业火三灾。

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同样有些蹊跷。

诚然,渔歌是苏文的朋友,而且苏文给了他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但别忘了。

再怎么说,渔歌也是当今妖族的太子殿下,身在其位。

渔歌绝不可能把私人的友谊凌驾于整个妖族的利益之上!当时的苏文贵为人族圣才,被誉为人类未来的希望。

如果扼杀这么一个天才,便能扼杀掉人类未来数十年。

甚至上百年的顶梁柱,渔歌为什么要现身?退一万步说,渔歌真的是因为纯粹的友谊而救下了苏文,可是,在那之前,苍角为什么要等他来救?妖帝天玑为什么没有阻止!而如今,苏文已经不再是人族圣才,被帝师污蔑为魔族余孽,换句话来说,已经对妖族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妖帝反而出手了,不但留下了渔歌和五条,更派去了与苏文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天狼!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妖帝是在帮人类除去苏文这个隐患!再来说说五条,苏文第一次见到五条的时候,是在人族圣地黄鹤楼。

那么问题就来了。

身为妖族公主的五条,是怎么可能瞒天过海,进入人族圣地的!而当时镇守黄鹤楼的楼主,黄庭坚,明明已经发现了五条的存在,却没有出手将其驱逐,甚至就地格杀,这又是为什么?五条的身份如此高贵,她又究竟有何凭恃,敢堂而皇之地踏入人类疆土,甚至混进黄鹤楼?甚至在身边只带了两名护卫!当时众人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便是如果五条身死黄鹤楼,将会引起人、妖两族的战争,所以苏文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阻止了魔族的阴谋,救下了五条。

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诸位圣者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忌惮妖族,连唾手可得的,重创妖族的机会也放弃了?人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了?圣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可欺了?事实上,这不是怯懦,而是信守!还记得大祭司在星云走廊上,对黄庭坚说的那句话吗?血亲之仇,致死难解,经此一役,大河安在?大河安在!当日若五条真的身死黄鹤楼中,非但不是对妖族的重创,反而是人类最大的损失,因为大河之盟很可能就此瓦解!是的,就是大河之盟。

就是那个比神书临世,比天圣历元年更早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大河之盟。

那是人类与妖族所缔结的第一个盟约,也是最后一个盟约。

同时,那也是人类历史上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盟约。

甚至比圣者誓约更加重要。

正是因为有了大河之盟的诞生,人类才能够在神书降世前的二十五年间苟延残喘,在妖族强者的庇护下生存下来,终于看到了神书那一抹曙光的诞生。

但世人并不知道,大河之盟缔结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九年,却从未被废除!包括史圣司马迁所编纂的《史记》之上。

也只记载了大河之盟的开始时间,却没有结束时间!正是因为大河之盟的存在。

所以旬尘在南疆妖域的时候根本没有半点忌惮,因为他知道。

只要自己亮出人族军师的身份,便可以横行南疆!正是因为大河之盟的存在,所以当沧澜皇发起内战的时候,抽调了举国兵力,直接把镇宁关变成了一个空壳,而与之相对的,是陆羽也将整个威宁军从玉门关带到了徽州府,根本就不曾担心东域海妖会趁机发兵!同样是因为大河之盟的存在,所以天狼所率领的三千狼骑在进入人族北域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诸圣也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放任天狼来了天启山!而今以大河为证,天地为凭,与妖共盟,齐御魔逆,后若成也,则共江山、永和平,此盟可延上千年,子子孙孙。

永不背弃!这就是大河之盟!全篇不到五十个字,却跨越了圣言大陆一百五十九年的历史,直到今天,仍旧是人、妖两族领袖心中最重要的誓约!但直到这一刻。

苏文才终于从旬尘口中听到了大河之盟的真相。

饶是苏文在来到圣言大陆后,已经知晓了无数的隐秘,比如神书的实质是一块陨石。

比如他其实是词圣苏轼的后人,比如魔君屠生其实跟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再比如天启山、北固山两大血案的真相,甚至于苏雨原来是妖族公主。

这其中的每一件事情都足以惊世骇俗。

按理来说,再怎么荒诞,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苏文都已经经历过了,又有什么能让他震惊的呢?可这一次,苏文仍旧有些傻眼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终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连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了起来。

可是,可是,如果大河盟约至今尚在的话,那么,当日圣妖落雪率领十万狼骑攻打居庸关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我人族四大边关,每年都要,都要抵御来自妖族的侵略无数次,这又怎么解释!旬尘叹了一口气:前者我老师从未跟我说过,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但后面那个问题,我老师却是说过一句话,他说,彻底的和平会让人们丧失斗志,安于享乐,若日后魔族大军卷土重来,这世上还有可堪一战的名将吗?可惜的是,苏文错过了旬尘这句话中最重要的信息,他并没有接话,而是转过头看向天狼,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天狼没有开口,只是神色漠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苏文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院长大人如此看重小丫头。

那些什么书圣战帖、神书、黄鹤楼,通通都不是他最大的底牌,苏雨才是。

一个妖族公主如果不够的话,那么,再加上大河之盟呢?当苏雨体内的火凤血脉觉醒,当苏文这张底牌被掀开的时候,整个圣言大陆,谁能动得了他!所以陆羽不顾一切都要保住苏文。

不仅仅是因为师生之名,更是为了人族大义。

因为一旦苏文死了,苏雨回归南疆妖域,那么就会在大河之盟上留下一道永远无法复原的裂痕!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面对这样的真相,苏文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真相来得太不是时候。

你刚才说,大河之盟的隐秘,非圣阶不可知?旬尘点点头:当然有一些例外,比如说我,比如说沧澜皇,还有妖族的大殿下、三公主……苏文摆摆手,苦笑道: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旬尘笑了笑,说道:毕竟苏雨已经被证实为了妖族的公主殿下,以你和她的关系,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苏文又一次摇了摇头,突然抬起手,指向了天启山前坪之外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们也知道了。

旬尘一愣,以为苏文说的是沐夕,可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旬尘,鸦雀无声。

领头的,便是陆三娇和猎鹰。

第五百九十九章 破晓今夜所发生的一切,自苏文登临天弃山顶的那一刻开始,总是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原本当天狼来到苏文面前的时候,留守在山顶的,除了已经被神书的坠落震晕过去的禹墨、紫曦等援军之外,清醒着的,就只有苏文、苏雨、沐夕和旬尘这四个人。

而就在旬尘将大河之盟的秘密托盘而出之时,不管是苏文还是沐夕,都忍不住沉浸在了故事本身,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到来。

因为这个秘密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至于说苏雨,她虽然看到了陆三娇等人的出现,却并未出声打断旬尘。

这是苏文教给她的礼貌。

也正是因为这种礼貌,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

苏雨不说话,天狼当然也保持了足够的沉默。

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当大河之盟的秘密被公诸于天下之后,这个世界会不会发生一些令人期待的变化。

可是,前一刻陆三娇、猎鹰等人还在山下救人,这一刻却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天弃山顶?天狼可以用圣阶的力量瞒过所有人。

但苏雨那一声响彻九霄的凤鸣,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所以他们赶了回来。

然后听到了旬尘口中的那个故事。

那个秘密。

大河之盟的真相。

所以从现在开始,大河之盟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旬尘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懊恼之色,他觉得。

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倒是苏文苦笑着安慰道:这样也好,既然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那么日后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可是,可是……旬尘结结巴巴地可是了半天。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旬尘手中有光阴镜的话,或许还能扭转一下时局,可惜的是,光阴镜已经被沧澜皇用过一次了,三日之内无法再度逆流时光。

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可以想象的是,今日之后,当大河之盟的真相被传扬天下之后,人、妖两族的关系将会发生一些根本性的改变。

人类的四座边关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恐怕也成了疑问。

但最关键的是。

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们,会接受这样的真相吗?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了亲人、朋友、爱人的人,会愿意承受圣域百十年的欺骗吗?一个不好,便是人间彻底大乱!如今已经是乱世了,十国内战已经爆发了快半年的时间,如果在这个期间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那就不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了,而是全天下的混战!圣域的权威会不会因此而被动摇?那些边关将士会不会把仇恨转移到各国的圣者身上?会不会有激进的将领干脆起兵大举进犯南疆?大河之盟的存在会不会因为公开反而被撕毁?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但这每一个可能性,都足以让人不寒而栗,苏文转过头看着天狼,似乎明白了对方不作为的原因。

他必须遵守大河之盟。

但他很乐于看到人族因为内乱而一步步走向毁灭!对于苏文的目光,天狼丝毫不以为意,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沉默不语。

而就在这个时候,旬尘突然轻轻拉了拉苏文的衣角。

抬头看了看空中那轮璀璨夺目的紫金圣令。

然后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词圣大人和书圣大人都已经殒落了。

苏文心中一凛。

明白了旬尘的言下之意。

可我不是圣阶。

旬尘说的这句话,苏文不是没想过。

否则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天弃山之战呢?而且他还需要这枚紫金圣令来帮他把所有人都吸引到自己的身边,如此才能避免人世间的生灵涂炭。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所以旬尘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用神书试试看。

苏文知道,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很短,他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在这一刻,对苏文来说,每一息的时间都如同一百年那么长,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在苏文的手掌心中,出现了一抹无比绚丽的紫金光芒。

来自于黄鹤楼。

去!话音落下,黄鹤楼掠空而起,来到了紫金圣令的正下方,塔尖的一抹黑芒狠狠地刺在了紫金圣令最当中的位置,空气中骤然响起阵阵音爆。

那是神书的力量。

早在之前天弃山塌陷,陆三娇和林策等人前往救人的时候,苏文就已经将神书收回到了黄鹤楼中,而如今,再度现世。

为的,是对抗圣令!圣令中齐集了数十位圣人的力量,普天之下谁人能抗命不尊?但神书却是这个世界的根基,是所有文位和才气的源头。

于人类世界来说,如果没有了文位和才气的圣阶,那还是圣阶吗?失去了圣阶力量的紫金圣令,还是圣令吗?在神书的镇压之下,圣令根本连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苏文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紊乱,因为他现在只是一位大学士,如果只是把神书当成一块石头来砸人,当然很容易,但如果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操控神书,还是太勉强了!但他别无选择,这是最后的机会!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苏文到底想要干什么,便看到空中那轮紫金圣令的光芒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孱弱,眼看便要彻底消亡。

而圣令中间的那道裂痕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深。

于急速的颤鸣当中,就像是一头想要逃脱围捕的灵物。

竟然开始试图着想要从神书的镇压中逃窜出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文突然自口中吐出了一口血箭。

直刺天空。

轰!对空中的那轮紫金圣令来说,或许天下间唯一能克制它的,便只有神书,所以在经历了一阵毫无意义的抵抗之后,圣令终于还是再度碎成了两块,朝着地面狠狠坠落。

苏文口中的那一道血箭,便准确地浇在了其中半块圣令的表面。

之前旬尘对苏文说,苏轼和王羲之都已经殒落了,便是在提醒苏文一件事情。

圣令的本质是什么?是一件文宝!而这件文宝的主人原本是苏轼和王羲之。

可如今随着这二人的殒落,圣令已经变成了一件无主之物!苏文若是想继续保持住大河之盟的秘密,便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圣令认他为主,然后发布新的圣令,让普天下的所有文人学子继续遵照大河之盟,并且不得再告诉其他任何人!但令苏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已经收服了其中半块圣令,准备故技重施之时,却有一只手。

抢先一步,抓住了空中的另外半块圣令。

他头上的金色帝冕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所以他现在披头散发,他身上的雪梅长袍也已经碎成了一缕缕的布条。

所以他现在衣衫褴褛。

他的身上鲜血淋漓,遭受了极其强烈的重创。

但他还活着。

沧澜皇!在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刻,在一个对苏文来说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

沧澜皇,再度现身了!苏文看着他。

目色微冷,却再无俱意。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此刻在苏文的身前。

站着天狼!沧澜皇即便再怎么是圣阶之下第一人,但他毕竟不是圣阶,如果苏文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让小丫头下令,命天狼将沧澜皇格杀当场!苏文没有这么做,并不代表他不会这么做,他只是在等,等沧澜皇的一个态度。

而就在下一刻,沧澜皇开口说话了。

咳咳,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会阻止你,因为,咳咳,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但,圣令,绝不能只保存在一个人的手中!苏文目色凛然地看着沧澜皇,看到了他眼中的绝对坚持,也看到了他脸上那宁死不退的骄傲。

他知道,沧澜皇说的是对的。

他也知道,沧澜皇的确有资格掌管另外半块圣令。

更关键的是,今日之后,人、妖两族的关系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沧澜皇。

就如同当初陆羽不杀徐涣之的理由一样。

至于说沧澜皇会不会在日后杀了自己来抢夺另外半块圣令,苏文认为,他再也没有如今夜这般好的机会了。

沧澜皇有他的骄傲。

苏文又何尝没有!所以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好!话音落下,沧澜皇也不再犹豫,直接圣令刺破了掌心,以精血让圣令认主!接下来,便应该是苏文和沧澜皇同时激发圣令,以圣令的力量,来约束天下间所有的文人学子。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苏文通过自身与神书的联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自远方的天空破开,降临人间。

天狼的眼中骤然射出了一股厉芒,无边圣威冲天而起。

陆三娇、林策、欧阳朵朵、南宫义四人满目皆惊,回头遥望天弃山以南的天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沧澜皇的手中紧握着那半道圣令,本来就极度虚弱的他,没能扛住天狼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圣压,轰然自半空坠落。

空中的紫金光辉已经随着圣令的重新认主而消失了,却有一抹朝晖从极黑的夜幕中缓缓升起。

阳光洒在众人的身上,没有任何温暖的意味,反而寒意凛然。

天色刚破晓,人间却迎来了百十年以来最坏的消息。

苏文没有回头,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有些发抖,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些恐惧。

怎么回事?能回答他的,只有天狼。

而这一次,天狼终于不再保持沉默,他只说了五个字,却令在场的所有人心生绝望。

圣域失守了。

第五卷 超凡入圣【从今以后,便是一个新的时代】第六百章 被人们所遗忘的那个他对于整个圣言大陆来说,天圣历134年秋所爆发的第二次天弃山之战,注定将会被载入史册。

因为此战关乎到人族圣才的生死,关乎数十万文人学子的未来,更关乎整个人族的命运。

可惜的是,有很多人缺席了这次盛会。

比如沈木,比如王阳明,再比如李白。

他们能够不受圣令征召,拒绝前往天弃山,是因为在他们三个人的手中,各有一件可屏蔽天机的超级文宝。

例如花雕送给沈木的那颗珠子,王阳明手中的那把黄纸伞,还有李白腰间所悬挂的那个酒葫芦。

但有一个本应出现在天弃山的大人物,却仿佛一日之间于人世蒸发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甚至就连沧澜皇和苏文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有一个人没有。

便是此时藏身于天弃山树丛之中,遥望着山顶上苏文和天狼的背影,满目仇恨的那个少年。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砍柴刀,恨不得一刀劈碎这个不公的世界,喋血山间,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咬着牙,藏着恨,如同一头在暗中窥伺的野兽。

这是在他正式拜师之后,从老师那里所学得的,最重要的品质。

隐忍。

难道就凭借那所谓的大河之盟,自己的父母就白死了吗?不!当然不!今夜之后,他便是人类刺向妖族的。

那把唯一的刀。

所以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能做,他要活下来。

才能为父母报仇,让妖蛮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

只是不可避免的。

他在这一刻,非常想念自己的老师。

如今整个天弃山,只有他还惦念着自己的老师。

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老师并不在天弃山。

那个被誉为卫国第一半圣的男人,那个与沧澜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却在汜水关一役中惨败敌手的男人,那个对于圣阶有着不逊于沧澜皇的渴望的男人。

徐涣之。

自葬花岭一役之后,苏文举世为敌以来,便再也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

距今。

已经过去了快半年的时间。

他没有参与到追捕苏文的文人大军中,也没有在燕军攻破戍北关的时候以一夫当关之势保家卫国,更没有集结旧部,试图把如今人族十国的这场战乱搅得四分五裂。

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呢?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让我们将时间倒回到苏文刚刚抵达迷失沼泽的那一日……那一日,在饮马湖畔,发生了一场举世瞩目的圣者之战,与战双方,书圣王羲之、词圣苏轼。

携手殒落。

造成了圣道开启一百三十四年以来,人类最大的损失。

毫无疑问,这场圣战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魔族人。

可必须要承认。

这样的结果,同样让很多心怀鬼胎之人欢欣鼓舞,小人得志!比如说。

在此之前,帝师就曾经希望此战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却不曾想。

一语成谶。

再比如说,欧阳修在此战过后。

便成为了圣域中最强大的那个人。

或许从今往后,他便是整个圣域中最高的,也是唯一的那座山脉!因为实力,便代表着话语权!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但与此同时,欧阳修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反而心中满是恐慌。

他想,或许他与聂一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原本他与聂一已经设了一个局,准备等待苏轼回归圣域之后,便借助于魔族人的手,将其除去。

可谁曾想,苏轼竟然提前死了!死在了饮马湖畔!而且是与王羲之同归于尽!那么,那个圣域的局该怎么办?这个局,欧阳修与聂一谋划了很久,而且一旦开始,便再也不可逆转。

在饮马湖畔的那场圣战开始之前,欧阳修瞒过了所有人,与枪圣聂一一起,在圣域通往域外的那条通道中,偷偷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他相信,以苏轼凝神境的实力,如果肯付出一定代价的话,是绝对可以堵住这个口子的。

所以欧阳修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

直到那一日于饮马湖畔百里之外,欧阳修与众圣一起见证了一代词圣的憾然殒落,于是他知道,自己变成了整个人世间的罪人。

事已至此,欧阳修唯一能做的,便是召集诸圣同往圣域,希望能集众圣之力,压制住那自域外归来的滔天魔焰!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犯了另外一个错误。

这件文宝可以让你不受圣令所征召?欧阳修看着徐焕之,目光扫向他手中的那支无音笛,似乎有些疑惑。

徐焕之恭敬地点了点头:不错,而且我想,相比于追捕苏文一事来说,今日文圣大人所言的圣域危机,才是关乎天下的重中之重!所以,请让我进入圣域,为全人类的未来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诚然,徐焕之只是一介半圣,而且来自于敌方阵营,不过在这个时候,欧阳修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毕竟就正如徐焕之所说的那般,再小的力量,也是力量,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在如今的情况下,容不得欧阳修做太多的选择,所以他非常干脆地点了头,说道:好!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们前往圣域吧!正是这个决定,将众圣,将整个圣域,将全天下都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历时近半年的时间,众圣几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圣力,终于齐心协力压住了从域外所传来的那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却不曾想,在最后一刻,眼看那条通道即将再次封锁,欧阳修和聂一所犯下的错误得以弥补,徐涣之却在背后,捅了所有人一刀。

他背叛了人族。

不,这个说法或许并不准确。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原来,在徐涣之的体内,同样流淌着魔族的血液!苏文在天启山一日成就大学士,所以更被楼兰国半圣向鸿飞认定,苏文是魔族人。

因为只有魔族人,才有如此恐怖的文位晋升速度,便如当日在黄鹤楼中的柳施施。

但他们忘了,同样一件事情,徐涣之在四十五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四十五年前,于北固山颠,徐涣之,一日成半圣。

第六百零一章 魔军降临早在苏文初入神木山,于鸿鸣书院所上的第一堂课上,卫国的镇国大学士,王阳明,便曾经说过,在当今的圣言大陆,想要区分人类和妖族,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因为妖族与人类的差别非常大。

首先两者最本质的区别,便是妖族无法激发才气。

除此之外,在很多时候,其实单凭外貌,也可以看出一个人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族人。

因为绝大多数的妖族人都保留了其祖先的特征。

比如渔歌那宽厚的额头,以及额头上两块明显的肉骨,再比如说阿二那大而圆的双耳,尖而长的鼻翼,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大老鼠。

当然,在这其中也有一些列外。

如五条所属的魅族,还有苏雨所属的火凤一族,在外貌上就与人类无异。

可这样的情况毕竟是极少数。

相比而言,魔族就完全不一样了!魔族人不仅在外貌上与人类别无二致,而且同样受神书眷顾,可获文位,纳才气,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一个人到底是人类还是魔族人!除非动用二品文宝,真实之境,来进行逐一甄别。

但真实之境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陷,那便是只能分辨出纯粹的魔族人,而如苏文的母亲,洛蒹葭,或者徐焕之这样的半魔人,在真实之境的面前,则与普通人类无异。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十国联考的殿门之前,苏文能通过真实之境检测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

人们想要发现潜伏在世间的魔族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便是对方文位晋升的速度!比如柳施施。

在黄鹤楼一役中,以一舞成就半圣。

便是非常明显的魔族人特征!但让人不解的是,徐焕之与柳施施不一样,他于二十五年前在北固山一日成半圣,可谓是举世皆知,为什么没有人怀疑他?这其中当然蕴藏了一些北固山血案的隐秘。

事实上,在这二十五年当中,所有人都误以为,徐焕之是在北固山获得了剑圣断岳真正的传承!这种传承当然不是指的剑术,而是纯粹的力量。

换句话说。

是一颗蕴含了世界本源的种子。

是圣者传承所独有的手段。

但他们都错了。

真相是,徐焕之的体内流淌着魔族人的血液!只是有些可惜,他并不是真正的魔族人,因为他的父亲,徐秋乱,是一个人类。

否则的话,以魔族半圣的强大,当日于汜水关一役,沧澜皇在未及圣位的情况下。

又怎么可能是徐焕之的对手?但即便如此,实际上在汜水关之战的时候,徐焕之也险些露出了马脚。

比如在他与沧澜皇的首次正面交锋中,竟能凭借纯粹的肉体力量胜了沧澜皇一筹!后来在沧澜皇的疯狂反击中。

徐焕之虽然显得十分狼狈,却始终未退半步,他也是在场所有半圣中。

唯一一个凭借自身力量,硬撼沧澜皇之人!对此。

沧澜皇给他的评价是:倒是挺能挨打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徐焕之的身体强度,甚至超过了沧澜皇。

更别说是普通的半圣文人!若非是魔族人,徐焕之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当日在汜水关,除了徐焕之之外,唯一幸存的半圣,是白剑秋。

但白剑秋却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而是靠了一个女人,倾国倾城柳施施。

那么问题就来了。

柳施施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汜水关外?当然不是专程去救白剑秋的。

而是为了暗中保护徐焕之!事实上,当日在汜水关外,可不止有柳施施在,甚至还有大祭司、魔将花雕,为的,便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手,保住徐焕之一命。

这,才是徐焕之手中最强大的底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是当今魔族最后的希望。

是最后一颗种子。

因为只有他,才有可能突破魔族千百年来最大的桎梏。

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恢复往日魔族的荣光。

他是半魔人,所以他有可能成为圣阶!只要成为圣阶,便能进入圣域,便能让魔族大军重临人间!这是人、妖两族圣者对人世间最大的谎言,也是比大河之盟更加重要的一个隐秘。

还记得当初苏文在初闻魔族之名的时候,就曾经提出过一个疑问。

人类历史自诞生至今,不过百十年的世间,可就在这一百多年的世间里面,曾经称霸圣言大陆的伟大文明,魔族,却全然被堙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若非苏文考上的鸿鸣书院,甚至对于这个逝去的族群闻所未闻!这怎么可能!真相是,魔族从来也没有灭亡,更不会无故消失,而是被人、妖两族的强者,联手赶入了一个特殊的空间里面。

也就是,域外!在辛老五对苏文的解释中,域外是当年圣战的古战场,后来经由百圣的改造,成为了一片试炼之地。

而且为了敦促文人修习不止,百圣还在域外战场创造出了一些其他的生命,并故意将其化作当初魔族人的形态,一来是为不让他们忘记历史,二来也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文战实力。

除此之外,域外的入口总共有两处,一处便是在圣域,也就是昔日的魔都之内,而另外一处,却是在妖族的圣地,大漠河中!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还记得当年的妖族皇太子,也就是小黑,是在哪里被魔君屠生抓获的吗?大漠河边。

而小黑又为何会独自出现在那里,从而给了屠生绝佳的生擒机会?是因为有族人上报,大漠河出现了一些异常,小黑便是承父皇之命,前去调查的。

再后来,当时的妖族皇族,龙族,突然举族消失于大漠河边,这才发生了妖族历史上最近的一次改朝换代。

从此龙马族成为了妖族的皇室。

可惜的是,这件事情在当时,并没有引起魔君屠生足够的重视。

那么,龙族是为何会突然消失的?当然不是在一夜之间全部灭亡了,而是关乎到另外一个问题。

魔都是如何被攻陷的?诚然,那个时候的人、妖两族联军已经兵临城下,最后的阻碍,只不过是一道藩篱大阵。

但是别忘了,那个时候的魔族虽然尽数龟缩于魔都之内,却拥有着整整十一位魔将、五位祭司、四大圣兽,虽然魔君已经殒落,但老管家衣威泊尚且坐镇军中。

不论怎么看,当时的魔族也还有一战之力!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溃败的?正应了那句古话: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这并不代表着当时在魔族里面被混进了人族或者妖族的奸细,而是在圣战末期的某一日,近万名龙族强者,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了魔都的后方。

两族联军里应外合,给了魔族残兵最后的致命一击,这才打赢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圣战!而龙族强者自大漠河边消失后,又是如何突然出现在魔都之内的?当然是通过那神秘的域外空间。

所以在圣战之后,当人、妖两族强者将所有魔族将士、臣民,尽皆赶入域外战场后,便立刻封锁了两边的出入口。

人类这边,外有百圣坐镇圣域,内有各国超过半数的半圣级强者深入其中。

而在南疆妖域,则外有妖帝天玑每日坐岸垂钓,内有龙族所有强者齐心守护。

除此之外,每一年都有御书境以上的强者加入域外战场,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家园,更是为了在有朝一日,彻底消除魔族的威胁。

所以在旬尘对苏文所说的那句话中,提到了他老师最大的担忧:若他日魔族大军卷土重来,这世上还有可堪一战的名将吗?而就在今天,位于圣域的那个域外入口,被彻底打通了。

魔族大军,来了。

第六百零二章 回家时间,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哪个朝代,从来都没有人可以战胜光阴的催老,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挡住时光的洗礼。

一百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整个圣言大陆。

对今日之人间,对此刻之圣域来说,魔族大军的到来,是进犯,是侵略。

但对于重临天下的魔族众将士来说,他们只是想要拿回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比如说圣域,便是他们曾经的家。

所以当他们从域外走出,踏上圣域的土地的时候,便是回家。

徐焕之半跪在圣域中心的那两根石柱之前,准备迎接他的族人归来。

或者说,迎接他们回家。

他的双手苍白如纸,上留点点殷红,就像是飘落在雪地上的樱花,分外美丽。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手掌正在微微颤抖,那些附着在上面的白色粉末簌簌而下,很快就融入到他身下的那条红河之内,将其染成了令人心悸的墨绿色。

红的是血,白的是毒。

来自老管家衣威泊的毒。

能够用来暗算圣阶的毒当然是很珍贵的,但再怎么珍贵,只要能换得族人的回归,一切都很值得。

不论是远在崆幽谷的花雕,还是深入雪山的衣威泊,亦或者是牵着佑生的手,驻足、抬首,遥望圣空的大祭司,等待这一天都已经很久了。

可惜的是,他们无法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拥有如此荣光的。

只能是徐焕之。

所以便在下一刻,便在徐焕之那或紧张。

或激动的目光之下,一行九人率先从那两根石柱中间走了出来。

左边四人身着金色残甲。

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支旗杆,上面分别是代表了牺牲的荆棘花图腾,代表了英勇的光明剑图腾,代表了忠诚的海麒麟图腾,以及代表了谦卑的麦穗图腾。

他们是当今圣言大陆上,除了花雕以外,仅存的四位魔将。

右边的四个人身着灰白色长袍,双手藏于袖袍当中,轻轻地搭在身前。

而在他们的衣袍之上,分别用金丝蚕线,绣了四种不同的事物,分别是野云、烈火、水纹,以及树叶。

他们是自域外回归的四位祭司。

四大魔将,四大祭司,是当年屠生麾下的顶尖战力,更是魔族的栋梁基石。

如今也是。

可在这一刻,他们八人却如众星拱月一般。

护卫着一位妇人。

那位妇人站在最中间,脚步很缓慢,目色间非常平静,她的身后飘扬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

虽然看起来有些残旧,却如鲜血一般刺眼。

徐焕之看着这位妇人,两人虽然从未谋面。

但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所以他低下了自己那高贵的头颅。

见过君后!妇人笑了笑。

微微颔首,目光在徐焕之的身上稍作停留。

便转向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她是当今魔族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个人,即便是佑生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因为她是佑生的母亲。

是魔君屠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深爱的女人。

但不管她的身份再怎么高贵,御下再有多少人效忠,在这一刻,她的内心也涌上了无数的感慨。

时隔百年之后,终于回家了。

……同一时间,在天弃山颠,苏文已经从天狼的口中,得知了那个比大河之盟更加重要的隐秘,却忍不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来魔族还没有灭亡。

原来所谓的域外战场,便是封困魔族人的地方。

原来,天弃山一役的结束并不是人间乱局的终结,而是开始。

在这一刻,空中的紫金圣令已经再分为二,落入了苏文和沧澜皇的手中,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日聚集在此的数十万文人学子终于重获了自由。

但却有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魔族大军卷土重来,他们现在又该怎么办?当务之急,当然是先回归各国,平息这场荒唐的内乱,然后同仇敌忾,把那些妄图染指人间的魔族人重新赶回去!突然之间,大河之盟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今日之后,人类和妖族必定会再度联手,就如同一百多年前那般。

他们已经赢过了一次,再赢一次,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经过这一百多年的时间,人间文道蓬勃发展,人类远比当年更加强大,又有什么道理会输给昔年的手下败将呢?可事实真的如此简单吗?那为什么在天狼的眼中看不到轻蔑,反而满是忧虑?原因很简单,因为今日之人类,相比于一百多年前的先祖,有一个非常大的不同。

文道昌盛。

但圣道凋零!那个手执长剑,守护人间的剑圣已经不在了,那个壮志凌云,才情惊天的词圣已经殒落了,那个打造了无数神兵,铸得千万圣宝的锻圣也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正应了上一代人族军师的那番担忧:谁还可堪一战!数十万文人学子突然陷入了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当中,脸上写着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一个主心骨,所以很多人都将目光落在了沧澜皇的身上。

但此时沧澜皇的状态非常差,连意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若非欧阳朵朵一直搀扶着他,恐怕这位人间第一帝君就会狼狈地摔倒在众人眼前。

见状,人们更慌了,哪怕场间还有数位半圣当前,也无法抑制住这种即将蔓延开来的恐惧情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苏圣才,接下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于是非常奇妙的一幕发生了,经得此提醒,很多人都纷纷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苏文,似乎全然忘记了,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想要将这位少年郎置于死地。

对此,苏文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仍旧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出声,场间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或许是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苏文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也或许是小丫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苏文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轻轻一叹:先回家吧。

第六百零三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举世瞩目之下,于万众期待当中,依然能够保持着绝对冷静的人很少。

如果换一个人,恐怕恨不得立刻竖起大旗,率领这数十万文人学子去抗击魔军,成败暂且不论,但肯定能留名万世。

但那不是苏文。

也不是苏文所修的顺心之道。

这个时候的他,只想回家,所以他就真的回家了。

他留下了瞠目结舌的数十万人,一个人走下了天弃山,翩然远去。

诚然,对苏文来说,家的概念并不是那么明确。

比如临川城的那间老宅是他的家,济国的那片竹林也是他的家。

可苏文并没有去这两处地方,而是回到了卫国,徽州府,黄梨街。

在那里,还留着他的一间胭脂铺。

林花居。

打开铺门,尘烟四起,但里面的一切陈设,仍旧如故。

苏文的心中由此而变得无比的安宁,这便是家的感觉。

一抹微笑自苏文的嘴角荡开,然后他慢步从前堂穿过,来到了后面的那方院子中间。

地上铺满了落叶,那株不知道比苏文年纪大了多少轮的石榴树看起来并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旁边水井上所悬挂的木桶中积了厚厚的尘土,相比起苏文离开的时候显得更陈旧了一些。

苏文走上前去,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那粗壮的树干,似有感慨。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度迈开了步子,走进了前方的那间木屋。

跟林花居的前堂比起来。

这间卧房反而干净了很多,虽然在床榻和被褥之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苏文并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而且这个时候的他很累,很困。

所以他并没有去院中取水来打扫房间,而是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当苏文再度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整个卧房都变干净了很多,在床头边还放了一只铜盆,里面盛着干净的井水,一张白色的毛巾安静地搭在盆沿上。

苏文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毛巾洗了把脸。

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他推开门,走出了卧房,然后看到了一幕非常熟悉的景象,恍如昨日。

苏雨正坐在石榴树下,手中捧着一本书册,认真地读着。

沐夕眯着眼睛靠在石桌边,手中拿着一支酒盅,细细地品着。

唐吉骂骂咧咧地从前堂走了进来,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看到苏文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醒了?快过来搭把手!嘿,今儿还真是巧了,我正好买了一只老母鸡。

还有甲鱼、鸽子什么的,这可都是你的拿手菜,赶紧做饭去!苏文笑了笑。

迈步上前,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又抢过沐夕手中的酒盅,长饮了一口。

这才跟唐吉勾肩搭背地走进了厨房。

随着袅袅炊烟的升起,厨房中渐渐响起了唐吉的抱怨声。

你不在,这做饭的活儿可都变成我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厨位了,所以做出来的菜都被这帮家伙嫌弃得不行……还有啊,最近这几天菜价又涨了不少,你知道这只老母鸡要多少钱吗?整整一两银子!你说说,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噢,对了,有件事儿你还不知道吧,禹墨和紫曦下个月准备成婚了,在唐国,你要是不去的话,估计得被那家伙记恨一辈子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唐吉一个人在说,苏文只是零星地应上两句,不多时,这顿晚饭就已经做好了。

仍旧是苏文的拿手活儿,药膳大补汤。

端出来的时候,沐夕和苏雨已经将桌子收拾好了,另外还来了三个人。

白剑秋、陆三娇,以及猎鹰。

吃饭的时候,并没有人向苏文投去异样的眼光,大家所谈论的话题,也没有涉及到什么天下大势、国家政局,而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比如徽州府的四大楼全都闭门谢客了,再比如驸马爷徐应被问斩了,徐家老小共计三百七十二人,都已经人头落地。

倒是猎鹰从头到尾都是在惊叹于苏文的厨艺,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苏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要谦虚一下,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性情如火一般炽烈的女子到底是谁。

不用那么见外,你叫我师母就可以了,喏,这是师母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猎鹰将一把看起来非常小巧的钥匙递到了苏文的手中,笑着道:有了这玩意儿,以后可就没有你开不了的锁了,怎么样,师母够大方吧!苏文一愣,转头看向陆三娇,却发现自己这位老师正沉着脸,不断喝着鸡汤,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或许,这便是默认?于是苏文有些小心翼翼地把那钥匙收入了怀中,起身对猎鹰行了一礼。

见过,嗯,师母。

闻言,猎鹰笑得很高兴,甚至将已经夹到了碗中的鸡腿给了苏文,不住地点头道:乖,乖……唐吉憋着笑,刚想要打趣两句,却发现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白剑秋的嘴角噙着苦涩,苏雨和沐夕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个人低头吃饭,一个人暗自独酌,原本热闹的饭桌突然变得冷清了下来。

于是唐吉只能干笑了两声,然后迅速转开了话题。

对了,听说再过三天,便是圣女正式加冕的日子了,诸位圣贤都将会前往观礼,我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这句话一说完,唐吉就后悔了,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因为他忘记了,圣女唐婉儿的另外一个身份。

她是苏文的未婚妻!虽然那份婚书苏文至今也没有看见过,但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在苏文被污蔑为魔族奸细的时候,这份婚书并没有被废除,在天弃山一役之后,这份婚书却突然被公诸于了天下。

因为在苏文昏睡的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众圣已经为苏文正名,恢复了他人族圣才的身份。

比如王阳明大学士已经正式辞去了镇国之名,并恳求卫帝将此封号授予苏文。

再比如天弃山一役的细节,已经被那数十万文人学子传遍了天下。

一日成就大学士,力克沧澜皇。

神书在身,忘川在手,文武两道皆通!冥冥之中,不论是文人还是武者,甚至于如贩夫走卒般的普通人,所有人都将苏文视为了人族未来的希望。

跟别提,如今的苏文,已经成为了维系人类与妖族皇室的那根最重要的纽带。

而在这个时候,公布苏文与唐婉儿的婚约,无疑是符合天下所有人之期望的。

两人的声望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达到了顶峰!唯一的一个问题,便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苏文一声。

他愿不愿意。

第六百零四章 有人说不苏文并不知道,唐婉儿之所以会成为圣女,其实是源自于他在十国联考时的那一纸考卷。

还记得当时文试的最后一道题目,问的便是人类百年无圣的原因。

而苏文的答案是:因为信仰和思想力量的缺乏。

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圣域的认可。

后来当苏文进入阿房宫之后,在神书上所写下的四句《论语》,其中所承载的,便是思想的力量。

而与此同时,圣域决定立唐婉儿为圣女,便是希望竖立起一个信仰的代表,想要人为地打造出一个圣阶出来!如果苏文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苏文和唐婉儿真的能够走到一起,或许便是思想与信仰的统一,或许便能就此突破人类百年无圣的桎梏!这件事情很重要,尤其在当今天下大乱,魔族大军卷土重来的情况下,更显紧迫。

所以没有人想过会有人反对这门亲事,也没有人去问一声,当事人到底愿不愿意。

在圣言大陆上,婚约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定下这门亲事的苏轼是苏文的太爷,而促成这门婚事的是诸圣!谁会拒绝?谁敢拒绝?苏文或许敢,但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向外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在很多人看来,这便是默认。

直到这一刻,唐吉将这个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或者说,是摆到了饭桌上。

于是不可避免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

尤其是苏雨和沐夕,她们在等待着苏文给她们一个答案。

而苏文的答案非常简单。

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块鸡腿肉。

将碗里面的鸡汤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然后擦了擦嘴。

看着苏雨和沐夕,郑重其事地说了五个字。

我不会娶她。

此言一出,唐吉立刻被呛了个不轻,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白剑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陆三娇,轻轻搁下了碗筷,露出了一抹阴柔的笑容。

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猎鹰没好气地瞪了陆三娇一眼,转而对苏文问道:为什么?那可是圣女诶!据说以后连圣庙也要被取缔了,而是要创立一个什么圣教,到时候圣女便是第一位教宗……苏文摆摆手,打断了猎鹰的声音,笑着反问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猎鹰一愣,随即又道:好吧,就算你不在乎权势或者地位,可我听说。

那唐婉儿可是长得美若天仙,出尘动人,比柳施施还要漂亮千百倍,娶这么一个女人过门。

怎么也不亏吧!苏文笑着道:她长得再怎么漂亮,对我而言,终究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对我来说,现在更重要的。

是珍惜眼前人。

听到这句话,小丫头顿时羞红了脸。

赶紧低下头刨弄着碗里面的鸽子肉,倒是沐夕理直气壮地看着苏文的眼睛,虽然一个字没有说,但目光中的坦然,却令所有人为之惊讶。

也不知道在苏文昏睡的这三天时间里面,沐夕与苏雨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两人又分别做出了什么样的让步,反正至少在这顿饭中间,苏文并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敌意,或者说醋味,反而在唐婉儿这件事情上,显得有些同仇敌忾。

对此,苏文并没有多问,但他心里面很清楚,大伙儿今天所做的这一切,包括营造出曾经那轻松愉悦的气氛,都是为了他,都是因为在担心他。

自天弃山一役之后,苏文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便独自一人回到了林花居,什么也不管,就这么倒头睡了三天三夜,他想要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情,也不想自己去承担任何责任,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与沧澜皇的战斗太累了。

与天狼的对抗太累了。

知道那么多秘密,也太累了。

尤其是那数十万文人学子期待的目光,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闭门不出,就可以回到当初那闲适恬静的生活,就可以每天只用读读书、煮煮菜,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如今的圣言大陆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圣言大陆了,今日的他也早就不是那个还在为州考,为生计发愁的小小文生了。

就算他一直待在林花居中足不出户,也不可能安然度日。

比如说菜价每天都在上涨,比如四大楼闭门谢客,再比如徐家被满门抄斩,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魔军重临人间,都是因为如今战乱将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的林花居看似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已经大不相同。

曾经坐在石榴树下与唐吉探讨《鬼谷子》的宁青冰已经被困在了阿房宫这座无形的监牢中,曾经作为前堂小伙计的皓马,甚至没有时间来看苏文一眼,因为此时的他也正处于两难的境地当中。

曾经门庭若市的林花居显得非常冷清,曾经对林花居的胭脂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那些王公贵族的小姐们,现在也不来光顾了,因为大家都逃难去了,曾经掌管整条黄梨街的严五爷早就离开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千狼骑,以及一只体型硕大的鼠妖,严禁任何外人进入。

过去,已经回不去了。

这顿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关于婚约的事情苏文也已经做出了决定,但谁也没想到,就在沐夕和苏雨两个人正忙着收拾碗筷的时候,一个陌生的来客,却意外造访。

当一位狼骑兵向众人通报之后,所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字。

倒是苏文对来人的姓氏,留了点心。

包括苏文在内,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关于那份婚书,并不是只有苏文一个人反对。

早在苏文还在圣宫中的时候,茶圣陆羽就非常明确地对济国方面说了不。

那是因为陆羽是苏文的老师,是苏雨的老师,是鸿鸣书院的院长,更是当今卫国唯一的圣阶,所以他有这个资格。

但今日来访林花居的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却有勇气,对全天下都看到的这门亲事说不。

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了二三十岁,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辛苦劳作了一年,最后却颗粒无收的庄稼汉,又像是一个在一夜之间赔尽了全部家当,濒临破产的商人。

他叫姚庄,是姚一川的后人。

也是唐婉儿在离开圣宫之后,最亲近的人。

第六百零五章 年少当轻狂姚庄站在林花居外,抬头看着门楣上那方匾额,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胭脂香,脸上的愁容越来越盛。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唐婉儿。

因为他是她身边最特殊的那个人。

像父亲,如师长,更似恋人。

所以他来了。

我只是想要看一看,那个叫做苏文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姚庄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但当他真正迈出那一步,走进林花居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气势,却突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挺直了腰背,燃起了才气,脸上的悲苦在瞬时间变成了坚韧。

然后他抬步走过前堂,来到后院。

看到了苏文。

下一刻,一种不由自主的敌意从姚庄的体内喷薄而出,虽然场间有很多人,但在他的眼中只有苏文。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苏文。

在这一刻,姚庄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因为在苏文的身边,站着两位货真价实的半圣,还有一个实力堪比半圣的胖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卫国的大小姐,一位妖族公主。

而在他的身后,阿二正率领着一千狼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只要姚庄敢有异动,便是立斩不赦!但姚庄并不在乎这一切,或者说,早在来之前。

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

哪怕今天在林花居只有苏文一个人,姚庄也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只是一介御书。

而苏文。

早在天弃山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学士了。

而且是史上最年轻的大学士。

与苏文相比。

姚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两者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但在这一刻,姚庄仍旧倔强地站在了苏文的面前,只是为了给唐婉儿,或者说,为自己,讨一个公平。

是的,姚庄终于明白了自己此行的意义之所在。

便是为了公平二字。

他才是那个陪伴着唐婉儿成长,教她识字做人,亲眼看着她一步步从一个平凡的小姑娘成为圣女的人,凭什么到了最后,她却要嫁给一个她从未相识的男人?凭什么!姚庄的面相虽然看起来很老成,就像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少年,年少自当轻狂!所以他并不在乎苏文的实力有多么强,也不在乎在苏文的身边的人有多强。

哪怕今天血溅当场,他也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喜欢她吗?姚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不禁让苏文为之一愣。

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一开始,苏文便一直在打量着这个意外来客。

所以他非常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不知道他是谁。

如今面对姚庄那没头没尾的问题。

苏文顿时满头雾水。

她是谁?姚庄没有与苏文打哑谜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唐婉儿。

于是苏文立刻就误会了。

他以为这个叫做姚庄的少年只是唐婉儿的爱慕者之一。

因为两人婚约被公诸天下的原因,对方是专程来闹场的。

所以苏文轻轻挑了挑眉。

反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这句话无疑带了很强烈的敌意,很容易激怒姚庄。

可那又怎么样呢?姚庄可以年少轻狂,难道苏文就不可以了吗!而且苏文的底气比姚庄要强硬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很不喜欢对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

简直是莫名其妙!苏文可以非常直截了当地告诉沐夕和苏雨,自己绝不会娶唐婉儿为妻,但他没有必要将这番话告诉一个陌生人。

尤其是一个刚一进门,便抱着敌对态度,如同审问犯人一般对待自己的陌生人。

但令苏文意外的是,姚庄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激发战文,而是郑重其事地说了四个字。

我喜欢她。

这便是对苏文的回答。

而且是最好的回答。

你喜欢她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她。

这一次,苏文不能再反问对方,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了,因为这件事情真的跟他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他与唐婉儿有婚约在身。

苏文突然笑了。

他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太过狗血,太没有意思,所以他话锋突转。

你是姚一川的后人吧?姚庄没想到苏文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但他同样没有必要否认,因为这个名字对他的家族来说并不是什么耻辱,而是荣光。

所以他点了点头。

苏文笑着道:我在圣宫内观神书的时候,答应过他一件事情,便是出来之后照拂一下他的后人,却是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

姚庄神色微紧,但随即便摇头道:这与我今日前来之事没有任何关系。

苏文耸了耸肩,说道:当然有关系,事实上,如果你的姓氏不是姚姓的话,今日你根本就不可能进得来这里,也见不到我,更没有机会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番话。

姚庄握紧了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不论是今日的地位还是文位,我都比不过你,但如果你想要用那份婚约做威胁,逼迫婉儿嫁给你的话,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哪怕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会阻止你!苏文盯着姚庄的眼睛,在这一刻,他无法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任何愁容,反而满是坚定,就如他当日站在陆夫人面前那般轻狂。

所以苏文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一定会这么做的,不过在那之前,你需得变得更强才行。

姚庄沉默了片刻,随即拱手对苏文行了一礼。

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姚庄径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看的他也看了,现在是时候回家了。

因为他知道,没等到他归家,唐婉儿是决计不肯入睡的。

她还在等他。

就像这些年来,苏雨一直在等着苏文一样。

第六百零六章 去还是不去?姚庄离开了,但他的意外造访,却再度将苏文与唐婉儿的那一纸婚约摆到了众人的面前。

唐吉眯着一双小眼睛,对苏文挪揄道:这下可好,连情敌都有了。

苏文苦笑着道:我说过了,我是不会娶那位圣女的,所以这所谓的情敌,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唐吉撇了撇嘴:可现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那唐婉儿的未婚夫,你难道还想要悔婚不成?苏文还没有来得及答话,猎鹰便沉声道:这样,对她不公平。

是啊,不悔婚,对苏雨和沐夕不公平,悔婚,则对唐婉儿不公平。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唐婉儿也是受害人之一,苏文也知道,定下这桩婚事的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两个当事人的意见。

或者说,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苏文选择单方面撕毁婚约,无疑对唐婉儿是一种伤害。

关于名节,也关于声誉。

从此之后,天下人将会怎么看她?一个没人要的,被人抛弃的女人?诚然,苏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但让那个如一张白纸般纯洁无暇的无辜少女,背负这样沉重的压力,他做不到。

所以这个时候的苏文只能感到无比的头疼。

更多的,还是恼火。

他没好气地朝唐吉摆了摆手,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吉摇摇头: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逃避下去,就算走一步看一步。

但你第一步又准备怎么走?说得直接些,三天后你到底去不去观礼?去。

还是不去,这真是个问题。

而且是个大问题。

苏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正在收拾饭桌的苏雨和沐夕。

叹道:让我想想。

说完,苏文逃似的回到了卧房,直接躺在了床上。

他想着,要是自己再能睡个三天三夜,直接错过唐婉儿的加冕礼就好了。

可事实证明,不管苏文再怎么自我催眠,不管他的眼睛闭得多牢,却根本连一点睡意也没有。

所以他只能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盯着屋顶。

任凭纷杂的思绪在脑中纠缠不休。

事实上,苏文的烦恼远不止与唐婉儿的婚约这一件事。

还有如今的天下大势,还有苏轼在殒落之前交给他的整个济国,整个苏家,还有他与妖族的关系……不管苏文愿不愿意承认,这些都是他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战争还没有正式打响,但整个人间早就已经处于了兵荒马乱的漩涡中,那是因为魔军重临的压迫,更因为之前那场如今看来荒诞无比的人族内战。

燕军还没有全部从卫境内撤离。

唐国的铁骑已经将燕国的国都踏成了一片废墟,崆幽谷一战,不仅让整个唐国元气大伤,更连带着天澜国、庆国、武国、楼兰国、辽国在这场战役中损失惨重。

尤其是原本优势明显的武国被花雕和沈木从背后伏击,帐内首席战将,南宫胜雪。

含恨殒落!济国与缙国的厮杀虽然最后以两败俱伤的结局落幕,但好在这场战争是在卫境之外打响的。

所以并没有波及到这两个超级大国的国土。

更关键的是,在这场人族乱战当中。

并没有一个文人学子深受其创,因为他们都被苏文带到了天弃山,从而避开了对人类根基的内耗。

但因为苏文祭出神书,轰塌了半座天弃山,所以当日登山的数十万文人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据战后统计,最后殉难的十国文人,共计九万三千多人!这还是众人援救及时,众志成城之下的结果!可以说,不管是没有文人参与的十国混战,还是有文人加入的天弃山战役,都对如今的天下大势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影响。

更准确地说,人类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遍体鳞伤!这其中有一半的责任在苏文的身上,但实际上,却是出于帝师的陷害,沧澜皇的野心,以及苏轼和王羲之的盲目自信!或许,如今对天下人最大的好消息,便是大河之盟的真相了。

说起来或许有些讽刺,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的。

因为魔族大军的卷土重来,反而让边关将士,让整个人族十国内的文人学子,都暂时放下了心中对妖族的仇恨,反而与其同仇敌忾,将其看做了最牢不可破的盟友。

据说,三天后圣女的加冕礼,妖族也会派人前来瞻观。

想到这里,苏文顿时皱了皱眉头,因为绕了半天,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

三天后的那场盛事。

他去还是不去?便在这个时候,一道吱呀声传入了苏文的耳中,他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是唐吉,也不是苏雨或者沐夕,甚至不是他的两位老师。

而是旬尘。

我听说你醒了。

苏文没有回答,重新转回了目光,继续盯着房顶发呆。

旬尘慢步走到苏文的床边坐下,并没有因为苏文的沉默而恼怒,而是继续说道:当日在天弃山的时候,你已经错过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这一次,你不能再错过了。

苏文知道,旬尘口中的那个所谓的机会,是指数十万文人大军将他看做一面旗帜,等待他率领他们攻打魔军的时候,结果苏文却只道了一声回家。

我不会娶她的。

这是苏文第二次表达出同样的态度,但不同之处在于,之前他是为了给苏雨和沐夕一个交代,让她们安心,而这一次,他却是在坚定自己的内心。

但出乎苏文意料之外的是,对此,旬尘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听说了姚庄造访的事情。

我并没有让你一定要娶她,我的意思是,三天后的圣女加冕礼,你必须要去,因为你得让天下人看到你,看到你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那又怎么样呢?旬尘笑着摇了摇头。

你知道众圣为什么急着要办这场加冕礼吗?按理来说,现在唐婉儿的声望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虽然有人用你们的婚约为她造势,但这毕竟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众圣已经等不了了,光明圣庙那边也等不了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现在整个人族北域都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地步,之前的内乱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太大的伤害,而如今,这场仗不仅没有打完,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敌人呢?却不再是某一国,或者某一间书院,而是昔日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霸主,是整个种族!对方是来复仇的,是来掠夺的,是来杀戮的!人们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变天了!而除了诸圣和妖族的盟军之外,你跟唐婉儿,便是人们最愿意相信的希望,是天边最后的那抹光!苏文沉默了,他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事实上,他已经早就不是那个从临川城走出的布衣少年了。

现在的他,是词圣苏轼的后人,是茶圣陆羽的学生,是史圣司马迁的朋友,是剑圣断岳的继承人,手中握有圣宝黄鹤楼,圣剑忘川,神书残页,胸中有启世圣心,腕间有大学士之文位,头顶人族圣才之名,他的两位红颜,一位是卫国大小姐,一位是妖族公主!换一个角度来说,仅凭苏文一个人,便能自然而然地将七大书院强国之六:卫国、庆国、唐国、济国、武国、缙国,以及整个妖族紧密地联合起来!这是何等的能量!他手中的忘川剑代表守护人间,这是苏文的职责,也是他的命运!所谓能力越强,责任就越大,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而是现实。

到最后,旬尘终于说出了苏文心中最大的担忧:如果你既不愿意伤害她,又不想娶她,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想办法吧。

苏文心头一震,转过头看着旬尘,从他的脸上,仿佛又看到了那运筹帷幄,洞悉人心的微笑。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便去吧。

第六百零七章 苏文的排场!苏文最终还是决定前去参加三日后圣女的加冕礼。

正如唐吉所说的那般,不管他是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也总是需要迈出那第一步。

这就是第一步。

这是出于责任,也是出于对旬尘的信任。

不可否认的是,这场加冕仪式的盛大,是人类近百年来绝无仅有的。

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经有大批的民众和文人向着人族十国的中心地带赶去。

在那里,有三圣。

圣宫、圣碑、圣庙。

唐婉儿的加冕仪式便拟定在光明圣庙举行。

这其中当然是存在着一些特殊意义的。

或者说,这是代表了一种信仰的传承。

从今以后,人族十国之内便再也没有了圣庙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光明圣教。

唐婉儿在正式成为圣女的那一刻,同时便接过了第一任教宗的权杖。

当然,这种取代的过程将会无比的漫长,所需要花费的时日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几二十年,但正如苏文向林花居外跨出了第一步一样,这是众圣向着信仰集结所跨出的第一步。

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想要参加这场盛会,所需要办理的手续当然是非常繁琐的,每一个进入到光明圣庙的人都需要接受非常严苛的身份审核,甚至要追溯其祖上三代的履历。

原因当然是为了防止魔族人混入其中。

在各地所开展文市上,一张圣女加冕礼的邀请卡,已经被炒到了等同于二品文宝的价格!当然。

这些问题对于苏文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唯一需要做的。

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更准确地说,他只需要说一句话。

哪怕这句话里面只有四个字。

那便去吧。

在说完这句话的一个时辰之后,一张做工精致的烫金请帖就被送到了苏文的手上。

然后在当天夜里,卫国在内战之后仅存的三万镇宁军,一万镇南军紧急赶到了徽州府,更有新成立的禁军护卫着两个大人物,不远万里自翼城赶来。

当苏文次日醒来,洗漱完毕,又在沐夕的严格指挥下穿戴完毕,走出林花居的时候。

顿时就被黄梨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给吓到了。

他面露苦笑,喃喃道:用得了这么夸张吗?与苏文不同,在他身后的陆三娇等人并没有心思调侃,就连一向堪比禹墨话痨的唐吉,也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没有说。

苏文叹了一口气,迈步上前,走到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的那两位大人物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陛下。

见过院长大人。

卫帝满目欣慰地将苏文扶了起来,笑道:哈哈,苏卿不必拘礼,今日朕来。

主要还是为咱们的大英雄送行!至于陆羽,则用手揉了揉鼻子,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然后陪着笑走上前去,拉着苏雨的手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苏文无奈地对卫帝说道:陛下。

劳烦您千里迢迢来徽州府臣已经很惶恐了,这些。

还是不必了吧……苏文言下所指的,当然是将整个黄梨街,不,是将整个徽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数万将士!卫帝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怎么不必了,苏卿你要知道,现在你可是我们卫国,乃至于整个人类的希望啊!要是在去往圣庙的路上,遭遇了魔族小贼的伏击可怎么办!苏文知道推脱不掉,只能苦笑着道: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见状,卫帝这才满意下来,又亲切地拉着苏文说了会儿话,大多都是鼓励赞许之意,这才放过他,又朝着沐夕去了。

同一时间,一位满目精光的老人走到了苏文的面前。

镇国大人。

苏文听到这四个字,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片惶恐,他手忙脚乱地将那个老人扶了起来,连连摆手道:王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王阳明笑着直起身子,拍了拍苏文的手背,说道:怎么使不得,如今的你可是镇国大学士了,按圣律,同阶之下,当受他人跪拜。

苏文一时语结,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王阳明看着苏文那副无比紧张的样子,也决定不再逗这个小家伙了,于是笑道:好了好了,年轻人懂得尊老爱幼是好的,不过以后上了战场,可万万不可因为魔孽的年纪比你大,资历比你深,就手下留情啊!苏文满头冷汗,苦笑道:那是自然不会的。

王阳明笑得就像是一个孩子,脸上的皱纹都被挤成了深深的沟壑,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把看似破旧的黄纸伞,便出现在了苏文的眼前。

然后他突然撑开了伞,将自己和苏文两人笼罩其中,立刻隔绝了这个世界。

苏文一愣,不知道王阳明这一手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能感受到,这位老人并没有什么敌意,所以他也按捺下了战诗默发的条件反射,只是满目不解地看着王阳明。

王阳明先是愧疚地看了苏文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有些话,当着陛下的面,我不好开口,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对你说。

苏文脸上的疑色更重了一些,因为他想不明白,王阳明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竟然不能让卫帝知道!下一刻,他就知道答案了。

我想知道,在你的心中,到底是卫国重要一些,还是济国重要一些?苏文明白了。

于是在他的脸上轻轻扬起了一个非常明媚的笑容。

我生在卫国,长在卫国,您是我在文道上的第一个引路人,鸿鸣书院是我考进的唯一一间书院,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是书院给我的,也是卫国给我的。

王阳明笑着点了点头,单手收起了黄纸伞,将其托在两只手掌中间,然后躬下了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向苏文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苏文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而是非常镇定地将这位老人扶了起来,并且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那把黄纸伞。

人在,伞在。

伞在,国就在!王阳明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想要的答案和承诺,已经得到了。

片刻之后,卫帝终于与沐夕等人寒暄完毕,苏文坐进了一驾无比华贵的马车,众人终于缓缓朝着光明圣庙的方向行进。

前有一千狼骑开道,后有鸿鸣书院所有的教习院士守护,中间则是整整四万大军团团围护,赶车的是白剑秋,策马行在马车两边的则有唐吉和陆三娇。

至于在苏文的对面,则坐了当今卫国的唯一一名圣者。

陆羽。

第六百零八章 绕道临川坐在马车中的人只有四个。

苏文和沐夕坐在一边,陆羽和苏雨则坐在他们对面。

苏文能够看得出来,院长大人似乎对他很不满,但当着沐夕的面,老头子却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并没有劈头盖脸地将苏文臭骂一顿。

但这种不满,却被陆羽非常明白无误地摆在了脸上,而且就是专门摆给苏文看的。

究其原因,当然是为了苏雨。

如果要说得更直白一些,也是为了唐婉儿和沐夕。

苏雨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喜爱的弟子,更是妖帝天玑的亲生女儿,是当今妖族二公主,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未来将会因为苏文的三心二意而被伤透了心?娶一个公主还不够,还想要卫国大小姐?还想要未来的圣女?呸!陆羽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无耻了,但现在看起来,苏文比他老人家还要无耻一万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苏文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就算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履行与唐婉儿的婚约,那么苏雨和沐夕两个人之间呢?总得选一个正妻吧!那么相对而言,另外一个就自然只能为妾了。

是让卫国的大小姐为妾,还是让妖族的公主殿下当妾?哪个都不可能!就算苏雨和沐夕愿意,她们背后的妖族皇室和李家上下也丢不起这个脸!以陆羽这种老成了精的人物,又哪里会看不出来。

苏文对小丫头的感情里面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亲情。

而他对沐夕呢?则是只有爱情!这才是最让陆羽为之头疼、恼火的地方!因为长此下去。

如果真的有一天要逼迫苏文做一个选择的话,他选沐夕的可能性。

肯定比选苏雨要高!毕竟在天弃山一役之前,在那层窗户纸被彻底捅开之前,苏文一直都是把小丫头当妹妹看的,那么今后再重新把她当妹妹看又有何不可?反倒是沐夕,跟着苏文同生共死了无数次,两个人的感情比起苏雨来说要牢固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陆羽并不知道的,苏文身上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苏文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苏雨、沐夕、陆三娇、唐吉。

在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就是史圣司马迁。

或者说,皓马。

那就是苏文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苏雨和苏文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五年,但自从去年苏文自城考落榜那日之后,此苏文,就不再是彼苏文了!换一句话来说,苏文与苏雨的情感,更多的。

是存在于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记忆当中。

而沐夕呢?却是现在的苏文相识相知的!这其实才是沐夕比起苏雨更大的优势!但与此同时,沐夕却有一点远远输给了苏雨。

如果说沐夕与苏文的情谊是在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的生死中建立起来,并逐步发展成爱情的话。

那么苏雨对苏文的意义。

便是她能带给他一种安心、宁静的感觉。

那是家的感觉。

苏雨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不管她在哪里等着他,都是在等着他归家。

从临川城的苏家老宅。

到徽州府的林花居,再到神木山的百草院。

她总是愿意等他,而他与她所度过的那些时光。

也总是静谧的,是安宁的。

乱世之时,热血男儿自当金戈铁马,逐鹿天下,可是,当他们在战场上厮杀冲锋的时候,不正是为了保卫身后那个让他们眷恋的,温暖的家吗?当他们离开战场卸甲归来的时候,心中所盼望的,不正是窗内的那一盏幽灯,一缕剪影吗?而苏雨,便能带给苏文这般温暖、恬静的感觉。

诚然,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并不能单纯地以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比较,或者选择取舍,否则今日之苏文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更别提,在他的心中,其实还压着另外一块大石。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在前往光明圣庙,而在光明圣庙的旁边,便是苏文曾经悟道观书的圣宫。

宁青冰就在那里。

在离开圣宫之前,苏文曾经承诺过她,只要自己有办法,一定会把她从里面解救出来。

而如今,以苏文的声望,即便他未及圣位,事情也有了一些转机。

那么,此行要不要去见宁青冰呢?这又是一个问题。

而且比要不要来见唐婉儿更加难以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苏文当然会竭尽全力把宁青冰救出圣宫,毕竟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如今唯一一个。

但怎么跟苏雨和沐夕解释呢?要不要跟唐婉儿解释呢?苏文突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在林花居中再睡上三天三夜比较容易。

想到这里,苏文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征求一下旬尘的意见,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某些事情的决定上面,已经开始越来越依赖这位人族军师了。

在旬尘之前,能与苏文商量大小要事的,是沐夕,可惜,这件事情,苏文是万万不敢找她讨论的。

诚然,苏文的确是在感情一事上不那么成熟,但他并不傻。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旬尘并不在这架马车内,而是与王阳明大学士共乘,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私下谈了些什么。

所以苏文抬手撩开了窗帘,向策马行于他这一侧的唐吉问道:胖子,我们到哪儿了?晚上怎么住?唐吉轻轻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显得魂不守舍的,听得苏文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回答道:快要西林镇了。

苏文察觉到了唐吉的异样,当下问道:你怎么了?唐吉摇摇头:没什么。

苏文仔细地盯着唐吉的眼睛,从中看到了一些犹豫,一些担忧,一些彷徨,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面对苏文的逼问,唐吉目光闪烁地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之后,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我想离开大部队一会儿,去办一件事情,最多在明天早上,不,今晚我就能赶回来!苏文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去哪儿?唐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隐瞒苏文。

我,我想回去看看。

回哪儿?自然是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的临川城。

看谁?当然是一个春熙楼中的小姑娘。

于是苏文立刻明白了过来,本想就此让唐吉离去,但心念一转,却突然将脑袋伸出了马车,开口长啸了一声。

全军听令,即刻绕道临川城!第六百零九章 荣归故里对于苏文的这个命令,当然没有人提出质疑,更不会有人开口反对,因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苏文是从临川城一步步走出来的。

抛开济国不论,临川城才是苏文真正的家乡。

也许,这位圣才大人,想要回家看看?虽然时间有些紧,但好在此时距离临川城也算不得远,后面大伙儿把行进速度加快一些,还是能及时赶到光明圣庙的。

只有唐吉才知道,苏文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苏文摆摆手,打断了唐吉的声音,笑着道: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殷大哥,你可别想多了。

闻言,唐吉也不再说话了。

兄弟之间,是不用说感谢的。

一路无话,当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抵达临川城外的时候,乡里乡亲们早就收到了消息,成德、章啸山等人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城门口。

不少少女手中捧着鲜花,脸上满是雀跃之色,虽然她们都知道苏文有了一个无比完美的未婚妻,但这丝毫不妨碍她们勇敢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慕之意。

来了,来了!人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都想一睹当世圣才的真容。

若不是因为城守备军死死地用身体铸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警戒线,恐怕人们早就扑着迎上去了,但即便如此,现场的局势也已经有些脱离掌控了。

一个虎背熊腰的光头大汉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竟然硬生生地用蛮力突破了守备军的阻拦,朝着越来越近的车队跑了过去。

一边跑着。

还一边挥着手。

苏文!苏文!见状,新任的守备军将军。

康先由,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准备一举将这个捣乱的家伙拿下,却不曾想,还不等他追上那光头大汉的脚步,对方却率先愣在了原地。

康先由一把抓住光头大汉的胳膊,正想要呵斥这小子两句,却眼角一寒,仿佛看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慢慢张大了嘴巴。

不仅仅是康先由和光头大汉,事实上。

当苏文所在的车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城门外的所有人都有些傻了。

那些原本还在欢呼雀跃的小姑娘们,纷纷捂住了嘴巴,被吓得花容失色。

成德和章啸山几乎是下意识地激发了体内的才气,如临大敌。

因为他们看到了行在当头的那一千狼骑兵。

虽说大河之盟的真相已经随着天弃山一役的落幕被彻底公诸天下,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暂时无法习惯这样的转变。

尤其是临川城并非边防,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一辈子都没见过妖族人是长什么样的。

所以当他们第一次看到那一千头巨狼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行来的时候,一种极大的恐惧顿时占据了每个人的内心。

好在同一时间,镇南军将军,穷诸。

及时打马上前,开口道:诸位不要怕,他们不是敌人。

而是沿路护送苏圣才前往圣庙的友军!虽然在场没什么人认识穷诸,但他们至少看出了这是一个人类。

而且从对方身上所穿戴的铠甲来看,应该是个大人物。

于是在下一刻。

原本酝酿在空气中的恐慌气氛立刻变成了欢呼。

看来外界盛传的,妖族与人类是盟军的消息,是真的!苏圣才不愧是苏圣才,就连出行竟然也有妖族大军护送!而苏文是临川人。

所以在这一刻,所有临川人的心中都感到了无比的骄傲,尤其是站在最前面康先由和那个光头大汉,都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胸膛。

可不能让这些妖族人把咱们给看扁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文把脑袋探出了木窗,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光头大汉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苏文,于是赶紧挥了挥手,笑着喊道:苏文!苏文!康先由听着这家伙竟敢直呼苏圣才的名字,顿时额头上冒出了阵阵冷汗,正想要一把拧住光头大汉的胳膊,将其就地正法,却听得远方一声惊呼传来。

金大锤?康先由一愣,临川城就这么小,而且他身为如今的守备军将军,当然知道这个光头大汉叫金大锤,是城中金铁匠的儿子,可是,为什么圣才大人也认识?他有些发愣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的苏文,确定刚才那声惊呼真的是对方发出来的,立刻整个人都傻了。

苏文不认识康先由,所以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身上,他此时只是很高兴,没想到,还没进城,就遇到了一位故人。

如果抛开两人其实只见过寥寥两三面不谈的话,其实金大锤也算是他的朋友之一。

两人在春熙楼文会中虽然没有面对面地一较高下过,但对方那憨厚实诚的性格,却给苏文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后来在苏文离开临川城的时候,金大锤还特地来为他送了行,给了他一把青铜短剑。

那是苏文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得到的第一把剑。

也正是依靠着这把剑,苏文才能够在鬼望坡破幻而出,收服了小幻鼠吱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把短剑对苏文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或许,燕北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苏文腰间所悬挂的短剑,所以才误以为苏文对剑道感兴趣,才会在林花居中教给了苏文舍身一剑。

所以,其实苏文对金大锤是抱有一定的感激之情的。

可惜的是,后来在州考中,苏文并没有见到金大锤,想来恐怕是跟方小乐的理由一样,对考上贡生没那么大的信心,于是干脆继续在家苦读。

在那之后,苏文就再也没有回过临川城,所以直到今天,两人才终于得以重逢。

马车行到金大锤的身边,苏文立刻招呼他坐上来,金大锤搓着手,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果断地拒绝了苏文的邀请,而就这么跟着马车向前走着,不时嘿嘿傻笑着。

他没想到,苏文竟然还记得自己。

这要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一旁的康先由也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跟在金大锤的身后,有些谦卑地自我介绍道:苏大人,我是新上任的临川城守备,知道您今天要途径此地,一切都安排好了,您看待会儿是先回苏宅看看,还是咱们直接去春熙楼用膳?苏文一愣,还来不及打量一下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康先由,便皱着眉头问了一个问题。

城守备?不应该是殷大哥代任的吗?闻言,康先由的脸色就白了。

第六百一十章 造势!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任谁都能看得出,苏文的脸色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成德心头一颤,赶紧向康先由使了个眼色,似乎在问是怎么回事。

康先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默比了个口型。

那是三个字。

殷无伤。

于是成德立刻明白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释一下,但谁曾想,章啸山却抢先一步,走到了苏文的面前。

苏大人,您看,接下来咱们去哪儿?闻言,成德忍不住眼角一抽,心中把章啸山的祖宗八倍都给骂了一遍,在这个时候,谁还看不出来苏文的情绪不对?你这没头没脑地凑上去,平时做生意时的眼力价儿被狗吃了吗!但更让成德没有想到的是,苏文并没有当众发火,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去春熙楼。

章啸山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赶紧表功道:早知道您要回来,我跟康大人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我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跟着您来,现在看来,一个春熙楼恐怕不够坐了,您看……苏文摇摇头道:饭我们就不吃了,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办一件事情,办完就要走。

章啸山刚想开口挽留两句,却发现成德一个劲儿地在给自己打眼色,于是只能先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过身狐疑地看着成德。

苏文没有理会这两个人的眉来眼去,而是把穷诸叫了过来。

你点几百个人跟我们进城,最好精神一些的。

一会儿到了地方什么也别说,就跟在后面就行了。

穷诸没有问苏文想要做什么。

非常干脆地领命而去,不多时。

整整八百精兵就策马来到了城前。

苏文又对许栈和阿二吩咐道:你们就留在城外,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苏文重新跨上马车,跟陆羽报备了一声,老头子根本懒得搭理他,就淡淡地哼了一声,代表应允了。

最后苏文来到了旬尘所乘的马车,却并没有让旬尘同行,而是恭恭敬敬地对王阳明说道:王大人。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片刻之后,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城门,走在最前面的,却并不是苏文,而是唐吉。

苏文、王阳明、穷诸、成德、章啸山等人,再加上那八百精兵,就这么跟在唐吉的身后,不疾不徐地向前行进着。

众人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临川城总共就这么大。

再怎么慢,也总有走到头的一刻。

也总有走到春熙楼的那一刻。

唐吉在经历过首次的魔化之后,相比起以前已经瘦了很多,所以现在的他也不用再找地行兽作为坐骑了。

而是如常人一般骑了一匹高头大马。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将军铠甲,那是许栈暂时借给他的,显得威风凛凛。

但唐吉的眼中,却看不到半点自信。

反而满是忐忑。

今天他之所以会想要来临川城,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同样的事情。

在大半年之前,唐吉就已经做过了。

不过与那个时候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现在的唐吉不用再受人肉的诱惑之苦,而且在他的身边,有了最好的兄弟相伴。

所以他又一次来了。

哪怕那个人曾经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恶魔,唐吉也从来不曾忘记过她。

从来没有在心里面放下过她。

当众人终于来到春熙楼门口的时候,唐吉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太过紧张,让他的心跳声仿佛如战鼓般急急鸣响,让他夹着马腹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果不其然,在春熙楼的门口,林夫人、大当家,还有巴莫、花燕等人,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到苏文归来,众人下意识地便准备上前迎接。

但苏文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于是大家的脚步只能顿在了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缓缓走来的一群人。

唐吉来到大门前,翻身下马,小眼睛扫了一圈,发现场间并没有那个他日思夜想之人,于是终于稍微舒了一口气。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迈步走到大当家等人的身前,犹豫了大半天,整张脸涨了个通红,好不容易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想,我想问问,那个,小芸在不在?问完这句话,唐吉再度变得无比的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很怕,很怕小芸已经离开了春熙楼。

经过上一次唐吉和释悲大师、寇氏双姐妹的半圣之战后,这整条街几乎都已经被毁于一旦,所以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春熙楼,是后面重建的。

在那一场战斗中,有很多无辜的民众被波及,伤亡惨重,当然,在这里面并不包括小芸。

因为自始至终,唐吉都用一丝魔气守护在了小芸的身边,帮其抵挡住了半圣的威压、寇乃宁的结印,以及释悲大师的念珠。

可在那之后,小芸还会不会继续留在春熙楼,就真的要打一个问号了。

唐吉紧张地看着大当家,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仿佛随时会落在地上,被砸个粉碎。

大当家在天弃山的时候是见过唐吉的,也知道对方是苏文的好兄弟,对他这般老成精的大人物来说,根本不需要苏文过多的提醒,便已经看懂了当下的场面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他笑着躬了躬身,说道:唐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亲自去把小芸姑娘请过来。

说完,大当家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进了春熙楼内,不多时,就领着一脸好奇的小芸走到了唐吉面前。

小芸走到春熙楼门外,看着眼前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并没有怯步或者害怕。

只是她不明白,大当家的为什么要带她过来?便在这个时候,大当家率先开口道:小芸啊,来见过唐大人。

小芸顺着大当家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笑意盎然地看着自己。

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握着腰间的长剑,身上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大将军。

但在小芸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险些发出一声尖叫。

居然是他!是那个恶魔!第六百一十一章 他是英雄!小芸从未忘记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但那般可怕的记忆,小芸宁愿自己从未拥有过。

那如末世来临般的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的死尸,以及那永远萦绕在耳边的哀嚎声。

那是地狱。

她曾亲眼看到一位春熙楼的厨娘被巨石砸中,断了生机。

但那并不是结束。

接下来,小芸眼睁睁地看着厨娘的身体迅速干瘪,变成了一具干尸,而那些恐怖的血珠从厨娘身体的各个部分内飘入了空中,最后进到了恶魔的口中。

无边的恐惧仿若潮水般包围了小芸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冥冥之中,她似乎又嗅到了空气中那令人恶心欲吐的血腥味,她看着唐吉,心中想着:终于轮到自己了吗?他会把我的血吸干吗?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宛如天籁般的声音悄然响起,把小芸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芸,还记得我吗?我是苏文。

小芸的身形狠狠地一震,然后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大当家的衣摆,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知道在这一刻小芸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艰难地将目光挪到了苏文的脸上。

她当然记得苏文,那是她们整个临川城的骄傲,是当今人族圣才,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可苏圣才怎么会跟这个恶魔在一起?下一刻,小芸猛地伸出了手,笔直地指向唐吉。

凄厉地喊道:苏大人!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吃人吸血的恶魔!快把他抓起来!唐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褪了,他的眼中充满了悲惘。

嘴角噙满了苦涩,他仿佛感觉到整个天空正在向自己塌下来。

把他压成肉泥。

他悄悄地低下了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心如死灰。

然而,那道拯救了小芸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为了拯救唐吉。

小芸,你说什么呢?什么恶魔?他是唐吉,唐胖子啊!你忘了吗?现在这家伙可了不得啦,当上了大将军。

喏,你看,这些人都得听他的指挥呢!小芸有些机械地转动着眼珠,看着苏文身后的那一队队戎装英姿的将士,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变得安定了一些。

然后她看到了德高望重的圣裁院院长,成德,看到了乐善好施的临川城首富,章啸山。

看着他们如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个恶魔。

苏文是骗自己的吗?不,苏圣才怎么会骗人呢?可是,可是……就在小芸心中的恐惧一点点被驱散,内心开始犹豫不定的时候。

一位老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就像是一束光。

破开了黑夜。

老人的面容很慈祥,脸上的皱纹代表着岁月与智慧的沉淀,他的眼睛很亮。

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你便是小芸姑娘吧,我是王阳明。

或许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王阳明?这位老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王大学士?听过!当然听过!虽然小芸未曾开智获取文位。

但同样听说过这位卫国的基石栋梁,这位为国家遮风挡雨数十载的,令人尊敬的镇国大学士!于是小芸有些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王阳明的笑容很和煦,声音很安详:早就听唐大人提过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寻常女儿家的模样啊!小芸微微一怔,还来不及感到受宠若惊,便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王阳明的袖子,颤抖着问道:他,他真的是……王阳明点点头:他就是唐吉,当年那个临川城的胖小子啊,如今更是我们卫国的英雄,是一名了不起的战士!苏文也来到了小芸身前,笑着道:难道小芸你忘了?之前在临川城的时候,他为了保护你,保护咱们临川城,还与三个恶人大战了一场,险些丧命吗?小芸张大了嘴巴,喃喃道:他是,为了保护我?苏文点点头:是啊,这事儿成院长他们也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

小芸记得,在那一日的大战过后,正是成德,成院长,把她从废墟中救了出来,后来也是成院长让自己暂时忘记了那如同地狱一般的一幕幕,重新振作起来。

所以她非常信任成德。

于是她转过头,对成德问道:他真的是,英雄,不是恶魔?虽然在这之前苏文并没有跟成德交代过,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成德作为临川城圣裁院的院长,当然不愿意欺骗这么个可怜的小姑娘,但此举却可以帮助小芸彻底走出那段可怕的阴影,所以他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的确是唐吉,那天如果不是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的话,恐怕……成德没有正面回答小芸的问题,但他也同样没有撒谎,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如今有了苏文、王大学士,以及成院长的佐证,小芸终于彻底动摇了自己一开始的信念。

她鼓起勇气,又一次看向唐吉,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不知不觉中,小芸松开了大当家的衣摆,王阳明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半步。

你真的是,唐吉?这声姗姗来迟的问候,顿时让唐吉的双眼充满了惊喜之意,他重新抬起头来,用力地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笑着道:是我啊!直到这一刻,小芸才开始有些吃力地辨认起唐吉的容貌,虽然比起以前瘦了很多,但依稀还是有曾经的轮廓。

于是她终于信了。

她再度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唐吉的身前,就如以前那般,仰着脑袋看着他,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我误会你了……面对这苦尽甘来的一幕,唐吉显得有些语结,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来春熙楼的路上,心中变得无比的忐忑、紧张。

苏文见状,干脆伸过手,在后面轻轻地推了唐吉一把。

踧踖不防之下,唐吉向前一个趔趄,正好下意识地将小芸抱在了怀中。

小芸又惊又羞地挣扎了两下,却发现唐吉抱得很紧,根本挣脱不开,也就干脆任他去了。

同一时间,只听得唐吉不断地在小芸耳边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至少在苏文心中,这已经是非常圆满的结局了。

于是他悄悄后退了两步,示意大家不要打扰他们,然后来到了成德的身边。

刚才谢谢了。

成德一愣,随即笑着道:君子应成人之美。

苏文点点头,却话锋突转:那么接下来,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殷大哥到底是怎么入狱的!第六百一十二章 苏文的决断在今天出城迎接苏文的人群当中,没有殷无伤,原本的临川城守备府将军,也不再是殷无伤。

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非常扎眼,对于心思敏锐的苏文来说,又怎么会注意不到?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殷无伤不仅被剥夺了守备府将军、临川城城主的职务,更被下了大狱!不是普通的监狱,也不是圣裁院的黑狱。

而是陆三娇和猎鹰非常熟悉的地方。

长天圣庙。

殷无伤为什么会被关进长天圣庙?他虽然贵为一城之主,但从文位上来说,也不过是一介侍读罢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被送到长天圣庙?或者换句话来说,殷无伤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行,才会被关进长天圣庙?这件事情,跟唐吉有关。

还记得那日唐吉在被华叔救走后,前来围捕他的三位半圣中,其实还有一名幸存者吗?释悲大师!但谁曾想,释悲大师没有死在唐吉的手里面,也不是因为老管家衣威泊的剧毒含恨而终,而是死在了殷无伤的手中!殷无伤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要保护苏文,同时也是保护唐吉。

但如此一来,他便相当于闯了一个弥天大祸了!葬花岭一役之后,虽然人族十国所有的文人学子,都被苏文引到了天弃山,来不及顾及这件血案,但当苏文用神书镇压圣令,让所有人重获自由之后。

此事还是被前来调查的诸位圣者发现了!当天殷无伤就被关进了长天圣庙,如果不是因为此案的很多细节暂时还没有被挖掘出来的话。

殷无伤早就死了。

以侍读之身,以下犯上。

谋害半圣之尊,本身就是死罪!更别说殷无伤此举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叛族!东窗事发之后,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文与殷无伤的关系。

如果不是今日苏文为了唐吉特地绕道临川城的话,或许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殷无伤已经被处决了!用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苏文终于从成德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过程,然后他当机立断地对王阳明和穷诸说道:王大人。

将军,恐怕我们得在这里暂时告别了,你们按照原计划,先行赶往光明圣庙,我去去就回!对此,王阳明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劝苏文以大局为重,而是郑重嘱咐道:一路小心!苏文点点头:放心吧。

就算魔族人想暗杀我,也肯定以为我跟你们在一起,这个时候我单独行动,反而更加安全。

说完。

苏文还是不得不打断了唐吉与小芸的叙旧,拍了拍唐吉那宽厚的肩膀:你们在光明圣庙等着我,我要去救殷大哥。

唐吉一愣。

随即急声道:怎么回事?你要去哪儿?我跟你去!苏文摇摇头: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我知道你想帮忙。

但不是现在,日后跟魔族决一死战的时候。

咱们兄弟二人再并肩作战!唐吉满脸焦急,但他看到了苏文眼中的坚定,他知道,以苏文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

好!那我就在光明圣庙等你,若是你不来,大爷我就去拆了你家祖坟!苏文笑着点点头:好,时间紧迫,我得走了,你照顾好小芸。

言毕,苏文也不再拖泥带水,身形一闪,直接就出现在了城门外,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院长大人,我得离开一阵子,小雨和沐夕就交给您了,到时候咱们直接在光明圣庙汇合!闻言,陆羽三人均是一愣,但苏文并没有太多解释的时间,直截了当地对苏雨和沐夕说道:你们两个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此行虽然可能会遇到些麻烦,但绝对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面,你们千万不可离开院长大人的身边,知道了吗?小丫头顺从地点了点头,倒是沐夕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表态。

苏文只能郑重其事地说道:相信我!与唐吉一样,沐夕对苏文也非常了解,眼看苏文的目色中满是焦急,她也不再阻拦,只是认真地说道:平安回来。

我会的!苏文从马车出来,立刻找到了陆三娇,这一次,却不是告别。

殷大哥被关进长天圣庙了,我想请师母跟我走一趟!对此,陆三娇没有反对,猎鹰也显得非常乐意,毕竟,越狱是她的专长。

最后,苏文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带上旬尘,虽然说,在出谋划策方面,旬尘的确是苏文的一大助力,但此次前去解救殷无伤,实在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一般的计策是不管用的。

而且旬尘没有文位在身,如果到时候苏文要硬闯劫狱,旬尘反而会变成负累,反而猎鹰却能如鱼得水。

好,我知道了,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还是不要错过圣女的加冕礼。

苏文点点头:这是自然,放心吧。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告别的都告别了,该带上的人也带上了,苏文自然也就不再逗留,转过身来,便与猎鹰同时激发了才气光芒,直接朝着西北方急掠而去!临川城的广大民众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着一道紫光闪过,他们期盼已久的圣才大人,就此消失了。

唐吉、苏雨、沐夕、陆三娇、白剑秋、王阳明等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遥望着西北方的天空,默默地祈祷,苏文一定要平安归来。

在这个时候,包括苏文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起看似意外的插曲,却成为了第二次圣战前,最重要的历史节点。

与此同时,苏文虽然在口头上答应了众人,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就把唐婉儿的加冕礼抛在了脑后。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殷大哥一定要撑住啊!一定不能死啊!第六百一十三章 一路向西从临川城到长天圣庙这段路很长,即便以苏文现在大学士的文位,全力赶路,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更何况,在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猎鹰。

诚然,猎鹰对于越狱一事非常得心应手,可谓是宗师级的人物,但只论文位的话,她毕竟还停留在翰林高品的阶段。

在速度上,自然是无法与苏文相比拟的。

而且对猎鹰来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她无法解决的。

守在长天圣庙里面的那个老秃驴我可没办法对付,只能靠你了。

苏文愣了愣,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猎鹰口中的那个老秃驴,应该是指的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

按理来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当初猎鹰和陆三娇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从长天圣庙中逃出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是得益于帝师。

因为正是帝师将空相大师带到了葬花岭,这才给了猎鹰以可趁之机。

在临川城外的时候,猎鹰并没有提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相信苏文,一定有办法解决空相大师。

这也是实话。

在天弃山的时候,苏文连沧澜皇都击败了,同为半圣境的空相大师又算得了什么?但猎鹰忽略了一点。

长天圣庙,是空相大师的主场。

作为人间仅有的两座带封号的圣庙之一,长天圣庙主司刑典,在这百十年间。

不知道有多少曾经威风赫赫的大人物被关押在内。

其中当然不乏如陆三娇这样的半圣。

而作为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竟然与其监院。

释悲大师一样,只是半圣!如此一来。

他又怎么镇得住那些囚犯?当然不仅仅是靠着本身的文位,还有长天圣庙本身!对天下间大部分的文人学子来说,圣庙是做什么的?是用来开智的。

那么譬如当初苏文在临川城的圣庙中所引来的那八道才气,又是怎么来的?来自百圣。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圣庙顶穹上的百圣图。

百圣图中蕴含着可以沟通圣阶力量的桥梁,能够被诗词歌赋等文道力量所激发,降以才气至普通人的腹中塑造文海,凝结文位。

那么,就连普通的圣庙都具有这样的能力。

长天圣庙难道就没有了吗?当然有!而且更加可怕!作为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只要身在圣庙当中,就能直接引圣阶力量为己用!换句话来说,在葬花岭的空相大师的确只是半圣。

但在长天圣庙中的空相大师,则完全可以当做圣阶来看待!苏文能够穷尽其所有的手段和底牌,对抗半圣,但他能对抗圣阶吗?当然不能。

不管是南疆边关,在葬花岭,还是在天弃山。

不管是在面对妖王苍角、帝师,还是天狼的时候,苏文都显得束手无策。

或许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神书。

就连王羲之的圣帖都用不了。

用圣阶的力量来对付真正的圣阶?想一想就知道不现实。

更别说当初在天弃山颠。

在天狼面前,苏文根本就连动都动不了!当苏文还只是一介侍读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到了自己与圣阶之间的差距。

如今的他已经是大学士了。

这种差距虽然有所缩小。

但仍旧不是他现在能够跨越的。

好在,此时面对猎鹰的担忧。

苏文却有自己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空相大师现在应该并不在长天圣庙中!猎鹰眉头狠狠地挑了一下。

问道:为什么?苏文笑了:因为圣女的加冕礼!猎鹰顿时懂了。

正如旬尘所说的那般,这一次的圣女加冕礼,是代表了一种信仰的传承,是圣庙与圣教的交接。

届时就连众圣都会齐至。

那么作为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又怎么会不去参加呢?如此一来,如今的长天圣庙对苏文来说,便再无敌手!苏文唯一担心的是,殷无伤能不能撑到自己的到来!可以想象的是,在长天圣庙中,殷无伤一定受了非常特殊的照顾,因为他犯下的罪行,是叛族,他杀死的人,是长天圣庙的监院!对空相大师来说,殷无伤的城主身份完全不值一提,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将殷无伤秘密处决。

就算他暂时离开了长天圣庙,去参加圣女的加冕礼,也一定会命人对殷无伤严加看管。

一定不会中断对殷无伤的折磨。

苏文见过方小乐被施刑之后的样子,而当时动手的,还只是被圣裁院黑狱开除的一个小狱卒。

而长天圣庙呢?则是比黑狱更令人胆寒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陆三娇和猎鹰那般待遇的。

所以苏文一直在竭尽全力地赶路,连一刻钟也不敢耽搁,他怕他去晚了,当他见到殷无伤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具冰冷残破的尸体。

他决不能让方小乐的悲剧再一次上演!倒是猎鹰一路上在不断地安慰他:尽人事,听天命,你是受上天眷顾的人,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殷城主!谢谢。

猎鹰笑着摇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既然你早就已经考虑到了那老秃驴的存在,想来,也有救人的计划了吧?长天圣庙那么大,想要找出殷城主被关在哪里,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想要不惊动圣庙里面的人,更是难如登天!苏文身上的才气燃烧地太过炽烈,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稳,显然并没有为此而失去必要的冷静。

准确地说,你来负责救人,我来负责找出殷大哥被关在了哪里。

闻言,猎鹰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已经猜到了苏文会怎么做,如此,才是她最喜欢的行事风格啊!哪像陆三娇那个闷葫芦,一点儿也不痛快!想到这里,猎鹰忍不住开口问道:反正现在距离长天圣庙还有一段路程,不如你跟我说说三娇吧?苏文一愣,没想到猎鹰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他并没有拒绝。

老师啊,怎么说呢?至少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真男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临川城的圣庙外,那个时候的我……很快,猎鹰便沉溺在了苏文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当中,竟忘了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变得秋风瑟瑟。

再前方三里之外,便是长天圣庙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我想劫个狱释信大师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清闲,但心情却不太好。

原因嘛,主要是两个,也可以说是一个。

原本在释悲大师死后,同辈人之中,他是最有希望接任长天圣庙监院的人。

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誉,同时也代表着超然的地位。

可惜,再过不久之后,就连圣庙也要被取缔了,所以此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

虽然在未来的光明圣教中,已经给他留了个位置,但比起长天圣庙的监院,还是差了很多。

本来嘛,长天圣庙作为一个独立的,主裁决,施刑典的机构,虽然地处辽国和楼兰国的边界线上,却可以不受任何地方的管辖,就连圣域也极少干涉其中事务,权利自然是很大的,但如果日后被统一为光明圣教,限制肯定就很多了。

说不得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听听这名字,光明圣教,光明圣教,一看就是会以光明圣庙为主的。

要不然,怎么不叫长天圣教?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自然让每个长天圣庙中人都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像释信大师这样的圣庙高僧还好,至少已经被内定为了光明圣教的神官,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没准儿一觉睡醒就直接被扫地出门了!所以近日在长天圣庙中,到处都弥漫着人心惶惶的气氛。

好在这些天被关押进来的犯人很少,而且都是些小虾米之类的角色,除了那个殷无伤需要重点照顾之外。

其他人只要暂时饿不死就行。

担心归担心,不满归不满。

但至少正常事务并没有生出什么乱子。

而这,也正是释信大师心中郁结的第二个原因。

圣女的加冕礼。

竟然没有邀请他!而空相大师在走的时候明明带了好些人同行,却偏偏把释信大师留在了圣庙中看家,名为代理主持。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释信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了空相大师对他的信任和期许。

但不是现在!那可是圣女的加冕礼!人类百年历史以来头一回!而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此次收到邀请前去观礼的各个圣庙高层,便是日后光明圣教的核心人员了!这让释信怎么甘心?他在长天圣庙整整熬了四十年,到头来,却被排除在了未来圣教的核心之外。

被众圣忘记了自己为整个人族,为这个世界所作出的贡献。

只许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神官职务?谁稀罕!一想到这个,释信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在长天圣庙中不乏可以让他作为出气筒的犯人,尤其是那个硬脾气的殷无伤,看来,今天自己又得去好好拜访一下这位殷城主了。

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自己的手段硬!对付一个人类的叛徒,释信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更不会影响他文心的纯粹,只是这样好的玩具,可别太早被玩儿坏了才好。

嗯,今天用什么刑好呢?不如试试鸢尾针?一边说着。

释信一边从手边的木头架子上拿起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整齐排列了二十八根寒芒璀璨的银针。

一阵阵血腥之意随之扑面而来。

释信满意地将盖子合上。

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古调,便准备朝水牢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行色匆匆的小沙弥却来到了他的身前。

代主持,有人求见!释信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这可真是新鲜事。

长天圣庙这种地方就与刑师的那座石楼一样,都是人们避恐不及的地方,怎么今天破天荒地来了个客人?因为心中有些好奇,释信甚至忘了问来人是谁,便迈着云淡风轻的步子,向圣庙外走去。

来到大门口,已经有好些人围在了那里,看来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大家都觉得有些新鲜。

见到释信踱步走来,众人纷纷双手合十,恭声道:代主持。

释信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从众人让开的通道走了出去,然后看到了一个身形有些削瘦的少年。

不等释信开口,便听得那少年抢先问道:您便是释信大师?如今长天圣庙的代主持?释信微笑着颔首道:不错,敢问阁下是?少年的笑容很欢快,也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乐呵呵地回答道:我是苏文。

一时间,释信直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人的名,树的影!对于今日的苏文来说,他的名字前面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前缀,也不需要任何头衔,因为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他是谁。

片刻之后,释信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脑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怎么没去参加圣女的加冕礼?难道跟自己一样没有被邀请?怎么可能!释信刚想自嘲地笑一笑,嘴角却突然僵住了。

因为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人类的叛徒,殷无伤,不正是苏文的故交吗?难道说,今天苏文是为了殷无伤来的?苏文看着这位释信大师的脸色连番变换,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恭敬地站定在原地,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释信自知失态,这才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问道:原来是圣才大人,不知道您今日前来是所谓何事?这完全就是在明知故问了。

