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谢叶红还没回来,说是带着彭小惠一家在吃夜宵。
他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女人的一生。
她叫唐宁,很普通的名字,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从小无比叛逆,不爱上学爱上了谈恋爱,17 岁的花样年华发现自己怀孕了,天真的想要生下孩子,当世界上最酷的妈妈。
结果那个比她大三岁的男生吓得连夜逃跑了,只好回家保持最后一丝倔强,如果不让生,她就死。
爸爸气得扬手给了一巴掌,妈妈哭得差点背过气,高傲的姐姐对着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弟弟浑然不知家中的风暴,抬头问: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她安安心心在家养胎生下孩子,一切也就顺其自然,可她偏偏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参加音乐节,在疯狂的人群中摔倒了,她死死护住肚子,哭得撕心裂肺,可远远盖不过台上更加疯狂的音乐声。
孩子没了,命保住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过完了前半生,休养之后回了学校,妈妈说不求学业多好,只要好好呆在学校不闯祸就阿弥陀佛了。
可她却突然开了窃,以前的学渣变得异常努力,19 岁那年她考上了重点大学,一时风光无限,爸妈悬着的心终于踏实。
进了大学,她觉得证明自己不是傻子就够了,于是开始逃课,和男生们去酒吧喝酒跳舞,和各种人谈恋爱、上床,生活如何颓废就如何来,每天浓妆艳抹,像个交际花,对于别人的在背后的闲言闲语,却从来置之不理,反而认为自己活得精彩,自由自在,敢于做自己,够洒脱。
四年过去了,毕业证没拿到,因为挂了太多科,她不在乎,认识了一群驴友,全国各地去穷游,瘦了黑了也无所谓,她说这才叫肆意的青春。
等她 26 岁时,爸爸突然去世,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因为那时她不知道在爬哪座山,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只记得才诊断出来病情时,爸爸隐瞒了严重性,目光慈爱地,用苍白的手拉着她说:宁宁,想去干什么就去吧,不要被我绑住,爸这一生过得太束缚了,遗憾太多,而你一直敢想敢做,活得像个战士,爸爸爱你,可是不知道如何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阻止你去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
她真信了这句话,背着登山包就上了火车,回来发现爸没了,只有一座小小的墓碑立在众多的碑之间,治病将家里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妈妈的头发也白了,肉眼可见的老了,那一刻她丢了登山鞋,走进了写字楼。
在国外求学的姐姐,不打算回国了,准备在地球的另一端成家,弟弟去了首都北漂,说这里的房价好贵,但机会真多。
她没日没夜的工作,从普通业务员到主管,到经理,最后到业务总监,花了七年的时间,钱都给了弟弟买房买车,妈终于露出笑容,去了首都带孙子。
这时她憋着的那一口真气突然就散了,生活茫然失去了方向,34 岁的单身女高管,或许缺的就是一份爱情吧,对于男人,她自认为是很有魅力地,很快身边就出现了一位绅士帅气的男人。
三十多岁想结婚了,他一求婚就答应了,拍的婚纱照,女的美男的帅就像偶像剧一般,每天醒来回想自己这一生太折腾太任性,决心以后一定小心翼翼守候平淡,没想到婚礼还没有举行,她却查出了癌症,还是晚期。
梁博声记得她指着幕布上,那个站在医院门口,笑得眼睛弯弯,酒窝里盛满阳光,伸手比耶,活力满满的女人,说:那天特意在医院门口拍的照,孤单单一个人,那个男人一听我的病无力回天,就消失了,看,这就是我的一生,精彩吧。
投影仪的余光打在她的脸上,眼睛里泪光闪闪,脸上却挂着笑,那一刻梁博声突然很心疼眼前这个女人,不由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她靠了过来,哭了,一开始只是小声,后来越来越大,直到嚎啕大哭,最后哭得筋疲力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博声胸前被泪水泡得湿漉漉的一片,茫然间就被唐宁推出了房间,脑袋昏昏沉沉地回了家,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良久,直到谢叶红回家开灯,才清醒。
老公,你怎么了,大半夜的坐在客厅也不开灯。
谢叶红靠近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有没有生病。
没事,没事,回来时天还没黑,想等你回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对了,轩轩呢。
梁博声起身避开了谢叶红伸过来的手,径直向浴室走出。
