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禁中娇 >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2025-03-22 07:17:50

天地苍茫, 城楼上,寒风刺骨。

偶有洪亮的钟声自远方渡来。

皇帝, 你为何杀他们?姜太后放声质问, 云鬓略乱。

你怎么这般冷血,就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吗?谢嘉澜冷着眼,长话短说:是皇叔先生出谋反之意, 且屡次派人行刺朕,还妄想伤害朕在意之人,不懂收敛,行事狂妄,朕只能斩草除根。

母后, 皇叔这种人不值得您为他做这些,您听朕一句劝, 只要您放下她, 您还是受万人敬仰的太后。

两个早就见阎王爷的人竟然还支使姜太后作妖,实在好笑, 谢嘉澜没料到端王竟留了一手, 其中肯定有人从中作梗,撺掇乃至协助姜太后行事。

谢嘉澜一边说, 一边漫步靠近倒在地上的小蛮,把小蛮抱在怀中。

谢嘉澜不动声色查看小蛮情况,好像只是昏过去了。

姜太后却犹若未闻,整个人十分执着, 钻进了牛角尖中,放声嘶吼:他可是你的皇叔, 皇帝, 你好狠的心啊!母后, 皇叔本就居心不良,朕只是行使必要惩罚清除逆臣罢了。

母后,朕再叫你一声,你莫要听信皇叔的片面之词,被蒙蔽了双眼。

谢嘉澜耐着性子道。

皇叔该死,而你是太后,没有理由挟持皇后,做出此等谬事,简直胡闹。

谢嘉澜规劝道。

你怎么能这样说?皇帝,端王他可是哀家——谢嘉澜打断道:情郎?姜太后愣住,旋即是错愕,最后她呆呆道:你、你都知道了?是。

天空下起雪。

谢嘉澜眼中织出雪影,如实道:朕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和皇叔的私情了。

怎么可能?姜太后瞪大眼,那她每次和端王通信乃至私会的事岂不都暴露在谢嘉澜眼前?想到这,姜太后便觉头晕目眩,颜面无光,与此同时,迷迷糊糊的乌游雪亦听到这骇人的事。

您这些年也没少给皇叔送财吧,您就这么迷恋端王?谢嘉澜道,这些朕暂且不追究,且论现在,您再如何蠢,也不该把怨恨撒到朕的女人和女儿身上。

万分紧张之际,乌游雪觉出姜太后箍住自己的力道减弱,但她没有反抗。

乌游雪只感受着背后寒风,一股战栗感爬上她的背脊,她稍稍抬眼,余光之中满是天上模糊的云。

她眼神不由一晃,轻飘飘想,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谢嘉澜不知乌游雪心中所想,只有股不妙的感觉蓦然出现,盘旋在他心头,令他不安,这就致使谢嘉澜的耐心减少,看着面前的姜太后,乃至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谢嘉澜低吁口气,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冷静。

自我安慰下,谢嘉澜强自压下不对的念头,继续和姜太后交谈,但语气明显冷了许多。

放开她,朕会从轻处置您,否则......你知道朕的性子。

谢嘉澜话中带着威胁,不再采取柔和政策。

您触到儿子的逆鳞了。

谢嘉澜语调不悦,死死盯着乌游雪,生怕她有个意外。

姜太后被谢嘉澜的眼神摄住,被控制的心倏尔一震,随即晃动起来。

可就在姜太后信念松动时,她脑壳忽然一疼,紧接着姜太后就失去神智,大脑一空,身躯不禁后仰——同乌游雪从城垛上倒下去。

群裾飘飘,青丝舞动,清瘦的倩影在谢嘉澜眼前直直坠下,好像被折断双翼的鸟儿跌落尘埃,自此失去生命力。

目前一幕何等熟悉!不!谢嘉澜瞳孔骤缩,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怀中的小蛮都会被他扔掉。