不过释信的姿态倒是摆得很低,虽然两人的文位都是大学士,但他还是称苏文为大人,甚至用上了敬称,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一副谦卑的样子。

这当然是出自于释信对苏文的忌惮,更是想要提前与苏文结个善,免得待会儿提到殷无伤,让双方撕破了脸皮。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相信,以苏文的圣才之名,还不至于大闹此地。

也许,这位苏圣才是想要恳请自己照顾一下殷无伤?释信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对苏文不了解,更不知道苏文在来此之前,是抱了何等的决心。

所以,当苏文再度开口说话的时候,释信整个人都傻了。

那个,释信大师,是这样的,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劫个狱,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第六百一十五章 今非昔比荒唐!面对苏文脸上那无比和煦的笑容,释信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荒唐。

劫狱?还让自己行个方便?这个苏文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这里可是长天圣庙!他可是如今长天圣庙的代主持!这世上竟然有人敢站在长天圣庙的大门口声称自己要劫狱?还让圣庙主持给个方便?释信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

所以他也跟着苏文笑了起来。

圣才大人真是说笑了。

苏文的确是在笑,而且笑得很认真,但在他的笑容里面,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说笑?怎么会是说笑呢?我这个人,从来不跟不是朋友的人开玩笑!说完这句话,苏文的右手中已经出现了一座金光璀璨的小塔,而他的左手则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

圣塔,圣剑。

释信大师也是文人,所以他参与了数日之前的天弃山之战,所以他认得这两件东西。

一时间,彻骨的寒意直蹿到他的后颈,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苏文竟然是动真格的!见状,释信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两步,身上的紫色才气不由自主地激散而出,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声音中充斥着恐惧:大胆!你知道擅闯圣庙是什么罪吗!苏文看着释信那外厉内荏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大师。

说真的,您觉得。

我会在乎这个吗?顿了顿,苏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无比认真地说道:曾几何时的时候,我也以为圣律大于天,不论是黎明百姓,还是将相王侯,甚至于圣阶强者,都应该无条件遵守,但事实上,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圣律这种东西。

不过是用来摆摆样子的。

半年前的时候,我在葬花岭被污蔑为魔人奸细,举世为敌,后来事实证明,我是清白的,那么,请您来告诉我,诬陷一位人族圣才,又该当何罪?为什么事后没有人把帝师关进长天圣庙严加审问?原因很简单。

他是圣阶。

释信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文,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趁着这个机会,他已经悄悄地向着众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很快,就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小沙弥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苏文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们抓了殷大哥,是因为他在临川城的时候杀了释悲大师。

但事情的起源,却是因为唐吉。

但你们为什么不敢去抓他?因为你们怕把唐吉逼到魔族的阵营里面,你们更怕我会为了唐吉而真正叛出人族。

而我的态度,对如今的天下大势,甚至于大河之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最关键的是,唐吉在我身边,所以你们动不了他。

说到这里,苏文双手一翻,突然收起了黄鹤楼和忘川剑,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到了释信的身前。

所以,您看,就算我什么也不做,您也不敢动我分毫,否则的话,等我被关押长天圣庙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将会大乱。

在走出林花居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明白了,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只要我的立场不变,那么在整个圣言大陆上,除了魔族人,就没有任何人敢对我不利!为此,我要感谢众圣,更要感谢帝师,甚至应该感谢那些卷土重来的魔族将士,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之威望。

但既然如此,既然现在全天下都将我视为人族未来的希望,那么,我首先要做的,便是保证我的亲人,我的朋友,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伤害!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文的脸庞已经贴到了释信的身前两寸,他就这么笑意盎然地看着对方。

今天来救殷大哥,我完全可以按照正常程序走,让众圣首肯放人,但我等不到那么久,也担心殷大哥等不到那么久,所以我亲自来了,您应该为此而感到荣幸,或者说,是庆幸。

您或许并不了解我,但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殷大哥真的遭遇了不测,那么我一定会拉你们整个长天圣庙的人垫背,甚至到时候我什么也不做,也自然会有人给我一个交代,您猜猜看,谁最有可能被当做替罪羊,以平息我的怒火?释信突然间感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威压向自己排山倒海而来,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若非亲眼所见,他哪里敢相信,对方同为大学士,竟然能给自己如此可怕的压力!而苏文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柄大锤,不断敲打着释信的心脏,让他的恐惧之意越来越强烈。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文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慢步走进了长天圣庙的大门。

我说过,我从来不会跟不是朋友的人开玩笑,所以如果你们不放人的话,我就只能硬闯了,请相信我,就凭你们这些人……苏文又一次摇了摇头,但眼中却没有刻意而为之的轻蔑,只是述说了一个事实:真的拦不住我。

对此,没有人会怀疑,也没有人敢怀疑,就连释信大师也必须接受。

如果苏文想要硬闯,在空相大师不在的情况下,在场没有一个人是苏文的对手!释信非常明白,如果双方撕破脸皮的话,那么绝不会是鱼死网破这么简单,换句话说,想要与苏文鱼死网破,他们还没这个资格!那么,就这么把殷无伤给放了?释信同样没这个权利!如果日后责怪下来,他同样付不起这样的责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一下时间。

在刚才苏文还没走进长天圣庙的时候,释信已经让人去通知空相大师了,同时对殷无伤所在的牢房严加看管,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苏文稳住。

圣才大人,我想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知道您今天是为了殷城主而来的,但其实早在三天前,卫国的圣裁院就把他给领走了啊!苏文闻言,脸上笑容越发明朗了一些,说道:噢?是吗?那么,那又是谁?说着,苏文轻轻抬起了手指。

循着苏文的目光,释信看到一个穿着火爆的女子,正搀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向着他们慢步走来。

那个女子释信不认识,但那个看起来已经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男人,不正是殷无伤吗!第六百一十六章 不要逼我杀人早在苏文还没有来到圣庙的时候,猎鹰就曾经问了他一个问题。

长天圣庙那么大,我们该怎么找出殷城主被关在哪里呢?当时苏文的回答是:我负责找人,你负责救人!所以在来到长天圣庙的大门口,见到代主持,释信大师之后,苏文并没有急于动手,也没有硬闯进去,而是给了对方足够久的反应时间。

他相信,在这段时间里面,释信大师一定会针对殷大哥做出特殊的布置。

比如加派人手,或者干脆将殷大哥转移出去。

苏文猜对了。

所以接下来,猎鹰的任务就相对简单了,她趁着苏文将长天圣庙的绝大多数战力吸引开来的同时,非常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然后直接去找看守最多的牢房!圣女的加冕礼,让空相大师带走了长天圣庙的所有精锐,只留了一个释信守家。

而随着苏文的到来,释信也被调离开来,为了阻止苏文硬闯,释信将圣庙内仅剩的几个翰林也聚集到了大门口。

那么还有谁是猎鹰的对手呢?一直以来,人们都只记得猎鹰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越狱高手,而忽略了她的文位。

猎鹰是一位翰林!时间紧急,猎鹰没有选择智取,而是非常干脆地用战文解决了地牢内外的一众小沙弥,很快便在水牢中见到了殷无伤。

至于说贯穿了殷无伤胸腹的那两条精铁锁链,对猎鹰而言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既然已经找到了殷无伤,猎鹰就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地行事了。

而是正大光明地走到了长天圣庙的大门之前,因为在那里有苏文。

在见到殷无伤之后。

苏文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在来之前,他就曾经预料到了。

殷无伤在长天圣庙中肯定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残忍。

殷无伤的长发上全是凝结在一起的血块,他的胸前被贯穿了两个手臂粗细的大洞,而他的双腿则因为被泡在水里面的时间太长,已经浮肿、腐烂,灰白色的骨头露在外面,上面还附着了一些褐色的小虫子,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这一路,殷无伤几乎都是被猎鹰拖着在走。

因为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脸上也看不到重见天日的喜悦。

然而,苏文还没有说话,释信大师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这是谁?私闯圣庙,劫持囚犯,简直无法无天!给我拿下!几位翰林闻言,立刻迈步朝着猎鹰冲了过去,然而,他们才刚刚跑了两步。

便纷纷摔倒在地,在他们每个人的双膝间,都出现了一条深可及骨的血线。

或者说,是剑痕。

苏文的声音随即轻柔地在空中响起:不要逼我杀人。

释信转过身。

看着苏文那双漆黑如墨,却冰冷如雪的眸子,心底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颤。

苏文又一次将目光落到了释信的身上。

殷大哥的伤。

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你敢再挡我半步。

那么,不用等光明圣教成立。

从今天开始,这圣庙,便没了吧。

说完这句话,苏文毫无预兆地出手了,一条墨线突然自空中急速蔓延开来,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前方的那一片庙宇楼阁之上。

再然后,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底爆发开来。

一条深及三尺的沟壑轰然出现,连带着前方数十座庙堂如散落的积木般接连倒塌。

忘川之所向,一剑,两断。

长天圣庙的主殿塌了,高高在上的百圣图落了,金光璀璨的琉璃瓦碎了。

整个长天圣庙,被苏文的这一剑,斩成了两半。

剑锋自释信大师的脸颊边擦过,一滴血珠连带着他的左臂轻轻落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有无边的恐惧。

他身上的紫色才气仍旧灿烂,却根本挡不住苏文的信手一剑。

释信知道苏文说的是真的,或者说,他相信,苏文真的有本事让整个长天圣庙一日覆灭。

他只是一个代主持,而不是真正的主持,所以他无法借取百圣的力量,更没有办法阻挡苏文的脚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渺小。

不论是圣律,还是圣庙。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释信已经非常幸运了,因为苏文并没有直接杀死他,或者屠掉整个长天圣庙,他只想带殷无伤离开。

事到如今,释信已经连反对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轻轻垂下了脑袋,诵了一声佛号,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仰。

百年之前,人们所信奉的是佛教,但佛祖并没有保佑他们不受魔族的侵袭,更没有解救人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带领人类重返光明的,是百圣。

所以在百年之后的今天,圣庙所供养的,是百圣图。

但在这一刻,当苏文拔剑的时候,百圣同样没有保佑这座古老而神圣的庙宇,这与百年前的佛祖,又有何区别呢?难道说,那位即将加冕的圣女大人,才是真正的信仰吗?可是,如今以一己之力践踏圣庙尊严的这个男人,不正是那位圣女的未婚夫吗?对释信来说,断臂之痛并不能让他为之绝望,真正让他为之悲痛的,是他已经看不到了自己的未来。

是,他贪恋权势,他六根不净,在面对囚犯的时候,他心狠手辣,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他懦弱胆怯,但在今日之前,他对百圣的信奉,是纯粹的。

可这种纯粹,却被苏文一剑斩成了粉碎。

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失去了对百圣的敬畏。

不知道过了多久,释信慢慢抬起了头,看着苏文,微微一笑。

圣才大人,希望您能恪守自己的立场,如果有朝一日,您背叛了人类,与魔人共舞,那么,我一定会穷尽一生,只为了杀死您。

对于释信这般赤裸裸的威胁,苏文只是轻轻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到了猎鹰身边,一把扶起殷无伤,慢慢消失在了长天圣庙外的黄沙之中。

苏文走后,场中有人在为圣庙的损毁而哭泣,也有人在向圣天祷告着什么,更多的人,却是来到了释信大师的身边,手忙脚乱地查看着他的伤势。

释信摇摇头,单手撕下了自己的衣衫,用嘴咬着布条的一端,简单地包扎了断臂的伤口,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出了圣庙的大门。

一去,不回头。

第六百一十七章 老张头儿苏文没有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一些。

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能把殷大哥从长天圣庙中救出来,剩下的事情就会很好办了。

但事实上,现在摆在苏文面前最大的难题,不是他能不能及时赶到光明圣庙,参加唐婉儿的圣女加冕礼,而是他对于殷无伤身上的伤势束手无策。

诚然,苏文有药位在身,而且医、药两道不分家,按理来说,他连当初老管家所下的毒都能解除,殷无伤的伤势又算得了什么?可苏文毕竟只是一位药师,而不是医生!药道,也不全然等同于医术!他可以化解殷无伤身上所中的十几种剧毒,也可以通过药物来减轻殷无伤的痛苦,但他没有办法解决殷无伤体内经脉的断裂,更没有办法处理他胸腹间的那两处贯穿伤!换句话来说,苏文是一个药剂师,却绝对不是一个临床大夫!哪怕苏文在前世的时候也看过不少的医学书,但在医道一途上,理论知识是一方面,更加重要的,还是实操经验。

在目前的情况下,苏文根本不敢贸然给殷无伤实施手术,因为一个不好,就会引起大出血,甚至直接毁掉殷无伤的文海。

到时候,可就不是几株简单的止血草或者几颗凝气丹可以解决的了。

这还不是苏文最为担心的。

他最担心的,是细菌感染。

殷无伤一直都是被关押在水牢里面,在潮湿的环境中。

细菌的滋养是很快的,而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小小的细菌感染,都可能会让人送命!好在殷无伤有才气护体。

而且身体素质高于普通人,这才撑到了今天。

但即便如此,留给他的时间也已经很少了,自从殷无伤被救出长天圣庙之后,就一直陷入了昏迷,并且伴随着非常严重的高烧,如果苏文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殷无伤根本就挺不到光明圣庙。

所以苏文当机立断,调转了方向。

不再继续向东南方行进,而是就近找了一座楼兰国的小镇子住了下来。

殷无伤需要休息,长时间的赶路只会让他的病情加快恶化。

你在这儿陪着殷大哥,我去镇子上的药铺看看。

对于苏文的决定,猎鹰并没有反对,她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应了下来,留在客栈里面照顾殷无伤。

而苏文则来到了镇子中唯一的一间药铺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迈步走进去。

苏文就嗅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同时向他涌来的,还有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于是苏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伸手入怀。

握住了王羲之的那一篇圣帖。

时至今日,能够让苏文如此严阵以待的人很少,至少也是半圣层级的超级强者!而此时苏文所警惕的。

便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那种熟悉的气息来自南疆,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来自南疆月城的某条小巷子中,在那里全是被遗忘的罪民。

在那里,也有这么一家小药铺,坐镇其中的,便是魔族的老管家,衣威泊!此刻苏文踏足的这间药铺,从陈设和布局来看,与当时衣威泊栖身的地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就连空气中所飘散的药香,也如出一辙。

难道说魔族人已经预见到了苏文会去长天圣庙救殷无伤,所以提前在这里设下了埋伏,就等他钻进来?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虽然圣女浅夏在未来的碎片中看不到苏文,但她可以看到猎鹰,可以看到殷无伤,自然也能够看到他们来了这座小镇,并由此推测出苏文接下来的行动!之前在长天圣庙的时候,苏文对释信大师说,只要他的立场不变,那么在当今天下,便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利。

他指的是人类和妖族人。

但对于魔族人来说,却恨不得杀他而后快!这也正是苏文单独行动唯一的弊端之所在,现在在他的身边没有那一千狼骑,没有数万大军,没有陆三娇和白剑秋,也没有阿二和陆羽,一旦面对魔族人的袭杀,便孤立无援!当然,苏文也从来不是一个靠他人羽翼保护的人,如果真的要逼得他拼命的话,尤其是与魔族人拼命的话,他的手中,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

可就在苏文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时候,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却突然传进了他的耳中。

王姐,这药你拿回去,一天吃三次,注意休息,很快病情就会有所好转的,别忘了五天后来复诊啊。

苏文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面带愁容的大妈站起身来,歉声道:老张头儿,你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看病的诊金都是你帮我垫付的,我看呐,这药就不开了,过两天我叫我们家小虎子去山里面采就是啦!老张头儿笑着将药包塞到王姐的怀中,笑道:不碍事的,这些药值不了什么钱,小虎子上个月帮我采药就摔伤了腿,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咱们乡里乡亲的,客气啥?王姐知道老张头儿说的是实话,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药包,满步蹒跚地走出了大门,在经过苏文身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与此同时,老张头儿也看到了杵在门口的苏文。

小伙子,看病还是抓药啊?苏文仔细端详着老张头儿,至少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衣威泊的痕迹,而且整间药铺就他一个人,身边并没有药童跟随,也避免了上次苏文被算计的可能性。

苏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大爷,您这间铺子,跟我一个朋友开的很像啊。

闻言,老张头儿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问道:噢?不知道小伙子你那个朋友是哪里人?苏文沉声道:南疆!老张头儿沉默了片刻,眼中突然爆出了一道精光,直刺苏文的面庞。

那人,真的是你朋友吗!一时间,苏文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威压朝自己扑面而来,虽然老张头儿的身上没有半缕才气光辉,腕间也没有半道文位图符,但苏文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因为同样的气息,苏文曾经从陆羽身上感受到过,也从苏轼和王羲之的身上感受到过,甚至从帝师、刑师的身上感受到过。

再联想对方的姓氏,以及这家小药铺,一个不可能的答案骤然自苏文的脑中划过。

他瞪大了眼睛,骇然道:您是……第六百一十八章 医者仁心说起来,或许是机缘巧合,也或许苏文真的是得以圣天眷顾之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与众多圣者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苏文所开启的几大文位的圣者。

词圣苏轼是他的太爷。

书圣王羲之虽然与他只见了一面,却将那把守护人间之剑送给了他。

文圣欧阳修的后人,欧阳克,是死在苏文手中的。

棋圣黄龙士在圣佑书院中的时候,就曾明目张胆地算计了苏文一把。

诗圣柳中庸虽然没有与苏文正式见过面,但他坐镇的天澜书院却与苏文有着说不完的恩怨情仇。

人族百圣中,并没有琴圣,但乐圣李龟年,是沐夕的太祖。

最后所剩下的,在苏文所开启的八大文位中,与他毫无渊源的圣者,就只有两位。

其中一个是画圣吴道子。

另外圣言大陆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药圣,但如果将医、药看做一家的话,医圣张仲景,苏文也从来没有见过。

原因很简单,这两位圣者,早在苏文出生之前就已经殒落了。

与李龟年和断岳被人设计谋害不同,吴道子和张仲景虽然也算不上的寿终正寝,但他们的殒落却无关外人,而是出自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或者说,就如苏轼和王羲之那般,是为了看到更远的,更壮阔的风景。

无疑,他们都失败了。

所以不论是圣域还是人间,都再也见不到那一画遮天地。

一针生白骨的豪情。

所以当苏文猜到面前的这位老张头儿,其实便是医圣张仲景的时候。

怎么能不为之震撼!您是……医圣大人?谁曾想,苏文的这句话刚刚问出口,那种宛如狂风暴雨般圣压便骤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张头儿摇了摇头:原来是苏圣才,不过你可是认错人了,什么圣不圣的,我就是个给人瞧病的小老头儿,承药铺老板看得起,混口饭吃。

苏文哪里肯信。

别的不说,单从对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就已经表明,这位老者绝不是普通人!没想到,在楼兰国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小镇子上,竟然藏着这么一位大人物!可既然张老头儿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医圣张仲景,必定有他的原因在,苏文也不再强求,但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殷大哥有救了!有医圣在此。

什么病治不了?念及于此,苏文不禁焦急地说道:医……张大夫,我有一个朋友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去看看?闻言。

张老头儿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些好奇的神色,因为他知道,苏文是有药位在身的。

连他也治不好的伤,会是什么?不过这样的好奇也只是一闪而逝。

张老头儿便走到了苏文的身前:病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苏文心中大喜,连连道:请您跟我来。

走的时候。

张老头儿甚至连铺门也没关,毕竟这只是一家药铺,而且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算他不说,邻里之间也会相互照应一下。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殷无伤所在的客栈,推门进去,猎鹰正在仔细地给殷无伤擦拭着小腿。

见到苏文回来,猎鹰赶紧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苏文脸上的喜色藏匿不住,连忙将张老头儿让进了屋子里面,对猎鹰介绍道:这是我请来的张大夫……还不等苏文说完,张老头儿已经急匆匆地走到了床边,也没跟猎鹰打招呼,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殷无伤。

在这个时候,张老头儿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病患。

他轻轻地伸出手,搭在殷无伤的手腕间,眼眉低垂,片刻之后,他抽回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殷无伤胸前的两个如拳头大小的血洞,最后才看向殷无伤双腿。

没有用止血草,而是用了凝血丹,没有用银川叶,而是用了云香贝,看来,你的药道造诣,要比我想象中的更高一些,如此一来,等会儿我施针着刀的时候,你多少能帮些忙。

说完这句话,张老头儿没有半点耽搁,直接从怀里面掏出了一个布包,展开来,里面满是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三把小巧玲珑的短刀,比苏文前世所见过的手术刀要大一些,却寒芒乍现。

苏文向猎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守在门口,在这种关键时候,可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哪怕不是魔人来袭,而是小儿的一道敲门声,也很可能坏了事!然后他转过身,来到了张老头儿的面前,手中拿着一包粉末,悄声道:张大夫,在您开始之前,能不能先把这个给他吃下?张老头儿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因为从殷无伤的脉搏和伤势来看,他已经是气若游丝了,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哪里还有吃药的时间?要吃药,也等他施针完之后再说啊!但当张老头儿仔细看向苏文手中的粉包的时候,却忍不住轻噫了一声。

这是什么?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如果传到外面,不知道会惊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在这世上,竟然还有医圣认不得的药!不过张老头儿还是识出了这包药粉的主要成分。

曼陀罗花一升,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这是用来……苏文这会儿也顾不得仔细解释了,只能简单说了一声:这个叫麻沸散,是给病人麻醉用的,服用之后,可以使患者失去知觉,减少行医过程中的意外发生。

虽然现在殷大哥本来就处于昏迷状态,但很可能待会儿您施针的时候会被惊醒,所以此法最为保险。

说完,苏文也顾不得张老头儿同意了,手腕一番,握住了一只酒碗,将麻沸散倒在了里面,然后送入了殷无伤的口中。

张老头满目震惊地看着苏文,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因为不是时候。

等殷无伤服下了麻沸散,苏文退到一边,张老头儿也不再耽搁,立刻抽出了一根长及三寸的银针。

猛地朝殷无伤的脑袋就扎了下去!第六百一十九章 妙手回春苏文是一个现代人,按理来说,不论是对于针灸疗法,还是手术施刀,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惊奇。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至少还是见过猪跑的。

可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一代医圣妙手回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机会。

对此,苏文应该感到万分的荣幸,或者受宠若惊。

然而,此时在苏文的脑中却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彻底的震撼!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台手术还能这么完成!自始至终,施针布刀的都只有老张头儿一个人,只有在需要某些特殊药物的时候,才会开口向苏文索取,但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殷无殇。

他的身上仍旧没有显露出片缕才气,但他的手很稳,行针走刀的部位极准,眉宇间的肃穆令人敬畏。

至于说苏文,则早就已经沉浸在了老张头儿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针术、恰到好处的刀法,以及如行云流水般的转换、衔接之中,甚至在一时间忘记了对殷无殇的担忧。

如果一定要让苏文用四个字来形容这场手术的话,那只能是:不可思议!看似激烈的施刀不仅轻巧地避开了殷无殇腹部最重要的文海,更割掉了坏死的腐肉,甚至全程没有让殷无殇流一滴血!腹部的两个血洞已经被仔细地缝合了起来,再涂上苏文炼制的雪灵膏、十香锦缎草,想必用不到五天就能完全愈合。

相较而言,老张头儿对待殷无殇的双腿。

却采取了全然不同的策略。

刺血!老张头儿用针刀直接在殷无殇的腿部切了一个细小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浇打在床沿上,激起阵阵恶臭。

对此。

老张头儿不避不退,任凭殷无殇的血液溅到自己的身上,双眼却死死地盯着殷无殇的双腿。

三息之后,便在苏文那无比惊愕的目光中,殷无殇的双腿迅速消肿,甚至在苍白的肤色之下已经渐渐有了血色!见状,老张头儿立刻用银针给殷无殇止了血,然后在最重要的膝关节、踝关节两处贴了两剂褐色的药膏,这一次。

倒是轮到苏文认不出来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双腿伤口的缝合其实比腹部的那两个血洞更难一些,因为殷无殇的双腿已经大面积溃烂,可老张头儿的一双手就像是在绣花一样,上下翻飞之间,竟然轻描淡写地就把殷无伤的双腿给缝好了!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便是殷无伤那些已经错乱,甚至断裂的经脉。

这一次。

老张头儿彻底放下了手中的银刀,而是将手里面剩余的所有长针都刺入了殷无伤的各大重穴。

他的手指轻轻捻着针尾,殷无伤的眉头也随之渐渐舒缓了下来,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慢慢放松。

甚至原本因为发烧而变得滚烫的身体也冷却了。

看到这里,苏文的心中已经只剩下了叹服。

这是何等神乎其神的手段啊!在苏文前世的记忆中,至少在史书上。

张仲景虽然被人们称为医圣,但他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临床手术。

相较而言,反倒是华佗那外科鼻祖的称号更广为人知。

可惜的是。

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华佗,所以当苏文拿出自己配好的麻沸散给殷无伤服用的时候,张仲景才会露出惊异的目光。

而张仲景也不负苏文之所望,就在他的眼前,为他上了一堂堪称神迹的外科手术课!直到老张头儿慢慢悠悠地收起银针,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苏文还没有回过神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傻傻愣愣的木偶。

经脉的调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这事儿急不得,接下来的一个月,至少还需要施针七次,在这段时间里面,如果他能够下床,也可以在屋里面走一走,但最好不要出门。

说着,老张头儿又伸过手,递给苏文一包药粉。

虽然这玩意儿你自己也能配,不过里面有一味苦相子,在西北之地却很难找,我这里正好有一包,等他醒来之后,混着水服用,不然他会痛不欲生的。

苏文如大梦初醒般接过药包,下意识地嗅了嗅,立刻分辨出里面的主要成分都是镇痛用的,当下结结实实地给老张头儿行了一个大礼。

张大夫的救命之恩,苏文没齿难忘!老张头儿摆摆手:行医者,救死扶伤,这是本分。

话虽如此,但苏文仍旧对张仲景充满了感激之情,想了想,他立刻从黄鹤楼中取出了几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张大夫,这是诊金。

苏文并没有拿钱,如果真要拿,他手里面还有两三块金砖,不过他知道,对张仲景来说,或许这些东西,比金银珠宝更加有价值。

果不其然,老张头儿从苏文的手中接过木盒后,甚至都没有打开,只是嗅着那若有若无的药香,脸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些好东西。

苏文挠挠头,笑着没有搭话。

理论上来说,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他在黄金小楼中拿的,当年屠生送给皓马的灵药!岂会是凡物!病也治了,诊金也收了,老张头儿便准备回药铺了,但苏文哪里肯就这样错过一代医圣,赶紧说道:我送您回去。

老张头儿瞥了苏文一眼,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却是没有拒绝,自顾自地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猎鹰还守在外面,见到两人走出来,立刻问道:殷城主怎么样了?苏文笑着道:放心吧,殷大哥会好起来的,又要麻烦师母在这儿照顾一下殷大哥了,我送送张大夫。

猎鹰满目疑色,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张大夫是什么人,又从哪里来的本事治好殷无伤的伤势,更令苏文如此重视。

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嘱咐道:那你早去早回。

苏文应了一声,便赶紧小跑着追上了老张头儿的脚步,重新回到了大街上。

这一路上,苏文都没有开口说话,即便他的脑中充满了一万个问号,倒是老张头儿一直乐呵呵地跟来往路人打着招呼,可以看出来,镇子中的民众对于他还是非常敬重的。

回到药铺之后,里面早就已经来了好几位等着看病的病人,老张头儿顾不得休息,赶紧迎了上去,给大伙儿把脉抓药。

至于苏文,则俨然变成了药铺里面的小药童,也不提离开的事儿,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老张头儿的药方抓药、配药、煮药。

有了苏文的帮助,老张头儿的效率顿时高了不少,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把铺子里面的七八个病患都看了一遍,待病人们都感激地离开后,顿时就只剩下了老张头儿和苏文两个人。

老张头儿从苏文手中接过热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这才终于笑着道:你这小家伙倒是有些意思,说吧,赖在我这儿不走,到底想要什么?第六百二十章 何不救苍生?苏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难道准备一辈子都待在这间药铺中吗?这一次,苏文不再称呼对方为张大夫,而是用了先生。

老张头儿淡然一笑:一辈子有多长呢?或许,我的这一辈子,早就已经耗尽了,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圣天赐予我的怜悯罢了。

苏文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一种无比的怅然,他似乎在隐隐间明白了些什么。

现在的您,已经不是圣阶了,对吗?对于苏文这突如其来的疑问,老张头儿似乎并不觉得遗憾,更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笑着摇摇头:圣阶这个词,已经距离我很久远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苏文来到自己身前坐下,然后缓缓道:圣天是很公平的,尤其是在时间和生命这两件事情上,除了史圣大人之外,哪怕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大夫,也不可能给予一个人无限的时间和生命。

既然如此,那么在每个人的人生路上,就总是会有尽头的,如果想要打破尽头的壁垒,走得更远一些,相应的,就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苏文点点头,他听懂了,也知道对方其实已经向他坦白了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首先,这个老张头儿,的确就是昔日的医圣大人,张仲景!其次,如今的他。

已经不再是圣阶,而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苏文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失望。

他只是对一个问题有些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惜从圣坛跌下,文位尽废。

沦落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张头儿,难道就是为了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吗?为什么您要隐姓埋名数十年,藏身在西北极地的一座小镇里面,甚至不惜用假死的方法瞒骗世人?对此,老人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我是一个大夫。

正如我之前对你说的那般,作为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才是我们的本分,至于修行。

在我看来,却是次要的。

既然圣天赐予我这一身医术,就是让我治病救人的,如果我死了,那么我的这一身医术,也就从此失了传,即便最后落得流芳百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

如今的我即便没有文位在身,不是一样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大夫吗?只要我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便能救助更多的病人,这才是我存在于世的意义。

苏文无言以对。

心中更是对这个老人生出了无比的敬意。

但这依旧不能解释为什么张仲景藏身于此处,数十年来隐世不出,如果世人知道医圣大人还活着的话。

岂不是给了人间一份最大的希望和惊喜吗?苏文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有了答案。

或者说。

至少是一部分答案。

因为张仲景如今已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老了。

失去了文位和才气的庇护,这位昔日的医圣再也不能只用一根银针救万民伤患,也失去了活死人、生白骨的无上神通。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医术精湛,行养生之道,或许早已魂归圣天。

对于这样的结果,苏文显得很无奈,因为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他都已经没有理由劝说这位可敬的老人重临世间,造福万民。

在医者的眼中,众生是平等的,哪怕他只是在这间小药铺中救治乡亲邻里,也是无上的功德。

一个合格的大夫。

便是对他最高的评价。

但苏文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知道,如今天下即将分崩离析,魔族重现,如果张仲景肯出山的话,无疑对于整个人族的军心,都是极大的振奋!所以苏文说了一句话。

先生既然有医者仁心,志在救死扶伤,为何宁肯救一人,不肯救苍生?老张头儿神色微凛,他没想到,苏文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这还并不足以动摇他的信念,于是他突然问了苏文一个问题。

我记得,在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曾说过,在南疆有一间和我这里一模一样的药铺?苏文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老人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但他还是补充道:之前说那人是我朋友,其实只是学生无心的试探,实际上,那人是魔族的老管家。

老张头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却说了一句令苏文无比意外的话。

我知道,他是我的老师。

苏文慢慢瞪大了眼睛,浑身上下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魔族老管家,衣威泊,竟然是人族医圣的老师!苏文的反应完全在老张头儿的预料当中,他的笑容中充满了苦涩,说道:所以我在昔年圣战中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一种背叛,是背信弃义,是离经叛道!如果当老师知道我还活在世上的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我手刃于阵前,届时,我不仅救不了苍生,苍生反而会被我所牵连。

至此,苏文已经知晓了全部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非常不可思议,很难让人接受,但这就是真相。

可苏文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反而觉得事情有了转机!我想,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时至今日,百年前被驱赶至域外的魔族大军已经卷土重来了!哪怕您不出山,衣威泊又岂会放过天下苍生?相反,您的出现,不仅对我人类是一剂强心药,更是对魔族人,对衣威泊的威慑!闻言,老张头儿眼中精光毕露,厉声道:你说什么?魔族人又回来了?苏文点点头:我没有必要骗您,只是西北地处偏远,所以暂时还没有受到此事的影响,而您失去了圣位,所以未能察觉到圣域的变故,但实际上,如今天下已经大乱了!看着老张头儿脸上的阴晴不定,苏文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立刻又加上了一个重磅消息。

而且当日圣域之所以会失守,便是因为众圣遭到了暗算,全部身中衣威泊所调配的剧毒,时至今日,仍旧无法根除,如果您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化解的!接下来,老张头儿彻底沉默了,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苏文也不打扰,只是紧握的手掌已经浸出了丝丝热汗。

良久之后,老张头儿突然问道:现今众圣在何处?苏文的脸上绽放出了无比绚烂的笑容,开口说了四个字。

光明圣庙!第六百二十一章 光明之前,有一道阴霾苏文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昔日的医圣张仲景,他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愿意随他出山!这件事情不仅对苏文,而且对现在的整个人族,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是有些麻烦的是,如今的张仲景已经不再是圣者身份,所以苏文必须时时刻刻护其左右,警惕着各种可能随之而来的危险。

殷无伤已经醒了,但正如张仲景所说,他的伤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

因为担心长天圣庙的追捕,苏文可不敢把殷无伤一个人留在小镇中,就算有猎鹰照拂也不保险,所以便索性带着他一起踏上了归程。

但即便如此,众人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毕竟在苏文的手中,有着一件非常逆天的文宝。

黄鹤楼!当初在从葬花岭逃往迷失沼泽的路上,苏文就曾经把唐吉送进了黄鹤楼中,以此来防范唐吉随时可能爆发的魔化。

如今苏文再度如法炮制,直接把殷无伤、张仲景、猎鹰三人一起放到了黄鹤楼里面,而他自己则负责全速赶路!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此举无疑让苏文失去了很多与张仲景交流医学的机会,同时也就错过了将自身药位再度提升的绝佳契机。

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苏文能及时赶回光明圣庙,参加唐婉儿的圣女加冕礼。

届时众圣皆在,想来以张仲景那天下无双的医术,很快就能诊断出衣威泊所下的毒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而制定准确的解毒方案。

这也是苏文最大的期望。

当初在天弃山的时候,苏文之所以会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翩然远去。

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另外一方面。

也是他不想担起所谓拯救苍生的职责。

不是苏文缺乏责任感,而是他知道,自己不合适。

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攻城拔寨的尖兵,但绝对不适合变成三军的统帅!好在,这样的重担,其实并不需要他来承受。

因为在他之前,还有众圣,还有沧澜皇等数十位半圣,包括那些从域外归来的各国强者!如果有朝一日将要再度与魔族大军决一死战。

苏文更愿意听取众圣之调令,做一把无坚不摧的攻城锤,粉碎魔族堡垒。

而在此之前,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依靠张仲景的力量,让众圣恢复荣光!南归的路程非常顺利,而且比去长天圣庙的时候快了不止一筹,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的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在苏文越发临近光明圣庙的时候。

变得越发强烈。

于是苏文第一次停下了脚步,此时距离唐婉儿的圣女加冕礼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时辰,而苏文距离光明圣庙也只剩下了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如果要全速赶路的话,苏文肯定能及时赶到。

甚至时间还有富余的。

但苏文偏偏停下了。

那是一种直觉,或者说,是一道灵光的乍现。

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是关于天弃山战役的。

正是通过天弃山一役中最大的疑点。

让苏文在内心深处多了一种有些莫名的感觉。

但很可惜的是,这种感觉非常的模糊。

虽然看似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

让苏文无法窥到其中的真相。

与此同时,那种不安的预感就像是一片阴云,始终笼罩在苏文的头顶,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有大概半柱香左右的时间,苏文还是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有一个名字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于是他从黄鹤楼中请出了张仲景。

对于苏文这突如其来的停步,张仲景也有些意外,他向着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问道:怎么了?苏文皱着眉头,先是问道:先生,我记得您跟我说过,那魔族的老管家是您的老师,那么,您对他有多少了解呢?张仲景疑声道:你是说哪方面?关于他的毒术,还有他这个人的性格。

见张仲景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苏文便干脆敞开来说了:打个比方,比如他明明知道,我人族北域所有的文人学子都会集结在同一个地方,以他的毒术来看,有没有可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张仲景立刻听懂了苏文的言下之意,有些谨慎地开口道:你说的,是之前圣令征召的事情吧?苏文点点头:不错,当日在天弃山,我人类数十万文人大军齐集山下,而且以魔族圣女浅夏的能力来看,是完全可以预见到这一幕的,那么为什么没有魔族人早早地埋伏在哪里?如果说他们是为了迎接从域外归来的族人的话,其实后来我们知道,那件事完全是徐焕之一个人做的,虽然他用的是衣威泊的毒,可衣威泊并不在场,那么,他会去了哪里?除了沈木与魔将花雕滞留在崆幽谷之外,其他人又在干什么?随着一声声疑问脱口而出,苏文脑中的思路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起来,只是还差一个最关键的线索。

他已经能够猜到,魔族人肯定在酝酿一个非常大的阴谋,可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会跟今日的圣女加冕礼有关吗?对此,张仲景略加思索,便回答道:你后面的这些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但如果是问到老师的实力和性格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见解。

你知道,我离开圣域前往楼兰国距今已经数十年的时间了,至少在数十年前,老师的毒术就已经登峰造极,但毒这种东西,是越在密闭空间中才越能发挥奇效的。

天弃山并不是一个施放毒素最好的地方,但我毫不怀疑,如果是老师亲自出手的话,当日在天弃山至少会有大半文人学子就此殒落!苏文点点头:我同意您的看法,那么当日他为什么没有前往天弃山呢?张仲景挑了挑眉头:除非他当时正在办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闻言,苏文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有什么事情比毁灭人类半壁根基,比迎接族人回归更重要呢?倒是张仲景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圣雪峰,七彩曼陀罗!苏文一愣:您说什么?张仲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变得有些慌乱,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你刚才问我,对老师而言,有什么事情,比重创我族更重要,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在圣言大陆上,修行,高于生死。

第六百二十二章 圣女加冕!今夜的光明圣庙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是自其建立百十年来最兴盛的一刻。

据说在圣庙方圆百里之内,都已经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各国民众,圣城中的大小客栈也早就满了,来往宾客比过往十国联考的时候还要多。

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进入光明圣庙之内见证圣女加冕的资格,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想要近距离地与众圣一起瞻观这个重要的时刻。

尤其是那些有幸能在圣庙外等候的民众,大多数都自带了干粮和被褥,提前一个多星期就已经守在这里了,为的就是今夜。

当他们亲眼看到一位位传说中的圣者接连降临,慢步走进圣庙之内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虚此行。

看呐,竹圣大人也来啦!想当年我在圣庙中开智的时候,就坐在竹圣大人的画像之下呢!那就是怜师大人吗?据说怜师大人慈悲为怀,怜惜苍生悲苦,不惜耗费数十年光景,踏遍了人族北域的每一个角落,便是为了普度众生!是的是的!我曾有幸在家乡见过怜师大人一面,受其点化,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想我习从文章之道数十载,从来没想过,竟然真的能够在有朝一日见到文圣大人,这不是在做梦吧……人群之中,满是激动兴奋的景象,有人在高声欢呼,有人因为感动在暗自落泪,还有的人长跪不起。

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但没有人敢冲上前去,试图让众圣指点自己。

或者干脆冲进圣庙一窥圣女真容。

热闹归热闹,但现场的秩序却非常好。

即便没有光明圣庙的侍从在侧,想必也没有人敢不守规矩。

相较而言,在光明圣庙的正殿之中,虽然已经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却显得要安静得多。

现存于世的圣者都已经到了,包括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史圣,司马迁,毕竟这是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盛会。

除去众圣之外。

长天圣庙的主持,空相大师,天澜国皇帝,姬南天,也在应邀之列。

当然,场间宾客远不止这些。

还包括了各国文名远播的文道巨擘,比如卫国大学士王阳明,天澜国半圣柳零风,燕国神威大将军李孝昭。

唐国少年才子禹墨……各圣者世家都派出了代表参加,相较而言,人族十国君主却并非尽数到场,倒是无关于文位的高低。

而是在忙于收拾内战过后的烂摊子。

但有一个人却不得不亲自到场。

那就是济国国君,唐世德。

他是唐婉儿的父亲。

当然,今夜参加这场盛会的。

除了众圣之外,还有一位非常重量级的宾客。

那是一个少年。

手中握着一卷古经,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旁。

身边只有一位扈从相守。

显得有些孤僻。

但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于他,就连众圣也在与其的攀谈中不自觉流露出了一种尊敬的意味。

并不是因为在他身边的那位扈从乃是四大妖王之一的流火,而是因为少年本身的身份本来就很尊贵。

他是当今妖族的太子殿下,是妖帝天玑的接班人,渔歌。

今夜的圣女加冕礼,可谓是阵仗颇大,不仅众圣亲临,更有妖族太子爷前来观礼,但此时众人的心思却都不在这里,而是时不时地望向殿内东南方的一张桌子。

面露忧色。

在那张桌子边坐的人虽然在身份或者文位上,都无法与在场的其他大人物们相提并论,但如果走到光明圣庙之外,却都是声名赫赫之辈。

比如卫国大小姐,沐夕,再比如今日卫国仅剩的两位半圣,陆三娇、白剑秋,还有那传说中的当代人族军师,旬尘。

除此之外,就连那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黑黑瘦瘦的小丫头,也是身份堪比渔歌般尊贵的贵客,妖族二公主,苏雨!但人们的目光却并没有集中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在看着他们身边的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

有一个最该到场的人,还没有来。

其他人或自持身份,或为了礼貌,并没有上前询问缘由,但禹墨却是不管这些的,他火急火燎地来到众人身边,开口就问道:加冕礼就快开始了,苏文那家伙呢?唐吉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们也不知道,他说一定会来的。

就在这时,竹圣苏辙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我之前收到消息,苏文应该是与你们一起出发的,中间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唐吉犹豫地看着这位圣者,似乎有些顾虑,一旁的沐夕却是如实答道:因为殷城主。

闻言,苏辙和禹墨的脸色都有些微变。

他去长天圣庙了?沐夕点点头,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是在说:还不是你们搞出来的?苏辙的脸色越来越沉,说道:这事儿我也是后面才知道的,主要是空相大师领的头,毕竟你们也知道,殷无伤杀的可是长天圣庙的监院!众人也不接话了,因为如果真的要说起来,错的的确是殷无伤,但以苏文那重情义的性子,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末了,还是陆三娇沉声道:再等等吧。

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苏辙慢步离去,倒是禹墨毫不客气地坐到了苏文的位置上,看着苏雨,挪揄道:你不过去跟太子爷相认一下?小丫头咬着嘴唇,虽然在他们刚来的时候,流火就已经来见了礼,但渔歌却似乎并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所以她也一直坐在原位上没动。

此时听得禹墨的问话,苏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解释什么。

倒是唐吉在一旁帮腔道:她们兄妹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别插手了,让她们自己去解决就好,倒是你这家伙,听说就要成婚了?怎么没邀请本大爷?难道怕我把你吃个血本无归不成?禹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呸!有种你在婚宴上别用吞噬之力,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把我吃个血本无归!两个话痨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这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便在唐吉和禹墨的争吵声中,时间一分一秒渐渐流逝,但苏文却始终没有出现。

时辰一到,一声悠长的钟声响彻于光明圣庙内外,今夜的主角,唐婉儿,在姚庄的引领下,来到了众圣之前。

第六百二十三章 惊变!庄严的礼乐声开始在光明大殿中回荡开来,同一时间,殿内的光线仿佛突然暗了下来,唯余一束金光自顶穹落下,映照在唐婉儿的身上。

今夜的唐婉儿身着盛装,脚下拖着长长的雪白裙摆,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在圣光的衬托下,却显得无比的庄重。

殿内的所有人,包括一众圣者在内,都赶紧整理了衣装,站起身来,面色肃然。

光明圣庙和长天圣庙的两位主持,空了大师、空了大师,紧随在唐婉儿的身边,就像是两名低眉顺眼的侍从,同行的还有竹圣苏辙。

能够得到这样的荣光,完全是因为苏辙与唐婉儿都来自济国,而且他是如今济国中的唯一一名圣者。

至于济国国君,唐世德,则站在最靠近高台主位的地方,骄傲,并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朝自己款款行来。

伴随着唐婉儿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大殿内的光线渐渐重新亮了起来,氤氲的紫金光辉流淌在她的身后,越来越盛。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出自于一种无比美好的寄予。

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光明。

第一次面对如此盛大的场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传说中的圣者,唐婉儿的心中非常紧张,甚至有些惶恐,但她仍旧坚持着走完了光明大殿中所铺设的七十二块金色石砖,走到了正前方的高台上。

她转过身来,看到姚庄仍旧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丈开外的台阶下,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与此同时。

便在万众瞩目之下,空了大师手捧一顶金色冠冕。

空相大师手持一柄晶莹剔透的短杖,一齐来到了唐婉儿的身前。

金冕代表了光明的信仰。

短杖代表了裁决的力量。

这正是这百十年间光明圣庙与长天圣庙的职责之所在。

而此刻,他们将要这两件东西交到唐婉儿的手中。

苏辙站在唐婉儿的右手侧,朗声道:以光明之义,圣天之名,今日于众圣见证之下,赐福于天选之人,愿天佑我族,永世昌盛!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场举世瞩目的圣女加冕礼并没有那么多冗长复杂的程序。

未免显得有些简单,但今日有众圣到场,有妖族太子来贺,就一点也不简单,反而分外隆重。

接下来,苏辙平静地开始宣读唐婉儿的功绩,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份功绩并不是读给在场的众人听的,而是读给天下人听的。

虽然很多人早就已经认同了唐婉儿圣女的身份。

但苏辙仍旧要告诉全天下,唐婉儿为什么有资格成为圣女。

成为那个天选之人。

虽然唐婉儿从阿房宫来到尘世还不到一年的世间,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年间,她真的做了很多事情。

或者说,立下了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功勋。

比如说在初到汜水关的时候深入军营,救死扶伤。

再比如在汜水关大捷的时候以一人之躯拯救了无数想要搭救同伴的敌军,再比如说在人族内乱之时。

于崆幽谷内阻止了双方最后一刻的同归于尽……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出身。

从血脉上来说,她来自济国。

是皇帝的女儿,但实际上,她却是生在圣宫,长在圣宫,自她生下来之后的16年中,她都是伴着神书成长的,导致其虽未入圣庙开智,也早就有了文位在身,虽不曾参加各级考试,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大学士。

如果没有苏文的话,唐婉儿或许才是圣言大陆上年纪最轻的大学士。

也正是因为因为在过去的16年中,唐婉儿不入尘世,未受污浊,所以她的圣心无比的纯洁、纯粹,就像是一朵破淤泥而盛开的白莲花,世间罕见。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是天选之人,更是众圣心中最佳的圣女人选。

她没有立场,对人族十国一视同仁,她不知仇恨,对妖族同盟毫无偏见,她就是光明的化身,也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更别提,她还有一个未婚夫,叫做苏文。

在苏辙宣布完唐婉儿的功绩后,这场加冕礼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时刻。

空相、空了两位大师同时向前迈了一步,屈膝,躬身,双手高高举起,将圣冕和权杖举到了唐婉儿的手边。

唐婉儿微微侧过脸,看了看台下的姚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鼓励之意,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那柄晶莹剔透的权杖。

至于圣冕,则由苏辙亲手戴在了唐婉儿的发间。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不管是光明大殿中的众圣,还是全天下。

她想起之前刀疤叔叔对自己的交代,随即将权杖举到了半空中,缓缓开口。

愿光明与世人同在。

闻言,光明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单膝跪倒在地,齐声道:愿圣女与光明永驻!至此,这场旷古烁今的加冕仪式总算是走到了尾声,但大殿内的众人并没有立刻离去,因为接下来便是为了庆贺圣女继位的宴会。

借此,众圣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讨。

比如说今年的论文大会到底还举不举行,再比如说光明圣教的相关事宜到底应该怎么落实,当然,也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场中有一个人竟然没有到场。

苏文。

苏辙沉着脸,对陆羽问道:苏文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陆羽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苏雨的身上,此时听得苏辙的质问,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多事,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同一时间,旬尘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因为他没想到,最后苏文还是爽约了。

难道他还在逃避吗?摇摇头,旬尘除了苦笑,什么也做不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却忽的与他撞了个满怀,脸上的红晕似乎带着醉意。

在这样的场合酒醉至此,可是非常不应该的,旬尘伸出手把对方扶了起来,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独臂。

虽然旬尘的记忆力没有苏文那么逆天,但如此明显的特征还是让他想起来,这应该是燕国近期炙手可热的新贵,燕王亲封的骁勇侯、官拜神威大将军,李孝昭。

你怎么……旬尘的这句话还没有问完,便看着李孝昭从口中喷出了一股黑血,直接淋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身子一歪,彻底倒在旬尘的怀里。

死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绝命毒师在今日前来观礼的这些大人物们里面,李孝昭显得很不起眼,如果不是燕王极为器重他,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光明圣庙,见证圣女加冕的荣光。

但谁都没想到,此行竟然成为了李孝昭生命的终点。

在偌大的光明大殿中,李孝昭的死暂时还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距离旬尘比较近的几位圣者却已经发现了异状。

怜师第一个走到了旬尘身边,疑声道:怎么回事?旬尘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来,将怀中的李孝昭轻轻放到了地上,沉声道:他死了。

闻言,不止怜师,包括刚刚走上前来的陆羽也是神色微震。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圣女加冕的重要时刻!这里是哪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光明圣庙!竟然有人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身殒当场?这可不是小事!最关键的是,李孝昭是怎么死的?谁能在众圣的眼皮底下杀人于无形?陆羽抬手一挥,将李孝昭的尸体翻了过来,而就在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面,李孝昭的样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双眼圆睁,眼球用力地朝外凸着,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里面掉出来,整张脸已经变得比墨色还要黑沉,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被染成了黑色,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连他的血液也变成了黑色。

相较而言,李孝昭的一只独臂却显露出不正常的白色,如纸胜雪。

没有一丁点的血色,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断了气的人。

而像是一具已经死了很久的干尸!虽然尸体并没有呈现出腐败的样子,但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已经开始逐渐蔓延开来。

让陆羽眉头紧皱。

被人下了毒?怜师不懂医术,但这么明显的特征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陆羽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即非常果断地自体内散出了一缕紫金才气,落于李孝昭的尸体之上,立刻将其化为了一缕青烟。

尸骨无存。

事情太过诡异了,让陆羽不得不谨慎待之,严防李孝昭体内的毒素具有传播性。

做完这一切,陆羽这才回过头来,对姗姗来迟的苏辙开口道:先保护圣女离开此地。

我看今夜恐怕有意外发生!这一次,苏辙没有跟陆羽争吵,而是目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但却有些晚了。

陆羽甚至来没来得及问一下旬尘,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光明大殿的另外一边就已经传来了阵阵骚动。

陆羽脸色微变,身形急闪,等他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缕青烟。

欧阳修采取了与他一样的应对措施。

怎么回事?欧阳修摇摇头。

似乎也没有理出头绪,只是简单解释道:一个光明圣庙的小和尚死了,看样子应该是中了毒,暂时不管这个。

先护送圣女离开!陆羽沉声道:已经让苏辙去了,就在刚才,燕国的那个李孝昭也死了。

同样是被毒杀的!欧阳修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缕精光。

与陆羽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担忧。

因为说到毒。

最容易联想到的一个人,只有魔族的那位老管家。

衣威泊!作为亲身参加了百年前圣战的这些大人物们来说,衣威泊的毒术一定是最难以抹去的记忆,而且是最令人胆寒的记忆!念及于此,欧阳修立刻找来空了大师,沉着脸道:立刻封锁整个光明圣庙,驱散外面的人群,就算是挖地三尺,我们也要把这个老毒物找出来!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场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在继李孝昭和那位光明圣庙的小和尚之后,又接连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济国皇帝唐世德身边的首席幕僚,另外一个,却是欧阳朵朵!如果前者的死亡还不足以引起大范围的恐慌的话,那么后者的毒发身亡,却令当堂的所有圣者都为之惊骇。

因为在欧阳朵朵之前,死的人文位都算不得高,李孝昭不过只是一介御书,那个圣庙的小和尚是翰林,至于唐世德的首席幕僚,却是一位学士。

但欧阳朵朵却是堂堂半圣!她没有死在葬花岭,也没有死在天弃山,而是死在了光明圣庙,死在了圣女的加冕礼上!更让人恐惧的是,从这四个人的毒发顺序来看,似乎是在按照文位高低层层递进的,那么会不会威胁到圣阶的生命安全?抛开百年前圣战的经历,在场的所有圣者在面对衣威泊那出神入化的毒术的时候,都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

因为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在圣域中,徐焕之正是用了衣威泊的毒,这才从背后暗算了一众圣者,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在那一日,三大圣者当场殒落,侥幸活下来的诸位圣者甚至无力击杀徐焕之,只能自圣域仓皇而逃,让魔族大军能够从容地重临世间。

可即便如此,留在众圣体内的剧毒也还没有彻底根除,只能依靠着他们的自身才气暂时将其镇压,而今天,他们都来到了光明圣庙,却不曾想,竟然第二次遭到了衣威泊的暗算!面对如此危局,在欧阳修之外,又有一位圣者率先站了出来。

诸位先不要慌,既然衣威泊那个老毒物,甚至于其他魔族人也还没有现身,就说明这一切可能只是他们的障眼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查清楚这毒是怎么被带进来的,如果衣威泊能够单纯用毒术杀死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话,早在圣域的时候他就这么干了!帝师的双眼虽然瞎了,但他的心不瞎,所以很快就洞悉了衣威泊的诡计,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错误。

他低估了衣威泊的实力,更低估了衣威泊的野心。

今日来到光明圣庙的诸位圣者都不是凡人,遇到如此变故,当然不会像一般人那么惊慌失措,尤其在得知苏辙已经早就护送圣女离开之后,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并且很快就做好了分工。

陆羽和欧阳修再度来到了旬尘的身前,向他询问李孝昭死前的细节,刑师、怜师、言师,以及空了大师则负责调查场内的酒水吃食,颜真卿、汪灏和黄龙士等人则开始在光明大殿的各个角落搜查可疑之人……场中唯一没有动,坐在原位上稳如泰山般的圣阶,就只剩下了妖族的流火、渔歌、阿二,以及人族史圣司马迁。

至于说禹墨和唐吉等人,虽然文位并不高,却不知道为何,并没有毒发的迹象,他们也没有敢随意走动,而是神色警惕地留在了原地,等待着众圣的调查结果。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聂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也不能只在光明大殿中搜查,来几个人随老夫去其他偏殿看看!说完这句话,聂一抬步便走出了光明大殿的大门口,清朗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如同给他披了一件银色的铠甲。

可还不等他走出第二步,便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寒芒粼粼的梨花枪应声掉落在金石台阶上,枪尖所散发出的凛然煞气,便是死亡的味道。

第六百二十五章 运筹帷幄之间聂一虽然号称枪圣,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圣阶,至少从文位上来说是这样的。

可他的死仍旧让人胆寒,冥冥之中,仿佛让在场的诸位圣者回想起了当日在圣域之中,四位同僚惨死当前的景象。

更重要的是,聂一的死,就如同是一个讯号,预示着这场毒杀大戏的真正开始。

几乎便在聂一倒地身亡的同一刻,好几名圣者就已经感受到了体内的异样,在这种时候,可没有人敢怠慢,于是他们纷纷停下了手边的事,盘腿坐在了地上,开始全力调动体内的才气压制毒素的蔓延。

这诡异的不知名剧毒,果然能够威胁到圣阶!不多时,整个光明大殿内已经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实力稍微更强一些的帝师和欧阳修等人也已经坐在了地上,面色肃穆。

但让人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就连白剑秋和陆三娇这两位半圣也已经面露紫黑色,眼看就要步入李孝昭的后尘,但唐吉、沐夕和禹墨等人,却仍旧安然无恙!这是为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唐吉却无比突兀地打了个饱嗝,面露不安地说道:我,我快要吃不下了……闻言,禹墨不禁满脸震惊,说道:难道说……唐吉面带歉意,点点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对我没什么用,可惜我的吞噬之力现在只能控制在不到一丈的范围之内。

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吉并没有看着禹墨,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陆三娇和白剑秋。

如果他能再强大一些的话。

或许便能救下他们。

禹墨苦涩一笑,安慰道:没关系。

你已经尽力了,而且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我们几个也好不了。

受唐吉吞噬之力的庇护,现在场中还能安然无恙的,就只剩下了他身边的禹墨、沐夕、旬尘,还有苏雨……当然,苏雨之所以能够不受衣威泊的剧毒所慑,或许并不是得益于唐吉,而是源自于她的血脉。

因为就在光明大殿的另外一个角落,妖王流火和妖族太子渔歌。

也并没有被波及!由此看来,此毒是专门针对于人类强者的!不是因为衣威泊手中没有可以威胁到妖族的毒素,而是因为在此时此地,没有必要,哪怕场中有一位妖王,还有两位妖族皇室的血脉。

他今夜真正的目标,比他们更加重要!众圣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今夜衣威泊根本就没有来光明圣庙,所以哪怕他们真的挖地三尺。

也不可能找到衣威泊的半道残影。

这个时候的他,在圣域。

从傍晚开始,衣威泊就站在圣殿的顶穹之上,观察着天色。

计算着时间,甚至预计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少女,但却是天下间为数不多的。

能够与衣威泊地位相当的大人物。

不管是在百年前的魔都,还是百年后的圣域。

因为她是魔族的唯一一位圣女。

浅夏。

张仲景没有死,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会出现在光明圣庙。

浅夏的声音很轻,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令衣威泊身形一震。

但在这个时候,衣威泊还是强行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意,摇摇头道:没用的,就算是他,想要在短时间内救下所有人,也不可能,更何况是驰援圣宫。

你心中有数就好。

衣威泊沉了口气:大祭司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切就绪,就等君后下令了。

衣威泊没有做声,又在原地足足等了快半柱香的时间,才突然笑道:你对那小子动了真情?浅夏知道衣威泊指的是谁,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让他去,是希望他能在最后借助神书的力量破镜,日后对我们也是一大助力。

衣威泊轻轻挑了挑眉:你这么做,就不怕把皓马逼到人类阵营去?浅夏眨了眨眼,反问道:他怎么选,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话题就此终了。

衣威泊扬了扬衣袍,从屋顶一跃而下,身形一纵,于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圣殿当中,单膝跪倒在地。

他抬头看着主位上的那位饱经风霜的妇人,心中充满了敬畏之意,恭声道:君后,可以开始了!自始至终,衣威泊的目光都只看向了君后一人,而对于一旁的佑生没有投去半点关注。

更别说是低眉垂首站在一旁的柳施施。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柳施施眼角所闪过的那一抹愤怒。

在很多时候,一个漫不经心的错过,便会酿成弥天大祸。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早已埋伏在圣城外的大祭司收到了来自圣域的君令,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花雕,目色凛然。

时辰到了。

闻言,不止是花雕,还包括阵前的另外四位祭司,四位魔将,以及他们身后的数千精兵,都爆发出了无比强烈的战意。

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他们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太久了。

而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谁才是这片大陆的主宰者,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花雕转过身来,看着这些从域外归来的袍泽,厉声道:今日一战,代表着我们正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代表着我们在沉寂百年之后的首战,我们要让这些卑微的蝼蚁们知道,我们回来了!要让他们在恐惧和绝望中一步步走向灭亡!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天佑我族!数千魔军同时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就像是一柄柄刺破苍穹的寒枪,齐声道:天佑我族!花雕的脸上绽放着无比欣慰的笑容,他体内的热血再一次澎湃涌动,他看着昔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其他四位魔将,笑道:是时候,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说完,花雕脚面狠狠一踏,掠空而起,遥望着远方那座神圣而庞大的宫殿,长啸一声:随我出征!话音落下,一片片璀璨绚丽的魔气冲天而起,一道道战意滔天的人影浮空而上,所向之处,赫然便是阿房宫!第六百二十六章 夜殇在这个时候,不论是被困光明圣庙中的众圣,还是正与张仲景朝着圣庙奋力赶去的苏文,都没有想到,魔族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光明圣庙。

而是圣宫!但事实上,即便他们知道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就算苏文能猜到魔族人的阴谋,他也必须先行赶往光明圣庙,因为在那里不仅有众圣,更有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爱人!他没有参加唐婉儿的圣女加冕礼,因为他正在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关乎光明圣庙中所有人的性命!在两个时辰之前,当苏文问张仲景,衣威泊为什么放弃了在天弃山重创人族的机会,张仲景的回答是六个字。

修行高于生死。

比这个更早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地名,一个是药名。

圣雪峰,七彩曼陀罗!对于衣威泊这位毒术大师来说,所谓的修行,自然便是炼毒,而在张仲景对他这位老师的了解中,衣威泊一直致力于研究的某种最强毒药,其主要材料,便来自沧澜山。

或者说,如今的圣雪峰。

那一味核心的毒素,便是提炼自七彩曼陀罗。

可惜的是,衣威泊在圣战之前并没有能够完成这种剧毒的配置,特别在圣战后期的时候,整座沧澜山已经被妖族大军占领,而他则早就退缩回了魔都之内。

这便成了衣威泊心中最大的遗憾。

因为他原本坚信,只要自己配置出了这种惊天灭世之毒。

便可以此登临圣位。

衣威泊甚至已经提前为这种毒起了一个非常美妙的名字。

璀璨。

这也是为什么,当圣域被破。

衣威泊在逃出人、妖两族联军的围捕之后,最后选择藏身的地方。

是南疆!他一直在伺机进入圣雪峰,取得七彩曼陀罗。

而在天弃山一役的时候,不仅全人类的文人学子全部出动了,妖族也把重心放到了苏文的身上。

妖帝天玑与渔歌、五条都留在了大漠河边,而妖族大军则突袭压境,兵临镇宁关,无形之中,却给衣威泊潜入圣雪峰创造出了最好的条件!所以他宁愿放弃了在天弃山设伏施毒的机会,不远万里重回南疆。

为的,便是峰顶的那一朵朵七彩曼陀罗。

好在,衣威泊即便拿到了七彩曼陀罗,也暂时未能配出他心目中的璀璨,所以今日在光明圣庙中传播的毒素,只是一个半成品。

更让人欣慰的,作为衣威泊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医生张仲景早就知道了璀璨的配方,所以他能够对症下药。

针对其中的核心毒素,七彩曼陀罗,找寻与之相克的药物!那是一味叫做枯木藤的灵药,生长在济国与唐国的边境线上。

并不难寻。

虽然未经实证,张仲景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方案是否可行,但这毕竟是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所以苏文当机立断。

并没有如时赶去光明圣庙,而是调头前往唐国。

现在。

他已经拿到了枯木藤,又根据张仲景的建议。

采集了一些其他的辅助性灵药,最后所剩下的问题,就是能否及时赶到光明圣庙。

为了抢时间,苏文已经将体内的才气燃烧到了极致,身负紫色羽翅,脚踏雪魔之躯,整个人仿佛已经化作了一颗急速坠行的流星,如果有人抬头看着夜空,也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气痕。

当苏文终于来到光明圣庙外的时候,外面的民众已经被驱散了,显得极其冷清、空旷。

迈步入内,刚到正殿门口,苏文就看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聂一。

见状,苏文眼中的焦急之意更盛,好在等他走进去后,发现情况还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糟。

大部分圣者都已经逐渐压制住了体内的毒素,性命无虞。

现在最危险的,反倒是白剑秋和陆三娇,以及肚皮高高鼓起的唐吉。

苏文也不废话,当先来到了两位老师的面前,再次将张仲景从黄鹤楼中请了出来。

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拿到解药了!苏文急声道,可惜这个时候的白剑秋和陆三娇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因为毒素的大面积扩散,他们的生命力也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

张仲景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了准备多时的银针,分别刺进了两位半圣的数个大穴,至于苏文则手腕一番,按照张仲景在事前所交代的比例,将枯木藤等药物用才气熔成了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送进了两位半圣的口中。

这也就是苏文有药位在身,于炼药之时可事半功倍,而且大幅度地缩减时间,否则恐怕就算他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做完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剩下的就看张仲景那神乎其神的医术了。

而苏文也没有闲着,他赶紧来到了禹墨等人的身边,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浪费灵药,而是直接大手一挥,下一刻,禹墨、沐夕、苏雨和唐吉等人,就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苏文直接把他们送进了黄鹤楼。

与此同时,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人的气色终于慢慢有所好转,沉淀在皮肤之下的紫黑色开始逐步褪去。

看来张仲景的手段真的有效!当然,这也得益于今日衣威泊所释放的璀璨只是半成品,否则就算有十个张仲景也没用!如今的张仲景已经失去了圣位,所以他在同一刻最多只能治疗两个人,进度自然是无比缓慢的,好在场间还有苏文,他可以帮着张仲景提前把灵药给众人服下。

在这一刻,时间就是生命!可惜的是,哪怕苏文的速度再快,张仲景的医术再怎么逆天,有一些人也始终没能撑到最后一刻。

比如济国的皇帝,当今圣女唐婉儿的父亲,唐世德,早在苏文赶到之前,就已经化作了一具腐尸。

再比如不久前刚刚从域外回归的缙国半圣,丘阳,还来不及吞下苏文送来的解药,便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就此殒落。

还有苏文无比敬重的那位老人,用生命守护了卫国百年光阴的镇国大学士,王阳明,也死在了苏文的怀里……据后来统计,今夜的这一场惨案,总共有三十八人殉难。

其中包括枪圣聂一在内,光是圣阶就殒落了整整十三位!今夜的光明圣庙,不再是受圣天赐福的地方,反而变成了一座坟墓,墓碑上所铭刻的每一个名字,都令人悲恸,令人哀伤。

当王阳明在苏文怀里断气的那一刻,苏文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空了,他甚至升不起任何愤怒的情绪,只是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机械地给幸存下来的众圣发放着解药,目光甚至失去了焦距。

但人们根本还来不及祭奠这些英魂,更来不及悲痛,便再度迎来了一个坏消息。

原本盘腿安坐于金石地砖上的帝师猛地站了起来,抬起了那一双盲眼,遥望他所看不到的北方夜空,厉声道:圣宫遇袭了!第六百二十七章 决胜千里之外圣言大陆已经沉寂了太长时间,对于人族十国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已经忘记了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尤其是与异族的战争。

因为大河之盟的存在,所以虽然妖族大军曾无数次向人类边境施压,却一次也没有逾越过境,更从未发起过大规模的战乱。

但如今魔族人回来了,他们将用鲜血和死亡来告诉世人,战争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他们要拿回自己曾经失去过的东西。

只是世人未曾料到,魔族的首战,竟然会选择在今夜。

将原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这一夜,变成了整个人类世界的殉道日。

在光明圣庙中,十三位圣阶含恨殒落,他们是人类曾经的英雄,是供世人敬仰和朝拜的圣人,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光明圣庙中。

死在了光明前最后的黑暗里。

死在了衣威泊的璀璨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虽然位不及圣,但其存在却对人世间拥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甚至是日后对阵魔族的中坚力量,但他们同样死在了这一夜。

比如说唐世德,比如说李孝昭,再比如说丘阳,以及,王阳明……但魔族人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光明圣庙。

这是魔族大军自域外归来后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所以他们想要做的,是一举摧毁人类文道力量的根基!众圣不是文道世界的根基,圣女也不是。

苏文这个人族圣才更不是。

神书才是。

所以在大祭司与衣威泊的共同建议下,云后同意了这两位超级智囊所制定的战略方针。

决定将魔族归来后的首战,定在阿房宫。

意在一举毁掉神书。

毁掉人类文道根基!这个方案非常大胆。

也非常冒险,因为今日是人类圣女的加冕礼,众圣将会聚集到光明圣庙中,而光明圣庙距离阿房宫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以圣阶的实力,想要驰援圣宫,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衣威泊提出了另外一个解决办法。

何不借此机会试一试自己尚未研配成功的璀璨呢?虽然璀璨还只是一个半成品,但衣威泊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将众圣全部限制于光明圣庙中。

一网打尽!不求将其全部毒杀,但求能给花雕等人争取到足够久的时间!一旦圣宫被破,神书被毁,还需要担心众圣的力量吗?还需要担心人类吗?到时候,他们唯一的敌人,就只剩下了妖族!天下可定!只是在最后拟定参战人选的时候,大祭司与衣威泊之间却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分歧。

徐焕之在圣域一战中,虽然依靠衣威泊的剧毒暗算了众圣,成功地迎回了族人的归来。

但与此同时,他也受了重伤,只能留在圣域休养,所以此行他是去不了的。

但除此之外。

大祭司更倾向于让所有人倾巢而出,务必让此战获得压倒性的大捷,同时防备众圣在接下来的反扑。

而衣威泊却觉得不能让云后和殿下佑生冒险。

而且需要在圣域中留下几个人来保护他们。

最后衣威泊提交的名单中,就包括了他自己。

浅夏,还有柳施施。

如今的柳施施已经被云后正式册封为第五魔将。

虽然地位不及徐焕之那么高,但也是属于魔族的高层了,可与花雕、大祭司等人平起平坐!可即便如此,面对衣威泊的命令,柳施施也必须服从,大祭司也必须选择低头。

而且很显然,云后也更相信衣威泊的判断。

于是这场针对人类的惊天谋划就此被制定了下来,现在,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

以花雕和大祭司为首的魔族大军自圣城上空肆虐而过,对于所谓的禁空令不屑一顾,自然而然的,此举很快就惊动了督审司。

十位坐镇督审司的半圣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外敌入侵的警报,可真正当他们掠空而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魔族大军的时候,仍旧被震撼了。

魔族人已经打到圣城来了?怎么可能!时间紧迫,根本容不得他们半分的犹豫,便在全城鸣响了警钟,号令所有文人学子共同抗击敌寇。

好在,因为今夜是圣女的加冕礼,所以从各地赶到圣城中的文人学子并不少,下至文生,上至学士,即便除开督审司的力量,也有好几万人!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哪怕魔族人的兵力只有其十分之一,也足以碾压众人!尤其是今天来到圣城的,还有整整五位祭司,五位魔将!这可是昔日魔族的顶尖战力!来自缙国的半圣纪汶第一个迎了上去,但他手中的墨笔尚未来得及写出半道书帖,一道惊雷便猛地从空中坠下,准确而狠戾地劈中了他的身体。

纪汶咬着牙,手腕一翻,拿出了一件防御型的文宝,那是一块莹白色的镇纸,举天迎雷,右手还在继续奋笔疾书。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杆残破的旗杆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轻而易举地自他胸腹间穿过,丝毫不为其体外的金色才气所阻。

啊!纪汶长啸一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写完了那道书帖,于是一阵狂乱的才气倒卷而至,猛地向花雕袭去。

然而,花雕所做的,却非常简单。

他一手稳定地持着将旗,看似漫不经心地向上一挑,直接挑破了纪汶的心脉,也挑断了他的生机,而另外一只手,则向前平伸开来,骤然一握。

嗤……于是那道金色狂风就此消散了,再不得见。

花雕手臂向后一拉,将那柄残破的旗杆从纪汶的体内抽了出来,轻轻甩了甩上面凝结的血珠,看也不曾看死去的纪汶一眼,便继续向前了。

对花雕来说,人类的半圣,实在是太弱了。

弱到他根本没有兴趣知道自己的旗下亡魂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标不是这些蝼蚁,而是在前方。

纪汶是圣城中第一位殒落的半圣,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便在花雕之后,大祭司也已经手刃了一位来自楼兰国的半圣。

随即便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来自督审司的十位半圣,全部殉难!这才是魔族人带给众人最大的恐惧!半圣级强者在魔族的顶尖战力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杀死他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简单。

魔族人竟然如此强大!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花雕转过身看着那数千精兵,眼中带着凛然杀意,骇然下令道:落字战号以上的人跟我进阿房宫,剩下的人,把这座城屠了吧……第六百二十八章 用生命来守护在百年前的魔族当中,上到十二魔将,下到一个刚刚参军的小兵,都是有战字的,比如说花雕、花非、惜花,以及花燕,这其中的花字,便是战字。

再比如魔人巴莫,他曾经在魔族军队中的名字,实际上是叫做巴川莫,这中间的川字,也是战字,只是后来流落南疆后,他去掉了这个字,以免被有心人察觉自己的真实身份。

就跟花燕化名为常明是一个道理。

所谓战字,对魔族军将来说,是一种荣誉,更是身份的象征。

而这些战字的选取,则是来自于屠生年少时所作的一首诗。

当头两句便是:花落长川草色青,暮山重迭雨冥冥。

这十四个字,将魔族的全军将士划分为了十三个不同的等阶,其中地位最高的,当然便是十二魔将,而但凡战字带冥的,则必然是刚刚入伍的新人。

时隔一百多年以后,魔族全军在经历了域外那恶劣的环境,以及人类、妖族各大强者源源不断的侵袭,相比起当初的数十万大军,他们的人口早就已经大幅度减员。

在域外生存不易,想要在人、妖两族的夹缝中生存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时至今日,魔族人已经慢慢习惯于保持全民皆兵的备战形态了。

上至一百多岁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孩子,不管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还是弱不禁风的女子,都是一等一的战士!虽然对于今日之战。

大祭司的建议是全员出动,但最后在衣威泊的强烈反对下。

他还是只带来了两千精锐。

其中以花字为战号的只有十个,当然便是五位魔将和五大祭司。

至于落字辈的人。

则有近三百人!可就是这三百人左右的小队,却足以凝结成让整个圣言大陆也为之胆寒的力量。

现在,他们去了圣宫。

留下的一千多名魔族将士能否屠掉整个圣城,花雕并不关心,大祭司也不在意,但他们此行最大的目标,神书,却必须毁掉!天下大势,此战可定!阿房宫作为人类历史上最重要。

也是最核心的重地,其防御工事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其中更蕴藏了一座威力巨大的符阵,可在顷刻之间秒杀圣阶。

但开启这座巨阵的钥匙,却握在众圣的手中。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被困在了光明圣庙。

所以当花雕等人攻入阿房宫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此行竟然会如此顺利。

或者说,过于容易了。

至于说拦截在他们身前的那数千人,花雕却连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早在督审司鸣响圣城警钟的时候。

姚一川就已经被惊动了,作为一个在阿房宫中研习神书近百年的老人,他虽然老了,但绝没有老糊涂。

所以他立刻意识到。

有外敌入侵!对此,姚一川的反应还是非常迅速的,他当机立断。

先通知了阿房宫中的几个老人,让他们将圣宫中的所有人都集结于大门口。

然后亲自去把濯衣坊和甲子驿站的老板请了出来,最后来到了杂物。

将李三囤积在此尚未带走的所有文宝都搜刮一空。

做完这一切,姚一川才朝圣宫大门赶去,等他到的时候,圣宫内超过七成的人都已经来了,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还有些人在不断地抱怨,认为姚一川小题大做,耽误了他们研习神书的时间。

其中领头的便是萧笑。

我说这事儿也太过于兴师动众了吧,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擅闯圣宫?当百圣是摆设吗?还是当我辈无人?照我看,这应该是圣城那些老糊涂闹的乌龙。

萧笑的这番话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姚一川闻言也不气恼,而是将手里面的文宝都分发了下去,这才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但既然圣城鸣了警钟,我们就千万不可抱以侥幸!如果这一切只是个误会,那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有外敌入侵,我们便是神书之前最后的防线!我不管敌人是谁,也不管敌人有多强大,但我希望各位能够记住,在我们的身后,是全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源,是我们存在于世的意义,所以,我们就要用生命去守护它!听得姚一川的这番话,不少人的神色还是有些木然,但至少没人抱怨了,萧笑也沉默地退回了人群中,仔细地将手里面的文宝收了起来。

人群还在源源不断地赶向圣宫的大门口,但却有个别的人并不为姚一川的号召所动,比如说今日望归楼的老板,修罗。

相比起苏文离开的时候,今日的修罗还是老样子,满头的白发,吃饭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神情极为认真,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姚一川并没有亲自来请修罗,因为修罗毕竟不是厨子,所以在姚一川的心中,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所以相对的,修罗也没有前去与众人汇合,而是继续吃着他的饭,但他的一双血瞳却越来越妖冶,越来越媚。

与修罗完全相反,此时在圣宫门前聚集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却是抱着无比的期许和盼望,在等待着那所谓的敌袭。

会是苏文吗?他来接我了吗?宁青冰紧张地咬着嘴唇,心中无比的忐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来人是苏文,还是不是苏文。

毕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就算是苏文,也承担不起吧?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与世人为敌,更不希望他因此而牺牲自己。

好在,宁青冰的这番担忧,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花雕走进了圣宫。

还有大祭司。

还有另外四大魔将,四位祭司。

以及近三百位实力堪比大学士之境的强者。

他们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而来,带给人间的,却是灾难与绝望。

姚一川眼角一抖,厉声道:是魔族人!准备迎敌!话音落下,色彩斑斓的才气光芒争先恐后地亮起,但在花雕的眼中,这更像是提前为他们庆功的烟火。

美丽,而绚烂。

第六百二十九章 圣宫破!彭城一双刀,黄金错刀镮。

脊如双引绳,色如青琅玕。

开匣飞电落,入手清霜寒。

引之置膝上,凛然愁肺肝。

没有任何试探,也没有片刻的耽搁,几乎便在花雕出现的同一时间,姚一川便已经用手中的墨笔写就了一道战诗。

姚一川来自济国,但他最擅长的却并不是词道,或者说,相比起远在圣域的词圣苏轼,姚一川心中更加钦佩的,还是坐镇朝晖书院的竹圣,苏辙。

而这首诗,便是苏辙非常著名的一篇战诗——《借刀》!借刀,便要杀人。

下一刻,姚一川体内的金色才气如火山喷发,自腹间倾泻而出,在空中骤然凝结成了一柄耀眼灼目的长刀,拖着长长的才气火尾,便朝着花雕当头劈去!花雕微微抬眉,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残旗,就站在原地,应向了空中的那柄长刀。

铛!姚一川所借来的刀乃是由才气凝成的,但在这一刻,却发出了一道金石之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花雕双膝微沉,手中的旗杆向下急速弯折了五寸,强烈的才气风暴扑面而至,将花雕的满头华发狠狠地向后撕裂。

花雕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并不慌乱。

倒是比外面那些废物强多了,有意思。

言罢,花雕脚面用力一踩,于周身三丈之内荡起了一层黑色的气浪,然后他口中轻啸一声。

即刻掠空而起,挥舞其手中的残旗。

与空中那柄才气长刀再度硬撼了一记。

沉闷的枪、刀交错之音响彻在半空,让观战之人无不心惊。

但很快,便没人去关注这场战斗的胜负,因为属于他们自己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成千上万的才气光芒酝酿着磅礴站意,向着那三百名魔族人拍去,而与此同时,以大祭司为首的魔族将士也动了。

杀!大祭司只说了一个字,但那滔天魔气已经覆盖了整个阿房宫的天空,他的双手负在身后。

口中却在急速吟唱着什么。

护生杀生,遍界刀钥。

柏山结也如常,解也如常。

如常恰似秋风至,无意凉人人自凉……他的目光缓缓自地方阵前数人的身上扫过,下一刻,便有秋风平地而起。

萧笑站在前方,手中的战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凉意。

仿佛有一丝寒风从他的体内贯穿而入,直接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没来由地察觉到了生死间的大恐怖,于是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自怀中掏出一张傀儡纸,即刻激发,同时身形向后爆退!萧笑的警觉是正确的。

因为代替他站在原地的傀儡纸刚一出现,便被一阵秋风撕成了碎片。

而其他人则没有萧笑这般幸运了。

但凡是被大祭司盯上的人。

无不在顷刻间血色尽褪,身上的才气随之断绝。

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俨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今的魔族众将士,已经不再是百年前的他们了,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面,他们一边不断提升着自身的武技,一边开始学习研究人类的各类战文,并从上一代魔君,屠生所留下的旷古巨著中找到了很多遗珠蒙尘的战诗词。

现在的他们,才是真正的文武兼备!文道的底蕴远胜当今人类,武道的技巧足以碾压妖族!他们已经回来了,又还有谁能阻挡住他们恢复河山的脚步呢?嘭!一声巨响自空中震开,那柄金色长刀终究还是败在了花雕的战旗之下,甚至没有能够撑过半刻钟的时间!姚一川目色凝重,却并没有因此而绝望,他上前一步,双手自胸前凝结了一个无比繁复的结印,口中喝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无可分也!庄周梦蝶,幻空为印!花雕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圣宫中遇到一个如此棘手的人物。

虽然姚一川的实力远不如他,但想要把他拖在这里一时半刻还是可以做到的,而如今花雕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因为他不知道众圣什么时候会赶来,更不知道衣威泊那半成品的璀璨到底能发挥多大的效果,他不能冒险!念及于此,花雕身形一闪,厉声道:花非、花翎、花谷、柔花跟我走,其他人掩护我们!被他点名的四个人当中,花非和花谷分别是第三魔将和第七魔将,至于花翎则是大祭司的战号,而柔花便是二祭司。

时间紧迫,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时间,而且在来之前,云后已经钦命花雕为此战主将,所以大祭司并没有反对,而是即刻抽身退开,来到了花雕的身边。

走!随着花雕一声令下,原本姚一川所激发的战印和战文便被另一位魔将所接下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族五人从自己的头顶急掠而过,却什么也做不到。

拦住他们!姚一川的这一声长啸带着无比的惊怒,而与此同时,便有数十道才气光芒拦截在了花雕的身前。

面对如此紧张的战局,场内的许多人类强者甚至已经来不及激发战文,而是直接用才气离体的手段,试图阻挠这些胆大包天的魔族人。

可惜,他们不是姚一川,而他们所面对的,乃是魔族昔日的第一名将,花雕!给我开!花雕、花非、花谷,三位魔将各执一杆战旗,猛地向前一挥,就像是刺入敌人心脏的寒枪,又像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直接把那由数十道才气光芒结成的光幕撕成了粉碎。

花翎和柔花两位祭司跟在他们身后,并没有动手,但身上的魔气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璀璨。

他们要将自己最强大的一击,留给神书!只要越过这万众人墙,接下来,便是一马平川!或者说,最后在他们身前所剩下的,只有一个姗姗来迟的修罗。

修罗已经吃完了饭,慢步从望归楼走了出来,他仰起头,看着花雕五人自空中急掠而过,后面数千名文人学子追赶不止,却什么也没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神书,保不住了。

第六百三十章 圣宫的守护者们当修罗在望归楼外看着花雕一行人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圣域中,也有人终于看到了他。

或者说,是看到了未来的他。

未来是一个非常玄妙的词,代表了无穷的变化,以及常人所计算不到的可能性。

圣言大陆上下五百年间,就出了一个可以窥探未来片段的人。

魔族圣女,浅夏。

当衣威泊进入圣殿,当云后发布君令,当花雕等人大举战旗攻入圣城的时候,浅夏仍旧留在圣殿的穹顶之上,于万星拱卫下,不断地计算着,不断地试探着未来。

并由此推演现在。

终于,当花雕、大祭司等五人自阿房宫上空掠过,向着神书而去的时候,浅夏突然看到了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看到了之前自己未曾预见过的未来。

一个白发血瞳的少年,那是修罗。

一个病怏怏的瘸子,那是甲字驿站的宁老板。

一个华发悲容的妇人,那是濯衣坊的钱夫人。

最后,最重要的是,浅夏看到了宁青冰,这个理论上无关大局的小人物。

但不知道为何,于浅夏的眼中,关于宁青冰的画面却无比的模糊,前所未见的隐晦,越是如此,便能让浅夏越发肯定,在今夜的这片血色中,宁青冰反而才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于是在下一刻,浅夏来到了衣威泊的身边,低声道:事情恐怕有变。

闻言,衣威泊神色一紧。

因为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变化出现,对于今夜。

他与大祭司联手谋划了很久,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意外发生。

并做好了全部的防范措施,最后也经过了浅夏的验证,为何偏偏到了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浅夏却突然告诉他事情有变?怎么这个时候才说?浅夏的面色有些发白,当然不是因为衣威泊的指责,而是心神消耗太大,她摇摇头,叹道:直到前一刻,我才看到。

衣威泊没有浪费时间与浅夏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而是干脆利落地问道:看到了什么?一个白发少年,一个瘸腿的老人,一个面目悲戚的老妇人,还有,宁青冰。

宁青冰?关于她,我看不到太多的画面,也无法确定她对我们到底是利是弊,这只能依靠你的判断了。

衣威泊目色微沉,非常果断地开口道:我去看看。

这里就交给你了。

浅夏点点头,复又建议道:要不要带上柳将军?毕竟她是宁青冰的老师,如果能劝服宁青冰正式投靠我族,至少能保证今夜无虞。

对此。

衣威泊却有自己的考量:柳将军毕竟生在人族,长在人族,她的忠诚暂时还有待考验。

今夜事关重大,我不能冒险。

如果宁青冰真的是此局的关键的话,那我便更要防备柳将军的立场摇摆了。

对此。

浅夏也不再多劝,因为她知道,衣威泊对柳施施的警惕是很有道理的。

在黄鹤楼一役之前,柳施施早就知道了苏文乃是人族圣才,却将此事隐瞒了下来,未曾上报,更没有向苏文出手,将这个可能成为魔族未来威胁的人物扼杀在襁褓中。

所以她失去了衣威泊的信任,所以今夜她被留在了圣域,而没有跟随魔族大军前往阿房宫。

时不待人,衣威泊在做出决定后,便不再耽搁,又跟浅夏交代了几句,随即衣摆随风轻荡,即刻间便于圣域中消失不见,朝阿房宫赶去。

浅夏站在原地,淡蓝色的星光洒在她的肩头,美得醉人,但不知道为何,浅夏的眼中却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忧虑。

会不会做错了呢?……此时远在阿房宫内的花雕等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浅夏所说的那些变化,反而脸上浮现着成功在即的喜悦。

神书就在眼前了。

但身后的追兵着实有些令人头疼。

花谷,你拦住他们。

好!花谷应了一声,随即停步转身,手中的将旗随风长扬,上面的荆棘花图腾如鲜血一般触目惊心,代表了牺牲。

顷刻间,紧追不舍的文人大军便已经来到了花谷身前,色彩各异的才气光辉如暴风过境,毫不停歇地卷向花谷。

花谷不退不避,握紧了手中的旗杆,厉啸一声,将身上的魔气燃烧到了极致,手臂轻舒,猛地将手中战旗向前扫去。

横扫千军!随着花谷一声爆喝,他手中血色战旗便如那滔天红浪,猎风声呼啸长鸣,径直将最先赶到的数十位文人卷入了其中!那些文人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惨叫,便已经化作了阵阵尘烟,尸骨无存。

但令人意外的是,花谷并未阻挡近在咫尺的各式战文、才气攻击,而是挺直了胸膛,用身体直接硬抗了下来!饶是魔族人的肉身强度数十倍于人类,哪怕花谷身为魔族第七魔将,但在上千名文人的攻击下,又哪里能够安然无恙?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花谷已经受了伤,他身上的黑色鳞甲已经寸寸碎裂,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皮肤,此时的花谷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又被撕裂了多少道经脉。

可场中的一众人类学子非但没有因此而振奋不已,反而面色更沉。

因为花谷身上的魔气骤然强横了十数倍!这便是花谷所修行功法的诡异之处。

受的伤越重,他便越强!所以他手中的战旗,上面的荆棘花图腾,寓意牺牲!好了。

现在,该我了。

说完这句话。

花谷手中的将旗骤然向四面八方急速放大,不过眨眼之间。

就已经长到了十丈高,十丈宽,看起来,就像是一层血意盎然的幕布,又像是一层高高涌起的巨浪,眼看就要朝着众人扑杀而来。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无比沉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都闪开!话音落下,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了众人的身前。

看着那急坠而下的滔天血旗,将拐杖举了起来。

顷刻间,那副拐杖绽放出了无比绚烂的宝气才光,而老人的身上则早就燃起了可与姚一川媲美的金色才气。

纯粹,而且强大。

血色巨浪瞬息而至,携毁天灭地之威,意欲将场间的众人淹没其中,却不曾想,最后还是顿留在了空中九尺五寸。

欲落未落。

不多不少,正好是那个瘸腿老人加上拐杖的高度。

咔!一声闷响传来,老人的一双草鞋碎了,他脚底的白玉石砖也裂开了道道细纹。

向着四周急速蔓延开来。

但老人的手臂仍旧稳稳地举在空中,眼中的目色从未如此坚定。

同一时间,一个面容悲苦的老妇也站了出来。

她拔下了发间的那根乌木簪子,对众人喝道:跟我来!言毕。

老妇身形急跃,直接来到了那片血幕之前。

然后握着乌木簪,轻轻向前一刺。

嗤……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随即传来,就像是刚刚被打造好的兵刃正在淬火,也像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遭到了大水的侵蚀。

紧接着,便在老妇的身前,那片令人触目心惊的血幕,骇然被撕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走!老妇没有半刻的耽搁,身形一闪,便轻而易举地自那道缺口中穿了过去。

见状,场中的众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自洞口鱼贯而入,随即连绵不绝地继续向花雕等人追击而去!花谷站在原地,想要收回手中的战旗,把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却不曾想,他手中的长旗竟然被人死死地拉住了。

那个该死的瘸子!突如其来的意外,令花谷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圣阶之外,当今的人类之中,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冒出来了这么多强者!之前出现了一个姚一川,现在这个瘸子又是什么人?事实上,这个问题连在场的很多文人学子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那是甲字驿站的宁老板,但宁老板的全名叫什么,在入圣宫之前又是做什么的,没人知道。

就像望归楼的厨子,以及杂屋的李三一样。

自圣宫建立以来的百十年间,整座偌大的阿房宫内,总共只有四家店铺。

杂屋、濯衣坊、甲字驿站,以及望归楼。

相对的,也有四位当家老板。

他们的本意都不是为了研习神书而来的,在入圣宫之前,他们都有着非同小可的身份,之所以会入得此地,纯粹是为了逃避他们的过往。

可惜,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完全抵挡住神书的诱惑,所以这一待,就是数十年光景。

时至今日,他们却成为了阿房宫最后的守护者。

成为了神书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惜的是,厨子走了,李三也走了,所以剩下的,就只剩下了宁老板和钱夫人。

便在宁老板凭借一己之力牵制住花谷的时候,钱夫人已经率众赶到了距离神书不足十丈的地方。

在那里,有两个人正等着他们。

第三魔将,花非,以及二祭司柔花。

钱夫人停下了脚步,淡然一笑:两个大男人对付我这么个老婆子,还真是看得起我!这里交给我,你们其他人继续走!务必把这群魔孽给拦住!说完,在场间突然刮起了一阵寒风,片片雪花自空中飘落而下,洒在花非和柔花的身上,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显得那么的晶莹透亮。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钱夫人所选择的战词,竟然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理由当然很简单,因为她与姚一川一样,都是来自济国。

或者更准确地说来,当她未入圣宫之时,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学识才论,均比姚一川更加耀眼!她出身寒门,却曾是济国唯一的一位女将军,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犯了大罪,被下了大狱,得词圣惜才心切,所以特许她参加了那一年的十国联考。

也由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却不曾想,她逃过了牢狱之灾,却始终没有躲过圣宫这座更大的囚牢。

后来,为了报苏轼的救命之恩,她在一位济国临产在即的皇妃走进圣宫后,殚精竭虑想要护其周全,却始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命运的残酷。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个婴儿养大成人,让她不受世俗污浊,永远保持一颗纯洁的真心。

她便是唐婉儿的姆妈!然而,在圣宫内的这数十年间,钱夫人并没有荒废自己的岁月,而是在与神书的两相参照下,对文道的理解越发深远,以期自己在有朝一日走出圣宫后,能再报圣恩。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现在的她,比姚一川,比宁老板,更强!所以她胆敢一个人挑战两位魔族半圣,脸上却无半点惧意!这才是强者之心!一词上阕诵出,雄浑的雪浪夹杂着砖石碎屑,狠戾地朝花非、柔花两人砸去,漫天雪色覆盖了天空,与那漆黑的魔气分庭抗礼,半分不让!花非已经扬起了手中的战旗,上面绣着一把鲜红炙热的光明剑图腾,代表着英勇,而这,便是花非的信仰。

不自量力!没有人想到,今日之人类,于圣阶之下,竟然有人敢挑战两位魔族半圣,这被花非认为是对他的羞辱,所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花非便祭出了最强的手段。

在这一刻,花非手中的战旗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把长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笔直的金线,与那皑皑白雪正面相撞。

花非旗上的图腾是光明剑,所以这一剑非常的直,非常的亮,正大光明而来,光明磊落而去。

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即便是这样的一剑,竟也未能斩碎那空中无比纯粹的雪白!好在,花非并不是钱夫人唯一的对手。

同一时间,二祭司柔花也已经出手了。

对柔花来说,此战不在于光明,也不在于公平,而在于只能胜,不能败。

所以哪怕骄傲如他,哪怕花非所追求的乃是光明磊落,他也必须要出手了,意欲在最短的时间将钱夫人埋葬于此!所以下一刻,在钱夫人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彩虹。

第六百三十一章 神书碎!这场关于神书的毁灭与守护之战从阿房宫大门一直绵延到中心地带,随时都有人在死去,随处都有战斗在发生。

除去那近三百名魔族精锐之外,今日来此的十位魔族顶尖战力,其中有半数都陷入了圣宫门口的混战中,除此之外,花谷被宁老板拖住了,花非和二祭司即将把钱夫人击杀当场,但钱夫人毕竟还没有败。

因为在生死一刻,在那道美丽而致命的彩虹升起的同时,钱夫人终于及时诵出了《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下阕。

虽然双方的差距仍旧非常大,但钱夫人依旧为其他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她希望剩下的人能够成功在神书之前阻下花雕与大祭司的脚步。

可惜,却来不及了。

因为同一时间,花雕与大祭司已经站在了神书的面前,抬头仰望着那另世人敬畏的八块黑石,心神激荡。

自134年前神书降世以来,从未有一个魔族人能够踏进阿房宫,但今天,他们做到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雕却突然开口道:再等等。

