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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2025-03-22 07:17:49

夜深露重, 寒气飘零。

乌游雪却浑然不觉冷,厚重的袄裙下燥热腾起, 面缀彤云。

放眼望去, 两边六角宫灯散射.出的光极亮,照得前路宽敞明透,她一面步行, 一面心道,要不还是回宫?慢吞吞想着,后面倏然响起一道吊儿郎当又张扬的声音:喂,慢着,你便是那个父皇生前最后伺候他的妃子?来人笑了下, 刻意拖长语调:乌游雪吗?乌游雪下意识转头,眼神澄澈, 似醉非醉, 娇靥覆媚,生生让谢嘉炽看呆两息。

回神过来, 乌游雪已经垂下脑袋, 轻声:不知王爷找我作甚?便是乌游雪孤陋寡闻,亦知晓淮王谢嘉炽, 假如不是有谢嘉澜这座望尘莫及的大山压着,谢嘉炽是东宫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以往她没见过谢嘉炽,但宴会上匆匆一瞥,到底是对淮王相貌有了印象。

是以, 稍加翻寻片刻,乌游雪就反应过来。

只是, 她与谢嘉炽素昧平生, 他作何要唤她?谢嘉炽恍若未闻, 径自踱至乌游雪跟前,乌游雪疑惑之际欲意退后两步,可不俟她动脚,谢嘉炽已然准确无误地擒住她的手腕。

他说:你怎么不承认?手上禁锢的力道令乌游雪控制不住蹙起秀眉,哪里听得进谢嘉炽的质问。

她一边觉得谢嘉炽举止无礼,一边想抽.离手腕,偏不敢叱喝,只低声下气求道:王爷,请你放开我。

谢嘉炽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放开之意,反紧劲道,好奇道:你说说,你是怎么引起我三哥注意的?话音未落,蓦然响起一个掺冰带雪的声音:四弟,你在做什么。

谢嘉炽撇过脸,便见身后缓步靠近的谢嘉澜,伴随浓浓的压迫。

谢嘉澜脸色的变动一闪而过,冷冷看谢嘉炽一眼,目光遂落在谢嘉炽那只挝住乌游雪手腕的手。

周遭空气凝滞,乌游雪瞅见突然出现的谢嘉澜,倍感难堪。

谢嘉炽则背后爬起稀疏凉意。

还不放手?谢嘉澜面无表情道。

谢嘉炽霎时松开了手,旋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谢嘉澜在,他不敢放肆,心中可惜地哀叹一声。

谢嘉澜对乌游雪道:乌太嫔,是朕的四弟失礼了。

乌游雪将手缩进衣袂中,用另只衣袖盖住自己的手腕,垂首道:无妨......陛下,我身子不舒服,可否先离开?可。

谢嘉澜眸中深深映出乌游雪的衣袖。

少焉,乌游雪福身告退,背影颤巍巍的。

只剩下谢嘉澜与谢嘉炽两人。

谢嘉炽率先解释道:皇上,臣弟没想做什么,就是出来醒酒时,瞧见她了,想找她说说话。

谢嘉澜道:那便醒醒酒。

说罢,谢嘉澜拂袖回殿。

而谢嘉澜这不多追究的态度让谢嘉炽在意,他似乎对乌游雪并不关心,谢嘉炽没看出两人之间端倪。

难道还真是谢嘉澜大发仁慈?谢嘉炽眼中划过轻蔑之色,随意思索着,复而在外溜达一小会,遂回到殿中。

归宴之后,谢嘉澜持杯,指肚摩挲盏沿,其中琼浆玉液抵不过他犹似琥珀色清酒的凤眸。

谢嘉澜将酒随手洒在桌案上,任酒液漫无目的地流淌在桌上,慢慢扩散,最终干涸。

而后他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眉眼逐渐不耐,余光对准太嫔席上空掉的坐位。

另厢陈如萱离席,来无人处,绿漪便过来,低声:娘娘,奴婢跟上乌太嫔后,发现淮王也跟着她,奴婢便不敢再尾随,不得已折返,不过奴婢还有个发现。

你且说来。

绿漪与她咬耳朵:奴婢发现皇上出来后也是朝着乌太嫔走的方向去的。

陈如萱听完后,思忖少顷,问:还有其他发现吗?绿漪摇头。

陈如萱起先见乌游雪离开,灵光一闪,就让人告知绿漪,让她去跟着乌游雪,且看看她作甚,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