谢嘉澜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到城垛前,明明只有几尺距离,他却像是用尽一生才到达了垛口,因为有无情的狂风在阻挠他。

好在他冲破了阻挠,赶到了。

浑身抖动的谢嘉澜第一时间甩出空出的手,五指弯曲,掌心收拢,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空荡荡的手也确实抓住了什么——是乌游雪纤细的手腕。

乌游雪睁开眼,没有错过谢嘉澜惊慌失措的模样。

掌心处识出跳动脉搏让谢嘉澜颤抖的双肩稍稍放松,同时,他看清乌游雪黯淡无光的眸色,十分明晰。

谢嘉澜眼皮一跳,旋即露出一个宽慰的淡笑,声音挟着镇定人心的效果,别怕,会没事的。

乌游雪眼睛眨了下,接着便被谢嘉澜拉上来,抱在怀中。

怀抱不算暖。

对不起,是朕的疏忽,没想到母后......对不起,是朕的错。

谢嘉澜声音很低,话语裹满歉意,神色惊魂未定,不难得出他对适才的事心有余悸。

还好你没事。

谢嘉澜的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心跳声竟比擂鼓还要响!乌游雪靠在谢嘉澜怀中,侧靥贴着他胸膛,有点暖和,入目是小蛮沉睡的脸。

嗯。

乌游雪闷出声,语调悠长。

而坠下城楼的姜太后则被一众禁军举起的被褥接住,昏厥过去。

谢嘉澜早已安排人手在城楼下,叫他们备好大被褥,以防万一。

关于内城墙上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谢嘉澜已封锁消息,没什么人知道。

而乌游雪和姜太后并未受什么伤,太医诊断小蛮只是吸入了迷药,吹了点冷风,好在穿得厚实,并无大碍,吃几剂药便是。

乌游雪听此,这才放下心来休息。

也因为此事,谢嘉澜吃了教训。

他加强了乌游雪和小蛮身边的护卫,身边的人也是再三调查,后面过来伺候的宫人俱要经过层层筛选,方才可侍奉乌游雪和小蛮,对进出坤宁宫的宫人也严加把控。

另厢,谢嘉澜很快便处置了姜太后,姜太后对乌游雪和小蛮造成的伤害,致使她一辈子都出不得慈宁宫,孤独终老。

他也找到了迷惑姜太后的人——是姜太后的贴身嬷嬷,她原来是端王的人,端王曾救过她的命,所以她潜伏六年,终于寻到谢嘉澜松懈时给姜太后下扰乱心神的药,蛊惑姜太后这枚棋子,让其去杀乌游雪。