大祭司看着不远处汹涌而至的文人大军,沉声道:时不待我,再给他半柱香的时间!说完这句话,大祭司衣袍微微一摆,浮空而起,轻轻抬起了双手。

下一刻,如烟花一般缤纷灿烂的各色才气,各式战文,就这么在空中碎了。

于一众人类文人的身前,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壁垒。

将他们拦在了神书之前,再不得进寸步。

而花雕则面色急切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他在等什么?大祭司口中的那个他又是谁?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于人群之中,突然盛开了一朵朵灿烂的白莲花,花瓣的色泽透亮,花香惹人陶醉,雪莲自远方侵袭而至,就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长毯,一道人影漫步踩在莲花花瓣上,翩然走来,于瞬息之间。

就越过了人群,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层透明的壁垒,来到了花雕身边。

花雕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急声道:还有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抓紧了。

男子点点头,认真地对花雕说道:多谢。

这声谢不是敷衍,而是出自于他的真心,因为他很清楚,花雕是真的把自己当兄弟。

当成了一个忘年交。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今天能够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他虽然曾经被认为是四大才子的候选人之一,但实际上。

在他的那一届十国联考中,他并未取得榜前三甲,也就此与圣宫神书擦肩而过。

却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后。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神书,却是得益于魔族人的庇护。

或者。

更准确的说,是源自他与浅夏的情意,以及与花雕的情义。

情意与情义,同音不同字,便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意义。

因为浅夏的坚持,所以他能够以一个人类叛徒的身份走进圣宫,因为花雕对他的承诺,所以在刚才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摧毁神书,而是在如此紧迫的局势下,给了他一个参详神书的机会。

哪怕只有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在大半年之前,因为宁青冰的一曲绝唱,感天动地,让他心有所悟,一举破镜成就了翰林之位,但至此之后,他的修为便再无长进。

直到今天,他来到了神书之前。

他举目看着那傲立于天地间的神书黑石,伸出了手,轻轻触摸在第一块神书的石壁上。

即刻间,一条碧绿的藤蔓从他的手心延伸出来,很快便爬满了整座神书碑,然后继续向后蓬勃生长,触及到了第二块神书的一角……时间就在那些藤蔓疯狂生长的同时,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很快,全部八块神书黑石都已经连成了一片,统统变成了代表生命和希望的绿色。

八朵纯白的雪莲盛开在每一座神书的顶端,迎着寒风,骄傲地俯瞰世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一道人影姗姗来迟,迈步走进了圣宫的大门。

老管家,衣威泊到了。

他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大战,因为没有必要,他之所以会来此,只是为了防备一些不应该发生的意外。

他慢步向前走去,就像是一个悠闲地游人,在参观这座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

这幅与场内战火格格不入的画面顿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于是不少文人学子纷纷激起了战文,向衣威泊轰击而去。

对此,衣威泊丝毫不以为意,他只是轻轻展了展衣袍,便将所有的攻击都隔绝在了自己身体的一丈开外。

没有任何一道战文能进入这个距离,也没有任何一位文人能踏入这片区域。

有几位身兼武道剑技之人,试图与这个突如其来的敌人展开近身厮杀,可刚刚等他们来到衣威泊身前一丈,便纷纷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甚至有好几个人直接化成了一滩尸水!衣威泊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自顾自地走着,不断赞叹着人类百年前的建筑工艺。

不愧是泥圣、木圣合力打造的宫殿,果然不同凡响,可惜啊,今日之后,此处注定将被毁于一旦了……摇摇头,衣威泊似乎面露惋惜之色,然后他看到了还在拼死挣扎的姚一川。

嗯?当今人类半圣竟然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倒是让人意外啊!说着,衣威泊轻轻抬了抬手,一缕灰线便朝着姚一川悄然袭去,慢慢缠上了他的脚踝。

一声惨呼骤然自空中响起。

衣威泊淡然一笑,重新收回了目光。

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

他便看到了手执一根拐杖的宁老板。

这便是夏夏说的那个瘸子?嗯,的确有些不凡之处。

竟能扛住花谷的横扫千军,对人类半圣来说,倒算是很难得了。

言罢,衣威泊又一次抬了抬手,于是一阵惹人心醉的香气朝着宁老板铺面而去,他的手臂终于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一抹暗绿逐步爬上了他的脸庞,让他体外的金色才气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下一刻,宁老板目色骇然地看着头顶的血浪向自己急速坠下。

却再也没有办法抵挡。

衣威泊踱着悠闲的步子,自花谷的血色将旗中穿过,就像是非常随意地撩开了一道幕帘,然后看到了更加宽广的风景。

唔,想必那就是那位面容悲苦的老妇了,竟然能以一敌二,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喜了呢。

这一次,衣威泊没有动手,因为他能看得出来。

钱夫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最多二十息左右的时间,便会死在花非和柔花的联手齐攻之下。

既然如此,就不用劳烦他老人家费心了。

接下来。

便终于要见到神书了。

念及此处,即便是衣威泊,也觉得心头有些激动。

他不是没见过神书。

因为当初魔君大阵的阵枢材料,便是神书的最后一页。

可那个时候,在那一页神书之上。

已经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所以衣威泊从未见到过真正的,完整的神书。

现在,他可以大开眼界了。

衣威泊将双手轻轻负于身后,穿过那拥挤汹涌的人潮,来到了大祭司和花雕的面前。

而在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大祭司与花雕均为之一愣,恭声道:管家大人!衣威泊微微颔首,就像是一位来视察民生的官员,踩着清幽的步子,终于看到了神书的全貌。

花雕目色凛然,问道:您怎么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衣威泊看着那披着碧绿色外衣的神书黑石,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重要的时刻,或许,亲眼见证神书的坍塌,也是对其的一种尊重吧。

以大祭司的智慧,当然听出了衣威泊在话中有所保留,但他并没有细究,而是点头道:如此也好,有了您的帮助,想必事情会顺利很多。

衣威泊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妨让沈木再多看一会儿吧。

是!此时的沈木并不知道衣威泊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全部的心神都已经沉浸在了神书的玄奥当中,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绝不容许有丝毫的错漏!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的时间太少了。

如姚一川这些人,在圣宫中待了一辈子都没有将神书研究透彻,哪怕是苏文这样的天纵奇才,也足足在圣宫里面停留了数月之久。

可沈木却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能看到什么?又能从中悟到什么?时间紧迫,沈木没有办法将神书的全部内容都记在脑中,所以他只能选取那些与自身文位相关的东西来进行感悟。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心神只能放在与花道相关的内容上。

好在,沈木绝非资质平庸之辈,他在御书境的时候就已经被列为四大才子的候选人之一,而之后更是比禹墨、苏文、孟云等人抢先一步破镜,成为了人类年轻一辈最快从御书晋升翰林之人!虽然他早就已经背叛了人类,但这仍旧不能否认他在文道修习之路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而今日沈木也没有辜负浅夏、花雕和衣威泊对他的期许,更没有辜负自己那卓越的天资。

便在下一刻,一道湛蓝色的才气自空中翩然降下,洒落在沈木的肩头,如一尘不染的天空一般明亮。

见状,花雕眼中喜意大胜,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聚气珠放到了沈木的脚下,于是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便在那道蓝色光柱之后,一道紫色光柱、一道金色光柱接连坠下,将沈木包裹在内,浩瀚的圣意于神书前急速荡开,剧烈的才气风暴让花雕等人险些睁不开眼睛。

沈木竟然在一时间完成了从翰林位到半圣的飞跃!他不是魔族人,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晋升速度,他不是苏文,没有于大河秘境中的百年参悟,那么他何德何能,能够创造出这番奇迹!当然是依靠他脚下的那枚聚气珠。

那不是文宝,而是魔族百年前专门针对天降才气所打造的神器!可助人在同一时间连破三境!否则的话,二十五年前的北固山,徐焕之并不是血脉纯正的魔族人,凭什么能够在一日之内成就半圣?可惜的是,聚气珠没有办法让人直接成就圣阶,否则的话人类在百年前就败了。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一枚聚气珠只能使用一次,以其铸造材料的稀有,当初屠生总共也就做了五枚出来。

有两枚在圣战中便流失了,最后落在衣威泊手中的,只有三枚。

在他逃往南疆妖域之前,把这三枚聚气珠分别给了花雕、大祭司,以及佑生。

在圣战之后的百十年间,一枚给了洛蒹葭,一枚给了徐焕之,而这最后一枚,则在今天给了沈木!无疑,沈木是幸运的,他抓住了最后的机会,终于在最后一刻,获得了半圣文位!片刻之后,沈木身上的才气光柱渐渐消散,而他也将手掌慢慢收了回来,转过身,看着众人,行了一礼。

有劳了。

衣威泊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时间不早了,迟则生变,现在,动手吧。

随着衣威泊一声令下,花雕和大祭司的眼中都闪过了郑重之色,然后他们一人扬起了手中的战旗,一人举起了双手,将体内的磅礴魔气毫无保留地向神书轰击而去!姚一川倒在血泊中,整张脸都已经变成了死灰色,胸口被凿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而里面所流淌的已经不再是鲜红,而是墨绿。

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了一道惊天动地的闷响,传遍九霄。

于是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行浊泪自他的眼角划落,苦涩,而且绝望。

宁老板在血浪中奋力挣扎着,体内的血液正在急速流失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但他始终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直到他看到一片碎石被轰至空中,又如黑色的烟火般急坠而下。

他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慢慢放松了身体,朝着血浪中沉了下去,与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

钱夫人手里面的乌木簪已经断了,她的身体被那道彩虹从腰部斩成了两段,但她还没有咽气,因为她想看到最后的结局。

却不曾想,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她笑了笑,却显得比以前更加悲苦,她仰望着这片不被命运所眷顾的苍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报答词圣的恩情了。

她心中想着:原来,这便是死亡的味道吗……随即轻轻合上了眼,释然而辞。

天圣历134年秋,庇佑了人类世界整整134年的神书,碎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他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一切就像是一场轮回。

134年前,神书降临圣言大陆,从此开启了一个文道盛世,人类强势崛起,联妖族,败魔族,占据了圣言大陆半壁江山,于百十年间屹立不倒。

134年之后,魔族大军自域外归来,突袭阿房宫,趁众圣势弱,一举毁掉了人类文道世界的根基,神书,却不知今日之后,人类未来的命运又将如何?当神书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整个人间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草木碎,山河断,甚至在很多地方都爆发了不小的兽潮,就连空中的那轮明月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黯淡了很多。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散落在人族十国各处的文人学子们,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与神书失去了联系。

他们的文位仍在,但文海已经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如果按照苏文的理解,便是因为神书对这个世界的辐射消失了,那么这世上的文人自然就无法再从外界获得才气。

15岁的孩子不再能通过圣庙开智,州考上榜的学生也无法获得才气灌顶,由此晋升文位,当一篇原创诗词出现的时候,人们也不能再通过才气的色泽或者高度来判断其好坏。

才气,才是文人之辈的根本。

当一位圣阶级强者耗尽体内才气,却无法通过外界获得才气补充的时候,他还是圣阶吗?如今的人间还不是末日。

但也不远了。

魔族人此战直接毁灭了神书,断绝了数十万人类学子的才气之源。

直接剪除了人类立足于世的最大凭恃,那么。

待到他日魔族大军大举压境的时候,人类还能如百年前那般阻挡住他们的脚步吗?这一日,是整个人类文道世界的殉难日,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更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

历史在这一天拐了一个弯,驶入了另外一个让人绝望的未来。

至少对人类世界来说,是这样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在完成了对人类的最强复仇之后,花雕和大祭司等人并没有趁胜追击。

率领一众魔族精兵侵占阿房宫,也没有从圣宫转道杀入光明圣庙,与众圣决一死战,甚至于驻扎在圣域的魔族大军也未有异动。

他们选择了撤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如废墟一般的圣城,以及尸横遍野的阿房宫……留在最后负责断后的,是衣威泊。

圣女浅夏所警惕的意外并没有发生,衣威泊相信。

今日就算他没有来,结局也不会改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或者说。

能出现在哪儿呢?他慢步从阿房宫的中心地带走回到了大门口,途经之处,除了尸骨。

便是绝望而麻木的眼神。

在这场关于神书的保卫战中,有很多人都死了。

比如姚一川,比如宁老板。

再比如钱夫人。

有很多人还活着,但他们的心却死了。

神书的碎裂,不仅摧毁了他们对于未来的希望,更抹去了他们过往数十年所存在的意义。

正如姚一川对苏文所说的那般,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将他们的大半辈子留在这座庞大而无情的宫殿中,说到对神书的了解,说到对这座宫殿的了解,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强。

可离开圣宫之后,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所以神书的存在,便是他们存在的理由。

而如今,神书已经没了,他们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走出圣宫,他们又能去哪里呢?衣威泊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因为这是人类应得的报应。

这个时候的他们,与百年前魔都被破时候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只是将迟到了一百年的痛苦如数奉还罢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衣威泊的眼角轻轻一闪,看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看起来应该还不到20岁,于圣宫中,这等年纪的人凤毛麟角,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在近几届联考中入得榜前三甲,进入阿房宫的。

只看了一眼,衣威泊便知道她是谁了,因为在她的身上,流淌着淡淡的魔意。

她不是魔族人,也不是身怀魔族血统的半魔人,但她所学的战舞,却是百年前魔族所留下的瑰宝。

她的老师也是一位魔族人。

她自然便是宁青冰。

是的,宁青冰还活着,虽然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但终究还活着。

此时的她蜷缩在一个小角落,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因为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了一些无比可怕的过往。

还记得,当年父亲死的时候,城里面那些被叛军杀死的人,他们的尸体也是这样被随意丢弃在街头的,到处都是哀嚎声,到处都是死人,或许在那里面,便有她的父亲。

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却不曾想,在这个被世人认为最固若金汤的宫殿中,却再度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这一次,她的身边依旧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仍旧孤立无援。

她在心中不断呼喊着苏文的名字,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救我?宁青冰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所以她只能把自己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默默地与恐惧抗争。

然后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无比冷冽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衣威泊,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衣威泊看出了宁青冰眼中的恐惧,两人之间虽然只隔着不到三丈的距离,但他并没有走近她,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伸出了手。

宁青冰知道他是魔族人,是与自己老师一样的魔族人,但就在片刻之前,她还亲眼看到他毒杀了那些试图靠近他的那些文人学子。

那些人都是与她一起研习神书的前辈,有的给她讲解过神书应该怎么去解读,有的告诉过她怎么才能到濯衣坊免费领取麻衣,还有的教过她应该如何把从神书上看到的画面转换为自身的才气,巩固文海。

他们是同窗,是朋友,是她在离开柳嫣阁和鸿鸣书院之后在一起生活最久的人。

而现在他们都死在了魔族人的手中,死在了衣威泊的手中。

她又哪里愿意接受衣威泊的邀请?所以宁青冰什么也没做,只是倔强地抱紧了双膝,轻轻垂下了头。

见状,衣威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慢慢收回了手,看向宁青冰的目光更加寒冷了一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却突然从斜刺里插了过来,挡住了衣威泊的目光。

那是一个白头发的少年。

第六百三十三章 修罗对阿房宫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修罗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但若是提起那个白发血瞳的少年,恐怕所有人都有印象。

毕竟这个外貌特征非常的显著。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在来到圣宫后却对神书没那么大的热情,更奇怪的是,他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容貌却没有随着岁月而变得苍老。

最令人不解的是,既然他不是为了研习神书而来,也不受神书的诱惑,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总之,他是一个非常奇怪而且神秘的人。

在偌大的阿房宫中,可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

甚至就连与他同期参加十国联考的另外两名考生,也只知道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别无所知。

他的身份就跟宁老板、钱夫人、李三和厨子一样神秘。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修罗从来都没有一间属于他自己的铺子。

直到苏文将望归楼送给了他。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站到了宁青冰的身前。

便是为了还苏文一个人情。

在花雕等人闯入阿房宫,与数万文人展开混战的时候,他没有来,当花雕和大祭司联手摧毁神书的时候,他依旧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现在,他终于出现了。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惧意,仿佛根本就不曾考虑过自己很可能会因此而失去性命。

而与此同时,衣威泊的神色也微微一怔。

最后的白发少年,终于出现了。

他没有兴趣去知道对方是谁。

也没有心思去跟对方废话,而是直接抬起手。

向修罗洒下了一片白雾。

衣威泊的出手非常果断,也十分迅速。

而且丝毫没有考虑过修罗身后宁青冰的生死。

当她拒绝他的时候,一切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既然浅夏说宁青冰是此局的关键,那么,干脆就直接抹杀掉好了。

衣威泊这么想着,等待着眼前出现的两个大活人变成森森白骨。

可他失望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失望中带着一些意外。

面对着衣威泊那甚至可以威胁圣阶的剧毒,修罗所做的非常简单,他只是双手合十,嘴角带着鬼魅的笑容。

眼中却闪烁着虔诚的光芒。

愿光明与我同在。

相似的一句话,在今夜的光明圣庙中,唐婉儿也说过。

不过那个时候她说的是:愿光明与世人同在。

唐婉儿说这句话,是众圣所拟定的加冕仪式的流程,而修罗的这句话,更像是发自肺腑。

他说要有光明同在,于是在他的身前就真的出现了一缕光。

初时出现的时候,那抹光非常的微弱,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摇摆不定,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直至将修罗的身前变成了如白昼一般的炽亮。

衣威泊的毒雾在那强光的照耀下。

竟然就这么无形地消散开来,连修罗的衣角也不曾沾到!这光芒不是从夜空坠下的,也并非来自修罗的体内。

更不是来自什么文宝,反而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待毒雾消散后,便立刻熄灭了。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衣威泊在来到圣宫后第一次皱了皱眉头,现在,他终于有些兴趣了。

这是什么?修罗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便在圣宫中,与他说过话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所以他的沉默并不代表着对衣威泊的轻蔑,只是性情使然罢了。

对此,衣威泊淡然一笑: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看好了。

说完,衣威泊屈指一弹,将一滴无色无味的水珠猛地向修罗射去,而他的双眼,则死死地盯住了修罗的那双血瞳。

可惜的是,修罗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的嘴角仍旧噙着笑,眼神却极为专注。

愿诸恶障业不能侵。

话音落下,于修罗的身前一尺,突然出现了一层透明的亮纹,与之前的强光不一样,这一次的亮纹显得并不是那么耀眼,而更像是夕阳的余晖那般,只是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又像是一盏被擦得非常干净的水晶盘,准备盛接翩然而至的水珠。

果不其然,便在那水珠触及到亮纹的一瞬间,便彻底碎裂了,溅开的残露坠落到地上,立刻将坚实的金石地砖腐蚀出了一个深及数丈的小洞!可却偏偏没有一点能沾到修罗的衣袂。

这一次,衣威泊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郑重,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白发少年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规则,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没有激发才气,也没有施展武技,那么他到底是靠什么抵挡住了自己的两次毒攻?所以他换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修罗摇摇头,终于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衣威泊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转而道:你想保她一命?修罗又点了点头,但这一次没有说话。

于是衣威泊笑了,轻轻说了两个字。

晚了。

闻言,修罗眼中的血色骤然一颤,然后他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宁青冰的胳膊,似乎根本不担心衣威泊会从背后偷袭。

事实上,衣威泊也并没有趁机动手,只是在修罗回身过来的时候,看着对方眼底的遗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破天荒地,修罗第一次主动问了一个问题,但这也代表着,衣威泊所言非虚!衣威泊笑道:毒之一道,所行的本就是诡秘之术,最讲究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若是让人提前察觉到,反而落了下乘,但若你真的想要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便已经下手了。

所以他才会对修罗说,晚了。

来晚了。

实际上,就算衣威泊所行的不是毒术之道,今夜修罗也来不及救下宁青冰。

因为衣威泊与宁青冰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是御书境的苏文,在面对圣阶强者的时候,对方只需要抬抬手,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抹杀,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衣威泊不是圣阶,但他却比人类圣阶更强。

所以他只需要看上宁青冰一眼,就能在后者的体内种下无解之毒。

就像片刻之前他做的那样。

第六百三十四章 血债血偿修罗的出现给了衣威泊一个惊喜。

而现在,衣威泊还了对方一个更大的惊喜。

但这还不够。

因为他很清楚,留此人一命,则后患无穷。

所以他的衣袍高高地扬了起来,准备第三次出手。

这一次,他将祭出自己最大的底牌。

修罗还接得住吗?可惜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衣威泊暂时无法得知了,因为事情又一次生出了变化。

又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或者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剑柄上刻着一双灰瞳。

除了苏文手中的忘川之外,世上只有一把这样的剑。

燕北的剑。

今夜的光明圣庙,圣女加冕礼,燕北没有到场,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地赶到了阿房宫。

他早就到了,只是一直未曾现身。

他冷眼旁观着圣宫内杀戮淋漓,尸横遍野,神书倒塌,却始终没有出剑。

因为这是报应。

二十五年前,他的老师,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剑圣断岳,自北固山殒落,幕后的黑手,便是人族众圣。

更准确地说,断岳当年是与乐圣李龟年一样,遭到了整个人族文道顶尖强者的围杀。

只有三个人没有参与这场杀戮,或者说,他们并不知情。

便是司马迁、王羲之和苏轼。

其余每一位圣者的手中都沾满了鲜血!包括武国的虹圣南宫生和枪圣聂一!李龟年之所以会遇难,追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想要与苏文的母亲。

洛蒹葭,创造一个三族和平共处的世界。

因此犯了众怒,为百圣所不容。

那么。

断岳呢?重点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能做什么。

他能毁掉神书。

他能够一剑斩去神书的最后一页,自然也能将其余八页尽数毁掉,就如同今夜魔族人做的那般。

还记得当苏文将举世文人吸引到天弃山的时候,整个人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吗?文道凋零,对应的,自然便是武道的强盛!武国、楼兰国、燕国、辽国立刻一跃成为了人族十国中的顶尖强国,尤其是武国的力量,足以横扫八荒。

统一整个人族北域!而断岳便是武国人!二十五年前的他心怀天下,仗剑守护人间,但众圣不敢保证他能一直容忍文道的蓬勃发展,尤其是在武国急速没落的情况下。

如果断岳为了自己的国家重新崛起,不惜一剑毁了神书呢?就为了这么一个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文道众圣便站到了断岳的对立面,并于二十五年前的北固山颠,将他彻底埋葬。

一代忠魂,没有死在外族的侵略之下。

而就此死在了同族人的手中。

可悲,可叹。

事实的真相,除了那些血债累累的凶手之外,这世上就只有两个人知道。

史圣司马迁。

可惜当他知晓这一切的时候。

断岳早就已经死了五年了。

另外一个,便是燕北。

他是在刑师的那座石楼中明白过来的,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做,一直隐忍到今天。

终于让这世上的文人付出了他们该付的代价。

他很想知道,当众圣来到阿房宫的时候。

会不会后悔呢?若剑圣安在,岂容这些卑劣的魔族人偷袭成功?若剑圣尚在,一个小小的衣威泊又算得了什么?他抬头看着圣空,怅然一叹:老师,您看到了吗?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些文人们应得的报应,您可以安息了。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衣威泊来到了宁青冰的身前,看了她一眼。

所以燕北错过了救下宁青冰的唯一机会。

这或许便是命运的安排。

可当他看到修罗现身,看到衣威泊意欲得寸进尺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等同于朋友。

对燕北来说,文道诸圣是敌人,魔族人,同样是敌人!所以他想试着留下这位魔族的老管家。

剑光如皎月,照亮了整座残破的阿房宫,也照亮了衣威泊的面庞,清冷而凌厉。

在这一刻,衣威泊终于感觉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危机,所以他在第一时间没有施毒,而是身形爆退。

一退百丈!然而,燕北手中的剑却未曾被甩开半寸,如跗骨之蛆,紧随而至。

衣威泊长啸一声,双掌前拍,带起阵阵粉尘冥露,沾染到长剑之上,反射出幽绿色的光芒。

然而,燕北的体外却凝结了一层剑气铠甲,百毒不侵,根本不曾因为衣威泊手中的剧毒有半分的阻滞!唰!一道凄厉的剑光于衣威泊眼前轰然亮起,燕北的剑终于刺进了他的体内。

衣威泊脚下一个趔趄,待重新站住身形的时候,胸前已经出现了一道长及一尺的血痕,险些将他懒腰斩成两段!他从口中吐出了一片灿烂的血花,嘴角却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

不愧是亚圣,不过比起你的老师,你的剑还是慢了一些,否则,我恐怕已经死了。

燕北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剑杀不死,多出几剑,总能杀死的。

衣威泊笑道:以你刚才对出手时机的判断,已经不像是一个剑客了,至少不是如断岳那般光明磊落的剑客,反而更像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刺客,我说得对吗?大先生!被衣威泊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燕北并不觉得懊恼,反而颇为赞赏:不愧是老管家。

是的,他便是杀手榜排名第一的那位大先生。

从近处看,刚才燕北突袭衣威泊的那一剑,虽然没有太多的技巧,但所选择的时机却是妙到毫颠!若不是因为衣威泊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到了修罗的身上,以他的实力,即便燕北手中的剑再强,又怎么会被其一剑重创?从远处看,虽然当今世上活着的,领教过燕北剑术的人很少,但苏文却有幸见过田宇的剑法。

当初在十国联考的最后一轮,田宇便施展出了一道技惊四座的剑法。

不是风火林山。

而是那之后的难知如阴。

田宇是燕北的徒弟,所以这一剑当然是燕北教给他的。

最适合刺客的剑法。

衣威泊见燕北如此果断地承认了下来,于是脸上的笑容更盛。

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有十成的把握可以留下我?但刚才我说了,你的剑慢了一些,既然你一剑没有杀死我,那么你就没机会了,至少在今夜,你没机会了。

听到这句话,燕北手中的剑已经又一次亮了起来,但他眼前的衣威泊却突然消失了。

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宁青冰的恳求苏文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

一步迟,步步迟。

当他终于与一众圣者从光明圣庙赶到阿房宫的时候,神书早就已经被毁了,衣威泊也离开了,甚至就连燕北也不辞而别。

他只见到了修罗和宁青冰。

见到宁青冰还活着,苏文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其狠狠地抱入了怀中。

你没事就好。

修罗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但看着宁青冰那祈求的目光,始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苏文如劫后余生般看着宁青冰,面带歉然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宁青冰摇摇头:不晚。

还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又怎么会晚呢?苏文笑了笑,却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看着宁青冰身上的伤痕,开口道:一会儿还是让医圣大人给你看看,可不能大意。

闻言,修罗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问道:医圣还活着?苏文点点头,一把将宁青冰拉到了张仲景的身前,恭声道:先生,劳烦您给她看看,以防万一。

此时的张仲景正在救治一名伤患,而其余圣者则早就全都赶到神书的残骸处了,又哪里有时间来顾及这些人的生死?对他们来说,神书的崩碎才是大事!对张仲景这般医道宗师来说,即便如今文位尽失,但也仍旧看出了宁青冰体内暗藏剧毒。

他正欲开口,却听得宁青冰抢先一步说道:先生。

这里人太多了,能不能与我前往旁边的小舍中?苏文一愣。

随即猜想或许宁青冰受伤的部位有些敏感,顿时点点头道:先生,拜托了。

在医者的眼中,所有的病患都是一视同仁的,但眼前他手中的这位伤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宁青冰的身上才有大问题,所以他依言站起身来,应道:好。

片刻后,宁青冰带着张仲景来到了圣宫中所剩无几的一间完好的小屋中。

至于苏文则留在了门外。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学会害羞了。

苏文笑着摇摇头,最后还是应了宁青冰的请求,没有进屋。

所以他并不知道,当张仲景在给宁青冰把完脉后,第一个问的问题是:中毒时间有多久了?宁青冰心中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如实答道:大约一刻钟左右。

但很快,她最后的希望,便破灭了。

因为她看到了张仲景皱紧的眉头。

于是她笑了笑。

释然道:先生,没关系的,我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张仲景叹了一口气,有些愧疚地说道:如果老夫文位尚在。

或许还能试一试,但现在你的情况……对你下毒之人是我的老师,所以我非常了解。

在他的手中,越是慢性的毒。

便越是可怕,此毒虽然不如璀璨。

但你文位太低,而且在中毒后的第一时间也没有用才气抵御,所以现在已经晚了。

宁青冰没有说话,也没有面露绝望之色,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张仲景,一言不发。

于是张仲景说出了她等待多时的那个答案。

最多,还有一天吧……说完,张仲景站起身来,诚恳地向宁青冰鞠了一躬,代表了他的歉意,也代表了他的无奈。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是所谓的医圣,而只是一个大夫。

但令张仲景没有想到的是,宁青冰直接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片刻之后,苏文身后的木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宁青冰笑着走了出来,对苏文说道:先生说了,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闻言,苏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却听得张仲景嘱咐道:这两天,你还是多陪陪她吧,病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伤势的恢复的。

苏文尴尬地点点头,以为张仲景看出了自己与宁青冰的关系,讪笑道:那是自然。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苏文心里面也非常明白,接下来的两天,恐怕自己会非常忙碌,因为今夜所发生的意外,几乎已经毁灭了整个文道世界,作为人族圣才,在这个时候,需要他站出来。

一边是人族大任,一边是儿女私情。

他能怎么选呢?比如说此刻,几位圣者就已经来到了苏文的身前,从他们脸上的神色来看,情况绝不乐观。

怎么样?苏文的文海本就如大海般浩瀚,所以他对于外界才气的枯竭没有太过深刻的体会,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即便他们是圣阶。

就连陆羽这般平日喜欢嬉笑怒骂之人,此时也显得有些沉默。

良久之后,才沉声道:神书已经彻底没了,至此之后,便再无文途圣道了。

花雕、大祭司和衣威泊三位魔族顶尖强者的联手攻击,将神书摧毁得非常彻底,甚至连一块碎石都没有,而是全部变成了粉尘,让众圣甚至感觉不到半点才气波动。

得到一众圣者的亲承,苏文这才知道事态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这一次,陆羽没有说话,而是帝师开口道:现在最要紧的,便是稳定人心!帝师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他的心不瞎。

虽然在半年之前,他曾于葬花岭将苏文污蔑为魔族奸细,但此一时彼一时,且不说先前在光明圣庙的时候,是苏文寻到了张仲景及时赶到,挽救了在场很多圣者的性命,就说现如今的局势,让他必须放下个人的成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御外族!尤其当这个人是苏文的时候!以现在苏文的声望,是绝对有资格与沧澜皇平起平坐的,而此时此刻,便需要他们站出来,给人类全族一个信心。

但具体该怎么做,却是个大问题,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起跟来的旬尘,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即刻召开论文大会!早在苏文离开光明圣庙的时候,就已经将沐夕和唐吉等人从黄鹤楼中放出来了,而他们也跟随着众圣来到了阿房宫,只是苏文却并没有发现,此时旬尘的脸色似乎带着一丝不健康的红晕。

就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第六百三十六章 论文大会旬尘身无文位,要随着众人从光明圣庙赶过来,自然是有些吃力的,虽然有唐吉带着他,但仍旧把他累得直喘气。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导致他体内的血气上涌,把一张脸涨得通红。

苏文没有多想,因为在光明圣庙一役中,于旬尘的身边有唐吉庇护,所以不论是他,还是禹墨、沐夕,都逃过了衣威泊的璀璨。

只是此时听到他的建议,苏文还是忍不住轻挑眉梢。

召开论文大会?粗略听起来,此举似乎与今日神书的毁灭没有半点关系,但若是仔细琢磨,却发现旬尘的这个建议大有深意。

帝师面带思索之色,缓缓开口道:神书被毁,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但究其根本,还是关乎天下文人的事,而论文大会,正是普天之下文人学子最大的盛会,借此来稳定人心,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陆羽却有些疑虑:哼,说得简单!如今正值魔族大军重临之日,我人族更在今夜遭受重创,两族大战一触即发!神书一毁,文道一途也已经走向了末世,还召开什么狗屁大会!对此,旬尘只是微微一笑:陆圣此言差矣,从表面上看起来,论文大会是给了各国文人一个交流文道修习经验的机会,但实际上,今年的论文大会,我们大可以做些改变。

怎么改变?将论文大会变成誓师大会!闻言,陆羽瞳孔微缩,沉声道:誓师?不错!旬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解释道:神书被毁,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

一定会造成天下间所有文人学子的大规模恐慌,而我们要做的。

便是将这种恐慌化作愤怒!对魔族人的愤怒!苏文眼前一亮,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正式向魔族人宣战吗?旬尘点点头:如今看来,这场仗迟早都是要打的,既然要打,自然要趁着我族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打,否则一旦所有的文人学子都才气尽失,便更加没有机会了!场间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不论是苏文,还是众圣。

都在考虑旬尘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他们非常清楚,旬尘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今夜魔族人虽然对人类文道做出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文道的力量规则仍在!他们胸中才气仍在!只要这最后一口气没有用尽,便能一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番魔族人对圣宫的夜袭,反而促进了众圣的决心,让全人类变得更加团结,而且将未来关乎两族命运的战争提前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既然要打。

那么就越快越好!这便是旬尘作为当代人族军师给出的建议。

片刻之后,陆羽的眼中重新迸发出了灿烂的光辉,他轻轻拂了拂油渍斑驳的衣袍,笑道:那就打!帝师则更加果断地说道:好!那边拟定下个月召开论文大会。

还烦请诸位务必把此消息传遍各国学子的耳中,地点便定在……苏文沉声道:便定在圣宫!旬尘含笑垂首:如此甚好。

至此,论文大会的大方向已经确定了。

但还有很多具体的细节需要商讨。

比如在这一个月之内圣宫的重建工作,还有今夜圣城、圣宫的死伤者需要安抚。

最后最重要的,便是尽可能地隐瞒神书被毁的消息。

否则人间将会再次大乱。

如今的人类,已经没有资本燃起第二次内战的战火了。

苏文最终选择了留在圣宫,并没有跟随陆羽返回卫国,唐吉也留下了,倒是沐夕向苏文告了别,毕竟她是李家未来的掌舵人。

在这个特殊时期,她的族人需要她给予他们信心。

对此,苏文并没有挽留,两人约定一月后在圣宫再见。

最让苏文头疼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渔歌。

今夜渔歌并没有跟随众人来到阿房宫,而是与流火,还有小丫头留在了光明圣庙中,不过渔歌倒也算是给足了苏文面子,并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把苏雨带回南疆。

当然,以如今苏雨火凤血脉彻底觉醒之后的实力,她如果不愿意走,恐怕渔歌和流火也没有办法用强。

苏文想着,让他们兄妹二人多建立些感情也好,便暂时没有去光明圣庙打搅他们。

除此之外,在苏文的心里面其实还惦记着自己与唐婉儿的婚约,这也是一笔糊涂账,之前旬尘说他有办法解决,但当苏文询问的时候,旬尘却是满脸苦笑。

今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在加冕礼的时候你没来,我还以为你逃走了,自然就没有贸然行动,不过你放心吧,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会想办法的。

得到了旬尘这个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苏文也只能先行按下此事,不过接下来旬尘的一番话,却是令苏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刚才在众圣的面前,有些话我没说,现在我想单独问问你,届时在论文大会上,你愿不愿意把人类文道最后的希望贡献出来?苏文知道旬尘指的是什么,也知道在天下大义的面前,他其实也没什么选择,所以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至此,旬尘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道:这样就最好了。

与旬尘告别之后,苏文根本来不及歇一口气,便加入了张仲景的救援队伍,毕竟他身怀药位,在救助伤患的时候,能够帮不少忙。

等苏文忙完第一批重伤患者的治疗后,天已经亮了,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临时搭建的住所,却发现宁青冰一直在等着自己。

他回想起之前张仲景的交代,不禁面带歉然地走上前,笑道:怎么还不睡?宁青冰笑着摇摇头:我不困,可惜我不会医术,也没什么力气,所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当一个闲人。

苏文握着宁青冰的手,柔声道:你的伤还没好,本来就应该多休息,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一些了,我带你去周围逛一逛,说起来,上次来参加联考的时候,我也没好好看看这附近的风景呢。

宁青冰将头轻轻靠在苏文的肩膀上,说道:有你在就可以了,去什么地方不重要的。

她越是这么说,苏文便觉得心里面越愧疚。

若要真的论起来,其实他给予宁青冰的陪伴是最少的,但她对他的情意,却可感天地。

爱情,真的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文突然听到了宁青冰的一个请求。

我想,为你跳支舞,你帮我伴曲好不好?第六百三十七章 一场姗姗来迟的约会苏文一愣,随即转过头,看着宁青冰脸上的虚弱之意,柔声劝道:你的伤还没好,等伤好了再跳给我看好不好?但谁曾想,宁青冰却有些固执地摇了摇头,笑道:老师说过,舞曲之道重在心意,不管是高兴、愤怒、悲伤,绝望或是希望,都应该随心意而舞,如此方得大道。

这个道理苏文当然懂,因为他所修行的便是顺心之道。

但在此时此刻,这样的说辞却有些不合时宜。

之前光靠眼睛看还不觉得,现在宁青冰整个人都靠在苏文的身上,所以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

或许是因为一夜未睡造成的吧。

他这么想着。

那这样吧,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说好不好?苏文也是有些奇怪,在这个时候,宁青冰竟然还惦念着修习舞道,不论怎么看,都太过拼命了些。

但这一次宁青冰并没有再坚持,她只是轻轻低下了头,满目落寞。

见状,苏文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仿佛那柔软的心尖被狠狠戳了一刀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宁青冰对他说的那句话。

有你在就可以了,去什么地方不重要的。

他明白了,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跳舞,而只是想要跳给自己看,她也并非真的需要他人伴曲,她只希望伴曲的那个人是他。

至于宁青冰为什么这么急迫,也许纯粹是出于一个病人的焦虑吧。

他这么想着。

于是苏文笑了笑。

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可我身上没有带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我去借张琴来吧。

说着,苏文转身便准备离开,却被宁青冰拉住了手。

我跟你一起去。

苏文一愣,无奈地点点头道:好,不过如果待会儿觉得不舒服的话记得跟我说。

嗯。

宁青冰的眉眼中带着笑,脚下的步子却有些发虚。

两个人走到圣宫的街头,看着忙碌的人群,苏文询问了好几位同道,最后被告知。

圣城中还有一家琴行被保留了下来,没有被魔族人毁掉,于是他只能再掉头朝圣城走去。

一路上宁青冰都显得非常安静,步伐越来越慢,这不禁让苏文皱紧了眉头。

青冰,没事吧?宁青冰摇摇头,突然扬起脑袋,笑着道: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呢。

苏文一愣,随即歉然道:以后我会多陪陪你的。

经宁青冰这一打岔。

苏文只能将心中的忧虑再度压下,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步在圣城的长街上,过往的行人看到苏文。

都纷纷停下脚步,向他颔首致意。

苏文一一回礼,还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变化。

宁青冰咯咯地笑着: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呢。

苏文摇摇头: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

没准儿在你的眼中啊,我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胭脂贩子呢!宁青冰被苏文逗得直笑。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赶紧抬起手将其悄然拭去。

身子却在冷风下轻轻颤抖着。

苏文察觉到了宁青冰的异状,不禁担心道:天气有些凉了,正好前面有家成衣铺子,我给你买件衣服吧?宁青冰惊喜地抬起头,轻声道:好。

不多时,等两人再度出现在街头的时候,宁青冰的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灰白色的羊皮袄子,料子是宁青冰选的,样式却是苏文挑的,看着宁青冰嘴角灿烂的笑容,苏文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暖和吗?嗯。

你喜欢就好了,以后我常给你买。

宁青冰轻轻喘了一口气,认真地点头道:我很喜欢。

过了会儿,还不等走到那家琴行,宁青冰便好像有些走不动了,到了后面,她几乎是在一步步地向前挪着,终于让苏文又一次担心了起来。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反正时间还早,也不急这一会儿。

时至此刻,苏文心中的疑虑已经越来越强,此刻的宁青冰哪里还是当初在柳嫣阁那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小姑娘,已经完全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按照张仲景的诊断来说,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回去后得再请先生给她看看才是。

心中这么想着,苏文便想要拉着宁青冰在街边坐下。

然而宁青冰却非常固执地站在原地,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饿了,从昨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所以没什么力气。

苏文恍然大悟,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时一拍脑袋:你看我,都忙傻了,那我们去云海酒楼吃饭吧,那可是圣城最大的酒楼呢,上次新年的时候就没吃到,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了。

宁青冰笑道:好。

所幸云海酒楼就在两人前面不远处,没多会儿便走到了,不过可惜的是,今日的云海酒楼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虽然已经开始重建,但距离重新开业,恐怕得等上些时日了。

于是苏文只能苦笑着,又带着宁青冰去了那一日他与沐夕、唐吉和华叔吃过的馄饨摊,老板认出了苏文,连钱也不肯收,免费给两人上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小心烫。

苏文看着宁青冰那食指大动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提醒道。

宁青冰吃了几口,脸上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却是再也吃不下了,便将手中的瓷碗推到了苏文的面前。

见状,苏文也不推辞,如风卷残云般便将两碗馄饨扫了个干净,最后郑重声明道:我可不是唐胖子那种吃货啊,只是确实饿了。

宁青冰笑意盎然地看着苏文,摇摇头道:我喜欢看着你吃饭。

苏文闻言大窘,无奈地应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吃完馄饨,两人便来到了琴行,苏文选了一张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古琴,等出了店门,这才问向宁青冰:那我们现在回去吧?却不曾想,宁青冰竟摇了摇头:圣宫里面太吵了,我们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吧。

顿了顿,宁青冰又笑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到附近逛一逛吗?苏文面色微怔,他担心地看着宁青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的身体真的没关系吗?宁青冰哈出一口热气,突然提议道:你背我走好不好?苏文不禁苦笑道:好是好,不过看你现在的情况,应该也跳不了舞了,不如便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我再陪你出来吧。

宁青冰抿着嘴唇,眼中满是恳求之色,但还不等她开口,眼前便突然划过了一抹淡雅的纯白。

如天国的群星一般绚烂,美轮美奂。

下雪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支舞的时间今年人族北域的初雪降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晶莹纯白的雪花纷扬而下,就像是被风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苏文背着宁青冰,漫步于风雪间,手中抱着古琴,目色恬淡。

宁青冰的手中则撑着一把油纸伞,将身子紧紧地贴在苏文的背上,眉眼中满是笑意。

最后苏文还是答应了宁青冰的请求,背着她走出了圣城,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坳上,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阿房宫的全景,向来是游人旅客最热衷的景点之一,不过今日却是显得有些冷清。

雪花飘落在苏文的衣衫上,很快就融化成了一个又一个如墨色般的小点儿,寒风吹拂在宁青冰的发梢,将她的脸颊冻得通红,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火石榴。

苏文来到山顶上,找了一块干燥的枯木,把宁青冰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冷不冷?宁青冰摇摇头,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一块方碑,有些好奇:那就是无字碑吗?苏文举目望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大概是吧,不过现在时日未到,圣地未开,咱们也就只能在这里看看啦。

宁青冰笑了笑,有些吃力地扬起脖子,看着空中簌簌而落的飞雪,不禁感叹道:好美啊。

苏文搓了搓手,坐在宁青冰的身边,点头道:是啊!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南疆呢,没能看到这么美的雪景。

宁青冰笑道:在我小的时候,每一次下雪。

父亲都会带我去城外观雪,堆雪人。

后来……后来去了柳嫣阁,我也时常拉着姐妹们打雪仗。

为了此事还被林姨责骂了好几次呢。

说这番话的时候,宁青冰的眼中看不到悲愁,只有淡淡的眷念,然后她转过头看向苏文,脸上渐渐升起了一抹羞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跟心爱的人一起看雪。

这不是表白,而是情话,哪怕宁青冰与苏文已经有过了最亲密的关系,此时也不免有些害羞。

苏文笑着搂过宁青冰的肩膀。

柔声道:以后我们每年都可以来这里看雪啊,只怕啊,到时候你会觉得乏味呢。

宁青冰摇摇头:有你陪着我,又怎么会乏味呢?苏文伸手将宁青冰身上的皮袄裹得更紧了一些,笑道:等你好一些了,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堆雪人,打雪仗,到时候再加上唐胖子他们,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宁青冰的眼底悄然闪过一丝黯然。

但很快就消散不见,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枯木上,看着眼前那如飞羽一般的飘雪,聊着往事。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苏文在说,宁青冰在静静地听,但这幅画面却无比的美好。

两人从柳嫣阁的初遇。

说到了在林花居的那些日子,又说到了州考。

苏文给宁青冰说了自己在鸿鸣书院的见闻。

还有在迷失沼泽的试炼,以及黄鹤楼的惊心动魄。

最后是南疆的归途。

相比而言,宁青冰在州考之后的生活则显得要单调得多,每日跟着柳施施习舞,练琴,仿佛与世隔绝。

但即便如此,宁青冰也还是非常努力地找来了一些平淡日子中的趣事与苏文分享,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过得很好。

只是有些可惜,大概是因为好几天没能休息,再加上风雪突至,让苏文觉得脑袋有些痛,同时还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使得他时不时地会走神,甚至经常会出现意识恍惚的情况。

但苏文仍旧强打起精神,陪宁青冰聊着,笑着,尽可能地记得她说的每一件趣事,她脸上的每一次笑容。

这一聊,便聊了两三个时辰,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苏文再度撑起油纸伞,为宁青冰挡着风雪,看着她眼中那如孩子一般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

眼看天色渐暗,苏文才终于开口道:今天也出来很久了,你的伤还没好,要是又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咱们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文从宁青冰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深深的眷念,以及不舍。

但宁青冰却没有直接拒绝苏文的提议,而是站起身来,带着恳求的意味道:跳完这支舞我们就回去好不好?苏文没想到,直到这个时候,宁青冰仍然坚持着想要为自己翩然起舞。

他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不要逞强。

宁青冰摇摇头道:休息了这么久,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你看……说着,宁青冰漫步于浅浅的雪地上,踩出了几道精妙的舞步,就像是在雪中飞舞的精灵,让人目不暇接。

苏文只能苦笑道:好吧。

他将油纸伞收起,轻轻搁到一旁,然后把古琴架在了双膝之间,身上顿时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才气光芒。

弹什么曲子呢?就弹你为我伴的第一首曲子吧。

苏文会意,虽然那首乐曲他只弹过一次,却再也忘却不了,所以在下一刻,苏文的手指轻轻拂过了琴弦,空中荡起了一道悠然的琴音。

取韩。

那是苏文为宁青冰弹的第一首乐曲。

那是宁青冰为苏文跳的第一支舞。

名为:漫天雨蝶。

便在琴声袅袅升起的同时,宁青冰精准无误地踏出了第一个舞步,她的眼睛始终在看着苏文,但她的身体,却仿佛已经化作了整片天空。

纯洁,美好。

这一次,她只为他一人而舞。

苏文眼前的宁青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幕下的灰暗天空,压抑的气氛令人黯然神伤,空中的雪花不再晶莹透亮,而是急速融化成了一滴滴玉珠,倾盆而下。

幽兰,顺物,寒风……宁青冰身上的灰白色短袄已经轻轻褪去,露出里面薄薄的褥裙,长袖轻舞之间,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彩蝶,在与雨雪狂风做最后的争斗。

与这命运做最后的抗争。

她的舞步越来越急促,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就像是被打湿了翅膀,随时都会从空中坠落的孤蝶,绝望,而且不甘。

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苏文,她脸上的笑容从未减退过半分,只是眉目间的不舍之意越来越浓。

此时在她的体内,正有如烈火在焚烧,钻心的疼痛甚至让她的小腿开始轻轻抽搐,但她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倒下,而是在悠扬的琴声当中,于漫天飞雪之下,轻启朱唇,悄然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我愿与君绝!此时苏文手中的伴曲刚刚弹完第一个小节,微微一顿,接下来,在漫天雨蝶的下半部分,便是冲破绝望的希望与新生。

可宁青冰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的舞步终于停下了,她最后看了苏文一眼,一滴姗姗来迟的泪珠砸落在雪地上,然后她转过头,身形一闪,彻底于风雪中消失不见。

苏文骇然站起身来,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上脑中,他仰着头,看着天旋地转的雪花,随着手中的古琴一起摔落在雪地上。

就此昏迷不醒。

第六百三十九章 生命中的那些失去当苏文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手边的油纸伞早就被雪层深埋了,脚下的古琴被摔成了两段。

但雪已经停了,天色也已经亮了。

苏文的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些迷惘,他从雪堆中站起来,感觉到头疼欲裂,就像是昨夜经历了一场宿醉狂欢一般。

他就这么站在雪地中茫然四顾,耳边却突然回荡起了一声哀叹。

我愿与君绝。

刹那间,苏文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清明,脱口而出:青冰!油纸伞还在,古琴还在,他也在,但她不在了。

空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翩翩起舞的身影,耳旁还流淌着她幽淡的发香,但他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了那道倩影。

苏文一言不发地燃起了身上的才气,依循着脑中最后的记忆,向着昨夜宁青冰离开的方向急掠而去。

山中持续回荡着苏文那短促的疾呼,惊得树梢上的一群山雀四散逃离。

青冰……青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苏文找遍了整座山坳,寻遍了整座圣城,险些把整座阿房宫掘地三尺,却始终看不到她。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如果她想走,他又哪里能找得到?来往文人看着苏文脸上那鲜有的慌乱,一时之间都有些惊诧,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还是说魔族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对苏文来说。

宁青冰的失踪,就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她为什么要走?她去了哪儿?她的身子还那么虚弱。

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又能走得了多远?苏文想不出答案。

所以他只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

最后,他回到了昨夜曾与她待过的山顶。

他捧起一把积雪,狠狠地揉在脸上,想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是肯定找不到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想……仔细想……苏文就这么坐在雪地里,抱着脑袋,开始细细回想昨日所发生的一切。

最关键的,还是宁青冰对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那不是告别。

而是诀别。

我愿与君绝。

在《上邪》的原文中,这最后一句应该是:乃敢与君绝。

两句话,两字之差,其中的意味却是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倒?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太过疲惫,或者心力憔悴,想当初他在南疆妖域的时候,面对妖族全员追捕,没日没夜地跑了大半个月。

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难道是……直到这个时候,苏文才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立刻将心神沉入文海。

内视自己体内的状况。

果然。

他中了毒。

准确地说,那并不能算毒药,而是类似于安魂草一般的。

具有强制性助眠效果的药物。

那么,作为身怀药位在身的苏文。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中了这种迷魂药?只有他最亲近,最相信的人。

才有可能办到。

比如说,那半碗没有吃完的馄饨。

念及此处,苏文并没有感觉到一种被背叛的悲伤,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至少说明宁青冰是自己想要离开的,而不是被他人掳劫走的,更没有遭受什么胁迫。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若是结合那一句我愿与君绝,最有可能的答案,便是苏文做了什么对不起宁青冰的事情,导致对方决心与其断绝关系。

可从昨日宁青冰的表现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充满了眷恋。

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无比的爱意,强烈的不舍。

那她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苏文皱着眉头,就这么在雪地里面坐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却始终找不到那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然后他整个人干脆躺了下来,仰望着那灰暗的天空,感受着四周的凄冷,突然觉得心里面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一样。

他终于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类似的情绪,在苏文于迷失沼泽试炼,面对刘自德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的时候,感觉到过,当他在光明圣庙中抱着王阳明那僵硬的身体的时候,也曾感觉到过。

却从未如此的强烈。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他不知道她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昨夜的时候,她还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说笑,一起打趣,一起回忆过去,一起憧憬未来,为什么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呢?苏文轻轻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宁青冰在自己的身前翩翩起舞。

原来,那是最后一支舞。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深情,嘴角的笑容是那么惹人怜惜,可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头去看昨日的过往,苏文终于明白了很多他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她坚持要给自己跳一支舞。

比如她希望与自己好好地约一次会。

比如她在收到那件羊皮短袄的时候显得那么高兴……等等!苏文猛地坐起身来,眼中的悲惘之意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代表着希望的光芒。

然后他依循着记忆中的位置,开始在雪地里奋力刨了起来。

厚厚的积雪纷纷被苏文从地上扬起,很快便看到了下面的土色,被冻得如石头一样坚硬。

苏文就这么沉默地在地上刨了大半个时辰的雪,直到把方圆数十丈的积雪都肃清了,这才停止了疯狂。

然后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微笑,确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并不是因为不爱他而离开的。

因为她带走了苏文送她的那件羊皮短袄。

这个答案对于苏文来说非常重要,甚至抑住了他心中的悲伤,因为他相信,不管她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只要她还爱着他,那么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的。

这就够了。

第六百四十章 旬尘的发现宁青冰是一个好姑娘。

因为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夜,留给苏文的不是悲伤,而是另外一件更加贵重的礼物。

那是一束叫做希望的光芒。

她的出身不好,命运多舛,但她从来未曾怨天尤人,她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憎恨,而是满怀感恩。

她感谢父亲教会自己的善良,她感谢林姨的那一碗白米饭,她感谢柳施施让自己重获新生,更加感谢苏文,在她最美好的岁月与她相遇。

只是有些可惜,她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没有办法与所有人一一告别,她将自己最后的一支舞,献给了苏文。

毕竟,他是她心中最爱的人。

在与苏文相识、相知的所有时间里面,她都从来不会去争些什么,不论是名分还是在苏文心中的位置,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爱着他,并且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

她不希望他为自己悲伤,也不愿意他为自己而沉沦,所以她潇洒地自风雪中离开了,再不回头。

就如当初在十国联考的战台上,她为他自爆文心那般决绝。

但这一次,她却选择把自己所有的美好,把最后的甜蜜留给他,而不让他有任何的遗憾。

如此,她也再无遗憾了。

苏文坐在山顶,回想起与宁青冰的一幕幕过往,心中所感受到的只有甜蜜与喜悦,她虽然从他的世界离开了,但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他没有因此而颓废下去,也没有因为仇恨和愤怒而丧失理智。

这一切,都得益于她的善良与洒脱。

若能得知这一切。

或许,她是笑着离开的吧。

宁青冰的消失。

对苏文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但对于如今的圣城、圣宫,乃至于整个人间来说,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生活仍旧要继续下去,魔族大军的阴影仍旧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苏文变得更加忙碌了些,几乎在阿房宫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不论是废墟的重建,还是病患的医治,甚至是论文大会会场的布置。

凡事他都亲力亲为。

或许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暂时压抑住想要去找寻宁青冰的冲动。

所有人当中,只有旬尘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文的情绪有些奇怪,进而发现了宁青冰的不辞而别。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或许就连苏文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这段时间里面,修罗和张仲景似乎都在逃避他,而这一切,却全都被旬尘看在了眼中。

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面。

旬尘很少出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也没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但出于对苏文的担忧。

旬尘还是决定亲自调查一下这件事的真相。

他的手中握着天机羽,腰间挂着人族玉玺,看起来倒是重新找回了当初人族军师的风范。

这两件东西自然是苏文帮他从沧澜皇的手中要回来的。

现在全人类都已经团结一致。

再无内战之忧,旬尘也就不再被沧澜皇视为威胁。

所以在苏文出面之后,沧澜皇倒也大气。

非常干脆地就把天机羽和人族玉玺交还给了旬尘。

旬尘走出房门,将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袍,然后率先来到了望归楼。

因为如今圣宫和圣城重建的原因,再加上即将到来的论文大会,来自四面八方的文人学子都涌了进来,一向生意冷清的望归楼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与修罗没有半点关系。

或者说,时至今日,修罗仍旧没有身为望归楼老板的觉悟。

他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吃饭、睡觉。

至于酒楼的生意,则完全交给了其他人。

负责做菜的是一个来自庆国的老人家,负责招呼客人的是一个来自燕国的小姑娘,至于负责收账的,则是唐吉。

对唐吉来说,再也没有比在酒楼干活儿更惬意的生活了。

关键在于,这里包吃。

而且那位庆国大厨的手艺是着实不错。

当旬尘来到望归楼的时候,唐吉正在柜台上忙得不亦乐乎,修罗却是坐在角落处悠闲地吃着饭。

四菜一汤,对常人来说很多,对于唐吉来说很少,对修罗来说,却是刚刚好。

跟以往一样,修罗在吃饭的时候显得无比的认真,极其专注,仿佛每一样菜都是无上的美味,需要细细品尝。

旬尘没跟唐吉打招呼,自顾自地坐到了修罗的对面,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修罗也不管他,就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么一个人一样,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动作一如既往地缓慢、仔细。

大约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修罗才终于放下了筷子,抬起那双如鲜血般赤红的眼睛,看向旬尘。

旬尘摇着羽扇,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知道,那一日魔军攻城,在宁姑娘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修罗摇摇头,非常干脆地答到:我不知道。

旬尘淡然一笑:我不相信。

闻言,修罗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去睡觉了。

旬尘没有起身,而是抬起头仰视着修罗,换了一个问题:那一日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就站在宁姑娘的身边,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还有谁能知道?修罗脚步微微一顿,开口道:是苏文叫你问的吗?旬尘突然笑了: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这件事会导致一些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变化发生。

修罗看着旬尘眼中的执着,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是衣威泊。

燕北。

说完这句话,修罗便离开了,旬尘看着修罗远去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思考。

因为修罗终于说出了一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隐秘。

当日燕北在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尤其在第二次圣战即将打响之际,燕北的态度和立场,有着极其关键的作用。

旬尘目色凝重地走出了望归楼,却没有去找张仲景,而是直接来到了苏文的面前。

我有些事情需要离开几天,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论文大会,这是我给你写好的誓师词,你看一看,如果用得上的话,届时照着这个念就是了。

苏文郑重其事地从旬尘手中结果那一纸薄薄的信封,问道: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同往?旬尘摇摇头:不必了,我一个人能处理。

闻言,苏文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吧,早去早回。

目送着旬尘走出圣宫,苏文的脸上才慢慢浮出了一丝毅色,虽然旬尘没有说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此事,很可能与自己有关!然而,还不等苏文理出一个头绪,便又有一个意外来客走到了他的身前。

苏圣才,我家殿下有请!第六百四十一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来人不是妖王流火,而只是一个渔歌身边的随从,但对方的实力却可与人类半圣相仿,绝对不可小觑。

苏文点点头,笑道:看来那家伙终于肯见我了?那位妖族强者尴尬地笑了笑,不敢接话。

自神书坍塌那一夜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渔歌并没有离开,却也迟迟不肯进入圣城,而是一直住在光明圣庙中,深居简出。

本来苏雨是要跟着来的,不过苏文担心自己忙起来会没有时间照顾她,索性也就把小丫头也留在了她哥哥身边。

期间苏文去过好几次光明圣庙,主要当然是为了看苏雨,可竟一次也没见到渔歌。

这就显得很怪异了。

因为不论是以苏文和渔歌过往的交情,还是以如今苏雨这层关系,两人都不应该如此生分才对,但不知道为何,渔歌竟然如修罗和张仲景一般,就像是在躲着苏文一样。

直到今天,他终于肯露面了。

对此,苏文虽然表面上还调笑了两句,但实际内心也是忐忑不已。

因为他知道渔歌想要跟他说什么。

当然是关于苏雨的话题。

感情一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任何事情落到情之一字上,都会变得非常麻烦。

宁青冰的消失还没有让苏文彻底缓过来,现如今,又一个与感情相关的,无比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究竟对苏雨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是家人还是爱人?是亲情还是爱情?这个问题苏文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

不论是在卫国的时候,还是在天弃山的时候。

亦或者是现在。

但他必须要跟渔歌谈一谈。

不多时,苏文便跟随着那位妖族强者来到了光明圣庙。

与以往不同,今天苏雨并不在这里,反倒是渔歌早早地就在偏殿中等着他了。

迈步走进去,随着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苏文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渔歌的身边,一点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渔歌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经卷,笑着道:我知道这几天你很忙。

不过我很快就要走了,所以只能提前与你见一见了。

苏文神色微怔,问道:你要回南疆了?渔歌点点头: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消息,魔族已经出兵了。

渔歌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非常平静,可苏文却忍不住心头一紧,这么重大的事情,他怎么没有听说!仿佛是看出了苏文的心中所想,渔歌轻声解释道: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到你们这边的。

不过你暂时不用担心,因为魔族人所选择出兵的对象,不是你们。

渔歌口中的这个你们,当然是指的人类。

那么也就是说,魔族人开始攻打南疆了?苏文目色一肃,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战况如何?渔歌说他是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

考虑到从南疆帝都到光明圣庙的距离,恐怕战事早在两三天前就开启了!果不其然。

面对苏文的疑惑,渔歌点了点头:战争是在前天午夜的时候突然爆发的。

根据我所收到的消息,这一次魔族人分了三路大军,分别向南蜀郡、幽城和宁河走廊发起了攻势,现在南蜀郡已经失守了,不过幽城和宁河走廊还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闻言,苏文心中稍安,在他看来,只要魔族人没有势如破竹般连下数城,就已经可以算是非常好的消息了。

需要我们做什么?苏文的这句话问得非常直接,毫无遮掩,因为他懂得什么叫做唇亡齿寒,他记得什么叫做大河之盟。

渔歌笑着道:我知道,十天之后的论文大会,实际上便是你们的誓师大会,在这个时候,任何事都马虎不得,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因为魔族人的突然开战而乱了方寸,我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但我知道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如此,你们在战前多准备一分,我们便能多一分胜算!顿了顿,渔歌又补充道:我们族内对这一场战争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这一次即便面对魔族人的突袭,我们也只丢了一个郡,所以还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坚持住的!苏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也请转告你的父亲,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我族援军必定抵达前线!苏文不是圣阶,但他的这番承诺却如同众圣一般有分量。

同样,如今的渔歌还不是妖族的帝王,但他对苏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了妖族皇室。

闻言,渔歌笑着点点头,说道:一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从山林野地中揭竿而起,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将魔族赶入域外,令其再不得窥伺世间半分,一百年后的今天,魔族人早已不复当年之威,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失败呢?苏文傲然一笑:那是自然!说完这句话,场间又恢复了一种微妙的沉默,苏文低头喝着茶,渔歌则伸手摩挲着木桌,不再说话。

公事谈完了,那么接下来要谈的,自然便是私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念及此处,苏文率先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问道:小雨呢?怎么今天没看到她?渔歌笑着道:这几天流火在教她御空飞行,她的天资很高,想必很快就能学会,然后我再教她如何掌控自身血脉的力量。

苏文通读各族史书,所以他知道,羽族是妖族四大族之一,最擅长的便是飞行,苏雨身怀火凤血脉,这自然是她的必修课之一。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年她跟着我,荒废了太多时间,否则的话,恐怕早就成为如你这般的强者了。

渔歌笑着道:现如今火凤一族就只剩下了她这么一根独苗,所以我们能教的也不多,更重要的还是靠她自己对力量的感悟,但有一个人,或许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快速的成长。

便是……我们的父亲。

渔歌的这番话说的是苏雨的修行和成长,但苏文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于是他犹豫着道:可现在你们那边已经战火四起。

渔歌笑道:但那不是我们的王城,有父皇坐镇,除非魔族大军兵临城下,绝没有人能伤到她半分!可是……苏文皱紧了眉头,沉声道:你们南疆的生活,她不一定能适应。

习惯这种东西,总是可以养成的。

但万一她不肯去呢?渔歌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笑容更加和煦了一些。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六百四十二章 待人世安然听到这句话,苏文的脸色顿时变了好几种颜色,最后还是摊了摊手,说道: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对于苏文的回答,渔歌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轻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就这么把我妹妹一直留在身边?却又不肯给她一个名分?你可千万别说,她在你们苏家,只是一个侍婢。

苏文沉声道:我从未这么想过!渔歌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凭什么不让她跟我们回南疆?那里才是她的故土,她的亲人在那里,她的臣民也在那里,她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是火凤血脉!苏文有些恼火地回应道:我说了,不是我不让她回去,而是看她自己愿不愿意跟你们走。

借口!渔歌目色微冷,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她唯一不愿意跟我回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苏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喝道:这里也是她的家!渔歌轻轻挑了挑眉,问道:那你又算她的谁?少爷?还是哥哥?她留在你身边,你又能为她做什么?苏文应道:我至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噢?是吗?渔歌冷然一笑:你是说,哪怕你跟你们人族圣女成了婚,她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苏文闷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娶那个姑娘的。

那卫国大小姐呢?还有那个柳嫣阁的舞女呢?提及宁青冰,苏文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看着渔歌,轻轻眯起了眼睛:你查我?渔歌冷笑一声:这还用查?满世界都知道你跟她们的关系!你别忘了。

我才是苏雨的亲哥哥!苏文不做声了,他抬起茶杯。

狠狠地灌了一口茶水,就像是心中有一股火,却偏偏发不出来。

而与此同时,渔歌眼中的厉色也慢慢舒缓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在我们族内,一个男人有很多个女人并不稀奇,比如说我的父皇便娶了三个女人,想必你也知道,我跟我两个妹妹的生母都不一样。

我不知道在你们人类的认知中是怎么样的,但至少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可以多情,但绝不能没有担当!你喜欢沐夕我并不介意,你想娶宁青冰我也没意见,我在乎的只有我妹妹,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作为一个朋友,你的感情可以与我无关。

但作为一个哥哥,我便必须要为我妹妹的幸福负责!这么一番话说出来,顿时令苏文哑口无言,但他很清楚。

这个问题始终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一味的逃避,只能让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

然而,还不等苏文开口。

渔歌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并且愿意娶她。

那我再无话可说,待与魔军大战归来。

我族上下数十万臣民静候你来提亲,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在这里替父皇做主了!但如果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想把她留在身边,那么,请恕我无法同意,也请你让她随我归家。

在战火连绵的时代,儿女情长真的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如果今天是魔族人想要带走苏雨,苏文一定会跟对方拼命,不管他是大祭司,首席魔将,还是老管家衣威泊,甚至是云后。

但他是渔歌,是苏雨的亲生哥哥。

他说的每一句话苏文都无法反驳,甚至无法反对。

就这么沉默了大约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苏文终于放下了手中早已变冷的茶杯,认真地看着渔歌,说道:我喜欢她。

渔歌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他在等着苏文继续说下去。

你说得很对,把小雨留在你们王城,比跟在我身边安全很多,待人世安定,我再来南疆提亲!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苏文所有的力气,全部的勇气,然后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渔歌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想破坏我们两人的友谊,但有些话,我必须要说。

今天我把小雨交给你,他日我再临南疆的时候,希望你能把她完好无损地交给我,否则……正如苏文所说的那样,他与渔歌是朋友,所以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但渔歌却明白了苏文的意思。

对此,渔歌并没有动怒,反而满目欣赏之意,笑道:否则,我便把我这条命赔给你!苏文没有接话,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这一刻,自己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做好了怎样的觉悟。

若苏雨真的在妖族王城出了事,什么大河之盟,他也毁给你看,什么百万臣民,他也屠给你看,什么妖族第一帝,他也杀给你看!渔歌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流火应该已经带她回来了,我们最迟今晚就要出发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看你的了。

苏文点点头,迈步走出了偏殿,果不其然,不多时,一片火云便来到了光明圣庙的顶穹,小丫头目色欣喜地出现在苏文眼前,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苏文揉着她的脑袋,笑道:有没有跟着老师好好学本事啊?嗯。

苏雨乖巧地点点头,现在的她虽然已经能够发声,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但太过复杂的句子还是有些困难,想来去了南疆,渔歌自然会给她安排最好的老师学习的。

苏文捏了捏她的脸,说道:过几天我就要跟着院长大人他们上战场去打仗啦,你先跟着哥哥到南疆等我好不好?苏雨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然后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不,不要,我……苏文看得有些心疼,连连道:我怎么会不要小雨呢?只是啊,这仗要打很久呢,你先跟着哥哥和老师学本事,到时候变厉害了再来帮我好不好?小丫头仍旧不依,死死地拉着苏文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就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苏文拉着她的手,强忍着心中的不舍,笑道:小雨要听话哦,现在可是大姑娘了,再过些日子啊,等小雨再长大一些,待人世重新安定下来……我便娶你过门好不好?面对苏文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苏雨顿时愣住了,两片红霞随即自脸上浮现出来,她有些惊慌地低下了头,连耳根都羞红了。

不得不说,苏文的这一席话有些太不正式了,甚至有些草率了,但苏雨并不在乎,或许她根本就未曾想到,苏文真的会愿意娶她,所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于是苏文故意仰天长叹道:哎,看来小雨不愿意嫁给我,这可如何是好啊……闻言,小丫头赶紧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拉着苏文的胳膊,一张脸鼓得就像个小肉包一样,好不容易才说出两个字。

愿……愿……愿意……苏文哈哈一笑,将苏雨重新搂到了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呢喃道:你跟哥哥去了南疆之后,要听话,千万不要乱跑,要不然啊,到时候我去了王城,可就找不到你啦,知道了吗?苏雨顺从地点了点头,终于又一次用眼泪浸湿了苏文的衣衫,她已经很久没在苏文面前哭过了,今天的泪水有惊喜,也有不舍,更多的,还是爱恋。

良久之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苏文郑重其事地把小丫头的手交到了渔歌手中,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照顾好她。

渔歌点点头,弯腰将苏雨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对苏文说道:保重,我们在王城等你!一言为定!话音落下,于苏文的眼前已经再也没有了半道人影,唯余片片火云渐行渐远,一路南下,直至再也看不到了。

苏文站在原地,于心中默道:丫头,等我!第六百四十三章 半月之期苏雨跟着渔歌和流火走了,苏文又回到了繁忙的日子,甚至比之前更忙了一些,一晃便是小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论文大会召开在即。

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面,不论是在人族北域,还是在南疆妖域,都发生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

先来说说南疆。

魔族人全军压境的消息早就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之前渔歌还在光明圣庙的时候,魔族人还只拿下了一个南蜀郡,而到了现在,不仅幽城丢了,宁河走廊也已经落在了魔族人的手中。

总之,对人、妖联军来说,战事很不顺利。

接二连三的城池失守,当然不是因为妖族的准备不足,也不是因为妖帝太过轻敌,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妖族采取了收缩防守的方式,所以魔族人虽然打下了很多地盘,但却并未给妖族造成多大的伤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长久之计,真正的大战很快就会到来。

但妖帝却很沉得住气,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还在等待一个反攻的机会,一个信号。

照现在的局势来看,还有时间。

因为大河之盟的公诸于世,更因为魔族人的威胁,妖帝已经彻底将威胁人类的边军全部召回了,妖族四大圣阶王者,苍角、天狼、流火、晓月,纷纷班师回朝,带领着他们的族人,扼守住了通往王城的四大关隘。

另外五条也亲自上了战场,率领着十数万大军,在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中占了不少便宜。

虽然没有伤到魔族人的筋骨,却成功地拖延了对方侵略的脚步。

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而如今整个南疆的战事,或者说妖帝的防守策略。

其实都在等待人类强者的响应。

或者说,是在等待人类大军的合流。

按照妖帝天玑的话来说,这一战,不打则已,一旦打了,就要彻底把魔族埋葬在这片沃土上,永绝后患!而同一时间,于人族北域,来自十大国家的文人学子都在朝着圣城齐集。

各国帝王也已经调动了全部的军队,向剑门关、镇宁关和居庸关赶去。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论文大会的召开。

在这段时间里面,苏文也并非一直待在阿房宫内,而是去了很多地方。

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

比如在圣城外迎接各方学子,安抚人心,比如在唐国的凌霄阁与众圣分析时局,商讨出兵对策。

再比如他还参与了光明圣教的成立仪式,并被册封为光明圣将军,以及前往天弃山将彩烟接到了阿房宫中。

甚至他还抽出时间,去参加了禹墨和紫曦的婚礼。

欲安天下。

先安家。

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在这一战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能活着回来。

所以禹墨和紫曦不希望留着遗憾踏上战场。

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场婚礼办得非常简陋,来人也很少。

朋友方面。

除了苏文和唐吉之外,就只有孟云和紫曦的一个好姐妹。

颜若雪到场。

禹墨是一个孤儿,不过紫曦的父亲倒是来了,老人家满脸红光,看起来对于自家女婿也是满意得很。

主婚人是禹墨的老师,也是唐国的棋道半圣,斐兆,不过自汜水关一役之后,斐兆的文海破碎,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留在圣佑书院里面教书。

不过人虽然不多,但气氛还是颇为热闹的,大伙儿仿佛都忘记了大战在即的阴霾,只为这一对新人祝福。

洞房花烛夜之后,禹墨和紫曦等人便跟着苏文回到了圣城。

经过一个月紧锣密鼓的重建工作,如今不论是圣城还是阿房宫,都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在这其中自然不免失去了一些历史的厚重感,却生出了不少年轻人的活力。

就像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刚刚来临。

论文大会的筹备工作是非常繁琐的,不过好在人多力量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对于苏文来说,却需要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尤其是那些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

比如厨子、林如和大当家他们,苏文就把他们与彩烟安排在了一起,在洛家的人抵达之后,彩烟更是激动得满目泪光。

在得知了苏文的身世之后,洛家人对他都非常亲切,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为了争夺权势家产而相爱相杀的狗血桥段。

倒是苏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在心里面也很难接受这些真正的家人。

好在洛家人的热情很快就熄灭了,这非但没有让苏文松一口气,反而更觉难办,因为济国的苏家也跟着到了。

洛家和苏家的联姻,原本是一件美事,却因为洛蒹葭和苏黎的相继死去,让双方变成了仇敌,好在现在在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苏文,所以暂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

不过父辈留下的烂摊子,等论文大会之后,便有得苏文头疼了。

各路王侯将军、圣者世家的来人接踵而至,苏文忙着协调各方面的关系,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唯一的好消息是,就在论文大会召开前三天,他的贤内助终于出现了。

沐夕率领着卫国李家来到了阿房宫。

再见沐夕,这位卫国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变化,毕竟两人不过分别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倒是华叔的缺席,让苏文有些意外。

华叔说,等论文大会结束后再来看你。

对于这样的解释,苏文虽然有些疑惑,倒也没有深究,不管怎么说,沐夕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终于让苏文于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于是苏文彻底从俗事中抽出了身来,开始与众圣商讨论文大会的细节,以及在誓师之后,人类兵力的统筹安排。

最后,便在论文大会开始的前一夜,大家终于拿出了一个最终方案,并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既然魔族人分三路兵力深入南疆,那么相应的,众圣也决定把全人类的文人武将合成三路大军,同时自剑门关、居庸关和镇宁关出发,正式吹响反击的号角!只是在这三路大军的统帅人选上,却出现了一些分歧……第六百四十四章 三位统帅三路大军,三位统帅,每一位统帅都将对旗下将士有着绝对的指挥权,不受任何人辖制,这样的权利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

那么谁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权利呢?首先当然是圣阶。

原本在王羲之和苏轼殒落后,帝师和欧阳修应该是最有资格担任三军统帅的人,可帝师有眼疾,在诸多方面有所不便,而欧阳修则是放任魔族大军自域外归来的元凶。

所以他们二人不合适。

那么接下来,呼声最高的便是棋圣黄龙士。

不得不承认,在行军布阵方面,行棋道者有其天然的优势,可以说是最适合作为一军将领之人选,但黄龙士本人却推辞了。

因为他心里面有更好的人选。

他推荐的是苏文。

这并不令人意外,更没有人觉得苏文不够资格,因为苏文虽然不是圣阶,但不论从实力、智慧还是声望上,都足以服众。

他是圣阶之下的第一人选。

可黄龙士的提议却似乎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是因为黄龙士这只老狐狸考虑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或者说,考虑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今天并不在场,但实际上,他才是除了王羲之和苏轼之外,人间最强大的圣阶。

史圣,司马迁。

当日在圣佑书院藏书阁外的时候,黄龙士本想让苏文吐露魔君手记的内容,却被司马迁给搅黄了。

黄龙士当然不会因此耿耿于怀。

但他却记得当初司马迁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他是我朋友。

后来在葬花岭一役,诸位圣者与半圣级强者。

都看到了苏文体外的那一层不朽圣光,他们或许到现在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但黄龙士不会忘。

所以他在赌,赌苏文作为一军主帅征讨魔孽的时候,能够影响司马迁的立场。

世人皆知,史圣大人是永远中立,永远公正的,他虽然身为人类,却从未对本族提供任何的便利,更从未出手庇佑过人间。

不论是在一百多年前的圣战,还是在一百多年后的圣域、圣宫。

但其实只有黄龙士等极少数的圣阶强者才知道。

司马迁的立场,其实在一开始便是倾向于魔族人的。

因为魔君屠生是他的好兄弟,而魔族圣女浅夏,是他最爱的人。

百年前魔都城破之时,便是司马迁带着浅夏逃走的!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史圣。

而这也正是黄龙士最担心的事情!如果日后人类与魔族一定要分出一个生死胜负的话,那么史圣大人,会不会又一次站在魔族军帐前?这一次,他可以用自己的不朽域。

庇护整个魔族!所以他希望可以利用苏文与司马迁的情谊,将这种可能性彻底堙灭!不愧是棋道大家,黄龙士几乎在一开始就看穿了这盘举世棋局的关键之处,所以他毫不掩饰地推荐了苏文。

自然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

比如说茶圣。

比如说花圣,比如说青圣,还有刑师、怜师、宁师。

甚至还有帝师!至于说当事人苏文,却是一直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

苏文才抬起头来,他环顾四周。

看着众圣那或期待或赞许的目光,心中悄然一叹。

早在天弃山的时候,他便放弃了这样一个类似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当统帅的料,但此时此刻,情势却似乎不容他拒绝。

想了想,苏文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轻轻转过头,将目光锁定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然后他举起了手。

我推荐姬南天。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甚至就连沧澜皇本人也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苏文竟然推选了自己?诚然,沧澜皇的领兵实力也是举世皆知的,不论是军政还是谋略,都是当世无双,如果真的要说让他带领一路大军进入南疆的话,恐怕也没多少人会反对。

这个人选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意外的是推选沧澜皇的人。

是苏文。

且不说沧澜皇与卫国有着多么深刻的血仇,杀了多少半圣,就单说苏文本人与沧澜皇的仇恨,恐怕也是此生难解,虽然如今为了一致对外,共御魔族,他们选择了暂时的合作,但这并不代表着两人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了!所以此时苏文提议让沧澜皇作为一军统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场间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片刻之后才由墨圣颜真卿点头应道:苏圣才的这番推选,着实非常客观,老夫认为可取。

此话一出,又有不少圣者附议。

相比起苏文,沧澜皇则显得要干脆利落得多,他站起身来,向着诸位圣者一一行礼,然后沉声道:姬某定不负圣望!这便是答应了,如此,三位统帅的名额,总算是定下来了一个。

于是,很多人又将目光看向了苏文。

这一次,苏文必须要答应了。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的统帅人选拟定,其实是带着很强烈的政治意味的,三路大军,自然就代表着三个利益集团!如果人类这场仗打输了,那自然没什么说的,但如果人类侥幸赢了,那么之后的利益如何分配?人族十国是否要重新洗牌?这些东西,苏文可以不争,但卫国必须要争,在内战中帮助过卫国的庆国、济国和唐国也要争!而苏文,就是他们推选出来的代表!所以苏文终于还是点了头,笑道: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至此,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名额。

在苏文看来,这最后一人,最好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圣阶,如果让他再推选一人的话,一定会选择黄龙士,但他知道,这样势必会引起沧澜皇身后诸位圣阶的不满。

在现在这个时候,不是搞分派斗争的时候,但却必须选出让所有人都同意的人选,必须照顾到每一个利益集团的情绪,否则一旦战事开启,统帅与御下将士貌合神离,那么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人类自己!现在沧澜皇与苏文两个人选,算是一个相对平衡的选择,但如果再加一人,很可能便会打破这个平衡。

那么,到底该选谁呢?便在如此微妙的情势之下,众圣所在的房间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有着绝对资格到场,却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不是司马迁。

因为司马迁的个子没那么高,腰间不会佩剑,头顶也不会戴着那么一个宽大的斗笠。

来人迈步走进场内,没有寒暄,也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两个字。

我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神书再现!对如今来到圣城的绝大多数文人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在论文大会前夕,众圣因为三军统帅的人选有过多少争执,那间作为大会统筹的暗房中隐匿了多少看不到的锋芒,最后又是如何达成统一的。

这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也没有必要知道,甚至并不关心,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并且期待着众圣所承诺的希望。

终于,在整个圣言大陆举世瞩目之下,论文大会正式召开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在圣城以及阿房宫内,已经涌进了整整五十万文人学子,如果不是因为天弃山一役所酿成的血案的话,恐怕这个数字还能再加十余万!但即便如此,这样的规模也已经非常可观了,除此之外,上百万的普通将士已经枕戈以待,分批驻扎进了三座边关,随时等候着来自圣宫的命令。

负责主持大会的是欧阳修,虽然他最终没能成为三军统帅之一,但不论是以欧阳修的实力还是资历,都绝对有享受如此荣光的权利。

大会是在圣宫中举行的,所以欧阳修此时就站在圣宫的正中央,在他的身后,原本是神书曾经存在的地方,不过现在却用一道帷幔遮挡了起来,让人看不到里面藏着什么。

在大会一开始,众圣,以及苏文、沧澜皇、唐婉儿等人便一一露面,依次向前来参会的数十万文人学子致意,顿时引来阵阵欢呼和惊叹之声。

此举顿时将不少人心中的忧虑和不安减到了最低,热闹的气氛甚至让大家忘记了神书的倒塌。

以及自身与这个世界的剥离,反而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将今日当作了庆典。

无边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

这当然是众圣故意营造出来的氛围,如今看来。

倒也算是圆满成功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

待诸位圣者与苏文等人落座之后,欧阳修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诸位,诸位!请听我说!欧阳修的声音经过无数件文宝的加持,可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而且利用文章之位的便利,欧阳修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可以左右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于是场间立刻恢复了平静。

见状。

欧阳修继续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论文大会五年一开,但今日我们却将此会举行的时间大幅提前了,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各位在大会上相互交流文道修习之心得、经验,更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近半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知道,你们既然愿意来到这里,心中就一定怀抱着各种各样的疑问。

但还请大家稍安勿躁,请相信我,很快,你们就将会得到所有的答案。

说到这里。

欧阳修顿了顿,发现全场寂静无声,心中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

这才继续开口道:首先,我想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应该知道百年前的圣战历史。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圣战?据史书所载。

所谓圣战,便是驱逐异族,建立我族荣耀的神圣之战!一个声音如此答道。

另外有人补充道:老师说过,圣战便是我族先辈,为了反抗魔族暴政、苛政,揭竿而起,为了自由与和平的战争!还有人说:简而言之,圣战便是由诸位圣阶强者所引领的,抗击魔族人的战争。

……一时间,各种五花八门的答案蜂拥而至,整个圣宫再度喧闹起来,片刻之后,欧阳修笑着抬手下压,于是大伙儿又纷纷冷静下来,等待着欧阳修的后话。

好,好,既然诸位尚且未忘记圣战一词的含义,那么自然知道,百年前圣战之时,我们的敌人是谁?这是一个送分题。

这一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整齐了起来,因为答案是唯一的。

魔族人!欧阳修点点头:不错!就是魔族人!照史书记载,魔族文明在百年前已经灭亡,就此消逝了,但想必最近大家都听到了一些风声,今天在这里,我便郑重地告诉你们,魔族人没有灭亡,而且,他们真的回来了!此言一出,就像是在会场中扔了一篇杀伤力极强的圣阶战文,顿时让场面变得难控了起来。

的确,在今天之前,其实整个人族十国都听说了魔族大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但谁也没有真的见到所谓的魔族人,圣域更从未对此消息进行证实,所以其实很多人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直到现在,欧阳修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一切竟然是真的!然而,这一次欧阳修却并没有给众人太长的喧闹时间,便突然冷声一笑:怎么,你们怕了?欧阳修的这声轻问,带着强烈的鄙夷和蔑视,就像是一柄柄大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顿时有好几个脾气暴躁的家伙高高地举起了手。

我不怕!魔族人有什么好怕的!据说妖族跟我们还是同盟呢,怕他个鸟!……这样的声音虽然在人声的浪潮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换来了欧阳修的一阵掌声。

说得好!这才是我们文人应有的傲骨,这才是我们人族该有的底气!一百年前,你们的先祖便曾经把他们击败过,一百年后的我们,难道还会怕他们吗?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们,怕的,只会是魔族人!欧阳修的声音带有非常强烈的蛊惑性,再加上场中不少热血学子的煽动,空气中的气氛终于变得火热了起来。

当然,谁也没有发现,刚才说不怕的那些人,似乎都是些生面孔。

因为,他们也刚刚自域外归来……经过这些人与欧阳修的默契配合,立刻让所有人都燃起了对魔族人的斗志,或者说,至少在这一刻,至少在大伙儿的心里面,已经不怕魔族人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始,也是本届论文大会众圣希望达到的目的之一。

当然,要增加大家的信心,只是空口无凭,是不行的。

所以接下来,欧阳修再一次开口了。

另外在一个月之前,诸位恐怕都已经察觉到了才气的流失,以及与这个世界的隔离,有人谣传说那是因为神书被魔族人给摧毁了,今天,我就让大家亲眼看看,神书是否安在!说完这句话,欧阳修轻轻一抬手,他身后的那道厚重的青色帷幔就此轰然落地。

露出了里面所遮挡的,一块通体漆黑流光的巨石。

那是神书。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如果衣威泊和花雕等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某种迷幻之术,要不然,欧阳修身后的那块黑石就绝对是冒牌货!因为真正的神书已经被他们毁掉了,如今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是在场所有人都中了幻术吗?当然不可能。

因为哪怕是圣阶强者发动战文,也不可能构建一个能够瞒骗五十万文人学子的幻境而不被察觉。

还是说,这块神书是假的?当然是真的!因为其实很多人都早已发现,当他们进入圣城,来到圣宫之后,体内的才气便又一次得到了补充,他们与这个世界再一次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关系。

他们的文位重新焕发了新生。

这一切,当然是因为神书的关系。

可当初阿房宫中的神书不是被魔族人给毁了吗?这也没错,但别忘了,当时衣威泊、大祭司和花雕三人联手,只是毁掉了圣宫里面的神书,准确地说,是八块神书。

他们漏掉了最后一块。

那块神书在百年之前被剑圣断岳齐根斩断,带给魔君屠生当做弥天大阵的阵枢材料,后来在屠生死后,断岳将其藏进了大河秘境当中,直到那一日,被一个叫做苏文的少年收入了黄鹤楼。

后来,苏文利用在大河秘境中对神书的百年参悟,一日晋升大学士,又用神书直接将沧澜皇砸成了重伤。

甚至轰塌了天弃山,造成了十数万文人学子的惨死。

今天。

苏文将这块人世间最珍贵的神书,拿了出来。

这便是旬尘所说的。

他手中所握着的,全人类的希望。

神书便是希望。

苏文便是握着希望的那只手。

现在他毫无保留地将希望撒向了世间,赋予了今日前来参加论文大会的每一个文人学子,让他们重拾勇气与力量。

这便是苏文为全人类做出的最卓越的贡献!虽然今日欧阳修不能告诉这些人,这块神书的由来,但想必有朝一日,史书自然会给苏文一个最为公正的评论。

若此战得胜,苏文绝对是首功!神书的出现,顿时让人群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甚至已经有人虔诚地跪倒在地,稽首膜拜。

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神书其实总共应该有九块,而那些圣宫血战的幸存者们,在这一刻都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们对苏文的感恩之情,足以让他们将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心底。

至于那一日的牺牲者们,待战争结束后。

众圣自然会为他们正名,这一点,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所以在这一刻,所谓的魔军贡献圣宫。

毁灭神书一事,就此成为了谣言。

众圣有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因为神书是人类立足的根基。

是所有文人体内文海、才气的源头,如果让世人知道。

其实神书已经被毁掉了八座,唯一最后一根独苗的话。

不知道会引起多么强烈的恐慌。

届时,恐怕就算是有众圣于场间坐镇,也无法阻止士气的衰竭。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至少他能让人类在日后面对魔族大军的时候多一分底气,多一分胜算!当然,因为苏文手里面的这块神书已经被抹去了所有内容,所以人们无法再通过对神书的研习来加强文位、才气。

而且正如苏文所知晓的那样,神书的本质是陨石,原本在阿房宫中有八块这样的陨石对整个圣言大陆进行辐射,而且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辐射也在逐步衰减,如今只剩下一块,自然在范围和强度上有很大的减弱。

最后别忘了,这块神书曾被断岳藏入大河秘境,那里的时间流速与人世间可谓天差地别,所以按照现实时间来换算的话,这块神书其实已经经历了上万年岁月了,它已经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或许,甚至不足以支撑到魔族退败。

针对神书映照范围有限的问题,众圣在苏文的建议下,初步打算建立多个补给站,前线将士在才气耗尽之后,若无力再战,便可回到补给站补充才气。

当然,具体的实施方法还有待商榷,但不管怎么说,众圣是绝不愿意将这最后一块神书带上战场去冒险了,否则一旦再被魔族人偷袭成功,后果难料。

神书的出现,让会场气氛变得异常的融洽,一扫之前众人头顶的阴霾,甚至已经有人在憧憬战争结束后的美好了。

仿佛在他们的心中,魔族人已经完全是不堪一击的小角色了。

对于这样的想法,众圣并没有制止,或者说,欧阳修并没有给他们敲响警钟,因为在此时此刻,需要这样的乐观,需要这样的希望,需要这样的士气!接下来,欧阳修大致给众人介绍了人类三大军团的组成,并简短地向大伙儿介绍了三位最高统帅。

事实上,根本不用他介绍,所有人一听到名字,便群情激动地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骁勇军大将军,姬南天!天策军大将军,苏文!圣武军大将军,燕北!在听到这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场中似乎安静了那么一两息的时间,因为很多人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个名字极其的陌生。

或者说,场中只有极少的人听说过燕北是谁。

但还不等大伙儿反应过来,欧阳修便再度开口道:下面,我们便有请天策大将军,苏文,苏圣才!欧阳修并没有说请苏文上来做什么,但大家都知道,接下来,恐怕便是誓师仪式了,只是他们稍微有些意外,为三军誓师的人竟然不是众圣,而是苏圣才!这才是无以复加的荣光!整座圣宫突然变得无比的寂静,仿佛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文一个人的身上,有羡慕者,有崇拜者,也有好奇者。

谁都不知道,苏文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在这一刻,苏文的身上燃起了绚丽的紫金光辉,那是启世圣心颜色,他抬脚轻轻一踏,整个人向上浮空三尺,注视着数十万文人学子,手心微紧。

即便是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也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些紧张。

他的手中握着旬尘事前为他写好的誓师词,但他却始终没有展开,因为旬尘所写的,并不完全是他想要说的。

这短短的数息时间,就如数十年那般漫长,终于,苏文微微张开了口,他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座圣城。

这是我人类百年以来,第一次出征异族!我们不是侵略,亦非进犯,而是为了守护家人与祖国的未来,所以,我们是正义之师!今天,将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时刻,因为在这一刻,我们放下了无谓的自相残杀,同仇敌忾,人类这个词语,从此有了新的涵义!在一百年前,我们的先祖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为我们开启了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在那一次圣战中,我们失去了太多的英雄,但他们的意志,仍旧如繁星一般照耀着我们,如今,便到了我们向先辈们证明自己的时刻!我要我们的子孙,永不为奴!我要我们的后代,为人类这个身份而永世骄傲!我要我们的祖国,再不受任何异族的觊觎!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诸君,武运昌隆!人类,万岁!第六百四十七章 出征前夕今年的论文大会与往年每一次都不一样。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论文大会至少也要召开十天的时间,但今年的论文大会只用了一天。

这并不意味着这一届论文大会的草率或者简陋。

相反,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为盛大,最为隆重,同时也是最值得被铭记的一次盛会。

因为它给予了世间最宝贵的两件东西。

希望,以及勇气。

尤其是苏文在最后的誓师词,几乎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热血,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喊着四个字。

人类,万岁!通常来说,妖族人不会称自己为妖族人,人类也不会自称为人类,但今天不一样。

或许正如苏文所说的那般,从今天开始,人类这个词语就此有了新的涵义,他希望他们的后代子孙,会因为人类这个身份而永世骄傲,勇敢地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就连众圣也没有料到,苏文竟然会讲出这么一番话来,更没有预料到会场的气氛竟然会在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坚定不移的战意,以及强大难明的信心。

这种信心不仅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了解,更来自于对众圣,对苏文的信任。

就像欧阳修说的那样,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他们的先祖就曾经战胜过魔族人,而如今人类经过百十年的蓬勃发展,魔族人的人口被大幅度衰减,难不成反而还怕了他们吗?怕他个鸟!人类永远不败!人类。

万岁!五颜六色的才气光芒从每个人的体内自发升起,仿佛在空中凝结成了一片巨大的彩虹。

横跨整个人族北域,让见者无不面露震撼之意。

这道彩虹从圣宫内发起。

遥指南疆,就像是一位巨人举起了手中的利剑,正式向魔族人宣战!如此的结果,令众圣大感欣慰,苏文的这一席话,无疑可以算是超常完成了任务,不但没有辜负众圣的期望,而且给了他们一个更大的惊喜。

论文大会便在这般无比热血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便是论到分配兵力的时候了。

原本在一开始。

众圣拟定的方案是先以自愿为主,让每一位文人都有选择加入哪一支军队的权利,然后再适当地根据人数或者文位构成来进行调整。

但他们没想到,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因为苏文的那番誓师词,再加上他本身那无可比拟的声望,几乎让近八成的文人学子都报名参加了天策军!既然要打仗,自然要选自己信得过的主帅!沧澜皇?虽然也是个人物,不过当初在天弃山巅,苏文一举将其打落凡尘的那一幕。

可是所有人都亲眼所见的,选他当然不如选苏文!还有那个什么燕北,听都没听说过是何许人也,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一样。