天底下不会有太凑巧的事,思及往日种种,莫非乌游雪真与皇上勾搭上了?只是她没发现,陈如萱冒出酸味的妒忌,随即调整。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

手段高超,三心二意,乌游雪可能比她还胆大包天。

想到什么,陈如萱跃跃欲试。

许久,喜宴散,众朝臣以及皇室宗亲等接连回府。

谢嘉澜回后殿,姜太后蓦然跟上来,面色很不好看,语气不虞,显然是在宴上压抑了很久。

皇帝,为何哀家的徽号只有两字?早前不是商定四字了吗?你让文岚珠与哀家同等徽号,哀家与她惯来不对付,你这样做,岂不是让哀家往后在文岚珠那抬不起头?谢嘉澜不冷不热道:母后您是皇太后,尊贵非凡,文贵太妃根本比拟不了,何以计较?谢嘉澜补充:既然母后要将皇叔留在京城,儿子行事秉承公正,觉得母后该付出点代价,徽号一事,母后不必再提。

你......姜太后腹中一席怨样被卡死在喉咙间,心道自己生出的是什么东西,净给她添堵,惹她不高兴。

偏姜太后有点心虚作祟,压根不敢训斥谢嘉澜,生生被谢嘉澜压了一头。

半晌,姜太后堪堪将怒气压下,囫囵吃下哑巴亏,又问:你与那乌太嫔到底怎么回事?哀家一直没过问,不代表哀家不知道,你一个皇帝特殊对待她,惹出多少非议,可知会造成什么后果!非议?后果?朕怎么不知道?谢嘉澜反问,她是太嫔,本该有此待遇,朕何以特殊对待她?母后切莫妄加揣测。

何况朕是皇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

谢嘉澜语调淡淡,倒是母后......谢嘉澜欲言又止。

哀家怎么?谢嘉澜顾念仅剩的母子情分,没戳穿。

见谢嘉澜一言不发,姜太后沉默片刻,顺气道:好了,哀家也不说了,岁暮将过,你后宫也该添人了。

从前贵为东宫太子,打仗回京,便面对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谢嘉澜行监国之举,励精图治,方才扭转了局面,又因他对女色浑不在意,以致耽搁了娶妻。

朝臣体谅谢嘉澜,且有先帝个例在,朝臣们也怕谢嘉澜突然沉溺美色,所以并未催促,等谢嘉澜更成熟。

至今夕,谢嘉澜已然成天子,要稳固江山,必定少不了子嗣。

谢嘉澜是该充盈后宫了。

阿棠也已及笄,贤惠淑仪,皇后之位——后话被谢嘉澜打断,母后,此事容后再议,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吧,来人,送太后回宫。

等等,皇帝你这是在赶我走?姜太后忍不住瞠目道。

谢嘉澜只道:来人。

半晌,姜太后怒气冲冲出来,脸上的细纹骤深。

太后娘娘,消消气。

赵嬷嬷过来搀扶姜太后。

姜太后勉力平息胸腔忿然。

忽地,赵嬷嬷凑近太后耳边道:端王爷晓得您心情不好,差人给您送了两个解闷的小东西过来。

听言,姜太后的神色和缓下来,今日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回宫。

.邀月轩。

乌游雪打开匣子,拿出翡翠玉佩,塞进衣襟中,继而取出所有信笺,一一翻开,通读之。

骤然,她发现其中两封信上的墨水似乎不对劲,有的笔锋也有点怪。

她凑近嗅墨香,狐疑蹙眉,下意识去看锁,没坏。

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乌游雪心中积攒着沉甸甸的事,未曾察觉。

她想了想,笔迹是陆彦的没错,或许是印象出错了。

念毕,乌游雪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留恋良久,乌游雪闭了闭眼,为坚定决心,狠下心肠把信笺全投入火盆中。

火光活泼地在她眼底跳跃,她默默注视信笺消失。

心道,今后她不再需要从纸上窥见了。

做完所有事,乌游雪让白葵给她找了一套素雅修身的袄裙,要薄一点。

白葵奇怪,但没多问,径自找来袄裙,伺候乌游雪穿上,而后乌游雪换了当日留下的鞋履,并抹了点胭脂,配上红腮,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