赵嬷嬷地位低微,只能采取冒险的法子。

谢嘉澜杀了端王,那她便要谢嘉澜失去最爱的人,让他往后一生都陷入痛苦中。

但最后,嬷嬷顾念主仆之情,还是把毒药换成了让人失去力气的药,不然,乌游雪当时命丧黄泉。

如果乌游雪死了,那姜太后也必死无疑。

事情败露后,赵嬷嬷也就服毒自杀了。

等谢嘉澜下令捉拿赵嬷嬷时,她已成冰冷尸体,只留下一封交代了罪孽的信。

夜里,小蛮醒来,浑然不知遭遇了什么,乌游雪也不说,只是安抚了小蛮,不久,小蛮用完膳便睡了过去。

谢嘉澜进殿,看着起来坐在小蛮床边的乌游雪,皱眉:太医让你多休息,你怎么不听劝?我没有大碍了。

乌游雪道。

不行。

谢嘉澜直接把乌游雪抱起来,朝她的寝殿而去,然后把乌游雪放在床上,蹲下身脱下她的鞋子,服侍她躺下。

乌游雪体内还有余药,身体无力,完全只能任由谢嘉澜摆布。

接下来谢嘉澜跟乌游雪说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姜太后的处置结果。

往后母后不会再出来打搅你和小蛮了。

......这样真的好吗?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乌游雪忍不住道。

谢嘉澜冷漠道:只是名义上、血缘关系上的母亲。

乌游雪没接话,脸上实实在在写出她的不理解。

谢嘉澜不欲多解释,他本身就非多话之人,也不擅长解释,可思量片刻,他想让乌游雪更了解他,是以谢嘉澜道:朕给你讲讲朕儿时的事。

父皇和母后没有感情,父皇早年勤政,对朕很严格,而母后生下朕后鲜少关心朕,她都顾着和端王偷.情,朕和德太妃的关系都比和母后关系好......后来父皇沉迷美色,为了满足他恶心的欲.望和喜好,他将朕带进他宠幸妃子的宫殿......早年谢嘉澜不愿住进景清宫,正是因为他觉着宫殿中还残留着非常恶心的气味,让他难以忍受。

一刻钟后,谢嘉澜剖开他的心,简单讲述完他无聊又可怖的幼年和少年时期。

其中他隐瞒了自己曾怕过雷雨夜的事。

乌游雪捕捉到关键线索,谢嘉澜虽出身高贵,可自小便是孤身一人,受到来自父母的冷刀子,用民间的话说,谢嘉澜也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

乌游雪完全没想过他会有这种堪称悲惨的遭遇,有着类似经历的乌游雪感同身受,忽然有些理解他了。

如今,朕只有你和小蛮了。

乌游雪默不作声。

谢嘉澜也不在乎乌游雪是否回答,措辞油然而生,他道:要不要跟朕......讲讲你母亲的事?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问不迟,乌游雪现在状态不佳,现在问还为时太早,可不能在她心窝子上捅出什么篓子,破坏眼下和缓的气氛。

谢嘉澜改口:好好歇息。

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嗯。

乌游雪说。

今日朕宿在这了。

不然他肯定会梦魇。

乌游雪黯淡的眼神在谢嘉澜脑中划过,他今日差点就失去了她。

可以吗?谢嘉澜眼巴巴看着乌游雪在,内心远没有表面那般平静,烦躁不安到了极点,只有在乌游雪身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才能安心睡着。

这几年来,谢嘉澜要想在乌游雪寝宫留宿,多数时都需得到乌游雪的首肯,一般情况下,谢嘉澜都睡在乌游雪寝殿隔壁。

这是供谢嘉澜就寝开出来的临时寝屋。

如今,谢嘉澜虽无头疾和目不瞑症的困扰,但他也只有在乌游雪身边方才睡得着。

乌游雪侧过身。

.又是两年过去,大晋国泰民安。

这年冬,乌游雪依旧是皇后。

今日是除夕,皇宫内张灯结彩,喜庆气氛浓烈,是乌游雪二十五岁生辰。

由于乌游雪不喜热闹,谢嘉澜没有大操大办,如往年般简单摆个家宴。

谢嘉澜披上狐裘大衣,身形清瘦,从景清宫出来。

外头的寒风扑来,谢嘉澜拢了拢狐毛。

这两年,谢嘉澜身体状况并不算好。

谢嘉澜问常春,皇后呢?娘娘又去了老地方。

常春道。

摆驾。

谢嘉澜神色一凝,立即道。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谢嘉澜到了内城墙边,随后下辇,屏退宫人,继而一人登上城墙。