谁敢跟着他踏往战场?对于这样的结果,众圣只能苦笑。

如此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苏文的影响力。

而且之前的誓师大会,苏文的发挥似乎有些过了啊……无奈之下。

众圣只能紧急终止了自愿报名,开始以强行分配的方式拟定三军名单。

当然。

在这个过程里面,苏文、沧澜皇和燕北都留有一定的调配权。

比如陆三娇、白剑秋、唐吉、猎鹰、沐夕、禹墨、紫曦等人就全部加入了苏文的天策军。

而相应的,沧澜皇也选了一些他的亲信和袍泽加入到他的骁勇军中。

反倒是燕北非常干脆地当了甩手掌柜,按照他的原话来说,众圣给他分配什么样的人,他就带什么样的兵,他唯一点名需要加入圣武军的人只有一个。

便是他的徒弟,田宇。

除此之外,再无要求。

燕北之所以能够在最后时刻成为圣武军大将军,当然是因为他代表的乃是第三个利益集团的力量,那便是武者。

所以包括武国、楼兰国、辽国和燕国在内的这些强武弱文的国家,都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而且可以预料的是,如果接下来的这场战争持续时间够长的话,当神书的力量衰减到一定程度之后,燕北所带领的圣武军很可能才是人类最后的胜负手!所以最后众圣拨给燕北的将士,无一不是在之前人族内战中表现惊艳的武辈中人。

包括无双书院的大部分学生,武国的重骑兵、唐国的黑骑、济国的轻骑,以及楼兰国、辽国、燕国的顶尖战力!可以说,众圣直接为燕北打造了一支武道力量堪称极致的队伍!他们将在燕北的带领下,于三日后自剑门关出发,驰援宁和走廊。

相比于圣武军众将士对主帅的疑虑,被分派到晓勇军的文人学子们则没有那么沮丧,毕竟能够跟着人类第一帝王征战,也算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沧澜皇虽然在天弃山一役败了,但他那君临天下的非凡气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辉煌履历,都足以稳定军心,让他御下的众将士俯首听命。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沧澜皇天生便是一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不过三天时间,晓勇军已经成为了军纪最为严明的一支队伍,从开拔到前往天澜国的这段时间里面,各方面效率都胜过燕北的圣武军两三倍!他们将会自镇宁关出发,前往南疆的幽州,尝试着帮助妖族收复幽城,斩断魔族人的补给线。

最后,苏文所率领的天策军自然便是从居庸关踏上南征的战场的。

说实话,苏文虽然对于天策军这个名字颇有异议,但不得不承认,众圣为他所分派的将士,乃是三军中明面实力最强的!哪怕三路大军的人数相差无几,但在苏文的天策军中,半圣级强者是最多的,大学士也是最多的,甚至就连随军的圣阶也是最多的!这当然不是因为众圣对于苏文纯粹的偏袒,而是因为谁都知道,苏文这一路大军即将面临的敌人,乃是最强的。

首席魔将花雕,大祭司花翎,以及那传说中的魔族圣女浅夏,都在南蜀郡。

第六百四十八章 漫漫征途从今起对苏文来说,最令他感到欣慰的,不是天策军中有多少圣阶,有多少半圣,而是他终于能够再度与自己的好兄弟们并肩战斗。

而且他的阵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个人的价值甚至超过了诸位圣者,也超过了他御下的近五十万大军。

曾经的医圣,张仲景。

苏文从未带过兵,也从未当过将军,但他却很清楚,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与敌军的斗智斗勇,而是与大自然的抗争!人类近百年来都生活在圣言大陆的北方,军中的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从未踏足过南疆的土地,气候的变化,水土不服,甚至于瘟疫的蔓延,都会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

一个不好,恐怕还没走到南蜀郡,军队就已经遭受了大幅度的减员!比如苏文前世时候的三国历史中,最著名的战役,赤壁之战,曹操为什么会失败?军中疫病大行,将士不习水战环境,便是最大的原因之一!所谓以史为鉴,这是苏文绝不愿意看到的。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张仲景的存在就非常关键了。

正如苏文初次与张仲景相遇,当对方准备为殷无殇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苏文就曾经担心过,因为外科临床手术并不是张仲景最擅长的东西。

相较而言,倒是苏文前世的华佗,反而才是此中大师。

那么,张仲景更擅长的是什么呢?或者说。

他凭什么成为一代医圣呢?答案是,遏制瘟疫!不论是在苏文的前世。

还是在圣言大陆上,张仲景对人类作出的最大贡献。

都是如何预防和治疗瘟疫的蔓延!他所写出的旷世巨著,《伤寒杂病论》,便是此中医道圣典!在中医中,伤寒实际上是一切外感病的总称,自然也包括瘟疫这种传染病。

可惜的是,在苏文前世的时候,《伤寒杂病论》的原书早就亡失了,存留下来的部分,都是后人收集、整理的抄本。

幸运的是。

在圣言大陆上,苏文竟然见到了张仲景本人,并且将其纳入了天策军中,随众将士一起出征!得此一人,胜千军万马!除此之外,在天策军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对苏文非常重要。

棋圣,黄龙士。

在百年前的圣战当中,当时人类阵内有兵圣孙武。

谋圣张良,还有上一代人族军师,旬尘。

这三位顶尖谋士为人类最后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让人痛惜的是。

这三位智者如今都已经殒落了。

如此一来,黄龙士的存在,便成为了苏文手中最强大的武器。

另外,在天策军正式开拔之前。

旬尘也已经回到了苏文的帐中,如此一来。

苏文的底气顿时就更足了!正如先前所提到过的,苏文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或许可以作为一名冲锋陷阵的大将,却绝不适合当一方统帅,因为他既没有理论基础,也没有实战经验,光靠背得一本《孙子兵法》是远远不够的,甚至连纸上谈兵都说不上。

但好在苏文与徐焕之一样,至少能做到知人善用,当日在汜水关的时候,徐焕之就将很多权利下放给了斐兆、穷诸和许栈等几位大将军,今日苏文则将同样的权利给了黄龙士和旬尘!他没有如沧澜皇那般的骄傲,刚愎自用,而是从成军的那一天开始,便听取了黄龙士很多的建议,包括如何行军布阵,如何选择驻扎的营地,如何派遣斥候打探消息,又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蒙蔽魔族人。

如今在苏文的天策军中,有近二十万文人大军,以及三十万普通将士,通过黄龙士的提议,苏文并没有像晓勇军那样将文人和武将彻底区分开来,而是采取了混编。

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甚至连押送辎重的后勤队伍,也采取了文人与武士的共存的方式,这样的劣势是暂时降低了军队的区域战斗力,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利大于弊的。

毕竟苏文比谁都清楚,现在文人体内的才气,其实已经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待彻底耗尽之后,恐怕作战能力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至于说如今世上仅存的一页神书,恐怕也是撑不到战争结束的,而且若想要补充体内才气,便需要折返去到所谓的补给站,一去一回,不仅会大幅度拖慢行军的速度,而且更关键的是,会贻误战机!所以在一开始,苏文便非常明确地告诉了天策军的每一位将士,所有人都要将体内的才气视为不可再生资源,不到万不得已,全军山穷水尽,他是绝不会下令折返的!这么一来,混编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文人学子们可以利用战文来保护普通军士,同时,他们也可以向这些人学习如何在没有才气庇护的情况下行军作战。

待到全军文人才气耗尽之时,苏文也希望自己的军队仍旧保有一定的战斗力。

就算力敌不成,也能够从容撤离。

这样的方法,同样得到了旬尘的赞许,苏文自然就大胆实行了,他希望到最后,自己的队伍会变成一支文、武道融合,有文位者与普通人相互学习、帮助的强军!当然,这样的过程将会非常的漫长。

但谁又说这场战争就能够在三五年内结束呢?放眼于未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天策军的开拔时间是最晚的,一来是因为居庸关距离圣城最近,二来苏文手中的人也是最多的,他需要时间来整合队伍。

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意思。

但苏文没有想到的是,便在他决定全军出发的前一天,一个令他无比意外之人却突然造访。

首先进入苏文帐内的是华叔。

对于华叔的到来,苏文当然是非常欢迎的,但还不等他上前迎接华叔,便看到了华叔身后的那一对夫妇。

苏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他知道他们是谁。

于是他终于知道华叔为何没有参加论文大会,也知道了这两位今夜前来的理由。

苏文顿时变得无比紧张了起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见家长?在整个卫国,整个李家,能够让华叔如此恭敬的人非常少,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李龟年殒落后,除了沐夕之外,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自然便是沐夕的父母。

也是如今李家的家主和家母。

沐树林,李秋霜。

对很多人来说,沐树林是一个非常幸运的男人,因为他能够娶到乐圣的女儿,同时,他也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男人,因为他可以当上李家的家主是凭实力服人,而不是依靠妻子的帮衬。

但在苏文的眼中,他只知道,这便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

不管在哪个朝代,什么样的世界,见岳父岳母,公公婆婆这样的事情,都是一件大事,即便不隆重,也应该非常慎重,但今日两位的前来却显得有些匆忙。

不管是哪位英雄豪杰,哪怕是帝王将相,在第一次见到自己另外一半的父母的时候,都会显得无比的紧张,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苏文见到沐夕父母的时候,却感到了一种如沐春风般的亲切感。

沐树林的眼中带着笑,慢步来到苏文的身前,开口道:你很不错。

苏文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连忙给二位请坐,吩咐让人上茶,然而李秋霜却轻轻摆了摆手。

坐就不坐了,茶也不必上了,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想看看你,很快便要离开。

苏文一愣,看着这两位和蔼可亲的岳父岳母,不明白他们要去哪里。

说起来。

苏文直到今天才见到沐夕的父母,这事儿也有些不可思议。

远的就不说了。

就说天弃山一役,几乎整个人族的文人学子都到了。

沐树林和李秋雪当然是有文位在身的强者,但偏偏苏文却没有看到他们。

带领李家前去驰援苏文的,是华叔。

即便是在论文大会上,所有的圣者都到场了,人族十国的帝王都去了,可苏文仍旧没有看到这二位,却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时至今日,对人类来说,最大的事情。

便是征讨魔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原本在刚看到沐树林和李秋雪的时候,苏文还以为这准岳父岳母是来帮自己的,却不曾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有些愣神,随即才反应过来,有些后知后觉地向两人行了一礼。

险些因为慌乱而失了礼数。

不知道……您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要不要我把沐夕叫过来?苏文一时间不知道称呼对方什么,叫岳父岳母显然是早了一些,若是称呼大人又不免觉得生分,所以只好用了您这个字。

倒也合适。

沐树林笑着道:不必太过拘礼。

以往我们与洛家和苏家也算有些交情,只是因为……因为那件事情,所以来往就少了一些。

如今你跟夕儿能够相识、相知,也算是一种迟来的缘分吧。

听得此言。

苏文不禁心中一抖,因为这正是他最担忧的事情。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

在天弃山血案中,虽然自己的父母也是受害人,但与苏家却是绝对脱不开干系的,尤其是竹圣苏辙,更是真正的元凶,但此时从沐树林的神色来看,却似乎并不介意他与沐夕的相恋。

这是为什么?苏文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他们应该还未曾查出天弃山血案最后的真相,也不知道杀死李龟年的就是苏辙,只是如此一来,就让苏文难办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给两人引见彩烟,也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李秋霜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这一次我们来,除了想见见你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你。

苏文神色一凛,点头道:您请说。

李秋霜与丈夫对视了一眼,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夕儿的体质有些特殊。

这个苏文是知道的,当初在魔族遗藏的时候,沐夕就曾经告诉过他,她自从生下来便是绝阴寒体,这种特殊的体质虽然加强了她修习乐道的天赋,却也令她时常需要遭受寒气的折磨。

当初在魔族遗藏的时候,因为才气被锁,沐夕便险些被体内的寒气活活冻死!但有一件事情沐夕并没有告诉苏文,或者说,就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

这些年,夕儿体内的寒气一直被镇压着,你又可知道是为何?苏文犹豫着道:她跟我说过,应该是因为文位与才气。

李秋霜点点头:对,也不对。

更加准确地说,是因为我的父亲在她的身体里面留了一道琴音。

闻言,苏文瞳孔一缩,整个人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沐夕体内的那一道圣音,是用来镇压她体内寒气的!见到苏文脸上的恍然大悟,李秋霜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忧色,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时刻留意着夕儿,千万不能让她贸然动用那一缕圣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苏文慎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牢记心中。

一旁的沐树林随之递过了一方木盒与半片玉珏,笑道:当然,同样的话,自夕儿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跟她说过了,只是如今正值大战将启,变数太多,所以我们担心她会在情急之下忘记此事。

如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夕儿激发了体内的圣音,那么还请你一定将此药给她服下,能够暂缓她体内的寒气爆发,同时希望你能尽快通知我们。

苏文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与玉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阿华要跟我们走,所以就不能留在夕儿旁边保护她了,不过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守得她周全的,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请记得在第一时间捏碎这半块玉珏。

说完这句话,沐树林与李秋霜便转身欲走,该看的人看到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他们的时间很紧迫,容不得久留。

苏文赶紧开口道:请您们放心,我誓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沐夕,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把她完好无损地交到您们手中的!到最后,苏文还不忘补充一句:到时候,我再向您们奉上最好的秋山茶!沐树林哈哈一笑,对妻子挪揄道:女大了就是不中留啊!话音落下,于苏文的眼前再无半道人影,只剩下瑟瑟寒风倒灌而入,若不是手中握着那宝贵的木盒与半片玉珏,苏文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在深入南疆之后,所有人体内的才气都不可再生,那么,沐夕该怎么办?第六百五十章 反攻的号角天策军终于在万众期盼之下正式开拔了,在这之前,苏文将一块拳头大的黑石交到了沐夕的手中。

那是当日姚一川交给他的,神书的残屑。

虽然效果不如完整的神书那般强大,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沐夕体内才气的消耗。

这是苏文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至于前一日沐树林和李秋雪的突然造访,苏文却隐瞒了下来。

既然他们没有选择去见沐夕,一定有他们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苏文也不希望此事影响沐夕的情绪,更不愿意她与她的家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现在,包括苏文在内的所有人,都需要将全部的心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战争。

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上,天策军的出击,标志着第二次圣战的正式打响,也意味着人类与妖族的盟军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这是绝大多数人类第一次踏上南疆的土地,更是第一次面临战争的残酷。

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在很多时候,为了守护更加重要的东西,便需要相应地舍弃些什么。

或许是家人,或许是爱人,或许是自己的生命。

但在这一刻,他们无怨无悔,一往无前。

一百多年前,人类奋起反抗魔族的暴政,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不愿再生而为奴。

一百多年后,他们再度背井离乡,剑指魔逆。

为的,是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生存下去。

绝不妥协!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但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对于天策军来说。

他们是开拔时间最晚的,战前准备最为充足的,但还不等他们踏临南蜀郡的土地,或者更准确地说,便在他们从居庸关离开十天之后,军中便已经发生了很多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首当其冲的便是妖兽的侵扰。

南疆的妖兽其实在本质上来说,与人类土地上的野兽是同一种类型的东西,只是它们的攻击性更强,野性更足。

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非普通的野兽所能比拟。

就如同妖族人与人类的区别一样。

妖帝天玑可以号令全族战士共御魔人,但他没有办法驱使所有的妖兽如臂使指,而这就给人类援军的行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早在魔族人正式宣战以来,妖帝便已经将各边关将士都调离了,这也导致在短短的一个月期间,几座边关附近妖兽的繁殖速度大幅增长。

所幸现在正值圣言大陆的初冬,否则事情还会变得更加棘手一些。

但即便如此,也让天策军众将士不胜其扰。

兽袭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有的时候是在傍晚。

有的时候是在深夜,甚至就连白天也可能会撞见三五成群的妖兽小队。

少的时候大概一两头,多的时候二三十头也并不令人觉得意外。

对此,苏文想不到太好的应对对策。

而黄龙士和旬尘这两大谋士也显得无可奈何,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南疆的土地上作战。

事实上,在兽袭发生之前。

他们根本就不曾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在这个时候,苏文甚至有些后悔。

若是此时军中有小丫头跟随的话,凭借她的火凤威压。

说不定能够将这些家伙给震慑住也说不定。

到了后面,苏文不得不抽调出一些军中好手,组建了十数个巡逻队,遇到前来进犯的妖兽,便干脆杀了当做食物,倒也节省了不少粮食。

除此之外,最令苏文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便是疫病。

随着众将士不断向着南疆的雨林深入,潮湿的气候和各类蚊虫的叮咬,让不少人都患上了一种类似于苏文前世所听说过的,叫做登革热的疫病,还有不少人在近几日腹泻不止,浑身乏力,俨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好在苏文对于此事有一定的防范,张仲景也在此前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所以疫情并没有扩大,而是很快就被稳定了下来,只是这么一来,就不免拖慢了全军的行进速度。

对苏文来说,这场战争绝不可掉以轻心,所以他宁愿慢一些,也要让全军将士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与魔人交战。

就这样,天策军整整在南疆走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才终于看到了南蜀郡的边境。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关于另外两军的消息也正源源不断地传入苏文帐中,所以他知道,燕北所率领的圣武军已经与魔军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最后的结果是人类方大获全胜,魔族大约损失了三百人。

另外沧澜皇御下的骁勇军也已经抵达了幽州,不过却没有见到半个魔族人,据传来的战报上说,当沧澜皇兵临幽州北部的土石城的时候,里面的妖族人民已经被屠戮殆尽,只给众人留下了一座形如废墟般的死城。

在看到这份战报的时候,不论是苏文,还是旬尘、黄龙士,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他们知道魔族人想要做什么。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百十年前的圣战期间,人类与妖族联军自大河起兵,共伐魔都,凡经过之城镇,无不展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鸡犬不留。

而如今,魔族人也是这么做的。

念及于此,苏文不禁感到一阵背脊发凉,虽然现在遭遇此惨事的是妖族人,但如果等到妖族人败了之后呢?自然就轮到人类了。

苏文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在当天夜里,苏文便下令天策军全军,在南蜀郡北部的邺城之外驻扎了下来,而唐吉则率领了五百轻骑兵前去打探敌军虚实。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这是苏文第一次作为一方统帅率领数十万精兵,也是他的第一次战斗。

所以他想试试,一场战争,是否真的可以通过单纯的谋略取得胜利,又是否可以通过所谓的上兵伐谋,来把己方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而现在,便到了验证兵书所言的时候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此城有人守上兵伐谋,在苏文的理解中,与不战而屈人之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后者,可以说是《孙子兵法》中一再强调的重要原则。

战争注定是会有牺牲,有流血的,但若是能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将自身的战损减到最低,才是真正的兵者大师。

当然,一般来说,这样的策略只适用于两种情况。

其一,敌军的实力明显弱于我方,那么我们就自动掌握了主动权,不论在任何时候都处于主动地位,便可以通过策略来迫使对方屈从。

其二,敌军的实力并不弱,不是我方能够硬拼的,如果两相交战,只会两败俱伤,那么在这个时候也可以使用一定的谋略来让对方退步,从而使我方获得胜利。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魔族人与妖、人两族有着血海深仇,如果双方实力对等,恐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但如果是第一种情形,那么苏文还是有机会取得一场兵不血刃的完胜的。

这个时候便要看主帅自己的判断了。

按照苏文的想法,魔族人此次入侵,讲究的是速战速决,他们兵力不多,补给也有限,所以如果想要取得此战的胜利,便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陷妖族王城,如此,天下可定!这也意味着,即便魔军打下再多的城池,也不可能耗费太多的人力来守城,反而更可能如蝗虫过境一般,把所有能搜刮的物资都掠走,把所有的战俘全部屠杀。

这样才能符合他们的目标。

比如沧澜皇所率领的骁勇军在土石城的遭遇,便验证了苏文的这一观点。

所以他笃定。

要么如今面前的邺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要么留守其内的魔族人也不会超过一千之数!这样的判断得到了黄龙士与旬尘的认可。

于是趁着夜幕,唐吉率领的一千轻骑便已经出发了,此行不求一举灭敌,更重要的,是打探敌方的虚实。

如果苏文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或许可以说服敌方主动投降,即便此举不可行,那么最后以大军围城,以整整五十万的兵力。

邺城也唾手可得。

这是苏文御下天策军的首战,不仅要胜,更要打得漂亮!可不曾想,意外还是发生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唐吉回到了营中,而他所率领的一千轻骑,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怎么回事!苏文大惊失色,却发现唐吉的身上完好无损,甚至就连那回来的五百骑也不像是参加了战斗的样子。

对此。

唐吉的脸上仍旧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邺城里面,有,有人!有人?苏文皱紧了眉头。

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讲给我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吉狠狠地朝嘴巴里面灌了一口凉水,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这才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我们抵达邺城城门口的时候。

天色很暗,城内也没有灯火,所以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魔族人,但奇怪的是,城门却是大开着的,门口也没有士兵把守,于是我手下的一个分队长就说带人进去看看。

听到这里,苏文不禁奇道:你说城门是开着的?唐吉点点头:不错,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想着,很可能里面的魔族人都已经撤走了,留给我们的兴许是如土石城那样的死城,所以并没有反对,就拨了一半的人马跟着杨应进城了,而我则率领剩下的五百骑在城外巡逻。

苏文点点头,如果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的话,唐吉的处理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从如今的情况来看,进去的那五百人,难道就再也没有走出来?对此,唐吉的眼中还闪烁着疑色,说道:可奇怪的是,我们足足在城外等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也不见杨应他们回来,既没有看到他们发出的信号,也没有听到里面有厮杀的声音,城里面静得吓人,就像是……就像是他们凭空消失了一样!苏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一切真如唐吉所言的话,事情的确有些诡异,他想不通,就算城内真的有魔族人把守,也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吃下五百人。

而且别忘了,那还是五百轻骑兵!就算敌人实力再强,凭借骑兵的机动能力,至少也能有幸存者逃出来才对啊!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后来,我觉得事情有变,又担心让剩下的五百人继续进城会导致更多的伤亡,于是我一个人进了邺城……当然,我并没有走得太远,就在城门口朝里面看了看,最后在我离开之前,看到了一个人!苏文如条件反射般问道:谁?到了这个时候,唐吉却又有些含糊其辞起来:我,我也说不好,反正不是杨应,当时光线太暗了,我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跑!于是,我就带着剩下的人,回来了。

说到这里,唐吉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似乎满是懊恼。

反倒是苏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唐吉越说越玄乎了!以唐吉如今的实力,就连普通的半圣都奈何不了,如果再加上吞噬之力的话,恐怕能与一位魔将旗鼓相当,竟然有一个人仅凭轮廓就吓跑了他?这个人是谁?实力强大到了何等地步?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对方能够在悄无声息中吃下五百轻骑兵,苏文反而觉得不那么震惊了。

良久之后,苏文轻轻拍了拍唐吉的后背,安慰道:你做的是对的,如果敌人太过强大,那么你今天就保全了五百人的性命,上了战场,我们每个人都不怕牺牲,但绝不能无谓的牺牲!唐吉抬起头来,犹豫着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文转过身,对一旁的黄龙士道:召集诸位圣者,等天亮之后,我们一起去会会那个神秘人,我倒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第六百五十二章 意外的重逢古语有云:军法为本,兵发为末。

唐吉的邺城之行,非但没有打探到敌军的任何情报,反而白白折损了五百轻骑,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无疑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但苏文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相信唐吉没有做错,或者说,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如果当时去的是他自己,最后的结果恐怕也与唐吉一样。

如果敌人真的是连唐吉也对付不了的超级强者,那么唐吉的冷静处理,就保存了那五百轻骑兵的性命,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当然,前提是对方真的如唐吉所言那般可怕。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身怀饕餮血脉的唐吉不战而退?老管家衣威泊?还是魔族太子佑生?甚至是君后亲临?苏文不打算去猜,他有更为直接的办法。

那就是亲自去会一会!当然,如今的苏文身为天策军主帅,绝不能轻易孤身冒险,所以他带上了七位圣者同行。

棋圣黄龙士,茶圣陆羽,花圣汪灏,竹圣苏辙,青圣洛水,刑师,以及怜师。

以这样的阵势,苏文相信,就算是老管家衣威泊亲自镇守邺城,也只有死路一条!毒之一道,胜在诡秘。

若是正大光明地对战,恐怕衣威泊还真的占不了什么便宜。

可即便如此,在离开军营的时候,苏文也仍旧保持了十二分的警惕,他不仅把张仲景留在了帐中。

也留下了军中的最后一位圣者,言师。

以防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被人偷袭大本营。

待天色完全亮了之后,苏文一行人便悄然出发了。

他们的速度当然要比唐吉手下的一千骑快得多,还不到正午,便已经来到了邺城大门之外,而正如唐吉所言,城门果然大开着。

此时天光正明,邺城内的主干街道在众人眼中一览无遗,却并没有半个人影。

不论是活人,还是死尸。

不论是邺城以前的居民,还是入侵的魔族人。

亦或者是昨夜进得其中的五百骑。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这不是一座死城,而是空城。

苏文当先一步跨进了城门,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倒是刑师轻轻动了动鼻翼,沉声道:有血腥味。

闻言,苏文果断祭出了黄鹤楼,眨眼之间,遮天蔽日的黑甲虫自楼内汹涌而出,向邺城的四面八方急速掠去。

从远方看。

就像是在邺城的街道上铺了一层无边无际的黑毯,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片刻之后,苏文的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眺望着远方的亭台楼阁。

开口道:果然有人!说完这句话,苏文身上的才气光芒轰然炸开,他脚面轻轻一踏。

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离弦的箭矢,向着邺城以东奔袭而去。

众圣紧跟在苏文的身后。

虽然身上没有激起半缕才气,却威势凛然。

五息之后。

苏文已经来到了邺城东面的大街上,他独自站在街头,七大圣者则来到了街尾,而在大街的正当中,却是站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并没有因为苏文等人的到来而显得惊慌,反而极为悠闲地打量了众人一番,当他看到苏文的时候,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疑惑。

他一头如瀑般的黑发搭在肩上,身上的黑色长衫拖在地上,把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看不清身形到底是胖是瘦。

但最令苏文印象深刻的,却是黑衣人的那一双金色竖瞳。

更衬托得他的容貌越发妖冶。

这个人……与黑衣人一样,但苏文看到对方的时候,虽然视觉上看起来完全陌生,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却在心里面感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仿佛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就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总之,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令苏文有些措手不及。

然后他轻轻眯了下眼睛,问道:敢问阁下是什么人?黑衣人没有回答。

于是苏文换了一个问题:昨夜进得城中的五百人无故始终,可与你有关?这一次黑衣人的反应更加直接了一些,他低啸一声,直接朝着苏文扑了上来。

一边是七个人,一边只有一个人。

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并不难。

然而,苏文也并非是什么软柿子,见得黑衣人上前,他又一次拿出了黄鹤楼,准备在第一时间征召一众魔兽助战。

但谁曾想,黑衣人在看到黄鹤楼上的紫金光辉后,竟然生生停滞住了脚步,甚至眼中还闪烁着一丝淡淡的恐惧,然后他非常果断地转过身,抛开了苏文,复而朝七位圣者冲了过去。

不知所谓!刑师轻哼了一声,随即双掌轻扬,顿时在空中飘起了一阵腥风血雨,阵阵哀嚎声回荡在邺城的上空,就像是无数来自地狱的恶灵在哭泣,又像是屈死者在不甘地咆哮。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俱,双眼折射出神圣的金色气芒,速度极快,几乎便在眨眼之间,就破开了重重血雾,双手曲指成爪,猛地向刑师的胸腹间探去。

却在此时,一道紫金气焰突然自斜刺里燎向黑衣人,逼得他顿步转身而挡,周身即刻被无边的杀意死死锁定。

同一时间,苏辙的声音正不疾不徐地响起:溪上幽居少四邻,西家幸有著书人。

经年食菜谁怜瘦,终日题诗自不贫。

身在江湖钓竿地,心驰兰会战车尘。

此行便有飞腾处,笑杀年来老病身。

刑师、苏辙都已经出手了,剩下的五位圣者又怎么会作壁上观?于是便在这一刹那,黑衣人的四周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紫金才气重重包围,就算他能破开苏辙的战诗,后面也还有黄龙士的棋阵,青圣的水袖,怜师的战帖,以及陆羽的茶香。

一步错,步步错。

当黑衣人选择放弃以苏文为突破点的时候,他便注定陷入诸圣无休止的围攻当中。

于是在下一刻,黑衣人仰天长啸了一声,身上升腾起了阵阵黑色的火光,然后他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黑衣为鳞,草履为甲,那一双金瞳顿时放大了数十倍不止,宛如一尊远古的神灵,在俯瞰众生。

与此同时,苏文也已经急掠而至,放声惊呼道:小黑!第六百五十三章 见龙卸甲小黑。

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

自黄鹤楼一役之后,苏文便再也没有叫过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就这么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直到今日。

当他再一次看到那久违的黑甲巨龙,再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热龙息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因为他是小黑。

从一开始,苏文与小黑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复杂,他们不像是兄弟,也不像是朋友,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合作伙伴。

但这并不代表着苏文对小黑没有感情。

他的身体曾受过小黑的龙血强化,他能够与禹墨结下深厚的友谊,也得益于神木山文会的时候,小黑帮他赢得了那场文战,后来在黄鹤楼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小黑,恐怕苏文他们根本就走不了那么远。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苏文都欠了小黑很多人情。

当然,作为回报,苏文也带着小黑去到了黄鹤楼的最后一层,在雷池中,帮小黑的龙魂回归了肉身。

百年前的龙太子就此重生。

可惜的是,苏文并没有能将他带出黄鹤楼,小黑就被魔族人捕获了,直到今天,重现世间。

而从小黑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苏文是谁,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如今只剩下了如同本能般的战斗意识。

然而,即便小黑是百年前妖族最尊贵的龙族太子,即便他已经被魔族人调教、训练了近一年的时间。

但他仍旧不是人类圣阶强者的对手。

如果不是苏文及时认出了他的身份,恐怕不出一时三刻。

小黑就会死在众圣的围攻之下!可问题在于,小黑为什么会留守在邺城?苏文暂时想不明白。

也不需要想明白,因为此时更加重要的,是先将他从众圣的战文中救下来。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身形一掠,来到了小黑身前,急声道:诸位停手!他不是魔族人!事实上,哪怕苏文不说,众圣也发现了蹊跷,因为此时的小黑已经恢复了龙形。

作为百年前曾与妖族并肩作战的他们,自然能够认出,这是一条真正的巨龙。

刹那间,空中的紫金气焰就此消失了,不论是战诗还是棋阵的力量都就此堙灭,脱困而出的小黑厉啸一声,腾空百丈,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因为之前苏文的那一声小黑。

似乎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情感,不是憎恶与仇恨,而是,亲切。

但不过瞬息之内。

他的那双金瞳又恢复了常色,他厉啸一声,终于开口道:你刚才。

称呼本王什么?苏文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开口。

却变成了妖族的语言。

我知道,你是黑木旗巴尔达四凌宇杰尤核桃轮回菊三木九条青莫非……这是小黑在龙族的名字。

虽然他只给苏文说过一次,但以苏文那逆天的记忆力,只要听过,便能记住,所以他毫无遗漏地复述了出来。

这一次,小黑的身形明显微微一震,然后他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再道:既然你知道本王的身份,还不速速离开本王的疆土!闻言,苏文顿时愣住了,因为小黑的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却透露出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他自称本王,将邺城视为自己的领土,这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他是龙族的皇太子,整个南疆可以说都是他的领地。

可那是一百多年前。

诚然,在魔军自域外归来后,巨龙一族也已经回到了他们离开了一百多年的土地,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龙马族的皇族地位,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觊觎之心,否则根本不用等魔族打过来,南疆自己就乱了。

从今日整个南疆的情况来看,所有妖族臣民都万众一心,一致对外,将敌人锁定在了魔族人的身上,这也就意味着,王城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龙族也并没有逼宫。

那么,在此时此刻,小黑凭什么自封王侯,又凭什么认为邺城是他的领地?唯一的可能,便是来自魔族人的教唆。

苏文不知道在黄鹤楼一役之后,在小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小黑为什么会认不得自己,但他已经能够断定,如今的小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黑了!如果苏文所料不错,这必定是魔族人的阴谋!一旦小黑身死自己等人的手中,那么人类与妖族的大河之盟会不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甚至就此破裂,可就很难说了!不管怎么说,龙族也是南疆曾经的皇族,其威严绝不可被亵渎!幸好今日来到邺城的是天策军,幸好率领众圣前来的人是苏文!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小黑控制下来,再慢慢去化解他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就算苏文没有办法,届时将其完好无损地交到巨龙一族的手中,也好过自己处理。

只是看如今小黑的状况,此事想要和平解决似乎也不太可能,但苏文想要试一试。

念及此处,苏文转过头对一众圣者说道:接下来就不劳烦各位出手了,就交给我吧!苏辙点点头,嘱咐道:小心些。

苏文应了一声,随即迎空而上,来到小黑那庞大的龙身之前,开口笑道:小黑,我们是朋友,你忘了吗?小黑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苏文发动攻击,而是沉声道:我不认识你。

苏文笑了笑,又一次拿出了黄鹤楼,顿时引得小黑厉啸连连。

苏文摆摆手:放心,我并不是想用这东西来吓唬你,我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

说完,苏文单手一抛,非常干脆地将黄鹤楼丢了出去,然后他又解下了腰间的忘川剑,拿出了怀中的灵犀笔,一一将其抛落在地上,最后他脱下了身上的长袍,轻轻一抖,示意自己身上已经再无任何可威胁对方的东西,这才向着小黑又走近了两步。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听到这番话,小黑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丝犹豫不决,但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随即身形一闪,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眉宇间的警惕之意也稍稍淡了一些。

苏文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从哪里说起呢?不如,便从鸿鸣书院的藏书阁说起吧……第六百五十四章 反间!苏文与小黑两人立空百丈之上,即便是圣者也很难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更不会想到,此时的苏文正处于无比危险的境地。

因为他所面对的乃是妖族中最强大的巨龙,一旦小黑骤然发难,那么苏文的情况就非常不妙了。

但苏文想赌一赌,赌小黑并没有完全忘记两人之间的情谊。

至少到现在为止,小黑并没有主动攻击苏文,这说明,苏文赌对了。

遥想当初,小黑被屠生禁锢雷池数年光景,又于龙珠内被困百年岁月,但他从未忘记对自由的向往,更从未放弃过重生的希望,这一切都让苏文认为,小黑拥有着无比坚定的灵魂。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忘记对魔族的仇恨呢?魔族人将他重新捕获不过一年时间,又哪里能让他为之屈服,就此沦为傀儡呢?龙族是妖族历史上最高贵的族群,也是最强大的存在,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意志,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被磨灭的!随着苏文将往事娓娓道来,小黑的眼中明显已经出现了一些迷惘,他身上的戒备之意已经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挣扎与强烈的反抗。

仿佛在他的脑中正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正在激烈地争斗着,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

片刻之后,苏文的声音已经渐渐停息,而小黑却依旧沉默着,眉宇间的困惑之意越来越浓。

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面前这个叫做苏文的人类。

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朋友。

然后他突然问了苏文一个问题:可是,君后承诺我。

待杀入王城后,便立我为王,助我重登皇位,统御南疆,难道,这也是假的吗?苏文一愣,因为他从小黑的这句话中,又一次收获了非常重要的信息,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是真是假我们暂且不论。

我先问你,他们凭什么做出这样的承诺?就算你认为当今皇室并非正统,但你并不是世间唯一的一条巨龙,在南疆的土地上,还有你曾经的亲人、朋友,他们在域外与魔族人斗了一百多年,如今携无比的荣耀归来,难道他们不比你更有资格吗?闻言,小黑神色一紧。

疑声道:你说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龙族人?当然不止!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大可跟随我们深入南疆,待进驻王城之后,谁是谁非自然一目了然!小黑目色一黯。

喃喃道:可,可君后说……苏文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苦口婆心道:所以我才说了。

他们都是骗你的!退一万步来说,他们真的想要拥立你为妖族新君。

可他们是魔族人,凭什么插手你们的族内之事?你再想想。

他们为什么不敢带你随军而行,而是将你留在了这里?如果是要让你驻守邺城,又为什么没有给你留下哪怕一个援军?刚才你也看到了,就算我不出手,单凭我方的几位圣者,也足以将你当场击杀!这分明就是魔族人的借刀杀人之举!小黑的气息越来越沉重,他虽然被魔族人洗了脑,但他仍旧拥有着属于龙族的智慧,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正如苏文所说,魔族人的承诺和行动并不成正比,而且处处都是疑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一件事情,苏文却猜错了。

事实上,一开始君后是希望我与他们同行的,不过在柳将军的建议下,才把我留了下来,说是担心我遭到龙马族死士的暗杀。

苏文心头一惊,疑道:柳将军?小黑点点头:不错,就是柳施施,柳将军,原本这个建议是遭到老管家反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老管家还是妥协了,所以……说到这里,小黑又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仍旧不相信,君后会骗我,所以,我决定跟你们前往王城,如果到时候让我发现你是骗我的……苏文笑道:届时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好!小黑长啸一声,慢慢落回到地面上,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苏文信手一挥,答道:明日清晨准时出发!说完,苏文回过头,对众圣说道:让全军进驻邺城!……在当天下午的时候,天策军正式进入了邺城,并没有遭遇到任何的意外,倒是唐吉对此耿耿于怀。

对此,苏文向他解释道:当初在黄鹤楼的时候,饕餮与小黑可谓结下了死仇,准确地说,现在在你的体内还流淌着小黑的血肉精华,所以他仇视你是很正常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饕餮和蒲牢可以凭借力量碾压小黑,而如今的你,连饕餮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而小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面,实力突飞猛进,此消彼长之下,你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所以会感到恐惧也是很正常的。

唐吉忿忿不平地说道:可杨应那五百人的牺牲,就这么算了?苏文摆摆手:这事儿我没问他,毕竟我跟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信任的关系,现在的我身为一军主帅,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从某些角度上来看,一个小黑远比那五百轻骑的价值要大,所以……闻言,唐吉忍不住狠狠地锤了一记桌子,骂道:该死!苏文不禁安慰道:其实想一想,杨应他们并没有白白牺牲,因为他们很可能换来了我们一次重创魔族阴谋的机会!唐吉一愣,疑道:机会?什么机会?不就是一条黑龙吗?而且他还没有彻底归顺我们……苏文摇摇头:不,这个跟归顺不归顺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告诉我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说着,苏文笑着看向一旁的旬尘和黄龙士,说道:你们怎么看?刚才听完苏文复述的与小黑之间的对话之后,这两位军中智囊便一直陷入了沉默,直到此时苏文问起,才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旬尘轻轻摇了摇羽扇,笑道:不知道我们所想的是不是一样的?黄龙士手腕一翻,拿出了一支墨笔,建议道:不如,我们将各自的想法写于手心,再同时翻开?苏文眼中精光一闪,点头道:有意思。

说完,苏文抄起灵犀笔,于左手手心之内,写下了三个字,然后三人相视一笑,同时伸出了手掌。

旬尘写的是:顺水推舟。

黄龙士写的是:将计就计。

而苏文写的则是:反间计!第六百五十五章 黑水河小黑并没有被苏文真正策反,他已经明确表示了,在搞清楚事实真相之前,他是不会帮着苏文对战魔军的。

但实际上,苏文仍旧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从小黑的口中套出了很多重要情报。

比如说,现在苏文已经对魔军的总人数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在经过百年前圣战的消耗,以及于域外百十年间的艰难开荒之后,如今的魔族人口已经早就不足百万,比起鼎盛时期至少削减了十倍以上。

虽说如今的魔族人全民皆兵,但事实上,此番魔族人真正所出动的兵力,大概只有五十万人左右,大抵上与天策军的人数相当。

所以如果只是从人数上来看的话,魔族人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且不说人类就出动了一百三十万的兵力,就说南疆妖族的常驻军队人口就远不止这么多,至少在魔族人的五倍以上。

所以如果魔族人想要在正面战场上谋求胜利的话,其实是很困难的。

但魔族人也有自己的优势之所在。

那就是单兵的作战能力比妖族和人类都要强,而且还有如衣威泊、大祭司这样的超级强者坐镇。

这还没有算上那位深不可测的云后。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管魔军的实力到底是强是弱,这一仗都是必须要打的,而且必须要打赢!相较而言,苏文从小黑那里得知的另外几件事情反而更加重要一些。

比如说魔族三路大军的军力配比、行进路线、当前的战损。

所谓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但知己易,知彼却很困难。

但这一切,却因为小黑的存在。

而给苏文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他甚至已经知道,就在前方一百五十里之外的黑水河畔,就驻扎了一支魔族的精锐部队!如此看来,魔族的策略也并非一味地速战速决,直达王城,而同样留了后手来防备人类大军的驰援。

这当然是得益于神书尚存的消息传回了魔族高层的耳中,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妖帝终于展开了反击战。

前有妖兵阻截,后有人类三路大军的包抄。

顿时给了魔族人极大的压力,所以在不得已之下,衣威泊只能选择分兵,留下一部分人手来阻挡人类的脚步。

但这样的消息在传遍全军后,却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恐慌,反而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现在魔族人的面前,让他们尝尝自己的厉害。

也难怪,自天策军正式开拔以来。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却连一个魔族人的影子都没瞧见,不禁让众人也有些急不可耐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苏文却下令放缓了行军的速度。

他希望将大伙儿心中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届时面对魔族人的强大,才能拥有更加强大的士气!除了这些之外。

小黑的存在,本来对于天策军就是一个重大的利好。

因为他们发现。

在离开邺城之后,军中竟然就再也没有遭受到妖兽的侵袭了!对此。

苏文心知肚明,这完全是因为小黑的龙威震慑住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当初在黄鹤楼的时候,小黑就曾经靠着这样的手段护着苏文他们平安经过了好几头魔兽的地盘,而如今来到妖域,小黑的作用就更加明显了。

因为他本来就应该是这片土地上的皇者!两日之后,苏文所派出的斥候小队已经在黑水河畔发现了魔族人的踪迹,于是苏文立刻下令全军就地休整。

然后他将军中的几位大将全都召集到了跟前,包括禹墨、沐夕、孟云、紫曦、唐吉等一众兄弟。

他先问向禹墨:敌军大概有多少人?应该不足三万!地势呢?出了丛林,在黑水河边有大片的开阔地,不过需要防备对方渡水逃离!好!苏文笑着道:如果是在其他时候,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我想任何一位主将都会选择奇袭,但我不准备这么做。

这是我们天策军的首战!想必大家等待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所以我决定,除了圣者之外,其余人等,全军出击!这一仗,务必打出我们的士气,打出血性,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彻底的胜利!说到这里,苏文转过头,对唐吉道:胖子,你带人绕道黑水河的对岸,如果到时候有人试图泅水逃走,你便负责予以击杀!是!唐吉的脸上绽放着红光,这是一个洗刷邺城战败的好机会,想必他一定会好好把握。

紫曦、禹墨,这一战,你们二人作为先锋大将,我要求你们当一把尖刀,不管对手有多强,也要一举刺入他们的心脏!领命!孟云、沐夕,你们分别率军从两侧包抄,绝不能放过一个魔人,如果紫曦和禹墨遇险,你们便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援军!是!刘溟、白剑秋、白齐,你三人负责压阵,若遇到敌方半圣级强者,则合力杀之!此时的苏文是作为天策军主帅,而不是鸿鸣书院的学生,所以他可以不用敬称,也不必心怀敬畏。

对此,三人也并无异议,纷纷领命称是。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在一开始对苏文心存芥蒂的白齐,说起来,这位白院士虽然脾气火爆了一些,但福缘却不浅,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面,已经从翰林升任了大学士,距离半圣境就只有一线之隔了。

不过在如今神书仅余一页的情况下,看起来,白齐想要突破至半生位,恐怕难如登天。

至于那位刘溟,却是自域外归来的,来自庆国的一位花道半圣。

……随着一道道命令接连发出,天策军整整五十万人已经整军待发,不少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之色,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

苏文看在眼中,并没有点破,因为在他看来,作为天策军的首战,还是重在士气和众将士信心的提升。

当然,此战以五十万大军对阵不到三万人的魔族精锐,是有些大题小做了,但苏文仍旧希望,军中绝大多数的新兵蛋子,能够以此来经受战火的洗礼,并迅速成长起来。

没有见过血的士兵,又哪里是什么士兵呢?此战,必须完胜!第六百五十六章 胜负有凭黑水河之战,是苏文所率领的天策军首战,对他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但在后世的史书记载上,对于此战却只有四个字的评价:大获全胜。

对于战争的过程却没有只言片语的描述。

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而且天策军是做好了全部的准备,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大胜,三万魔人死了九成,剩下的两三千全部重伤。

而天策军只损失了不到一千人的兵力。

整场战争只持续了一个时辰,魔军就已经彻底溃败了,但值得一提的是,直到最后一刻,魔族人也没有投降,也没有如苏文之前所预想的那般泅水逃亡。

这是一场死战。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阻止了天策军继续行进的脚步,即便只阻挡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不畏牺牲,因为他们的牺牲,将换来族人更大的胜利。

对此,苏文表示敬重,但站在敌对的角度上,他却不能心怀怜悯。

对于不肯受俘者,他下令尽皆处斩,却不允许众人折辱魔人的尸体。

他们是真正的战士。

在苏文的心中,战争从来都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可以杀死敌人,但同时,也必须给予他们应得的尊重。

为了防止疫病的发生,他命人将魔族人的尸体就地掩埋,然后率军渡过了黑水河。

当天夜里,便赶到了南蜀郡的第二座城镇。

秋城。

在南疆,各大小族群均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的。

但往往五六个部落的中心地带,都会修建一座城镇。

天策军这一路行来,已经经过了好几个部落的领地,但却连一个妖族人也没有看到。

因为大部分的妖族族人都受妖帝的应召,于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全族集结,向王城外的几个重要关隘赶赴而去。

有老弱年幼者,或者不愿离开故土者,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魔族人的屠戮,血淋淋的尸体就这么散落在南蜀郡各地。

甚至已经腐败,发出阵阵恶臭。

所以当天策军来到秋城,看到城内横尸遍地,血迹斑斑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太多的意外。

苏文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率军进城,而是下令于城外五里处驻扎休整。

经过了首次战斗后,军中的大多数人都感到很兴奋,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在为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悲伤。

察觉到这一切的苏文,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当天晚上举行了一场哀悼仪式,虽然简单,却不失庄严。

因为他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手下的将士们,战争不是一场狂欢,而是一个非常沉痛的灾难。

逝去的生命不会再复生。

今天他们胜了,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永远地胜下去。

不思胜。

先虑败。

这是苏文带给天策军最宝贵的东西。

他希望他们把每一场战争都当做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去奋战,让他们明白。

今天死的可能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明天死的可能就是你的亲人、朋友、爱人,甚至是你自己。

可我们却不能退,不能逃,因为在我们的身后,有着我们更加珍爱的东西,在那里,有我们的祖国,有我们的土地,有我们的根,更有全人类的未来。

夜里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一众将士不再相互吹嘘自己杀了几个魔族人,又立了多少军功,而是开始郑重地思考,自己究竟愿意为了自己的祖国,为了全人类,牺牲些什么。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在今日的这场大捷中,竟然死了近一千名袍泽,可他们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等哪天自己战死沙场的时候,又会有人记得自己吗?当苏文回到军帐中的时候,沐夕立刻跟了上来,摇摇头道:你不该跟他们说这些的,今天初获大胜,原本正是士气正高的时候,你这么做,无疑给他们的头顶浇了一盆冷水。

苏文苦笑道:我也不想的,可他们的热情实在太过高涨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压一压。

如今的沐夕一身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腰间挂着佩剑,身后背着一架黑琴,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将军的样子。

听得苏文的解释,沐夕知道他此举并不是贸然行事,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也就不再于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转而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两篇乐谱,我练了很久,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却始终不太顺利,或者说,与我之前所学习的乐理知识有些不同,你再弹一遍给我看看。

苏文笑着点点头:好,我来教你吧。

言罢,苏文便拉着沐夕来到一旁坐下,从她的手中接过黑琴,轻轻鸣响了第一道琴弦。

说起来,自从论文大会举行以来,苏文和沐夕就很难有独处的机会了,一来当然是因为战争的打响,二来也是因为苏文始终没能解开自己的心结。

宁青冰的不辞而别,苏雨的恋恋不舍,都让他心怀愧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正视这三段情感,于是只能又一次做起了鸵鸟,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这在于选择,也在于取舍。

但问题在于,苏文不愿意进行这样的选择,更不想错过任何一位自己心爱的女人。

所以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就在苏文正准备教沐夕联系琴乐的时候,一个不解风情之人却急匆匆地来到了苏文的帐内。

旬尘的手中拿着两份战报,看着沐夕依偎在苏文怀中的模样,看着两人同时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不禁微微一愣。

但他并没有识时务地离开,而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因为接下来他要告诉苏文的事情非常重要,经不得丝毫的耽搁。

苏文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说道:什么事?倒是沐夕毫不客气地瞪了旬尘一眼,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就这么坐在旁边,手指轻拂黑琴,身上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旬尘苦笑着将手中的战报递到了苏文的手中,开口道:妖族方面来消息了,根据最新的情报,魔族人的前线已经打到了陵岚!苏文瞳孔微缩,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第一份战报,心中一沉,然后问道:还有呢?这一次,旬尘脸上的尴尬之意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沉重,因为接下来这个消息,比妖族的来信更加的重要,也更加的糟糕。

这是人类自起兵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坏消息。

沧澜皇求援!第六百五十七章 圈套与苏文所率领的天策军刚刚经历过第一次战斗不同,沧澜皇御下的骁勇军比他们更早开拔,也取得了更加辉煌的战果。

正如战前众圣所判断的那般,在人类三路大军中,最困难的,应该是天策军,因为他们需要面临大祭司花翎、首席魔将花雕,以及神秘莫测的圣女浅夏。

所以天策军的人是最多的,平均文位是最高的,随军的圣阶也是最强的。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人。

那个自现世以来,给人类世界造成了三次巨大灾难的魔族老管家。

衣威泊。

圣域被破,光明圣庙惨案,神书被毁,这三件事情,是近半年来人类世界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而在这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着衣威泊的影子。

甚至来说,衣威泊本身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环。

若是没有他那已臻如化境般的毒术,即便徐焕之临场叛变,又哪里是众圣的对手?若是没有那令人谈之色变的璀璨,人类诸强于光明圣庙又怎么会遭遇那等惨重的损失?若是没有他及时赶赴阿房宫,神书又怎么会那么快就被毁灭?事实上,并不是众圣对于衣威泊不重视,而是他们认为,衣威泊的毒之一道,只能用以奇袭,若是面对人类强者的正面交战,他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诸圣的判断是正确的。

为了防备衣威泊的毒术再建奇功,他们甚至准备了三件非常特殊的文宝,配备于三军之中。

这种名为噬毒珠的文宝,虽然品阶算不得太高。

却能够识辨百毒!一旦有任何毒素蔓延至噬毒珠方圆百里之内,噬毒珠便能自动发出白炽光。

以示警醒!如此一来,便相当于捆住了衣威泊的一双手脚,因为一旦人类大军提前有了防备,届时是进是退,主动权都不在他的手中了!但他们忘了一件事情。

毒术,并不是衣威泊唯一擅长的东西。

作为百年前地位仅次于魔君屠生的超级强者,衣威泊之所以被称为老管家,是因为他掌管魔族全族上下一应事务,不仅是整个魔族的大脑。

更是魔君身边的超级智囊!如果从远处看,百年前魔都被破,魔族绝大多数的臣民都被驱至域外,但魔族的不少关键人物,却全都幸存了下来,甚至在人、妖两族的联合绞杀下苟延残喘百十年光阴,靠的是谁?衣威泊。

他没能在城破之日救下云后,却保存了屠生的唯一血脉,他没能庇护所有的魔将和祭司。

却非常有针对性地把大祭司和花雕救出了魔都。

甚至就连他们的藏身之所,都是衣威泊所安排的。

二十五年前的北固山,徐焕之一日成就半圣,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身怀魔族血脉的真相。

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是大祭司花翎。

至此,徐焕之成为了魔军重临的最关键的那个人物。

但这颗种子。

却是衣威泊埋下的。

因为他让徐秋乱爱上了一个魔族的女子。

并在四十六年前当大祭司准备发动天弃山血案的时候,自南疆传书于他。

让他陷害徐秋乱为己方奸细。

如果说今日的第二次圣战是一个魔族人所设下的局的话,那么实际上。

在上一次圣战末期,在魔都城破的当天,衣威泊就开始布局了。

从近处看,不论是圣域被破,还是光明圣庙惨案,神书毁灭之战,都是衣威泊一手促成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让整个人类世界为之胆战心惊!而偏偏,沧澜皇御下骁勇军自镇宁关出发,剑锋所指的幽城,正是衣威泊所在之地!在得知人类大军开拔之后,衣威泊所做的非常简单。

无非八个字。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当然,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为此,衣威泊甚至舍弃了近五万人的生力军,放给沧澜皇去杀。

要知道,以如今魔族人捉襟见肘的兵力来说,五万人已经占了他们全部兵力的十分之一了,可衣威泊仍旧说舍就舍了,为的,便是套住沧澜皇这条大鱼!一开始,衣威泊主动减慢了行军的速度,并且分批留下了一些将士,并且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他们只是诱饵,而且是必死的诱饵。

对此,没有一个人反对,甚至没有人提出丝毫的异议,留下来的每个人心中都存了死志,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给人类设下一个巨大的圈套!衣威泊把五万人分成了七个批次,人数逐渐增多,直到幽城以南长青大峡谷谷口,又再度扔下了一万人。

并且在骁勇军逐步靠近大部队后,重新加速朝着幽城以南奔袭而去。

随即衣威泊在长青大峡谷的出口遭遇了妖族人的阻截,他假装不敌,退回谷内,然后等待着沧澜皇的到来。

于是当天沧澜皇便接到了来自妖族的密信,希望两族联手,前后包夹,将魔族大军彻底埋葬于长青大峡谷。

在此之前,经历了连战连捷的七场战事,骁勇军全军士气正值高涨之时,为了追赶衣威泊的大部队,沧澜皇将战线拉得很长,阵型被压得很扁,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原本在帝师的建议下,沧澜皇正准备收拢部队重整待发,但在接到妖族密信后,他知道战机不可失,于是又一次率领不到十万人的先头部队急速行军,想要尽快赶到长青大峡谷,与魔族人决一死战。

甚至在面对那守候在谷口的一万魔军仓皇撤离的时候,沧澜皇也没有引起警觉,而是坚定地踏进了衣威泊为他准备多时的陷阱之中。

当骁勇军深入大峡谷中段,仍旧没有看到魔军大部队的时候,沧澜皇才意识到不对,想要下令后撤,怎奈一众将士已经杀红了眼,而且在妖族盟军现身后,士气更是无比地旺盛,便如同已经跑疯了的野马,再难拉住缰绳。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作为南疆非常著名的三大峡谷之一的长青大峡谷,却突然塌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正面交手衣威泊御下的魔族大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不论是在前方负责阻截的妖族众将士,还是不远千里奔袭而至的骁勇军,都没有看到老管家的影子。

在他们的面前,只有那一万魔人,他们是诱饵,是死士,为的,便是将人、妖两族联军彻底埋葬于长青大峡谷!随着一阵阵犹如惊雷一般的轰隆声于空中骇然炸响,一块块巨型山石裹着火油自众人头顶坠落,携毁灭之意,狠狠地砸了下来!全军撤防!沧澜皇大喊一声,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把明黄色的伞,猛地将其撑了开来。

刹那间,伞面大放金光,开始急速旋转起来,以沧澜皇为中心,展开了一道方圆三丈左右的屏障,巨石砸在上面,顿时被搅成了粉碎,再无威胁。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沧澜皇手中这等高品文宝的,尤其在意外刚刚发生的时候,大多数人还骑在马上,随着巨石落下,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被战马活活踩死的将士就不知凡几。

反应比较快的已经早就燃起了体内的才气,或取出防御型文宝抵御巨石的突袭,或激发战文击碎石块,但反应慢一些的,甚至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就已经被砸成了肉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场面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但空中落下的石块却仿佛永无尽头一般,根本不给众人反击的机会。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麻烦的是,在峡谷内还有那一万魔军!这场巨石雨的突袭而至,固然让人类和妖族联军损失惨重。

但被他们夹在中间的魔族人也同样遭到了波及,可令人措手不及的是。

这些魔族人根本就没有准备去阻挡巨石的落下,或者说。

他们根本就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希望,而是在继续攻击人类和妖族的士兵!仿佛从一开始,他们就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头顶有巨石不断坠落,身边还有魔族人的侵袭,一时间令骁勇军众将士疲于应付,死伤数字不断攀升。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十万人就死了一大半!在这样的情况下,沧澜皇只能果断地率领部队向谷口撤离,但很快他们就绝望地发现。

在大峡谷的谷口处,已经彻底坍塌了,根本无法通过!在这一刻,长青大峡谷仿佛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口袋,而里面所有的人、妖两族联军将士,都变成了瓮中之鳖!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的巨石雨却突然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火光!之前坠落的巨石上都被浸裹了大量的火油。

此时在火箭的引燃下,立刻连成了一大片壮观的火海,一些在击挡巨石时不慎被火油沾染的将士立刻变成了人形火炬,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声接连响起。

场中顿时多了数十具焦尸。

沧澜皇咬了咬牙,厉声道:柳圣,你与我掩护大家。

其余人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打通这两块山石!此番急袭。

在沧澜皇的身边只跟了一位圣者,便是诗圣柳中庸。

原本在沧澜皇的原定计划中,柳中庸主要负责的是牵制衣威泊,或者说是防备衣威泊的毒攻,但现在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否则这十万人都要交代在这里!闻言,柳中庸点点头,身上的紫金光辉燃烧到了极致,与沧澜皇两人同时踏空而上,直刺苍穹。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这是柳中庸的成圣之作,《征人怨》。

一诗祭出,仿佛有天兵天将自空中策马而至,大雪悄至,河水奔流,将峡谷中的火光急速浇灭,唯余阵阵清寒。

沧澜皇的手中仍旧撑着那把明黄色的纸伞,口中轻啸一声:杀声晚后野风悲,旧月高时望不归。

白骨已枯沙上草,孤恨狂冽思故垒。

这是他自己所写的战诗——《野风》。

在这之前,不论是汜水关之战,还是天弃山一役,沧澜皇都从未激发过战文,因为对他来说,没有必要,或者说,自己的对手还没有资格让自己如此慎重。

不管是徐焕之,还是苏文。

但此刻不一样,因为他即将要面对的,乃是魔族的老管家,那位诡秘莫测的毒道大师,衣威泊。

所以人未至,沧澜皇的战诗已经先行抵达了长青大峡谷的顶端。

便犹如一阵清风过境,能够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吹拂成道道白骨,魔族一众将士虽然早有准备,但仍旧在沧澜皇与柳中庸的联手合击之下,折损了近一百人。

而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沧澜皇的果断有些出乎了衣威泊的意料之外,但还不足以令他感到惊慌,即便对方有一位圣者亲至。

他只是淡然一笑,下令道:继续攻击,但不要将他们全部死光了,不然,岂不是太过无趣?说完,衣威泊来到峡谷上方的崖坪边,看着急速向上而来的沧澜皇与柳中庸,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他跳了下去。

嘭!衣威泊落在沧澜皇手中的明黄色纸伞之上,顿时压塌了伞骨,踏破了伞面,然后来到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在人类世界中,所有文人都知道,在与武者交手之时,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让对方近身。

衣威泊不是武者,但他是魔族人,他的肉体力量比妖族人还要恐怖!所以在这一刻,衣威泊并没有做出太过花哨的动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了他那双白得瘆人的手掌,向着沧澜皇与柳中庸的胸腹间狠狠抓去,很快,便在二人的胸前留下了数个恐怖的血洞!沧澜皇的反应并不慢,便在衣威泊出手的同一时间,他也放开了手中的油纸伞,转而狠狠地抓住了衣威泊的手腕,并自掌间刺出了一缕金色的才气,直刺衣威泊的面门。

对此,衣威泊不避不退,他淡然一笑,然后张开了嘴,吐出了一口幽然的白雾。

于是那缕金色才气就这么消散不见了,沧澜皇赶紧屏住了呼吸,但那白雾却轻而易举地自他胸前的血洞中穿了进去,刹那间,一股钻心的疼痛即刻自沧澜皇的胸中升起,一丝裂纹自他的文海壁上赫然浮现!生死一瞬间,沧澜皇不敢做丝毫的犹豫,于是他拿出了光阴镜。

见到此物,衣威泊的目色终于变得凝重了一些,但他却什么也来不及做,眼前的景物便已经变了样子。

他重新回到了峡谷之上。

光阴镜出,时光流转,无条件倒退十息!第六百五十九章 衣威泊的胃口再度使用光阴镜,让沧澜皇的寿元又一次减少了二十年,他的头发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变成了一片雪白。

但如果能以此换来一条命,无疑还是很值得的。

柳中庸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沧澜皇的变化,此时的他刚刚诵出《征人怨》,却不得不将心神放到沧澜皇的身上。

怎么回事?沧澜皇没有回答,也没有时间回答,而是干脆利落地说道:单凭我们二人不是衣威泊的对手,退!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沧澜皇已经以出口成章默发了战诗《野风》,随即与柳中庸两人向着地面坠下,重新回到了长青峡谷之内。

衣威泊站在崖坪边缘,正准备一跃而下,却发现对方竟然退了,立刻顿住了脚步,满目疑色。

一位魔将发现了衣威泊的异状,立刻问道:发生了什么?衣威泊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现在给他们打开一道口子。

是!待那位魔将离开后,衣威泊的身形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自始至终,他的主要目标都是人类大军,而对于妖族方面的一众将士却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比起人类这边的几员大将,妖族那边的都是一些小角色。

还不值得他如此费心。

妖族人唯一的价值便在于那封密信,以及与人类所做出的前后夹击的态势,而现在。

他们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就算放跑一些。

衣威泊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

如果衣威泊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将沧澜皇带来的这十万人全部葬送在当下。

但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的胃口要大得多。

为了这一个圈套,魔族损失了整整六万人,如果只是为了吞下人类十万大军的话,无疑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魔族士兵的性命要宝贵得多!衣威泊的打算,是要把整个骁勇军吃掉!这个计划想要完美实施,最重要的一个前提条件,便是先把沧澜皇引到峡谷之中。

否则,便很可能功亏一篑。

好在,衣威泊了解沧澜皇的骄傲,也知道他的急功近利,所以,在这最关键的一步上,他算得很准,率先出现在长青大峡谷之内的,果然是沧澜皇!既然沧澜皇被困在了这里。

那么骁勇军所剩下的四十万大军,会不来解救吗?当然不可能!因为沧澜皇是骁勇军的主帅!那么,接下来就简单了。

在经过又一柱香时间的尝试之后,众人始终没能凿开堵在谷口的巨石。

就连柳中庸的圣阶之力也收效甚微,于是众人知道,此山石的坍塌绝不是意外。

也不是凑巧堵在了谷口,而是被人布下了堪比圣阶力量的符阵!骁勇军的兵力在持续减损中。

便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又死了近两万人。

其中有一部分是被空中落下的业火烧死的,一部分是被再度落下的山石砸死的,还有更多的,却是死在了那残留在场中的一万魔兵的手中。

沧澜皇知道,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他必须做些什么,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柳中庸突然开口道:从另外一边走!这个建议有些突兀,也有些晚了,却是唯一的办法。

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妖族人折返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念及此处,沧澜皇当机立断下令道:全速通过峡谷,拦路者,杀无赦!说完这句话,沧澜皇当先一步向着身后冲了上去,用他身上的金色才气为众将士开路。

沿途上但凡试图阻挡众人脚步的残余魔兵,都被沧澜皇用才气燃成了灰烬,尸骨无存!为了逃命,所有人都把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哪怕体内的才气是无源之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了藏私的打算,各式文宝纷纷出手,各色才气接踵升起。

这一次,大家用了更短的时间便冲过了峡谷的中段,他们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些牺牲的兄弟,便急掠而过,他们甚至不再分神去抵挡从天而降的巨石和火光,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逃亡上。

不多时,沧澜皇率先抵达了长青山谷的另外一个入口,果不其然,在那里,一个妖族人都已经看不到了,而明亮的天光就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这里没有山石阻路!此时已经没有人会去想这是为什么,他们只知道,只要逃出这片死亡峡谷,他们就得救了!所有人都将自身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只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逃出生天。

但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在他们身后数百丈之外,那块曾经让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山石,却轻轻裂开了一道口子。

帝师第一个从裂口中钻了进来,紧随在他身后的,是虹圣南宫生、文圣欧阳修、墨圣颜真卿这四位圣者,以及一队队骁勇军的主力部队!此时在长青大峡谷中已经横尸满地,地上还燃烧着残火,大大小小的山石将整个地面都垫高了一尺左右,但空中却没有任何攻击落下。

一切都静得可怕。

衣威泊御下的魔军已经停止了投掷山石和火箭,因为他在等着下一批待宰的羔羊全部入瓮,等二十万左右的骁勇军进入峡谷后,他才会重新封闭入口,然后展开第二次屠杀。

这才是他的计划!只是,他唯一有些没想到的是,沧澜皇在临到谷口之前,却敏锐地看破了他的谋算!他停下了逃亡的脚步,回头遥望这片满是鲜血和残尸的大峡谷,突然对柳中庸说道:院长大人,你先带他们出去,尽快与峡谷另一端的大部队取得联络,让他们就地扎营,等待军令,然后向天策军、圣武军求援,我与军中其余将士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柳中庸急声道:你要做什么?沧澜皇摇摇头:是我的骄傲和自负害了大家,现在,到了我赎罪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沧澜皇猛地转过身,便欲重返长青大峡谷。

柳中庸目色一紧,一把拉着沧澜皇,开口道:你不能去!沧澜皇轻轻一叹:如果此战败了,那么您就是我军所剩下的唯一一名圣者了,您所存在的价值,远比我要大,而且……他笑了笑,眼中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这是命令。

第六百六十章 作为朋友的建议苏文所收到的战报到此为止,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从时间上来看,这封求援信是在三日前发出的,也就是说,当苏文读到此战报的时候,长青大峡谷之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尤其是在战争期间,三天的时间完全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结局。

骁勇军还剩多少人?沧澜皇与其余几位圣者是否还活着?如今即便苏文分兵去救又是否还来得及?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便需要依靠苏文的判断和抉择。

从秋城前往长青大峡谷,最快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想要更快,就需要牺牲人数上的优势,或者干脆派出半圣级以上的强者前往救援。

而这也是苏文的顾虑之一。

因为天策军即将面对的敌人当中,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圣女,浅夏。

如果苏文选择分兵,或者调离圣阶强者,浅夏都能够提前预知,那么,魔军会不会趁虚而入,杀一个回马枪?苏文不敢赌,所以他向旬尘问道:你怎么看?旬尘目色坚定地答道:以沧澜皇的骄傲,既然愿意向我们求援,就说明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至少是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我的建议是,务必出兵前去救援!苏文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懂。

如今人类三路大军虽然相互独立,出兵的路线和针对的目标也不尽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

三军将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骁勇军真的全军覆没了,那么就相当于人类大军的力量直接被削弱了三成!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更是苏文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于是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救不救是一回事,可怎么救是另外一回事,以你来看,我们派多少人去最为合适?旬尘的回答非常果断:重质不重量!这与苏文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出于对浅夏的忌惮,苏文还是保持了最大的谨慎:那这样吧,我拨出四位半圣,三位圣阶前往,应该足以应对了。

旬尘默默计算了一下。

点头道:好!接下来,便是人选的确定,而在这个时候,沐夕也站了起来,非常干脆地建议道:我觉得,应该让刑师、院长大人,以及竹圣前往!沐夕的这个提议有着非常强烈的针对性,旬尘率先领会了她的意思,顿时笑道:如此最好。

这三位圣者。

都与苏文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虽然不至于因为与沧澜皇或者帝师的芥蒂而出工不出力,但至少在时候不会被对方招纳入骁勇军的队伍中。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全人类固然是万众一心。

一致对外的,但苏文同样必须要保证天策军的利益,考虑到自己军中将士的安危。

如果此次救援变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话。

那么无疑对天策军的损失是最大的。

所以最后苏文非常果断地点了头,便准备召集几位圣者宣布这个消息。

可就在这个时候。

旬尘却突然对苏文说道:在此之前,我有些话,想要私下跟你说一说。

此时在苏文帐内,除了他与旬尘二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沐夕,所以旬尘的这个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却令苏文疑窦丛生。

什么话,是不能让沐夕知道的?但最后苏文借故通知几位圣者,与旬尘离开了大帐,来到了营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处。

什么情况?旬尘此时显得非常的犹豫,或者说有些挣扎,因为接下来他将要说的这番话,与他这二十余年来的理念是相违背的,但他在经过长时间的斟酌考量后,却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苏文。

片刻之后,旬尘终于开口道:你还记得在论文大会前夕,我突然离开了一段时间吗?苏文点了点头,眼中疑色更沉。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会突然离去,是因为我去找了一个人,调查到了一件事情的真相,可惜我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否则我一定会建议你选择骁勇军的行进路线出发。

为什么?因为在那边有老管家,衣威泊。

苏文听糊涂了,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想要说什么。

旬尘深吸了一口气,满目肃穆:首先你要明白,之前在帐内,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以人族军师这个身份向你建议的,在这个时候,你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我真诚地希望,你在之后能够继续坚持这个决定。

苏文皱紧了眉头,隐隐中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问道:那么现在呢?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在与我说话?旬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接下来,我出于一个朋友的立场,建议你,亲自赶赴长青大峡谷,手刃衣威泊!苏文沉声道:为什么?因为……旬尘还来不及说出最后的原因,却忽然脸色大变。

他一把抓住了心口,表情变得无比的狰狞,满脸煞白,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头上密布而下,呼吸骤然变得无比的急促。

苏文见状心头一震,连忙伸手扶住了旬尘,厉声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旬尘张大了嘴巴,却很难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道:送……送我……回房间……苏文不敢耽搁,立刻将旬尘横身抱起,身形急掠,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旬尘的帐内,然而,刚一迈步走进去,苏文就已经嗅到了一丝非常不妙的味道。

天山果,固元丹,三棘灵芝,甘心露……仿佛这里并不是旬尘的居所,反而更像是一座药房。

帐内的光线很暗,只在床边点了六盏样式各异的明灯,但灯火却飘摇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就如同此时旬尘那微弱不堪的气息一样。

苏文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六盏灯都是品阶各异的文宝,用途各不相同,却不知道为何,此时却都只作为了照明所用。

来不及多问什么,苏文先将旬尘抱到了床上躺好,然后伸手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苏文的眉头已经皱得如疙瘩一般,因为他发现,旬尘的情况非常糟糕,但他却偏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旬尘非常艰难地从喉咙伸出挤出了一个字。

你的……灯……苏文神色微怔,思绪却在飞快地回转,然后他似乎终于明白了旬尘的言下之意,手心一翻,从黄鹤楼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他初入魔族遗藏时的唯一收获。

一件文宝。

除了可供照明之外,并没有太多作用。

名为:长明灯。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七星续命!帐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空气中的死气随之被驱散。

包括苏文手中的长明灯在内,七座灯盏保持着完全一致的亮度,照耀在旬尘的脸上,就像是最后的希望。

旬尘的呼吸重新强劲了起来,他的身体变得更暖和了一些,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的眼中闪烁着如释重负之色,有些艰难地说道:谢……谢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文已经骇然发现,自己与长明灯之间失去了联系,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这件文宝就不再属于他了。

对苏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在确定旬尘已经无碍之后,苏文轻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他身怀药位,但在医术上,却不如张仲景远矣,所以他把旬尘交给了张仲景。

片刻之后,张仲景回到了苏文身前,面带遗憾之色。

苏文心中一沉,赶紧问道:怎么样了?抱歉。

张仲景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其实在一个多月之前,军师大人就找我给他看过,但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妥,如今看来,我错了。

苏文没有接话,而是面沉似水地等张仲景继续说下去。

简单地来说,军师大人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中了毒。

一个多月前!这个听起来无比敏感的时间顿时让苏文皱紧了眉头。

因为一个多月之前,正是唐婉儿加冕圣女的时候!光明圣庙血案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神书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毁的。

如果说到毒,第一个浮现在苏文脑海中的。

自然便是衣威泊的璀璨!果不其然,下一刻,张仲景便肯定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应该就是璀璨,而且,是直接感染!什么意思!苏文想要尽量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但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禁重了一些:璀璨的解药我们不是还有吗?张仲景摇摇头:军师大人跟其他人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应该是直接摄取了毒素入体,所以毒液在他体内的潜伏期比所有人都久。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慢性毒往往比急性毒更加可怕!苏文急声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张仲景长叹一声: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按照我的诊断,军师大人体内的璀璨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爆发了,但他应该是用了某种古老的秘术,强行抑制住了毒素的蔓延,给自己逆天续命!苏文顿时想到了旬尘帐中的那六座灯盏,以及他向自己索取的长明灯,这当中必然有很重要的关联。

但偏偏苏文对此一无所知。

该死!他究竟是怎么中毒的!此时不仅仅是苏文搞不明白,张仲景也满头雾水,因为旬尘的情况与当日光明圣庙中的其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如果说将众圣,以及王阳明等人体内的璀璨只是被毒素感染的话。

那么旬尘就相当于毒素的直接携带者!当然,苏文和张仲景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困惑,是因为他们去到光明圣庙的时间晚了一些。

如果他们能够在圣女加冕礼的时候就赶到的话。

那么他们一定会发现,当日的那场血案。

第一个毒发身亡的人,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

燕国的神威大将军。

李孝昭。

早在内战的时候,李孝昭就已经与魔族人勾结在了一起,所以才能率领燕军攻破戍北关,长驱直入,直达卫国的都城,翼城。

那个时候跟在他身边的,是沈木和花雕。

但李孝昭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内战结束之后,他这枚棋子就已经被魔族人抛弃了,衣威泊算准了时间,在他的体内种下了璀璨之毒,为的就是让他作为病原体,将这种剧毒播洒在光明圣庙的每个角落!当日就算苏文和张仲景提前抵达了光明圣庙,也救不回他的性命,因为他不是被感染者,而是携毒者!而在李孝昭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旬尘身边。

他在这个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旬尘,他最后选择求救的对象也是旬尘,甚至他最后也是死在旬尘怀里的!在那之前,他吐了一口血,直接洒在了旬尘的面门上!唐吉的吞噬之力可以庇佑沐夕、禹墨等人,却保不住旬尘,因为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

而且他所中的毒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重,都要可怕,潜伏期也更长,甚至就连张仲景也未能察觉!可旬尘自己发现了,所以在圣宫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足不出户,便是在为自己续命,如果不是宁青冰的突然离去,让旬尘心怀不安,他恐怕直到论文大会之前都不会离开那间屋子。

好在,在上一代人族军师殒落之前,把他所有压箱底的东西都传给了旬尘,包括一道非常古老的秘术。

谓之:七星续命!这种秘术的施展,需要七座非常特殊的灯盏,而经过两代人族军师孜孜不倦的努力,他们终于收集到了其中的六盏,分别是:琉璃盏、隐世灯、神水灯、天罡灯、冥火、命轮盏。

每点亮一盏明灯,便能为其续命七日,待第七盏灯点亮后,形成完整的命阵,便能再度给予施术者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

旬尘没有想到,这个时刻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随着苏文将长明灯交到他的手中,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只剩下了最后的四十九天。

他很不甘心,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的抱负没有施展开来,还没有看到人类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

他辜负了老师对自己的期望。

旬尘躺在床上,身体被七盏命灯的温热包裹着,但内心却是无比的寒冷,他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了,所以他必须要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做些什么。

比如,他必须立刻告诉苏文,宁青冰消失的真相!念及此处,旬尘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顾不得体内的虚弱,便快步走出了帐内,却不曾想……就在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差里面,苏文已经自营中离开了。

他不是一个人离开的,在他的身边还有陆羽、刑师、苏辙、陆三娇、白剑秋、广荣、刘溟。

正好是三位圣阶,四位半圣。

所向之处,赫然便是长青大峡谷!第六百六十二章 放下骄傲苏文最后还是离开了天策军的军营,向着长青大峡谷去了。

临走之前,他将军中大权都交到了沐夕的手中,暂掌统帅大印。

他相信,她一定会做得比自己要更好。

在通常情况下,一军主帅擅自离营,亲涉其险,乃是军中大忌,但苏文却选择了相信旬尘的建议。

不可否认的是,这其中夹杂了太多的私人情感。

因为旬尘所中的毒,是衣威泊种下的,更因为一位叫做王阳明的老人死在了苏文的怀中。

这是私怨。

但苏文的考量远不止如此。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天策军的主帅,是因为自己的文名、声望,以及对人类世界所做出的贡献。

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策者。

比如说他为了吃掉魔族人的三万精锐,选择让五十万大军全军出击,这是为了提升军中士气,也为了让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文人学子沾染一些血气。

而事后在全军狂欢之时,他又在他们的头顶泼了一盆冷水,是因为他希望他们不要因为一场战争的胜利而狂妄自大,要谨记战争的残酷,以及那些为了他们而牺牲的英雄们。

这两件事情从初衷上来说,苏文并没有做错,却是完全相悖的,如果换一个人来,比如黄龙士,比如沐夕,或者甚至于旬尘,都可能会做得比苏文更好。

另外在对待魔族人的态度上,苏文始终有些太过仁慈了。

他不允许天策军的将士辱及魔人的尸体。

并且没有将他们丢在荒野中,而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将之就地掩埋。

苏文给出的理由是对敌军战死者的尊重。

以及防止疫病的蔓延。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这一切,其实都是源自于他与魔族人所无法割裂的情感。

他的母亲是一位半魔人,而他的体内,也流淌着魔族人的血液。

更别提,他与魔君屠生其实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屠生已经离开了圣言大陆,但苏文并不希望他的后人,他的族人,都死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一种无比微妙的情感,却会影响着苏文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除此之外。

是否应该继承母亲的遗志,建立一个三族并存的美好世界,也是让苏文无比头疼的事情。

厨子、大当家、彩烟、林如等人,现在都在天策军中,虽然他们没有要求苏文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苏文感受不到他们的期待。

他们的态度,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未来苏文的选择。

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在这一刻。

苏文却是非常明白自己此行的目标。

其他魔族人他或许可以饶恕,但衣威泊,必须死!当然,在此基础上。

苏文一行人的主要目的,还是救援骁勇军,保住沧澜皇。

不管苏文愿不愿意承认。

沧澜皇都是当今人类所有文人学子中,最有可能成就圣阶的。

即便在神书尽毁的情况下,沧澜皇想要迈出那最后半步。

已经变得无比的艰难,但他仍旧是最有机会的那一个。

人类多一个圣阶,将会对这场战争造成何等的影响,自然不言而喻。

至于说苏文和沧澜皇两人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天弃山一役告一段落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或者说,在衣威泊的面前,苏文与沧澜皇的仇恨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但问题在于,他们还来得及吗?距离柳中庸发出求援信已经过去了三天,正如之前苏文所担心的那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三天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成败。

而且别忘了,在长青大峡谷之战中,并不是单纯的冷兵器战争,而是文人之战!更加重要的是,在人类这边,在除去柳中庸之外,还有四位圣阶,而在衣威泊的身边,也有一位魔将,两位祭司!在圣阶的力量之下,别说几十万大军了,恐怕连整个长青大峡谷也会被夷为平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只要人类圣者不顾一切发动强攻,就算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对整个骁勇军来说,也是一场难以磨灭的灾难!这便是衣威泊的打算。

不管最后这一战是哪一方获胜,骁勇军都将会元气大伤!至于魔族的普通将士,早就已经撤离了长青大峡谷的范围之内,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衣威泊,以及他身边的第十魔将、第五祭司、第六祭司。

他们的文位都是半圣,但他们的力量,却足以超越普通的人类圣阶!圣者之战一触即发。

但令衣威泊有些意外的是,沧澜皇却迟迟没有下达反击的命令。

在第一天,骁勇军就折损了将近二十万的兵力。

第二天,虽然魔族大军已经撤离,但面对衣威泊等人的不断侵扰,沧澜皇又损失了超过十万人的生力军。

除开柳中庸带出长青大峡谷的将士,以及驻扎在另外一侧谷口的三个大营以外,如今在沧澜皇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不到五万人了。

第三天的时候,沧澜皇率领这五万人进行了又一次的突围,却发现衣威泊早就把长青大峡谷的两端全部锁死,在场的几位圣者不通符阵之道,只能用单纯的圣力与之硬撼,虽然有一定的成效,但想要彻底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如果就这么一直等下去的话,恐怕这最后的五万人也保不住。

但如果让众圣全力尽出的话,这五万人也会因为无法承受圣者的威压而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如果是以往的沧澜皇,肯定会选择鱼死网破的方式,也要在魔人的身上咬一口肉下来。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选择了等待。

等待救援。

他放下了自己一贯的骄傲和自负,因为他不愿意这些跟随自己的将士因此继续送命,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能再继续犯下去。

为了防止魔人继续从峡谷上方投掷山石、火油、毒物,沧澜皇与几位圣者干脆在两侧的山壁上开凿了数个可容纳几千到一万人不等的洞穴,让他们暂避其内,至少在通往外界的通道被打开之前,可以休养生息,暂避锋芒。

这样的选择当然是无比正确的,但沧澜皇可以隐忍,可以等待,却并不意味着,衣威泊也会陪着他一直等下去。

所以就在第四天正午时分,衣威泊带着三位圣阶,主动出击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那个无比完美的男人苏文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负累。

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或许众人早就已经赶到长青大峡谷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如今在苏文身边实力最差的也是半圣,或者更明确地说,落在整个队伍最后面的,便是苏文、白剑秋和陆三娇这三个人。

三位圣者的实力自不必多说,单从赶路这一件事情上,也能看出苏文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但令人意外的是,刘溟和广荣这两位半圣,却竟然能追赶上圣阶的步伐,把白剑秋和陆三娇两人远远地甩在后面!或许这也再次证明了,自域外归来者,没有一个是庸人。

所以当三位圣者与刘溟、广荣二人同时停下脚步的时候,苏文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有人在跟着我们。

刑师一语道破了他们突然驻足的原因,令苏文警惕之心大增。

但很快,刘溟又补充了一句话:不是魔族人。

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因为若是论及对魔族人的了解,或者双方的战斗经验,刘溟和广荣无疑是阵中的佼佼者。

哪怕是刑师、陆羽和苏辙这三位圣者也不能比拟。

他们不过是在圣战的时候与魔族大军交手了二三十年的时间,而刘溟和广荣呢?却在域外守卫了人类疆土近百年光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默默无名的英雄,同时也是最了解魔族人的一群人。

不论是魔族人的生活习惯,战斗手法。

管用的小伎俩,还是他们的弱点与缺陷。

都是他们用一道道伤疤和一次次生死所换来的。

所以在这一次的圣战当中,他们是人类三大军团最中坚的力量。

此时听得刘溟斩钉截铁般的语气。

苏文立刻问道:不是魔族人,难道是妖族人?这是一件非常容易判断的事情,能从苏文等人后方赶来的,只有可能是天策军的人,但在离开之前,苏文已经下了严令,其他人不得异动,而是按照原定线路继续朝着南疆推进。

那么,既然不是天策军的人。

也不是魔族人,就只能是妖族人了。

对此,刘溟却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众人都已经慢慢放下了警惕,因为在这个特殊时期,只要来人不是魔族人,一切都好说。

可与此同时,苏文也并没有让大家继续前行,而是在原地等着后面的人跟上来。

他很想知道。

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道柳中庸不仅向圣武军和天策军发了求援信,同时将此事告知了妖族人?那么来人会是四大妖王之一吗?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而且令苏文无比的意外。

因为他们都猜错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人,既不是魔族人,也不是妖族人。

更不是天策军的人,而是……李白?当先头一人现身之后,苏文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位一袭白衣的诗酒仙。

在看到苏文之后。

李白也轻轻松开了手中的剑柄,笑道:原来是苏先生。

当初被困兽冢的时候。

苏文向李白报了一个假名字,也就是杜甫,不过后来此事已经被澄清了,而且以苏文那举世皆知的文名来看,即便想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不过自那之后,苏文与李白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两人倒是偶尔有些书信往来。

还记得当苏文自南疆回归人族北域后,就是托李白给禹墨送去的消息,却不曾想,时至今日,两人再度重逢,却是在南疆的土地上。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苏文举世为敌的时候,李白凭借腰间的那个酒葫芦,避开了圣令的征召,所以两人没能在天弃山见到面。

后来在论文大会召开的时候,几乎人族十国所有的文人武客都到场了,但偏偏李白还是没有去,他就像是一位逍遥不羁的剑客,似乎对于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

但既然他如今出现在了南疆,那么自然就说明他并非如此淡漠之人。

而且,李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就在下一刻,自李白的身后又出现了五道人影,从对方体内的才气波动来判断,至少也是半圣级的强者,但偏偏,苏文一个都不认识。

倒是苏文身边的刘溟和广荣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他们同样认不得这五个人,但他们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因为他们右手手臂上所绑着的那根赤红色丝带,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你们是联盟的人?苏文一愣,疑道:联盟?什么联盟?广荣低声对苏文解释道:在域外生存不易,所以基本上在那里的人都是要依靠团队的力量生存的,独行侠往往都是死路一条,妖族那边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在我们人类这边,最著名的一个队伍,便叫做血色联盟,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半圣级别的高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他们会在右手手臂上扎一根红丝带!哦?苏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按理来说,这些自域外归来的强者,应该与他们是同一个阵营里面的人,大家都是人类,都是为了抗击魔族人的侵略,但不知道为何,苏文却隐隐间对这些人抱有一种警惕。

或许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包括李白在内的这六位半圣,都不是人类三大军团的成员!他们没有参加论文大会,也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正式的军队,而是保持了独立的身份与立场,难道那个所谓的血色联盟,至今仍旧存在着?苏文有些困惑,于是便向李白问道:不知道诸位现在是想要……李白淡淡一笑,正准备开口,却有一只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制止了,随即,第七个人出现在了苏文的眼前。

这个人是最后出现的,但在这之前,至少对苏文来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以如今苏文的实力来说,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当苏文看到这个男人的样貌之后,全部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其所吸引了,甚至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修长的身形,一丝不苟的穿着,阳光和煦的微笑,以及完美无瑕的五官,一切都让人怀疑,造物主怎么会创造出一个如此令人嫉妒的男人。

他慢步来到苏文的面前,郑重其事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不论是弯腰的角度,还是拱手的弧度,以及脸上的恭敬之色,都令人无可挑剔,让人既感受不到压迫感,也没有轻挑之意。

一切都恰到好处。

在下汪赐将,见过苏将军。

第六百六十四章 令人心动的邀请汪赐将,这是一个对苏文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在此之前,苏文只知道,汪赐将是十五年前那一届十国联考的榜首,同时也是上一代的四大才子之一,但最令苏文印象深刻的,还是阿房宫中众人对汪赐将的评价。

或者说,在不知不觉中,苏文已经听过了很多关于这个男人的故事。

比如萧笑和厨子都很羡慕他,因为他能够不受神书的诱惑,更没有在圣宫中徒耗岁月,便潇洒离去。

厨子曾经把汪赐将比作他所见过的第一个异于常人的天才。

苏文是第二个。

当然,汪赐将在阿房宫中也留下了遗憾,因为如今苏文手中的月下独镯,就是他曾经眼馋了很久的文宝,却因为给不出足够的才气珠,而不得不作罢。

另外姚一川也曾希望用神书的残屑换来他的一句承诺,却最终被其所拒绝,原因不知。

总之,这是一个被很多人铭记了很久的名字,也是值得很多大人物念叨了很多年的一个名字。

在苏文之前,汪赐将才是人族十国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天才。

但他却选择了在文名最为鼎盛之时翩然远去,深入域外战场,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守护人类疆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很钦佩他,也可以说是久闻大名已久,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同一时间,广荣也轻轻向苏文解释道:他便是血色联盟的创始人。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撼的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苏文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在阿房宫的时候,苏文曾经问过姚一川。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汪赐将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姚一川给出的答案是。

当苏文见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

现在苏文见到了,所以他知道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虽然汪赐将只是走出来行了一礼,说了一句话,但却处处表现出了一种无可挑剔的意味。

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浑然天成。

让人相信,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论是做什么,为政也好。

行商也好,从文也好,习武也好,都能获得极高的成就,不过是创建了一个域外最负盛名的血色联盟,又有什么可值得惊奇的呢?或许是听到了广荣对苏文的耳语,汪赐将轻轻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血色联盟已经是过去式了,这里不是域外。

而是我们的家园。

对此,苏文不置可否,而是又一次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不知道诸位是准备去哪里?汪赐将笑道:我想,我们与苏将军。

与诸位圣贤的目的是一致的。

苏文一愣:莫非汪大人也是准备前往长青大峡谷?对于苏文的称呼,汪赐将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受宠若惊,也没有安然接受。

只是摆摆手道:苏将军客气了,事实上。

我知道各位是前去救援骁勇军的,而我们的主要目标。

也是魔族的老管家。

噢?苏文暗暗挑了挑眉,并没有问对方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而是邀请道:如此,不如同行?汪赐将点点头:正有此意。

此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众人的时间有限,经不起太久的耽搁,此番苏文与汪赐将的交谈,也算是相互交了个底,其他的事情,便干脆放在路上谈了。

于是众人立刻重新启程,只是队伍扩充到了十五人。

一路上,苏文与李白叙了叙旧,又与汪赐将请教了一些域外战场的事情,每每听到他们与魔军交战的情况,都让苏文唏嘘不已。

魔族人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他们的个体,同样在于他们的整体,不但武力强大,而且同时也拥有很高的智谋,所以绝不可小觑。

对此,苏文早有体会,双方各交流了一些心得,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汪赐将在说,苏文则负责听。

他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汪赐将是一个胸有雄才伟略,心念人族大义的旷世奇才,自身的实力与天赋自不必多说,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带给别人一种强大的信念,以及永恒的希望。

总之,这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并且非常能够感染周围其他人的天才。

这使得苏文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没有选择加入一支军队呢?从刚才的交谈中,苏文已经了解到,如今在汪赐将的身边,其实已经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力量,大约有近两百人的规模,最低的也是学士,半圣级高手几乎有五六十人!可以说全是精兵能将。

这些人大概有八成来自域外,其中超过半数是原先的血色联盟的成员,另外一些或是自域外其他团队吸引而来的精锐,或是人族北域的一些游散人员,像是李白这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实力都很强,如果在战场上,就如同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面对苏文的疑问,汪赐将笑着道:事实上,我们这群人都自由惯了,不喜欢受他人的约束,而且,在此次的圣战中,我们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苏文的刨根问底并没有引起汪赐将的反感,而是耐心为他解释道:之前就给苏将军解释过,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血色联盟了,我们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以突袭为手段,对敌军主将进行斩首任务!苏文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汪赐将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此次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便是魔族的老管家,衣威泊。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苏文就已经明白了汪赐将等人所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他们这个联盟能给人类三大军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可是,你们要知道,魔族方面的主将,比如衣威泊,都是圣阶级强者!汪赐将点了点头,看着苏文,非常郑重地开口道:所以,我希望,苏将军能够加入我们,并且帮着我去说服各位圣者参与进这个计划!第六百六十五章 英雄联盟汪赐将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如果他选择当一国之君,想必将会打造一个无比和谐的朝堂,如果他选择成为一军主将,那么军中的将士将会对他惟命是从,很难生出叛乱之心。

这也就意味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所提出的邀请,都是让人难以拒绝的。

比如说在此刻。

面对这所谓的斩首计划,苏文突然觉得无比的心动。

因为这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必然会对这场战争的胜负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试想,若是他们能够将衣威泊、浅夏、大祭司、花雕,甚至于佑生和云后于敌阵后方围杀,那么魔族大军又何足成虑?这才是釜底抽薪之举,就如同他们一举毁掉了人类的神书一样。

但想要真的达成此事,非常的困难,因为他们所需要面对的,无不是魔族中百十年来的顶尖强者,汪赐将可以牵这个头,但其中必须要有圣阶参与!汪赐将固然可以亲自当这个说客,但如果能够将苏文拉入己方阵营的话,把握自然会大上很多。

毕竟在如今的情况下,苏文说话的分量已经远比汪赐将要重,他的建议也更容易被众圣所采纳。

一旦这个斩首计划有了圣者的加入,不管是血色联盟还是什么联盟,其力量都会得到千万倍的提升,人数可以不多,却能够拥有令人胆寒的实力。

而且机动性强,隐蔽性高。

如果采取以多打少,围点打援的奇袭策略。

务必不能收到奇效。

但在此之前,苏文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确定。

衣威泊是你们的第一个目标?汪赐将淡然一笑:当然不是,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伏击过一位魔将,可惜最后还是被他逃掉了,功亏一篑。

什么!苏文闻言,大惊失色,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在各方的战报中听说过这件事情。

但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汪赐将竟然真的差点成功了!要知道,魔族的十二魔将,自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踏足了半圣的行列,虽然他们没能成圣,但从综合实力上来看,绝对不逊于任何一位人类的圣阶。

当初在黄鹤楼一役的时候,花雕凭借手中的一杆残旗,便能完虐陆三娇等四大半圣。

如果不是燕北及时搭救,恐怕陆三娇早就殒落了。

如果再看得远一些,昔日第三魔将,惜花。

殒落葬花岭之时,也是被六大圣者围攻了三天三夜才含恨而逝!而汪赐将竟然只凭借着一众半圣,就险些杀死了一位魔将?汪赐将能够理解苏文的疑惑。

所以解释道:事实上,你有这样的误解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你没有在域外与这些人交过手,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

即便是在十二魔将里面,也不是每个人的实力都能如花雕那么强大的。

根据我所收集到的情报,此次从域外回归的,总共有四位魔将,四位祭司,他们分别是第三魔将,花非;第七魔将,花谷;第九魔将,冰花;第十魔将,花无别。

如果再加上首席魔将花雕,以及新任的第五魔将柳施施,那么我们需要面对的总共是六位魔将。

在祭司方面,除去大祭司之外,现今魔军内还存在的,有二祭司柔花、三祭司青花、五祭司心花,以及七祭司花木。

满打满算,把全部的魔将与祭司加起来,总共是十一人,在这里面,实力最强的自然是花雕和大祭司花翎,但需要注意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大小与排名其实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比如当初公认的最强魔将,惜花,只排到了最后一位。