白葵,梳一个好看点的髻。

白葵领命,巧手弄发,很快为乌游雪绾成稍低的桃心发髻,乌游雪再让白葵为她别上淡色的珠花,并一支雅簪。

她则戴上珍珠耳铛,圆润可爱,显现玲珑耳珠。

简单的装饰品衬出乌游雪的漂亮,又未削减乌游雪娇媚妍色,锦上添花,别有韵味。

娘娘,您是打算做什么吗?白葵终究还是问了。

乌游雪淡笑,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值一提,你还是莫知情为好,向不说这个,白葵。

乌游雪牵住白葵的手,柔声道:以后我不在了,你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娘您是要......白葵好像懂了一点,眼眶慢慢湿润。

到这份上,乌游雪不再隐瞒,如实道:我虽是太嫔,却不想再宫里活生生待到死,这宫里逼得我受不了了。

乌游雪叹了一口气,忍住鼻尖酸涩,哽声,所以我大抵是要离宫出家的。

娘娘。

白葵不舍,但亦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您珍重。

白葵说完,控制不住哭了,掏心窝子地哭,其实白葵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从未在心里挑明。

乌游雪点头,安慰:傻姑娘,别哭,若有缘分,总有一日会再见,前提是你我都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不仅说给白葵听,也是乌游雪说给自己听。

乌游雪为白葵拭去衙内,展开双臂抱住白葵,说了很多话。

过了好一会儿,东宫来人。

乌游雪临走前,白葵叮嘱:万事小心。

到达东宫后,乌游雪深吸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

原路被谢嘉澜堵死,那她便只能逆行。

乌游雪太想出宫了,太渴望瞰尽山间风光。

从兴起这个念头时,便一发不可收拾。

乌游雪其实不过待了不到半年,便承受不起了。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在深宫中过一辈子,一眼望到头,这种漫长岁月衍生的孤独无疑会随时随地折磨她,并逐渐泯灭她的心志,最终她会沦为行尸走肉。

谢嘉澜的病症再如何,少了她未必不会好,且她本来没做什么,不过诵经罢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会有合适的人。