自姜太后一事,乌游雪这几年总会不时来到此地,在外人眼里,乌游雪许是在伤感往事亦或是在看风景,可只有谢嘉澜清楚,乌游雪的真实意图。

八年了,谢嘉澜一无所获,也没有得到乌游雪的回眸。

她对谢嘉澜始终是疏离的,也只有在小蛮和大臣面前,乌游雪方才与谢嘉澜亲近些许,营造帝后和睦的假象。

收敛思绪,谢嘉澜果不其然,在城楼上睐到眺望远方的乌游雪。

谢嘉澜靠近乌游雪,径自解下狐裘,把它披在她身上。

天气冷,早些回去吧,小蛮还等着给你庆生。

谢嘉澜低声说。

我再看看。

乌游雪道。

闻言,谢嘉澜不再多说,只身陪着乌游雪。

忽而天空下起小雪,雪花飘飘扬扬洒下,其中一片雪正巧被乌游雪的眼睫接下,旋即化作水,沁入乌游雪肌肤中,带来冰凉感。

乌游雪抬手抚了抚眉眼,薄雪积肩,只见她上前一步,与垛口更近。

她背影不知为何变得虚无,轻飘飘的,莫名会给人一种她会寻死的错觉。

谢嘉澜见状,连忙牵住乌游雪的手,慌张之色一晃而过。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冉冉。

谢嘉澜状似平静劝说道,他眼中没有宽阔雪地,只有乌游雪。

良久,乌游雪终于点头,转身来,猛地想起件事,随意道:你身体如何了?这两年,谢嘉澜反反复复地生些小病,饶是漠不关心的乌游雪多少也瞧出了异样,后来询问常春才知谢嘉澜身体较之从前差了些。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谢嘉澜曾经糟蹋过自己身体,乱吃丹药。

谢嘉澜一直瞒着乌游雪关于自己的事。

乌游雪知悉所有后,心里有丝丝古怪情绪,而后她想起小蛮,决定负责地关心下谢嘉澜。

乌游雪的关切属实让谢嘉澜受宠若惊,他缓过神,道:无须担心朕,朕无碍。

那就好,小蛮还需要你。

此话一出,谢嘉澜抿唇。

.坤宁宫外,一株株梅树盛开,枝头卧满密密匝匝的漂亮梅花,花香飘逸,宫殿内地龙旺盛,温暖如春。

小蛮见到乌游雪,立即迎上去:母后,父皇。

谢嘉澜颔首。

你们去哪了?乌游雪蹲下来扶住小蛮,温声道:母后去外面散散步。

哦哦,对了,母后,生辰快乐,祝母后花灿金萱。

随后小蛮从袖下掏出一个木块拼成的雀鸟,雀鸟头部还有小蛮亲自画好的眼睛、嘴巴,雀鸟的双只翅膀也被小蛮画上了根根羽毛。

这是生辰礼物。

小蛮说着,便提起雀鸟在半空中移动,肯定道,母后,是可以飞的!乌游雪轻笑,母后看到了,小蛮有心了。

小蛮示范一遍后遂把雀鸟放在乌游雪手中,乌游雪欣喜地收下,端量,半晌道:谢谢小蛮,母后很喜欢。

母后喜欢就好。

小蛮扬起微笑。

紧接着凑到乌游雪膝前,撅起粉嘟嘟的嘴巴,在乌游雪脸颊上落下一个软乎乎、湿.腻.腻的吻,娘亲,生辰快乐。

乌游雪心里一暖,触动不已,展开双臂抱紧小蛮。

谢嘉澜看着母女两个,脸上浮现浅笑,视线微微下移,他瞥见乌游雪手中的雀鸟,眼睛登时幽深起来,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他的心脏。