听到这里,苏文终于忍不住打断道:等等,那么,徐焕之呢?汪赐将点点头:当初我也曾好奇过这个问题,按照徐焕之对魔族所做出的贡献来看,受封一位魔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实际上,他并不在我们的名单里面,或者说,魔族人将他藏了起来,我们无从得知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有着同样情况的,还有沈木,他并没有成为魔将或者祭司,我想这大概是与他的人类血统有关,或者说,云后存着其他的打算。

苏文轻轻皱了皱眉头,的确,当天策、圣武、骁勇三军成立的时候,几乎每一位主帅都知道他们征讨的主要目标是谁,比如沧澜皇将会遭遇衣威泊,苏文将会遭遇花雕和大祭司,这都是在众人预料当中的事情,并以此为根据分配了兵力。

但自始至终,他也没有收到过关于徐焕之和沈木的消息。

就像是,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参与这场战争一样!他们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至少苏文和汪赐将都不知道。

待消化了这些信息之后,苏文才微微颔首道:你继续说。

汪赐将笑了笑,对于苏文的反应似乎非常满意:刚才我说过,在之前所提及的十一人里面,每个人的实力都是天差地别的,比如说在半个月前我们所围杀的目标,第九魔将冰花,其实便是最弱的一环。

大概是什么实力?半圣巅峰,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比喻的话,大概与姬南天相仿。

闻言,苏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魔族大军的十一位顶尖战力中,最弱的也有沧澜皇那么强,剩下的人究竟有多么可怕?但值得庆幸的是,这至少比敌方所有人的实力都超过普通圣阶要好。

片刻之后,苏文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们此次为何会将目标锁定在了衣威泊的身上?这的确让人难以理解,汪赐将等人的首次行动,连魔族最弱的一环,冰花,也放跑了,第二次就直接准备围杀衣威泊?这很没有道理,因为如果真的如汪赐将所说的话,这两人的实力便有如云泥之别,他们凭什么有信心杀死衣威泊?对此,汪赐将给出的答案却显得无比的合理。

因为我们也收到了来自柳圣的求援信,所以我们知道,如今在长青大峡谷内,有四位圣阶,另外我也已经预料到你们或者圣武军会派人前来救援,如此,我们又有什么不敢来的?苏文点点头:好吧,不过现在不是详议此事的时候,待此战了结,我们再做计较,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你说。

我觉得,如果此事真的能够促成的话,你应该给这个团队起一个新的名字,比如说,英雄联盟怎么样?汪赐将淡然一笑:虽然有些自夸的嫌疑,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第六百六十六章 圣者之战!英雄联盟,一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团队,一个在第二次圣战末期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名号,便在这么一种看似无比仓促、随性的情况下,诞生了。

当然,如今的英雄联盟只有一个雏形,要想将其真正壮大起来,不仅需要苏文的支持,更需要众圣的参与。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眼前更加重要的,是驰援长青大峡谷。

时至今日,苏文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或者说,他已经渐渐体会到了衣威泊的可怕之处。

试想一下,当初在月城陋巷之时,若衣威泊执意要取苏文性命的话,恐怕一百个他都不够死的。

但衣威泊却放过了他。

不得不说,这其中有太多的运气成分。

或许是当时的衣威泊担心自己在暴露身份后,会引来妖帝天玑的追杀,或许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苏文对于人类的意义何在,也或许是纯粹出自于他对魔族殿下佑生的一种宣示。

想来当初如果不是佑生发布君令,而是浅夏以私人身份传书于老管家的话,结果恐怕会大不相同。

这是一个在魔族高层半公开的秘密。

老管家与殿下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么好。

诚然,衣威泊对整个魔族的鞠躬尽瘁,对魔君屠生,包括对云后的忠诚,都是不容置疑的,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佑生的命也是他救下的。

但他对这位魔君的接班人,却很不满意。

以至于在他将佑生交给大祭司与花雕后。

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人类疆土半步,而在他重新现世之后。

也没有前去拜见这位魔族殿下,而是迎回了云后。

至少在衣威泊的眼中,佑生根本就不配成为整个魔族的统治者,空有一身力量,却远不如他父亲那般伟大,心胸狭隘、骄奢淫逸,哪怕在魔人大败之后,一心所想的也不是如何光复河山,而是不思进取。

安于享乐。

他并不希望族人过上美好的生活,只是妄图使自己恢复往日前呼后拥的风采,如父亲般掌握生杀允夺的权势。

还记得,在屠生离开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时间,佑生并没有感觉到悲伤,更没有留下半滴泪水,而是非常激动地问了衣威泊一个问题。

从今日之后,我是否就能取代父亲的位置了?后来在流亡人族北域之后,佑生又做了一件事情。

令衣威泊彻底对他失去了期待。

他下令杖毙了两位忠心护送他逃出魔都的侍从。

只是因为他们给他摘来的沁蜜桃酸了一些。

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位值得效忠的明主!如果真的让他成为魔族的主宰者,衣威泊毫不怀疑,将会缔造出一个彻彻底底的暴君、昏君!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当然是因为屠生的疏于教育,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正忙着潜心钻研自己的大道,另外一方面。

也是因为云后的宠溺。

他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从他生下来一开始,便注定成为下一任魔君。

即便他不学无术,昏庸无度,也没有任何一位族人敢反对他的统治。

哪怕是衣威泊,也不敢这么做。

所以他选择了远离人类疆土,潜伏南疆,窥伺圣雪峰上的七彩曼陀罗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避开佑生。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身在南疆,可听调不听宣!当然,这一切早在魔族大军自域外归来后,衣威泊就已经向云后挑明了,因为他很清楚,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日后必成大患。

好在相比于佑生,云后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看得更加透彻。

一边是忠心耿耿百十年,殚精竭虑的顾命老臣,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日后的魔族新君,云后并没有选择偏袒任何一方,也不希望在大战前夕激发这种矛盾。

所以云后选择了分兵。

让衣威泊亲自挑选他所信任的一众将领,兵发幽城,而她自己则带着佑生等人前往宁和走廊,两军互不干涉,如此一来,也能把发生意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所以在四天前,当衣威泊决定设伏剿灭骁勇军的时候,他并没有向云后报备,更没有知会佑生,因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足以完成这一伟业。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而且几乎已经成功了。

到今天为止,原本坐拥五十万将士的骁勇军已经只剩下了不到八万人了,直接战损就已经超过了八成!两边谷口外大约还有五万多人,而在长青大峡谷之内,在沧澜皇的身边,已经又一次发生了减员,现在不足三万人。

是时候对他们发动最后一击了。

这场长青大峡谷之战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天,衣威泊自然也能够算到,如果沧澜皇还有援军的话,也差不多该到了,那么在这之前,就让骁勇军彻底覆灭吧!在衣威泊的身边,还有三位魔族半圣,分别是第十魔将花无别、第五祭司心花、第六祭司花木。

其中花无别的战旗上的图腾是海麒麟,代表着忠诚,而在心花与花木两人的白袍之上,则分别用金色的丝线绣着水纹与树叶两种图案,同时也寓意着他们对两种力量的掌控。

水,以及生命。

现在他们都已经跟随着衣威泊自崖坪纵身而下,来到了长青大峡谷当中,踏着人类的累累尸骨,嗅着空气里那浓郁的血腥气息,感受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是的,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又何来怜悯之心呢?沧澜皇与一众圣者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魔人的到来,纷纷自两侧的山壁石穴中迈步而出,又一次,与曾经的敌人相对而立。

我认得你,你是花无别,如此看来,峡谷两侧的符阵,便是出自于你手了。

欧阳修轻轻弹了弹袖袍上的灰尘,目光如刀剑般锋利。

花无别淡然一笑:我也认得你,昔年一战,你与唐岩、苏轼联手攻打雾都,当时守城之人便是我,虽然那日我败了,却是败在你们的以众欺寡之下,却不知道,今天你可有底气与我一战?欧阳修手腕一番,紧紧握住了一卷书册,笑道:有何不敢!话音落下,场间突然荡起了一阵无比耀眼的紫金光辉,如遮天蔽日一般,把整座长青大峡谷都染成了氤氲之色,一片肃杀之意顿时向着魔族四人急袭而去。

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出手的并不是欧阳修。

而是帝师。

第六百六十七章 自杀式冲锋帝师的出手非常干脆,也非常果断,他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但早就已经锁定了自己的对手。

此时在场中总共有四位魔族强者,而巧的是,人类这方也是四位圣阶,所以这是一场相对公平的战斗。

至于说沧澜皇,以及他身后的近三万大军,在圣阶层级的战斗中,则完全可以被无视掉,或者说,他们至少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圣阶之战中保住性命,就算是最大的胜利。

但这种公平,只是暂时的,因为谁都知道,单以衣威泊一个人的实力,恐怕就远超人类四位圣阶的总和,所以人类唯一的机会,便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尽可能牵制住住衣威泊的力量,其余众人,速战速决!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也有着非常大的危险,自然应该实力最强的圣阶来执行。

人类四位圣阶中,欧阳修是在苏轼和王羲之殒落后圣域第一人,其实力无疑是非常强大的,而帝师却身为人族文道六首之最,即便算上七大书院的院长,恐怕也是最顶尖的存在,所以他也有这个资格。

那么两人之中,到底谁负责出手牵制帝师呢?帝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他率先向衣威泊发起了攻势。

此时不是讨论此举是否可行的时候,也没有时间去争辩他是否是最佳人选,几乎便在帝师出手的同一时间,南宫生、颜真卿与欧阳修三人也激发了体内的紫金才气。

分别向另外一魔将二祭司杀去。

在此之前。

世人对于帝师的大部分印象都在于其智慧、谋略,以及对大局的掌控之力。

比如葬花岭一役,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在这个世界上。

谋略和智慧,永远都不是最厉害的武器。

帝师之所以能够成为人族文道六首之最,是因为他自身的力量。

当他的主修文位第一次展露于世间的时候,足以令绝大多数的对手措手不及。

因为那是画位。

帝师天生目不能视,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画圣!他的画没有人能够理解,也没有人能看得懂,却可以激发神书的共鸣,予其画位加身,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此时的帝师于翻手之间。

早就已经捉笔掌内,以天光为墨,大地为纸,只用了一笔,便勾勒出了一团形状莫名的墨渍,看起来,就像是杂乱无章的线条。

这样的画作,对于其他的画道大师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但在帝师的心中,这便是千军万马!有些可惜的是,这并不是衣威泊第一次与帝师交手,他们早在百年前的第一次圣战中就见过面了。

所以他知道帝师身负画位,更知道他手中的战画诡秘莫测,不能以常理度之。

对此。

衣威泊采取的策略非常简单,或者说非常直接。

他轻轻扬起了衣袍,身上没有才气光芒闪耀而出。

却能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向帝师掠去!同一时间,一片刀丛突然拦在了衣威泊的身前,它们的形状都有些怪异,但刃间的寒芒却令人头皮发麻,上面的杀意之盛,让人不敢正面匹敌。

但那不是衣威泊。

他只是淡然一笑,单掌拍出,立刻于袖中洒下一道青色的幽光,接触在刀身之上,顿时将其腐蚀成了一滩锈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刀阵之后,又有异兽袭来,他们的身上都覆盖着墨色鳞甲,长爪利齿,口中嘶吼着奇怪的音节,但无疑个个都长得丑陋无比。

至少不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某种野兽或妖兽。

这一次,衣威泊甚至没有出手,他只是身形一缩,竟然变成了一个七八岁小童的模样,轻而易举地自兽丛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帝师的近前三丈。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尤其是对文人来说。

帝师看不到衣威泊,但他能够通过声音、气味,以及体外才气壁垒的触感来判断敌人的位置,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退了。

他的任务在于缠住衣威泊,却并不希望能一击将其击溃,那不现实,也不可能。

所以帝师毫不犹豫地向后退了数丈,希望重新拉开与帝师之间的距离,既不让其近身,也不能让他抽出手来对付其余圣者。

但谁曾想,便在帝师退的那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衣威泊改变了追击的方向。

在那里不是其余三位圣者的战场,而是用来保护那三万将士的石壁。

这样的变故令帝师慢了半拍,因为衣威泊的举动令他意想不到,更打乱了他的节奏,而在这样的战场上,半拍的时间,或许便是生死。

不是那三万人的生死,因为他们的存在于衣威泊看来,如同蝼蚁。

他的真正目标,另有其人。

诚然,从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帝师就把衣威泊作为了自己的对手,但对手这种事情,是相互的。

他选了衣威泊,但衣威泊没有选他。

或者说,衣威泊此战的最终目的,也不在他。

衣威泊的目标非常的明确。

从长青大峡谷之战一开始,到四天之后的现在,他的第一击杀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是在场的四位圣阶,也不是早就逃离的诗圣柳中庸,甚至不是骁勇军五十万将士中的任何一人,而是沧澜皇。

原因非常简单,沧澜皇是骁勇军的主帅。

就算今天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场中的这四大人类圣者全都存活了下来,沧澜皇也必须死。

这就是衣威泊的打算。

当帝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还不算太晚,所以他当即厉啸一声:保护南天!帝师的声音传遍了整座长青大峡谷,自然也传到了两侧的石壁之中,原本沧澜皇是站在最前头,想要亲眼见证这场旷古绝今的圣阶大战,却在刹那间就被手下的两位将军拦在了身后。

随即,近三万大军全部自两侧的石壁中倾巢而出,就如同一片黑压压的蚁群,为了守护蚁后的生命,奋不顾身。

他们或许不是衣威泊的对手,却可以选择用自己的生命筑起一道道血肉屏障,哪怕能够延缓衣威泊三五息的时间也足矣。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率领,下一刻,所有人都站在了沧澜皇的身前,向着那位威名赫赫的魔族老管家,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口中齐喊着四个字。

人类,万岁!第六百六十八章 笔似刀,见血方高!近三万人大军只向着一个人发起自杀式冲锋,是何等壮观,何等悲壮,以沧澜皇的骄傲,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为自己去送死?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对这三万将士来说,沧澜皇绝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因为他是骁勇军的主帅,如果他埋骨此地,那么骁勇军就算是彻底覆灭了。

可对沧澜皇来说,又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胆怯就让他人白白牺牲?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一缕暗金色的才气自沧澜皇体内慢慢升起,越来越盛,就像是在他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层华丽而坚韧的铠甲,将他的那一身雪梅白袍深藏其中,再见不到。

他摘下了头顶的紫金帝冕,任长发如黑瀑般坠下,狂乱而舞,他的眼中充满了坚定与死志,却再也没有了无谓的骄傲。

他向前踏出了半步,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衣威泊的身上,仿佛在这片天地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准备出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来自天澜国的将军却提前洞悉了沧澜皇的意图,他一把拉住了沧澜皇的胳膊,任凭那金色才气灼烧着自己的手掌也不曾松开半分。

陛下!您不能去!如今在军中会称呼沧澜皇为陛下的,只有天澜国的旧臣,但沧澜皇却丝毫不为所动,而是执着地又向前迈出了脚步。

请陛下三思!您如果迈出了这一步。

便当于将我们三万人的希望全部葬送了!当大家离开山壁走到您身前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难道您真的忍心让我们的牺牲付诸东流吗!这一声厉喝,仿佛在沧澜皇的世界中响起了一道巨雷。

将他从一种无比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目色微惘。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也消失了,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和,但捧着紫金帝冕的手掌却浸满了汗珠。

然后,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衣威泊身上的紫金光芒与数百将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长青大峡谷的地势非常狭窄,所以三万人大军的阵线拉得非常长,也在衣威泊和沧澜皇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近乎五百丈的血肉人墙。

如果衣威泊想要一举击杀沧澜皇,那么他就需要跨越这五百丈的距离。

而且如今还能够留在长青大峡谷之内的这些人,无不是骁勇军的精锐,他们能够在魔族大军三天三夜的狂攻中幸存下来,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换成徐焕之想要破阵,概率恐怕无限趋近于零。

但现在来的是衣威泊。

他是圣阶,而徐焕之不是。

圣阶之下皆蝼蚁!面对近三万名将士不惧死亡的冲锋,衣威泊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他甚至没有动用袖袍中所藏纳的剧毒。

而是直接激发了体内的金色才气。

金色的烈焰仿若骄阳当空,普照大地,轻飘飘地洒在前面数百人的身上,自铠甲上反射出美轮美奂的光芒。

带着一种致命的绚烂。

随即,杀喊声漫天的峡谷中突然变得安静了那么一瞬间,或者说。

减弱了那么一丝,数百名骁勇军将士便在那片灿烂的金辉中化为了虚无。

原本激发而出的数百道战文就这么临空崩碎,甚至没能碰到老管家的衣角。

但与此同时。

衣威泊的脚步虽然没有停下,速度却不禁减慢了那么半分。

这说明,那数百将士的牺牲,是值得的!可惜的是,于乱战当中,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但即便是数百人的死亡,也仍旧没能让他们心怀怯懦,所有人都在不断地向前冲锋,有人倒下,便立刻有人补充上来,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输送着体内剩余不多的才气,俨然将此战作为了他们的谢幕表演。

看到这一幕,衣威泊终于轻轻挑起了眉头,因为他没想到,百年之后的人类竟然会变得如此生死无畏。

那不是对胜利的渴望,因为他们已经败了,也不是将衣威泊必杀的信念,因为他们杀不了他,他们的无畏,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勇气,都只是源自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

或者说,是因为一个人。

沧澜皇,姬南天。

那是他们的主帅,那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是这场圣战取胜的关键。

为了自己的家人、爱人、朋友,为了他们所生所长的那片土地,为了自己的祖国,为了全人类,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沧澜皇活下去的希望!衣威泊知道,自己必须全力以赴了。

所以在他洒出的金色才辉中,慢慢夹杂了一些斑驳的颜色,随着山风向着三万人大军吹拂而去,所经之处,一位位战士便如麦穗般倒下,立刻在衣威泊的身前露出了一条宽约一丈左右的通道!然而,衣威泊还来不及从中疾行而过,便又有新的生力军填补了那片空白,让他再一次举步维艰,被围困阵中。

该死!衣威泊暗骂一声,他贵为魔族老管家,实力之强盛,世人难测,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想要杀死这三万将士,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那需要时间。

而现在衣威泊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时间,因为便在这一再耽搁之下,已经有人从斜刺里杀到了。

使得衣威泊不得不第一次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脚步,回身迎敌。

能够让他如此忌惮的,只可能是圣阶,人类的圣阶。

来人是欧阳修。

作为今日于长青大峡谷中实力最强的圣阶。

欧阳修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拖住衣威泊,是因为帝师抢先出手了。

所以欧阳修只能选择了五祭司心花作为攻击目标。

然而,心花的实力并不弱。

至少让欧阳修无法在短时间内占到太大的便宜,所以两人的战局从一开始就显现出焦灼之意,便在此时,欧阳修听到了来自帝师的那一声长啸。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从战局中退了。

欧阳修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击杀心花,但他做不到,同样,当欧阳修想要离开的时候,心花想要阻拦他,也做不到。

而且欧阳修距离衣威泊是最近的一人。

自然他也是最先赶到的。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欧阳修被称为文圣,最擅长的自然是文章之道,但与此同时,他在诗词上的造诣也非常高,而此时为了抢时间。

他并没有祭出自己最强大的战文,而是选择了一首激发时间最短的战诗。

名为:玉楼春。

这是一首情诗,但如果欧阳修愿意的话,同样可以将其化为致命的武器。

诗文既出。

空中有花飘落,淡粉色的花瓣看似柔弱,却在美丽的外表下藏匿了可怕的杀意。

花瓣飘至衣威泊的身前,洒落在他的衣袍上。

顿时将他的一只袖袍斩成了粉碎,悄无声息。

哪怕是衣威泊体外的金色壁垒。

也无法阻挡花瓣的入侵,因为如果只从文位上来看的话,衣威泊只是半圣,而欧阳修是圣阶。

以文道力量相拼,衣威泊并不占优。

于是在下一刻,衣威泊轻轻抬起了双手,一阵飘渺幽淡的翠烟随即升起,笼罩在花瓣之上,令花色急速褪白,尽皆凋零,眨眼之间就堙灭于无形,再不得见。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圣阶力量的正面碰撞,岂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顷刻间,两旁的山壁开始急速崩塌,原本堆积在衣威泊身前的近三万大军顿时变得无比混乱起来,圣者威压于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彻底释放开来,令不少文位较低的将士立刻肝胆俱裂。

紧接着,空中月光大盛,凄冷的月色笼罩在衣威泊的头顶,光晕急速蔓延开来,就像是一座寒意凛然的囚笼,让衣威泊寸步难行。

然而,对此,衣威泊只是淡然一笑,他转过头,看着前方已经死伤大片的兵阵,开口道:倒是有劳你了。

言罢,衣威泊脚面轻轻一踏,于体外散开了一道白色的迷雾,就像是一片乌云,将月色轻轻掩下,然后他体外劲风疾驰,眨眼间便向前急掠了百丈!欧阳修目色一凝,正欲再度出手,却见一道水瀑忽的从他头顶急坠而下,水花便宛如一条拖着长尾的游龙,伸出一双利爪,径直朝着欧阳修拍了过来。

五祭司心花赶到了。

无奈之下,欧阳修只能抽身回防,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欧阳修从眼皮底下离开。

然而,欧阳修最后也只前行了百丈的距离,便不得不再一次顿足停步,因为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虽然不如业火三灾、忘川那般有名,也未能排上昔日的神兵榜前十,但也着实不凡,身长二尺八寸,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其上有七点寒芒如星辰般璀璨,耀眼灼目。

这把剑叫做七星龙渊,同时也是无双书院院长,虹圣南宫生的佩剑。

在人类百十年的历史中,提到剑,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剑圣断岳,之后是亚圣燕北,至于南宫生,却鲜有被人所提及。

这是他生于这个时代的悲哀,同时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心结。

因为他一直活在断岳和燕北的阴影之下。

他所守护的书院名为无双,但他的剑术却从来没有到达过无双的境界。

一百多年前,他的剑术排名第二。

一百多年后,即便断岳已经殒落,但他仍旧只是排名第二的那个剑客。

从未有机会染指过第一的名号。

所以此番第二次圣战爆发,南宫生并未加入更适合自己的圣武军,而是选择了沧澜皇所统领的骁勇军,因为他不想继续在燕北的阴影中活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南宫生的剑不强大。

当世排名第二,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那一杆代表了英勇的光明剑战旗,但他的这一剑同样非常的勇猛,非常的光明正大。

因为七星龙渊,乃是诚信高洁之剑。

面对南宫生的这一剑,衣威泊站住了身形,却并未避退,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对方的剑气牢牢锁定住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因为这一剑就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标。

所以他单手向前一伸,盈虚轻握,即刻间,便在他的掌心内出现了一把看起来由烟雾凝结而成的长剑,飘摇而无所定型。

这是一把虚剑,更是一把毒剑。

衣威泊举剑齐眉,身上的金色才辉再度强盛了半分,随即便迎着南宫生刺了上去!魔族人在文道与武技方面均有很高的建树,衣威泊身为魔族老管家,自然也很懂剑,他手中的剑虽然不是真实的,但却结结实实地接下了南宫生的七星龙渊!他的剑术不如南宫生那般高明,但他手中的毒剑却足以掩盖住那七点星芒。

只是第一次交手,南宫生便立刻觉得手腕发麻,那不是来自于剑刃的碰撞,而是因为衣威泊的毒在瞬息之间就侵入了他的体内!于是南宫生执剑之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七星龙渊上的寒芒随即变得无比的黯淡,一丝浓重的腥甜味猛地涌上南宫生的喉头,令他踧踖不妨。

南宫生不敢怠慢,立刻抽剑持守势,待以缓冲,然而,衣威泊志不在他,根本没有趁势抢攻的意思,而是衣袂一飘,与南宫生擦肩而过,继续向着前方掠去!南宫生见状,立刻握紧了手中的七星龙渊,脚面连踩数步,沉腰躬身,猛地向着衣威泊的后心刺出了一道剑气。

可惜的是,与此同时,一面迎风招展的长旗却及时出现,轻轻一卷,便将那缕紫金色的剑气带到了旁处,立刻斩落了数百名骁勇军将士的头颅。

还不止如此,花无别刚一出现,便以众将士的尸体于南宫生脚下布了一道无比阴狠的血阵,南宫生身在阵中,眼前再也看不到衣威泊身在何处,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幅宛如地狱般的画卷。

无边的尸海、血浪,不绝于耳的哀嚎、悲鸣,仿佛将南宫生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衣威泊由此顺利摆脱了南宫生,距离沧澜皇再近两百丈,可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前却再度出现了两名圣阶。

帝师已经后发先至,比衣威泊更早地来到了沧澜皇的身前,除此之外,还有墨圣颜真卿!在这一刻,这两位人类圣者,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墨笔,一人着画,一人书帖,相辅相成的圣阶之道笼罩了整座长青大峡谷,比烈日更加璀璨的紫金光辉冲天而起,普照人世。

双笔似刀,见血方高!第六百六十九章 可惜你们不是他们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圣阶混战,八个人所释放出来的圣者威压立刻让夹在中间的三万大军死伤大半,勉强幸存下来的人,无不是文位在学士境以上的强者。

长青大峡谷已经彻底塌了,自空中砸落的巨石几乎将谷内全部填满,也将之前数十万将士的尸骨彻底掩埋在了地底。

而帝师与颜真卿的联手,也让场中的局势发生了新的改变。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衣威泊一开始的奇袭策略已经失败了,拦住他的并不是那四位人类圣阶,而恰恰是他从一开始就忽略的骁勇军残部。

近三万人不顾生死的冲锋,让衣威泊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当然,对衣威泊来说,这样的意外并不足以扭转此战的胜负,主动权仍旧掌握在他的手中。

六祭司花木也已经来到了衣威泊的身边,他们二人一个掌控着致命的毒术,一个则擅于施展生命的强大。

这是两种完全对立的力量规则。

相反,帝师与颜真卿的书画之道却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发挥的战力远不止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从表面上来看,人类方似乎终于扳回了一些优势。

但真正当衣威泊与花木出手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现实情况远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圣阶的力量,又岂是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生命的奥义除了生,同样也饱含了死亡,一切。

都只在施术者的一念之间。

衣威泊手中的毒雾又一次弥漫开来,而花木的一双瞳孔则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他的指尖缠绕着一丝充盈着死气的墨线,很快便融入到了衣威泊的毒雾之中。

两者并没有丝毫的排斥之感,反而呈现出了一种无比和谐的状态。

浓雾沾染到一位骁勇军将士的身上,便如同跗骨之蛆般再也甩之不掉,即便他已经激发起了蓝色的才气光辉,也无法将其灼毁。

在不到一息的时间里面,那位学士强者的全身上下都被毒雾和死气包围住了,随即便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是的,就是融化。

仿佛那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只是孩童在冬日堆积出来的雪人,在烈日骄阳下,终于经受不起高温的灼烤而彻底融化了。

尸骨无存。

见状,颜真卿立刻长啸一声:剩下的所有人,立即从此地撤离,护送将军从峡谷出去!颜真卿的这一声将军,当然是指的沧澜皇,此时因为长青大峡谷整体的坍塌。

导致两侧谷口所布下的符阵也损毁殆尽,反而是众人逃生的最好时机!可是,如今在衣威泊的眼皮子底下,是说逃就能逃得掉的吗?刹那间。

空中毒雾的就如同狂暴的兽潮般,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汹涌而去,立刻又吞噬掉了数十条鲜活的生命。

照此下去,众人根本逃不到谷外就会全军覆没。

好在与此同时。

帝师与颜真卿的战文也已经完成了。

这是帝师于此战中所作的第二幅战画,仍旧是看似莫名其妙的线条。

让人难明其意的墨渍,但却及时在毒雾与骁勇军之间竖立起了一道屏障,将漫天的浓雾与死气都纳入其内。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帝师此番战画所呈现出来的是一面像镜子一般的,扁平状的东西,从侧面看起来就如同一张纸那么薄,但长宽均有近百丈,墨色流光在其上不停地游走,仿佛有一头妖兽被缚其中,想要挣脱出来。

随着毒雾不断被注入其中,这幅战画的墨色也越来越浓郁,留白空间越来越小,就连里面那头无形的巨兽也挣扎得更剧烈了一些。

没有人能看懂这幅画是什么,但衣威泊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有些意思,虽然天生眼盲,目不视物,从未见过饕餮巨兽,却能将其神韵临摹得惟妙惟肖,可惜了,你不是吴道子。

话音落下,空中的浓雾如狂风巨浪般狠狠地拍向了帝师的战画,很快便将其变成了一块污浊不堪的幕布,当花木指尖的死气注入画内的时候,俨然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整幅画作彻底崩碎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幅如巨幕黑镜一般的战画在撕裂之后并没有就此消散,或者化为残墨流入地底,而是迅速凝结成了一道看起来无比凶悍的兽影,发出了惊天一啸。

吼!虽然这头巨兽从外型上来看与饕餮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正如衣威泊所言明的那样,这就是帝师心中的饕餮。

以魔族圣兽之画来对阵魔族强者,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妙的选择,当然,这也得益于帝师对饕餮神韵的掌握。

在一百多年前圣战之时,帝师就曾经与饕餮有过一次非常短暂的交手,当然,那一次的结果是以人类的惨败而告终的。

而在一百多年之后,帝师虽然再也没有遭遇到过饕餮真身,却于葬花岭一役体会到了唐吉所传承到的吞噬之力,所以他才能够完成这幅惊世之作,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如今他面对的,乃是比饕餮更加强大的衣威泊。

哪怕是在现实当中,饕餮虽然作为魔族圣兽之一,但不论从地位还是实力上,都不是衣威泊的对手,又何况只是一幅以它为主体的战画?所以在下一刻,衣威泊轻声笑道:既然你想要依靠吞噬之力来延缓毒雾的蔓延,那不如,就将你撑爆吧。

言罢,衣威泊的一双袖袍已经狠狠地鼓了起来,里面所藏纳的数十种剧毒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立刻让空中毒雾的颜色变得更加暗沉了数十倍不止,同一时间,花木指尖的死气也变粗了一圈,没有入得饕餮战画的口中,却悄悄缠上了它的脖子。

帝师的头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瞳孔虽然是一如既往的灰白色,但一对眉头已经狠狠地皱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呈现出了一种无比痛苦的模样。

他快要撑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颜真卿的战帖终于来到了那片毒雾之前!土门既开,凶威大蹙。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

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颜真卿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的楷书和行草,而这一篇《祭侄文稿》则是他于行草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书帖,此书一出,整片天空都仿佛便暗了一些,杀喊声从四面八方传将而至,令人心惊肉跳。

书帖之中的墨色筋骨俱全,亦有无上锋芒,令人不敢逼视,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尖刀,笔势雄伟,超凡入圣,刚一出现,便将饕餮战画方圆三丈之内的毒雾驱散殆尽!然而,面对这一幕,衣威泊却道出了一句与之前非常相似的评价。

此书用笔苍率,字外磅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贴,即便于我这等书道不善之人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圣力,只是可惜了,你不是王羲之。

第六百七十章 援军抵达!在文道百途中,诗词书画无疑是最广为流传的,但有资格被称为书圣的只有王羲之,画圣也只有一个吴道子。

帝师以画道入圣位,但他的画不如吴道子。

同理,颜真卿也不如王羲之。

所以衣威泊的这番评价倒也算得上中肯,当中并没有太多的奚落和贬低的意思,只是述说了一个事实。

换言之,颜真卿和帝师的实力并非是书画之道的顶尖。

而衣威泊却是毒道中首屈一指的大宗师。

所以,他们不如他。

饕餮战画与祭侄文稿两者加起来,也不如一抹璀璨。

下一刻,于无边墨色当中,轻轻点亮了一丝柔弱的光芒,就像是在泥潭中盛开的郁金香,又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的焰火,看似随风飘摇,实际上却无比的坚定,任山风狂乱,岿然不动。

刹那间,饕餮巨兽的身上被铺满了一层金辉,就像是一件神圣的战甲,却令饕餮于其中哀嚎不止,而空中的书帖边缘,也如被烈火倒卷一般,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代表了死亡的黑色墨线轻轻地自那件金甲缝隙中钻了进去,直刺饕餮双目,即便饕餮已经露出了獠齿,也无法将其吞噬口中,伴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数滴浓墨自它的眼中急淌而下,就像是鲜血,很快就在地面上凝结成了一圈黑渍。

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半篇了,字字如刀,却奈何烈焰灼烧。

绚丽的紫金才辉越来越淡,越来越暗。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磅礴的圣压已经将地上的碎石碾压成了砂砾,漫山的尸骨都被圣辉燃成了虚无。

整座长青大峡谷就此被夷为平地,一马平川,而那护送着沧澜皇向着谷口逃亡的数千将士也在途中遭遇了又一次的减员,倒在了距离黎明最近的黑暗中。

现在还能幸存下来,跟在沧澜皇身边的,只有不到一千人了。

经此一役,就算沧澜皇能活下来,骁勇军也已经名存实亡。

而且,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因为衣威泊还没有放弃。

而帝师与颜真卿都快要撑不住了。

论实力,他们二人原本就不如衣威泊远矣,更何况现在在衣威泊的身边还有一个花木,顿时让人类一方的情况雪上加霜,他们唯一还在苦苦支撑的理由,是希望等到欧阳修的回援。

时至此刻,整个长青大峡谷已经被分割成了三个战场。

除了帝师与颜真卿这边以外,欧阳修和南宫生两处的战斗同样至关重要。

而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欧阳修。

因为欧阳修是在场所有人类强者中。

唯一一个占有优势的。

与他对阵的是魔族的五祭司心花,擅于控水,但实力却只是堪堪达到圣阶的门槛,自然不是欧阳修的对手。

但暂时缠住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此时的欧阳修已经以一篇《祭石曼卿文》召出了石曼卿的英灵,同样一篇战文,在不同人的手中施展出来。

效果自然也是截然不同的,相比起当初欧阳克征召而出的石曼卿。

如今站在心花身前的这位远古战将,不论是气势还是实力上。

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石曼卿手中的斩马刀与背后的长弓。

面对那道自苍穹坠落的水瀑,石曼卿只是一刀,就将其彻底劈碎,对于心花身前所布下的层层水盾,石曼卿只用了一箭,就已经将其彻底洞穿。

两人的实力差距,导致了战局完全呈现了一边倒的形势,可想要杀死一位圣阶级强者,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欧阳修想要做的,只是将其逼退。

可惜的是,心花即便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并未放弃纠缠欧阳修的打算,因为此时的他就如同帝师和颜真卿一样,在等待同伴的回援。

准确地说,是在等待衣威泊和花木率先建功。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双方在速度上的比拼,看到底那一面战场能率先将对手击溃。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浑厚的人声突然自空中炸响,顿时让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

帝师和颜真卿面露喜色。

而衣威泊则是暗暗皱了皱眉头。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柳中庸的《征人怨》!在关键时刻,原本被拦在长青大峡谷之外的柳中庸,竟然赶回了战场之中!人类方突如其来的援军,令衣威泊有些措手不及,但还好,对方只是多了一位圣阶,局势仍旧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衣威泊并没有下令撤离,而是将体内的魔气燃得更加剧烈了一些,意图一举将敌阵的三位圣阶同时重创!可惜的是,衣威泊算错了一件事情。

柳中庸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下一刻,空中的月色突然大放光明,清冷的月光如烈日一般照耀着整片长青大峡谷,将战场映得似白昼般明亮,一位彩衣飘飘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衣威泊的头顶,如玉般的十指相互交错,朝着空中的皎月盈盈一拜。

刹时间,于彩衣女子的身后,立刻浮现出了一只九尾妖狐的虚影,众人头顶的月光突然散发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将衣威泊和花木两人牢牢地笼罩在其中,动弹不得。

灵狐拜月,杀生立地!而那位彩衣女子,便是妖族四大妖王之一的晓月!衣威泊脸上的神色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妖族的援军竟然这么快就抵达了,如果说一位圣阶的加入对战局影响还不算太大的话,那么两位圣阶的出现,则足以令胜负的天平发生微妙的变化!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过一瞬之间,衣威泊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有些遗憾地看了看远方仓皇逃离的姬南天,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强硬的戾色。

杀晓月!话音落下,衣威泊主动脱离了与帝师和颜真卿相对的战场,率先掠空而上,直接向着那位彩衣女子扑杀而去。

同一时间,花无别、花木、心花三人也毫不犹豫地甩开了自己的对手,一齐杀向那位威名赫赫的妖王。

就算放跑了沧澜皇,但如果能够取得一位妖王的性命,也是非常合算的!衣威泊的果断和决绝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以至于帝师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魔族四大圣阶就已经来到了晓月近前十丈!然而,变故又一次发生了。

就在衣威泊那只枯瘦的手掌即将碰触到晓月衣裙的时候,一支羽箭却突然从远方破风而至,顷刻间就来到了衣威泊的胸腹之前,带着绚烂的紫金光辉,狠狠地扎了进去!衣威泊瞳孔紧缩,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第二支箭又到了。

能够一箭命中魔族老管家,并且洞穿其身体的,自然不可能是欧阳修征召而出的石曼卿英灵。

准确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本事。

猎圣,独箭!第六百七十一章 想走?走得了吗?面对近在咫尺的第二支金箭,衣威泊的眼神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手向前平举,身形暴退。

这是衣威泊自圣阶之战开始以来第一次主动后退。

因为他感觉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将他的满头黑发染成了银白色,同时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不断地撕扯着他的身体,令他全身上下都忍不住急急颤抖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最让衣威泊为之忌惮的,相比于妖王晓月那宛如江水一般的缠绵之力,猎圣独箭的凌厉攻势更让他感觉到恐惧。

这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自圣宫被燕北一剑重创之后,衣威泊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如此可怕的狙杀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日独箭的手段与燕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偷袭。

但在战场上,这样的手段无可厚非,怪只怪衣威泊太过托大了。

传闻猎圣每一次出手只发三箭,例无虚发,三箭之内必取敌将性命于阵前,可谓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攻击手段。

如今衣威泊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猎圣的第一箭已经洞穿了他的小腹,第二箭则向着他的心口疾驰而来,千里之外也如咫尺之间,若不是衣威泊反应极快,恐怕已经殒落场间了。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衣威泊也丝毫不敢怠慢,他的左手拂过小腹。

立刻止住了体内的鲜血横流,然后右臂急速洒下片片粉色的尘烟。

拦在第二支金箭之前,就像是下了一场樱花雨。

紧接着。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粉色尘烟虽然无法减缓金箭的速度,却令箭头部分快速锈蚀,几乎在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块锈迹斑斑的拙铁,向地面坠落,随即箭身所用的乌枝也开始就地崩解,碎裂成了一根根细如发丝般的朽木,接连飘散于空中。

很快,猎圣所疾射而出的第二支金箭就变成了一根光秃秃的圆木,就像是一根腐败的树枝一般。

可衣威泊眼中的凝重并未因此而放松下来。

因为这只残箭的速度非但未减分毫,反而更快了三分,而其内所蕴藏的杀意也依旧浓郁。

这是怎么回事!衣威泊已经将自身的速度激发到了极致,却仍旧逃不过这支箭矢的追击,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被拉到了半尺之内。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根光秃秃的圆木彻底崩碎了,露出了里面一支寒芒刺眼的箭头。

这是猎圣的第三支箭!竟然就藏在第二支箭的箭身之中!衣威泊瞳孔一缩,想要有所动作已经来不及了。

在脱离了第二支箭矢的束缚之后,第三支箭的速度已经快到让肉眼难以捕捉,眼看下一刻就将刺进衣威泊的心口。

可一个人影却抢先一步砸在了衣威泊的怀中。

五祭司心花。

噗!金箭准确地刺进了心花的心脏,却犹有余力。

自他后背穿透而出,继而准确地扎进了衣威泊的左肩。

心花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的遗言,便在一瞬之间身死道消。

衣威泊也来不及对同伴的殒落表示哀伤,便已捂肩逃遁。

走!一个柳中庸再加上妖王晓月。

并不能真正威胁到衣威泊的生命,他甚至还有把握全力击杀其中一位圣者再施施然离去。

但现在猎圣独箭也来了,这意味着,圣武军的援军已然抵达长青大峡谷,衣威泊终于做出了撤离的决断。

即便这个决定晚了一些。

他们损失了一位祭司!但面对衣威泊的命令,花无别和花木并没有半分的犹豫,也没有试图带走心花的尸体,而是立刻掉头朝着长青大峡谷之外逃散开来。

可一道怒喝却于空中炸响,一片刀光如银河倒挂,直落衣威泊的头顶。

想走?还走得了吗!继猎圣独箭之后,刀圣王不觉也到了!仅凭一道刀气便于地面劈出了一道深及数丈的沟壑,万丛树草被一刀两断,足见这位隐世百年的刀圣威势不减当年!然而,面对这片璀璨的刀光,衣威泊却冷哼一声:真把自己当断岳了?话音落下,衣威泊长袍轻扬,整个人突兀地自原地消失了,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逃到了百里之外,与当初他于圣宫中躲过燕北的必杀一击如出一辙。

同一时间,欧阳修也厉喝一声:追!长青大峡谷的惨败,给人类大军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对方只是损失了一位圣阶远远不够,必须将衣威泊留下!即刻间,欧阳修、南宫生、帝师、颜真卿、柳中庸、晓月、独箭、王不觉,整整八位圣阶展开了对衣威泊的围杀!但即便如此,衣威泊的逃离也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仓皇之意,反而异常的冷静,因为这一幕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内。

长青大峡谷之战持续了整整四天的时间,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提防圣武军和天策军,乃至于妖族方面的救援?衣威泊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援军竟然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他的部署。

不过想要留下自己,却没那么简单!沧澜皇会求援,难道自己就不曾准备后手吗?果不其然,在经过了近千里的逃亡征程之后,衣威泊虽然没能将人类八大圣者甩掉,但在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三道熟悉的人影。

其中两人手执战旗,一人身着黑袍。

当衣威泊看到花雕与大祭司的时候,眉眼中的笑意顿时变得灿烂了起来,但随后他看到了第三个人,心中却忍不住微沉。

云后竟然只派了柳施施来接应自己?诚然,柳施施是血脉纯正的魔族人,而如今她已经位及半圣,自然也就有了与圣阶对抗的资本,比如当初在黄鹤楼对阵阿二的时候便是如此。

可这样的安排还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竟然只有一人前来,而且还是实力最为羸弱的柳施施!原本衣威泊认为云后会亲临此地,将人类众圣者一网打尽的。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情势紧急,衣威泊来不及去思考,也没有时间来责问,但他已经在一瞬间就放弃了一开始的计划。

原本在衣威泊的预想中,今日集结在此的魔族圣阶级强者,包括自己在内,应该有十人左右,绝对有把握把人族众圣生吃下来,但意外频发,令他感到局势已经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首先是他自己受伤了,然后心花殒落,现在前来接应自己的也只有三个人,虽然暂时实力占优,但在人数上却存在很大的劣势,别忘了,至今天策军的援军尚未抵达!如果对方届时来了四人以上的圣阶强者,就会出现六对十二的局面,虽然以他自己、花雕,以及大祭司的实力,完全可以以一敌二,但花无别和花木呢?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会导致全盘皆崩!所以只是一个刹那,衣威泊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即刻下令道:全员撤退!第六百七十二章 非战之罪衣威泊的毒术擅于群攻,但在这片空旷的山林中却发挥不了太大的效果,而且此时的他于左肩和腹部都遭受了不轻的贯穿伤,实在不宜久战。

撤离是最明智的选择。

花雕与大祭司远道而来,却不曾想未建寸功便接到了衣威泊撤退的命令,心中自然是有些不甘的。

但他们相信衣威泊对战局的判断,也已经猜到事情恐怕有变,只能被迫放弃了将人类圣阶尽数歼灭的计划,跟随着衣威泊的脚步,且战且退。

有了这两位魔族顶尖战力的接应,衣威泊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步伐也越显从容,反倒是人类众圣的追击变得举步维艰。

更重要的是,让他们相互的意见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八位圣者均是在百年前与魔族人有过交手的强者,这也代表着,他们与魔人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仇恨。

这一点从众人在追击路线的选择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花雕与大祭司出现之前,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老管家衣威泊。

但到了此时,南宫生、独箭和王不觉三人已经逐渐偏离了主要目标,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大祭司的身上。

因为二十五年前的北固山血案,与大祭司有直接关系!若不是大祭司从中挑拨离间,人类文、武两道的强者又怎么会站在对立面?剑圣断岳又怎会憾然殒落北固山?与此同时,欧阳修和柳中庸则将矛头指向了花雕,他们之间的仇恨。

却是从百年前一直延续至今的。

在第一次圣战爆发的时候,花雕是十二魔将中第一个率先高举平叛大旗。

让人、妖两族联军尝到首次大败滋味的元凶。

一百多年前,林峡山谷一役。

花雕仅凭手下百人亲兵,便狙杀了人类近万名强者,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天澜人。

当然,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天澜国,所以更准确地说,那些死去的将士,都是欧阳修和柳中庸的亲友。

欧阳修的第一个儿子,便是死在那场大战中的!更别提在黄鹤楼一役。

花雕重现于世的时候,又杀了天澜国半圣周季,那是柳中庸最喜爱的学生,而在人间大乱的时候,花雕和沈木潜入崆幽谷,引发六国混战,其中天澜国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方!相比而言,欧阳修和柳中庸对花雕的仇恨比衣威泊要强烈得多!如此一来,人类八位圣者的力量实则便被分散了。

这对于魔族一方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但对于帝师来说,却是敌人所设置的陷阱!果不其然,就在这场追逃游戏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

衣威泊、花雕和大祭司三个人突然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逃窜而去!在他们的身边,都跟了一位魔将或祭司。

花无别跟着大祭司,花木跟着花雕。

而跟在衣威泊身边的却是柳施施。

众圣几乎没有半分的犹豫,便跟着分兵三路。

向着三个方向追击而去。

见状,妖王晓月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随即停下了脚步,开口道:不能再追了。

现在仍旧执着地想要留下衣威泊的,只剩下了晓月、帝师和颜真卿三个人,可以他们现今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对付这位魔族老管家,再追下去也是徒然。

更需要防备对方的反戈一击。

闻言,帝师也摇摇头放慢了步伐,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继续追!天策军到了!话音未落,天边就已经出现了三道灿烂的紫金光辉,分别来自于陆羽、苏辙和刑师!强援再临,让帝师放下了最后的担忧,急声道:快拦住那个老毒物!与在场八位圣者各有打算不同,天策军疾行而至的三位圣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择选目标发起攻势,而是等待着一个人的命令。

下一刻,苏文的身影自空中浮现出来,刚一现身,他便立刻察觉到了三股不同的魔族气息在分散逃离,他不知道三方的实力构成,但他却用最快的时间抓住了他最希望拦截的那道气息。

追老管家!苏文的命令言简意赅,陆羽等人也没有分毫的迟疑,立刻与帝师、颜真卿、晓月三大圣者汇成了同一股洪流,向衣威泊逃离的方向汹涌而去。

这样的变故令前方的衣威泊面色急沉,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撞上了前来救援的天策军!好在凭借之前人族众圣片刻的犹豫,让衣威泊抓住机会甩开了距离,现在他们想要重新追上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再向前奔袭三千里,就是魔族大军所在的位置。

或许,自己可以尝试着再布一个局,将追兵一网打尽?衣威泊的眼中闪烁着思考之色,开始反复推演成功的可能性,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令他警惕了很久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一个人影突然抢在了他的身前,翩然起舞。

衣威泊的心神顿时一阵恍惚,脚下踉跄两步,险些栽倒在地,等他重新恢复清醒的时候,一把短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肋部。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直跟在他旁边的柳施施。

衣威泊满目震惊,他轻轻张开嘴,问了三个字:为什么?在这之前,他便因为柳施施的孤身出现表示了强烈的疑惑和不满,也正是基于同样一个原因,才让他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就此流产,变成了如今的这副局面。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施施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而柳施施的回答,却显得无比的淡然。

殿下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只是一句话,便让衣威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他仍旧不敢相信,佑生竟然想要杀他!在这个时候杀他!借人族众圣的手杀他!而且,什么时候柳施施成了佑生的人了?所以紧接着,柳施施又补充了一句话。

阿房宫一役,您或许忘了,宁青冰,是我的弟子。

衣威泊微微一怔,随即自口中吐出了一口血沫,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之极!你们这两个蠢货!天大的蠢货!对于衣威泊突然神经质的表现,柳施施并不理会,只是微微颔首道:我会向殿下转交您的遗言的。

说完这句话,柳施施衣衫轻舞,翩然远去,而衣威泊则浑身浴血地站在场中,身后的追兵已经赫然来到了百丈之内!第六百七十三章 如烟花一般璀璨突如其来的背叛让衣威泊措手不及,哪怕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任柳施施。

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基于衣威泊的这种不信任,才铸成了今日大祸。

他于四日前所传出的两道密信,一封到了浅夏的手中,所以今天花雕和大祭司出现了,但另外一封却没有被云后拿到,而是遭佑生于中途拦截,所以来到他身边的是柳施施。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佑生竟然对自己动了杀心。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现在正值魔族重振旗鼓的关键时期,佑生作为未来的魔族帝君,竟然意欲借助敌人之手,谋害一位对整个魔族做出了巨大贡献,智慧与实力皆首屈一指的魔族主将!的确是可笑之极,的确是愚蠢到了极点!诚然,衣威泊早就看出了佑生绝非明主,乃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辈,可他仍旧低估了佑生的自大和狂傲。

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是待魔族收复河山,重新统一圣言大陆之后,佑生对自己下手,衣威泊也认了,可这位未来的魔君竟然连这点时间也等不了了吗?相比起魔族的未来,佑生殿下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地位与尊严。

哪怕衣威泊对他有救命之恩,哪怕衣威泊是他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前最信任的老臣,哪怕衣威泊的存在会让人、妖两族盟军深深忌惮,哪怕魔族大军的重临天下完全仰仗于衣威泊的谋划和布局。

哪怕衣威泊用人类神书给全魔族献上了一份最贵重的厚礼。

可惜的是,他忠于魔族,忠于父皇。

忠于母后,就是不忠于自己。

所以,那便死吧。

佑生甚至没有下诏将衣威泊宣罪的魄力,而是用了这种不堪入目的手段意欲致他于死地。

衣威泊又如何能甘心?前一刻,他还在为了全魔族的胜利与人类众圣以命相搏,但谁曾想,他没有倒在人类圣阶的紫金才辉之中。

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面。

他不能死。

他不想死。

他要让柳施施付出她应得的代价,他要告诉云后,佑生若登上帝位。

一定会让整个魔族生灵涂炭。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拉着佑生一起下地狱。

可他还能等到那一天吗?柳施施的那把短刀,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心脉,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

腹部的伤口再度崩开。

鲜血如岩浆一般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潺潺流下,很快就在脚下汇聚成了一道猩红的水洼。

他快死了。

但还没有死。

下一刻,衣威泊于指间揉碎了一片莹蓝色的草末,敷于掌中,然后狠狠地按在了胸前的伤口上,脸上因为强烈的痛楚而变得狰狞可怖。

他是毒师。

不是医生,所以他的身上只有毒药。

没有救命神丹。

但在很多时候,毒草亦能救命!比如此时衣威泊手中的幽冥草,便能将濒死之人重新自死亡边缘拉回来,当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让服用之人在七七四十九之后死于全身溃烂,无药可救。

衣威泊曾经很多次用幽冥草折磨过人类强者,或者用于刑讯逼供,或者纯粹是为了让仇家体会生不如死的感受,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此毒用在自己的身上。

但在这一刻他一点也没有犹豫,更没有对自己命运的哀叹。

时间不多了,接下来,他还必须摆脱掉人类诸位圣阶强者的追杀!衣威泊的眼中闪烁着仇恨与死志,他感受着身后急掠而至的阵阵劲风,身上的血色闪烁着邪魅的光芒,随即慢慢举起了双手。

不是为了投降,而是为了掀开自己最后的底牌。

众圣的眼前已经可以看到衣威泊的身影,如果保持这样的速度的话,不出十息就能来到衣威泊的身前,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空气中没有任何颜色的变化,也没有看到有丝毫尘烟粉末的弥漫,可越是如此,众圣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衣威泊之毒名,便强至于此!正所谓,事出反常便有妖,此时在众圣的眼中看不到柳施施的身影,而衣威泊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不论怎么看,这都很有可能是对方布下的一个陷阱。

以至于令六大圣阶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于无形中对峙了近半柱香的时间,苏文与陆三娇、汪赐将等一众人才堪堪赶到,而与此同时,衣威泊也终于重新迈开了脚步,继续向前行去,只在地上留下了一行行血脚印。

刑师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什么手段?某种血祭吗?一位来自域外血色联盟的半圣主动站了出来,沉声道:容我来为诸位探探路!说完,不等众人阻止,这位琴道半圣便率先急掠而出,于眨眼间便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来到了衣威泊的身后。

紧接着,这位半圣的脚步就这么突兀地停下了,他背对着众人,仿佛化作了一座泥塑或者雕像,一动不动,静若繁花。

苏文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颜真卿轻轻皱了皱眉头,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不对,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只见那位半圣的身体突然间剧烈的膨胀了起来,就像是一个迅速鼓起的气球,将他身上的衣袍于瞬时间撑破,震成了粉碎。

紊乱激荡的金色才气四散飘摇,将四周的花草泥石尽皆斩成了粉碎,一声长鸣骇然响彻九霄,那是他身后木琴的琴弦被崩断了,一道火光突然冲天而起,那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高高掠起。

然后,爆了。

空中纷繁而落的血肉在刹那间被净化成了虚无,碎骨被染上了道道金辉,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而下。

就像是突然盛开的花海,又像是在众人的头顶下了一阵金色的雨。

就如同烟花一般璀璨。

第六百七十四章 翡翠之杖衣威泊已经快要死了,就算他逃过了身后数位圣阶的杀意,也只剩下了七七四十九天可活。

幽冥草并不是他体内所存在的唯一一道毒素,却是最关键的一道。

作为圣言大陆千百年历史上最伟大的毒师,衣威泊本身就是一味最猛烈的毒药,他的五脏六腑、血肉白骨之内,都蕴藏着上万种剧毒。

幽冥草只是打破了这些剧毒之间所保持的微妙平衡。

当一个人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并且除了等待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他会做什么?死亡会让人变得疯狂,也会让人心怀不甘,但更重要的,是会让人充满执念。

每个人在死前都会有一些自己希望做完却没有做完,满怀遗憾的事情。

哪怕是威名赫赫的魔族老管家也不能免俗。

这个时候的衣威泊内心一点也不平静,而是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怨恨,他要活下来,让柳施施和佑生为他们的愚蠢付出足够的代价。

所以他再一次拿出了自己手中最强大的那张底牌——璀璨。

为的是阻挡住身后那些人类圣阶的脚步。

当然,即便如此,他为自己所争取来的时间也很有限。

因为便在那位半圣级强者殒落的同一时间,场中的六位圣者已经各施手段,抵御住了即将蔓延开来的璀璨金雨,并将其用最快的速度焚烧、净化。

还是那句话,毒术最致命的地方在于奇袭。

如果想要正大光明地施展,反而是落了下乘。

衣威泊深谙此道,只是此时的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苏文与汪赐将等其余半圣没有参与到对抗毒阵的行列中。

而是悄悄自队伍后面隐去了身形,选择从两侧包抄绕行。

这样的做法无非是极其危险的,而且很有可能会无功而返,但他们还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尤其是汪赐将等一众自域外归来的血色联盟旧部,既然早就将目标定在了衣威泊的身上,自然早就对其毒术有了针对性的解决方案,不求将其击杀当场。

但哪怕能拦住他的脚步一时半刻,就是决定性的胜负手!更关键的是,此时的衣威泊已经身受重伤!不论是柳施施的叛变。

还是猎圣的必杀三箭,亦或者是王不觉的绚烂刀气,甚至于妖王晓月所借来的月灼之力,都给众人创造出了击杀衣威泊的最佳良机。

错过这次机会。

是会遭天谴的。

只是让陆三娇和白剑秋有些意外的是。

苏文并没有选择与他们同行,而是独自选了一个方向朝衣威泊追去。

不用担心我,事实上,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安全一些,别忘了,我可是身负药位!苏文离开前的一番话虽然还不足以说服他的两位老师,但至少算得上是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陆三娇知道苏文有自己的打算,而且从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以身犯险。

所以他一把拉住了想要追上去的白剑秋,开口道:让他去吧。

我们从另外一边走。

有了陆三娇的掩护,苏文成功脱离了众人的视线,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翡翠手杖。

先前的他的确是说谎了。

虽然苏文身负药位,但如今的他文位不过大学士,又哪里是衣威泊的对手?两者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苏文之所以敢孤身追击衣威泊,并不是靠药位,而是凭借着他手中的这支翡翠杖。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苏文手里面有这么一件东西,因为这支翡翠杖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

这是屠生的遗物。

当然,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苏文并不是从屠生的手中继承而来的,而是从另外一个地方取来的。

魔族遗藏的黄金小楼。

这件东西曾经是屠生的,但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他将所有可以用来保命的东西都留给了他的好兄弟,皓马。

为的便是尽可能地保得皓马周全。

后来当皓马成为史圣之后,这些东西就再也没有用了,因为皓马的不朽域可以抵御世间的任何攻击手段。

所以他将这些东西都留在了黄金小楼中。

直到苏文第二次进入魔族遗藏,于黄金小楼内巡视天地之时,被他发现。

当日在天弃山巅,苏文用来对付沧澜皇的缚魔索是这么来的,如今他手里面的这支翡翠杖也是这么来的。

缚魔索连圣兽饕餮也能困住,可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超级文宝,那么,这支翡翠杖呢?自然也不是凡物!旬尘所发布的《文宝百将谱》中没有缚魔索,也没有翡翠杖,不是因为它们没有资格上榜,而是随着屠生的殒落,这些超级文宝都随着他一起消失在了尘世中,却不曾想,如今全都出现在了苏文的手中。

而翡翠杖的作用,便是免疫世间万毒!不得不说,这样的作用着实有些太过单一,而且简单了,但正是因为其单一,反而更显强大。

如果不是为了对付衣威泊,苏文手中的翡翠杖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但在此时此刻,却价值连城!就仿佛是为了克制衣威泊而量身定做的一般。

可见当初屠生在将其留给皓马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衣威泊可能对皓马所产生的威胁!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虽然最后皓马没有用上这支翡翠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苏文今日对付衣威泊最大的仰仗。

当然,前提是苏文要追得上衣威泊的脚步。

好在衣威泊受了伤。

虽然他用幽冥草保住了性命,止住了狂流不止的鲜血,但他却没有办法完全压制住体内的伤势。

所以他逃亡的速度算不得太快,在释放了璀璨之后,直到苏文出现在他身前的时候,才跑了不到百里的距离。

衣威泊是识货的人,所以在第一时间他甚至没有去关注拦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谁,而是看向了对方手中的那支翡翠杖。

然后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可当衣威泊看清前来阻截之人是苏文的时候,他的心中却又生出了一些莫名的希望。

衣威泊很了解苏文。

自他从南疆妖域重现于世以来,听过最多的一个名字,便是苏文。

他时常在问自己,若是当初在月城中,自己没有放过这位人族圣才的话,今日之天下,会有什么不同?答案是,魔族恐怕不会那么快回归人间。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其实是衣威泊百年大计中最重要的那一环,如果没有他,那么王羲之与苏轼就不会携手殒落,如果没有他,那么人类百万学子就不会齐聚天弃山,甚至引来妖族异动,那么衣威泊就没有机会潜入圣雪峰获取七彩曼陀罗。

人间不会大乱,魔族大军不可能离开域外,光明圣庙不会发生惨案,甚至于神书也不会被毁。

所以,衣威泊丝毫不会后悔自己放走了苏文。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直到这个时候苏文出现在他的身前,衣威泊突然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在你动手之前,可否先听我一言?第六百七十五章 蛊惑之心苏文仔细地打量着身前这位在魔族中权势滔天的老管家,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了,虽然同样是在南疆的土地上,但不论是他们对彼此的认知,还是今时今日的圣言大陆,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上一次苏文在月城见到衣威泊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看起来样貌平平的魔人,竟然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大人物。

竟然可以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如果说苏文是当今全人类的希望的话,那么衣威泊,则是魔族百年沉浮中最至关重要的那个人。

是他保全了魔族皇室最后的血脉,是他一手策划了魔族大军的归来,是他毁掉了人类文道的根基,并开启了第二次圣战的序幕。

毫不避讳地说,在屠生离开这个世界后,于域外战场上,是云后带给了族人东山再起的希望,而在人世间,却是衣威泊许了魔族人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

如果今天衣威泊死在了这里,那么对魔族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苏文认为,衣威泊死定了。

所以他更加好奇,对方在临死之前,到底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苏文没有立刻动手,但他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忘川神剑,开口道:请说。

衣威泊点点头,不论怎么说,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如果可以的话,衣威泊甚至愿意耗费一整天的时间来说服这位人族圣才转投己方阵营。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众圣的追击随时都会来到。

所以不说则已,他刚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在苏文的心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你不能杀我。

这句话只有五个字,但衣威泊却说得斩钉截铁,无比坚定,仿佛不是在与苏文商量,而是在告诉他一个人间至理。

他说的不是杀不了。

也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

对此,苏文只是淡然一笑:噢?是吗?如此。

还请您给我一个理由。

衣威泊并不在意苏文言辞中的嘲讽之意,而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一个理由?我给你三个够不够?首先,当初在南疆的时候,我其实是可以杀死你的。

但我没有这么做。

而是放你离开了,所以我希望得到同样的回报。

苏文知道衣威泊说的是实话,并且丝毫不会怀疑当时的他的确有这个实力,但这依旧不够。

他虽然不知道当初衣威泊放过自己的原因,但他却非常肯定,这其中定然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因素存在,否则从一开始的时候,衣威泊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毒呢?若不是苏文精通药道。

恐怕他已经记忆全失,被对方拉拢到魔族阵营了!所以他没有接话。

衣威泊也知道。

仅凭这件事,恐怕无法打动苏文,于是他接着道:其次,我知道你对我的仇恨从何而来,事实上,光明圣庙一役,我并没有针对你的友人,毕竟当时我并不在场,毒素的蔓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所以王阳明大学士的死,并非我的本意,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目标,原本是圣阶。

苏文笑了,因为这完全就是在强词夺理,颠倒是非黑白,但他仍旧没有开口,而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听说你的一个朋友,也是当今人族军师,似乎在中了璀璨之毒后还活着,我知道张仲景现在站在你那边,但我同样相信,这个毒,他解不了,但我可以!如果你肯放我离开,那么,我愿意以解药交换,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不是吗?闻言,苏文的神色终于发生了改变,眼中已经明显出现了意动之色。

衣威泊说到了点子上!对苏文来说,旬尘的性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那是他朋友。

只有真正了解苏文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如果今日放衣威泊离开,可以换来旬尘新的生机,他恐怕真的会这么做!而这,才是衣威泊给他的第二个理由。

他之前说,会给苏文三个放自己离开的理由,那么最后一个,自然也是最重要的。

最后,我很了解你,也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事实上,早在四十六年前的时候,我便与你的母亲有过交集,可惜,那件事情最后还是失败了,甚至连累了龟年,如果说人、魔两族之间的憎恨是延续了百十年的血仇的话,那么,现在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唯一的,和解的可能性。

不是我自大狂妄,也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多么重要,但如果我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么,这最后的可能性也就没有了。

可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便可以向你承诺,会全力助你促成三族和平共处的新世界!战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只有相互妥协,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答案,不是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唯有利益才是至上的,如果你希望你的朋友活下来,那么,我就不能死,如果你是抱着人族大义,那么,我就更不能死!衣威泊的这一席话,让苏文的内心彻底被震撼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今日之前,苏文的确有着让三族和解的宏愿,但此事他谁也没有说,就连最亲近的沐夕、唐吉,都不知道他的打算,谁曾想,如今竟被衣威泊一语道破!而且苏文必须要承认,衣威泊说的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想要促成三族和平共处,那么光是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即便再加上厨子、林夫人他们也不够,他还需要另外两族中有人相助。

如今苏文与妖族皇室已经建立了无比良好的关系,抛开苏雨不谈,渔歌和五条也算是他的朋友,所以这件事情不是完全不可达成的。

可在魔族里面,苏文却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盟友。

那么,衣威泊是一个选择吗?苏文犹豫了,他知道今日放任衣威泊离开的隐患和危险,但衣威泊所给出来的三个理由,的确让他有所意动!不论是救旬尘的性命,还是让战争变成和平!衣威泊看出了苏文的神色间的松动,立刻笑道:虽然我不想催促你做决定,但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你或许会因为朋友,因为三族人民共同的未来有所权衡,但其他人不会,所以,我必须立刻离开,如果你要拦我的话,那么,便来吧。

说完这句话,衣威泊主动向着苏文所在的方向行去,眼看就要动身离开。

而苏文则紧握着手中的忘川,心中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或者说,一个令衣威泊和苏文都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场中。

他不是圣阶,也不是半圣,却有着可媲美圣阶的力量。

因为他吃了饕餮。

自然便是自天策军中千里迢迢赶来的唐吉。

刚一出现,唐吉便急声长啸道:不能放他走!就是他毒害了青冰!第六百七十六章 悲伤的理由唐吉的突然出现,令苏文大感意外,更让衣威泊措手不及。

但最关键的,还是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是衣威泊毒害了宁青冰。

苏文突然感到了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凄寒,将他从头到脚冻得瑟瑟发抖,他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块冬夜里即将死去的朽木。

宁青冰中了衣威泊的毒?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宁青冰的那最后一支舞,以及那依依不舍的回首,最后,是一片茫茫大雪,再看之时,佳人已经失去了踪迹。

我愿与君绝。

这句话难道不是告别,而是诀别吗?宁青冰死了吗?一个个令苏文越发恐惧地问题接踵而至,他已经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忘川了,原本那些因为宁青冰的悄然离开而出现的无法解释的问题,似乎在一瞬间全都有了答案。

苏文甚至来不及感受悲伤、愤怒、怨恨、痛苦,他只是全身麻木地站在那里,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息,或许是一个世纪,苏文终于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唐吉,问道:你,说什么?唐吉看着苏文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心中满是担忧,但此时他来不及向苏文仔细解释,也没有时间安慰自己的好兄弟,因为便在他出现的同一时间,衣威泊已经再度加速向着西南方向逃去!旬尘跟我说,他和宁青冰都中了衣威泊施放的无解之毒,他已经活不了了。

而宁青冰也很可能已经遇难了,他要我务必把这件事情亲口告诉你!说完这句话。

唐吉不再耽搁,身形急闪急掠。

径直朝着衣威泊追了上去,而苏文则愣在原地,手中的忘川轰然落地。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宁青冰为什么会不辞而别,他终于明白了那一日宁青冰所表现出来的异常,他终于明白了旬尘在毒发前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旬尘要自己亲手杀死衣威泊。

原来,如此。

之前衣威泊对他说,自己有办法解掉旬尘体内所中的剧毒,是骗他的。

他说当日在光明圣庙一役中所做的一切并非针对于苏文,自然也是骗他的,因为他毒害了宁青冰。

而苏文险些就真的被他骗过了。

好在,唐吉受旬尘所托,及时赶到了场中。

那么接下来苏文应该做的,便是拦下衣威泊,让他血债血偿。

但苏文却偏偏什么也没做,因为此时的他心中没有半分怒火,也没有对衣威泊的憎恨。

而是充满了悲伤。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此时的圣言大陆正值初冬,苏文有才气护体,自然是不惧严寒,但在这一刻。

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冷意。

这种冷来自冬夜的寒风,也来自于他内心的最深处。

在苏文的腹中文海上空,有一轮紫金烈日。

那是他的启世文心,但现在于这轮烈日当中。

却仿佛缺了一块,使其光芒黯淡。

日冕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乍暖还寒。

原本波涛汹涌的海浪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紫色的海水越来越沉,越来越暗,如无边无际的浓墨,带给人没有尽头的绝望。

就如同此时的苏文。

他身上的紫色才辉已经熄灭了,手中的忘川剑也落在了雪地上,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的口中在反复呢喃着:青冰,死了?这并不是苏文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别,在此之前,他曾亲手掩埋了刘自得院士的尸体,也替王阳明大学士合上了双眼,但他们与她不一样。

毕竟,她是他所深爱过的那个人。

她是他的第一个学生。

她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

在十国联考中,她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苏文的胜利,在圣宫的风雪外,她选择了用自己的微笑留给苏文最后一分希望。

直至此时,这份希望被打破了。

碎成了粉末。

若她泉下有知,会怨恨旬尘和唐吉吗?大概是不会的吧。

毕竟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

如果今天苏文真的放走了衣威泊,那么有朝一日当他得知其中真相的时候,才会真正的悔恨终生。

当日魔族众将趁势杀进圣宫的时候,衣威泊一开始并没有去,但浅夏却告诉他,她于未来看到了宁青冰的重要性,所以衣威泊特地去圣宫将这株危险的幼苗扼杀了。

但衣威泊并不知道,他和浅夏都错了。

宁青冰之所以对魔族的未来很重要,不在于她活着,而在于她的死去。

如果宁青冰还活着,那么今天苏文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唐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衣威泊恐怕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如果宁青冰还活着,衣威泊就不会遭到柳施施的背叛,就不会这般狼狈,走到山穷水尽的绝路。

更关键的是,如今苏文已经知道了宁青冰是被衣威泊所毒杀的。

那么,他还逃得了吗?苏文还会对魔族保持着最后一分善意吗?还会坚持完成母亲的遗志吗?一念之差,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的衣威泊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事情,也没有机会来后悔自己的鲁莽,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于千算万策之中,终于算错了一次。

这个时候的他,只想活下来。

但这一切并不取决于其他人,甚至不取决于苏文,而是取决于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唐吉。

唐吉吃了饕餮获得吞噬之力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所以衣威泊知道唐吉的实力对自己有多么大的限制。

之前在长青大峡谷内的时候,面对帝师所作的饕餮战画,衣威泊表现出了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因为那不是真的饕餮,而那个时候的衣威泊也正处于全盛时期。

但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真的饕餮出现了。

不过片刻时间,唐吉已经抢先一步拦在了衣威泊的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或许很多人都忘了,或者说从来没有在意过,宁青冰并不止是苏文所爱之人,更是唐吉的朋友。

早在林花居备战州考的时候,唐吉就与宁青冰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而唐吉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即便抛开苏文这一层关系不谈,他也不会放过衣威泊。

所以旬尘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唐吉一个人,并让他前来援助苏文。

此时唐吉立身于衣威泊身前,体外肆意绽放着与之无异的滔天魔气,嘴角慢慢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觉得,我该从你哪个部位开始吃起呢?第六百七十七章 不可饶恕衣威泊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因为他不是唐吉的对手。

饕餮圣兽的吞噬之力对毒素有很强的免疫性,而且这个时候的衣威泊已经身受重伤,已不负全盛之威。

可他并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选择一种死法的话,衣威泊宁愿被苏文一剑封喉,也不想被活生生吃掉。

但这个时候的他,还有选择吗?好在,对衣威泊这样一个看尽世间沉浮,历经无数次荣耀与苦难的大人物来说,他最大的优点,便是永远都不会放弃。

不论拦在自己身前的是苏文,还是唐吉。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我们是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唐吉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张大了嘴巴,眉心处的齿形图符越来越亮,等待着衣威泊最后的遗言。

在临川城的时候,我曾于那三位人族半圣的手中救了你一命,你难道忘了吗!唐吉那一双小眼睛中的光芒突然停滞了那么一瞬。

他虽然没有如苏文那般逆天的记忆力,但事关临川城之变的一切,他却是记得很清楚的,此时经衣威泊提醒,他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在濒死一刻所吞下的那块血肉。

衣威泊没有说谎,因为他的确是救了唐吉一命。

更彻底激活了他体内的魔意,促使了他与饕餮的彻底融合。

或者说,衣威泊才是将唐吉变成饕餮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那日唐吉的意识一直处于模糊状态。

所以他始终没有看清衣威泊的样子,直到此时。

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魔族的老管家。

衣威泊。

如此,便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但让衣威泊失望的是,唐吉眼中的失神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再度恢复了常色,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身上的魔气仍旧如夜色一般黑得发亮。

原来是你。

衣威泊沉默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临川城一役,衣威泊的本意是想要收服唐吉为魔族所用,可惜。

华叔的出现让他的计划落了空,而后花雕于葬花岭外的招揽也遭到了唐吉的拒绝。

否则的话,今日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唐吉拒绝花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自己挑选了最后的阵营和立场,而后苏文的千里驰援,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只能说,花雕出现的时机太早了一些。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是唐吉的命运。

是苏文的命运,也是衣威泊的命运。

而今夜,圣天终于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重新联系在了一起,却不再眷顾这位为魔族镇守了数百年光阴的老者。

衣威泊的大限之期终于还是来了。

但在这之前。

他还想要做最后一搏,于是便在唐吉说出那句话的同一时间,衣威泊突然出手了。

他身上的衣袍寸寸碎裂。

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肉体,触目惊心。

他将自己手中所剩余的全部剧毒都散了出来。

不再留手。

于是空中突然出现了很多泡沫。

就像是在水中飘开的肥皂泡,有大有小。

密密麻麻地裹在衣威泊的体外,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泽。

然后他向唐吉轻轻一笑:既然你说想要吃了我,那么,请来。

唐吉的四肢很发达,但他的头脑却一点都不简单。

更不傻。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陷阱,他又怎么会踏进去?所以唐吉慢慢合上了嘴,转而伸出手,在空中凝结出了一道反复的结印!刹时间,一片巨大的黑幕自衣威泊的头顶砸了下来,如山海般沉重,若星月般明亮,乘万钧之势,携无上杀意,就像是一颗突然从天边坠落的陨石,让人避无可避。

昆仑印!竟然是寇乃宁当日所施展的昆仑印!唐吉的这一手没有太多的技巧性可言,完全就是一力降十会,想要凭借昆仑印的力量直接把衣威泊砸成肉泥。

然而,衣威泊却面色不变,而是就这么迎着从天而降的昆仑印,一步步向前行去。

轰!昆仑印砸了下来,狠狠地碾碎了覆于衣威泊头顶的无数气泡,却偏偏就这么停滞在了半空中,再近不得分毫。

别说杀死衣威泊,根本就连他头发也碰不到!见状,唐吉手中结印再变,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久了一些,然后他身形一跃,将自己的身体上下颠倒了过来,举起双手,再度施放了一方金印,向着地面又一次压去。

翻天印!两道符印相互叠加,于衣威泊头顶的力量顿时翻了一番,这一次,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已经变慢了下来,每向前一步,都会留下一道深陷地底的脚印。

可衣威泊仍旧还在前进。

只是这么两方符印,不足以拦下他。

原因很简单,唐吉的实力虽然已经达到了圣阶的层次,但那是指的他的吞噬之力,可翻天印和昆仑印毕竟只是半圣级的手段,更别提此时的唐吉其实只有翰林文位。

不动用吞噬之力,唐吉不可能战胜衣威泊。

哪怕是重伤之后的衣威泊。

但衣威泊显然是低估了唐吉的智慧。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与这位魔族老管家拼个鱼死网破,他的任务,只是拖慢他的脚步而已。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无疑已经成功了。

所以在目的达成之后,唐吉根本没有半分的犹豫,立刻向后退去,与衣威泊保持了足够远的安全距离,同时手中结印再起,又一方昆仑印自圣空坠落,狠狠地砸在了衣威泊的头顶。

见状,衣威泊的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惋惜,但仍旧没有绝望。

他的脚步突然加快了。

此时的衣威泊赤裸着上身,但却被一层密密麻麻的泡沫包裹着,他所行之处,立刻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笔直的墨线,他胸前的气泡在一个接一个的破裂,而他周遭的冬草枯木也跟随着他的脚步彻底死去。

所行之处,再无任何生命的气息。

他眼中的世界里面,只剩下了唐吉一个人。

他要拼尽自己的全力,来博取一个玉石俱焚的机会。

死里求生。

可惜的是,老天爷连这个机会也没有给他。

因为就在衣威泊疾行至唐吉身前十丈之内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在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道剑痕。

世间能够有如此实力的人,只有两个。

当世剑术第一的,亚圣燕北。

以及,手握忘川神剑,承袭自燕北、断岳剑道的,苏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她来了苏文的出现,又一次扼杀了衣威泊逃生的希望,他站在空中,左手握着翡翠之杖,右手轻执忘川神剑,脸上看不出悲喜之色,目光中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苏文在想些什么,但衣威泊却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盛的煞气。

令他头皮发麻。

原本围绕在衣威泊身体周围的气泡层开始加速破裂,消融于空气中,直至再也看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苏文面无表情地看着衣威泊,轻轻启唇问道:你杀了冰清?衣威泊没有回答,因为不论他是承认也好,否认也罢,其实都已经没有了太大意义,苏文加上唐吉,已经成为了他无法逾越的天蛰。

但即便是注定一死,衣威泊也绝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于是他幽然一笑,回答道:你可知道,那日在圣宫中,其实有一个人是有机会救下她的吗?但很可惜,他为了伏击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亦或者,宁青冰在他的心中根本不值一文。

苏文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改变,但他还是说了一个字。

谁?衣威泊仰天长笑:你觉得,在这世上能够伤到我的人有几个?你不必担心我在欺骗你,因为此事那个白发少年也可以作证,或许你还不知道吧,那一日在圣宫中,并不是一个人类圣阶都没有,可他既没有出手保住神书,也没有出手救你的小情人。

他手中的剑,与你这把忘川。

都刻着同一个符号。

衣威泊并没有说出燕北的名字,但苏文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他的心神并没有因此而乱,他只是开口问了衣威泊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你最后的遗言了吗?衣威泊点点头:这的确是我想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不过……说到这里,衣威泊的双眼重新绽放出了一抹明亮的光彩,笑着道:如果说是遗言,却不太准确,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那个吃了饕餮的人类,从一开始都没有打算跟我鱼死网破。

而是在想办法拖住我,等着你们人类圣阶的驰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也抱着同样的打算呢?言毕,衣威泊的口中骤然发出了一声厉啸,身形暴退数十丈!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忘川剑也轻描淡写地挥了出去,璀璨的剑光以一种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向衣威泊急掠而去,轻松斩碎了他身前的最后一层泡沫。

眼看就要刺进衣威泊伤痕累累的前胸,却被他伸出的一只手握住了。

用肉掌握住一缕光,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偏偏衣威泊就做到了。

当然,以此而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右手手掌被齐腕斩落。

手臂筋骨尽碎,但他却成功改变了剑光的方向。

无形的剑光上扬而去。

掠过衣威泊的发尾,刺破了他的耳垂。

但他终究还活着。

可这只是苏文的第一剑。

以衣威泊如今的状态,又能接住苏文几剑呢?下一刻,第二道剑光接踵而至,衣威泊还剩下一只左手,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睁大着双眼,看着死亡的临近,张开口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咆哮。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第二道剑光就在这一声咆哮中破碎于无形,手握忘川的苏文也抽剑回挡,硬生生地改变了剑势,以逍遥剑法护体。

稍远一些的唐吉甚至激发了吞噬之力,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被这一道音浪从空中击落。

衣威泊是毒师,不是乐师,他的濒死一吼,当然不可能发挥如此奇效。

所以帮他挡住这第二道剑光的,另有他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长尾负其后、云鳞裹于身、首似巨龙,体似巨鲸的魔兽。

苏文见过它。

在登山之考的时候。

禹墨和紫曦等人甚至跟它交过手,那是在黄鹤楼雷池当中时候,虽然那个时候的它已经化为了人形。

唐吉没见过它,但在他的记忆中却残存着对它的一些片段。

而且在黄鹤楼一役曾与其并肩作战。

魔族四大圣兽之一的,蒲牢。

蒲牢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第二头巨兽来到了场间,豹身龙首,口中衔着一把青峰长剑,怒目而视,威风凛然。

这同样是魔族圣女御下的圣兽——睚眦。

若是加上苏文身后的唐吉,今日四大魔族圣兽已到其三,那么接下来,当那位衣裙翩翩的女子悄然降临的时候,也就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苏文第一次把视线从衣威泊的身上挪开,他看着那位女子,问道:魔族圣女?浅夏微微颔首,笑道:苏圣才,我们又见面了。

说话间,又有两人来到了衣威泊的身边,一个是去而往返的首席魔将,花雕,另外一个,自然是沈木。

这样的阵势,丝毫不会令苏文感到意外,他甚至有些意外,浅夏直到此时才堪堪赶到这里。

毕竟,这个女人,是可以看得到未来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浅夏的存在,对魔族大军有着比衣威泊更加重要的意义,因为她可以通过自己的预言术为魔君趋吉避凶,直达通往胜利的那扇大门。

所以她在衣威泊最危险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为的,便是保住这位老管家一条性命。

他们是袍泽,是战友,更是朋友。

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族人的背叛中呢?这对他不公平,对魔族不公平。

当然,如果能够顺带着将这位人族圣才埋葬于此的话,对浅夏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情势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发生了逆转,而此时的苏文与唐吉,已经处于了极其被动的局面之下。

当然,如果苏文一心要逃的话,未必逃不掉,但他不想逃,因为衣威泊在这里,而他,要亲手杀了他。

面对逆势,苏文除了手中的忘川剑外,也在第一时间祭出了黄鹤楼,却听得浅夏淡然一叹:这件圣宝,今日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于是苏文终于反应过来,黄鹤楼中的数头魔兽或许对于他人来说是很大的威胁,但对于浅夏来说绝对不是!因为她是魔族的圣女!她连魔族四大圣兽都能招致麾下,又有哪一头魔兽敢对她发起攻击呢?自南疆回归人族北域之后,黄鹤楼一直是苏文手中的一张底牌,而如今,这张底牌在最开始,就被废掉了。

那么现在苏文能够施展的,便只剩下了战文手段,以及手中的忘川剑。

所以在下一刻,苏文体内的紫色才辉与掌间的无上剑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激发了!第六百七十九章 他也来了未来是未知的,亦是不可见的,至少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如果圣天赋予了一个人预见未来的能力,那将是多大的荣光。

在整座圣言大陆数万年的光景中,只有浅夏一个人做到了。

即便她无法看到完整的画面,只能捕捉到一些非常隐晦,甚至可能毫无意义的碎片。

剩下的,要靠她自己去理解、领悟,以及推演。

幸运的是,在那浩瀚如星海般的未来碎片中,浅夏清晰地看到了今日衣威泊的狼狈,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绝望。

当未来被看到的时候,便已经改变了。

不论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

所以今夜浅夏携座下两大圣兽来了,只是她需要面对的敌人,比预想中多了一个。

她看不到苏文。

所以她不知道原来苏文也是导致衣威泊如此狼狈的原因之一。

但这没有关系,苏文的强大在于他的潜力,在于他那数之不清的底牌,可就算他倾尽全力,也始终不是圣阶的对手。

而睚眦和蒲牢,是圣阶。

更别说如今守在衣威泊身前的还有一位花雕。

那将是苏文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天蛰。

场中真正能对衣威泊造成威胁的,其实只有唐吉。

可唐吉的吞噬之力来自魔族四大圣兽之一的饕餮,而且今日之唐吉尚且不如饕餮全盛之时,此番面对同样位列四大圣兽的睚眦和蒲牢,以一敌二。

唐吉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浅夏没有算到苏文会来,但她依旧没有失算。

便在苏文以才气剑意抢攻而上的时候。

花雕手中战旗狠戾一挥,便率先迎了上去。

想要击杀苏文,这恐怕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蒲牢和睚眦根本没有看苏文一眼,而是一齐向唐吉扑杀而去,它们要将唐吉撕成碎片,以报饕餮身死之血仇。

浅夏没有阻止这一切,也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目色恬静。

这当中自然有着她本身就无法战斗的原因。

但更主要的,还是没这个必要。

大局已定。

苏文要死,唐吉要死,而衣威泊,则至少还能活四十九天。

这场战斗是长青大峡谷之战的延续,而这一战,注定将以魔族的胜利而告终。

等那些人族圣阶赶到之时,场中只会留下苏文和唐吉的尸体。

结局已定了吗?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也不管浅夏又从未来的碎片中看到了什么。

至少苏文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拥有浅夏无法预知的一笔财富。

所以他可以搏一搏。

但在这之前,苏文的剑是最先动的。

于是在花雕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轮黑色的圆月,月影绰绰。

甚至将天色也掩得黯淡无光,随即,这轮黑月向着他手中的旗杆狠狠地坠下。

月辉与空气的摩擦仿佛绽放出了阵阵火光,那喑哑之声。

就像是乌鸦的啼鸣。

月落乌啼霜满天!出人意料的是,苏文使出的并不是世人所熟知的舍身剑。

也不是他在天弃山一役与田宇共同激发的天衣无缝,而是他的原创剑法——枫桥夜泊。

花雕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法,但他以不变应万变,直接以旗杆为寒枪,向着黑月的中心刺了上去。

铛!震耳欲聋的金石之音轰然炸开,紧接着,令花雕心头微寒的一幕发生了。

苏文的剑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中的旗杆从中劈开,顺势而下!这不是因为苏文的剑法有多强,而是因为他手中所握的,乃是当世第一神剑,忘川!凡世何物不可斩?见状,花雕非常果断地将手中残旗向上一撩,口中发出一声厉啸,猛地自掌间挥出了一道无比浑厚的魔气。

苏文手中的剑很锋利,但他本身的实力却远不及剑圣断岳,所以花雕手中的这一缕魔气伤不到忘川,却足以将苏文烧成灰烬!一力降十会!面对花雕如此蛮不讲理的实力压制,苏文最好的办法只有回剑护身,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握紧了手中的一只茶壶。

那同样是来自魔君屠生的馈赠之一。

不过,还不等苏文出手,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却率先发生了。

在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篇战帖。

那不是他写的,但其中却带着亲近之意,在出现的刹那间,就已经帮他拦住了花雕近在咫尺的杀机。

这篇战帖苏文也会,而且使用过很多次,却怎么也想不通,此刻是如何不写自现的?而对于花雕来说,也因为这篇战帖的出现,身形发生了短暂的停滞。

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足以令他热泪盈眶的气息。

惜花顿首:战乱之极,先兵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这是魔将惜花的《祭战帖》!与此同时,一道虚影于苏文身后悄然而现,一声轻叹响彻于天地之内。

我好累……苏文不知道这道声音是谁发出的,也没有回头去看那道虚影是什么模样,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做出最恰当的猜想,因为此时是他最好的机会。

面对着呆若木鸡般的花雕,苏文的身形急掠而下,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越过了花雕的阻碍,来到了衣威泊的身前。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忘川。

这样的变化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好在花雕并没有在那道虚影的身上耽搁太长的时间,因为他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所以他强迫着自己狠下心来,转过头,又一次扬起手中的残旗向苏文而去。

睚眦和蒲牢也在瞬时间回守而至,为此甚至放弃了即将到了嘴边的唐吉,因为保护衣威泊是浅夏给它们下达的第一命令。

但令所有人又一次意外的是,苏文手中的忘川并没有刺向衣威泊。

因为此时的衣威泊即便伤得再重,也尚有一战之力,苏文的时间来不及,他甚至已经听到了花雕回身挥旗的猎猎风声,嗅到了睚眦和蒲牢利齿间的血味。

在这个最至关重要的时刻,苏文以一种谁也想象不到的隐忍和决断,放弃了自己一开始的目标!相比起衣威泊,苏文有一个更容易斩杀,也更有理由斩杀的对象。

浅夏!失去了圣兽庇护的魔族圣女,简直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在等着苏文的剑锋落下!她即便再怎么能预知未来,又哪里能预见到自己的死亡?苏文手中的忘川已经来到了浅夏的身前一尺,这是他最喜欢的出剑距离,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燕北的舍身剑!与此同时,花雕的旗杆也已经来到了苏文的身后,睚眦的利齿距离他的脖颈只剩下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是同归于尽,还是生死之隔?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苏文忘了一件事情。

浅夏的身边,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睚眦、蒲牢、花雕全都离开了她的四周,但有一个人,从出现至今,一直都坚定地护在了她的身边。

一朵洁白的雪莲突然盛开在了苏文的剑锋之前,带着磅礴圣意,帮浅夏挡下了这必死的一击。

使苏文彻底失去了一剑斩杀魔族圣女的最好机会。

与此同时,浅夏也忘了一件事情。

她于未来碎片中看不到的人,除了场间的苏文和沈木之外,除了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魔君屠生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

他早就来了,只是始终不曾现身。

直到此时,直到花雕手中的旗杆即将洞穿苏文后心的那一瞬间,直到睚眦的利齿即将刺破苏文脖颈的这一刻。

一道无比灿烂的紫金圣辉,携永恒不朽之意,轻轻覆盖在了苏文的身上,哪怕是当今云后亲自出手,也休想撼动其分毫!第六百八十章 皓马的决断花雕手中的旗杆触碰到紫金不朽域上,立刻断作两截,旗头栽落在地上,象征着某种不祥。

睚眦的利齿被崩碎了三颗,鲜红而滚烫的血花洒在那层紫金光晕上,显得异常妖异。

蒲牢先发后至的音波击打在不朽域上,激起阵阵涟漪,却仿佛被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始终无法穿透过去,更不可能对苏文造成丝毫的伤害。

但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忘川也被沈木掌心里的那朵雪莲阻挡了片刻,而在片刻之后,浅夏已经远离了他的剑锋所向。

苏文的舍身剑,第一次彻底落空了。

剑意反噬而回,立刻让苏文喉头一甜,五脏六腑仿佛在一瞬间经受了无数把利剑的劈斩,翻江倒海。

苏文猛地自口中吐出一道血箭,脸色变得比雪地还要苍白,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遥空一指,将一缕薄如蝉翼般的紫色才气射向了不远处的浅夏!可惜的是,沈木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在接下苏文一剑后,并没有与其多做纠缠,便已经提前闪身而回,于浅夏的身前布下了一道金色的气墙,苏文的才气攻击甚至没能在上面荡起半分波浪,便就此堙灭无踪。

还是那个道理。

从综合实力上来看,衣威泊要远胜普通的圣阶,但如果只比拼才气和文位的强弱,他并不比他们高明多少。

同理,如果单纯以才气而论,苏文也不如沈木。

因为他只是大学士。

而沈木是半圣。

场间局势在瞬息之间的变化。

足以令很多人反应不及,但苏文没有。

眼看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击杀魔族圣女,他的心中根本来不及升起半点不甘和遗憾。

便当机立断转身疾行。

他知道皓马已经来了,而且又救了自己一命,但此时却不是感谢的时候,因为他必须赶在皓马改变心意之前完成一件事情。

既然杀不了浅夏,那么苏文的剑锋自然就回到了他一开始的目标,衣威泊!此时的情况非常的复杂,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皓马的出现。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中立。

永远不会选择立场和阵营的史圣司马迁,而是皓马。

那个与魔君屠生称兄道弟的皓马。

那个与魔族和人类双方都有着百年纠葛的皓马。

那个与花雕、大祭司、衣威泊等人同样有着老交情的皓马。

那个至今仍深爱着浅夏的皓马。

苏文之所以放弃追杀浅夏,并不是因为沈木,而是因为他。

有皓马在,场中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到苏文的生命,同理,也没有人可以伤得浅夏分毫!那么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皓马会不会出手保下衣威泊!诚然,在百年前的魔都当中。

与皓马最亲近的,大部分都是人类,比如苏轼,比如断岳。

比如王羲之,再比如李龟年,而在魔族当中。

只有屠生把他当朋友,除此之外。

不论是花雕也好,衣威泊也罢。

大部分都与他没有太深的交情。

可他们毕竟是旧识!浅夏不希望衣威泊身死于此,所以她来了,那么皓马的态度呢?苏文不知道,所以他必须要抢时间。

抢在皓马下决定之前杀死衣威泊。

可惜的是,苏文能想到这一点,衣威泊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在苏文又一次出剑之前,就已经竭尽全力向后退去。

苏文要抢时间,而衣威泊则要拖时间。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毒了,而且苏文有翡翠之杖,毒素全免疫,所以衣威泊这一次采取的策略,是以才气护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采取了与沈木同样的策略,意图在才气和文位的层面上,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反应稍慢一步的花雕、睚眦和蒲牢,并没有向苏文追击而去,因为有紫金不朽域的护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所以他们回到了浅夏的身边,一齐等待着皓马的选择。

这段时间说起来很长,但实际上,从苏文一剑落空至此,只过了不到十息。

又过了十息的时间,苏文的剑终于来到了衣威泊的近前,向他的胸口刺去。

在那里,有一个丑陋的新疤,那是之前柳施施用手中的匕首刺出来的,却在幽冥草的神奇功效下已经伤愈,上面结着丑陋的血痂,就像是攀爬围绕在衣威泊心口的蜈蚣,而现在苏文手中的忘川,距离那里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寸的距离。

衣威泊仍旧没有放弃。

他还在等待着皓马会念及旧情,出手相救。

所以他将体内的金色才气燃烧到了极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阻挡苏文的剑势,并在生死前最后一刻,用自己仅剩下的左手,狠狠地抓住了忘川的剑锋。

就在这个时候,在苏文的眼前,终于出现了皓马的身影。

于是他手中的忘川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皓马就站在衣威泊的身后,脸上却第一次失去了明媚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搭在了衣威泊的肩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将他向前一推。

衣威泊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终究还是等到了皓马的决心,却不曾想,与自己之所想南辕北辙。

皓马的这一推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让衣威泊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撞上了苏文的剑锋,忘川剑那漆黑如墨的剑身轻而易举地自他的胸口刺了进去,直没剑柄,他低头看到其上那个小眼睛的符号,仿佛在向自己施以嘲弄的微笑。

苏文紧紧地握着剑柄,剑尖自衣威泊的后背贯穿而出,他虽然还没有死,但也活不长了。

只需要苏文轻轻带着剑锋向着右侧一划,便注定着魔族一代传奇的殒落。

与此同时,皓马的声音也悄然自衣威泊耳边响了起来。

你或许不知道,青冰也是我的朋友。

衣威泊终于明白了。

原来当日浅夏对自己所说的,宁青冰对魔族胜负的重要性,落在了此处。

苏文因此而来,唐吉因此而来,皓马也因此而来。

一切,都是因为在一年前的卫国,徽州府,黄梨街,开了一家小小的胭脂铺,而宁青冰是与他们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在同一株老树下读书,在同一口水井中打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朋友。