她走了,后续肯定有大把的人迫不及待替上来。

要知道谢嘉澜可是帝王,只要伺候好他,泼天富贵便近在咫尺了。

而乌游雪正是其中之一,实打实得到过皇帝的恩惠。

只是她不稀罕而已。

既然谢嘉澜厌恶她这张脸,乃至可能不喜谄媚放荡的女子,那她便学着勾引他,引其反感。

此举不当,危险重重,皇帝喜怒莫辨,如果不够谨慎,很可能像西苑那个妃子一样,下场凄惨,但乌游雪无瑕再去想其他更妥帖的法子。

彼时的乌游雪——困兽犹斗。

乌游雪紧张地流了两滴泪,拉紧细长腰带,故意去臆想宫阙之外的美景。

迈进殿的时候,乌游雪发觉她的脚竟微微发软,好似醉了一般。

她好像已经看到繁华盛开,她位于广阔天地的中央,化作飞雪,支配己身,享受自由。

熟悉的沉香味漫遍全身,乌游雪卷起长长的睫毛,外露一双承载秋水的剪眸。

常春则张望了乌游雪两眼,总觉得今夜的乌游雪与众不同。

而皇上那,与太后娘娘不欢而散后,好似心情不太妙。

常春思量间,支使人关上门。

吱呀一声,格外沉重,殿门紧阖,如同堵绝乌游雪退路。

今夜风林骤歇,原先笼罩在皇宫半空之上的喜庆之色渐渐衔进暗夜寒意之中。

乌游雪步伐轻缓地撩开垂帘,垂首徐徐过来。

炉香袅袅,谢嘉澜着宽松寝衣,阖目靠卧在榻上的,斜长影子啜在后窗上。

陛下金安。

乌游雪稳稳心神,握紧浸汗的手,福身道。

谢嘉澜似睁非睁,嗯了声。

乌游雪熟门熟路坐好,戴上面纱,吱声诵读。

清悦的嗓音如温柔的细流般回荡在空旷的内殿中。

谢嘉澜如往常般聆听,抬手拧着眉心,眸光却透过手臂不着痕迹地飘到乌游雪拿书的手腕。

读了小会,常春照例端进来汤药,乌游雪喝完后,常春瞧着无事发生便退下。

间歇中,乌游雪咬咬牙关,最后一次问谢嘉澜。

如今嫔妃已封,谢嘉澜总该回应了。

乌游雪放下经书,清了清嗓子,启唇:陛下。

谢嘉澜偏头。

恕我多言,如今时日已至,陛下可否允诺我出家?乌游雪敞开天窗说亮话,袖下的手指焦灼地蜷缩。

可谢嘉澜却没听进乌游雪的话。

此刻,谢嘉澜开眼,目光真切落在远处的乌游雪,他才发现今日的乌游雪与众不同。

面色红润,唇瓣也似乎红了些,耳边的珍珠耳铛轻轻摇动,莹白色与肌肤的雪白交相辉映,在谢嘉澜瞳仁中晃荡不止,勾住他的注意。

令人移不开眼。

谢嘉澜不可豁免地回想起曾经的绮梦。

她该穿一身红衣。

谢嘉澜不假思索地闪现这个想法,心尖犹似又轻飘飘的羽毛划过,又痒又酥。

回神过来,他不悦拢眉,垂下眼帘,心生嫌恶,似是鄙夷这不可宣之的心思,想用厌恶覆盖掉内心触动。

影子融进窗牖。

而后听他说道:方才你说什么?乌游雪微怔,继而将话复述一遍。

听言,谢嘉澜手指悬空轻叩,沉吟道:这些日子叫你过来,想必你对朕的病该有所了解,如今朕病稍有缓和,你且安心待在宫里。

言外之意是不会放人。

乌游雪登时急了,珍珠耳铛频频晃动,酒意上头,她急声:陛下,除了我之外,您还可以叫其他人,而且我是自愿出家,恳请陛下恩准。

那你同朕说说,你为何要出家?守皇陵与出家有何不同?谢嘉澜稍稍认真起来,一针见血。

我......一头冷水从乌游雪头顶浇下来,全身淋湿。

谢嘉澜的眼神浸冷,恍若看穿一切,乌游雪别有他意,忽然说不出的心虚,一时语塞。

幸而有面纱在,挡住了她因心虚而涨起的红色。

乌游雪稳稳心神,说道:陛下,我原先便同你提过缘由,是您不记得了,若您愿意再听,我可以重复一遍。

乌游雪欲要开口,谢嘉澜突然道:好了,不必再说。

谢嘉澜一锤定音:此事已了。

陛——谢嘉澜一个冷冰冰的眼风斜过来,乌游雪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沉香味一成不变,只是其中被熏染的人在悄无声息转变。

薄雾从眼眶中泻出,乌游雪低头看着皱巴巴的裙面,强行镇压下惴惴不安,让理智脱绳,抹干手心汗液,攥紧了拳头。

继续。

前方响起谢嘉澜的声音。

乌游雪抄起经书,一如既往轻轻咬字。

她眼尾染有醉意,清香与淡淡的酒香味中和。

过了一会儿,诵经声止,乌游雪拿起经书起身,一边朝谢嘉澜走来,一边说道:陛下,这经书中有个生僻字,我想请您看一看。

说着,乌游雪温淡的面色上牵起一个柔而不媚的笑,于白面纱下晕开若隐若现的春色,面纱上方,只见眉黛青颦,眼尾扬起,像夺魂银钩。

无形中释放浑然天成的媚态。

谢嘉澜抿唇,不置一词,眼看着乌游雪步步靠近。

她腰带束得紧,纤腰一览而尽,随着刻意的款款莲步,身姿曼妙。

对于乌游雪突然的矫揉造作,谢嘉澜心生不喜,但到底没揭穿,想看看乌游雪打得什么主意。

谢嘉澜:哪个字?乌游雪竭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行至谢嘉澜身侧后,她悠悠将经书摆在他面前,漂亮的指尖指着一行字中的某一个字。