一顿家乡饭吃得轻快温馨。

饭后,小蛮建议:母后,父皇,我们去外面看雪吧。

是以帝后一家出现在御花园中,在御花园中欣赏雪景。

小蛮开始还牵着乌游雪的手,可过了一会儿,她被御花园中的花吸引,独自一人跑过去看花。

如今的闲暇时间对日日被功课侵占的皇太女而言,是不多得的放松时刻。

乌游雪不忘叮嘱:小心地上,莫滑倒了。

小蛮围着梅花树,转圈圈:知道了,母后。

父皇,母后,御花园的梅花好像和坤宁宫的梅花小一些,颜色也......不一样!小蛮大声道。

品种不同。

谢嘉澜答。

小蛮眨眼:原来是这样。

另厢,乌游雪停下,目光凝在小蛮身上,而谢嘉澜眼中只有乌游雪。

未久,乌游雪突然看到小蛮脚底一滑,朝前面摔去。

乌游雪瞬间慌了阵脚,急忙跑过去,小蛮,你没事吧?正当乌游雪靠近时,小蛮却立好身形,把揉好的小雪球砸向乌游雪。

乌游雪被砸得猝不及防,衣裳前落下雪痕。

哈哈,母后,你上当了!小蛮扬声道,奶声奶气的嗓音特别悦耳,面上全是童稚之色。

年幼的小蛮在臣子面前或许还有几分老成,但在乌游雪面前,她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

小蛮!乌游雪一时哭笑不得。

话音未落,小蛮又朝乌游雪砸了个毫无杀伤力的雪球,并朝乌游雪招手,眉飞色舞,母后,快来抓我。

说罢,小蛮想到什么,对谢嘉澜道:父皇不准帮忙,不准动。

谢嘉澜配合地点头。

随后乌游雪和小蛮在花园中开启了追逐战。

乌游雪追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就蹲下拧好几个小雪球,对小蛮说:小蛮,雪球要是砸中了你,就算母后赢了。

啊,母后你耍赖。

小蛮懊恼道。

乌游雪一笑:小心咯。

语毕,乌游雪便朝小蛮掷出小雪球。

小蛮岂会是坐以待毙之人,当下是要找到障碍物挡住雪球,所以小蛮躲在谢嘉澜身后去了,这就导致乌游雪的球正中了谢嘉澜的脸。

碎成块的雪屑自谢嘉澜额头滚下。

面前滑稽而意外的一幕让乌游雪一愣,紧接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蛮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嘲笑道:哈哈,母后,父皇毁容了!谢嘉澜好整以暇地抹干净脸上的雪,无奈地看着乌游雪。

寂静的御花园被稚童和温柔的笑声覆盖。

欢闹后,谢嘉澜单独把小蛮拉过来训斥一顿,说以后不能再开这种玩笑,免得乌游雪担心。

小蛮听进话,接受教诲,她承诺保证不会下次再犯后,谢嘉澜这才放了小蛮,不惩罚她。

夜里,京城各处都是鞭炮声,人声鼎沸,充斥烟火气。

漆黑的天空被绚丽的烟花占满,一派祥和而热闹。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小蛮本打算陪着乌游雪守岁,但守着守着,便陷入沉睡。