第六百八十一章 衣威泊的遗言濒死一刻,在衣威泊的眼中,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仿佛慢了千百倍。

他能看到自己胸前的血花从体内炸裂开来,扬到空中,再分裂为更小的血沫,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凄冷的寒风,不停地灌进他的鼻腔,让他头脑无比的清晰。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死法比在幽冥草的折磨下死亡轻松很多,也快了很多,但终究还是令人感到遗憾。

衣威泊看着苏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感受着忘川剑刃在体内缓慢切割所带来的痛楚,他突然笑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不甘,放下了整个魔族的命运,也放下了所有的恩怨情仇,他开始开怀大笑。

浓稠而斑驳的鲜血自他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淌下,将他赤裸的上半身重新染红,在那里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他的荣耀,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存在过的意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看到这场战争最后的胜负。

也没能迎来魔族应得的辉煌。

但他相信,自己的死亡绝不是这场圣战的结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吧。

百十年的绝对忠诚,百十年与人类从不停歇的争斗,他亲眼见证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从辉煌到没落,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种。

至于这把火最后能不能燎原,便只能看天命了。

他不会去怪皓马所选择的立场,因为他明白。

那一推背后的原因,远不止一个宁青冰这么简单。

天弃山一役,乐圣李龟年的确是死在了苏辙的手里面。

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他和大祭司。

北固山一役,剑圣断岳之所以不敌人类众圣的围杀,是因为他提前布了一个局,让断岳把忘川剑留给了王羲之。

饮马湖畔苏轼与王羲之双双殒落,是源自于葬花岭一役两人的初次交手,但如果再向前看一些。

苏文之所以会出现在葬花岭,是因为唐吉入魔,而他则是唐吉入魔最关键的那一环。

这一件件。

一桩桩,对皓马来说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但对衣威泊来说,却是无上的荣光。

是他对人类最好的报复。

更别提光明圣庙一役与神书的毁灭。

在他的功勋薄上。

添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些事情上面,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差别,只是立场不同。

他是人类最为痛恨的仇敌。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魔族的英雄、忠臣,对此,他问心无愧。

哪怕在魂归圣天之后与屠生重逢,他也可以理直气壮。

也可以挺直腰杆。

因为之前企图用肉掌阻挡忘川剑的锋利,此时衣威泊的左手已经只剩下三根手指了。

而就在他即将死去的前一刻,他突然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用这剩下的三根手指抓住了苏文的手腕。

笑声渐敛,他看着苏文的目光,变得无比的认真。

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半点仇恨,甚至连最后的不甘也已经卸下了。

他唯一遗憾的是,杀死自己的是苏文。

更加遗憾的是,在苏文的体外,笼罩着一层他永远无法刺破的紫金圣光。

否则,他一定会把自己残缺的生命化作这世间最猛烈的剧毒,与敌人同归于尽。

苏文此时的面色也很平静,心中并没有手刃仇敌的痛快,因为就算衣威泊死了,宁青冰也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只希望,衣威泊的死,会让宁青冰的灵魂得到安息。

衣威泊的脚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但他仍旧用了最后的力气抓住苏文的手腕,随即整个人都瘫倒在了苏文的怀中。

然后他张开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苏文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永远……不要……重蹈覆辙……永远……大道的终点……毁灭……说完这句话,衣威泊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苏文的手腕,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终于,死了。

苏文面无表情地自衣威泊体内抽出了忘川剑,任凭他倒在自己的脚下,然后沉默地看向场中的其他人。

他知道,今天,将会成为第二次圣战历史上,最关键的时间节点。

长青大峡谷一役,人类三路大军中的骁勇军几近全军覆没,但魔族却付出了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作为代价。

谁也不知道哪一方获得了更大的利益,一切,只能留给后人评说。

但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因为浅夏与花雕等人还没有离去,而苏文已经能够看到众圣的影子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哪怕在苏文的身边站在皓马,他也不敢保证这位当世第一人类强者的立场会不会再度发生变化。

数息过后,人类圣阶就会抵达场中,而以大祭司为首的其余魔族强者或许也在向此处汇集,难道今夜还会爆发第二场圣阶之战?如果看得更深远一些,魔族的几大顶尖战力都来了,而妖族来了一位妖王,人类更是众圣齐至,此战的结果,很可能会直接导致圣战的最终胜负!决战,要提前来到了吗!而此战最关键的,并不是双方的力量对比,而是皓马的立场!他的紫金不朽域选择庇护哪一方,哪一方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刚才,正是皓马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保护了苏文,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如果下一次某位圣者意欲击杀浅夏呢?皓马又会怎么做?苏文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没想到,杀一个衣威泊竟然会这么难,也没想到,一个衣威泊竟然引出了今日魔族的三大巨头。

首席魔将花雕,大祭司花翎,圣女浅夏!他最没想到的,还是皓马的出现,并且皓马放弃了百十年来的中立立场,一手扭转了场间的胜负结局。

当浅夏与苏文两人当中,必须只能庇佑一人的时候,他会怎么选?没有人知道。

百年前魔都被破的时候,皓马选了浅夏,刚才在花雕发动必杀一击的时候,皓马选了苏文。

接下来,又会如何呢?第六百八十二章 同道中人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长青大峡谷一役,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而且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提前到来的决战。

但一场战争的结果,永远不是某几个人的胜利或者失败就能决定的。

在长青大峡谷之外的地方,战火还在继续蔓延,魔军最先出发的大部队已经穿过了地藏林,来到了妖族帝都前的最后一道关隘前。

秋城。

在秋城内所驻扎的,是妖王苍角的狱火军,而在秋城外五百里的地方,人类的圣武军正在源源不断赶来,领头的是亚圣燕北。

至于坐镇魔军帐内的主将,则是今日整个魔族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个女人。

云后。

三族大军将会首次于同一个战场上展开一场旷古烁今的生死厮杀,但在这之前,却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宁静。

魔军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向秋城发起强攻,而燕北也放慢了圣武军行进的速度,至于苍角,则在默默等待援军的到来。

当得知来到秋城外的魔族大军是由云后亲自统帅的那一刻,苍角就已经向帝都发去了急报,妖帝天玑几乎是在瞬时间连发十数道御令,让距离秋城最近的所有妖族部队前去支援,而渔歌则率领了一支龙马族的强军,从帝都出发,在昨夜傍晚时分就已经赶到了秋城。

临行前,渔歌受父皇亲令,这一仗不仅要把这支魔军击溃。

更重要的,是务必击杀对方的统帅!云后的存在,可以说比魔族其余所有人全部加在一起更加重要!此时除了妖族全军众志成城之外。

更需要人类一方的配合,所以当圣武军行进到距离秋城还有三百里的时候,一位悄然从秋城离开的妖族密使来到了燕北的帐前。

这位妖族人的实力算不得太强,但既然能够绕过魔军的防线,当面向人类传递消息,自然也说明了其有一定的本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深得苍角的信任。

被认为是绝不会叛变妖族的人选。

这人的身材有些瘦,看起来并不如人们通常所见的妖族士兵那般强壮,不过妖族部落成千上万。

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特定的血脉特征,没准儿这样的身材在他的部族里面已经算是高大威猛的了。

在得知此人是苍角派来传递消息的密使之后,燕北很快就亲自接见了他。

但让燕北有些意外的是,对方的手中并没有苍角所写的什么密信之类的东西。

而是一切全凭此人口述。

将军说了。

信件和图画之类的东西若是落到了魔人的手里面,很容易就会被对方识破我方意图,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靠俺的脑子来记!若是被魔人抓到了,大不了折损俺一条烂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一番话,顿时令帐中不少人都肃然起敬,唯有一个站在角落处的赤足少年。

眼中带了一些异色,甚至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把黑刀。

照常来说。

盟军密使来信这样重要的事情,柴南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此时他站在帐中,却没有任何一位将领表示不满。

反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现在整个圣武军的人都知道,燕北很喜欢这个小子,如果不是因为柴南练的是刀,恐怕燕北早就已经生出了爱才之心,收他为徒了。

只能说,柴南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老师徐焕之已经被证实为人类百年以来最大的魔族奸细,犯下了滔天大罪,成为了全人类的公敌,但柴南却并没有因此被波及,反而如今在圣武军中还升任了一个不错的职务,已经是手握数千兵马的将军了。

而且他未能参加最后一届十国联考,如今神书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座,按理来说,他的修习之路已经到此为止了,文位终究不过是一届侍读而已。

但偏偏,他遇到了燕北。

一个最不在乎文位高低,只凭手中长剑说话的男人。

虽然柴南所习从的是刀道,但对于武学来说,不管是刀还是剑,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而且在如今的圣武军中,难道还缺少刀道大师吗?所以燕北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刀术,里面既融合了燕北的剑意,也有刀圣王不觉的不定刀法,立刻让柴南的实战层次上升了无数个等级。

如今就算是大学士级别的强者,也不一定能接下柴南的一刀!想当初,宁青冰也是因为她老师被证实为魔族人,所以一路小心翼翼逃到了圣城,最后不得不自缚阿房宫,甚至还为此丢了性命。

两相比较起来,真的是同人不同命。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柴南身后所站的燕北,不论在实力上,还是话语权上,都是苏文所无法比拟的。

今日之苏文虽然成为了人类最大的希望,更成为了人类三大统帅之一,可与燕北平起平坐,但宁青冰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这一刻。

自古红颜多薄命,果然一点也不假。

至于说柴南,却在机缘上比宁青冰强了那么一点,使他不仅没有受徐焕之的牵连,反而因祸得福,成就了今日的地位。

此时柴南站在帐内最偏远的一角,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那位妖族来使,片刻之后,终于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些只有他才能够领会的深意。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憎恨。

果然,他们是同一种人。

于是柴南的唇角突然掀起了一抹浅笑,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与此同时,那位妖族来使刚刚用双方主将才知道的秘密口令,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他漫不经心地向着帐内的西北角瞥了一眼,看到了立刀而站的柴南。

正如柴南能够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一样,他也能看懂柴南刀锋中所蕴藏的淡漠杀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却在三息之后慢慢松了开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于是面对燕北的询问,他果断开口道:俺这个人记性虽然好,但嘴笨,所以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话,还请给俺一个时辰的时间,俺这就把将军给俺说的话默写下来。

闻言,燕北点了点头,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士兵,命其把这位来使带到偏帐去,并准备好文房四宝。

可就在这个时候,柴南却突然站了出来,主动请缨道:末将愿意同往,贴身保护这位大人的安全。

燕北当下表示了应允,在现在这种关键时期,可是容不得半点大意的。

但他并不知道,他就此犯下了行军以来最大的一个决策错误。

片刻之后,柴南护送着那位妖族来使进入了一旁的偏帐中,并支开了送来文房四宝的兵士,随即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看向对方。

我叫柴南,燕国人,你叫什么名字?听得此言,那位妖族来使也笑了,看起来一脸憨厚,他一手死死地握着腰间的长剑,一手向前探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迟牛,天凉族人。

第六百八十三章 小人物的战争(一)世人常说,历史总是由那些惊才艳艳的大人物们所书写的,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才有能力去决定一个国家,一个种族的命运和未来。

但实际上,只有真正潜心研究史学的大家才看得明白,每逢历史的关键结点和重要拐点,往往都是由一些看似很不起眼的小事,很不出彩的小人物所推动的。

只是这些人很难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圣言大陆第二次圣战的结果到底如何,最后的胜果究竟被谁摘得,现在谁也不知道,但无非只可能出现两种情况。

要么魔族大军重新统治世界,把人、妖两族人民彻底打落尘埃,再不得翻身。

要么联军大败魔人,将魔族的存在又一次从史书上删去,迎来下一个崭新的百年盛世。

然而,在这场战争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人、妖两族盟军与魔族人之间的新仇旧怨,却下意识地忽略了盟军内部的裂痕。

或者说,即便有人看到了,也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如今不论是妖族还是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所以他们是天然的盟友。

一百年前定下大河之盟的时候如此,一百年后的今天,仍旧如此。

但有人不这么想。

比如柴南,比如迟牛。

早在当初柴南刚刚考入鸿鸣书院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怀抱着对妖族滔天血恨,因为他的父母是被妖族士兵杀死的。

所以他对于妖族人的战斗方式烂熟于胸。

对妖族人自身的弱点了如指掌,他做梦都想成为一名边关将士。

用妖族人的鲜血来祭奠父母的亡魂。

但命运弄人,当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妖族人的时候。

双方已经成了盟友。

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向对方举起手中的砍柴刀。

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正如燕北对他说过的那样,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在大河之盟的约束下,在圣战重启的背景下,任何个人恩怨,都被放到了最不重要的地方。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魔族大军的卷土重来,大幅度地冲淡了大河之盟真相公诸于世所带来的冲击,把人、妖两族的损失减到了最低。

如果把魔军从域外归来的时间再往后推迟两三个月的话,恐怕人族北域早就已经乱作一团。

开启第二次内战了。

可惜的是,衣威泊无法把世间任何事情都计算得如此精确。

他不可能算到王羲之与苏轼的双双殒落,也算不到欧阳修和聂一竟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布局在域外出口撕开了一道裂缝。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突然出现的,如果错过,谁也不知道需要再等多久,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相反,如果大河之盟的真相再公布得晚一些,等到魔军大举入侵之时,人、妖两族大军再顺势结盟。

或许也能消除一切的后顾之忧,让双方将士平静接受。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这也就导致,在如今看似两族同盟共伐魔军的局面下。

其实还涌动着一些不为人所察觉的暗流。

而柴南和迟牛,只是这股暗流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泡沫。

人、妖两族的当权者所刻意缔造出来的裂痕和战痛,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消除的?今日之迟牛。

相较于一年前那个憨厚、朴素的小伙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铁血战士。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淳朴的笑容,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一年的时间。

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人生。

当一年前迟牛从村落出发,带着两个东海贵族少爷前往边关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那两个人类,就此成为了自己的梦魇。

月城所发生的一切,让迟牛生平第一次被巨大的恐惧、憎恨和悲痛所包围,他第一次被自己所信任之人背叛,也第一次背叛了自己的族群,成为了妖族的罪人。

虽然苏文并不是他放走的,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为族人的死亡负上最大的责任。

所以他选择了留在边关,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为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用人类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和罪孽。

迟牛的忠厚老实很快就得到了苍角的赏识,并将其提拔为了自己的亲信。

但就连苍角也不曾想到,就在这期间,一个意外的发生,让迟牛彻底跌进了仇恨的深渊,再也不复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模样。

如果只是月城一役,恐怕并不会让迟牛对人类,对苏文产生如此大的恨意,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葬花岭一役之后,苏文被帝师诬陷为魔族奸细,这件事情虽然让很多人都认为是欲加之罪,但有一个人却选择了相信。

妖帝天玑。

所以在天弃山大战爆发前,妖王天狼亲领三千狼骑踏上了人类的疆土,而渔歌和五条则被留在了大漠河,半步不得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玑决定彻查半年前苏文从南疆一路北上的旧案,把所有与苏文有过接触之人全部抓了起来,这件事情没并有波及到迟牛,因为苍角为他挡了下来,但却连累了迟牛所在的那个部落。

有人查出,在尔城里面出现了人类所铸造的银锭,并顺藤摸瓜,找到了这枚银锭一开始的主人,那是一个叫做小馒头的磨族小姑娘。

当迟牛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甚至没能见到自己的家人,以及小馒头最后一面。

时候虽然这些人都被平了反,但对迟牛来说,已经太迟太迟了。

他只能把这份恨意深深地藏了起来,并发誓要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那个人类奸细,苏文!在今日之前,他从来不敢表露出自己的这种情绪,也从来没有在另外一个人的眼中看过过与自己想同的仇恨。

直到他遇到了柴南。

哪怕对方是一个人类。

他们是相互之间最痛恨的仇敌,同时,也是最天然的盟友。

只是一个握手,他们已经明白了彼此藏得最深的那道心意,但谁都没有将此事挑明,只是接下来,迟牛让开了位置,给柴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俺不会你们人类的文字,为了节省时间,不如就我说你写吧。

柴南幽然一笑,丝毫没有推却,他非常果断地坐在了椅子上,抄起了桌上的墨笔,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对他们来说,这场只属于他们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小人物的战争(二)苍角和渔歌所联手指定的战略目标非常简单,首先是击杀敌方主帅,云后,接下来才是在最大程度上消灭魔族大军的有生力量。

至于云后的接班人,同时也是魔君屠生的儿子,当今魔族太子殿下,佑生,却反而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虽然佑生的名字也出现在了联军高层的必杀名单上,但相比起众圣对云后、衣威泊、浅夏等人的重视程度来说,却是弱了很多。

这是人、妖两族联军在百年后首次携手共御强敌,所以此战的象征意义与实际作用同样重要。

双方的配合、默契,以及攻守平衡,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因为此战的主战场是在南疆,所以负责率先出击强攻的自然是妖族大军,更具体一些,便是如今守御秋城的苍角,以及他御下的狱火军。

至于燕北的圣武军,则主要负责从敌军的背后夹击,务必断其退路,不让云后有战败逃离的可能性。

当然,这只是大方向上的战略部署,具体到更精密的细节,苍角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没有干涉圣武军独立决策的意思。

但有一点,既然联军双方此次是协同作战,那么有几个方面是绝不能出错的。

这也是此番迟牛所带来的最重要的情报。

首先是人员的配比,然后是出兵的时间,最后是作战方案。

妖族部族成千上万,但并不是每一个族群都适合战斗,在苏文首次踏足南疆的时候。

旬尘就向他说明过,如今的妖族四大族群。

分别是地藏族、刑月族、狮虎族,以及羽族。

这四族之所以能够成为妖族中最庞大的族群。

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战斗能力最强。

此番镇守月城的是妖王苍角,那么妖族方面派出的主力部队,当然就是地藏族的战士,也就是狱火军。

另外渔歌从王城所带来的三万龙马族将士,也将成为此战最关键的胜负手。

这便是如今妖族在明面上的实力。

除此之外,羽族作为全妖族机动能力最强的族群,已经在三日前从毕川山开拔,最晚明日正午便能抵达秋城,当然。

同时来到的,还有羽族的族长,流火。

由此可见妖帝天玑对于此战的必胜态度!而这还不是全部。

妖王天狼御下的刑月族大军所镇守的防区,距离秋城非常近,在收到天玑御令后,天狼已经率领五千狼骑作为先头部队,不舍昼夜朝秋城赶来,如果此战无法速战速决的话,天狼在战争末期的加入。

一定会给魔族大军最致命的一击!至此,魔族三大妖王已经率领各部呈合围之势,从四面八方而来,更别提。

于魔族大军的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人类圣武军!不论怎么看,云后都死定了。

圣战初期的时候。

魔族大军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连战连捷。

那是因为天玑采取了收缩防守的态势,一旦妖族吹响反击的号角。

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堪称恐怖!如果想要万无一失地将此战拿下的话,苍角最好的策略,便是拖延时间,等到流火和天狼的部队全部抵达后再发动总攻。

但此举有一个弊端,便是会让云后提前洞悉妖族方面的策略,从而选择撤离。

所以苍角给迟牛所传达的出兵时间,是明日的午时!至少在那个时候,流火所率领的飞羽军已经到了。

考虑到圣武军距离魔军的距离并不远,所以圣武军可以在巳时以后再出发,具体的时间则要看燕北对行军速度的把握。

此时在军帐当中,柴南负责执笔疾书,而迟牛则负责口述苍角的战术布置,两人并没有就之前那一次彼此的心领神会有更多的交流,场间只有迟牛那不疾不徐的说话声,以及柴南笔端在纸上游走的唰唰声。

将军把两军的决战时间定在了巳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柴南笑着摇摇头,回应道:就按你们说的来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会在辰时准时开拔。

迟牛有些疑惑:你不用询问你家大人的意见吗?柴南将头低得更深了一些,说道:不用,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决定的。

迟牛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向着柴南的手边瞥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确是写了一个大大的巳字,这才放下心来。

他之前说自己不懂人类的文字,当然只是一句托词,可能有些生僻、复杂的字不认识,但一些简单的还是认得的。

否则,他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假借他手?不多时,迟牛已经将所有的计划全盘托出,而柴南也一一记录在案,待做完这一切后,迟牛也不再久留,他还需要回到秋城向苍角回复,当下迈步回到了燕北的营帐中,向这位人类主将告辞。

等到迟牛离开后,柴南这才将手中的卷帛呈交到燕北的手中。

燕北当下将其展开来,于其余几位将军商讨其具体的行军部署,待看到某处的时候,他不禁向柴南问道:你这里写,建议我军巳时开拔,却为何没有提到盟军的出兵时间?闻言,柴南毫不犹豫地答道:末将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对方表示他们会在未时的时候出兵,担心我军会出乱子,所以最好提前两个时辰准备。

混账!一位脾气暴躁的黑脸将军顿时一拍桌子,怒道:竟然让我们提前两个时辰开拔!我看对方是居心不良,想要让我们去啃最硬的骨头!林策也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开口道:这事儿,妖族方面的确有些不地道。

岂止是不地道,根本就是明摆着坑我们呢,要我看,我们干脆未时再出发,看他们怎么办!此言一出,燕北立刻冷哼了一声。

都别说了!现在妖族人是我们的盟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眼看盟军孤身奋战,传令下去,明日午时,我们正式开拔!林策当下点头应道:是!自始至终,柴南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既没有表示自己的愤慨,也没有以大局劝说众人,此时一切皆定,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握了一下刀柄。

成了!第六百八十五章 自碎不朽域!时间,一切的关键,都在于时间。

苍角原本所制定的计划中,决战应该于第二日午时打响,届时人、妖两族两军必须同时抵达战场,才能给魔族人以最大的创伤。

然而,迟牛在转述的时候,却把时间刻意向前提早了一个时辰。

如果一切按照他所预想的来发展的话,圣武军将会比他们更早与魔族大军短兵相接,在没有妖族方面支援的情况下,人类的损失一定会比计划中大得多!这便是迟牛对人类作出的复仇。

可不巧的是,在这场相互博弈的过程里面,迟牛遇到了一位同道中人。

一个同样对于大河之盟的存在无比痛恨的人类。

柴南。

所以柴南轻而易举地看破了迟牛那拙劣的计谋,顺水推舟,诱导燕北将圣武军开拔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情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明日午时出现在魔军阵前的敌人,只会有妖族的大部队,而不会有半个人类将士!大河之盟的存在,是基于人、妖两族之间的相互信任,这种信任已经在不知不觉维持了百余年的时间,却不曾想,在最关键的一场战役面前,却因为两个小人物的意志,濒临破碎!此战不管哪一方先出战,都势必会造成更大的损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盟军的不作为。

如此一来,双方主将还能彼此信任吗?大河之盟还能牢不可破吗!如果大祭司得知这一切。

恐怕会笑掉大牙!一年前的黄鹤楼一役,大祭司等人之所以会高调现世,最主要的目的。

就是为了将妖族三公主,五条击杀于黄鹤楼中,从而撕毁两族盟约。

可惜,大祭司的精心布局却被苏文一个人给毁了。

谁曾想,时隔一年之后,当初大祭司未能完成的事情,却很有可能在柴南和迟牛的手中得以实现!不得不说。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而偏偏,正如迟牛是苍角当前最信任之人一样,燕北对于柴南所呈递的卷帛也没有丝毫的疑心。

因为他没有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半点慌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柴南此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对于妖族的复仇,对于人类的利益却并没有太大的损害。

所以他理直气壮。

大义凛然!想来当迟牛回到秋城,来到苍角面前的时候,也绝对敢于直视对方的目光,问心无愧!谁会料想到,在这场旷古烁今的战争中,两个原本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决定了两族的命运。

更决定了秋城之战的胜负。

有一个人料到了。

当然是,也只可能是魔族圣女。

浅夏。

所以她没有前往秋城救援云后和佑生所在的大部队,而是不远万里绕道长青大峡谷。

前来解救衣威泊。

可惜的是,衣威泊还是死了,死在了两个她看不到的人类手中。

苏文,以及皓马。

与此同时,更把她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境地当中。

苏辙、刑师、陆羽、晓月、帝师、颜真卿、柳中庸、欧阳修这八位圣者已经到了,如果算上唐吉,场间人类的圣阶强者已经多达九位!这还是抛开苏文和皓马的情况下。

而魔族方面呢,浅夏虽然贵为魔族圣女,但她本身的实战实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真正能够战斗的只有睚眦、蒲牢和花雕三人。

力量悬殊太大,即便花雕身为当今魔族六大魔将之首,以一敌三还是有些勉强,更何况,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战一旦爆发,针对花雕的人类圣阶绝不止三位!除此之外,人类这边还有数量非常可观的半圣级强者,包括汪赐将、李白和陆三娇等人在内,或许他们单个人的实力距离圣阶很远,但如果他们把所有人的力量都用来集火其中一位圣阶的话,同样能对其造成一定的威胁!如无意外,魔族人输定了。

而且就算此时大祭司赶到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大祭司的身后同样跟着南宫生、独箭和王不觉三位武道圣者。

这么看起来,或许他们唯一的机会,反而落在了尚未现身的花无别和花木这两人身上。

但事实上,场间不论是苏文还是浅夏都很明白,这场战斗的胜负关键,其实只取决于一个人。

那个爱笑的小和尚。

那个魔君屠生的好兄弟。

那个深爱着浅夏的当今人类第一强者。

皓马。

或者说,史圣司马迁。

他的不朽域落在谁的身上,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逼迫皓马去做决定,唯一在不停催促着他的,只有越来越紧迫的时间。

任谁也无法打败的时间。

皓马不可能看着浅夏去送死,也不可能看着睚眦和蒲牢这两个从小就跟着他长大的小家伙丧命,就算是花雕,也曾经是他最崇拜的偶像,虽然两人没有太多的深交,但毕竟有一些旧谊。

至于人类众圣?自从李龟年、断岳、苏轼和王羲之相继殒落之后,皓马已经没有朋友了。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苏文和唐吉,只要他们二人相安无事,其他人又与他何干?所以这个决定看似艰难,实际上非常简单。

皓马唯一需要抛弃的,只是他一贯秉持着的,绝对公正、中立的态度。

在这之前,皓马曾经两次做出过类似的决定。

第一次,是她带着浅夏从魔都逃离的时候,可那时的他还不是史圣。

第二次,是他在黄龙士的手中救下了苏文,并赋予其紫金圣光,前往葬花岭搭救唐吉,可那一次无关两族立场。

黄鹤楼一役不能算,因为那是苏文在文以载道中获得的奖励。

现在,是第三次。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成为史圣之后,在面对两族立场的时候,他违背了自己的文心。

就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身上的紫金圣光突然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他单手捂着胸口,额头上不停滴落着豆大的汗珠,向世人第一次展示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天空中突然飞来了成千上百只血鸦,盘旋在众人头顶,不安地啼叫着,仿佛代表了某种不祥。

皓马的嘴角慢慢掀起了一抹浅笑,似乎如释重负,又似乎如沐春风。

下一刻,便在众圣那无比惊骇的目光中,六片霞光自皓马的体内飘散而出,分别落在了唐吉、浅夏、睚眦、蒲牢、花雕,以及沈木的身上。

他看着沈木,微微颔首:谢谢。

然后看向浅夏,轻声一叹:快走吧,我撑不了太久了。

浅夏的眼中没有太多的歉意,却饱含着遗憾,她慢慢低下了头,脸上似有不忍之意,数息过后,终于开口道。

对不起。

话音落下,花雕率先竖起了那一杆残旗,猛地转过身,携神圣不朽之意,向人类八大圣阶反攻而去!第六百八十六章 一个时代的落幕花雕的反应很快,行动更快,几乎便在不朽域加身的那一刻,便已经转身回掠,他手中的残旗随着寒风猎猎作响,仿若一杆寒芒乍现的长枪,带着死亡的味道。

睚眦和蒲牢晚了一步,但同样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便已经将目标转移到了疾驰而至的诸位圣者身上。

现在它们可以肆意出手了,因为浅夏已经不再需要它们的保护。

场间的局势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被颠倒了过来,拥有了不朽域护持的花雕三人完全可以无视人类众圣的攻击,却可以将体内所蕴藏的庞大能量肆意输出。

一息之后,花雕的将旗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刑师的胸腹,再顺势向上一挑,立刻在刑师的胸口前划出了一条长及一尺的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地自刑师的体内汹涌而出,映照着他脸上那张冰冷的铁面,仿佛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还不等花雕将血旗从刑师的体内拔出,蒲牢那如同婴儿啼鸣般的声音已经在众人的耳中轰然炸响,使得好几位圣者的身形为之一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睚眦纵身一跃,口中的利齿势如破竹般穿透了柳中庸的肩膀,然后刺进了他的脖颈之侧。

一条灿烂的血线从柳中庸的脖子里面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再轻轻洒在了冰冷的大地之上,荡起阵阵热气。

圣阶之战,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而胜负。

便是生死。

花雕的残旗贯穿了刑师的胸口,睚眦的利齿刺透了柳中庸的脖颈,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比这两位人族圣阶强大太多。

因为与此同时。

刑师手中用紫金才气所凝结的锁链也狠狠地击打在了花雕的头颅上,柳中庸的默发战诗也已幻化为千万利刃斩向睚眦四面八方斩去。

但花雕和睚眦的身上却有不朽域的护持,所以对两位圣阶强敌的必杀一击不避不躲,也可全身而退。

只是一个照面之下,人类一方便殒落了两位圣者,这样的一幕,足以震撼整片圣言大陆。

但却没有人为之惊讶。

因为这一次。

史圣司马迁终于抛弃了人类,把生的希望给了魔族人。

苏文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这么快。

快到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刑师和柳中庸就已经身死当场。

更加出乎苏文意料之外的,是此时皓马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悔恨、悲伤、愤怒等情绪,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浅夏。

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

他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此时的皓马俨然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抹不去的背叛者,他宁愿违背自己的文心,选择自碎不朽域,也要保住这几个魔人的性命,如果日后人类终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的名字一定会被钉在最大的那根耻辱柱上。

但苏文知道,他不在乎。

作为人类百十年来唯一一位以史入圣之人,皓马早就在历史的长河中看淡了一切。

也做出了太多的牺牲,他甚至没能在天弃山和北固山两场战役中救下自己的朋友。

也没能阻止王羲之和苏轼的联手殒落。

现在,他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浅夏死在自己面前。

在不得不出手的情况下,皓马最后还是选择了去保护那些他应该保护的人。

或者说,他所在乎的人。

比如浅夏,也比如苏文。

冥冥之中,苏文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道足以令天地变色的轻响,他知道,那是皓马不朽之域濒临破碎的声音。

苏文眼睁睁地看着花雕、睚眦和蒲牢在半空中大肆杀戮,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皓马身边,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个朋友的生命,也正在迅速的流逝。

不朽,便是永生。

当不朽域碎裂之日,或许生命走到尽头之时。

相比起苏文,皓马更加明白此时自己的情况,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微笑着看着浅夏,目色中带着淡淡的眷恋。

或许,今日一别,便是永别了。

他再也不能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护在其左右,再也不能笑看世界的变迁,再也等不到她的那一抹笑容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安然离去。

为此,他苦苦撑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不肯死去,他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来维持散落出去的数道霞光,不让它们碎裂。

但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便在这片刻之间,陆羽、帝师、苏辙和欧阳修被接连重创,而妖王晓月与颜真卿则身死当场,眼看场中半圣已经殒落半数,浅夏的口中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啸。

我们走!对于浅夏的命令,睚眦和蒲牢自然是无条件执行的,花雕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太过贪功,身形一个起落,便将沈木和浅夏带到了空中,意欲逃遁而去。

唐吉转过头,看向苏文,似乎在征求后者的意见。

但皓马却死死地拉住了苏文的衣角,不让他离去。

苏文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目色坚定地向唐吉摇了摇头。

他不希望皓马死不瞑目。

而就在魔族众人施施然离去之前,浅夏终于还是回了头,她迎着皓马已经逐渐模糊的视线,眼角似有悲意,也有歉然,最终,化为了一抹浅笑。

谢谢你。

皓马咧着嘴,脸上重新挂回了往日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后会,无期。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皓马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他甚至已经把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了苏文的身上,连挥手告别都无法做到。

下一刻,浅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他终于回过头,向苏文笑道:不要为我悲伤,至少,我赢了阿生,不是吗?说完这句话,皓马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眼,微笑着,停止了呼吸。

苏文与唐吉身上的不朽域随之破碎,却为时已晚。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皓马没有向苏文嘱咐什么,也没有交代什么,他唯一惦记着的,除了浅夏,只有与屠生所打的那个赌。

想必,应该是他赢了吧。

可惜,他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苏文抱着皓马尚存余温的身体,慢慢低下头,跪倒在了地面上,他没有放声大哭,但泪水却在不知不觉中浸湿了脸庞。

天圣历135年冬,人类最强圣者,史圣司马迁,殒落于第二次圣战之初。

至此,昔日与魔君屠生交好的人族五圣,尽皆魂归圣天。

或许这也标志着,那个人类最辉煌,最鼎盛的时代,彻底落幕。

第六百八十七章 惨败当苏文一行人与天策军众将汇合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所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看到了那份来自秋城之战的战报。

长青大峡谷战役、秋城之战,这两场战争是第二次圣战以来,人、妖两族联军与魔族在真正意义上的初次交锋。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两次惨败!长青大峡谷一役,人类骁勇军名存实亡,包括妖王晓月与史圣司马迁在内,五位圣阶当场殒落,而魔族一方所付出的代价,只是一个衣威泊。

不论从什么角度上来看,都是人类和妖族方难以承受的大败。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秋城之战也已经结束了,并且以妖族大败,圣武军溃逃,以及云后占领秋城为最终结局。

当苏文读完这份战报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苦笑。

而整个天策军中的气氛,则是充满了凝重与恐慌。

自论文大会誓师以来,人类集结三路大军共伐魔逆,看似势不可挡,却只是在两场战争中,就已经折损了近七成的人马!这场仗还怎么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人类已经只剩下了一支天策军!而且这还是因为天策军自开拔以来根本就没有遭遇到任何一场硬仗的原因。

原本在众圣的预计中,天策军所面临的应该是魔族最强大的力量,包括圣女浅夏、魔将花雕和大祭司花翎在内的几大巨头。

可不曾想,因为长青大峡谷一役,这三人倾巢而出。

不远万里增援衣威泊,虽然最后依旧未能保住这位魔族老管家的性命。

却直接导致了人、妖两方四大圣阶强者的殒落,以及史圣司马迁的叛变。

但也正因为如此。

所以原本为他们所统领的那一支魔军选择了战术性的撤退,并没有与天策军正面交战,也让人类方错失了最有可能打赢的一场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秋城之战的战报上,并没有太过详细的战争过程,只简略地书写了联军战败的原因,以及战后的损耗统计。

仅从书面文字上来看,似乎是由于人、妖两族联军在沟通上出现了误差,导致人类圣武军抵达战场的时候。

妖族方面并没有及时同步出兵,以至于人类众将士在一开始就吃了一个大亏。

事后苍角和渔歌自秋城仓皇出击,却中了魔军的埋伏,云后以自己为诱饵,将联军绝大部分强者调离了战场,但最后云后不仅安然返回,而且让两族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妖族太子渔歌重伤,妖王苍角被断一臂,至于流火。

则根本没能活着回到阵中。

在人类方面,因为猎圣独箭和刀圣王不觉被燕北遣入长青大峡谷,所以圣武军军中,加上燕北在内。

只剩下三位圣阶。

而这三人里面,只有燕北活了下来!最后若不是天狼率领的五千狼骑及时赶到,或许人、妖两族联军的损失还会更大!但即便如此。

秋城也还是丢了,联军退守百里之外的向月河。

再往后,便是妖族的王城!至此。

魔族三路大军已经有其一深入了南疆腹地,而剩下的两路大军也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秋城赶去。

一时间,圣战的局势对人、妖两族来说变得岌岌可危!而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一件震惊全人类的事情发生了,苏文主动辞去了天策军统帅的职务!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此时正是我军士气最低落之时,却偏偏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相信,你绝不会因为胆怯和懦弱而选择的退出,但我想知道,为什么!黄龙士罕见地拍碎了桌子,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苏文并没有正面回答黄龙士的问题,甚至于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因为在经历了长青大峡谷一战之后的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伤痛,感受到了太多悲荒,这个时候的他,什么也不想说。

即便无人指责,苏文也知道,放跑了浅夏和花雕等人,自己有很大的责任,更何况,以他如今的心境,已经不适合为一方主帅了,所以他接受了汪赐将的邀请,加入了英雄联盟,并当即宣布辞去天策军主帅的职务。

面对苏文的沉默,发了一通火的黄龙士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如今在军帐内,除了自己以外,包括陆羽和苏辙等人在内,其他所有人都显得很镇定。

显然,他们比自己更早知道了苏文的决定,而且知道其中的原因。

于是黄龙士只能恼火地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有没有人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片刻之后,汪灏作为知情人,才终于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苏文认为,在这场战争中,我们需要改变一下策略了……借由汪灏之口,黄龙士首次听说了关于英雄联盟的存在,以及事后诸位圣者对长青大峡谷一战的分析。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衣威泊用自己的智慧为人类呈现了未来战争的一种可能性,便是用机动力更高,实力更强的精锐部队来狙击敌方的有生力量。

既然如此,英雄联盟的存在,便成了当下人类大军扳回一城的最大希望。

而且从汪灏的态度上不难看出,这位花中圣贤对于这个计划抱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已经跟着苏文加入了英雄联盟当中!正如之前汪赐将所预料的那般,苏文的存在,绝对能够给联盟的力量带来质的飞跃。

这种飞跃不仅仅在于苏文本身的能力,更在于他对人族圣阶的影响力!黄龙士听完汪灏的这番解释后,脸上的怒意终于逐渐敛去,沉声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打算脱离天策军,以一个独立的组织对抗魔族?汪灏笑着点了点头:更准确地说,我们只针对魔军内有着圣阶以上实力的强者!黄龙士的眼中闪烁着犹豫之色,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肯定地说道:的确,你们这个思路有一定的可行性,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一场战争,单靠你们的个人实力是绝对没有办法分出胜负的,人类想要取胜的根本,还是在于军队!而此时如果宣布苏文辞去军中统帅一职,对全军士气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若是下次再与魔军交战,很可能呈现一面倒的颓势,若我族三路大军尽皆覆灭,就算你们杀了花雕,杀了大祭司也于事无补!听到黄龙士的这番话,众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反倒是苏文却突然抬起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这个问题的话,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完美替代我成为天策军的主帅,而且更得军中将士的拥戴。

黄龙士眉梢一挑:谁?唐婉儿。

第六百八十八章 军师赠言唐婉儿,一个在情理之中,却又在人们意料之外的名字。

自第二次圣战开启以来,三军将士都没能见到这位当今人族圣女,是因为唐婉儿并没有加入任何一支军队,而是选择了留守北域。

她的存在,能够给那些未能踏上战场的人们带来胜利的希望,也为三军坐镇总后方,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去前线拼杀。

但无疑,唐婉儿的确是代替苏文行使天策军统帅职责的完美人选。

面对苏文的提议,就连一直持反对意见的黄龙士也挑不出半点毛病,而且更让他无奈的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苏文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于是他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环视场内众圣,问道:那你们呢?哪些跟他走,哪些留下来?此言一出,帐中顿时变得一片沉默。

自刑师殒落之后,天策军中的圣阶级强者就只剩下了七位。

除开黄龙士以外,还有陆羽、汪灏、苏辙、洛水、言师,以及怜师这六人。

然而此时在黄龙士的询问之下,只有怜师轻轻扬了扬手臂。

我留下。

闻言,黄龙士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疙瘩。

陆羽、汪灏和苏辙这三个人与苏文有很深的渊源,他们跟着苏文加入英雄联盟情有可原,可青圣洛水和言师又是为了什么?这样的表态同样出乎了苏文的意料之外,他转过头看了看青圣和言师二人,目露感激之色。

末了。

黄龙士只能恼火地摆了摆手,叹道:都走吧!都走吧!我倒想看看。

你们到底能干出什么大事来!苏文微微颔首,恭声道:谢黄圣成全。

言罢。

他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大帐,行色匆匆地来到了军营的一个角落处,唐吉和沐夕等人此时都等候在那里。

在他们的身后是营中一顶很不起眼的小帐篷,但里面住的,却是当今的人族军师。

旬尘怎么样了?唐吉摇摇头,叹道:医圣大人还在里面给他扎针,根据保守估计,大概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活了。

苏文沉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一猫腰就钻进了帐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侧卧在床榻,看起来精神萎靡的旬尘。

张仲景坐在床边,满头大汗,刚刚收起手中的银针,见到苏文前来,顿时起身嘱咐道:不要聊太久,现在以他的状况,必须要保证足够的休息。

否则只会加快生命的流逝。

苏文心怀感激地向张仲景点点头,这才坐到了旬尘身边,强撑起一个笑容,问道:感觉怎么样?旬尘笑着坐了起来。

从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众人所想象的那么糟糕,这当然得益于床头所点亮的那七盏明灯,但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放心吧。

暂时还死不了,与其整天躺在病床上。

还不如让我用最后的这点时间,为你们做些什么吧。

苏文没有接话。

旬尘便继续说道:关于英雄联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如果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功击杀魔族方一位魔将或者祭司的话,无疑会令我军士气大振,也能让敌军沉声恐慌的情绪,一举两得。

根据事前我所统计的情报,此次魔军阵中所有魔将和祭司加起来总共有十一人,在长青大峡谷一役中,心花已经殒落了,如此便只剩下了十人。

我的建议是,先从第十魔将花无别入手,此人虽然不是当今魔族高层中实力最弱的,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忠诚!针对于此,我们完全可以设一个局……随着旬尘那娓娓道来的声音,苏文的沉默变得越来越深,一次也没有开口打断对方的意思。

因为他没有想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旬尘也仍旧在拼命尽着一位军师的职责。

即便,他已经快要死了。

苏文突然感到了一阵铺天盖地的悲伤向自己涌来。

在自长青大峡谷一路归来的途中,他很好地将这种悲伤掩藏在了心中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却终于在此时再度爆发而出。

宁青冰的死,皓马的死,以及,如今旬尘那如同交代遗言一般的絮叨,都变成了无比沉重的枷锁,狠狠地压在了苏文的心头,让他快要窒息。

而在最后,这道道枷锁都伴随着旬尘的一声轻问,直指那个最本源,最诛心的问题。

苏文,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对于这场战争,你所希望的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苏文徒劳地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因为面对旬尘那双清澈的双眼,他没有办法说谎,但他同样无法违背自己的顺心之道。

于是旬尘洞悉了他最后的答案:你还是希望建立一个三族和平共处的新世界,对吗?看着旬尘眼中所透露出来的悲伤,苏文的心中一阵绞痛,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抱着这样的念头。

难道王阳明的死,宁青冰的死,皓马的死,以及旬尘的死,都无法挽回他的初心吗?还是因为,那个导致这一切的根源,那个叫做衣威泊的老管家,已经付出了他应该付出的代价?所以魔族人就值得原谅?苏文不知道,也没有办法解答,他只是用同样悲伤的目光凝视着旬尘,一言不发。

对此,旬尘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顿时变得无比的黯淡,因为他没想到,直到此时,苏文仍旧没有扭转自己的心意。

他甚至有些可惜,若是衣威泊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逃回了魔军阵中,或许苏文便能把这种无边的仇恨延续下来,从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这是因为,旬尘并不知道,苏文并不是圣言大陆上的人,所以他的世界观和道德观与其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苏文的眼中,不管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其实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场战争也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分别,只是最后的胜利者将会收获更多的利益罢了。

更别提,一手建立了魔族帝国的屠生,跟苏文本来就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屠生和苏文才是同族人。

而且旬尘忽略了另外一个问题。

苏文的母亲,洛蒹葭,本来就是当初第一个提出三族同治江山的先行者,可惜却在天弃山被众圣围杀至死。

如果算上上一代的仇恨,苏文和沐夕两人其实更应该痛恨人类众圣才对!而如今,苏文只是继承了当年母亲的遗志,想要完成母亲当年未能完成的伟业而已。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旬尘作为一个一心只为人族大义之人,他无法理解苏文立场上的摇摆,也不能放任苏文日后真的做出危害人类利益的决定。

所以他必须尽自己所能,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面,去影响苏文,去改变苏文。

所以在最后,他看着苏文,说了这么一句话:先生本兴族兵,匡扶人族山河,当秉忠贞之志,守公义之节,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第六百八十九章 斩首行动(一)五天之后,苏文带着唐吉、沐夕两人,正式脱离了天策军,加入到了英雄联盟的队伍当中。

禹墨、紫曦、孟云、梁山等人则继续留了下来。

这倒不是苏文对于一众兄弟有着亲疏之别,只是如今的禹墨等人文位最高的也不过翰林,这样的实力,不论是放在十二魔将面前,还是七大祭司面前,都根本不够看。

正如一开始汪赐将所说的那般,英雄联盟走的是精兵路线,其中的成员最次也是半圣,如果实力不够而勉强加入的话,除了会不可避免地拖累团队之外,本身也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一种不负责任!苏文虽然在文位上还不到半圣的层次,但他的实力却是有目共睹,所以他的加入没有任何争议。

另外唐吉的文位比苏文还要低,只是一介翰林,但考虑到他身怀饕餮圣兽的吞噬之力,实际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了普通半圣很多,所以他跟着苏文而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唯一有些勉强的,是沐夕。

如今的沐夕跟唐吉一样,都是翰林,她的天赋当然是不容置疑的,可想要把天赋转换成力量,则需要时间的历练,很显然,如今的沐夕还达不到与半圣级强者交手的程度。

更别说面对实力等同于人类圣阶的一众魔将、祭司了。

那么将她带进英雄联盟,无疑就变成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苏文仍旧这么做了。

不仅仅是因为沐夕是他心中所爱之人,更因为他不希望沐夕重蹈宁青冰的覆辙。

而且在天策军临行之前,苏文曾经答应过沐夕的父母。

会贴身保护沐夕的安全,除了不让她受到魔族人的伤害之外,还需得预防沐夕贸然使用体内所藏匿的那一缕圣音,或者出现才气枯竭的情况。

这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

对此,汪赐将并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还提出了派专人保护沐夕的安全。

却是让苏文给婉拒了。

事实上,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沐夕不仅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反而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面对苏文的言之凿凿,汪赐将只是淡然微笑: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当然,除开这三个人之外。

天策军最大的损失还是半圣和圣阶层面的强者。

陆羽、汪灏等五位圣阶跟着苏文走了,白剑秋、陆三娇等七位半圣也跟着苏文走了。

甚至于,就连小黑也没能留下。

原因很简单,整个天策军里面,小黑只信任苏文一人,虽然不会帮着他去袭杀魔族人,但至少苏文去哪里,他就会跟着去哪里。

这么一来。

整个天策军可以说是伤筋动骨,如果不是因为唐婉儿的及时到来。

恐怕军中不少惶惶之辈就要哗变了。

最令苏文感到遗憾的,是张仲景不愿同行,而旬尘则是因为身体条件的不允许,已经无法跟随他们征战了。

苏文心中很清楚,至此一别,或许两人就再难相见了。

正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对旬尘来说,不需要十年,他的时间,只剩下了一个月。

临行之前,旬尘不再提及关于两族立场,关于苏文心意的话题,因为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相反,这位人族军师充分地利用了这五天的时间,为苏文等人量身打造了一份详尽的斩首计划书,包括每一位魔将、祭司的优势和缺陷,以及最佳的击杀顺序。

在这份计划书中,旬尘充分考虑到了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更对未来的圣战形势作出了最好的预判。

在旬尘看来,长青大峡谷和秋城的两场战败并不足以让魔族人取得最后的胜利,或者更准确地来说,这场战争,绝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以他的估算,即便魔族大军打到了妖族王城,三族强军对峙的时间也至少会持续半年左右,而对于苏文等人所在的英雄联盟来说,时间就要更紧迫一些,因为他们必须要在魔族另外两路大军抵达秋城之前,击杀一定的目标,否则一旦等到魔族全军集结,机会就非常渺茫了。

旬尘把这段时间限定在了两个月之内。

而在最后,旬尘列了一个非常详细的名单,包括哪些人是必须要杀的,哪些人是可以不杀的,哪些人是不能杀的。

在这份名单的最开头,便赫然写了三个字:花无别。

正如五天前,旬尘在帐内对苏文所说的那般,在现今魔族的一众魔将中,其实首选的目标,不是实力最弱的冰花,而是自身缺陷最大的花无别。

结合当今的形势来看,花无别也是英雄联盟最容易达成的目标之一。

原因很简单,原本花无别所在的魔族第三军团,在经过长青大峡谷之战后,折损了数万精锐,以及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老管家,衣威泊!如果旬尘所料不错,如今统领魔族第三军团的,无非有两个人选。

一是当初与花无别一起逃离的大祭司花翎。

二则是花无别本人。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可以看出,如今的魔族第三军团,乃是魔族三路大军中最弱的一支!从这里寻求突破口是再理想不过的事情了!当然,为了防止浅夏、花雕等人救援衣威泊的一幕再度发生,旬尘建议英雄联盟分两路出发,如果浅夏所统领的第二军团没有异动的话,那么众人就可以将目标锁定在花无别和大祭司的身上。

如果浅夏再一次率领御下魔兽和几位魔将前去支援的话,那么苏文就可以立刻把目标转为浅夏离开之后的魔族第二军团!如果从正常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策略是非常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但不论是苏文还是汪赐将都知道,这个方法,很可能行不通。

因为一个人。

浅夏。

那个可以捕捉到未来碎片的魔族圣女。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绕过的难题。

而且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所以在一开始,汪赐将所制定的策略,就是将英雄联盟彻底打散,用类似于游击的方法,同时袭杀多个不同的目标,如此方能使浅夏分身乏术,难以驰援所有目标。

当然,这样做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就是变相地减弱了自身的实力,若是遇到强大一些的对手,则很可能彻底失败。

这与英雄联盟建立的初衷可以说是完全相悖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汪赐将率队去伏杀冰花的时候,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让对方在生死一刻成功逃脱。

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如今在汪赐将的身边,不仅多了整整五位圣阶级强者,更重要的,是他迎来了苏文的加入。

而此时此刻,只有苏文自己才知道,他才是破掉浅夏预知能力唯一的希望。

因为浅夏看不到他。

我有一个办法,虽然不一定能行得通,但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第六百九十章 斩首行动(二)旬尘的判断没有错,如今负责统御魔族第三军团的人,是大祭司花翎。

在老管家衣威泊殒落之后,魔族第三军团的整体实力可以说被削弱了八成以上,更别说,为了将沧澜皇所在的骁勇军引入长青大峡谷,衣威泊已经在之前就牺牲了数万人的魔族精锐。

在这种情况下,大祭司花翎、第九魔将冰花、第十魔将花无别,以及六祭司花木,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第三军团的中坚力量。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保证第三军团能够毫发无损地进驻秋城,与大部队汇合。

距离长青大峡谷之战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虽然魔族众将士也遭遇了一些零星的妖族强者的骚扰,但总的来说,这一路还算行进得顺利,并没有遭遇太过惨烈的战斗。

只是,今夜似乎有些特别。

魔将冰花第一个走出了自己的大帐,遥望圣空中那远不可及的弯月,目光似乎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在百十年前,冰花便是十二魔将中实力最弱的那一个,在百十年之后的今天,她仍旧没有追赶上其他人的脚步。

她从来不会去嫉妒他人的天赋,也不会为此自怨自艾,因为她所继承的乃是十二魔将中最为谦逊的品质。

她手中的将旗上绣着麦穗图案,代表了谦卑。

正是这种谦卑,让她活着从域外归来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大约在半个多月前的时候。

冰花曾遭受到了她重归人世以后的最大危机,虽然对方没有圣阶。

但却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硬生生将她打成了重伤。

她知道他们是谁。

尤其是那个完美无瑕的男人,更是域外战场上的一代传奇。

只是没想到,在重新踏上圣言大陆的疆土后,她的首战,便险些丧命于此人的手中。

血色联盟……冰花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眉梢微挑,仿佛覆满了寒霜。

不知道,今夜来的会是你吗?冰花继续自言自语着,脸上看不到恐惧之色。

反而隐约间有些怒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与半个多月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袭杀不一样,今天冰花早就知道了敌人会来,而且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在营中她所看不到的地方,还隐藏着无数族内强者,准备给予强敌一场惊喜。

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大祭司他们又去了哪里?在魔族沉寂的这百余年时间里面。

圣女浅夏被困迷失沼泽,老管家衣威泊自缚南疆,所以大祭司便成为了魔族中最至关重要的智者。

他本来就擅于布局设伏,既然今日已经提前得知了会有人类圣者亲临。

又怎么会不做任何准备呢?而且他很清楚,虽然在第三军团中有四位魔族顶尖强者,但对方的首要目标。

肯定是自己。

这样的猜测从浅夏传来的密信中得到了证实,但大祭司却并没有留守在军营中。

与冰花、花无别和花木等人相互守望,而是暗自离开了军营。

去往了另外一个地方。

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引对方出手呢?对大祭司来说,这是一个将人类中坚力量一网打尽的绝好机会,绝不容许就此放过!他很想知道,当对方从猎人变成猎物的那个刹那,脸上的表情会多么精彩。

在距离大祭司所在之处百里之外的一处寒潭边,花木席地而坐,四周充满了生机盎然的气息,潭水上的浮冰也已经悄然消融,几尾肥大的黒目鱼在清可见底的水中欢快地游着,仿佛在欢庆早春的到来。

如果从相对位置上来看的话,花木所在的寒潭、冰花留守的军营,以及大祭司所藏身的地方,正好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图案,相互距离都是一百里,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距离和位置当然是有讲究的,不论哪一方受到了难以抵挡的攻击,另外两人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面赶去驰援。

同时,却也给汪赐将等人留下了不是机会的机会。

就像是挂在悬崖边的果子,虽然想要将其摘到需要付出很大的风险,但只要果肉足够香甜可口,这样的风险想必也是可以承受的。

花木静静地坐在潭边,双目微闭,就像是入了定的老僧,唯有胸膛缓慢的起伏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池中的黑目鱼丝毫体会不到暴风雨前夕这种宁静的可怕,它们仍旧无忧无虑地在水底畅游着,不停地绕着潭边的一块黑石打着转,似乎石头上那些碧绿的苔藓就是它们最美味的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中的皎月已经升到了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万里无云,月色便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线,静谧,而且清冷。

冰花是首先迎来陌生来客的人,只是在看清对方的人数和模样之后,却不免感到有些失望。

没有圣阶,也没有汪赐将。

领头的那个人身形修长,一身白衣,单手负于身后,握着一柄三尺长剑,极尽潇洒从容之色。

但对方只是一个半圣。

仔细想来,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圣女来书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今夜的对手只有四个人,其中最值得警惕的,便是这位叫做李白的剑客。

圣女的预言,又怎么会出错呢?念及此处,冰花轻轻一笑,率先开口道:听说你的剑术习自断岳?李白目露异色,对于这句开场白显然颇为意外,不禁问道:你认得我?冰花摇摇头:未曾谋面,不过圣女大人早就将你们每个人的身份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剑圣已死,能再度领教其所创剑法,是我的荣幸。

闻言,李白握剑的手掌不禁紧了三分,步履微顿,示意其他人警戒四周。

对此,冰花立刻笑着道:既然你们敢堂而皇之地走进来,自然已经调查清楚,今夜我军留守营中之将士不足千人之数,又何必故作姿态?李白并没有因此而面色坦然,反而警惕之意更浓,当机立断道:有埋伏,撤!话音未落,李白与其身后三位半圣毫不犹豫地掉头便走,却听得一阵猎风之声紧随而至,冰花手中的将旗已经悄然展开。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第六百九十一章 斩首行动(三)便在冰花出手的同一时间,在距离魔族第三军团大营百里之外的山林中,大祭司长啸一声,也说出了一句类似的话。

你们果然还是来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祭司并没有举目望向某个特定的方位,因为敌人是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的。

感受着空气中狂暴汹涌的才气浪涛,大祭司知道,今夜至少来了四位圣阶。

东面有茶香袅袅,让人嗅之心旷神怡,却带着致命的杀机;南面有墨痕成帖,笔锋大气磅礴,如虎吞狼;西方有野花怒放,赏心悦目,观之惹人流连忘返;北方有琴声悠扬响起,仿佛有人在随之浅吟,却听不真切。

但令大祭司有些意外的,是这四位人族圣阶似乎并没有立刻出手的打算,甚至未曾靠近其身前百丈之内。

他们不动,大祭司自然也没有动,因为他脚下的血阵需要敌人近身才能发动。

双方就这么在黑夜中暗自对峙着,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片沉寂的打算,明亮的月光、淡漠的琴音、听不出词意的吟唱、飘渺的花香茶意,结合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幅无比静谧的画卷,惹人心醉。

但大祭司却丝毫也不曾放下心中的警惕,他虽然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却如同一杆锋芒毕露的寒枪,煞气凛人。

他的身上还是穿着那身有些残旧的白袍,上面所绣的图案已经被岁月抹去了痕迹,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的双手轻轻搭在身前,看似手无寸铁。

却让人不敢轻视。

一只被琴声惊醒的麻雀抖了抖翅膀,想要从树枝上逃离。

却只迈出了一步,便在空中被爆成了一团血雾,尸骨无存。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大祭司四周百丈之内的所有地方,仿佛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绝地,一座没有任何活物的囚牢,任何胆敢踏入或者离开的生命都会被无情抹去。

良久之后,一道人声传入到了大祭司的耳边,显得有些轻蔑。

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惜花吗?竟妄图以一敌四?大祭司轻轻勾了勾嘴角,笑道:既然想要杀我。

何必那么多废话?还是说,真正恐惧的,是你们自己?此言一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活着的你,比死去更有价值,如果你愿意受俘的话,我们可以承诺绝不杀你。

同样一句话,当日在黄鹤楼之前。

沧澜皇也曾对花雕说过。

降者不杀。

那日的花雕被天澜国半圣周季以自爆文心偷袭,又被燕北一剑所创,最后面对以沧澜皇为首的近百位半圣威胁,却依旧半步不退。

死守黄鹤楼大门,直到佑生和浅夏等人安然离开。

最后的结果,他活下来了。

今日面对四大人族圣阶的袭杀。

大祭司也能活下来吗?正如之前陆羽所说的那般,他毕竟不是惜花。

更没有惜花当年在葬花岭以一对六的超强实力,但好在。

今夜的他,并非毫无准备。

脚下的血阵,隐匿在远方的援军,以及他指尖所佩戴的那一枚羊脂玉戒,都是他所准备的后手。

别说对方只来了四位圣阶,就算真的如葬花岭那般六大圣者齐至,大祭司也有把握将敌人全部留下来!唯一让大祭司有些不安的是,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他们在等些什么?同样一个问题,也在困扰着寒潭边静坐的花木,敌人的数量和实力一如圣女大人所预测到的一样,其中最值得警惕的,是那个叫做汪赐将的男人,虽然同为半圣,但汪赐将给他的感觉却比徐焕之更加可怕,毕竟,这是一个在域外战场上令人震耳欲溃的名字。

花木虽然从来没有与汪赐将交过手,但他却对于那个叫做血色联盟的组织深恶痛绝,身为联盟首领的汪赐将,手中更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魔族将士的鲜血。

更别提,曾经的第十二魔将,同时也是花木的同伴,镜花,就是被汪赐将亲手击杀的!对花木来说,最好的消息是在他这边一位圣阶都没有,看来果然如计划中的那样,人类最终还是把主要目标放在了大祭司的身上。

如此,这场反伏击战役的第一步可谓是完美达成了。

接下来,便是怎么将眼前的敌人引到寒潭边。

可令花木有些不安的是,以汪赐将为首的联盟众将似乎也在谋划着什么,并没有在现身的一瞬间发起攻势,而是在不断修正着阵型,甚至已经有好几个人绕到了寒潭的对岸,似乎是看破了花木埋伏在身边的强援。

不能再等了!花木很清楚,这一战的关键,便是在于抢时间,不论是他,还是留守于军营中的冰花,都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敌人击杀,然后驰援大祭司所在的那方密林,务必将人类的中坚力量一战肃清。

念及此处,花木的双眼骇然睁开,双手平举于身前,四周的光线在瞬时间变得无比昏暗,原本生机盎然的大地开始发出阵阵轰隆之声。

他主动出手了!在魔族七位祭司当中,花木最擅长的是对生命的控制和驾驭,不过一念之间,便可让生命凋零,也可让死亡绽放出鲜活的光芒!所以就在下一刻,那被严寒冻得无比坚硬的地面突然龟裂了,一具具早已没有了生命的骸骨从地底爬了出来,没有哀嚎,也没有惨叫,只有骨骼摩擦弯折的咔咔声,让人头皮发麻。

同一时间,代表了死亡的黑幕从天边坠下,将整座寒潭笼罩得严严实实,相比起当日花木于长青大峡谷所射出的死亡射线不知道浓郁多少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很多人大惊失色,虽然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亲眼看着一个个骷髅死士向自己冲来,还是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好在此时汪赐将的声音及时响起,便如一剂强心针,坚定了所有人的意志。

动手!话音落下,所有人如条件反射般点燃了体内无比璀璨的金色才气,各式战文纷沓而至,不出手则罢,一出手,自然便是他们最擅长,最强大的攻击手段。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那些看起来狰狞可怖的骷髅士兵就像是毫无防御力的傀儡一般,又像是久经岁月风霜的洗礼,早就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的老古董,只是单纯的才气风暴就已经将它们全部掀翻在地,重新碎成了一地的残骨,显得无比的滑稽。

各式文道战文携统一的金色才辉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挡和消耗,就已经来到了花木近前,而面对近在咫尺的杀意,花木却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面色一片平静,就像是将死之人那般淡然,他的一双黑瞳已经被呼啸而至的才气风暴映得一片金亮,但他却并没有任何逃离或者抵御的意思。

就连弥漫在四周的黑色光线也并没有应召而来,帮花木迎挡即将到来的战文攻击。

为什么?难道他已经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放弃了抵抗?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待英雄联盟众将琢磨清楚,一道暴烈的水花便突然从花木的身后高高地扬了起来,寒潭中那些无辜的黑目鱼甚至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掀翻到了岸上,瞬时间就失去了生命。

一块表面覆满了苔藓的黑石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一点寒芒从黑石内部贯穿而出,那是一支旗头,旗杆从巨大的黑石中一刺而出,发出的巨响就仿若天边所炸开的一道惊雷。

这便是石破天惊。

在旗头的另外一端,一只宽大的手掌死死地握着旗尾,直到黑石完全碎裂,才让人看清了此人的真容。

他身着一身古朴的金色残甲,脚踏猎云战靴,手中的旗杆随着迎面而来的才气风暴扬展而开,鲜艳的荆棘花图腾宛如烈日当空,甚至比所有人的才气光芒加在一起还要灿烂!第十魔将花无别,破石而出!第六百九十二章 牺牲之义!在这一刻,众人苦苦追寻的花无别终于现身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原来他一直藏在花木的身后,藏在那清澈见底的寒潭中。

直到敌人毫无保留地把各式战文倾泻而出,他才于璀璨夺目的金色才辉中破石而出。

之前花木所发动的佯攻只是一个幌子,因为他不能继续拖延时间,以防让对方发现花无别的存在,也希望以自己为诱饵,引人族众强者全力出手。

所以那些从地底爬出来的骷髅死士根本做不出像样的抵抗便被全部掀翻在地,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残骨。

那些灼烈的才气辉芒根本不会伤到花木半根毫毛,他也并不需要用这种低劣的死灵来帮助自己抵挡人类众强者的攻击,因为花无别站在了他的身前,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来硬抗十数位半圣所集结的力量!就像当初他在阿房宫所做的那样。

花无别将旗上的荆棘花图腾寓意牺牲,他的修习之路与其他魔将、祭司有很大的不同,他所战斗的方式也独一无二,百十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采用与他相同的手段。

伤人,先伤己。

这无疑是一种非常残忍的修炼方式,尤其当这种残忍不是针对于敌人,而是针对于自己的时候。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花无别绝对是十二魔将中最不应该被低估的一位,因为他拥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以及绝不屈服的决心。

可以想象的是。

在这个过程里面,花无别曾遭受过多么惨无人道的痛苦,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他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过,他的五脏六腑、经脉血肉,全都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毁灭与新生。

原本在汪赐将的心中,花无别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甚至应该是除了花雕以外,魔族阵中最强大的一位魔将。

但在看过旬尘的分析之后,他终于还是采纳了苏文的建议。

选择把花无别作为英雄联盟重组后的首个目标!因为正如旬尘所言,花无别的修炼方式是他强大的原因,但与此同时。

也是他自身最大的缺陷!既然花无别受的伤越重才能发挥出越强大的力量,那么,就总是有一个临界点存在的。

这个临界点也对应了花无别理论上的最强状态。

当他的伤势没有达到这个临界点的时候,他的实力会在一定程度上打些折扣。

但如果他所受的伤超过了这个临界点呢?是不是就能顺势将其击杀?汪赐将在反复研究了旬尘的这个建议之后。

发现至少是值得一试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花无别会在他们出手的时候选择不抵抗的策略,用血肉力量硬抗众人的战文攻击。

此时,便是联盟众将击杀花无别最好的机会!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但与此同时,利益总是与风险成正比的,如果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都没有办法杀死花无别的话,换句话来说,一旦花无别扛住了第一波攻击。

接下来,他所激发的强大战意就足以将众人燃成灰烬!这是一场赌博。

而且是一场豪赌,汪赐将几乎是将英雄联盟全员骨干的生命都压在了上面,去赌花无别一战殒落!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赌局,因为在花无别的身后,站着一个可以预测胜负的女人。

既然此时的花无别敢现身出来,就说明对方已经明确告诉过他,此战他一定会赢!怀抱着对圣女大人最虔诚的信任,花无别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会被这群人类半圣合力击杀,他的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任凭璀璨金光淹没了全身,轻执将旗的手掌也没有丝毫颤抖。

疼,撕心裂肺的疼从花无别身体上的每一处角落持续不断传来。

他的皮肤正在卷曲,他的肌肉正在撕裂,他的骨头正在破碎,他的身体正在变形。

如果是其他人,即便没有被生生疼晕过去,也会因此彻底变成一个疯子,被烧断最后的理智。

但花无比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微笑在灿烂的金色气芒中若隐若现,他的双眼迸发着无比坚毅的光芒,看着众人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群猎物。

疼痛这种感觉是永远都无法变得麻木的,所以花无别此时也能感受到无比煎熬的痛楚,但与此同时,他还能感受到另外一种无比可贵的感觉。

强大。

他正在变得强大。

在十二魔将当中,花无别的实力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弱的,属于中游行列,虽然不如人族圣阶,但也已经非常接近了,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比沧澜皇要更接近圣阶的存在。

昔日之沧澜皇,不论是在汜水关,还是在天弃山,都绝非普通的半圣级强者可以对付的,虽然苏文最后侥幸胜之,但却是借助了神书的力量。

汪赐将等人自域外战场归来,自然对花无别等人的实力心知肚明,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半分获胜的机会,即便此时在阵中加上了陆三娇和白剑秋两位半圣,但本质力量上的差距,永远不是可以用人数来弥补的。

如果花无别真的挡住了众人的合力攻击,那么今日他们谁都走不出这座寒潭。

这也是浅夏在经过大量推演计算后所得出的最后结果。

她认为,以如今花无别的实力,绝对可以抵挡住汪赐将等人的合击。

她以为,今夜人类的目标,是大祭司。

可惜的是,她错了。

下一刻,一道紫金才光自花无别身后急袭而至,一点黑芒从他的头顶翩然坠下,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空气中所弥漫的黑雾,眼看就来到了花无别的头顶!一时间,花无别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非常惊心动魄的恐惧从心底凛然升起,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空中坠落的那道人影,以及对方手中的长剑,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将旗。

他看到了一个小眼睛的符号。

他知道谁来了。

但为什么,圣女大人没有告诉自己,此人会来?更令花无别感到不安的,并不是那柄名为忘川的剑,而是他身后那团无比纯粹的紫金圣光,因为这意味着,圣女大人彻底失算了。

今夜有圣者亲临!所以他失声喊了一个名字。

花木!是的,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位祭司大人的时候,一缕纯白色的光晕从花木的指尖射出,轻轻笼罩在了花无别的体外,那是代表了生命和希望的圣光术。

刹那间,花无别身体上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此时,苏文手中的剑距离他还有三尺之遥!得到了花木及时的援助之后,花无别的一颗心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知道,今夜自己险些就着了对手的道,这些人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绕过了圣女大人的预言术,竟然比计划中多出现了一把忘川剑和一缕紫金圣辉,如果真的让对手得逞,或许真的能够突破自己的临界点也说不定!然而,还不等花无别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后怕,一道声音就突然从头顶传了下来。

关键时刻,竟然首先想着以圣光术治愈伤势,而非以巅峰力量掩护同伴逃离,这真的是牺牲之大义吗?闻言,花无别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

第六百九十三章 破道!苏文手中的忘川剑还没有来到花无别身前,但花无别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因为他没有能够恪守牺牲之义,最终还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在过往百十年的岁月里面,不论是在第一次圣战的战场上,还是在域外那片险恶的土地上,当遭遇强军围剿的时候,花无别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他手中的荆棘花战旗,以及他流下的每一滴血,每一次刻骨铭心的痛楚,都为魔族大军敲开了胜利的大门。

从未失手。

但今夜不一样。

因为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花木。

花无别主牺牲之义,花木主生命之理,不论从什么角度上来看,他们两人都应该是最完美的搭档。

有了花木的存在,花无别可以肆无忌惮地吸收来自敌方的伤害,从而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再不必担心对手的攻击超越自己能够承受的临界点。

同时,花木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把全部的信任都交给花无别,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花无别活下来。

有此二人,可敌千军万马!所以在今夜,在这场反伏击战中,花木与花无别首度联手,意欲将汪赐将等一众半圣强者尽数埋葬寒潭池下。

然而花无别却忘了,自己在这么做的同时,却也违背了自己力量的本源。

违背了牺牲的意义!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看清,原来从身后袭来的那一抹紫金圣光并不是来自某位人族圣阶。

而是一件东西。

那曾经是魔族的圣物,后被人类作为一方圣地供世代参悟。

那也是苏文手中唯一一件可以散发出紫金光辉的物品。

黄鹤楼!在这一刻。

花无别彻底明白,自己中计了!这是一个圈套!是汪赐将等人族半圣与苏文联手布下的圈套!为的。

就是诱使自己心生惧意,从而放弃正面御敌的勇气,转而把希望寄予在花木的圣光术上。

当花木的圣光术洒在他身体上的那一刻,他的牺牲战心,就已经动摇了。

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力量骤然溃散。

苏文距离花无别最近,所以他是最先感受到花无别体内力量紊乱气息之人。

一抹幽然的笑容自苏文唇边悄悄扬起,他知道,这一战已经成功了大半!从始自终,英雄联盟的目标都没有改变过。

不论是李白闯营,还是数位圣者围困花雕,都只是幌子,一个让圣女自以为看破人类计谋,声东击西的幌子。

所以李白在与冰花照面后根本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走,所以即便陆羽、苏辙等四大圣阶已经把花雕变成了瓮中之鳖,也并没有与之交手的打算。

这个局,只针对于一个人。

那就是此时苏文眼前的花无别!今夜,魔族众将为了将英雄联盟一网打尽,做了非常详尽的安排和布置,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

提前将人类的中坚力量一战剿灭。

不论是在冰花所守的军营中,还是在花雕所站的密林内,都埋伏了重重杀机。

只等人类强者踏足其中,便能彻底激发其中的杀意。

然而。

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人类来了。

却并没有走进他们所布置的圈套中,而是一直在外围游弋徘徊。

三方战场中,只有苏文这边动手了。

因为花无别在这里。

说来或许也有些讽刺,原本花无别是藏匿于寒潭中,负责保护花木安全的,却根本不曾想到,人类诸位半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花木,而是他花无别!在这一刻,花无别已经看出了这是一个专门为自己所设置的必杀死局,但他却来不及思考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也不知道苏文如何能准确地抓住自己的命门,仅用一句话就刺破了自己的战心。

因为苏文的剑距离他只剩下一尺之遥了。

咫尺之间,舍生取义!忘川剑的剑锋骤然闪过一抹森然的精光,那漆黑如墨的剑身仿佛化为了整片夜空,向着花无别的头顶急坠而下,一往无前。

舍身剑!在这样的情况下,花无别最好的选择便是暂避其锋芒,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抬手一挑,手中的将旗长扬而展,向着苏文倒卷而去。

他已经退过一次了,这一次,再不能退!似乎是受到花无别强大意念的影响,他的牺牲战心重新变得稳定了下来,终于脱离了崩碎的边缘。

可惜,却是有些晚了。

忘川剑瞬息而至,轻轻落在荆棘花的绵刺上,似乎并没有遭遇到太多的阻碍,便顺势而下,斩断了其坚韧根茎,劈碎了那淡雅的花蕊,然后触到了花无别的右肩。

当日在长青大峡谷之外,花雕手中的将旗都没能拦住苏文的忘川剑,花无别又怎么可能做到?忘川剑的剑锋轻轻擦过花无别的肩头,带起一丝飘渺而细致的血线,落在凋零的荆棘花枝头,仿佛更添几分妖冶。

到了这个时候,花无别即便想退也退不了了,在生死一刻,他终于激发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再不试图挡下苏文的剑锋,而是抽手回旗,转向一撩,用旗头直刺苏文的心口!荆棘花战旗虽然后发,却抢先一步抵在了苏文的身前,花无别希望在最后一刻与苏文拼一个两败俱伤!可惜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那抹紫金圣光到了。

黄鹤楼作为人、魔两族都曾认可的圣物,即便不谈其中的十数魔兽,百层世界,万千残剑,其本身也是一件难以摧毁的利器。

所以当黄鹤楼砸在荆棘花战旗上的时候,花无别根本无力抵挡从手腕传来的巨大力量,甚至整个人都被撞了个趔趄,手中战旗一偏,恰恰从苏文的肩头上擦过,并没能伤到对方分毫。

而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忘川,也顺势自花无别的脖颈之侧划过,无声无息,无痕无迹,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却一剑斩断了花无别最后的生机,花无别的手中拄着荆棘花战旗,屹立于雪地之上,不跪不倒,但他已经死了。

一道姗姗来迟的金色气芒洒在花无别的体外,却再也挽回不了这位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伴。

一声哀嚎自花木口中悲啸而出,而苏文却是连半点停顿的时间也没有,刚一落地,便转身举剑,向着花木疾驰而去。

杀花木!第六百九十四章 死而复生之人苏文手中的忘川剑锋回转得非常果断,汪赐将身上的金色才辉却来得更快,他甚至还没有等到苏文的那一声厉啸,便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花木的身上。

其余众人的反应稍微慢了一些,但也不过瞬息之间,就已再度祭出了各式战文,向花木呼啸而去。

花木安坐于寒潭水畔,眼中满是悲戚之意,口中喃喃道着花无别的名字,对即将到来的万千杀意视而不见。

但他的一双袖袍已经狠狠地鼓了起来,空气中代表了死亡和寂灭的黑线在眨眼间便浓郁了百十倍不止。

下一刻,天突然黑了。

此时正值夜时,但空中犹有皎月笼罩人间,更别说诸位半圣级强者所激发出来的金色才辉,早就已经将场间映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但这一切的光亮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

所有人的眼前都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们有些踧踖不妨,但好在今日前来之人均是身经百战的绝对强者,所以众人并没有慌乱,而是冷静地站定了位置,诵文舞墨之声也并未断绝,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只有两个人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应对。

苏文的身形骤然顿止,抽手回剑,逍遥意踏行无痕。

汪赐将逆行回溯,单手轻负身后,中断了体内的才气输送,却向着前方急掠而去。

一退,一进。

却同样选择了打断己方进攻节奏。

顷刻间,汪赐将已经入得场间。

但他却丝毫感知不到苏文所在的方位,更察觉不到花木身在何处。

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谁也不敢相信。

就像是空气中的那一根根黑线把整个空间切成了无数个碎片。

将人类众半圣相互隔绝开来,谁也无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没有才气波动,也没有生命的气息,仿佛回到了那片让人绝望的兽冢。

至今苏文也不知道那兽冢形成的原因何在,更想不明白能够困住饕餮和浅夏百年光阴的那块巨型琥珀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毫无疑问的是,兽冢中所行的法则,有些类似于饕餮的吞噬之力,不仅能吞噬才气,更能吞噬生命。

可如今的这片黑暗空间却并非如此。

此处更像是一座笼上了黑布的囚牢,虽然看不到任何景致,但你知道他们存在着,虽然感受不到才气的波动,但力量的感觉仍在。

这是一座杀阵。

直到此时,苏文才明白过来,不论是他,还是旬尘、汪赐将,都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十魔将花无别。

不仅仅主牺牲之义,更是一位符阵大师!当日在长青大峡谷之内,骁勇军之所以会几近全军覆没,便是因为从一开始。

当沧澜皇率军踏入峡谷之中的时候,入口处便被一座强大的阵法封住了!当日在老管家衣威泊的身边,总共有魔族三位强者。

心花、花木、花无别!那么。

到底是谁布下了那道连圣阶也难以破除的森然大阵呢?在长青大峡谷一役之后,没有人去追究这件事情的真相。

唯一知道答案的,只有当日与花无别正面交手的南宫生。

但南宫生却没有将此事上报。

因为他以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却不曾想,这竟成为了这场伏击战最至关重要的胜负手!花无别于寒潭边布下的阵法虽然不如长青大峡谷入口处那般可怕,但仅凭借在场英雄联盟各位的手段,想要破阵而出,却仿若天方夜谭。

苏文站在原地,手中长剑以逍遥意护身,一颗心早就已经沉入了谷底,他不懂符阵之道,自然不懂如何破阵,所以他只能等待他人的救援。

但他可以等,花木会容许他等吗?下一刻,一声让苏文无比熟悉的咆哮声在空中炸响,一道血意盎然的气息悄然自他身前复苏。

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苏文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他的脸色骇然剧变。

这怎么可能!不等苏文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道凄厉的寒风便袭至了他的身前,强大的力量触及在忘川剑锋上,把苏文的手腕震得生疼,破碎的战旗拂在苏文的脸颊上,带起阵阵温热与腥甜,那是血的味道。

苏文且战且退,逍遥剑法舞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胸中的紫金圣心越来越滚烫,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数息之后,他开口厉啸道:你已经死了!此言一出,对手的身形不禁微微一顿,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洞的双眼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脸上却似乎有些彷徨之意。

即便近在咫尺,苏文也看不真切对方脸上的神色,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

诚然,这座杀意凛然的黑暗大阵远不是苏文等人能够对付的,可如今布阵之人已死,这座大阵又是如何被激发的?答案现在出来了。

因为先前与苏文交手之人,赫然便是应该早就已经死去的花无别!死而复生?这不可能!苏文立刻断绝了这样的念头,然后他想到了之前花木于地底唤出的骷髅死士,眼中顿时闪过一缕精光。

将自己的同伴变成如此丑恶的傀儡死士,他的在天之灵可否安息?没有人回答苏文,但原本已经停止了攻击的花无别再度爆掠而起,便代表了花木的答案。

这一次,苏文却根本不再与对方纠缠,转身便逃,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输的只能是自己。

花无别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再被苏文杀死一次呢?破局的关键,还是在于这座大阵!唯有破阵而出,才是生门!苏文不知道怎么破阵,但他可以想办法让自己离开此阵,于是在下一刻,他突然抬起手,握紧了脖子上所悬挂的那条吊坠。

此战至今,苏文一直都没有利用才气的力量,或者战文的手段对敌,唯一一次例外,是他使用黄鹤楼作为佯攻,骗得花无别动摇了自己的战心。

现在是第二次。

而他手中的那条吊坠,骇然便是当初旬尘能够从沧澜皇手底逃脱的关键。

圣人之垂怜!然而,令苏文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未曾激发手中的圣宝,一抹亮光就突然自远方的天空落了下来。

就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黑暗无边的夜空,重新照亮了人间。

紧接着,苏文眼前的景致重新恢复如初,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人。

因为刚才苏文所看到的那道闪电,并不是真正的闪电,而是一条鞭子。

踏云扬鞭,碧落黄泉!第六百九十五章 碧落黄泉之间任何无坚不摧的堡垒,都是被人从内部攻破的;任何无从破解的阵法,都是被人从外部摧毁的。

花无别所布下的这座杀阵还远远称不上完美,至少比起此时大祭司脚下的那座血阵还差得太远。

毕竟时间紧迫,而且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英雄联盟的目标是大祭司。

花无别的符阵之术再强,他也不是神,布阵需要时间,更需要心血,所以他只能把最完美的那座阵放在了大祭司所在的密林之中。

而这,也注定了今日这场伏击战的胜负成败。

花木安坐于寒潭边,在他的身下,便是这座杀阵的阵枢,之前他利用灵魂锁链将花无别从死灵状态唤醒,消耗了太大的心神,所以当那片碧霞从空中坠落之时,他的反应慢了那么一拍。

霞光从东方的天空升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宛如彗星坠落,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花木的头顶,带着死亡和杀戮的气息。

仓促之下,花木又一次挥动袖袍,试图将分散各地的死气重新聚集起来,迎挡这天外一击。

可是那霞光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花木根本来不及去凝聚足够的死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霞光如朝阳般,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头顶的黑色迷雾,毫无停滞地向自己落下。

于是花木心念一转,驱使着一道人影来到了自己的身前,用他的身体帮自己抵挡住了那片霞光。

花无别已经死了,此时的他只是一具灵傀,虽然不负往日之威。

但实力仍旧不容小觑!可惜的是,那片霞光并不是真正的光。

因为光是不会拐弯的。

下一刻,于花木的眼中。

那道碧霞竟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过来,仿佛是经过了水面的折射,灵巧地避开了花无别手中的荆棘花战旗,转而从斜刺里杀出,又一次向花木袭来!这一次,花木终于不敢再犹豫,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暴退,双袖急急拂动。

在身前布下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幕帘,眼睛却越过了那片碧霞,死死地盯着霞光之后的那个人。

妖族三公主,五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手中的那条灵鞭,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碧落黄泉?花木无从解答这接踵而来的问题,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考,就看到令自己无比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五条手中的碧落黄泉在绕过花无别的迎挡之后,并没有对花木穷追不舍,而是狠狠地砸向了寒潭之前的那方冻土之上。

发出一声鬼哭狼嚎似的厉啸,让人头皮发麻。

而那个位置,正是之前花木静守的阵枢之处!见状,花木不禁瞳孔微缩。

他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阵枢被破,这片杀阵也彻底崩碎开来。

还不等花木抬手对搅局的五条发动反击,一片厮杀兵戈之声就从他的四面八方传来。

黄旗一片边头回。

两河百郡送款来。

至尊御殿受捷奏,六军张凯声如雷。

元戎剑履云台上,麾下偏裨皆将相。

腐儒笔力尚跌宕,燕山之铭高十丈。

汪赐将的《破阵曲》恰到好处响起,杀伐长啸如雷霆击空,隐约之间,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至,长剑出鞘之声,马踏泥屑之声,战鼓急促之声,不绝于耳。

一片血海自花木的脚下徐徐升腾,万千白骨自其中争先恐后而出,让人胆颤的鬼啸嘶吼之声接连响起,仿佛要把花木拖进地狱。

这是白剑秋的《白骨万血图》。

一阵飘渺的茶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了花木的口鼻,沁人心脾,却令人头晕目眩,五脏六腑激烈翻涌,血意荡漾,让人几欲发疯。

这是陆三娇的归冥茶。

……几乎是在杀阵破碎的同一时间,十数名半圣的各式战文都齐齐地轰击在了花木的身上,但令人震撼的是,花木不仅没有死,而且看起来还犹有战力!即便没有了花无别的杀戮大阵,花木也绝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可这些只是人类一方的力量。

随着五条的不期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妖族的一众强者!当先一人身形极瘦,就像是一根纤细的柴禾,但速度却是奇快,还不等花木站稳脚跟,便已经来到了其近前,没有半分耽搁,随即用瘦若枯槁的利爪抓向了花木的脑袋。

阿大!在阿大的身后,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鼠也紧随而至,用尾巴勾住阿大的腰身一甩,立刻如离弦的箭矢一般,绕到了花木的身后,狠狠地撞在了花木的后心上!作为妖族中有名有号的顶级强者,阿大、阿二两人的实力虽然不如四大妖王,但他们的联手一击,又岂是寻常圣阶能够抵挡的?面对接二连三的围杀,花木只来得及抬手挡住了阿大的爪锋,却无从闪避阿二的全力一撞。

噗!一口鲜红即刻自花木的唇间淌出,但他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借着阿二的撞击之力,猛地向前掠去,险而又险地与阿大的利爪交错而过,也解除了腹背受敌的危机。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点令人灵魂为之战栗的黑芒却突然从地面升起,瞬息之间就来到了花木的身前二尺。

忘川剑出!经由花无别一战,花木已经知道了忘川剑是多么可怕,所以他不敢直掠其锋芒,而是抬手召来一片死亡射线,向苏文迎击而去,同时脚尖急踏,整个人朝着无边无际的夜空直掠而起。

不过片刻之间,花木已经心生退意,想要脱离这个步步为营的杀局。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片令他又惊又怒的碧霞再度出现了!五条手执碧落黄泉,手腕轻轻一抖,藤鞭就如一条行踪飘渺的灵蛇一般,死死缠上了花木的脖颈,随即借着花木本身的力量,向着空中疾驰而去。

花木惊恐地用双手抓着藤鞭,却根本无法减轻窒息的感觉,他的十指指甲竞相剥落,鲜血淋漓浇打在长鞭之上,眼中闪烁着绝望的悲戚。

而就在这个时候,升及半空的五条抬起手臂,于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带着手中的碧落黄泉,狠戾地向着地面甩击而去!被藤鞭死死缠住的花木立刻头脚掉了个个儿,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大地重新坠落而去,还在空中的时候,他的双手便已经无力地搭在了身侧,但他还留有最后一口气,仍旧在奋力挣扎着,双腿毫无意义地蹬击着空气,却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

天空中的霞光越来越亮,五条手中的藤鞭开始剧烈燃烧起来,宛如百年前神书自天外坠落圣言大陆之时,携不可阻挡之威,狠狠地砸落在了寒潭之侧。

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方圆二十丈的巨坑出现在众人眼前,寒潭的清流随之缓缓倒灌而入,很快就将花木那身首分离的尸体淹没在了地底,再不得见。

至于立身于水边的五条,则非常平静地抖了抖手腕,将碧落黄泉重新缠回了手臂上,脸上带着冷酷的坚毅。

苏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感慨着:这还是黄鹤楼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小萝莉吗?第六百九十六章 孤军花无别和花木的接连陨落,可以说英雄联盟的这次斩首行动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所以众人根本没有半分的顿留,当即就选择了撤离。

并没有贪功,想要转头进攻魔族的大本营,或者去袭杀百里之外的花雕。

一路上苏文都在打量着五条身上的变化,一年时间没见,如今的五条已经长高了不少,眼中的媚意更浓,虽然还没有真正从一个小萝莉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却能给人一种锋芒内敛的感觉。

她眼中的魅色或许是来自于本身的血脉传承,但她脸上的坚毅,以及身上所笼罩的淡淡愁意却让人感到动容。

或许,这便是战争给她所带来的洗礼吧。

一路无话,英雄联盟众将虽然对于妖族强者的加入还有些不太习惯,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比柴南和迟牛更加明白盟军的重要性,也很感激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所承担的责任与做出的贡献。

大约在两个多时辰的长途奔袭之后,众人终于来到了事前所商议的汇合之处,这里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山坳,甚至在地图上都没有明显的标识,但在汪赐将前期的准备工作中,却把这里列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点。

因为这座山坳在地理位置上,正好处于幽州、南蜀郡和宁和走廊的中心地带,可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

只要英雄联盟占住这个地方,那么便能随时对魔族三路大军中的强者发动又一次斩首行动,并且还能扼守住另外两支魔军进驻秋城的必经之路。

因为长青大峡谷一役。

魔族方面折损了衣威泊这位功勋老臣,导致大祭司用了不少时间重整军队。

另外一方面,花雕和浅夏不远万里驰援老管家。

也令他们所统领的第二军团放慢了南侵的脚步,这才让苏文等人抢占了先机。

此时便体现出因为人数的减少而带来的机动能力的提升了。

如果苏文还在统领天策军,想要把整个天策军都搬到这里来堵截魔族人的话,恐怕就真的是鞭长莫及了。

按照汪赐将所定下的原计划,待与李白、陆羽等人汇合之后,他们再前往附近预设的埋伏点藏匿身形,并谋划下一次的行动。

可谁曾想,变故就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了。

足足等待了近半日光景,众人也没有看到另外两路人马的影子!难道李白等人闯营发生了意外?还是众圣在佯攻花雕的时候遭遇了不测?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光从黑夜变成白昼,再落回夜幕,汪赐将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已经整整过去一天一夜了,竟然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等待,众人也没有其他办法,汪赐将最担心的,是李白等人若是前来汇合之时,正好碰上行军而至的魔族第二军团。

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是的,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汪赐将仍旧对李白等人,以及诸位圣者抱有绝对的信心。

认为他们绝不会是在昨夜的斩首行动中出了差错。

可他们为什么没有赶到汇合点汇合呢?没有人能解答汪赐将心中的疑惑。

就连苏文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中出了差错,好在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让沐夕参与此次行动。

所以此时还不至于心急如焚。

众人就这么在山坳上一直等到第三天的凌晨,汪赐将才不得不让所有人向着预设的埋伏点出发。

按照事前的估算。

第二军团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

一旦正面遭遇,英雄联盟便必然面对全军覆没的危险,关键时刻,即便是汪赐将也不敢托大。

但此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众人这一埋伏,便整整埋伏了五天的时间!在这五天里面,魔族的第二军团压根儿就没有现身,而汪赐将所苦苦等待的李白众将,以及陆羽、苏辙等一众圣者也依旧未曾露面。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而同样就在这段时间里面,苏文也从五条的口中得知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情报。

英雄联盟的第一次斩首行动之所以能够圆满成功,除了苏文的谋略与旬尘的计策之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五条御下这百十名妖族强者的救援。

否则当日即便苏文能够利用圣者之垂怜逃脱,其他人也恐怕要被困死在花无别的杀阵之中。

无疑,五条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花木的部署,甚至可以说是在继苏文出现之后,最令他为之意外的一件事。

因为事前圣女大人同样没有对此发出警告。

花木和花无别也根本没有想到,如今在秋城之北的南疆土地上,竟然还残留了一支妖族的精兵!自秋城战役发生之后,妖族的大部队已经全员集结在了秋城以南的向月河畔,与魔族人隔水相望,将战争拖入了相持阶段,在这个时候,为何会突然出现一支孤军游弋于魔军的视线之外?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支精兵小队的领袖,是五条。

她身为当今妖族三公主,当然可以不尊调令,选择不立刻班师回朝,而是继续跟魔族大军打游击战,不断骚扰偷袭对方的大后方。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五条的策略其实与英雄联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那一日,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寒潭之侧,助人类众将袭杀花木,其实也是因为阿二感知到了苏文的存在。

她是为苏文而来的。

浅夏于未来的碎片当中看不到苏文,自然也不可能看到五条,因为其中的因果链被斩断了。

所以其实说来说去,不管是花无别也好,还是花木也好,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死在了苏文的手上。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是跟我们一起行动,还是维持原先的局面?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文的确是有些担心五条的安危,毕竟如今他与五条的关系已经不仅仅的朋友了,因为苏雨这层关系的存在,两人倒是更亲近了些。

而且,今时今日五条所带领的这支妖族精锐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虽然阵中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但毕竟不如英雄联盟这个半圣集中营般强大。

可苏文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个时辰之后,他所在的英雄联盟,也变成了一支孤军……第六百九十七章 祸不单行距离英雄联盟的首次斩首行动已经过去六天时间了,而汪赐将和苏文等人就如同变成了被遗弃的罪民,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

以李白为首的闯营众将,与前去佯攻大祭司的四位圣阶始终没有现身,而魔族的第二、第三军团也自始至终没有来到汪赐将在事前所选定的埋伏点。

斩首行动的成功并没有带给他们太长时间的喜悦与振奋,便立刻陷入了迷茫和困惑之中。

谁也不知道,当日在另外两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如今又为什么会发展为这样的局面。

直到一只风尘仆仆的血鸦落在苏文的身前。

一刻钟之后,苏文找到汪赐将,告知了对方两个天大的坏消息。

我们都猜错了,魔族人根本就没打算前往秋城与第一军团汇合,而是直取巴山郡,想要从侧后方突袭妖族王城!闻言,汪赐将并没有质疑苏文的消息来源,而是皱紧了眉头,沉吟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追不追?苏文摇摇头:我们所存在的意义在于袭杀对方强者,正面碰撞不是我们的选择,我准备将这个消息发回天策军,让他们来进行阻截。

汪赐将面露忧色:能做到吗?不得不说,长青大峡谷与秋城的两次战役,让世人对于人类大军的实力充满了质疑,也对这场战争的胜负产生了悲观情绪,现如今连汪赐将也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对此。

苏文反倒是颇为坚定,开口道:天策军中有棋圣大人,还有旬尘坐镇。

我觉得有机会。

既然苏文都这么说了,汪赐将也不再做无谓的担心,但紧接着,苏文所传递来的第二个消息,却让他忍不住心头一紧。

另外,六天前在虎啸林,院长大人他们应该是与大祭司交手了。

不过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双方的下落也不明。

怎么回事?苏文摇摇头:事情的经过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

双方必然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结果恐怕不会太乐观。

汪赐将骤然握紧了拳头,眼中精光爆闪。

但他并没有将这个话题接下去。

而是转问道:有李白他们的消息吗?苏文点点头: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他们那一支人马还活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选择来与我们汇合,而是向南去了。