他在妈妈那边,彭小惠这一家太难伺候了,谁要是嫁给那个谢元斌,遇到彭小惠这个婆婆,真是倒了大霉……门外谢叶红还在那里说,梁博声拧开了花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脑中又浮现了唐宁,这个即将离世的女人,一生有过荒唐也有过快乐,不断寻找生命的意义,最后却败给了癌症,想到这里心突然疼了一下,梁博声大呼一声惨了,这难道是心动的感觉?梁博声这几天魂不守舍,脑子里一遍遍放着唐宁的一生,每每想到这么一个美丽充满活力的女人,就要离开人世,心就揪着疼,这是谢叶红不曾带过他的感受,也是他一辈子从未体验过的。
惨了,惨了,动心了,对老婆以外的女人动心了,这就意味着他在精神上出轨了,如果再往下陷的话,很有可能导致婚姻破裂,这样下去生活就彻底失控了。
他还记得八年前,单位的保洁大妈说给你介绍个对象,长得清秀,上过大专的,聪明能干勤劳本分的农村姑娘。
别人都觉得保洁大妈疯了,一个重点大学事业编的帅小伙,有白富美和领导女儿围着他团团转,怎么可能偏偏选个农村人。
可梁博声却答应了相亲,第一次见谢叶红,那是冬天,约在单位附近的小餐馆,她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一条蓝色牛仔裤,平底鞋,脸上未施粉黛,短发,长相清秀,眼神很有力。
没想到你长这么帅,还在事业单位上班,怎么会和我这个农村姑娘相亲。
谢叶红当时嘴上说得自己低人一等,神情却不卑不亢。
谁知道合适的人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什么时候出现,所以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许就是缘份。
梁博声那时还是个文艺青年。
见面之后两人也不着急谈未来,随意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谢叶红性格比较平和,不骄不躁,和那些白富美,领导千金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见面之后两人也常联系,但见面少,促使他们加快确定关系的是梁博声的爸爸。
那时刘自强心脏病要动大手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那天他抓着梁博声的手说: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妈命苦,我走了估计打击很大,以后小美、小海就要靠你了,现在最遗憾的就是还没找到老婆,没人帮你分担。
爸,我已经找到了,明天就带过来。
梁博声那一刻想到的就是谢叶红,能够踏踏实实分担生活重担的只有她,她骨子里有股力量,和妈妈很像。
谢叶红第二天如约和梁博声见了未来的公公,刘自强虚弱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希望和光采,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道: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俩了,最重要的不是家里越来越富裕,而是平平稳稳,和和美美的。
那天梁一悦拉着儿子在一旁问:就是她了吗?个子就一米六吧,有点矮,以后孩子身高难啊。
再说瘦了点,模样长得也不够漂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是梁一悦见到第叶红的第一印象,而谢叶红第一次见到婆婆,却由衷的感叹,四十多岁的人保养得和三十出头一样,听说也是农村出身怎么看不出一丝痕迹,谁会想到病床上虚弱满脸皱纹的刘自强会是她老公。
这一刻谢叶红认定梁一悦是被公公捧在手心的,所以婚后怀孕生孩子坐月子,也没有让她操过心。
对于老公梁博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从长相、学历到性格,每点都卡在她的理想型上。
而梁博声选择自己的原因,她心里也跟明镜似地清楚,就是勤劳安分,会和他一样宠着老妈,所以她没怨言,一开始就做好了帮他分担家庭责任的心理准备。
但还有很多梁博声不知道的事,谢叶红一直在努力成为他眼中的完美女人,短发留成了长发,尽量多的穿裙子。
为了爱她在迁就、在改变。
八年过去了,梁博声守着一眼能望到头的工作,还有一眼能望到老的婚姻,以前觉得踏实稳定,至从知晓了唐宁的一生后,突然觉得自己可悲起来,有些东西开始在体内躁动不安。
晚上九点多,谢叶红拉着轩轩回了家,估计是太累了,两人往沙发上一倒就睡着了,梁博声回来一摸儿子的衣服,腾起一股无名火,喊道:轩轩衣服都湿的,这样睡会感冒的,你怎么带的孩子。
谢叶红被惊醒,有些委屈地说道:你不知道彭小惠一家多能折腾,晚上突然说吃太多,要下楼去跑步,轩轩跟着跑了几圈,这不……快带乐乐去洗澡吧!梁博声挺不耐烦地说道,谢叶红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不知道老公今天怎么这么大火,将儿子抱进了浴室。
等谢叶红洗完澡上了床,双手从后背紧紧抱住老公,温存的抚摸着,梁博声轻轻推开她的手,说道:不是累了吗,赶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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