子时,谢嘉澜走至窗边,直视倚窗望天的乌游雪,手搭在乌游雪肩头,道:就寝吧。

乌游雪淡淡道:我再看一会。

看着乌游雪眉间不散的忧郁,谢嘉澜脑海中浮现小蛮送给乌游雪的那只雀鸟,漂亮的雀鸟本该是可以自由在天上穿梭,鸟瞰天地......谢嘉澜掐灭念想,心头不知作何滋味。

他不由回想起下午时在御花园的画面,以及乌游雪那忍俊不禁的笑,眸底阴霾终于散了点。

朕有话跟你说。

乌游雪微微偏头。

明亮的光线下,谢嘉澜的面庞一览无余。

乌游雪清楚瞟见谢嘉澜眼尾处细小的皱纹,但他一点儿都不显老,反倒更衬出他的成熟,有种特别的韵味和吸引力。

令人意动。

谁能想到,皇帝已年逾而立。

时光荏苒,都老了。

乌游雪收回眼神,捻了捻手指。

什么话?谢嘉澜扳正乌游雪的身子,让她正面对他。

四目相对。

谢嘉澜的双眸宛若点上了幽幽的火,火焰慢慢攀上乌游雪,无害地灼烧她,描摹她的脸型。

你对朕可动过心?他神色严肃道。

朕不奢求其他,有没有在某一瞬间动过?意外的问题让乌游雪怔然,半晌,乌游雪缓过神,她抬首,直视谢嘉澜。

也许......思及此,乌游雪立即收拢心思,摒弃不该存在的想法,转而粉唇轻张,一个没有的口型在慢慢形成。

弦断了。

下一瞬,谢嘉澜就捧住乌游雪的脸,弯下头颅,狠狠吻了上去,封缄住乌游雪的唇,让她说不出绝情的话。

自讨苦吃。

这个吻饱含了皇帝的痛苦、纠结、难过、不甘、悔恨、爱意......烛光下,两道高矮不一的影子交叠,谢嘉澜难遏酸苦,遂以强势之姿把乌游雪嵌进他怀中,待感受到乌游雪心跳,他方才冷静下来。

寝殿无声,唯有不变的沉香浸满殿宇。

帐幔表面倒映出橙黄光团以及一男一女交缠身影。

朕,放你走。

即便谢嘉澜竭力克制,可他声音里还是止不住的寒意,这四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说得万分艰难。

乌游雪瞪大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迎接她的便是谢嘉澜铺天盖地的不满的亲吻。

他每在乌游雪娇靥上烙下一个印子,都代表了自己对乌游雪的一种难分难舍的情绪。

够了。

乌游雪试图推开谢嘉澜,结束狗啃似的亲吻。

忽然,谢嘉澜压低声音说:最后一次。

什么?乌游雪刚开口,下一刻就发觉谢嘉澜的手早已滞在她腰间,急躁地摩挲着。

一场欢愉掩盖皇帝的不安与悔意。

此日后,乌游雪和小蛮彻夜长谈,她不愿离开女儿,可自由唾手可得,加上她在深宫委实是待够了。

乌游雪虽享受滔天富贵,却从未沉迷过。

她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已经有些透不过气了。

说到底她还是高估自己了,以为有小蛮自己能忍受一辈子。

谢嘉澜对她再好,也困不住乌游雪的心,乌游雪唯一牵挂的是小蛮。

小蛮真心不愿乌游雪离开,可她更想母后能走出皇宫,这是母后的心愿,是以小蛮支持乌游雪。

得到小蛮的鼓励和体谅,乌游雪割到不舍,泪流满面,选择离开。

乌游雪非常珍惜与小蛮相处的最后三日,三日后乌游雪去德太妃那说了会话,作最后告别。

德太妃虽惋惜,但更多的是欣慰。

馨远终于长大了。

奉熙九年元月,大晋皇后病薨,举国悲痛,皇帝犹似不肯接受皇后离世,吐血不止,生生病了半月,差点白了头发。

.大草原上,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浅影横斜,乌游幸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广阔的天地欢腾,雪白发带翩跹,腰间系的银铃冷冷作响。

伴随动听的铃声,乌游雪浅笑不止,肤色呈现健康光泽。

乌游雪全身心陶醉在草原风光中,肆无忌惮和清朗的春风嬉戏。

跑了两刻钟的马后,乌游雪才堪堪停下步伐,骑在马背上张望四周。

她拿出小蛮送她的雀鸟,将其放在掌心举起,放在日光下,然后带它飞翔。

三年来,乌游雪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常与商队或走镖等的人结伴,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千变万化的锦绣山河。