向南?汪赐将皱了皱眉头,分析道:可能是他们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来不及与我们交流,但我相信李白的判断。

苏文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现在我们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一是继续前行,想办法潜入秋城,二是追随李白他们的脚步,绕行而过,或许能找到机会伏击第二、三军团的其余魔将。

到现在为止,魔族方面已经折损了花无别、心花两位魔将,以及花木这位祭司,外加一个老管家衣威泊,顶级战力就只剩下了八个人,除此之外,还必须要考虑到浅夏手下的两头圣兽,以及现在魔族的实际掌控者,云后。

关于云后的实力,苏文和汪赐将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从秋城之战的战报上来看,恐怕只会比普通的圣阶更加强大。

对于苏文的建议,汪赐将并没有急着做出自己的决定,而是询问道:你觉得我们该去哪里?不待苏文回答,一道声音却抢先从旁边传了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既然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然要选择秋城。

说话的是沐夕。

汪赐将并不会因为沐夕的文位略低就心生轻视,而是非常郑重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沐夕点点头,从容而道:现在我们并不知道李白那支队伍到底是为什么会随着第二、第三军团南下,但既然李白没有选择来与我们汇合,自然是他相信以他们的实力可以继续完成斩首任务,而且之前苏文也说了,追击和正面与敌,并不是我们所擅长的,此事交给天策军再合适不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前往秋城却有诸多的便利条件,首先是距离较近,其次是我们很可能与大败溃逃的圣武军残余部队遭遇,如果能够得到亚圣大人的帮助,想必接下来的事情会简单很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秋城必定是这场战争中最关键的战场,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潜入其中,那么届时便能与隔水相望的妖族大军来个里应外合,彻底搅乱魔族方面的部署!苏文也跟着应和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觉得魔族方面一直按兵不动,一定是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如果不能尽早知道敌军的打算,对我们则大大不利!汪赐将对此不置可否,而是转头看向他身边的另外一位书道半圣,问道:阿力,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那个叫做阿力的是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黑脸汉子,一路上几乎从来没说过话,应该是当初在域外战场的时候,血色联盟中的老人,在如今这么关键的时候,汪赐将主动询问其意见,自然也说明了此人在汪赐将心中的地位。

阿力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考,便很快点了头,给出来的理由,却是让苏文和沐夕措手不及。

如果能找到大先生,则刺杀云后有望!大先生!这个称呼有些特别,但苏文却是知道,对方所指的,应该便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个顶尖刺客!只是,这个大先生是谁呢?自皓马殒落之后,苏文继承了其万千血鸦,所以才能在寒潭一战洞悉了花无别的行踪,但他并没有继承到皓马心中的那些秘密,所以他并不知道大先生就是燕北。

可阿力的这番话,却是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公诸于众了!这一次,汪赐将终于不再犹豫,而是非常果断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也不必继续在这儿干耗着了,即刻出发吧,目标,秋城!第六百九十八章 请剑!战场上的所有局势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但对于一场即将决定整个圣言大陆未来的战争来说,时间跨度必然是很大的。

第一次圣战从人、妖两族缔结大河之盟开始,到神书临世,总共等待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再到联军攻破魔都,将云后等魔族精锐赶入域外战场,又经历了长达二十三年的鏖战,才终于有了人、妖两族共治江山的格局。

哪怕是当初妖王暮雪率领十万狼骑进犯人类疆土的时候,也前后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分出胜负。

长青大峡谷之战、秋城之战这两场意义重大的战争,之所以会这么快就结束,来源于太多的偶然性,中间发生了太多的意外,便宛如赤壁之战最后的那一场东风一样。

且不论这场圣战最后的胜果到底会被哪一方所摘得,单说魔族第一军团如何突破向月河的封锁,继续南侵的脚步,便绝非是在短时间内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但魔族人可以等,人类却等不得!包括汪赐将,包括众圣在内的所有人类,必须要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时间内与敌军分出胜负,而绝不能让对方将这场战争拖入持久战的泥潭。

原因很简单,人类的神书被毁了!即便苏文用了最后一座空白的神书给予了人类大军唯一的希望,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如今南疆上的每一位人类将士,他们体内的才气都是不可再生的!如果想要补充才气。

那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回到关内,回到最后一座神书的辐射范围之内!所以在七天之后。

当沐夕率先察觉到自身才气的缺失让体内寒气蠢蠢欲动的那一刻,苏文终于明白了秋城中的云后为何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他也终于知道了云后的战略与谋算。

沐夕体内的才气虽然不如苏文那般,犹如无量之海洋,但她的手中却有苏文赠予的神书残屑,而且自这场战争打响以来,沐夕便极少亲自参与到战斗过程中。

所以按理来说,她体内的才气应该是非常充裕的。

正是因为如此,连沐夕都察觉到了体内才气的急速流失。

那么,其他人呢?再五天之后,当汪赐将、苏文等英雄联盟众将距离最终目标,秋城。

还有百里之遥的时候。

他们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位来自唐国的半圣级强者,同时也是在域外战场中所向披靡的战士,汤显明,体内的最后一丝才气告罄。

这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只要他不回到神书的身边补充才气,那么。

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将再不能使用体内才气进行战斗,也无法激发战文的力量打击敌人。

当然,更不可能继续与众人一起,执行斩首任务。

汤显明离开了英雄联盟,而这也是英雄联盟自成立以来首次发生非战斗性减员。

而汤显明只是人类大军中一个小小的缩影,或许他并不是第一个体内才气枯竭而无法继续战斗之人,但他的离开,却无疑给英雄联盟的头顶笼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影。

这样的一幕,在所有人出发前的那一刻早就有所预料,但真正当其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抛开所有的圣阶强者不算,那么此时此刻,恐怕苏文才是全部人类三大军团中,才气最为充沛的那个人。

并不是因为他的文海有如大海一般浩瀚,而是因为在这一路上,他都在尽量避免使用才气的力量,而是在有意识地利用手中的三尺长剑,去获取胜利的可能。

与小黑对峙的时候他是这么做的,长青大峡谷一役的时候他是这么做的,于寒潭之侧袭杀花无别之时,他还是这么做的。

苏文心中比谁都明白,才气与文位的存在,才是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

百年前的第一次圣战中,魔族人为什么会败,正是败在了神书的降临,以及文人之辈的突然崛起中!百年后的今天,苏文仍然相信,这,才是战胜魔族的唯一一把钥匙!不到决战的最后一刻,他决不允许自己体内的才气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可惜的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苏文,在文道蓬勃发展了一百多年的今天,能够靠单纯的武技傍身之人,远远少过文人学子。

在第二次圣战打响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之后,魔族一方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解决了人类至少三成以上的战斗力!而这个数字,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真正对人类的危机,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而对于英雄联盟的众将来说,他们也终于迎来了剑指秋城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

就仿佛是一束光,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重重的迷雾,驱散了众人头顶的阴寒,给人带来了无穷的希望和力量。

即便是汪赐将这般以完美著称的男人,在看到那束光的时候,也不禁显得有些黯淡。

因为更准确地来说,那并不是一束真正的光,而是一个头戴斗笠,手执青峰的男子。

他叫燕北,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

秋城之战失利后,燕北所统御的圣武军几乎在一日之间彻底分崩离析,他也背负了人类世界中太多的绝望和失望。

但这一切,都无法在他的身上看到。

不论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还是他手握长剑的坚定,依旧是当年苏文初见时那位负责赶车的大叔。

这是一个真正的剑客,也是一位让人只能赞叹的刺客。

在他的字典里面,从来都没有诸如惶恐、绝望、沉沦等词汇,他只知道一个道理,昨天自己失去的东西,今天便用手中长剑要回来!当英雄联盟众将遭遇燕北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圣武军中幸存下来的将士,大约有三四百人左右,自然也有从长青大峡谷一役后归来的刀圣王不觉,以及猎圣独箭。

这对英雄联盟来说,或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尤其是主张潜入秋城刺杀云后的阿力,眼中更是闪烁着无比灿烂的光芒。

可还不等双方正式交流,甚至于对方三四百人都还在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打量整个英雄联盟的时候,苏文却率先走了出来。

他径直来到了燕北的身前,因为其身份特殊,自然所有人都认得,更不会阻拦他的脚步。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苏文竟当着燕北的面,拔出了腰间的忘川!接下来,苏文所说的一句话,立刻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先生,请剑!第六百九十九章 剑拔弩张!对苏文来说,他手中的剑本来就是燕北教的,所以他这一声先生喊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可关键就在于后面的请剑二字!圣武军中九成之人都是武者,自然能听得懂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尤其是正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田宇,在听到这番话后,几乎是被惊得跳了起来。

你疯了,苏文!情急之下,田宇甚至使出了其疾如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苏文面前,一把扼住了其手腕。

然而,苏文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坚定地抬着头,死死地盯着燕北头上那顶又宽又低的斗笠,仿佛将目光也化作了一柄剑,刺破了斗笠上的黑色幔纱,直面燕北的真实容颜。

看到这一幕,沐夕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但她并没有立即上前阻止苏文,而是转而问向汪赐将:请剑是什么?此刻汪赐将的神色也显得异常凝重,因为他不明白,苏文为什么会这样做,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且如无意外的话,苏文死定了。

如今听得沐夕的疑惑,汪赐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很简单,就类似于我们的文斗。

文斗!这是一个久违的词了,但对于沐夕等一众文道中人来说,这个词的分量却无比的沉重。

而在剑客的世界中,这便叫做请剑!诚然,请剑是不以生死为赌注的。

如果说得更准确一些,其实是类似于一种挑战。

作为被挑战的一方是有权拒绝的,但一旦应承下来。

便需得全力以赴,无愧剑心!如今的苏文别说挑战燕北了,他能接下燕北一剑吗?所以汪赐将才会说,他死定了。

面对苏文这突如其来的请剑,燕北似乎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了三个字:为什么?苏文同样回了燕北三个字,那是一个名字。

宁青冰。

这个名字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非常的陌生。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听不懂苏文在说什么,可燕北听懂了,刚刚向前迈了半步的沐夕也听懂了。

关于宁青冰香消玉损的消息,沐夕是从唐吉那里所得知的,可毒杀宁青冰的明明是老管家衣威泊,而衣威泊现在已经死了。

与亚圣大人有何干?沐夕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的那半步距离。

退了回来,转而自一件空间类文宝中取出了一件事物。

那是一架古琴。

沐夕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上,她什么也没说。

却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而另外一边,唐吉也已经如金刀立马般站到了沐夕的身前。

额间的齿形图符若隐若现。

这下子,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以汪赐将为首的英雄联盟众将。

以及以田宇为主的圣武军残部,皆满头雾水地看着场中两人。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无碍于他们选择自己的立场。

燕北是圣武军统帅。

而苏文是英雄联盟的一员。

原本应该相逢两相悦的双方人马,立刻摆出了一触即发的战斗状态,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苏文的请剑。

若是衣威泊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无比欣慰的吧。

因为他在死前于苏文心底所种下的那一颗种子,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候生根发芽了!宁青冰是衣威泊所毒杀的没有错,但那一日,本来有一个人,有机会可以救下宁青冰,但他选择了冷眼旁观,选择了见死不救。

这个人,便是此刻苏文眼前的燕北!不过是在瞬息之间,燕北终于明白了苏文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许有人会认为苏文此举在当今局势下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但燕北绝对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他的心中,私仇同样是不会被大义所化解的!否则,那一日于圣宫之内,他又怎么会因为恩师的仇恨,视神书被毁而无动于衷呢?宁青冰的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袭杀衣威泊所必要的牺牲,所以他并不会觉得愧疚,更不可能为之忏悔。

但他理解苏文。

所以他也从腰间取下了佩剑,抬手扬起,与苏文手中的忘川轻轻一碰。

这便是接受了请剑。

便是接受了苏文的挑战!田宇的佩剑没有名字,比起苏文手中的忘川来说,更只是一件残次品,但在那柄剑的剑身之上,同样刻有一个小眼睛的符号。

自剑圣断岳死后,田宇便继承了老师的遗志,代其守护人间。

而在书圣王羲之殒落之前,却将这一重担交到了苏文的手中。

今日,这两把剑终于相遇了。

即便是因为一个过于私人的理由,但这同样可以被认为是这两把剑的命运,守护人间之人,只能是一个。

今日之后,或许便只有一个了。

对全人类来说,这一幕恐怕是他们自圣战开启以来最不希望看到的,不管此战胜负如何,都是他们所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不仅因为苏文与燕北是当今人族大军的两大统帅,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存在,本身便是人类得以驱逐异族,守卫家园的希望。

或许,人族气运就此而止?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一切真的发生,但此刻真正有实力阻止两人的,只有刀圣王不觉,以及猎圣独箭。

可他们选错了方式。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制住燕北,所以他们所选择制止的对象,是苏文。

几乎便在燕北扬起手中剑锋的同一时间,王不觉和独箭便不约而同地出手了,他们分别自苏文的两侧袭来,伸手朝苏文抓去。

可还不等他们碰到苏文的半片衣角,身前就被人拦住了。

或者说,那不是人。

怎么,欺负我们这边没有圣阶吗?五条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她手中的碧落黄泉寒光熠熠,虽然她没有亲自出手,可阿大、阿二却坚定地拦在了两位圣者的身前。

王不觉沉声而道:莫非各位想要撕毁大河之盟吗?对于此诘问,五条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位堂堂圣者,竟然能说出这么可笑,这么幼稚的一番话出来。

所以她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们真这么想的话,那么,如君所愿!第七百章 于情于理,字字如剑!五条此话一出,场间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先前发问的王不觉更是心中一紧,眼中迸发着杀意凛然的火花,但脚下却情不自禁倒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五条的声音又一次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我想再提醒一下各位,苏文不仅仅是我的朋友,是我哥哥的朋友,更是我姐姐的爱人,如果今天他伤在了各位手中,便是与我妖族皇室为敌!听得此言,王不觉不禁冷笑道:莫非妖帝大人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便撕毁大河之盟吗?真是目光短浅,不知所谓!别忘了,天弃山一役,正是你们纵容妖王天狼踏足我族疆土,意欲将他诛杀当场!王不觉的这一声回击很有力量,但五条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一时彼一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天弃山一役,父皇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大河之盟的意义远比苏文的生命更加重要。

但现在,请容我放肆地问上一句,在这场圣战当中,你们人类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三大军团已溃败其二,更别说神书的毁灭让你们力量自损八成,再过一个月之后,你们拿什么与魔族大军对抗?既然如此,大河之盟的意义何在!五条的连番质问令人心底发冷,更让在场的诸位人类强者羞愧难已,但在羞愧之后。

更多的却是愤怒。

王不觉顿时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厉声道:三公主此言差矣!此番圣战开启。

我方若不是为了驰援你南疆,又怎么会折损这么多的将士!又怎么会落到这等下场!难道你们是准备过河拆桥。

背信弃义不成!五条冷冷一笑,开口道:是吗?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你们此番出兵真的是为了守护我族疆土?既然刀圣大人提到此事,我们便不妨将其摊开来说,你们以为,魔族人为何会选择率先入侵南疆?是因为对我族的仇恨更强吗?还是百年前我们对魔人的杀戮更难以饶恕?不,真实的原因你们比我更清楚,是因为你们人类对魔人再也造成不了丝毫威胁!一旦我族失守,南疆沦陷,接下来魔族人想要北伐你们人族十国。

易如反掌!而失去了我族盟军的支援,你们人类想要抵抗魔族大军的力量,便有如蜉蝣撼大树!这,才是你们人类义无反顾出兵支援我南疆的真正原因!五条的这一席话说得王不觉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五条说的是事实。

而事实,是不可辩驳的。

而这还不是五条这番话的最终落点,她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场不同种族之间的战争,想要以灭族作为胜利条件何其艰难。

一百年前我们做不到,一百年后的魔族人同样做不到!可如果选择对耗,我族耗得起,魔族人也耗得起。

只有你们人类耗不起!魔族人可以奇袭你们的神书一次,就能奇袭第二次,我很好奇。

你们手里面唯一的那一座神书,还能留存多久?我更想知道。

当最后一座神书被毁之后,你们人类又该何去何从?想要恢复到一百年前的崇武之风?谈何容易!就算你们愿意改变。

魔族人会愿意给你们改变的时间吗?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全部沦为阶下囚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的手中根本没有与魔人为敌的资本!但我族不一样,魔族人之所以会率先选择入侵南疆,本身就是对我族实力的一种认可,自圣战爆发以来,我族虽然失去了很多土地,但各部族将士却折损甚少,唯一殒落的两位妖王,晓月是为了驰援你军,而在长青大峡谷一役被魔人袭杀的!至于流火大人是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更清楚!你刚才说我族背信弃义,现在我将这四个字如数奉还!如果我族愿意向魔族人伸出橄榄枝,把目标转向你们人类,你觉得,魔族人会作何反应?是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与我军决一死战,还是接受我们的诚意,剑指北域?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妖族三公主,竟然能如此咄咄逼人,竟然能用一席话将整个圣武军将士说得哑口无言,而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最锋利的剑锋,令人无可抵挡!在一年前,茶圣陆羽就曾经说过,苏雨的身份对苏文来说,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底牌,一旦当这张底牌被掀开来的时候,整个人族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其不利。

而在一年之后,在南疆的战场上,因为人类神书被毁,因为人类三大军团折损其二,让他的这张底牌变得更加无可撼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苏文变成了那个可以维系大河之盟存在的最后一条线。

一旦当这条线彻底崩断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人知道苏文如果真的被燕北斩于剑下,妖帝会不会改变立场,转而向魔族人表明自己的诚意,但这至少给了妖帝一个理由。

在当今情况下,人类绝不能容许这个理由的存在!更何况,此时的情况非常的微妙,如果苏文死了,那么五条会不会扬鞭直指燕北?那燕北是不是还要杀死妖族三公主?事情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让人措手不及,而这,便正是在长青大峡谷中,老管家衣威泊在生前所落下的最后一枚棋子。

这便是衣威泊的最后一个布局!当燕北现身阿房宫,举剑袭杀衣威泊的时候,这个局就已经诞生了,直到此刻,才让人看清其真实面貌。

实在不得不赞叹衣威泊之谋,当世难敌!而如今破局的关键,只掌握在两个人的手中,便是站在风暴中心的那两个人。

苏文,以及燕北。

自王不觉、独箭、沐夕、唐吉、五条等人出手以来,苏文和燕北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他们手中的两柄剑轻轻地搭在一起,眼中都只有对方的存在,那么接下来,他们又会作何选择呢?谁也没有想到,便在这个时候,燕北手中的剑,突然碎了。

同时裂开的,还有他头上的那顶斗笠,黑色幔纱从中间被割裂开来,露出了燕北真实的容颜。

苏文突然感觉到一阵令他无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七百零一章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名字自北固山一役,剑圣断岳殒落之后,世间再也没有人见过燕北的真实容貌,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竟然生得如此清秀。

而在断岳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光芒足以掩盖身边的所有人,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小剑童到底长什么样子,即便是见过的,也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说在史圣司马迁所颁布的杀手榜中,排名第一的那位大先生的真实身份令所有人都好奇不已的话。

那么亚圣燕北的真容,也足以令世间生出万千的猜测。

而这两个身份,偏偏是同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妙的事情。

如果单从外貌上来看,燕北完全没有王不觉那般粗犷,也不如李白那般逍遥出尘,他的长相很普通,却透着一股恬静、优雅的味道。

苏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张脸,所以他不知道那股令自己为之熟悉的气息从何而来。

可有一个人认出了燕北。

因为她是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有幸同时见过他们两位的人。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一日除了苏文之外,还有三个人也在场,但他们当时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人的身上,更没有注意过那人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们错过了发现燕北真实身世的最好机会。

从沐夕明白请剑二字的意义所在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燕北,一旦对方有所异动。

她便会在第一时间倾尽己力来帮助苏文。

但却不曾想,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她看到了燕北的容貌。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虽然沐夕没有苏文那般逆天的记忆力,但她仍旧从燕北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在这一刻。

沐夕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冥冥之中,她似乎窥探到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存在,很可能影响这次战争的胜负!沐夕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拨开了琴弦,体内才气蠢蠢欲动,哪怕是不顾一切,哪怕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能让燕北离开此地!可到最后。

琴声却始终未能响起,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发生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件事情比燕北露出真容发生得更早,只是在这一刻场中所有人才意识到。

燕北的容貌之所以会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是因为他头顶的斗笠裂了,他眼前的黑色幔纱碎了。

更别忘了,在这之前,就连燕北的随身佩剑也就此断裂了!但那并不是被剑气所斩断的。

更不是被苏文手中的忘川剑所劈碎的。

苏文的剑术的确很强,他手中的剑也很锋利。

但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更不可能在不声不响中让燕北吃这么大一个亏。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圣阶,而且绝不是普通的圣阶。

于在场的圣武军、英雄联盟、妖族将士三分阵营中。

除开燕北以外,只有四位圣阶。

王不觉、独箭、阿大、大二。

但此时的他们分别处于两两对峙的局面下,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向燕北突施暗手。

所以一击劈碎燕北佩剑、斗笠、黑纱的,另有其人!场内还有第四方阵营的存在!是谁?谁有办事于悄无声息中碎燕北之剑。

斩燕北之冠,逼出了他心底最大的那个秘密?苏文的第一反应是魔族人。

但此时有人、妖两族四大圣阶在场,哪位魔族强者有本事避开他们的感应?莫非是云后亲至?接踵而至的疑惑非但没有把事情变得简单,反而更复杂了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抹雄浑、耀眼的紫金光辉突然从众人的头顶洒落下来,一道久违的人影出现在了苏文的眼中。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长,但实际上只过了三息左右的时间。

三息之前,燕北无故遭人突袭,三息过后,那人便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的确是一位圣阶强者。

而且是当今人类世界中最特殊的一位圣阶。

自134年前神书降世,开启文盛之治以来,他是唯一一位有资格被称为双圣的超级强者。

书诗双圣,黄庭坚!在黄鹤楼落入苏文手中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人族双圣的实力如何,因为他已经于圣塔中避世数十年之久。

在魔族人高调现世之后,很多人都认为黄庭坚的实力不过如此,因为那日在黄鹤楼外,连沧澜皇都敢掠其锋芒!这对于一位堂堂圣阶强者来说,可以说是绝对的折辱,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在那之前,黄庭坚曾于星云走廊中硬生生挨了大祭司的必杀一击,他们也忘了,在隔世数十年之后,黄庭坚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战斗。

沧澜皇成功将一头沉睡的雄狮唤醒了。

后来于饮马湖畔观苏轼与王羲之一战,黄庭坚获得了远比他人更多,更远的领悟,所以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

为圣女加冕的时候他没有去,论文大会的时候他没有去,人类三大军团于阿房宫成军之日,他也没有去。

因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像过去数十年那样。

直到今日,黄庭坚终于及时出现在了他最该出现的地方,并且以暗袭之手段,一击重创燕北!燕北是一位剑客,而他手中的剑却被折断了,如果是在生死搏杀之中,他已经输了。

而且别忘了,燕北的另外一个身份,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大先生,对于袭杀、暗杀之事最为熟悉不过,却仍旧着了黄庭坚的道,这本身就说明了黄庭坚的强大!但燕北毕竟是燕北。

他是自断岳殒落后世上最强大的剑客,所以即便他手中的剑碎了,也仍有一战之力!下一刻,燕北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急坠而下的黄庭坚一眼。

一道剑光便随之亮起。

目若利剑!可惜的是,他忘了,此时自己的敌人,并不止黄庭坚一个人,还有一个苏文。

而且相比于黄庭坚,苏文与燕北的距离更近。

近在咫尺!在同一时间,苏文做了两件事情,他伸手入怀,将一件东西向着空中急抛而去,虽然今日之苏文才是此物的主人,但其仍旧与黄庭坚呈现出了一种无可比拟的契合之意。

黄鹤楼!至于黄庭坚会不会利用黄鹤楼做些什么,苏文根本不关心,也没有时间关心,因为他做了第二件事情。

他将手中的忘川剑收回了腰间。

这一剑,是燕北交给他的第一剑。

这一剑,是以腰间拔剑作为起手式的。

一尺之间,舍生取义,谁与争锋!第七百零二章 完整版枫桥夜泊燕北的剑意并没有来到黄庭坚的身前,便率先被一片紫金光辉拦下了,那是黄鹤楼散发出来的光芒。

苏文手中的忘川同样没能触及到燕北的衣袂,便被两根如白玉一般晶莹的手指捏住了,那是燕北的手。

下一刻,黄庭坚握住了空中的那片紫金光辉,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又一次的提升,宛如泰山压顶,虽然一诗未诵,一字未书,却足以压迫得燕北轻轻弯下了腰身。

苏文口中发出一声轻啸,手臂之上青筋暴起,将忘川剑再度向前送了两寸,剑刃刺破了燕北的手掌,渗下点点殷红。

忘川剑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剑,更是燕北恩师之剑,宁折不弯,又岂是燕北能够单凭一双肉掌阻拦的?前有舍身剑意逼迫,上有黄鹤圣楼急坠,燕北唯一的选择,只有退。

其疾如风!话音落下,燕北的身影自原地消失不见,几乎于转瞬之间就来到了苏文的身后,然后竖指为剑,轻轻点向苏文的后心。

老师教过我,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并不是忘川,而是自己。

不愧是燕北,在如此艰难的局势下,仍旧能够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指点苏文。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这番话,在这一刻,燕北直接将自己变成了一把长剑,直刺苏文!您也教过我,舍身剑一出,则有去无回!随着苏文的这声轻吟。

他手中的忘川剑骤然爆发出了一道无比璀璨的黑芒。

苏文没有回头,但他的手腕却轻巧地一翻,反握剑柄。

竟然以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朝着自己的身后使出了舍身剑!剑锋从苏文的腋下掠过,在他的右肋处划出了一道长及半尺长的血痕,随即决绝而去,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迎向了燕北的剑指!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在场的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场中便已经经历了数次惊心动魄的交锋。

反应慢了一拍的王不觉和独箭同时动了,却是采取了截然相反的姿态。

一人欺身而上,一人暴退而出。

王不觉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半弧。

却并非斩向苏文,而是斩向了半空中的黄庭坚,可他的这一记刀法只使出了一半便被迫停滞了,因为有一条纤细的手臂突然缠上了他的脖颈。

而一条黄泉自空中倾泻而下。

拍打到他的刀锋之上,让其再难进半分。

独箭的猎弓术最精妙之处在于远距离袭杀,被人近身反倒难施拳脚,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倒掠而出,却不曾想,那个看起来像一只大老鼠般的妖族人比他反应更快了一分,竟然在第一时间就贴了上来,不让他有任何脱离战局的机会!紧接着。

一道清幽的琴声响彻天地之间,却将目标清晰地锁定在了燕北的身上。

这首曲子并非是现存的战乐。

更不是沐夕的自创战音,却令场中有乐位在身之人纷纷为之变色。

这首曲子,是苏文教给她的。

名曰:四面楚歌。

这是一首限制类战乐!琴音带着淡渺的青色才光洒落在燕北的周身,即便强大如燕北,在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便在这瞬息之间,苏文手中的忘川已经到了。

嗤……随着一声尖锐的音爆声轰鸣而起,忘川剑的剑尖自燕北的双指之间穿过,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右肩之上,一团灿烂的血花在空中盛开,燕北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又是一片绚丽的紫金光芒砸在了他的胸腹之间。

黄庭坚到了。

动如雷霆!四字战言既出,一道雷鸣即刻响彻于众人耳边,一片骇人的闪电在场间炸亮,踧踖不妨之下,所有人的眼前都变成了一片绝对的光明,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苏文从未遭遇过相似的情况,但他却知道这是什么。

短暂性失明!视觉的剥夺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了些,尤其是眼睛最为锐利的独箭,在这一刻更是发出了一阵哀嚎。

但苏文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轻轻闭上了双目,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盲眼行走南疆的时刻,仔细感受着身边的每一丝微风,每一道呼吸,以及每一点声音。

然后苏文突然转过身,高高跃起,用手中的忘川划破了夜空。

月落乌啼霜满天。

伴随着耳边从未断绝过的《四面楚歌》,一片月光从空中坠落而下,一道乌啼响彻云霄,一点寒霜准确地凝结在了燕北的脚边,令他身上的雷霆电闪为之一顿。

江枫渔火对愁眠。

苏文的这一剑丝毫没有暴戾之意,反而满是平静,他似乎又回到了徽州府外的旷外野林,地底流淌着潺潺暗泉,耳边拂动着枫叶的轻擦,眼前的渔火淡然而升,让人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安然。

面对这无比安静,无比平和的一剑,燕北的表情终于变得无比的肃然了起来,他又一次探出了手掌,手中无剑形,却有剑意,一声嘹亮的剑啸凭空而起。

随之响起的,有喧闹的集市,有鼎沸的人声,有酒馆内的欢笑,亦有墓陵之中的哭喊,这是一记红尘剑。

以动制静,以尘世破安然!然而,苏文的这一剑还没有结束。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道醒世的警钟长鸣于众人耳畔,一簇黑色的焰火绽放于燕北身前,随即,苏文眼前的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着燕北嘴角的血色,手中的忘川距离燕北的心脉还剩下不到两寸。

燕北的眼中没有狼狈,也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他单手平举,手掌间所凝聚的剑意轻轻搭在苏文的脖颈之侧,不及半寸!这一次的请剑,苏文终究还是输了。

即便燕北的手中早就没有了剑。

但这场战斗的胜负,却并没有因此而完结,因为在同一时间,黄庭坚也贴到了燕北的身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黄鹤楼正浮在燕北的头顶,宛如一道紫金色的囚笼,让燕北再难进半步。

眼看己方主将的生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圣武军残部自然也爆发出了更加强大的战斗力,压迫得陆三娇等人节节败退,王不觉红着眼劈碎了身前的黄泉之水,以伤换伤,从阿大的手中解脱出来,向燕北疾驰而去。

独箭被阿二死死缠住,却仍旧拉满了手中的长弓,死死地瞄准了黄庭坚的头颅,猎圣箭出,例无虚发!可就在这个时候,沐夕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苏文小心,燕北是魔族皇子!第七百零三章 屠生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道谜题沐夕的这句话,顿时令场间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汪赐将、陆三娇、王不觉等人在内,绝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太过于石破天惊。

人族亚圣,竟然是魔族皇子?这怎么可能?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换言之,便是他们都不相信沐夕的这句话。

不是不愿信,而是不敢信。

因为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在这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了另外一种解读。

比如燕北明明于黄鹤楼外救下了陆三娇,却为何没有杀死花雕,又为何没有仗剑入得黄鹤楼中摧毁魔族人的阴谋。

比如燕北为何没有参加光明圣女的加冕礼。

比如燕北为何见神书被毁而无动于衷。

再比如,圣武军的溃败是否真的只是源于一个简单的时差,以及当日在围杀云后的一众圣阶里面,为什么只有燕北一个人得以全身而退。

……在这每一个疑问的背后,都藏着令人背脊发凉的恐惧。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燕北是否真的是魔族皇子呢?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白两件事。

第一,百年前圣言大陆最伟大的君王,魔君屠生,到底有几名子嗣?他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是否只有一个佑生?百十年前的事情,别说是苏文、汪赐将等人知之不详。

就连活到今天的这些老人,包括王不觉、独箭在内的一众圣者,也不敢说对当年魔族皇族宫闱之事了解多少。

如果从《史记》上来进行考证的话。

于史圣司马迁的明确记载中,并没有写明屠生有几个儿子,只记载了当年魔族的太子,的确是佑生无疑。

可屠生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子嗣呢?至少,是有这个可能性的!第二,沐夕是如何断定燕北是魔族皇子的?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有何等确凿的证据?这个问题不用其他人去妄自揣测,因为就在下一刻。

沐夕的声音又一次急迫地响了起来。

他的样貌与佑生一模一样!容貌!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此言一出,场间立刻一片哗然,自魔族高调现世。

再举兵南侵以来,不管是人类方面,还是妖族各部落间,都已经得知了当今魔族皇太子的名字。

佑生。

而现在。

沐夕竟然说燕北长得跟佑生一模一样!刹时间。

最先感到震惊的,不是别人,正是五条、阿大、阿二这三个人,因为当初黄鹤楼一役的时候,他们与沐夕一样,是见过佑生样貌的,却未曾多做留意,以至于先前燕北面纱碎裂的时候。

竟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

自二十六年前,北固山一役。

剑圣断岳憾然殒落,世间便多了一位亚圣。

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燕北习惯了以斗笠遮头,黑纱蔽面,所以再也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更没人将他与魔君屠生联系起来。

当年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五个人。

他们是屠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在魔都城破之日于皇苑禁宫之内带出了一个孩子,并将其抚养成人。

其中一个更把毕生的剑术都传给了这个孩子,以期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他不会被世人欺辱。

可惜的是,现在这五个人都死了。

天弃山血案、北固山疑案、饮马湖畔圣战、长青大峡谷血战。

这四场战斗,带走了一个时代,也将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带到了地下。

但有一个人,却提前察觉到了此事。

便是今日赶到此处的黄庭坚,黄双圣!如果不是他的突袭而至,导致燕北露出了真实容颜,恐怕这个秘密还会被继续留存下去,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事实上,早在很久之前,黄庭坚就对于这位剑中亚圣的身份有所怀疑。

所以他才会派遣御下弟子,试图盗取燕北手中的圣气丹,一来是为了试探燕北的态度,从而逼对方与自己正面相对,二来也是想要弄明白,燕北作为一名身无半分文位的剑客,拿圣气丹来有何用。

可惜的是,此事被临川城城主殷无殇给搅黄了。

这里面,当然也有苏文的功劳。

而黄庭坚之所以会确定燕北的真实身份,其实只是源自于一个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细节。

燕北是剑圣断岳之徒。

亦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

但他却没有继承断岳那把寓意守护人间的神剑,忘川!王羲之将此剑交给了苏文!对此,包括苏文在内,所有人都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更从未考虑过王羲之此举的深意。

其实答案很简单。

因为燕北没有资格替断岳守护人间。

他本就不是人类。

他是,魔族人!这一切看似复杂,而且或多或少有一些运气的成分,但实际在众人的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只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有人不愿相信沐夕的一面之词。

但他们还来不及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场中的局势便又有了新的变化。

沐夕的这番话足以令圣武军和英雄联盟众人在一时间无法接受,或者陷入短暂的困惑当中,但有三个人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意动。

便是场间相互对峙的那三个人。

燕北、黄庭坚,以及苏文。

对于今日之局面,或许的确是有些出乎燕北的意料,但这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剑心,更不会因此而大惊失色。

事实上,从沐夕说出那番话到现在,燕北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他手中的虚剑仍旧稳定如初,他的目光仍旧坚定如常。

黄庭坚是场中最不会为之惊讶的那个人,因为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揭穿燕北的真面目,并将其击杀当场。

所以便在沐夕向所有人道明真相的时候,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利用这短暂的时间,黄庭坚已经浮空书了一副圣帖,眼看便要成型。

至于苏文,他终于明白了之前那道熟悉的气息到底从何而来。

也有些遗憾,当日于黄鹤楼的雷池当中,自己因为雪盲而未能见到佑生的样貌,导致他错失了认出燕北真身的最佳时机。

如果论及场间最信任沐夕之所言,不会有半点怀疑之人的话,非苏文莫属。

所以在这一刻,他已经相信了,燕北真的是魔君屠生之子。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苏文已经知晓燕北魔族皇子的身份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无比惊人的举动。

他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中的忘川剑,执剑行了一个晚辈礼。

我输了。

然后他轻轻招了招手,竟然从黄庭坚的手中夺回了黄鹤楼的控制权。

失去了黄鹤楼的限制,燕北的身影在刹那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而到了这个时候,苏文的声音又紧接着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却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还活着。

第七百零四章 重要吗?苏文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响亮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沐夕手中的琴声随之而止。

黄庭坚身前的战帖就此消散。

五条悬挂于天边的碧落黄泉悄然落回。

今日在场之人,不管是人类方,还是妖族方,不论是英雄联盟,亦或者圣武军将士,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他们或许可以不去相信沐夕对燕北的指控,但他们每个人都听懂了苏文这番话的意思。

苏文还活着。

便在燕北的真实身份暴露之前,他手中的剑意距离苏文的脖颈不到半寸之遥。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对燕北这样强大的剑客来说,杀死苏文,不过是一瞬之念。

别说是黄庭坚,即便今日场中有王羲之、苏轼、李龟年、断岳、司马迁五圣死而复生,也拦不住燕北的这一剑。

可偏偏,苏文还活着。

之前五条说,若今日苏文死了,那么大河之盟便不复存在,那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由此可见,苏文的存在,对这场战争,乃至于对全人类,有着何等重大的意义。

不管燕北是否真的是魔族皇子,如果他真的站在魔军阵营中,那么,他根本不会做丝毫的犹豫,刚才的那一剑,就已经将苏文的头颅斩落。

所以,苏文用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想要提醒在场的各位:在很多时候,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比身份更重要的,是立场!当沐夕道破燕北体内血脉最大隐秘的时候。

他并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而是用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没有杀苏文。

苏文的这一次请剑输了,但他还活着。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场中局势数次反转,而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苏文并没有借由众人之力令燕北身殒当场,以报私仇,这是出自于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源自于他真实的心意。

对苏文来说。

燕北对宁青冰的见死不救仍旧不可饶恕,可此事他不希望假借他人之手,更不希望以此为理由构陷当今人族的顶梁柱。

这一次的请剑他输了,但总有一天,他会亲手为宁青冰讨一个公道。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隐瞒真相,集众人之力围杀燕北的理由。

燕北面对苏文与黄庭坚的合力绞杀,虽然受了一些伤,但事到如今,这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

他的身份就此暴露了。

在过去了一百多年时间里面,燕北一直在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所流淌着的魔族血脉。

很容易成为敌人手中最尖锐的武器,也将成为他自身最大的弱点。

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真的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

自己该怎么做。

或许最好的结果,便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清白了吧。

但今时今日。

苏文却给了他一个更好的答案。

从现在开始,燕北唯一的弱点便不复存在了。

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身世,也不必再担心这会变成敌人构陷自己的最强武器,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获得了最大的自由。

可是,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

便是让在场的所有人相信,魔族皇子的身份,并不是他与众人并肩作战,打赢这场战争的阻碍。

所以在下一刻,燕北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场中,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坦然之色,他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看了看苏文,郑重其事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苏文微微颔首,随即开口问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燕北慢慢抬起头,一抹幽淡的落日余晖洒在他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映出了一轮神圣而肃穆的光晕,然后他张开口,用一贯沙哑的声音反问道:重要吗?苏文答道:于我而言,于你而言,或许不重要,但对其他人来说,很重要。

燕北点点头,此时他的头上不再被黑纱遮挡,让众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手中亦没有了剑,所以显得有些不太习惯,右手手掌不知该如何安放。

别忘了,我虽生于魔都,却长在人族北域,给予我生命的虽然是魔族人,但抚养我成人的却不是他们。

这个理由初时听起来颇有说服力,但对苏文来说,还很不够。

若要如此论来,柳施施是如此情况,徐焕之亦是如此情况,所以,这不是理由。

黄庭坚更是直刺其中的核心问题:不管怎么说,血脉亲情大于天,此番率领魔军南侵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母亲!难道你真的指望我会相信,你能为了我族利益,义无反顾地抹杀生育之情吗?听得此言,燕北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抹嘲弄之色,却不知道是在嘲笑黄庭坚的无知,还是在自嘲命运的坎坷。

你说错了,云后,并非我生母。

什么!苏文面色一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燕北,满目皆惊。

燕北接着说道:我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人,就会犯错,更何况一位高高在上,趋势滔天的男人,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苏文愣了愣,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燕北说得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完美之人,哪怕是一百多年前那个被誉为星空下第一强者的男人。

只是在这之前,苏文对那个男人的所有印象,都是来自于皓马,或者来自于皓马所写的手记和史书,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魔君屠生并不止有云后这么一个女人。

这个秘密,就这么被皓马隐瞒了一百多年的时间。

直到今时今日,才终于从燕北的口中,被一言道破。

或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样的屠生,才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远离尘世的神。

他也会多情,他也曾风流,他也有常人般的七情六欲。

片刻之后,苏文继续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云后并非你生母,这也并不是你倒戈相向的理由。

燕北怅然一笑:如果我说,我母亲的死,便是出自于云后的手笔呢?你以为,百年前的魔族为何只留下了佑生一位太子?而我这些年苦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躲避人类强者的目光吗?苏文突然觉得今日所接受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更知晓了百年前魔族皇室的诸多隐秘,但他仍旧坚持着摇了摇头。

你如何证明?燕北缓缓将双手负于身后,眼中露出了一抹悲戚,叹道:能为我证明此事之人,都已经死了。

仿佛是被燕北体内散发出来的悲意所感染,苏文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但还不等他多加思考,两股极为强大的才气波动便自天地间轰然荡开,让在场所有人脸色急变。

有人立地成圣!第七百零五章 何人成圣?成圣。

这是一个久违的词。

不论是对于圣言大陆来说,还是对全人类来说。

整整一百多年的光阴,自黄庭坚、柳中庸这些圣道余晖隐没于地平线下之后,人类世界已经经历了太长时间的黑暗。

再也没有一缕崭新的紫金圣辉从空中洒落。

没有人知道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神书出了问题,这个难题困了人类一百多年的时间,即便是圣阶强者也无法解答。

这些年人族十国人才辈出,自然也有很多人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可惜绝大多数解决方案都被证实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到今天为止,最为著名的,有两个理论。

其中一个出自于数十年前的沧澜皇,姬南天,他认为,圣阶只能在战争中成就,圣位必须要以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来铸造!可惜的是,这个理论几乎没有可以证实的可能性,以至于很快便被这个世界所遗忘了,直到半年前,沧澜皇悍然发动人族内战,才让人们再次联想到了当年沧澜皇的那一纸答卷。

很遗憾,沧澜皇最终还是未能证明自己这番理论的正确性,因为人族内战因为苏文的缘故,被迫半途而废,他也未能因此而迈入圣道的最后一道门槛。

另外一个理论,则出自于苏文。

苏文认为,人族之所以百年无圣,是源自于人类缺乏信仰和思想的力量。

针对苏文所提出的设想,圣域开创了光明圣教。

立唐婉儿为初代圣女,为的便是集结人们的信仰之力。

而苏文则于圣宫中连书数篇《论语》。

并将其刻于神书之上,希望以此开启思想启蒙之风。

可如今。

连神书都被魔族毁了。

圣女和光明圣教虽然尚在,但毕竟建立的时间太短,暂时还没有看出太多成效。

所以对当今的圣言大陆来说,如何成就圣阶,仍旧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却不曾想,在圣战开启数月之后,竟然有人晋升到了圣阶!而且一次就是两个!从某种角度上,这似乎是映证了沧澜皇的猜想,可别忘了。

如今神书已被毁其八,连文人才气都难以补给,又如何能够降下圣位?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一刻,燕北的身份和立场似乎已经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包括苏文在内,所有人都只想知道两件事。

是哪两位半圣级强者突破了圣位的桎梏?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从那强烈的才气波动所在方位来看,应该是在圣言大陆的东南方,如果说得更具体一些,便应该是天策军如今所在位置的附近。

苏文抬起头。

仰望着那被紫金光辉照亮的圣空,仿佛陷入了魔怔,即便脖子发酸,双眼泛涩。

也不愿挪开目光。

无疑,这是人类历史上非常伟大的一刻,绝大多数的人类都是第一次感受到圣位初成时天地气息的改变。

所有人都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感悟时间。

尤其是现存的半圣级强者,更是个个瞪大了眼睛。

把自身五感肆意荡开,连一丝空气重量的变化也不敢放过。

在正常情况下。

能从圣阶的力量和圣位的降临中收获最多的,当然是自身文位更靠近圣阶之人。

比如沧澜皇,再比如汪赐将等一众英雄联盟强者。

可他们相比于苏文,却缺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启世文心!几乎便在整片圣天被紫金光辉映亮的同一时间,苏文的身上,也有一片紫金霞光呼应而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就像是披了一层氤氲的迷雾,让人再难见到苏文的身影。

所以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苏文心口的温度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程度,他身上的一应衣物早就被焚毁了,如果不是他早就将一应文宝都存于黄鹤楼中,此时也已经被一并熔成了虚无。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让人能够一眼看清他体内的所有经脉、骨骼、五脏六腑,以及那四处流淌的紫金光辉。

与此同时,苏文的神魂正在渐渐从体内飘离,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最后仿佛与圣天融为了一体,俯瞰这个世界。

类似的体验,当初在魔族遗藏中的时候,苏文也曾感受到过。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是借由了神书残石的力量,而如今,却是完全依靠自身的领悟,在窥探关于圣位,关乎力量本源的秘密!在这一刻,他无暇去顾及成圣之人到底是谁,他只希望这两座圣位的凝结能慢一些,再慢一些,如此,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感悟,来理解,进而,破解。

可惜的是,即便圣位的降临比其余文位要慢得多,也终究有结束的那一刻,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一切天地异象尽皆消散于无形,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它该有的模样,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汪赐将缓缓睁开了双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目光变得无比的清亮,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的他仍旧没能凭借此机缘突破那最后一层阻碍,但他已经距离圣阶非常近了。

比汜水关之战时的沧澜皇还要近!要知道,到了他们这等层次的强者,但凡想要向着圣位靠近寸步,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可如今,两道圣位的接连降临,却给了全天下人类一个无比珍贵的机缘。

汪赐将凭此再向前迈了半步!片刻之后,陆三娇、白剑秋等一众半圣级强者也接连醒来,修为均有了不同程度的精进,就连王不觉、独箭等武道强者也颇有所得。

苏文体外的紫金雾气开始逐渐消散了,但整整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也没有醒来!此时的他浑身赤裸着,左手托着黄鹤楼,右手紧握忘川剑,双目紧闭,心口灼灼发烫。

从场中的情况来看,实力越强之人,反而醒得越早,比如汪赐将,就是所有人当中最先恢复神智的。

再之后,便是诸位半圣。

可如今,连沐夕都已经姗姗来迟般苏醒,苏文为何还沉浸在修悟之中?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答案,沐夕和唐吉更是满脸忧色地看着苏文,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片白影骤然自黄鹤楼中蹿了出来,疾若风雷,于瞬息间就来到了唐吉身前,随即张开口,发出了一阵阵急促的轻啸。

竟是雪魔!于他人来说,雪魔此举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它的声音在他们听起来与野兽无异。

但唐吉却听懂了雪魔想要表达的意思,因为如今的他早已化身为饕餮,而饕餮是曾经的魔族圣兽!所以在片刻之后,唐吉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浓厚的疑色,然后他转过身,对沐夕说道:苏文说,让我们将他的身体带到大漠河!第七百零六章 圣女对圣女!(一)没有人知道苏文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只能驱使雪魔为他带话,也没有人知道苏文的这番要求到底有何深意,竟然要唐吉等人将他送到大漠河?幸好,唐吉只是负责翻译雪魔的兽语,而不用去思考如此复杂难懂的问题。

或者更准确地说,就算他愿意去思考,恐怕短时间内也是想不明白的。

因为别说是他,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汪赐将和黄庭坚在内,还有燕北、王不觉等圣阶强者,都弄不明白苏文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但有一个人听懂了。

她也是在场所有人当中,除了唐吉之外,最有可能听懂苏文这番话的人。

沐夕。

所以她在第一时间便向五条和黄庭坚提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大河与大漠河可属同源?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沐夕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抹焦急之色,连声道:他想要抢时间,快!立刻将他带到大漠河!这句话,是沐夕对五条说的。

毕竟大漠河乃妖族圣地,如果没有五条引路,恐怕就算沐夕和唐吉有心,也不见得能将苏文带到大漠河边。

听得此言,五条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点头道:好!我带你们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在汪赐将的计划中,此行在与圣武军残部以及亚圣燕北汇合后,便应尽快赶至秋城,想办法潜入其中。

与妖族方面的强者来个里应外合,力求将魔族最强大的第一军团彻底埋葬于向月河前。

可万万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竟然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如今燕北的身份和立场问题尚未全部解决,苏文竟然就准备抛开其他人。

绕道大漠河?苏文这一走,沐夕和唐吉肯定是要沿路护送的,以五条为首的妖族强者自然也会随同离开,更别说当中还有阿大、阿二这两位圣阶!如此一来,众人的实力至少减少了三成!可汪赐将没有立场来反对,也没有机会来反对苏文的决定,因为现在连雪魔都已经回到了黄鹤楼中,除非苏文自己愿意,否则在场谁也无法与之交流。

对于沐夕、唐吉和五条来说。

更加不会在意汪赐将的意见,既然已经决定赶往大漠河,便根本不用再做任何犹豫,五条即刻吩咐阿大背负着苏文的身体,率先领路向着西南方向行去,于片刻之间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事已至此,汪赐将也只能苦笑连连,随即转头对燕北开口道:看来,接下来。

就只能靠我们这些人了。

燕北眉头轻皱,说道:首先,我需要一把剑。

……因为苏文的突然离去,顿时将众人对两位新晋圣阶的好奇冲淡了不少。

但至少在之前圣位降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立地成圣之人必定是在大陆的东南方。

如果按照此方位来推测的话,那么他们便极可能是天策军中之人!当然。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就只有汪赐将等英雄联盟中人才知道了。

那便是莫名脱离大部队的李白等一众半圣!难道是他们在夜袭魔族军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关于圣阶的什么重大隐秘,所以这才在仓促之下,甚至来不及通知汪赐将,便毅然决然地选择跟随魔族两大军团的脚步绕道南疆信水郡一带?事实上,如今不仅是全天下的人在猜测,就连以黄龙士和唐婉儿为首的天策军全军将士,以及李白所率领的二十人小队,都对于突如其来的异变感到无比的震惊!因为那两位新晋的圣阶强者,并非出自于他们阵中!根据先前的才气波动来判断,这两位圣者应该距离我们很近才是,可再往前,就是魔族第三军团的人了,莫非是我族半圣强者在与魔孽的战斗中有所突破?听得唐婉儿的这番分析,黄龙士也不禁皱紧了眉头,立刻召来前沿的斥候,问道:前方魔营之中可有战事发生?回大人,据我们的探查,并没有此等迹象!闻言,黄龙士眼中疑色更浓,却在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片肃然,对唐婉儿道: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族多了两位圣阶强者总是好的,而且对方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是与魔军交战的最佳时机!望圣女决断!唐婉儿自统领天策军以来,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参与军事的决策,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只是此时需要下令全军出击,与魔族军团正面交战,却必须有她的亲令!对于黄龙士的建议,唐婉儿当然是毫无保留予以信任的,可她并没有立刻下达备战命令,而是转过头,看向了黄龙士身边的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是场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人,他的脸色非常苍白,没有半分血色,面若枯槁,身上搭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死气,仿佛一盏飘摇将灭的残烛。

但他毕竟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当今人族之军师!或许是察觉到了唐婉儿的目光,旬尘似乎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点头道:棋圣大人说得没错,经由天地才气的洗礼,此时正是大家气势和力量最盛之时,还请圣女下令,对魔军发动总攻吧!得到了旬尘的肯定,唐婉儿终于不再犹豫,她沉默着走到了帐外,面对天策军的全军将士,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权杖。

天策军将士听令!魔族军团距离我们已不足十里,敌人就在前方,为了我军荣耀,我命令,全军出击!说完,唐婉儿的权杖之上骤然散发出了一团温和而灿烂的光辉,象征着圣洁而纯粹的力量。

愿光明与你们同在!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携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必胜的信念,让全军将士为之热血沸腾。

而在同一时间,于魔族第三军团的主帐中,圣女浅夏缓缓睁开了双眼,轻轻说了一句话:他们来了。

第七百零七章 圣女对圣女(二)对唐婉儿来说,从她来到天策军的第一天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对全军将士而言,更像是一种精神象征。

在军中既不需要她出谋,也不需要她出力,她只需要站在那里,用光明照耀世间,便是对天策军将士最大的激励。

但今天不一样。

唐婉儿很清楚,她们所遭遇到的是怎样的敌人,己方的胜算究竟几何。

世人常说,要以史为鉴,但一百多年前人、妖两族联军共破魔都的事迹,于今日而言,早就没有了参考的价值和意义。

长青大峡谷一役,秋城之战,便是对全人类最大的警醒。

人类三大军团已折其二,天策军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大部队,更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唐婉儿绝不容许自己御下之军遭遇同样的惨败!起风了。

唐婉儿立身于帐外,感受着空气中所弥漫着的刺骨寒意,轻轻裹了裹裘袍,低声呢喃道:你说,我们能胜吗?此时的黄龙士等一众圣者正在忙着做最后的准备,统筹全局,所以在唐婉儿的身边只留下了两个人。

旬尘还是如先前那般,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了木质轮椅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双眼轻合,似在闭目养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唐婉儿的这句话并不是问向他的。

而在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位愁眉苦脸的少年,或许直到这个时候,他脸上的悲苦之意才终于显得恰如其分了起来。

从他的眼中。

看不到任何必胜的信念,但他却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人类。

必胜。

听到这番话,唐婉儿便好似得到了千军万马。

她的眉角终于扬起了一丝微笑,开口道:小庄庄啊,听说魔族那边也有一个圣女,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你想不想见识见识?闻言,姚庄不禁笑了,只是他的面相实在太苦,所以即便是笑,看起来也很像是苦笑。

唯有那轻松无比的语气,才能让人听出了他的真实心意。

好啊。

大战在即,唐婉儿与姚庄的这番交谈中并没有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反而充满了希望和光明,给人心中留下最后一丝安宁。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打破了这份安宁。

原本安静坐在旁侧的旬尘却用力地睁开了双眼,突然开口了。

魔族圣女的身边,曾有四大圣兽守护,如今饕餮被唐吉食之。

囚牛殒落于域外战场,所以就只剩下了睚眦和蒲牢。

旬尘的这句话很莫名其妙,让人不明其意,可姚庄却是听懂了。

于是他向着旬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说道:有劳先生了。

旬尘无声而笑,露出一口已经腐坏斑驳的烂牙,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希望你们能抓紧一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

旬尘并没有表现出不甘或者绝望,从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四十九日的那天开始。

他便再也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光阴,直到今天,他能做的已经全都做完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看到这场战事的结局。

如此,方能安心归去。

他抬起手,将皮包骨头般的胳膊从毯子下面伸了出来,幽绿色的手掌中握着那把人们熟知的天机羽。

拿着吧。

唐婉儿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上面留存着一些刺鼻的味道,却丝毫不妨碍那片片莹羽的纯洁。

先生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旬尘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无比的疲惫之意,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浑浊的眼球上布满了苍凉和荒芜。

此战我无法亲眼见证了,我便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唐婉儿微微颔首,应道:不敢负先生之信任。

半个时辰之后,天策军整装待发,黄龙士身着戎装,策马行于前列,唐婉儿则在姚庄的陪伴下居于阵中,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唐婉儿一声令下。

同一时间,魔族第二、第三军团已经将兵力整合在了一起,严阵以待,浅夏、花雕、大祭司三人并肩立于大军的最前方,眼中闪烁着猎人对猎物般的耐心。

此战之后,人族无需虑矣。

大祭司的眼中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似乎根本不曾担心这一战的胜负成败。

而花雕则表示了自己的遗憾:可惜那苏家小儿不在阵中,否则,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对于两位主将所表露出的信心,浅夏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而道:我倒是更好奇,对方阵中的那位人族圣女,到底有何本事?花雕对此不以为然:不过是苏文怯战离开后的一个代替品而已,有何可惧?是么……浅夏的眼眉中流露着一丝深意,低笑道:也多亏了她,管家大人的计策才能奏效,一举摧毁了人族文道之根基,否则,我等今日断不会如此轻松。

听得此言,大祭司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若管家大人尚在,想必能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将天策军全军歼灭吧……浅夏摇摇头:阵前轻敌乃是兵家大忌,希望两位切不能因为人族方羸弱便小看了这些文人学子,别忘了,对方的圣阶强者并不少。

花雕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花翎,之前那四名意欲围杀你的人族圣者,到底去了哪里?大祭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如实说道:这恐怕便是今日最大的变数,好在圣女大人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闻言,花雕立刻将目光挪到了浅夏的身上,后者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我的能力你们是知道的,对于未来,并不是我想看什么便一定能看到的,所以我并无把握今日之敌人只有天策军一支,也希望两位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中了对方的圈套。

话音落下,花雕还来不及再问些什么,便听得远处马蹄声雷动,大片的尘烟汹涌而至,当先一杆金色大旗随风飘展,上书一个大字:策。

天策军,到了!第七百零八章 圣女对圣女(三)战争早在一炷香之前就已经打响了,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唐婉儿的脸上写着不忍,却半步未曾踏足战场,而是安守在阵后,一言不发。

不论是棋圣黄龙士与花雕的对垒,还是半空中怜师与大祭司的缠斗,都未能让唐婉儿为之动容,因为他坚信姚庄所说的那句话。

人类,必胜。

今日旬尘未能随军而至,所以在唐婉儿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姚庄一个人。

于战争中,生命是最脆弱的存在,面对眼前已经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的血肉横飞、生死交替,姚庄脸上的悲苦之色愈发变得浓厚了很多。

此时天策军全军将士都在用自己的生命拼杀,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后方看着,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内心无比的煎熬。

但姚庄不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今日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那便是守护唐婉儿!即便在临行之前,旬尘已经将天机羽此等重宝给了唐婉儿,但姚庄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的文位不高,却是如今唐婉儿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不远处惨烈汹涌的战场,也没有去注视四位圣阶级强者的较量,而是在盯着一个人看。

魔族圣女,浅夏。

不是他真的有多么渴望一睹对方真容,而是因为他从未敢忘记旬尘的警示:在浅夏的身边,有两头圣兽守身。

可时至此刻,姚庄仍旧没有看到睚眦和蒲牢的身影。

在如此关键的战役当中。

难道对方还不打算全力以赴吗?还是说,那魔族圣女在谋划着什么更可怕的阴谋?眼看战事已经打响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而黄庭坚和怜师两位圣者渐渐不支,姚庄知道。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管魔族圣女有什么样的后手,他们也必须提前将其逼出来!念及此处,姚庄终于沉声而道:是时候了。

唐婉儿点点头,依言抬起了自己的手掌,手中所握的却不是光明权杖,而是旬尘交给她的天机羽。

曾几何时,于这柄羽扇中堆砌了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文宝战文,但到了现在。

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因为早在人类正式踏足南疆之前,旬尘就已经将其中的文宝分散给了三军将士,这般大的手笔,已经不仅仅是一句千金散尽能够概括的了。

但他身为人族军师,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所以一直以来,这柄天机羽中都是空空荡荡的,直到一个多月前,旬尘在苏文的帮助下,点亮了第七盏命灯。

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开始着手做那最后的准备。

也是他为全人类所做出的最后一次贡献。

这些东西,原本是他准备留给苏文的,可惜苏文却辞去了天策军统帅一职。

而他这场浩大的工程直到三日前才堪堪完成,时至战事将起,所以他转而将天机羽亲手交到了唐婉儿的手中。

自然也就包括了如今安放于天机羽中的那四件物事。

有了这四件东西。

唐婉儿才终于在实力上,能够与浅夏全然相当了!下一刻。

唐婉儿手持天机羽,迎空一挥。

随即一片灿烂的金色圣辉从中喷薄而出,紧接着,四道黑影出现在了战场上方,用毫无生命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万物生灵。

世人皆知,魔族圣女浅夏,虽无半分战力,御下却有四大圣兽护卫,实力皆有圣阶之威,即便今日折损其二,也远非常人能够轻与。

而如今,旬尘也为唐婉儿打造了四头人族圣兽!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这四头圣兽并不具有生命,它们的身上披着鸣师用了百年时间,在地底幽泉所打造的金钢圣甲,它们的身体则由《诗经》中所记载的三百一十一间灵物所构成,便包括当初苏文在迷失沼泽所采集的蒹葭,时常停留在旬尘肩头的关雎,还有他当初在黄鹤楼中所搭乘的那一艘柏舟!至于这四圣兽的双目,则是由旬尘手中的八盏命灯所构成的!还记得当初苏文与旬尘在迷失沼泽相遇,两人关于机关术的那番探讨吗?这便是旬尘穷尽他老师与自己的智慧,以无数天材地宝为辅佐,耗尽最后心力所打造的机关兽!四圣兽既出,天地间风云即刻大变,仿佛在抵御这不应存在于世上的恐怖事物,而与此同时,浅夏眼中的神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正如她先前对花雕和大祭司所说的那般,她虽然拥有看到未来的力量,却并非能够看到一切她想要看的东西。

否则衣威泊又怎么会死?花木和花无别又如何会殒落于寒潭之侧?在唐婉儿请出天机羽内四头机关兽之后,浅夏终于知道,今日一战,第一个未曾料到的意外终于还是发生了。

于是她也跟着轻轻抬了抬手。

一直未曾现身的睚眦、蒲牢,粉墨登场。

场中的局势立刻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对场中正在惨烈厮杀的普通将士没有任何意义,而只在于圣阶层次的战斗。

青龙正式与黄庭坚联手,立刻就止住了棋圣之前节节败退的颓势。

玄武来到了怜师的身边,向大祭司投去了最直接的杀意。

而至于最后的朱雀和白虎,则分别对上了睚眦和蒲牢。

暂时看来,双方终于回到了势均力敌的场面上,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不论旬尘的机关术有多么出神入化,这四头机关兽的体内流淌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它们毕竟是死物,没有半分属于自己的灵智。

一旦被魔族众人摸清了它们的战斗方式,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破解之道!所以在这一刻,唐婉儿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

她手持光明权杖,脚面轻轻一踏,浑身上下沐浴着璀璨的金色圣辉,携光明不可侵之意,向着浅夏直掠而去!世人皆知,魔族圣女有四头圣兽守身,可她本身却是没有半点战力可言。

但唐婉儿不一样,自她走出阿房宫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是半圣了!曾记否,当唐婉儿初时迈步踏出宫门,见到苏文等一众人的时候,连纪汶半圣都无法窥探到她的境界实力!更不会联想到,这个时候的唐婉儿,其实已经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了!这个秘密极少有人知道,因为在回到人世后,唐婉儿便再也没有显露过自己的实力,以至于让很多人都误以为她与浅夏一样,只是一个羸弱的小姑娘。

而魔族方对此的判断,便很有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比如说,浅夏的生命!好在,浅夏的身边,从来都不止两大圣兽守身,自从黄鹤楼一役之后,她的身边,便永远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存在看似毫不起眼,却早在长青大峡谷之战的时候,就曾帮浅夏挡下过来自苏文的,最为致命的一击。

所以当三息之后,唐婉儿疾驰至浅夏身前的那一刻,在她的权杖前端,骤然盛开了一朵洁白的雪莲。

第七百零九章 殒身黎明之前沈木的出现并不足以让人觉得意外,却令唐婉儿的奇袭之策彻底落了空。

若单纯以实力论之,沈木和唐婉儿虽然同为半圣,但沈木对才气的运用却不如唐婉儿远矣。

可唐婉儿同样有她的致命缺陷,便是她不擅战斗。

而沈木却是身经百战之人。

所以在这一刻,沈木竟然硬生生地用战斗经验和技巧与唐婉儿拼了个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有占取上风之势!别忘了,沈木所修习之花道,还是辅助文位!自十国联考落幕之后,世人皆知苏文乃人族天纵奇才,文武兼备,故得以入选四大才子之名,天弃山一役,更让世间文人看到了苏文的强大之处,一日之间晋升大学士,除了魔族人之外,百十年间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

但他们并不知道,或者下意识地忽略了,如果论及文位的话,有一个人永远都压了苏文一头。

当苏文在迷失沼泽服下圣气丹进阶侍读境的时候,沈木早就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御书大才。

当苏文通过十国联考入得圣宫,获取御书之位的时候,沈木早在那之前,便闻宁青冰一曲有所悟,成为了一介翰林。

苏文能够在天弃山一役中一日横跨三大文位,晋升大学士,是得益于他在大河秘境中的百年孤独。

而沈木却于圣宫内观神书八座,同样跨越了三大文位,直接成就半圣之名。

靠的,却是绝对的天赋和资质!若非沈木于黄鹤楼一役中背叛了人类。

投靠魔族,他比苏文更有资格成为四大才子!或许就连今日天策军统帅一职也将由沈木担当!人族内战期间。

沈木与花雕一起,将人族十国搅成了一片乱局,并于崆幽谷混战中成功布局,引得人类元气大伤。

这是其智近妖。

长青大峡谷一役,沈木凭借一朵雪莲便抵挡住了苏文手中的忘川神剑,守护浅夏全身而退,并间接导致了皓马自碎不朽域。

这是其勇当绝。

如此智勇双全之大才,却仅仅因为情之一字,便背叛了全人类。

无怨无悔,实在让人唏嘘感慨。

但事已至此,唐婉儿除非突破沈木的防线,否则绝不可能伤到浅夏半根毫毛!可就在沈木用一朵雪莲挡住唐婉儿光明圣意的同一时间,浅夏却退了,因为她很明白,自己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唐婉儿贸然出击,想要一举取得敌军主帅性命。

是因为她忽略了浅夏身边还有一个沈木。

但浅夏绝不会因为唐婉儿被阻,便忘记在这位人族圣女的身边,同样有一位坚定的守护者,姚庄!果不其然。

便在浅夏退离的下一刻,姚庄突然自唐婉儿的身后现身而至,他的体外燃烧着幽绿色的熊熊烈焰。

虽然文位不过御书,却能给浅夏带来无穷无尽的压迫之力!浅夏的及时离开。

让姚庄无功而返,同时也给了沈木回援的机会。

如今的沈木已经位及半圣。

一个小小的御书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之辈,只需要抬抬手便能将其抹杀。

下一刻,一道金色才辉如离弦之箭,向姚庄疾射而去,然而,还不等这道金箭靠近姚庄身前三丈,一滴纯白色的霖露便从天而降,轻轻浇打在金箭其上,立刻将其浇灭于无形之中。

这便是唐婉儿的神圣光明意。

因为姚庄的加入,顿时将这场关乎两族圣女的战争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明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沈木在以一敌二,但实际上,自始至终,姚庄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沈木的身上,而是在不惜一切代价向浅夏靠近!对魔族方面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的。

因为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总体实力旗鼓相当,考虑到花雕与大祭司的实力皆强于其对手,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魔族方面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大,直至将天策军尽数埋葬于信水郡。

而且,浅夏一直藏了一招非常强大的后手,若不是为了防备今日会有人类至强者亲临,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应该会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而到了这个时候,浅夏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孽徒,还不住手!一声断喝突兀地自空中炸响,其中所蕴含的圣威令所有人心中一颤,黄龙士眼中喜不自胜,他以为,之前突破圣位的两位人族强者终于赶到了。

可事实上,黄龙士猜错了。

来人并不是刚刚晋升圣阶之人,却是在场所有人类都非常熟悉的一位花道至尊。

尤其对沈木来说,这道声音更是无比的熟悉,竟使得他身形一震,被唐婉儿一击打中了右肩,仓皇而退。

因为来人是他的老师。

花圣,汪灏!随着汪灏现身于半空中,苏辙、陆羽、言师这三位圣阶强者也接连露面,立刻给魔族将士带去了无比沉重的压迫感。

同一时间,又有一对人马从西北方包抄而至,却是李白所率领的英雄联盟众将!大势已去。

大局已定。

浅夏终究还是失算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忘记人族方面这四位圣阶的存在,所以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不论是她御下的睚眦、蒲牢,还是沈木,都未曾现身。

可没想到,旬尘为此战所准备的四大机关圣兽,却将她手中的底牌一一逼出,虽然浅夏仍留有后手,但面对人族方如此阵容,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如此一来,那张底牌,便再也没有了暴露的必要。

念及此处,浅夏不再做任何犹豫,当机立断道:全军撤退!面对人族一方来势汹汹的数位圣阶、半圣级强者,花雕和大祭司也非常清楚,这一战,他们已经败了。

却并非是败在他们的轻敌,也不是败在了驰援而至的这些圣阶之手。

他们只败给了一个人。

人族军师,旬尘。

在得到浅夏亲令后,大祭司不再恋战,袖袍一挥,便重新回到了浅夏身边,与沈木一起护卫着浅夏向着更南方的泽地撤离。

花雕则在蒲牢和睚眦两大圣兽的协助下负责断后,然而此时他需要面对的,却是整整六位圣阶,以及四头机关圣兽!花雕知道,自己很可能走不了了,但他仍旧将手中的战旗舞得猎猎作响,用自己的身体为魔族将士开辟了一条撤退的通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睚眦的双眼已经一片殷红,足以淌下滴滴血泪,蒲牢的声音已经沙哑,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嘶鸣。

天已经黑了,可人族众将士的才气光芒却将战场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可惜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空中那四头威风凛凛的,决定了此战成败的机关圣兽,眼中的光芒也在逐渐暗淡下来。

在距离战场不足十里之外的原天策军驻营中,旬尘孤身坐在帐前,生命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

若根据时间来计算,今天并非七七四十九日的大限,但旬尘将代表了自己生命的八盏命灯给了四头机关兽,也意味着他提前将自己的时间透支了。

好在,这一战,终究还是胜了。

虽然旬尘远离战场,未能亲眼目睹天策军的大捷,但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远方数十万大军的欢呼声,看到了花雕手中的战旗折断于鲜血当中,就像是黎明的光辉即将刺破这片黑幕,带给圣言大陆新的希望。

可惜,他等不到那一刻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旬尘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任由膝上的毛毯滑落地面,他伸出手,仿佛想要触及夜空中那遥不可及的星光,亦或者想要拨开迷雾,看看那最后的光明究竟洒落何方。

一抹浅浅的微笑自他的唇角荡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夜风习习的凉意,觉得从未如此平静过。

片刻之后,旬尘的手臂缓缓垂了下来,安放于他脚边的,那盏号称从不会熄灭的长明灯,灭了。

第七百一十章 三军共聚秋城自第二次圣战开启以来,人类大军终于取得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捷,为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喜讯传回,整个人类世界一片欢腾,就连向月河外所驻扎的妖族众将士也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

天策军此战一举歼灭了魔族第二军团、第三军团近七成的兵力,使得如今人、妖联军所需要面对的敌人,就只剩下了严守秋城之内的魔族第一军团。

以及率领这支大军的那个女人,云后。

至于如浅夏、大祭司等漏网之鱼,以及花雕用生命为代价保存下来的,两大军团的那些残兵败将,已经不足为虑。

整个圣言大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秋城,谁都知道,决战之日,已经越来越近了。

凯旋而归的天策军众将士,以及绕了一个圈子,终究还是回到阵中的四位圣阶强者,还有李白所率领的英雄联盟余部,彻底汇军于一路,开始向着秋城的方向行进。

与此同时,一个举世同悲的消息也从军中传扬了出来。

人族军师,旬尘,殒落了。

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令多少人为之悲伤,但至少在每个天策军将士的心中,都对这位军师大人保留了最大的尊重和敬意。

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旬尘,没有旬尘耗尽心血所打造出来的四大机关兽,他们恐怕无法如此轻松取得此战的胜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却只有很少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那便是唐婉儿的力量在此战过后似乎又有了长足的提升!众圣经过确认后得出结论。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信仰之力在起作用!天策军大捷传回之后,人们并不会知道这一战其中的细节。

也不会明白人族军师在其中做出了多么重大的贡献,但他们却知道。

天策军的主帅,是圣女唐婉儿!人族三路大军共伐南疆,为什么偏偏只有天策军这一路取得了胜利?当然是因为光明的力量,是源自圣天的庇护!而唐婉儿与他所在的光明圣教,自然便成了世人所顶礼膜拜的对象,一时之间,人族十国内所有的圣教愿堂都挤满了前来祈福的民众,唐婉儿的画像更被无数人请到了家中供奉。

当初在光明圣庙之中,百圣齐至为唐婉儿贺礼。

便是希望取得这样的效果,却不曾想,因为老管家衣威泊的精心算计而付诸东流。

然而,到了今时今日,因为苏文意外辞去天策军统帅的职务,唐婉儿无奈顶替上位,却偏偏在阴差阳错之下取得了这般显著的成果。

不得不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或许长此以往,唐婉儿真的能以此封得圣位?当然。

这样的重大的军事机密绝不会传扬开来,有资格得知此内情的,只有几位圣阶强者,以及长伴唐婉儿身边的姚庄。

可不管怎么说。

经历了此战之后,人们终于看到了久违的,胜利的希望。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人族大军兵临秋城之下。

魔族人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而事实上,如今云后所需要面对的敌人。

并不仅仅是向月河对岸的妖族大军,以及正在朝着秋城急速行军的天策军,还有两股力量同样不容忽视。

其中便包括燕北所统领的圣武军残部和汪赐将率领的英雄联盟联军!虽然苏文的离开带走了沐夕、唐吉、五条等人,以及阿大、阿二这两位圣阶级强者,但有了黄庭坚的加入,燕北和汪赐将的联手同样令人胆寒。

便在天策军取得大胜的同一天,燕北等人已经来到了秋城外不足百里之地,而这里,也是曾经魔族人驻扎过的地方。

可惜自秋城一战后,如今的攻城方和守城方已经互换了位置。

以燕北和汪赐将手下的这些人,即便再加上黄庭坚相助,想要从正面攻破秋城的防线,也是一件成功率为零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策略便是奇袭!燕北曾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顶尖刺客,对他而言,世上几乎没有不会被攻破的堡垒,也没有无法潜入其中的城防,只是,他一个人潜进去,与所有人一起潜进去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可如果只是燕北一个人进得秋城之内,这件事情便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这个问题是一个死局。

众人被迫停下了继续南进的脚步,希望能够找到破解这个死局的办法。

一时之间,整片圣言大陆突然获得了难得的宁静,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降临的前奏罢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流逝着,向月河外的妖族大军丝毫没有北犯的意思,秋城内的魔军也没有任何异动,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南征,至于天策军,却还在赶来的路上。

然而,在这一天,燕北和汪赐将却突然迎来了一队令人无比意外的盟军。

这支队伍看起来也是一支残军,至少在表面上跟圣武军一样狼狈,但从他们的精气神上来看,却是盛气凛然,更令人咋舌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好几位圣阶级强者压阵!这是一支被很多人都遗忘了的队伍。

沧澜皇的骁勇军!骁勇军自长青大峡谷一战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者说,沧澜皇去了哪里,而现在,他们却突然来到了秋城之外,自然令所有人都意外无比。

可这并不是最令燕北和汪赐将意外的。

因为有一件更加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或者说,他们从未想到,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的。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走在骁勇军最前列的,自然是沧澜皇,姬南天,可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今日的沧澜皇没有戴那顶紫金帝冕,身上也并未穿着雪梅长袍,反倒是穿得稀松平常,就像是一个闲庭信步的富家翁。

可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迈步徐徐走来,也足以令燕北、汪赐将、黄庭坚等一众强者为之色变。

因为在他的体外,赫然披着一层紫金光辉!圣阶!第七百一十一章 暗度陈仓!数日前萦绕在整个圣言大陆上空的那个谜题终于解开了。

或者说,至少解开了一半。

黄庭坚迈步迎向沧澜皇,执手行了一个平礼,笑道:恭喜老弟。

沧澜皇浅笑回礼,谦虚地说道:不过运气好一些罢了。

对于沧澜皇这般说辞,自然是没有人肯相信的,运气?若是运气好一些就能引紫金才气天降的话,人族十国这百年以来又何患无圣?汪赐将站得稍远一些,此时并没有上前对沧澜皇道贺,反而眉头紧锁,因为他由此联想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难道说,沧澜皇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对的?只有战争才是进阶圣位的唯一正途?同一时间,黄庭坚也开口问道:不知老弟是如何得此机缘的?人族百年之后得圣位重新眷顾,这绝不是一件小事,况且今日正值战时,如果人类能够借此成就一大批的圣阶强者的话,那么魔族人又何足为虑?对于这一点,沧澜皇同样是心知肚明,所以即便他想要隐瞒自己成圣的途径,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众圣不会允许,整个人类世界更不会允许。

不过对沧澜皇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这个秘密。

所以此时听得黄庭坚此问,沧澜皇并没有藏私的意思,而是坦然答道:我想黄圣应该已经猜到了,自然便是因为战争!闻言。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猜到是一回事,真正从当事人的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便在众人神色各异之时,沧澜皇又接着道:长青大峡谷一役。

我骁勇军损失惨重,几近覆灭,但或许各位并不知道,经此一战,我族并非全然没有收获,单就我个人来说,便窥破了圣道前的最后一层壁垒!所以在战后。

我选择了即刻闭关,于长青大峡谷内枯坐一月光景,终于在数日之前。

侥幸获圣天垂怜,得以圣位加身!百年之后人间重现圣位,这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是一个无比振奋的好消息。

但在听完沧澜皇的这番话后。

黄庭坚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若想以此而效仿之,实在不易。

此言一出,仿佛在所有人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汪赐将也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黄庭坚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些。

若是以沧澜皇的方法才能成就圣阶的话,那代价实在是太大了!长青大峡谷一战。

骁勇军数十万英魂埋骨他乡,才不过成就了沧澜皇一名圣阶。

那么即便将全人类的性命都填进这场战争中,又能引来几道紫金圣光呢?一言蔽之,沧澜皇所提出来的设想或许是正确的,但人类却根本就没有资本去实行!用人命堆出来的圣阶,又有何意义!沧澜皇作为其中的受益者,当然深谙此法的重大缺陷,当即开口道:若黄兄想要以此大行圣道,恐怕是走不通的。

听着沧澜皇的这番结论,众人脸上刚刚升起来的希望顿时被浇灭了,尤其是几位半圣级强者,更是目色黯然。

相较而言,以燕北为首的一众武道强者就没有那么失望了。

燕北走上前来,微微颔首道:不管怎么说,有了骁勇军的加入总是一件好事,素闻沧澜皇智谋过人,却不知有没有破城之良策?接下来,黄庭坚和燕北将目前的情况向沧澜皇一并托出,针对于当前局势的改变,大家都提出了一些设想,不过却仍旧没有万全之策。

不过沧澜皇的确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如果亚圣有办法独自潜入秋城的话,那何不利用苏公子手中的圣宝打破空间法则,直接将所有人一并送进去?汪赐将眉头轻挑,问道:姬大人说的是……?圣人之垂怜!闻言,黄庭坚也不禁一怔,随即疑道:此物确有空间移送之效,可怜师现今仍留在天策军中,若想要借此潜入秋城,恐怕需要多等些时日了。

汪赐将也接着道:而且传闻此圣宝最多只能支持二十人同时移送,这样的人数想要在云后的眼皮底下行事,还是太过单薄了些。

沧澜皇点点头:此言不假,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二十人同往,总比亚圣孤身无援要好得多,况且此举本就风险极大,人选上贵在精而不在多。

至于先前黄兄的问题,我却是能够肯定,当日在长青大峡谷一战的时候,我便亲眼看到,圣人之垂怜,就挂在苏公子的脖颈之上!话音落下,沧澜皇不禁轻轻皱了皱眉:说起来,自我来此之后,为何一直没有看到苏公子?莫非他还念及与姬某往日恩怨,故避而不见吗?闻言,众人的脸上顿时浮出了阵阵尴尬之色,黄庭坚苦笑着摆了摆手,正准备解释,却忽然神色一紧。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林中钻了出来,却是数日前跟苏文一起离开,此刻却去而复返的唐吉!见状,燕北顿时心中一突,急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唐吉气喘吁吁地来到众人身前,摇着头道:没什么,只是到了大漠河之后,苏文又叫我把这个给你们送过来。

说着,唐吉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金光熠熠的宝塔,继续说道:之前走得急,苏文一时之间忘了把此物交给你们,他说有了这圣塔之后,凭亚圣的本事,就算是千军万马也能送进成去!沧澜皇看着唐吉手中的黄鹤楼,满目疑色,他虽然不知道苏文为何不在阵中,但既然苏文已经猜到了众人的行动,为何送来的却不是圣人之垂怜,而是这圣塔?沧澜皇不知道其中缘由,是因为他不了解黄鹤楼的奇特之处,但对于守护此楼百年光阴的黄庭坚来说,却是立刻听懂了唐吉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原来如此!倒是老夫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还能将圣塔做此妙用!唐吉恭敬地将黄鹤楼放到了黄庭坚的手上,最后嘱咐道:苏文说,既然有了此物,入城一事便易如反掌,各位便不妨多等几日,待天策军汇合后,一举入城,至于怎么避开云后之耳目,便要看诸位大人如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黄庭坚眼中一亮,点头道:好!第七百一十二章 入秋城!秋城,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既没有辉煌显赫的历史,也没有出过什么太有名的人物,若非此番圣战开启,魔军在此停留了近一月之久,或许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在南疆妖域中还有这么一座城。

但如果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秋城一点儿也不普通,因为在它的南边,就只剩下了一座城池,便是妖族帝都!也就是说,秋城是王城之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从这一点来看,秋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当秋城被破,数万魔军兵临向月河畔的时候,整个妖族都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当中。

传说妖帝因此摔碎了最心爱的金玉盏,若非此时正值战时,恐怕就要将苍角问斩!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云后御下的魔族第一军团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继续南侵的脚步,一点也没有趁势夺去妖族王城的意思,反而安安稳稳地驻扎了下来。

这一停,便是整整一个月。

诚然,秋城被破时,里面还囤积了大量的军粮,足够魔军吃上一年的,可关键在于,云后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出于对云后的忌惮,即便当妖族大军重新整装来到向月河岸之时,也不敢再继续向前半步,试图发起第二次秋城争夺战。

所以谁也不知道,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魔族大军究竟在做些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说,云后在做什么?如今在人、妖两族联军中最主流的一个看法,便是认为云后在等待人族学子才气耗尽。

如此,失去了后顾之忧的魔族大军。

才更有把握打赢这场旷世之战。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云后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时至今日。

人类三路大军,除去战死沙场的几十万将士之外,唯一保证了完整性的,就只剩下了天策军。

可即便天策军在日前刚刚取得了一场历史性的大捷,他们的情况也并不是那么乐观。

因为就在天策军全军疾行赶往秋城的沿途中,没过多久,他们便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非战时减员,原因便是因为不少人体内的才气枯竭了。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

当天策军赶到秋城的时候,顶多还能剩下三五万人。

而且就算在这三五万人里面,真正能支撑到一场战争结束的,恐怕能有一成就很不错了。

最后留下来的人,文位至少应在大学士之上!因为只有大学士以上文位的学子,体内的文海才能如此充沛,才能保有如此雄厚的才气。

细数整个人族北域,这样的顶尖强者能有多少?所以还是那句话,对人族一方来说。

这场战事,必须速战速决!在黄龙士的计划中,天策军全体将士必须要将此战当成是决战来打!只能胜,不能败!就在天策军不远万里来此。

与黄庭坚、汪赐将等人汇合的第二天夜里,两道黑影,便如同无形的幽灵一般。

潜到了秋城的城角之下。

守在城墙之上的魔族士兵根本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眼皮底下。

因为他们所面对的,乃是当今圣言大陆上的首席刺客。

以及他最看重的弟子。

难知如阴!田宇执剑轻诵一声,身体外所笼罩的那层迷雾顿时变得更加浓厚了几分,让他几乎完全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别说站在远处看,就算来到其身前一丈恐怕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至于燕北,他的手中没有剑,但他本身就是一柄世间最锋利的神剑,所以他即便不去刻意隐匿自己的身形,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面对近在咫尺的秋城,燕北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伸出手,慢慢将手掌按在了城墙之上。

下一刻,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厚厚的石砖便如同是在被无数柄利剑同时切割一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期间没有半点石屑落下,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此手段,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很快,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石墙便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豁口,燕北收回手,身形一闪,便于城前消失不见。

他已经进去了。

哪怕是再严密的防守,再坚固的堡垒,于燕北而言,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这便是杀手榜排名第一,大先生的威严!趁着夜色,燕北携田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秋城的中心地带,并顺利潜入了一间看起来颇为华贵的大宅子中。

数息之后,这座偌大的宅院中就只剩下了燕北和田宇两个人。

淡淡的血腥气随着清风被消散于空中,不留半点痕迹,院中连半片尸骨也再难寻觅。

自始至终,不管是守城的魔军,还是在城内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发现有人入侵的迹象,除了这座府邸中人,燕北没有再杀任何一个人,一切都如设想中的那般顺利。

紧接着,按照事前的计划,田宇掏出了怀中的黄鹤楼,将一丝才气渡了进去。

下一刻,黄庭坚便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从田宇的手中接过黄鹤楼,正欲激发圣塔上的紫金光辉,却被燕北一只手按住了手腕。

等等,有些不太对!黄庭坚神色一肃:哪里不对?燕北没有立刻回答黄庭坚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爱徒,问道:为师破开的城墙,你处理了么?田宇摇摇头:按照您的吩咐,我什么也没做。

闻言,燕北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疑声道:既然如此,事情就有些蹊跷了,按照我事前的计划,此时守城军应该已经发现了那处缺口,那么,城内就绝不可能如此安静!黄庭坚也是神色一紧:你的意思是……?无非两种可能,要么云后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要么守城军还没有发现我们入侵的痕迹,如果是前一种可能,倒也无妨,不管她有什么阴谋,我们也可一力降十会,但如果是后一种可能的话,就说明,今夜秋城的守卫实际上大大减弱了!黄庭坚一挑眉:那又如何?燕北摇摇头: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但此城总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先容我出去看一看。

言毕,燕北也不等黄庭坚同意,身形便再度于场间消失了。

黄庭坚的脸色一片凝重,手中紧握黄鹤楼,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相信燕北。

相信他是真的发现了此城的蹊跷之处,而不是前去给云后通风报信的。

因为田宇还在这里,因为田宇将他从黄鹤楼中放了出来。

如果燕北真的想要对人类不利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只需要将黄鹤楼交到云后的手中便可以了。

可以说,今夜让燕北手持黄鹤楼潜入秋城,人类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事已至此,黄庭坚便干脆再赌一次!赌的不是他对燕北的信任,而是苏文的眼光!好在,黄庭坚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一时豪赌而葬送了全人类的未来,因为便在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燕北回来了。

但从燕北的脸色来看,似乎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事情有些不对劲!今夜驻守在秋城内的绝不是魔族的主力部队!什么!黄庭坚闻言大惊失色,正欲询问此中细节,却不曾想,一道如暴雷般的声音却突然自空中响了起来。

既然已经来了,何不敢来见朕?第七百一十三章 举世伐云后!这道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对黄庭坚来说显得非常陌生,但即便不去猜测,他也已经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当然是,也只能是云后。

从燕北潜入秋城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面,云后仍旧无法察觉有外敌入侵的话,那她就不是云后了。

所以这并不令人意外。

真正让黄庭坚为之警惕的,却是云后的自称。

朕!百年前魔君屠生一统四海,三族万民俯首称臣,所以他自称为朕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百年后人族分裂为十国,沧澜皇作为天澜国之帝君,如果他要自称为朕,也无人能指摘。

可按道理来说,云后却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她如今虽然是魔族之领袖,但从身份上来说,她只是屠生的妻子,即便是要称帝,也应该是他的儿子,佑生,来继承帝冕。

更别说此时站在黄庭坚身边的燕北,同样身为魔族皇子。

若是燕北愿意的话,他比云后更有资格成为魔族的君王!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云后意欲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向全天下宣布自己的君权!这才是最令黄庭坚感到担忧的。

时至今日,魔族第二、第三军团几近覆灭,云后手中的力量,就只剩下了秋城中所驻扎的这些人,她到底有何底气,敢以此挑衅?再联想到之前燕北所说的。

今夜于秋城中驻扎的并非魔军的主力部队,一时间。

一种强烈的不安立刻笼罩了黄庭坚的全身,让他心底发寒。

可既然如今云后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存在。

那么这一战,不打也要打了。

下一刻,黄庭坚高高托起了手中的黄鹤楼,一束璀璨的紫金光辉直冲天际,紧接着,人族三军尽皆出现在了秋城之中。

除去黄庭坚和燕北之外,帝师、欧阳修、陆羽、苏辙、怜师、言师、汪灏、黄龙士、鸣师、王不觉、独箭,整整十一位圣阶接连降临!汪赐将、陆三娇、白剑秋、唐婉儿、李白等数十位半圣严阵以待!天策军五万将士蓄势待发!骁勇军、圣武军共计两万八千人,屏息静气。

只待一声令下,便踏平这座城池!这是人类三路大军自阿房宫起兵以来,最后能够留存在南疆的所有力量,今日一战,倾巢而出,便是为了一举将云后剿灭!他们代表了全人类的希望,也预示着这场圣战终于来到了尾声,此战,不论成败。

也将给圣言大陆的归属划下句号。

同一时间,自黄鹤楼上升起的紫金圣光,也仿若一个总攻的信号。

妖族全军在最短的时间内便跨过了向月河,以苍角、天狼、渔歌三大将领为首。

狮虎族、地藏族、刑月族、羽族,四大部族为主力的妖族大军即刻兵临秋城之下!这是自秋城之战以来,妖族大军首次展现自己的力量。

也是自圣战开启以来,妖族举族而动。

一切,都只为了一座小小的城池。

以及那高高在上的云后。

这一幕像极了百年前人、妖联军共伐魔都的阵势。

但今日在秋城之外没有藩篱大阵,其内亦没有十二魔将,七大祭司,数十万大军镇守,所以这一战,没有人认为魔族会胜。

哪怕是屠生从地底下爬起来,也办不到!事实上,秋城城门被攻破的任务,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容易得多,在人族和妖族双方的里应外合之下,守城的数千魔军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很快就丢盔卸甲,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溃败中。

联军汇合之后,很快便镇压了秋城内所有的抵抗力量,正如燕北之前所说的那般,今夜秋城的防守,实在是太过孱弱了。

当联军大部队步步为营,行进到秋城正当中的那座观星台的时候,他们所遭遇到的魔族人,甚至还不到一万!方圆不过十丈的观星台,很容易便被重重包围了起来,但直到此时,也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

并不是因为在观星台的石栏内还有数百魔族精锐守卫,而是因为在观星台中有那个人。

对方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却是圣言大陆百十年间地位最高,实力最强,最深不可测的女人。

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人知道她的全名到底叫做什么,只知道她被称为云后。

她本是人类,却与魔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相爱,她本出身武道世家,却在机缘巧合下开启了魔族,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文治盛世。

在史圣司马迁所书写的《史记》中,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来描写这位传奇女子,所以很多人都误以为云后不过是一个柳弱花娇般的女子。

或者说,只是魔君屠生那万丈光芒身边的陪衬。

但汪赐将知道不是,驰骋域外的血色联盟知道不是,但凡在域外战场与魔军交过手的人、妖两族强者,都知道不是。

在魔君屠生离开这个世界,魔都陷落,魔军举族被赶入域外的这百十年间,云后是所有魔族人的主心骨,是她带领着全族人在域外那般险恶的环境中立足,韬光养晦,不忘旧耻。

是她统御着魔族众将一次又一次击退了人、妖两族强者在域外的奋死冲杀。

是她为魔军的卷土重来保留了最后的希望。

也是她最终率领着魔族全军自域外归来,掀起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圣战。

她是圣言大陆百十年的历史长河中,最伟大的那个女人,没有之一。

而如今,面对人、妖两族大军倾巢而出,攻陷秋城,围困观星台,这个女人终于慢步从楼中踱步走了出来,时隔百年后,将自己的容颜,展露在了天下人的眼中。

今日的云后年纪已经很大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腰背微躬,却并没有老态龙钟的狼狈,她的双眼仍旧如少女那般锐气逼人,她的笑容仍旧如朝阳初升般温暖。

她走出观星台,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那如星河般闪烁不停的才气光芒,脸上并没有惶恐,也没有绝望,而是自始至终带着恬静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她的身后飘扬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比血还要刺眼,比烈日还要夺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卷不知名的古经,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却给人一种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然后她缓缓张开口,笑着道:尔等可知罪?第七百一十四章 一人战天下!尔等可知罪?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带着丝毫不简单的意味。

众圣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来接这句话,也不知该怎么来接,仿佛给人一种错觉,此时站在他们眼前的云后,便如百年前的屠生,哪怕她只有一个人,也足以令千万人感受到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是一句问话,但云后并没有期望有人会回答,于是她轻轻转过头,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秋城一战,念血脉之情,朕饶你一命,却没想到今夜竟又在这里见到了你,莫非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云后的这番话,当然是说给燕北听的。

此时燕北的手中无剑,但他本身就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云后,长剑迎空,便是战意!见状,云后的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遗憾,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呢?这一次,众圣终于不再沉默,陆羽第一个站了出来,冷哼一声:妖后!我看你真是死到临头,不知所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成全你罢!言毕,陆羽单手一翻,一片巴掌大小的青叶便兀自浮了起来,颜色比翡翠更加鲜艳,光泽比琉璃更加透亮,浓郁的茶香自其中汹涌而出,让人嗅之神清气爽,筋骨舒畅。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便在这茶香所及之处,每一位文人学子身上的才气都拔高了几分。

顿时将这片夜空映得更亮了一些,也让场间数万将士的气势得到了质的提升!陆羽已经率先出手。

其余诸圣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将体内的紫金才气燃到了极致。

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琴、棋、书、画、诗、词、花、茶……无数文位图符接连升空而起,仿佛在众人的头顶结成了一片繁复而庄严的法阵,王不觉手中的长刀已立,独箭身前的弓弦已满。

在这一刻,整整十三位圣阶强者,同时出手了!圣阶既已如此,以汪赐将为首的诸位半圣自然也不敢藏私,纷纷将体内所残余的一应才气都压榨了出来。

紧随众圣之后,用各式战文将观星台照耀得金光璀璨。

其余天策军、骁勇军、圣武军将士,则纷纷向着观星台外的石栏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意欲一举用人海战术将其淹没!而这只是人类方的手段。

别忘了,此时在场的,还有数十万妖族大军!对于小小的观星台,又哪里容得下这么多将士,所以绝大多数的妖族士兵都守在外围,立志封死云后的一切退路。

只有苍角、天狼、渔歌三人踏云而起。

整齐划一地向观星台的最高点掠去,动作丝毫不比人族方慢!传闻昔年十二魔将中的至强者,惜花,之所以会憾然殒落葬花岭。

便是遭到了整整六位圣阶强者的围杀。

而今,云后所面对的乃是十六位圣阶!几乎便是当年惜花所对之敌的三倍之多!除了殒落一途,她还有什么选择?秋城与人、妖两族联军的那一场混战。

让世人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强大,但再怎么强大。

面对今夜的局势,她又能做些什么?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面对人、妖两族顶尖强者的联手轰杀。

云后的面色除了被紫金圣光映得一片雪亮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甚至她的动作依旧是那般优雅,那般从容。

她轻轻翻开了手中的那卷古经,然后抬起头,看向那深邃而遥远的夜空。

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而,便在下一刻,整片夜空突然亮了起来。

并不是被那无数道才气光辉给照亮的,而是夜色本身被点亮了。

一束束幽蓝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带着宁静而神秘的气息,让人心怀敬畏。

能够点亮夜空的,只有星辰,而如今,出现在众人头顶的,并不是普通的星空,而是一整片璀璨的星海!随即,于云后的唇间,终于响起了一道轻轻地叹息。

孑印。

言毕,空中的某颗星辰骤然光芒大盛,那幽蓝色的星光仿佛带有某种实质性的力量,根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率先砸到了燕北的身上!于人、妖两族所有圣阶级强者中,陆羽虽然是第一个出手的,但燕北的速度却是最快的,凭借其疾如风,再加上动若雷霆,不过瞬息之间,燕北已经来到了圣后身前三丈之前。

可惜的是,人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可能快得过星光呢?所以当第一抹星辉落在燕北身上的时候,燕北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便被狠狠地轰进了地底!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紫木、遥临、北微、淡劼……圣后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可惜的是,这种美丽,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圣后口中每诵出一个名字,空中便有一颗星辰大放光芒,场间便有一人被星光狠狠击中,不出片刻,那率先出手的十六名圣阶强者,只剩下了两个人还能屹立不倒!渔歌、帝师!并非是因为他们的实力远胜他人,也并非他们的气运极佳,正好避开了那星光的轰击,而是因为在他们两人的手中,也各有一卷看似与云后手中那本一模一样的古经!可惜的是,他们根本就看不懂书中的文字,即便研习百年,也未能明白其中的真意。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那其实根本就不是经书。

而是一幅完整的星图!如果此时苏文在这里的话,仰望星空,便会发现这一切与当日星云走廊的星空别无二致。

如果陆三娇当日对贺兰空所说的话稍作留意的话,他便会知道,今夜云后口中所说的每一个词,都是一颗星辰的名字!但即便他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此时场中的所有人,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族,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云后所施展的力量法则。

那不是才气战文,也并非远古武技,更看不到丝毫的魔气外泄。

这片星空,到底是什么!第七百一十五章 你们猜猜看云后以星空为力量法则,以星光为战斗手段,终于首次让这个世界知道了她的强大。

在不到十息的时间里面,云后已经先后诵出了三十六颗星辰的名字,于是场间便有三十六道星辉坠下,便有三十六人被砸落凡尘。

但让人感到意外,或者不解的是,这三十六个人当中,并非全都是圣阶级强者,但他们全都是武道中人。

比如燕北,比如王不觉,比如独箭,再比如苍角、天狼等妖族众将。

至于说像陆羽、苏辙、言师等文道诸圣,虽然也遭受到了星光的波及,被纷纷震落倒地,却偏偏未受到致命的创伤。

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云后的刻意为之,还只是一个致命的巧合,但这让人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云后再怎么强大,她也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今夜她妄图以一人之身,抵挡人、妖联军的千军万马,对抗十六位圣阶的围杀,不过是痴人说梦。

十息的时间,能够让云后激发出三十六道星光,同时,也能让诸圣的文战手段尽皆落在她的身上!下一刻,一方紫金棋盘来到了云后的头顶,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黑白分明,如神兵天降,分列于云后四周,仿佛组成了一个无比玄奥的阵法,透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这是黄龙士的棋阵。

同一时间来到云后身前的,还有一幅看起来无比抽象,寓意不明的画卷。

长三丈及许,宽约一丈左右。

上面的每一丝线条,每一处着墨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毫无意义,却蕴藏着磅礴圣意,令人不敢轻视。

那是帝师的战画。

一朵娇艳的桔梗花悄然自观星台的角落盛开,弥漫的芳香中带着致命的诱惑。

一片看似恬静的霞光在云后的眼前升起,隐约中能听到杀声漫天,能看到甲胄万千。

一声叹息自空中悄然荡开,仿佛带着无尽的怜意和惋惜,令闻着无不心肠寸断。

……十三位文道圣者,十三道紫金圣光。

十三种截然不同的战文手段,同一时间从云后的四面八方汹涌而至,此时的她,是否还能够依靠手中的星图全身而退?炙热的圣光将云后的脸庞映得无比的明亮,却看不到丝毫的凝重,她的眼中仍旧写着平静,她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就像是根本看不到这近在咫尺的杀意凛然。

她到底还留有何等强大的底牌,才能够在十三位圣人的联手合围下如此淡然?她到底怀抱着怎样强烈的自信,才能够在十三道紫金圣光的照耀下面不改色?事实上。

云后什么也没有做。

她的手中仍旧只有那一幅宏伟、浩瀚的星图,她的口中还在继续念诵着那一颗颗星辰所属的名字,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人类一方的阵营中,而是举目远眺妖族的那数十万大军。

就像是。

她根本不在乎人类文道的手段。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并不足以令人类三军将士为之愤怒,反而让人心惊胆战,寒意骤升。

就连已经释放出各自最强手段的十三位圣者,也满目凝重。

一个看似荒诞无稽。

却异常可怕的猜测萦绕在每一位圣者的心头。

难不成这些文战手段对云后无效?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下一刻。

十三道紫金圣光依托于十三种文道手段,同时轰击在了云后的身上,就像是在众人的头顶燃放了一朵无比灿烂、绚丽的烟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个秋城都为之摇摇欲坠,强烈的紫金光辉更是将整片夜空映得如白昼般明亮,就连那道倒挂银河的星海也突然消失了。

观星台就此坍塌殆尽,却连半片石屑都没有留下,留守在里面的数百魔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灼成了虚无,尸骨无存,滚滚尘烟弥漫于天际,让人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在这一刻,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族人,都只关心一个问题。

云后死没死?片刻之后,未等尘烟消散,人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空中又有星光坠下!数千妖族将士被那看似幽淡的星辉击中,甚至连惨叫声也未能发出,便被剥夺了生命,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观星台的废墟之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慌。

紧接着,一抹明亮的鲜红率先自尘烟中飘扬而出,一道如同永恒般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云后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狼狈。

她手中所握的星图依旧稳如泰山,她眉眼间的宁静一如从前,她身后的那件血色披风连半分的破损也没有,她发间的那支乌钗甚至没有丝毫的偏移!在见到云后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震撼自每个人的心底激荡而起,人类数十万大军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所有的圣阶强者都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沉默。

他们之前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文战手段,对云后无效!可是,为什么!渔歌手持星图,慢步走到了云后身前,脸上写满了赞叹之意,轻声道:自君后而始,方才有了文道百年盛世,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神书并不是文道之根基,您与末代魔君才是,才气之所向,对神书无法产生半分的损耗,于您而言,同样如此。

此言一出,人类数十万大军纷纷为之哗然,而所有位及半圣之上的强者,脸上都不由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慨然。

然而,渔歌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仅凭于此,您也是赢不了的,即便不用文道之手段,今日于秋城之内,也有近百万大军,只是用人命来填,也足够将您填死了,所以我很好奇,您的手中,到底还有什么底牌呢?渔歌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却仿若给场间所有人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没错,如果云后只是能够无视于文战手段的话,那么她今天还是走不出秋城!哪怕人类三军中所有的文人学子不再动用体内才气,但他们的身体毕竟是经过数次才气天降而强化的,远非普通人能比,更别说场间还有圣武军内的众多武将,还有几十万妖族大军!一束星光能够将一位圣阶打落凡尘,能够将千人大军堙灭于无形,可今日在秋城之中,又岂止千人?那尚能一战的十三位圣者,哪怕从未修习过武道力量,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拳,都不是云后所能够承受的!云后想要尽数激发星图中的力量,需要时间,而且是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人、妖两族联军完全可以用人海战术将她彻底淹没。

所以正如渔歌所说,单凭于此,云后是胜不了的!然而,对于渔歌如此之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致命缺陷,云后脸上的笑容仍旧还是那般温暖、和煦,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

今日之战,朕为何一定要胜呢?诸位或许忘了,但朕不妨提醒你们一下,百年之后的今天,朕并非族中唯一的幸存者,今夜于秋城中的,也并非我族全部的力量,你们猜猜看,其他人,去了哪里?第七百一十六章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云后的这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早在燕北刚刚潜入秋城的时候,就与黄庭坚说过,今夜在城中驻守的,并非魔族的主力部队,所以人类众将士才能势如破竹般扫清城内所有魔孽,所以妖族大军才能如此轻易便攻破城门。

自魔族大军从域外战场重临人间后,云后共带回来了四大魔将,四位祭司!再加上原本就潜伏在圣言大陆的首席战将花雕、大祭司花翎,还有亮明了身份的柳施施和徐焕之,除开云后、浅夏、衣威泊三人不算,魔族方的顶尖战力共有十二人。

时至今日,在经过长青大峡谷一役、英雄联盟伏杀,以及天策军大捷之后,心花、花木、花无别、冰花、花雕五人相继殒落,浅夏御下的两大圣兽阵亡,可即便这样,魔族方也还剩下整整七大圣阶强者!可今夜,他们都不在秋城。

佑生也不在。

如果这是一场众人所期待的最后决战的话,那么魔族方对这场决战的态度,也未免太过于随意了吧!唯一的解释,便是在人、妖两族联军兵临秋城之前,这七位圣阶级强者,再加上魔族第一军团的全部兵力,第二、第三军团残部,都为了一个更加重要的目标,倾巢而出了!可问题就在于,当下又哪里还有比守护云后,守卫秋城更重要的事情呢?绕道人类大后方,摧毁最后一块神书,毁去十国都城?在明知圣战必败的情况下。

与人类拼个两败俱伤?还是说在酝酿什么别的阴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便是这秋城内的魔族守军,到底是如何离开的?南有妖族大军虎视眈眈。

北有圣武军残部紧盯不放,即便是把这秋城比喻为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也再恰当不过,可偏偏那十几万人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未知的,永远才是最恐惧的。

即便这个时候的云后什么也没有做,但她给城内数十万大军所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轻。

率先打破这份如死寂般沉默的,还是陆羽。

你到底想说什么?猜猜看……我猜你爷爷的腿儿!有什么话不妨摊开了说,你以为你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能唬得住谁?对于陆羽的这番粗鄙之语,云后只是笑了笑。

她抬起头,举目遥望着那片倒挂银河的星海,轻轻一叹:百年前,我们是怎么败的,今日,朕就要怎么赢回来!我魔族大军到底去了哪里,你们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今夜还很漫长。

只希望,你们能撑到那个时候!直到最后,云后也没有透露更多,也不再给众人继续发问的机会。

而是干脆利落地扬起了手中的星图,口中发出一声轻啸。

天枢、玉衡、摇光……原本已经停滞的星光又一次急坠而下,彻底将整座秋城都染成了令人心悸的幽蓝色。

星图之所向,便是血肉横飞!见状。

渔歌、帝师等人也不敢再多做犹豫,当下率领两族大军。

开始以人海战术,向早已化作废墟的观星台发起了死亡冲锋。

只是,云后的最后那句话,却仿若一道魔咒般,在所有人的脑中挥散不去。

百年前是怎么败的,今夜就要怎么赢回来?此言究竟何意!沧澜皇在这一次的总攻之下,并没有身先士卒,不顾一切代价冲到云后身前,相反他悄然向后退了数十丈,眉头紧锁,暗自呢喃。

冥冥之中,沧澜皇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云后的这番话,才是这场圣战最后的胜负手,也是此战至今最关键的节点!可不论沧澜皇如何推演,如何思考,也想不明白,云后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若是说起百年前魔族为何会大败,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原因,举世皆知,便是因为魔君屠生突然沉迷于了那所谓的大道,不闻政务,内耗恐怖。

魔君此举直接导致了魔族衰落,也最终耗尽了魔族最后一丝气运。

除此之外,还有魔族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以及对人、妖联军的轻视。

在圣战初期的时候,除了魔将花雕曾亲自率军打过一场胜仗以外,其余众魔将、祭司,竟然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打算,这才给了人、妖两族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当然,这些只是魔族单方面的原因。

对人类来说,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神书天降,百圣齐出,几乎是在一夜时间填补了两族之间巨大的实力落差,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至于说妖族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其实主要就是两点。

其一,便是在人类苟延残喘、力量孱弱之时,与之在大河之畔结下盟约,庇佑其没有被魔族人趁势灭族。

其二,便是妖族大军本身的力量也是一大助力,尤其是在圣战初期的时候,为每一场胜利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沧澜皇想来想去,都无法参破云后那番话中所隐藏的深意,一种无比强烈的不安顿时笼罩了他的周身,让他入住冰窖。

该死!我肯定是漏掉了什么!肯定有什么是我还没想到的!怎么败的……怎么赢回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或者换一个角度来想,如今魔族人如果想要逆转此战胜负,能怎么办?偷袭我人族北域的确是一个选择,但此举不论他们能取得怎样的成果,针对的目标究竟是神书、书院,还是普通的臣民,都无法决定大局,无非就是让大家一起死而已,那么,事情的关键,还是落在南疆……面对一道难题,当你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择之后,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也一定是最后的答案。

而在这一刻,沧澜皇终于猜到了那个答案。

只是,这还不够,因为他的手中没有半分实证,一切都只是猜测,他该如何说服人类诸圣,又如何让妖族盟军相信?而且,万一自己最后猜错了呢?一时之间,沧澜皇突然陷入了一种难以破解的困局中,不论他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温热之意突然从他的怀中传来,一道璀璨夺目的紫金光辉自他的胸口直冲天际。

有一个人,帮他破开了这最后的迷雾。

第七百一十七章 妖帝天玑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谁也不敢断定,在今夜过后,这场圣战的胜负究竟几何,圣言大陆的格局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人、妖联军于秋城共伐云后,但凡该到的大人物都到了,包括如今人类方所有的圣阶,妖族方更是倾巢而出,意欲一战定天下。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苏文就没有出现,沐夕和唐吉也没有出现,连带着妖族三公主,五条,也始终没能现身。

那是因为他们都去往了大漠河。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不应该缺席的大人物,却迟迟未曾亲至秋城。

妖帝,天玑!如果放在云后手中的那幅星图上,天玑只是一颗星辰的名字,于北斗七星的阵列中,既不当头,也不逐尾,更非居中,而是位于一个最平淡无奇的位置。

但在圣言大陆上,这个名字,却代表了一位妖族百十年来最伟大的君王。

自龙皇打开大漠河通往域外的通道,举族入侵以来,哪怕当魔都被攻陷,圣言大陆重归和平之后,天玑也始终坐在整个妖族最显赫的那个位置上。

人族有十国,南疆却只有一个妖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妖帝天玑在这百十年间,为这片大陆的和平,为扫清魔族余孽所做出的贡献,相当于整个圣域,与人族十国君王相加起来一样大!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南疆百年繁荣,维护了圣言大陆百年稳定。

如果说他是自魔君屠生之后,这世上最伟大的君王。

一点不为过!可偏偏,当这场决定圣言大陆未来命运的战争终于走到终点。

胜负瞬息即分的这一刻,天玑却半步不曾踏足秋城,而是选择坐镇王城,枯等捷报。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懦弱,因为他害怕云后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对自己发起疯狂的反扑,怕云后与他同归于尽。

但至少在渔歌的心中,父皇此举,却有着大智慧!自第二次圣战开启。

魔族大军重临人世以来,他们最忌惮的敌人是谁?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在哪里?从来就不是人族十国的都城,也不是七大书院,更不是那残余的最后一方神书。

自始至终,魔军眼中的敌人都只有妖族人!三路大军挥师所向,均为南疆王城!天玑不是浅夏,他没有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也未曾去过秋城,所以他并不知道今夜的秋城只是一个空壳。

除了云后之外,十数万魔族大军不知去向。

但他知道,不管秋城之战的结果如何,不论魔军今夜是胜是败。

他们的最终目标,绝对不会改变!所以,对天玑来说。

只要守住了王城,这场圣战。

便已经赢了!可即便如此,当魔族十数万大军如神兵天降。

突然尽皆出现在王城中的时候,天玑脸上那一贯平古不惊的从容,也变得无比的凝重了起来。

他迈步走下了自己的王座,身上不着黄袍,头上未戴王冠,而是一身素衣,手提一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钓竿,身后背着一只小小的鱼篓,看起来并没有帝王的模样,而更像是一位寻常的钓叟。

从王宫玉座前走到宫门外,总共只有不足二十丈的距离,但天玑却走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

当他终于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宫门,俯瞰众生的时候,他的这座王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在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之前,有一位年轻人面带轻笑,正肆无忌惮地看着天玑。

天玑从未见过此人,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所以他微微颔首,笑着道:原来是魔族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天玑的眼中没有丝毫的震惊,也没有半点慌乱,而是显得异常平静。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王城的。

但既然他们已经来了,这个问题,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天玑的淡然落在佑生眼中,仿佛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奚落,在他事前的想象中,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对方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难道不应该心生绝望,或者哭喊着哀求自己宽宏大量吗?所以他心怀不甘地开口道:莫非你不想知道今夜我们是如何潜入此间的?这样的问话听在天玑耳中,实在是有些幼稚,但既然对方愿意再拖些时间,希望看到自己脸上的落魄之意,那么,便不妨给他这个机会吧。

念及此处,天玑顺势说道:还望殿下解惑。

闻言,佑生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毫不遮掩地说道:既然如此,也好叫你死个明白,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们是从地下来的!天玑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才是云后不惜一切代价占领秋城的真正原因吧,世人常说,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打破的,百年前的魔都便是如此,却不曾想,今日我的这座王城,也重蹈了昔日你们的覆辙。

是我大意了。

天玑幽然一叹,不由得对于云后的谋划生出了由衷的钦佩,所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过如是。

但他并没有就此终结掉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问道:可即便如此,在秋城与此地的中间,还隔着一条向月河,如果想要从地下通过,必定会引得河水倒灌,又哪里有成功的可能呢?对于此问,佑生却是愣住了,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对一人说道:关于这个,就让圣女大人来为你解释吧!话音落下,浅夏施施然行到了阵前,先向佑生行了一礼,这才对天玑开口道:水有深浅,河道自然亦有高低,如此而已。

闻言,天玑不禁赞许道:原来是潜入了比向月河更深的地下,我相信,以诸位的实力,再加上云后的手段,想要做到此事并不难,只是,为何要等到今夜才突袭我王城呢?浅夏笑了笑,答道:因为只有在今夜,妖族大军才会跨过向月河,向秋城发起总攻,否则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将陛下困死在此处呢?顿了顿,不等天玑开口,浅夏又接着道:我相信在陛下面见我们之前,已经向妖族众将发出消息了吧,但请相信我,今夜,在这座王城之内,不管任何手段,任何消息,都绝对传不出去分毫!第七百一十八章 请君退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今夜的南疆,在秋城与王城之内,竟然出现了如此巧合。

片刻之前,云后以一己之力迎挡天下,无人能敌,而在片刻之后,妖帝天玑也即将面对十数万魔军的围杀,却不知他可有云后那般举世惊叹的实力?毫无疑问,这两方战场最后的胜负,或许便是这场圣战的终局了吧。

若云后败,魔军败,则天下可安。

若天玑败,联军败,则历史长河逆流倒退一百年!浅夏的这一席话,终于让天玑眉梢微扬。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佑生肯与他拖延时间,而魔族众将又为何不出声劝阻。

但这还不够。

天玑轻轻一笑,扬起了双臂,对浅夏说道:圣女大人果然好算计!却不知你有没有提前算到,今夜在朕的王城中,还有一支你们无法战胜的力量呢?这是今夜天玑首次自称为朕。

当他垂钓大漠河,手持墨玉鱼线的时候,或许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老翁。

但当他决定向世人展露自己的强大,震慑宵小的时候,他便是这天下间最了不起的帝王!言毕,一道道无比强横的气息突然自王城的四面八方升腾而起,一尊尊遮天蔽月的金影随之而现,虽然数量不及百,却让场间十数万魔军噤若寒蝉。

因为在一百多年前的魔都,正是他们,击碎了魔族人头顶上那副高高在上的王冠。

在这一百多年间。

还是他们,镇守于域外战场的南方。

令魔族大军无法逾越半尺。

他们是一百多年前南疆妖域的皇族,更是以一当万的超级强者。

龙族现世!自圣战开启以来。

从未出手的龙族众强者,原来竟是被天玑藏在了王城之内,为的,就是在此刻给予魔族众将士最沉重的一击!可令天玑感到不安的是,即便到了这一刻,浅夏的眼中也并无丝毫的惧意,她的眉眼中带着轻笑,嘴角掀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原来这便是陛下的后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失望了……话音落下。

浅夏缓缓抬起头,看向空中那数十头威风凛凛的巨龙,浅浅行了一礼,再度开口道:诸位,莫非到了此时,你们还没有看清那帝君丑恶的嘴脸吗?一百多年前,各位前辈退位让贤,亲身犯险,自大漠河潜入域外战场。

突袭我族魔都,浴血奋战整整五日,死伤者不计其数,若论功绩。

您们才是上一场圣战中最值得世间敬仰之人。

圣战结束后,为了将我族众将士永困域外,再不得归。

您们不惜耗费了百十年的光阴,枯守域外战场。

期间一应牺牲,我族中人是看得最清楚的。

若论德行,您我虽然立场不同,但即便是我族男儿,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可你们这位帝王,都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浅夏面露肃然,转过头看向天玑,严声而道:百年前各位前辈呈牺牲之义,强袭魔都,自困域外,但当年的龙族太子殿下,却犹在人间!敢问陛下,您做了什么?可曾差人寻找?可曾回报龙族当初的让位之恩?百年之后,我族众将士侥幸得以自域外归来,诸位龙族前辈也重获自由,但凭什么,您却仍旧牢牢把持着这帝王之位,不肯让贤?敢问陛下,您对那些在圣战中牺牲的龙族先辈,可有敬畏?您在诸位龙族族人回归之后,又给予了如何的尊崇?字字诛心!这番话一出,场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的凝重了起来,近百头黄金巨龙纷纷转过头,看向天玑,眼中闪烁着难以读懂的深意。

天玑脸上的神色终于不如之前那般轻松了,可凭借他的智慧,当然不会就此让对方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当下冷哼了一声。

圣女大人!亏朕还以为你是魔军阵中最有谋略之人,却不曾想,今日竟说出如此可笑之言!且不论你我立场敌对,此话中到底存了几分挑拨离间之意,就说今日之形势,如今天下大乱,你魔族大军重临人世,这是什么?是战时!两军对垒之时,撤换主将乃军中大忌,更别说是更朝换代!若朕真的如你所言,在龙族众卿归来之时,便退位让贤,那我南疆岂不大乱!岂不正从了你们心中所想?你以为,凭你这番话,便能引起我族争权内斗,便能让龙族众卿倒戈相向吗?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竟施以这等拙计,圣女大人,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对此,浅夏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话。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请容我再代龙族众前辈问上一句,若等到此战结束,天下安定之时,您可愿退位?天玑轻轻拂了拂衣袖,沉声道:那是自然!好!浅夏微微颔首,然后向前迈了三尺,直视天玑双目,一字一句地说道:战争,是永远都不会结束的,一个文明,也是永远都无法被彻底剿灭,不留任何痕迹的,即便今日我族败了,但只要留有一息火种,他日便能再度燎原!所以在这里,我想承诺陛下,若今夜您将王位还给龙族,那么,我族十数万臣民,愿就此褪甲受俘!永不叛乱!言毕,浅夏将双手执于胸前,单膝轻跪于地,便如同在这片寂静的夜空中,砸出了一道惊雷。

闻言,天玑瞳孔微缩,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否是出自于云后的授意,但在此时此刻,他绝不敢轻易相信这样的说辞,可空中那数十头巨龙的凛然目光,就像是在他的脖颈套上了一层难以挣脱的绳索,让他更难拒绝!简直是一片妄言!皇权更替岂是如此儿戏的事情,即便今日朕退下王位,龙族众卿中又应由谁人接替?谁能服众?圣女此言,居心叵测!浅夏抬起头,温婉一笑:陛下此言差矣,还记得我刚才曾说过,百年前的龙族皇太子,尚存人世吗?话音未落,在浅夏的手腕间,已经亮起了一抹无比绚烂的金色光芒,映得人睁不开眼。

随之响起的,还有浅夏那无比肃穆的声音。

烦请诸位与我一起,恭迎太子驾临!下一刻,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眼中带着无比的惘然,来到了场间。

第七百一十九章 朕不接受!小黑的突然出现,仿佛在王城内点燃了一把火。

璀璨的银蛇围绕在小黑的周身,火花四溅,带着一种致命的美丽。

此时的小黑并未恢复龙身,但映在妖族人的眼中,却是没有半点差别。

他身上的黑衣是龙鳞,他束于脑后的黑发是龙须,他口中吐出的浊气是龙息,他的脚是龙爪,他的神念是龙魂!此时小黑的脸上带着无比的茫然,因为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瞬息之前,自己不是还与苏文等人在一起吗?他眼中那双金色的竖瞳写着不知所措,但很快,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阵阵无比温暖和熟悉的气息包围住了自己,抬头望向升空,他看到了一张张久违的,激动难已的面容。

那是他的族人。

苏文没有骗他,他并不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

一时间,小黑的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族人。

泪流满面。

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便在下一刻,一道婉转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龙族太子在此,还望陛下遵循承诺,就此退位吧!到了此时,妖帝天玑脸上的从容终于彻底消失了,此时场中的气温无比火热,如烈日当空,但他的背后却升起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虽然他仍旧不知道今夜魔军倾巢而至。

助龙族逼宫争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他敢肯定,为了这一刻。

魔族人一定谋划了太长的时间,甚至自他们从域外归来之时,便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能够定下如此计谋之人,是老管家衣威泊吗?还是大祭司花翎?亦或者是如今站在距离王宫最近的那位圣女?事到如今,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接下来,天玑需要面对他此生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或许便是这一场圣战最后的胜负!但浅夏不会给他太多时间,那近百名龙族至强者。

也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

所以只是心念一转,天玑便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拂了拂衣摆,整个人自地面浮到了半空中,目带坚毅。

时至此刻,朕仍旧想不明白你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是朕的这方王座,还是南疆万民?甚至于整个圣言大陆?但不管是为了什么。

既然让位之说是你们所提出来的,那么……朕就绝对不能接受!说完这句话,自天玑的身上骤然散发出了一阵无比强悍的力量波动,万丈光芒冲天而起。

刺破了这片茫茫夜色,却丝毫未能传到这座王城之内。

正如之前浅夏说过的那般,今夜。

在这座雄城之内,半点消息也传不出去!此时龙族一方尚未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天玑却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因为之后若是龙族大竖反旗。

与魔军联手围攻,只会将他逼到真正的绝路。

在这之前,他要将这些魔族余孽尽皆诛灭!凭,他一个人!朕知道,在今夜之前,你们一定在猜,朕的实力究竟几何,到底是不是圣阶,可惜你们千般算计,终究还是犯了一个大错。

话音未落,天玑轻轻扬起了手中那支墨玉钓竿,只听得啪的一声,钓竿被其从中间生生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一点寒芒。

那是一杆枪。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一首《雨霖铃》,妖族中人无法得以才气傍身,即便他是妖帝天玑,也无法获得文位的降临,可在这一刻,天玑身上的寒意,却如一阵秋雨,笼罩了整座王城。

之前因为小黑所带来的炙热灼浪,立刻消散于虚无。

钓竿上的墨玉寸寸碎裂,终于露出了这把枪的真容,枪尖处有疾风回旋,锐意无双,枪柄上有如钩弯月,煞气凛然。

神兵榜排名第二。

枪兵之王。

晓风残月。

手握晓风残月,天玑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宛如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众生。

他的眼中无悲无喜,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看着那十数万魔族将士,就像是在看着一群蝼蚁。

如此变化,令浅夏目色骤凝,身形暴退,然而,天玑却并未向她投去半缕目光。

于此军当中,浅夏并非主帅。

佑生才是。

所以天玑此时在看着佑生。

接着说完了刚才他未曾说完的那句话:你们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低估了朕的实力,今夜只要魔后不至,谁能奈何得了朕?如今,尔等可曾满意了?圣阶……算什么!言毕,一阵狂乱的风暴无端自空中凝结,而天玑则傲立于风眼之中,手中的晓风残月发出阵阵轻啸,宛若一把饥渴了许久的绝世凶兵。

对于此情此景,空中一直未曾妄动的近百巨龙终于纷纷调转了头颅,无数双金色的竖瞳,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团越演越烈的暴风。

天玑冷然一笑:诸卿终于还是决定要反了吗?没有人回答这句话,但沉默,本身就表示了某种态度。

于是在下一刻,天玑手中的晓风残月终于携万钧之力坠下了。

与之一齐落下的,还有那肆掠横行的风暴,里面所容纳的每一丝风尘,都是寒枪之锐,都有金刃之利!轰!风暴坠到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砸出一声巨响,再看向王宫之前的那片白玉场便立刻出现了一片血色的空白。

而同一时间,以大祭司为首的魔族七大强者同时出手了,他们脚踩着滔天血浪,迎着那金石风刃,眼中毫无惧色,以自己的肉身为武器,同时撞向了风暴中心的天玑。

天玑眼中带着嘲弄,手中长枪横于胸前,竟是准备与对方硬撼!然而,便在此时,空中却突然洒下了一片片金色的火光,那非业火,却是能够熔尽整座王城的龙息。

龙族人,终于倒戈了!第七百二十章 火凤鸣,神书现!在后世史学大家,贺兰空对第二场圣战的记载中,秋城之战与王城夺位战自然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贺兰空遗漏了当中一个最关键的细节。

便是当日龙族为什么会叛变?真的是因为圣女浅夏的挑拨离间吗?还是在他们的心中,原本就存了对天玑的不满,存了几分对王位的觊觎之心?甚至有阴谋论者怀疑,其实早在域外战场的时候,魔族与龙族便暗中达成了协议,当他们重归人世后,必力保龙族恢复往日的荣耀,而相应的,龙族太子在登基之后,也必须给予魔族人足够的尊重。

两族人民划江共治天下的格局仍旧可以存在,只是将人类一方换成了魔族。

所以在战争的一开始,魔族人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突袭阿房宫,毁灭神书,将人类变成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而在南疆战场上,魔族人精心甄选的三条进攻路线,也分别针对了对龙马皇族最为忠心的部落。

看似不经意,但却实实在在地削弱了妖帝天玑对于族人的控制,一旦龙族改朝换代,平息战乱,便能很轻松地掌控全局!届时,这场战争还打不打,只是龙族的一句话。

是否调转枪头,进击人族北域,也只是龙族的一封战书。

在这个惊天谋局中,人类与妖族都是败者。

唯一的受益方,只有魔族与龙族!初时听来,这样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

但在百年后的圣言大陆上,却少有人采信这番说辞,并嗤之以鼻。

原因很简单,虽然贺兰空没有给出自己的判断,但在史书的文末,却附上了一个人的亲笔。

苏文!苏文认为,在当下的那一刻。

龙族并非魔族人的同谋,只是他们在圣女浅夏的一步步引导中,同样也看清了这番局势。

所以他们在之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只能让人惊叹,魔族人的布局。

实在是太可怕了!仔细想来。

他们自圣战开启后的每一步,每一战,都是在为那最后一夜做铺垫,都是在诱使龙族叛变!如此心计耐性,如此深谋远虑,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是衣威泊?还是大祭司花翎?亦或者在这个布局中落下最至关重要一子的浅夏?甚至这一切根本是出自云后的手笔?不管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在此时此刻,龙族众圣的悍然出手。

终于将天玑逼到了绝路上。

一团金色的龙息轻巧地穿过了天玑身外所布下的暴风枪林,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右肩上。

使得天玑身形一晃,手中疾舞的长枪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破绽。

而在下一刻,一片雪白长袍便自那狭小的空间中钻了进来,来到了天玑的身前。

大祭司,花翎!紧接着,花翎的一只肉掌,轻轻地拍向天玑的心口。

这一掌很慢,却让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天玑满目凝重,晓风残月回溯而至,枪尖一挑,便刺向了大祭司的手腕。

可惜的是,天玑如今所面对的,并不止一位大祭司,而是十数万魔族强者,近百名龙族圣者的围杀!哪怕他再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在同一时间,有两声金鸣于晓风残月的枪身上震开,那是花谷和一位龙族强者的攻击轰在了风暴雷云之中。

于是天玑手中的寒枪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这一顿,便是生死。

近了,更近了。

大祭司的双瞳宛若一对幽冥鬼火,游荡着淡淡笑意,他的一只手掌枯瘦如恶鬼,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若是让这一掌拍实了,即便无法当场要了天玑的性命,也绝对是此战最关键的胜负转折点!然而,大祭司的绝然一击,终究还是落空了。

因为有一声凤鸣突然自他的耳边长啸而起,一片火光毫无征兆地自天玑身后刺出,狠狠地砸在了大祭司的手掌之上,炎浪滔天,有如翻天覆海之势!一击之下,大祭司整个人都被掀到了半空中,他的右手手掌寸寸断裂,人未落地,一片鲜红便自大祭司的口中喷洒而出。

不过转眼之间,原本占有绝对优势的大祭司,就被重创了!而在下一刻,一道亭亭玉立的倩影悄然出现在了天玑的身边,眼中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怯懦和软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傲然!苏雨!此时的苏雨比起离开人族北域之时,几乎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火红色的长发披肩而落,身着熔岩轻甲,手持业火三灾,全然一位精国不让须眉的女将。

原来,这才是天玑一直隐藏到最后的后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女兵!火凤既出,谁敢近身!苏雨的出现,虽然暂时不会对场上的局势产生丝毫影响,但一举重创大祭司的这一幕,仍旧让所有人心底生寒。

因为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今日之妖族二公主,早已不是那个跟在苏文身边的小丫头了。

她跟着陆羽学过茶,跟着刑师见过血,跟着燕北习过剑,她如今手中所握的乃是上古十大神兵之一的业火三灾,她体内所流淌着的乃是妖族最为珍稀的火凤之血!凤啸九天,便可令万敌难侵!可惜的是,为了今日的这一战,魔族一方可谓殚精竭虑,自然不会允许出现脱离他们掌握的意外发生。

苏雨的身世、能力、血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会不防?于是在下一刻,浅夏又一次站了出来,对着半空中傲意无双的父女俩轻轻一叹:原本接下来的这件东西,我是为苏文所准备的,但如今看来,他是不会来了,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作为送给您最后的礼物吧。

言毕,浅夏将双手平举于身体两侧,冷然喝道:阵启!顷刻间,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自王城的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一块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碎石残渣从坚实的地面破土而出,就像是新生的幼苗,又像是退潮之后的暗礁,虽然数量不多,却足以将王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若是从空中俯视,这些碎石似乎是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杀字,而在这座杀阵的中央处,则站着一位穿着棉衣的老人。

手持阵枢神石,脚踩紫金圣光。

徐焕之!第七百二十一章 瞬息万变在这场大战一开始的时候,浅夏就对妖帝说过,今夜在这王城之内,任何消息都别想传出去分毫。

因为在王城中被布了一座大阵。

曾几何时,于圣言大陆上,最负盛名的一座大阵,叫做藩篱,便是出自魔族之手。

时至今日,人类仍旧无法破解藩篱大阵当中的奥秘,此阵对于圣阶以下之人,便是绝阵。

然而,今日的王城夺位战,魔族一方所面对的敌人,乃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云后以外的至强者,在妖帝的眼中,即便是圣阶,也无法带给他太大的威胁。

藩篱大阵更困不住他。

所以魔族人今夜所用的阵,不是藩篱阵。

而是神书阵!阿房宫一役,人类文道根基,八座神书,被毁之殆尽,事后自光明圣庙赶来的众圣只能看到神书被击碎后残余的粉尘。

可他们并不知道,魔族人带走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石屑。

英雄联盟的斩首一战,李白等突袭魔军大营的半圣级强者无故离去,一路跟随魔军绕道而行,为什么?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神书才气的反哺!可惜的是,那一战,天策军并未将魔军全歼,得以让大祭司、浅夏等人逃脱,并将神书残屑送入了秋城。

这是衣威泊在生前所制定的谋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就在秋城之战正式打响的前三天,有一位老人冒着极大的危险。

率先出现在了王城之中,可惜的是,那时的妖帝并未发现他的存在。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魔族人。

他曾在人族北域隐藏了数十年的时间。

都未曾被人发现,何况是一座妖族王城?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已经是圣阶了。

对于力量规则的深入掌控,决定了他的隐匿手段较之以往更加强大,而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他才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他的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残破的棉袄,上面血色凝结,棉絮纷飞。

却一点也不会让他显得落魄。

因为他的名字,本来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成为了传奇。

相信在日后的史书上,不论褒贬,也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叫徐焕之。

曾经是卫国第一半圣。

现在是魔族第二魔将!徐焕之感受这手中黑石上所散发出来的温热之意,面色显得非常平静,他抬起头,看着风暴中心的那个少女,眼中闪过了一丝遗憾。

早在神木山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身怀某种非常特殊的血脉,却不曾想,原来她竟是妖族人。

体内所流淌的,是火凤的金焱。

真是可惜了……心中这么想着。

徐焕之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他轻轻举起了右手,然后,激发了这座神书杀阵!轰隆隆!整座王城仿佛发出了一阵哀嚎,成千上万道金线自四面八方而来,直指苏雨和天玑!这一幕很壮观,空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暴戾之意,仿佛那只是一阵温和的阳光,其中所蕴含的,只有希望和温暖。

金色的光线落在风暴残云上,便像是圣雪峰顶的烈日,将那万年积雪急速逐渐融化,不过数息时间,便化为了虚无。

再看向天玑手中的晓风残月,已经被绕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金线,让其寸步难动。

天玑喜好垂钓,但此时的他仿佛变成了饵钩上垂死挣扎的青鲤,只能等待着被渔翁拖离水面的命运。

苏雨的口中发出阵阵哀鸣,她手中的业火三灾虽有熔浆之烈,却根本无法熔断那不过发丝般粗细的金线,只能任凭其缠绕在剑身之上,以柔克刚。

然而,仅凭此阵,便想终结此战的胜负悬念,还是不够。

下一刻,天玑怒喝一声,身体开始急速膨胀起来,竟然真的硬生生挣断了那道道神辉,一支雪白的长角蓦然自他的额间破骨而出,充斥着圣洁不可侵之意。

返祖祭献!生死关头,天玑终于不再犹豫,使出了他最后的底牌,一头超越了圣阶的龙马兽,绝非数十头巨龙所能抵挡的!浅夏目色微沉,当下喝道:都不要留手了,全力出击!话音落下,数十万魔族大军纷纷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尽数向着天玑轰击而去,而一对遮天蔽月的翅膀却随之升起,死死地拦在了天玑之前。

苏雨的眼中带着天生的傲意,万丈凤火冲天而起,倒挂夜空!又一个返祖祭献!徐焕之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体内紫金才气磅礴涌出,向着王城的四面八方而去,同一时间,神书大阵终于第一次显现出了凛然杀意!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今夜这一战中,浅夏最不希望发生的意外,还是来了。

于万众瞩目之下,整片夜空突然闪了三下,就像是摇摆不定的烛火,又像是被阳光所反射的铜镜。

如果将这片圣空比喻为一个巨人的眼睛的话,那么在这一刻,这个巨人突然眨了眨眼。

然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那些金色光线,在同一时间消亡了,残风晓月上的寒芒再临,业火三灾的刃间炎浪重生!紧接着,徐焕之握于手中的阵枢黑石,突然碎成了粉末。

……居庸关下,矗立着人类世界的最后一块神书,自南疆折返的十数万文人围拢在神书之侧,补充着体内空荡的文海。

突然,有一个人惊呼道:看,神书上显字了!十数万人整齐划一地抬头望去,然后再也无法挪开目光,纷纷如断线的木偶般,愣在了当场。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在人族北域的中心,有四圣:圣宫、圣庙、圣城,以及圣碑。

无字碑作为人族圣地,八年一开,此时远未到开启之时,但留守于阿房宫内的普通工匠,却分明看到了一道无比耀眼的紫金光辉,自无字碑所在的方向冲天而起,狠狠地刺破了这片夜空。

紧接着,一座巍峨的巨石拔地而起,缓缓升至半空中,就像是一轮巨大的紫金太阳,普照人世。

这便是无字碑。

在这一刻,无字碑上仍旧没有出现片缕字迹,但隐隐中,却似乎可以看到,在碑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画像!阿房宫的工匠们纷纷来到圣碑脚下,仰头看着那画中的人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终于,有一个泥瓦匠看出了端倪,顿时瞪直了双眼,惊声喊道:是苏将军!……大河,是人类的母亲河,而大漠河,则是妖族的圣地。

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大河与大漠河,其实本是同源,而它们汇合交错之处,则是妖族的另外一座圣地。

圣雪峰。

也叫沧澜山。

这里是整个圣言大陆的最中心,更是人、妖、魔三族文明的发源地。

几个月之前,老管家衣威泊曾潜入此地,摘取璀璨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七彩曼陀罗。

然而,今日之圣雪峰比起当日,却有了极大的不同。

因为峰顶上那常年难化的积雪,竟然开始急速消融了!深及数丈的雪层在刹那间崩碎,从山顶轰然坠落,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就此开始。

积雪混杂着碎石,携万钧之势砸下,仿若灭世之景。

失去了雪色的圣雪峰,终于回到了千百年前沧澜山的模样,在月光的照耀下,欣欣向荣,仿若新生。

……这一刻,在圣言大陆的很多地方,都正在发生着这样的奇观异象,却鲜有人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是那个刚刚从大漠河深处睁开了双眼的少年。

第七百二十二章 苏文归来神书大阵在一瞬之间尽毁,令徐焕之遭到了极其强烈的力量反噬。

他的脸色变成了一片惨白,他身上的棉袍再次多了几片鲜艳的殷虹,他的手掌在微微颤抖,他的腰背比起之前佝偻了很多。

如果他不是圣阶,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可即便如此,半空中的杀伐之音仍旧未曾断绝,此时在人们眼中已经没有妖帝天玑和二公主苏雨了,有的,只是一头暴戾凶狠的龙马兽,以及一只傲意弑天的火凤!晓风残月与龙马兽的那支独角合为了一体,霸气凛然,业火三灾化为一片火色翎羽飘扬在火凤的头顶,冠绝群艳!整片天空突然变成了一片火海,金色龙息与灼烈的凤焱相互倾轧,半步不退,一声凄厉的凤鸣啸尽九天。

龙马兽被一层洁白无瑕的光晕包裹着,所向之处,便宛如神罚天降,即便是魔将、祭司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下一刻,一声疯狂的暴喝从龙马兽的口中长鸣而起,如今没有了神书大阵的封锁,终于可以传到了王城之外的地方。

比如,秋城。

可惜的是,同一时间,浅夏的声音却断绝了天玑最后的希望。

你以为,没有了神书大阵的阻碍,你的王令便能传到秋城,便能令那百万妖兵回援王城吗?别忘了,今日在秋城之内牵制他们的,是君后!神书毕竟是死物,哪怕在无别将军的设计之初,也不敢确保此阵能困住你太长的时间。

但只要君后在秋城,那么就算是天塌下来。

秋城内的一应人等,恐怕也只能等到最后才能知道!天玑闻言。

眼中的希冀之色终于渐渐敛去,他开口咆哮了一声,随即身形一掠,狠狠地撞在了花非的身上,竟一举撞断了花非手中猎猎作响的战旗,但下一刻,花谷的拳头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腰间,令他身形一个趔趄。

到了此时此刻,双方已经完全陷入到了纯粹的肉搏战当中。

最后所拼的,无非就是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命更硬!经过返祖祭献的天玑来到了他生命中最强大的时刻,但即便如此,他能拼死一个魔将、三个魔将,亦或者侥幸将魔军圣阶强者尽灭,可他能屠尽这十数万魔族人吗?更别忘了,此时半空中与苏雨对峙的近百头巨龙,已经逐渐占尽了上风。

恐怕不足一时半刻,苏雨就会被那烈烈龙息化为灰烬!浅夏的声音还在继续。

陛下,您如今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

还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您有着永不屈服的决心?可即便您已经心怀死志,但您有没有为您的族人考虑过?有没有为您的儿子和两个女儿考虑过?若今夜您战死了。

非但不会得到我丝毫的尊重,反而您的族人。

您的儿女,都会遭到事后无穷无尽的报复。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我可以向您保证,若您安然退位,就此束手就擒,今夜过后,我想龙族的前辈们也会感念这些年的情谊,放过您的族人,以您个人的牺牲,换来天下太平,换来我魔族众人的俯首称臣,换来您族人血脉的延续,难道不好吗?浅夏的连番诘问,令天玑哑口无言,但他却很清楚,自己此时的坚持,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是因为对王权的贪恋,而是源自于一种深深的忌惮!对魔族人的忌惮!今夜一战,对方底牌频出,一环套一环,时至此刻,可以说已经将自己逼入了绝境,这等谋划,这等手段,都令他无比的忌惮,而此时浅夏的劝降,更令天玑越发笃定,一旦自己真的退位,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等待着他!所以他不能降!也不能退!那便战吧!念及此处,天玑身上的莹白色光芒再盛了几分,熊熊战意腾然而起,就算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低头!见状,浅夏知道,今夜夺位之事,是决计无法善了了,她轻轻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虑,随即转身看向那位身形踉跄的老人。

大人尚能战否?徐焕之露出了一个血意盎然的笑容,目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义不容辞!同一时间,大祭司也从一片废墟中站了起来,他身上的雪色长袍已经碎了,他的右手也已经断了,但他还有一口气在。

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始终是圣阶!最后,浅夏轻轻一叹:你也去吧。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影自她的身后出现,这便代表了拒绝。

良久之后,终于有一道声音出现:我不能走,若此战败了,只有我能送你离开。

浅夏淡然一笑:就算最后所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我们怎么会败呢?对此,沈木只说了一句话。

他还没有来。

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浅夏突然回想起了之前夜空的闪烁,回想起了神书大阵的突然毁灭,喃喃而道:他会来吗?这一次,沈木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

因为真正的答案揭晓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骤然在整个王城回荡开来,一把锐意无双的长剑悄然划破了夜空中的喧闹,一片紫金光辉自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比任何一位圣阶出世还要刺眼。

抱歉,我来晚了。

话音落下,空中又有一道霞光落在了天玑的身前,替他浇灭了三祭司青花的火刺炎浪,将其逼退到十丈开外,随即,五条手执碧落黄泉来到了阵中。

阿大、阿二分列两侧,眼中闪烁着滔天怒意。

紧接着,一双利齿凭空自花谷的腰侧突袭而至,一口便咬住了花谷的左腿,狠狠一撕,竟然生生从这位圣阶魔将的小腿上扯下了一大块血肉!唐吉眯着一双小眼睛出现在众人身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而最后现身的,则是环抱古琴的沐夕,以及,手中只有一把忘川剑的苏文。

忘川剑上的小眼睛图符从未如今日这般滚烫。

或许从今天开始,便由苏文来守护这个人间了。

浅夏一直在看着苏文,而苏文的一双眼睛也一直死死地盯在浅夏的身上,因为他很清楚,自老管家衣威泊殒落后,此人,便是除云后外魔军最大的仰仗!他不知道今夜一战,是否可以让浅夏就此殒落,但他非常愿意试试看。

或许是察觉到了苏文眼中好不遮掩的杀意,浅夏突然笑了:原来是苏圣才来此,如此看来,今夜还真是热闹。

苏文也嘴角带着笑,摇了摇头:你错了,今夜会出现在这里的,可不止我们。

说完,苏文毫无预兆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猛地向空中抛去。

之前听圣女大人说,不管今夜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妖帝的王令也传不进秋城,那么,圣令呢?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战定天下!之前浅夏对天玑说,今夜只要云后还活着,那么她就可以将秋城变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不论是天地异象,还是天玑的千里传令,都不可能穿透云后的封锁。

她说得没错。

可她并不知道,在苏文的手中,有半块圣令。

另外半块,在沧澜皇的手中。

所以便在苏文将圣令抛入空中的同一时间,沧澜皇的怀中也升起了一片温热,以及万丈光芒。

想要激发圣令的力量,便需要两块玉玦合二为一。

在今日之前,几乎没有人会认为,有朝一日,能重见圣令现世。

因为世人皆知,苏文和沧澜皇是一对死对头。

他们的意见,永远不会统一。

可在这一刻,苏文并没有利用圣令来发布号令天下文人的旨意,而是传递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魔族全军共聚王城!这个消息,只有沧澜皇能收到。

在这么一个关乎三族存亡的重大时刻,苏文选择了相信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相信他心怀人族大义!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击败魔族!如此一来,只要沧澜皇收到了,那么便是全天下都知道了,正在秋城浴血奋战的两族将士也就知道了。

不出一个时辰,人、妖两族的联军就会出现兵临王城。

而现在他们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撑过这最后一个时辰!圣令当空,便像是在星月之间升起了一轮紫金烈日。

这一幕落在苏文的眼中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只不过。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圣令征召天下文人学子所讨伐的对象。

已经从他变成了魔族人。

曾经手握圣令的人族两大山脉,已经变成了今日的苏文和沧澜皇。

这一刻,浅夏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不安。

她能够感觉到,事情已经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而这一切,都只是来自于一个人。

那个她从未看透的人,也是她从未在未来的时间碎片中看到过的人,早知今日,当初在南疆妖域的时候,就应该不计一切代价将其抹杀!黄鹤楼一役因他而失败。

人族内战之火因他而灭。

老管家衣威泊因他而殒落。

难道。

这场战争的胜负,也终将因他而发生逆转吗?轻轻摇了摇头,浅夏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因为她相信,苏文漏算了一件事情。

今日云后之所以会出现在秋城中,以一己之力面对人、妖两族联军近百万将士的冲击,便是为了给浅夏争取时间。

届时只要妖帝天玑退位,或者殒落,妖族一方便不再是威胁。

而这一计划如今却因为天玑的警惕。

那份不惜与龙族众将反目的大勇,以及苏文的及时出现,彻底崩盘。

那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妖族方百万大军在得知王城之危后。

在第一时间向回赶,可他们的速度,能有云后快吗?今日的王城夺位战。

云后未曾在一开始的时候君临天下,是因为担心此举会被天玑提前察觉。

而且在正面的较量上,云后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胜过天玑。

除此之外。

最大的原因,是云后的出现,很可能会影响浅夏对龙族人的策反。

可在如今的情况下,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魔族全军已经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王城之内,云后自然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今日在秋城,人族众圣丝毫未能奈何得了云后,但天玑却被逼得使出了返祖祭献,更在魔族和龙族众将的围剿中受了伤,如此以来,两人的力量强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颠倒!至于说龙族,既然已经反了,难道还有其他退路吗?如果今日魔族败了,待天玑重整河山之时,会轻易放过他们吗?冥冥之中,苏文所激发的这道圣令,不仅仅是给王城带来了援军那么简单,同样也给了云后做最后一搏的理由,让她不得不来到王城与天玑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而在这之前,天玑又能不能在苏文等人的驰援下,撑住龙族和魔族众将的疯狂反扑呢?答案,只有打过才知道。

几乎便在圣令及空的同一时间,唐吉头顶上的那道齿形图符已经绽放出了最璀璨的光芒,向着魔将花非便冲了上去。

阿大和阿二分别从两侧掠了出去,向第七魔将花谷,以及第三祭司青花横冲直撞而去。

沐夕轻轻撩拨着琴弦,一道激昂慷慨的战音即刻鸣响于王城上空。

如今的沐夕文位不过翰林,但她手中的这首曲子,却是圣阶!那是苏文教给她的一首战乐。

如今她所弹奏的,正是其中的第一乐章。

《广陵散》,刺韩。

琴道多为辅助之所用,但沐夕今日的第一首曲子,却杀意凛然,直指场中的一位绝色女子。

倾国倾城柳施施。

曾几何时,早在黄鹤楼的雷池之中,沐夕便与柳施施有过一番较量,最后的结果,是沐夕惨败。

柳施施只用了一支天魔舞,便崩碎了沐夕手中的琴弦,让其受才气反噬。

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沐夕所鸣奏的,乃是一缕圣音,而她手中所拂的,亦是圣琴!这把琴是在天弃山的时候,苏文亲自交到她手中的,而在更早的时候,这把琴属于沐夕的外祖,乐圣李龟年。

再往前一百年,这把琴则是那位惊才艳艳的末代魔君赠予李龟年的。

所以它有一个在苏文听起来非常恶俗的名字。

伏羲琴。

伏羲琴现,广陵散鸣,即便柳施施的文位比沐夕高了整整三个大境界,却仍旧满目凝重,丝毫不敢怠慢。

黑发随风而起,衣袂狂暴而扬,柳施施的曼妙身姿尽现于前,一舞可惊鸿。

如果单论容貌和身段,柳施施无疑是今日场间最美的那个女人,没有之一。

但她却并不是最有魅力的那一个。

因为紧接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瘦瘦小小的少女来到了魔族全军将士的面前,她没有挥动手中的碧落黄泉,而是将其作为一条腰带,系在了身上。

她手中最强大的武器,从来都不是碧落黄泉。

下一刻,五条的眼中突然浮出了一丝媚意,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笑着问道:我美吗?刹时间,魅惑无双。

正如苏雨身怀火凤血脉,体内流淌着金色凤焱一样,五条的母亲,是魅族中最美的女人,而她则继承了母亲全部的优点,若非年纪的限制,媚意有所不足,恐怕就连同为女子的浅夏也会被她所迷住!十数万魔军就这样停下了脚步,痴痴地看着五条,就像是看着他们每个人心中最美的那个女人,再也挪不开脚步。

随着众人纷纷掀开自己手中最强大的那张底牌,天玑与苏雨终于第一次,对着空中的巨龙一族展开了反攻之势。

而场中唯一没有动的,就只剩下了苏文一人。

他的手中仍旧紧握着忘川神剑,却始终未曾出鞘,而是突然开口,轻轻诵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苏文的这句话有何深意,又对这场大战有着怎样的帮助,可那位穿着棉袍的老人,以及目若鬼火,身披雪袍的大祭司,都在第一时间,向苏文发起了最后一击。

可惜的是,他们在这之前受了太重的伤,所以出手的这一刻,还是慢了一些。

所以有一个人抢先出现,守在了苏文的面前。

竟然是原本应在千里之外,坐镇秋城妖族大军的渔歌!没有人看到渔歌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能出现在这里,但渔歌的出现,却给了魔族人极为沉重的一击。

又一个圣阶!而苏文的声音还在继续。

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话音落下,三道人影整齐划一地来到了苏文的身旁,他们的眼中同样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仿佛与魔族人一样,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令魔军为之欣慰的是,这三个人并不全都是圣阶。

比如白剑秋和陆三娇,就只是一介半圣而已。

但最后这个人,却令浅夏的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抹慌乱。

因为那是当今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秋城一战,云后未能将其彻底折断,终于埋下了最大的祸根,使其能够活着来到王城,来到诸位魔将的面前,更重要的是,来到了佑生的面前。

亚圣,燕北!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剑了恩仇!与其他人一样,燕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凭空出现在这妖族王城之内,这样的力量法则让他感到陌生而强大,几近可以媲美云后手中的那一卷星图。

但此时的他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个疑问,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过瞬息之间,燕北就已经看明白了当前的形势,虽然他不知道魔族大军为何要突袭王城,围杀妖帝天玑,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在这一刻,这个选择显得异常简单,因为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个神色傲慢的少年。

那是他的亲生兄弟,有着一个与父亲截然相反的名字。

同时,这个人,也是致使他母亲含恨九泉的元凶之一,与自己有着滔天之恨。

佑生。

他杀不死云后,但他可以杀死佑生。

燕北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但事实上,这却是他在被断岳带离魔都之后,第一次见到佑生。

在今夜之前,他曾经数度险些就发现了佑生的藏身之所,却屡屡功亏一篑。

最近的一次,是在当初随着苏文入徽州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察觉到了柳施施可能身怀魔族血脉,所以想要去柳嫣阁看看,试试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魔族人的藏身之地。

可惜,那时的柳施施并不在徽州府,而且因为皓马的突然介入,让他不得不提前离开。

那一日,他教会了苏文用以安身立命的舍身剑。

而时至此刻,苏文终于还给了他最大的回馈。

让他终于能够见到佑生。

不过一念之间,燕北已经对佑生动了杀意,万千神念仿佛在空中结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

毫不犹豫地便向着佑生劈斩而去。

燕北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剑客,所以他的这一剑,若非圣阶,是绝对接不住的。

在今夜之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佑生出手,就像从来没有人见过云后展开那幅星图一样。

但那并不代表着他无法战斗。

只是在很多时候,没有必要罢了。

即便在那些最黑暗的时候,在他的身前也站着花雕,站着大祭司,还有徐焕之、衣威泊。

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威胁到他的生命。

可时至今日,花雕已经死了,大祭司与徐焕之正在和渔歌、陆羽两位圣阶相互纠缠,至于衣威泊,却是被他亲手推入地狱的。

距离他最近的圣阶。

是沈木。

但沈木半步未动,因为在他的心中,这位魔族殿下的命,并没有浅夏重要。

所以在这一刻,佑生能够依靠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面对燕北所布下的层层剑网,佑生所做的非常简单,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盈虚一握。

就像是握住了空中那无形的千万把利剑。

时间仿佛便静止在了这一刻。

狂乱的劲风吹乱了佑生的长发,将他的衣袂拂得猎猎作响。

一道血线自他的脸颊上缓缓晕开,一滴鲜红自他的掌间悄然淌下,砸在白玉石砖上,四分五裂。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

面对燕北这杀机重重的一剑,佑生并未受到万刃凌迟之苦。

只是被刺了两剑而已,甚至没有受太重的伤,如此一幕,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怔住了。

紧接着,佑生冷声一笑:作为一名剑客。

手中无剑,又有何俱哉?是的,他不是圣阶,因为时至今日,魔族人仍旧无法突破圣阶的桎梏,除去如徐焕之这般的半魔人之外,其余众魔族将士,文位最高也不过半圣。

但魔族人的实力,从来都不是靠文位来衡量的。

百年前神书未落之时,他们就已经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主宰了,他们的力量,从未被削弱过半分。

如今,佑生便证明了这一点。

或许很多人都忘记了,在黄鹤楼一役的时候,佑生虽然并未正式出手,但面对史圣司马迁的不朽结界,却曾试图将其崩碎!若是没有堪比圣阶的实力,他又何来如此的底气?然而,面对佑生的奚落,燕北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甚至没有开口去询问百年前的那一场血案的真相,因为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佑生说他手中无剑,所以他非常自然地向着旁侧伸出了手。

他想借一把剑。

而在他的身边,只站着一个苏文。

此时在苏文的手中,只有一把剑。

苏文所需要的做的也非常简单,就是将忘川剑递交到燕北的手中。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哪怕一瞬间的迟疑,他做着一切的时候显得非常自然,就像是吃饭喝水那般自然。

于是在下一刻,天下间排名第一的那个剑客,手中有了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

然后他轻轻抬起手,举剑齐眉,整个人于原地消失不见。

其疾,如风。

当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佑生身前一丈。

这是燕北最喜欢的出剑距离。

佑生的脸色终于不再高傲,也没有了讥讽之意,他厉啸一声,身形暴退,冷汗在瞬息间就浸湿了他的后背,显得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空中有一道雷鸣轰然炸响,在燕北的身前,有一片火光璀璨而起。

动若雷霆,侵略如火。

佑生再一次伸出了那双如莹玉般洁白的手掌,想要试图凭借肉掌的力量接下眼前的那片火海。

然而,燕北手中的忘川剑却突然收回了腰间。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收剑,而是准备出剑。

燕北最强的那一剑。

除了风火林山雷阴之外的第七剑。

舍身!舍身一出,宁死不回!燕北的舍身剑,与苏文的舍身剑,从起手式上来看,并没有丝毫的差别,毕竟这一剑,原本就是燕北教给他的。

但事实上,在苏文每一次使用舍身剑的时候,都少了一种一往无前,至死不渝的气势,所以其实他从未发挥出这一剑真正的精髓。

甚至于好几次苏文出剑落空之后,都惨遭剑意反噬,若非他底牌众多,或许早就身首异处了。

可燕北不一样。

这是他的剑。

当他使出这一剑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舍生忘死!顷刻间,佑生的心脏便如被一双大手死死攥住了一般,骤然紧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挡不下这一剑,他死定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得了他。

浅夏不行,大祭司不行,徐焕之也不行……除了,那个无比强大的女人。

于是在当下一瞬,佑生不由自主地开口喊道:母后救我!仿佛佑生的这句话真的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也或许是圣天有好生之德,不愿魔族的最后一道正统血脉就此消亡,所以在佑生话音未落之时,天边就突然飘来了一片火云,一道幽蓝色的星光急坠而下,向着燕北的头颅狠狠砸去。

尔敢!燕北没有回头,也没有止步,虽然他知道,云后已经到了。

他不想去看她,也不必再去看她,因为在秋城的时候,他已经看够了。

现在他只想杀了佑生。

你杀了我母亲,那么,我就杀了你儿子。

世间因果,本应如此简单。

所以在下一刻,燕北手中的忘川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佑生的心脏,自他的后背一穿而过,狠戾,而且决绝。

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半空中的那道星光随之便会将自己的头颅砸成粉碎。

这,才是舍身剑!第七百二十五章 最美的谎言佑生死了。

被燕北一剑斩杀。

而现在燕北也要死了。

在众人眼中,唯一一个有可能救下燕北的,只能是妖帝天玑。

因为只有他的实力才能与云后相当。

但此时的天玑正在与众龙族强者厮杀,又哪里顾得上这位人族亚圣?所以燕北死定了。

幽蓝色的星光翩然坠落,带着无比的静谧,以及无比恐怖的杀意,来到了燕北头顶三寸。

在这一刻,燕北甚至没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举剑迎挡,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道星光,他挡不住。

哪怕他是当今世上最了不起的那个剑客。

燕北慢慢闭上了眼睛,心里没有太多的遗憾,他已经尽力了,也知足了,就算是立刻死去,他也可以骄傲地面对九泉之下的母亲。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声却率先传到了他的耳中。

或者说,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说话的人是苏文,但他的这句话,却几乎没有人能听得懂,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么一句话。

他说:所谓星辰,其实就是太阳,星光,也不过只是离得远一些的阳光罢了。

话音落下,原本悬于燕北头顶上的那道星光骤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管在场的人们是否听懂了苏文的这番话,也被这一幕所震撼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

苏文竟然能够仅凭一句话,就打破了云后所施展的力量法则!这怎么可能!然而。

事实上,此刻心中最为震撼的。

并不是别人,而正是云后!因为同样的一句话,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她就听到过!下一刻,云后竟然毅然决然地抛下了与自己有着杀子之仇的燕北,来到了苏文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你……说什么?这一下,立刻将沐夕、唐吉和苏雨等人吓得不轻,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了自己的战局。

向着苏文围拢过来,无比警惕地看着云后。

然而,苏文却轻轻摆了摆手,脸上没有半分的惧意,甚至还主动向前迈了半步。

他抬起头,向着云后微微一笑,再度开口道:我想,您刚才应该比任何人都听得更清楚,如果您还想知道些什么的话。

我可以再告诉您更多的事情,比如我们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球形,再比如所谓的太阳,其实是一颗恒星。

而在这片大陆上之所以会有四季之分,日夜交替,实际上是因为我们所在的这颗球体在做自转运动。

同时绕太阳做公转运动……苏文的这番话,顿时将所有人都说愣了。

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可云后听得懂。

她身后的那件火红色的披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垂了下来。

她手中的经卷也早已轻轻合上,她的眼中终于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文的脸颊,喃喃道:你是谁……是阿生吗?对于云后的无礼,苏文并没有反抗,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抱歉,我不是。

但我是他的朋友,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单独跟您谈谈,关于过去,也关于未来……苏文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了一抹流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云后来到了一片旷野之上。

苏文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云后又是如何带着他瞬移至此的,但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人,的确是一个很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于是他暗自向后退了两步,从云后的指尖挣脱开来,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云后没有立刻向自己动手,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虽然即便两人真的硬碰硬交手,苏文也不一定会输,但他不想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不在乎两人的立场、态度,而是单纯因为她是屠生的发妻。

你刚才说,想跟我谈谈。

苏文点点头:不错。

正如我先前之所言,我是屠生的朋友,如果您还抱有疑虑的话,可以问我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问题。

顿了顿,苏文又笑着补充道:当然,您也需要知道问题的答案才可以。

云后几乎没有太多犹豫,立刻便说出了三个字。

斗地主!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问题,而且从当今世上第一强者的口中说出来,不免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味道,可苏文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三个字。

抢地主!文能提笔控萝莉!武能床上定人妻!葫芦娃有几个兄弟?七个!灰姑娘弄丢了她的什么?水晶鞋!……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苏文基本上已经能够断定,屠生不仅与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国家,甚至两人所处的时代也应该相差无几,而云后眼中的悲意则越来越盛,隐约中,还有万般的留恋。

先前的这番对答本应让人觉得哑然失笑,但不论是苏文还是云后都没有笑,不知为何,两人在这肃杀的寒风中,都显得有些孤寂。

她开始想念他了。

他开始怀念自己的故乡、父母、朋友了。

良久之后,云后才轻轻拂了拂衣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眷恋之意,又一次开口问道:你……真的是阿生的朋友吗?是的。

苏文点了点头,复又说道:就是他让我来到这里的。

闻言,云后立刻问道:那他怎么没有回来?苏文面露苦笑。

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想必您也明白。

时空穿梭这样的事情,其中存在着太多变数。

比如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您不也没能跟他来到我们的世界吗?云后默然,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他,过得好吗?苏文摇摇头,说出了一个自己早就编造好的答案。

他很想你。

一抹淡淡的笑意自云后的唇边晕开,一幅幅美好的画卷又一次在她的眼前展开,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有些急切地问到:那他。

什么时候能回来?苏文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想,他会回来的。

不论是再过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好,只要他愿意,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的。

听得此言,云后的眼中终于升起了一缕希望的光芒,然后她低声呢喃道: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苏文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说道:首先。

我说了,我是他的朋友。

其次,我希望您能就此收手。

云后没有说话。

于是苏文接着说道:您是没有办法打赢这场圣战的,除非您下定决心毁灭这个世界。

但我想,屠生他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切,毕竟。

这也是他的世界啊。

当他归来之时,若只能看到一片废土。

又哪里还能生出留恋之心呢?我知道,您逼妖帝退位。

实际上是希望扶持小黑作为一个傀儡,从而用相对和平的手段来统御妖族,但我想告诉您的是,小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所以即便他登上王位,也不会屈从于魔族的。

妖族大军马上就会兵临王城了,单凭您御下的部队,是绝对胜不了的。

另外,我知道您心中悲痛,但我必须要提醒您的是,佑生殿下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能复生的,而如今唯一在体内还流淌着屠生血脉的,就只剩下了燕北,他也是日后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魔族皇位的人,若您真的将他击杀于手中,难道是希望屠生绝后吗!云后看着苏文,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文摇摇头:我想说,请您退兵吧,带着如今还剩下的魔族将士,带着燕北,回到域外也好,或者在圣言大陆任何一个地方开辟一块新的土地也罢,就此离开吧,在屠生归来之前,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可以向您保证,至此之后,人、妖两族也绝不会出兵讨伐你们,也不会妄自掀起战乱,您已经向全天下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在这世上又哪里去不得呢?云后抬起眼帘,看了看这片宁静的夜空,问道:你想,创建一个三族和平相处的新世界吗?苏文轻叹一声:曾几何时,也有一个朋友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他最后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来劝谏我,让我不要这么做,他此生对我说的最后四个字,便是,不宜如此。

可你最后还是决定背弃他的这番劝诫吗?苏文的指尖微微一颤,突然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您知道我在来王城之前,去了哪里吗?云后点点头:你去了大漠河,一举成圣。

可您知道,我在大漠河中,看到了什么吗?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无尽的鲜血、死亡,还有悲痛。

第七百二十六章 战争与和平苏文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但他却怀揣着一颗启世圣心,所以他比绝大多数人更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更能体会到它的悲欢离合。

一个单纯的,简单的世界,是没有情绪的,但自从它开始孕育生命,有了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尤其有了人的存在,便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便开始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苏文以忘川剑为钥匙,于大漠河中再一次打开了大河秘境的大门,在其内枯坐百年,但他的灵魂,却始终没有与这个世界剥离。

所以他能够感受到那些被战火所烧毁的巨木在悲鸣,他能够听到腥甜的寒风中所携带的声声哭泣,他看到了鲜血将大地染成赤红,也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腐尸将泥沼填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充斥着他的整个灵魂。

不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战争,永远都是最为残酷的一件事。

苏文对此早有觉悟,所以不论是他率领天策军自人类北域一路南下,看到那么多被一屠而尽的部落,看到那么多被毁于一旦的古城,还是他离开天策军,驰援长青大峡谷,代表英雄联盟执行斩首计划时,所经历的生命的脆弱和无助,所亲眼见证的名胜古迹崩毁于一瞬,他也从未觉得有多大的触动。

直到他在大漠河中,看到了很多他从未看过的画面,体会到了很多他从未感受到的伤痛。

他终于开始正视战争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伤害。

此时的苏文认真地看着云后的眼睛,脸上虽然看不到太多的喜悲,但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意。

想必您知道。

早在一年多以前的时候,我便有幸来过一次南疆。

虽然那一次的经历并不是那么美好,但相比起现在。

我想,那或许是我见过最美的南疆风光了。

在那一次意外的旅途中,我见过的妖族人或许是我此生中最多的一次,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前些日子当我在大漠河中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们。

我见到了一个叫做小馒头的磨族女孩儿,用废弃的砖石堆积出了她妈妈的样子,躺在石堆的胸口处睡着了。

我见到了一个叫做小七的阿什族少年,他原本是尔城酒馆的小伙计。

现如今却因为失去了双腿,只能匍匐在废墟中找寻食物。

我见到了那两个怀揣着参军梦想,却没能来得及说出自己名字的妖族少年,其中一个已经死了,死无全尸,另外一个就站在秋子林中,被人类边防大军所阻,无法逃入北域,所以只好哭着弹起了他最心爱的瑶琴。

我还见到了昔日的月城城主。

芒寸,在你们魔军屠城的那天,他是站着死的,他流干了体内的最后一滴鲜血。

劈碎了手中最后一把狂锤,但现如今,他的头颅。

却被悬挂于月城的城门之上,死不瞑目。

云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想说朕的族人太过残忍。

还是想说天玑的不作为呢?苏文摇摇头:战争从来都是没有对错的,只有胜负。

胜者,自然就是对的,这个道理,我从来都懂。

我同样明白,百年前人、妖两族的联军,也曾对魔族人欠下了滔天血债,所以时至今日,你们的所作所为,我无可指摘。

可以理解,但并不代表着我可以接受,我甚至不敢想象,当魔族大军荡平南疆,挥师北进的时候,人类十国的疆土,又会被这片战火烧成什么样子。

云后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朕是打不赢这场圣战的吗?苏文纠正道:不是您打不赢,而是您手中的军队打不赢。

有何区别?区别便在于,如果您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世界与您一起陪葬的话,或许谁也无法阻止,就连我,也没有把握。

云后似乎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成为圣阶了吗?苏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圣阶?我早就不是了……说完,苏文信手一挥,一道完美无瑕的墨痕便划过了夜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仿佛就连空中的那轮银月,也被分割成了两半。

墨痕一去千万里,遥无尽头,虽然只有一个笔画,却仿佛能幻化成任意文字,成就百世篇章。

如神来之笔。

同一时间,夜空中的万千星辰开始急急颤鸣,一片唯美的星海倒挂银河,与这个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如狂风巨浪,吹散了云后的发丝,更将她身后的那条血红色披风拂得猎猎作响。

这是苏文的第二道神圣领域,观之可凝神。

见状,云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点点头,说道:你果然没有辜负他们二人的期望。

苏文苦笑着再一挥手,将两道神圣领域重敛入体,说道:可惜,这对您没用。

不错。

云后的这句话说得非常云淡风轻,却令人心生绝望之意,如果连神笔境和凝神境都无法奈何于她的话,这世上谁还是她的对手?苏文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叹道:若是剑圣断岳尚在的话,恐怕今夜我也不会如此委曲求全。

云后面带追忆,喃喃而道:是啊,若是断岳尚在的话……随着这两声叹息,整片旷野重新变得无比的静默,片刻之后,云后才终于再度开口道:可朕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世界的伤痛,为了异族人的鲜血,而停止这场战争呢?为了希望。

苏文回答得很认真:如果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受到伤害的难道真的只有妖族和人类吗?不,我想请问您,当您在百年后自域外归来之时,御下有多少臣民?而如今这场战争才打了还不到一年,今日汇聚于秋城中的又还剩下多少人?若您执意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屠南疆,毁王城,再挥师北伐人族十国,待他日您真的君临天下之时,在您的身边,还能剩下几个魔族人?您不惜一切代价发动这场圣战,为的真的是一统九州四海吗?不,您只是为了给屠生一个交代,还他一个完整的江山,他日在九泉之下与其相遇,也能不留遗憾。

所以现在,我将最宝贵的希望带给了您,让您知道,他还活着。

云后慨然而道:哪又怎么样呢?苏文淡然而笑:如此,君后何不考虑,待他日魔君归来之时,再定夺这片江山的归属呢?现在,就让这个世界保持住它最后的生机和希望吧。

顿了顿,苏文再次重复了他之前所说过的那句话。

毕竟,这也是他的世界啊,毕竟,您和他在这片大陆上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难道您真的舍得将其毁之殆尽吗?这一席话,让云后重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这一次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久,但苏文没有开口催促,也没有再继续劝说,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最后的抉择。

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便只能看天命了。

圣言大陆的未来,妖族、人类、魔族的存亡,尽皆在云后的一念之间。

良久之后,云后只说了一句话。

这座王城,朕要了。

苏文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眼中喜意大盛,点头应道:好!第七百二十七章 他们(大结局)时间,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

不管这个世界曾遭受了多么沉痛的伤,不管这个世界上的人曾经历了何等刻骨铭心的苦难,终有一天,都会被时间抹平。

战争过后,生活还要继续。

时至今日,早已不是天圣历了,这个伟大的纪年终止于134年冬,在见证了这片大陆上三个最伟大文明的兴衰荣辱之后,最后只留存于史书的载文中。

现在是圣曦历。

曦,代表了朝阳,代表了新生,以及,希望。

又是一年新春。

波澜壮阔的大漠河边,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自北方风尘仆仆而至,沿途却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和盘问,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了如今妖族的新都,来到了大漠河的腹地。

赶车的是个中年男子,单手挽着缰绳,腰间似有些随意地挂了一把黝黑的长剑,头上戴着一个宽大的斗笠,垂下的黑纱将他的面容尽数遮挡在其中,难窥分毫。

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开过口,直到此时,马车缓缓驶到岸边停下,他才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到了。

话音落下,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一个身负长弓的少年,以及一个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儿,同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入目及处,大漠河的河水正静静流淌着,两条垂线自河中延伸出来,其一握在一双修长的手掌中,另外一条,却是被踩在了马蹄之下。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但一头会垂钓的龙马兽。

想来是不多见的,所以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

多少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味道。

可在场谁都没有笑,也不敢笑,因为他们知道,那头龙马兽,曾经是这世上实力最强大的人之一。

即便他已经从那张王座上走了下来,也仍旧令人敬畏。

马车上的这三人今日前来,所为的目标并不是那头龙马兽,而是他旁边的那个少年。

但此时他们谁都没有妄自上前,而是安静地等候在了原地。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那个少年与那头龙马兽,正在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谈话。

而这场谈话的最终结果,或许便将直接影响到圣言大陆的下一个百年岁月。

可事实上,此时大漠河畔的这两位钓叟,只是在话着家常,谈着风月。

龙马兽自然便是昔日的妖帝天玑,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陪他一起垂钓的人。

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而这个少年,便是其中一个。

论实力,二人相当。

论亲疏。

他是他的女婿。

或者说,是准女婿。

可作为堂堂的准岳父大人,天玑在这方面。

却显得异常的小心眼儿,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满是酸气。

听说李家那位大小姐天天催着你成婚。

整个大陆上的人也天天盼着你成婚,你竟然有空陪我这个糟老头子钓鱼。

这要是传扬出去,我岂不成了天下人的公敌了?苏文赔着笑,讪讪地说道:我这不是等着小雨重新幻化成人形么。

天玑狠狠地打了一个响鼻,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可有得等了,涅槃这种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运气好可能一两年就完成了,若是运气不好,嘿嘿……闻言,苏文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那也得等,这可是原则问题,万万不能违背的。

天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苏文却突然放软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眷恋之意,喃喃而道:以前的时候,总是她在等我,一等就等了十七年,现在轮到我等等她,又有什么难的呢?天玑似有意动,不禁转过头看了看苏文,良久之后,终于无奈道:不管怎么说,我天玑的女儿嫁给你,必须要是正妻,这是底线。

对此,苏文早有准备,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对于苏文如此果断决绝的态度,天玑颇为意外,不禁疑声道:根据你们的圣律规定,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一个男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娶一位妻子,难道那李家大小姐……苏文干咳了两声,说道:您说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吧,没想到您远在南疆,对我们北域的律法倒是清楚得很啊。

见苏文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天玑心中疑窦更盛,当下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刚刚在人类那边推行了什么所谓的法制建国,便准备带头破这个例吧?苏文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鼻子,有些心虚地回答道:当然不会,不过您也知道,我是有权……修改圣律的……天玑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准备为了一己私利就更改圣律?苏文干笑道:不是准备,而是已经改了。

这一番话顿时把天玑给噎了个够呛,良久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

你够狠。

苏文谦虚地笑了笑:您过奖了。

一时之间,天玑突然失去了垂钓的兴趣,他愤愤地抛了鱼线,没好气地说道:有人来找你了,还不滚蛋?苏文厚着脸皮道:我这不陪您钓着鱼呢嘛,您没发话,我哪儿敢走啊。

天玑重重地喷了一口鼻息,恨恨地道:认识你真是倒了血霉了,王城丢了,王位丢了,现如今连女儿也要被拐跑了,你赶紧滚吧,我怕你这扫把星再留在身边,不知道还会撞上什么鬼呢。

苏文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老老实实地对天玑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那行,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看小雨的情况。

希望到时候……天玑恶意满满地将其打断道:想得美!说完这句话,还不等苏文离开。

天玑便率先于原地消失了,只留下河面上的淡淡涟漪。

以及苏文眼中的连连苦笑。

转过身来,苏文慢步走到马车跟前,却来不及跟唐吉三人打声招呼,便猛地荡起了手中的一缕紫金光辉,骇然朝那赶车人刺去!可惜的是,即便面对苏文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那赶车人也丝毫没有慌乱,只是轻轻将腰间的长剑向上扬了三寸,便将空中的那道紫金光芒击了个粉碎。

口中冷哼一声:还差得远呢。

闻言,苏文不禁破口大骂:好你个堂堂亚圣,真是不要脸不要皮了,有种你把忘川剑还给我,咱们再打一场!不还。

那是我的剑!是书圣大人亲自交到我手中的剑!当日在王城中我看你可怜才借给你的,没想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还真学了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是吧?反正就是不还。

我呸!你呸我我也不还。

……一位堂堂剑中亚圣若是耍起赖来,便是苏文也无可奈何。

这段毫无意义的争吵整整持续了快半柱香的时间,苏文才终于狠狠地喘了口气,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唐吉等人的身上。

好吧,这次又是怎么了?率先开口的是那个背着长弓的少年。

曾经的他,是卫国州考四大榜首之一,而现在。

却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分院院长。

苏圣大人,是这样的。

过几天,就是鸿鸣书院的百年院庆了。

院长他老人家希望您能亲自回去一趟,也算是给咱们书院撑撑场面。

很明显,相比于唐吉和姚庄,梁山对于苏文的态度要谦恭很多,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当初那个与苏文并肩作战的同伴和朋友了,他的脸上多了一些沉稳与内敛,却让苏文感到有些遗憾。

然而对于梁山的这番提议,苏文只问了一个问题:还有那些人会到场?我那两位老师可愿参加?梁山有些局促地开口道:陆半圣据说正与其夫人在崇南岛游历,暂时未能联系上,至于白半圣,您也知道,现在的他定居于魔都,即便是书信往来,也不是那么方便,所以……苏文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那我回去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陆老头儿在打什么算盘,肯定还在为我偷了他的红菊毛峰生气呢,等见到我,肯定没我好果子吃,不回去不回去。

梁山苦笑连连,半晌之后,似乎有些尴尬地看了唐吉一眼,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可,谢院长,还有瑶依师妹,都在盼着您回去呢。

闻言,苏文不禁一愣。

叶瑶依?貌似是很遥远的名字了啊……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把话说死,而是回答道:这样吧,到时候看我有没有空,如果正好闲着没事儿干的话,我就带着夕儿回去看看,陆老头儿敢向我发飙,我就让华叔对付他!对此,梁山可不敢有任何评断,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顿时垂首站到了一边。

同一时间,姚庄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没那么多废话,再过一个月,我跟婉儿就准备成婚了,你到时候来不来?苏文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结婚啊,你们是商量好了吗?还是今年真有这么多好日子?前两天我刚去参加了胖子和水儿的婚礼,可把我累得够呛,估计再过几天,我那便宜师父也要和师娘成亲了,你们这扎着堆儿办婚宴,是怕我跑了不成……姚庄脸上的愁容半分未减,说道:要不是婉儿觉得主动对你提出退婚,让你失了面子,我才不会请你呢,总之一句话,去不去吧。

苏文只能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这事儿算我欠你们个人情,下个月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总行了吧。

姚庄没有回应,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重新上了马车。

最后,苏文才看向唐吉,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胖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瘆的慌。

有事儿说事儿,是不是夕儿让你来的?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让她别担心。

唐吉贼兮兮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苏文的肩膀,说道:那什么,其实这次来找你的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儿的。

说完,唐吉从怀中掏出了半块玉玦,将其轻轻捏碎了。

下一刻,沐树林和李秋霜两夫妇,也就是沐夕的父母。

齐刷刷地出现在了苏文的面前。

苏文心中一抖,赶紧躬身行礼,连连开口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给二老请安。

沐树林豪气干云地一摆手:免礼了,上次你差人送来的红菊毛峰的确是好茶,也算是有孝心了,今日过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苏文眼前一亮,急声道:莫非是夕儿的绝阴寒体……李秋霜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点了点头: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这么多年,如今再加上医圣大人的帮助,让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味药材。

可以中和绝阴寒体的寒气。

不待苏文长舒一口气,沐树林便接着道:所以呢,我想着。

这婚期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一时间。

苏文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无比的尴尬。

这一回,该结婚的。

终于轮到他自己了……但正如他之前对天玑承诺的那般,此事,他希望等到小雨苏醒过来之后,再做定夺。

好在,还不等苏文做出回答,老天爷便再次给了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一道无比璀璨的紫金焰火自沧澜山顶骤然升空,一阵极其强烈的才气对撞再次让这片大陆成为了惊弓之鸟,战战兢兢。

那是超越了圣阶的战斗。

苏文凝目举头望去,轻轻一叹:看来,有些恩怨,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有人放之不下。

……同一时间,在大陆东边的崇南岛上,一个神色阴柔的男子也感受到了那股剧烈的才气波动,不禁放下了手中才烤到一半的鲜鱼,眼中似有意动。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决定,一道冷厉的声音便自他的身后及时传来。

不准去!一个身材火爆,身穿羊皮短袄、虎皮短裤的女子叉着水蛇腰,外厉内荏地说道:那是人家的私人恩怨,你去掺和什么?有那精力,敢不敢再跟老娘大战三百回合?说着,猎鹰一手轻轻勾住了陆三娇的下巴,媚眼如丝,有意无意地将一对傲人的酥胸贴在了陆三娇的胳膊上,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

然而,陆三娇却是面色不改,反而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道:我想去看看。

老娘说了,不准去!陆三娇轻轻拉过猎鹰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你跟我一起去吧,再过些日子,便是书院的百年院庆了,我想顺便请院长大人做我们的主婚人。

猎鹰的目光明显变得有些慌乱起来,罕见的羞意浮上了她的双颊,带着明媚的红晕。

啊?哦……嗯……这样的话……那……那就去,去吧…………迷失泽林中,汪赐将与李白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要不要去看看?李白摇摇头,笑道:不过是一场圣阶之战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汪赐将感慨一声:在这世上,或许也就只有你还能如此淡然了。

李白轻轻拂了拂袖袍,对此不置可否:不被尘世所羁绊,不为他人而悲喜,才是真正的大逍遥,既然好不容易出了世,又何必还要入世呢?汪赐将叹道:这便是你一直以来不肯成为圣阶的原因么?圣阶?李白又一次摇了摇头:圣阶不过只是一个称号罢了,而且,既冠以圣号,便需得以天下苍生为重,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汪赐将浅笑:的确不像。

李白又反问道:那你呢?为何始终不肯踏出那一步。

汪赐将耸了耸肩,答道:再等些时日吧,完美的神圣领域。

不是那么容易凝成的。

李白抬手举杯,饮了一口酒。

摇头笑道:你这家伙啊…………长安的一间独门小院儿内,一个小屁孩儿哭着鼻子。

从外面光着脚丫跑了进来,一把揪住了禹墨的裤子不放。

爹……隔壁的虎妞儿又欺负我……禹墨没好气地丢下手中的棋子,义正言辞地教训道: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的,有空多看看书!人家虎妞儿是女孩子,你得学着谦让些,难不成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还能真的对女孩儿动手不成?还有,就算要打,咱们也要做一个靠智慧获胜的男人。

只靠蛮力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过些时候,也该把你送到私塾去了,到时候让教书先生好好管教下你,我看你真是被你娘给惯坏了……禹墨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着儿子,下一刻,紫曦便风风火火地从厨房跑了出来,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手中提溜着一个被烧焦了的锅铲,不住地咳嗽着。

而在她的身后。

却是火光冲天。

禹墨见状,哪里还有空教训儿子,赶紧从院子里面打了一桶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厨房里面。

紫曦倒是一脸没事儿人似的。

只是看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之后,赶紧匆忙地跑了过去。

小家伙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烧着的屋子,喃喃道:娘。

火……火……紫曦摆摆手:没事儿,就是娘煮饭的时候。

不小心没控制好火候而已,有你爹去收拾。

倒是你啊。

小宝,你跟娘说,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小宝闻言,顿时悲从中来,不住地点头道:虎妞儿……她扒了我的鞋……紫曦随即义愤填膺地牵起了儿子的手,开口道:走,为娘给你报仇去,敢扒我儿子的鞋,看我我不扒了她的裤子!说完,娘俩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走了,而禹墨,则跟这场大火整整叫骂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来回往复了数十趟后,用井水将其浇灭了。

最后,他忍不住一屁股倒在地上,仰天长叹:我的后半辈子幸福啊……啊……咦?有圣阶在沧澜山打架,哼,你们娘俩自己跑了,可不能怪我不带你们去看热闹!说完,禹墨身上金辉一闪,整个人于场间消失不见。

……于西北苦寒之地的某座破庙中。

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年,在认真地吃着饭,虽然只是很普通的素斋,却吃得津津有味,分外仔细。

旁边一个独臂僧人面色宁静,仿佛对于空中拿到灿烂的紫金圣辉视而不见。

片刻之后,僧人才缓缓开口道:如今圣教便如这漫山的野花,正值繁茂之时,你我二人却在世间传扬佛道,无异于逆水行舟,或许日后会被烧死在那火刑架上,在史书上留下乱臣贼子的恶名,你真的想好了吗?修罗第一次在吃饭的中途停下了筷子,抬头看着释信大师,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声音中却带着一如从前的坚定,言简意赅。

唯死而已。

释信大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身前,有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将熄未熄,还有几粒不安分的火星在轻轻闪烁着光芒。

却不知道,这把火,是否还能复燃,这些火星,又可否燎原呢?……在南疆以南,是一片不毛之地,昔日妖族人便曾被魔君屠生赶到过这里,险些就此灭族。

此处烈日蔽天,黄沙飞扬,地面因为长时间的高温灼烤,早就变得滚烫似火,人脚踩在上面,恐怕都能嗅到一丝烤肉的味道。

然而,在这片绝地之上,却有两道人影,在缓缓行进着,从高空俯视下去,就像是两粒莹白色的光点,虽然渺小,却绝不卑微。

因为他们身上的那层光,叫做希望。

经过长时间的艰难跋涉,或许谁也不敢相信,昔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如今被这骄阳和风沙所侵蚀,竟然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村野夫妇。

一路行来,两人很少开口说话,这是因为他们的个性使然。

也是因为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说话。

其实是一件很浪费力气,很奢侈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

都是男人在照顾着女人,毕竟她已经没有圣兽守护在侧,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好在,现在还有他能保护她。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只是因为君后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圆的,而在跨越这片绝地之后,或许便是新生?但到了现在。

就连沈木也不禁有些怀疑,即便在这条路的尽头,真的有一片世外桃源,可她的族人,在经过如此艰难的迁徙之后,到最后,又还能剩下多少人呢?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阻止她的决心,因为不管她想要做什么。

自己只需要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陪伴,原本便是这世上最深情的告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终于又一次落下了地平线,荒漠中的温度立刻骤降。

而浅夏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遥望来时的路,看着那抹目所难及的紫金圣辉。

轻轻抬起手臂,指向夜空。

笑着说了一句话。

看,焰火。

……沧澜山是圣言大陆的最中心。

因为其上的积雪已化,所以已经不能被称为圣雪峰了,自然又变回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名字。

今日,整个圣言大陆,绝大多数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

因为在此处爆发了一场久违的圣阶之战。

虽然相比起当初饮马湖畔王羲之与苏轼的那一战,此战的含金量无疑降低了很多,可仍旧足以令世人为之瞩目。

除去圣阶本身的吸引力之外,对战双方的身份,也让市井中生出了不少熊熊的八卦之心。

那是两个早就已经被载入史册的传奇名字。

身穿棉袍的老人,叫徐焕之。

头戴帝冕的男子,叫姬南天。

这场战斗无关两族立场,也无关三族所订下的和平条约,而是私人恩怨,关乎于一个叫九儿的少女,也关乎一段早就被尘封的历史。

这段恩怨原本早就应该在多年前的汜水关城外被了结,却在阴差阳错下延至今日,不论此战的胜负成败如何,想必,两人的心中也不会再留有遗憾了吧…………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盛大的一场战事,却并非所有的人都会感兴趣,比如苏文,他虽然借口前去沧澜山观战,实际上,却是偷偷溜回了北域,来到了圣城外的那座小山坳上。

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远方无字碑的模样。

他的膝间搭着一张普普通通的木琴,一曲未终,却轻轻按下了琴弦。

因为有一个人从他的身后来到了他的身边坐下。

这首曲子,还是我教你的呢。

今日的沐夕,脸上少了些冷傲之色,却多了一些风霜,想来这些年人族内外的大小事务,也着实让她有些累了。

苏文笑了笑,很自然地从沐夕手中接过一壶桂花酒,浅浅地酌了一口,开口道:果然还是得配上春山楼的桂鱼呢。

沐夕把脑袋轻轻靠在苏文的肩头,说道:我已经叫华叔去买了。

苏文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沐夕摇摇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毕竟,她的付出,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多,如果她还活着,我必定是要与她争上一争的,但现在……又怎么争呢?沐夕的这番话不是为了让苏文心安,或者让自己心安,而是在述说一个非常简单,非常浅显的道理。

一个死去的人,是无法战胜的,也是无法与之相争的。

苏文的眼里面透着一丝淡淡的悲意,他摇摇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言道:我听胖子说,前两天云后派人给我送了个口信?沐夕点点头: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问你对屠生那座道阵的研究怎么样了?苏文无奈地回答道:哪有那么快,当年屠生用了多少年才成功的?我这才研究了多久……然而,苏文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沐夕便将其打断道:可是,我知道,你其实早就已经破解了其中奥秘了,对吗?苏文一怔,随即将沐夕搂在了怀中,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的。

沐夕没有接话,而是安静地闭上了双眼,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于是苏文继续开口道:屠生所谓的大道,不过是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道而已,只是不知道,在通道的另外一边,究竟是我曾经所待过的那个世界,还是什么别的地方……现在我更倾向于认为,那或许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地方。

为什么?苏文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大概是某种直觉吧,也或许是因为老管家在死前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想,他或许是知道真相的。

永远……不要……重蹈覆辙……永远……大道的终点……毁灭……即便过了这么久,衣威泊的最后这句话,依旧在苏文的脑中挥散不去,也成为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警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文相信,衣威泊不会骗他。

沐夕并没有因为苏文的这番话而放下心中的忧虑,而是继续问道:可是,你就不想回去吗?苏文笑着摇摇头:若是我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带着你们回去,我又怎么忍心呢?说完,苏文俯下身,轻轻在沐夕的额头吻了一记,叹道:再过些日子,等这个世界再安稳一些,我们就回到徽州府去好不好?不走了吗?不走了。

沐夕重新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看着苏文的脸庞,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的安宁。

所谓的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或许,便不过如此吧。

苏文的目光透过了这片小小的山坳,去到了更远的地方,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这片世界千万年来的变迁,他看到山川挪动了方向,他看到河流改变了渠道,他看到袁野更加广袤,密林更加苍翠。

数万年光景,让他感慨,时间对世界所产生的变化。

当人类文明再度开始轮回,沐夕看到,他的笑容,一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