乌游雪每到一处,便会给小蛮写信报平安,而小蛮收到信后也回信过来。

母女俩的感情并未因为分离而淡薄,反而因为信件交流而愈发深。

懂事的小蛮在旁人的话中也多少了解自己父母曾经的过往,也理解了乌游雪,小蛮对谢嘉澜嗤之以鼻,每当想起自家母后受的苦,她就对谢嘉澜没有好脸色。

男人,没一个好货色!都是污秽!年幼的皇太女如此想。

只不过再如何,她与谢嘉澜都有不可割舍的血缘关系。

小蛮在谢嘉澜的阴谋诡计下软了心肠,在给乌游雪的回信中会悄悄提及谢嘉澜近况。

明里暗地透露父皇过得不好,他很思念母后。

对此,乌游雪都置之不理。

如今的乌游雪心胸宽阔不少,在听到谢嘉澜这个名字时,她已然能够真正地淡然处之。

乌游雪的无视让谢嘉澜倍感挫败和难过,也就不再勉强小蛮。

没了谢嘉澜的负担,小蛮快快乐乐和自己母亲写信,分享日常。

小蛮衷心希望自己娘亲能自由。

而历尽千帆的乌游雪也找到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时至今日,乌游雪心里积攒的郁气再不见踪影,眉目间只余快意的痕迹。

乌游雪收起雀鸟,想今日有烤羊宴,该早些回帐,准备些食材。

念及此,她笑容明艳,妩媚动人,通身携着向阳的朝气,是草原最亮眼的存在。

一颦一笑,让整个大草原俯首跪地。

乌游雪的手指愉悦地点了点马儿的头顶,似是在同它分享她的好心情。

一人一马,俱是白色,异常醒目。

猝然,乌游雪背后传来一道悠远而熟悉的嗓音。

乌游雪。

他唤道。

微风招过,乌游雪秀发飞舞,衣带飘扬,她慢慢回头——是与她并肩而立的谢嘉澜。

他骑在黑马上,俊美如初,眼神专注而深邃,瞳仁中盈满乌游雪的芳靥。

但细详下可见,谢嘉澜肤色透出不正常的白,面上藏着憔悴和寂寥,少了多年前的目中无人、独断□□,气场完全收敛。

此时的他虽努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泄露了出他对乌游雪的渴望。

谢嘉澜过得似乎不怎么好。

三年未见,乌游雪好像并不意外谢嘉澜的突然出现。

只见她动作闲适地挽了挽不听话的几缕发丝,仰首注视天空。

谢嘉澜,你怎么过来了?乌游雪询问不速之客。

冉冉。

谢嘉澜声线低沉,目光犹似痴痴地定在乌游雪身上。

不过才三年,谢嘉澜终究是等不到小蛮长大。

谢嘉澜遵守承诺,放了乌游雪,亦未再去打扰她。

他努力不去在意乌游雪,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每一月谢嘉澜便要过问关于乌游雪的事,只有如此,他心才会稍稍平静。

朕、我来此是想告诉你,等小蛮长大,我想随你一道游历。

谢嘉澜缓声道,不露神色折了折腰。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要为乌游雪舍弃皇帝的身份。

乌游雪愣了下。

谢嘉澜来之前就下了决心。

这是他深思熟虑三年后得出的结果。

谢嘉澜已安排好一切,只要等到小蛮能独揽大局,他便退位,让小蛮登基,往后他便可以追逐乌游雪了。

这是谢嘉澜想的两全之法,只要牺牲地位和身份。

反正当皇帝他也腻了。

谢嘉澜疯颤眼睫,目不转睛盯住乌游雪,声线低冷:你可......同意?长空上鹰隼高飞,劲风吹拂草原上茂盛的牧草,发出簌簌响动。

先追上我再说吧。

乌游雪回神,歪了下脑袋,没有给出答案。

乌游雪并非傻子,三年来她身边一直有谢嘉澜的影子,她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就算遇上也很快有人解决。

这不难猜出是谢嘉澜的手笔。

许是三年游历,乌游雪心平气和,看开很多,恨、怨渐渐远离了她。

一种唤做羁绊的无形锁链把她和谢嘉澜牢牢拴住了。

只有你死我活才能真正解脱。

但......思绪回归,乌游雪便喝一声:驾!转眼,乌游雪缥缈背影隐没在春光中,只余银铃声和灌风声。

随风飘动的白色发带映入谢嘉澜眼中,像极了重获自由的乌游雪。

谢嘉澜攥住了手心被他费尽心思粘合起来的翡翠玉佩,策马追上去。

帝心归尘,独照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