陛下,是这个。

蠲。

乌游雪翻页,接连指出好几个字。

谢嘉澜一面说,一面抬首,正好与乌游雪一双含春光秋波的媚眼对视。

她状似含情凝睇着他,目光黏他。

下一刻,乌游雪道:多谢陛下解答。

乌游雪忍着羞耻收书,表面如常,冲谢嘉澜再笑,百媚生。

纵使谢嘉澜识破乌游雪拙劣勾引,亦是怔了怔,只因这是他头一回见乌游雪笑。

紧接着,乌游雪转身,可似乎脚步不稳,抑或不小心崴到脚,身姿便斜斜向谢嘉澜的方位倒去。

这是明晃晃的意图,经不起推敲,是她不加掩饰地妄想栽进他怀里。

但见群裾微扬,面纱拂动,掀开一角,露出乌游雪精致的下颚。

谢嘉澜从怔愣中抽.出神,想起上次的事,理智拨弄,他顿时后倾起身,躲开乌游雪倒下的身体。

旋而目露嫌恶,漠然道:乌太嫔,自重。

空中好像响起清脆的碎裂声,将表面虚伪的平静打碎殆尽。

今日风水轮流转,乌游雪曾对谢嘉澜说过的自重被他原话返给乌游雪。

倒有点讽刺。

虽不知她意图何为,但谢嘉澜只觉乌游雪蹩脚的勾引行为愚蠢。

处处都彰显她的蠢。

话音未落,乌游雪半卧在榻上,她倒下的动作是十分之真,因此榻沿的棱角无情镶嵌进她柔弱的腰窝。

乌游雪吃痛皱眉。

谢嘉澜爱洁,自不喜人碰他,这是乌游雪默默观察中得出来的。

在乌游雪的预想里无论谢嘉澜避与不避,与她都是好事,只是赢取的反感不一罢了。

此番谢嘉澜避开,乌游雪琢磨着是不是还要冒险再试试?可听谢嘉澜的语气似乎已经动气。

乌游雪踟蹰不定,片刻,她慢吞吞起来,假意道:陛下,我......是不小心崴到了,还请您原谅。

言毕,乌游雪作势还要行方才之事,却闻谢嘉澜一声冷嗤。

你以为朕是傻子?此话一出,乌游雪不安的同时又有点高兴,面上装傻充愣,陛下,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谢嘉澜静静睨着乌游雪作态,正要说话,蓦然,脑海中思及乌游雪要出家的决然态度,仔细端详,将两件事串联起来。

他霎时清楚所有。

毒火眨眼生出,灼烧他。

呵,仗着对他有用便无所不为。

胆子果真是不小。

今日生出的疙瘩开始作祟。

谢嘉澜声音彻底冷下来:你就这般想出家?心底的兽性叫嚣着出来,要折断乌游雪的手腕。

闻言,乌游雪一惊,随后缩了缩颈子,表示决心道:是,陛下,与其在宫里,不若出家,为先帝祈福,这是我的本分。

乌游雪默了默,慢声细语:我相信没了我,也定会有其他人能让陛下入睡,在此,我先预祝陛下早已康复。

乌游雪说话之间,谢嘉澜已遽然逼近,高大的身影徐徐拢住她。

不知怎么,乌游雪原本的勇气与环在脑中的酒意消失掉了。

她想后退,却被身后的罗汉榻挡住去路。

出于寻安全感,她唤了一声:陛下。

似乎想借此让谢嘉澜停下来。

而谢嘉澜如她所愿止步,却冷不丁地来了句:怎么不继续了?乌游雪顿时手脚冰冷,大脑空白,哪里还记得先前的盘算。

她结结巴巴道:陛下,是我冒犯了您,但我也是无奈而为之。

你可知惹朕生气的后果?乌游雪咬唇,全靠心里的一股倔气与谢嘉澜对峙,她选择默不作声。

没得到回应,谢嘉澜并不介意,他鼻尖轻动,来了一句不着调的话:喝酒了?乌游雪没反应过来。

谢嘉澜再问。

乌游雪才点头。

得到回答,谢嘉澜抚上念珠,转动几下,眼神沉冷,沉默须臾道:好,你既执意如此,朕岂能强人所难?他从来看不起她,看不起出身卑贱、皮相媚气的乌游雪。

她没有理由让他动容?且她接二连三触犯他的底线,若非她有点用,若非他生出恶念......她或许不贪慕虚荣,但喜欢耍些小聪明,遮掩不了她低贱的血脉,为他所不齿。

放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起自己鬼神神差冒出的念头——他不反感她,或许收她也无妨。

随后谢嘉澜冷血地掐灭所思所想,她是他父皇的妃子,从这一点看,她亦是肮脏的,何况她只是个商户之女。

可笑。

谢嘉澜心里冷笑,无视血管下的毒火。

而他话音甫落,乌游雪心头登时涌上喜悦,如海浪般澎湃,险些淹灭乌游雪。

她颤声:多谢陛下,我——嗓音中止,飘来的烟雾被横切成两半。

渐渐朦胧的视线里是谢嘉澜愈来愈近的身影,伴随而来的是后颈一痛。

意识彻底溃散前,她感觉到谢嘉澜搂住了她的腰,随即似乎瞅见谢嘉澜抓住她的手腕,很疼。

乌游雪阖上眼,堕落进黑暗。

谢嘉澜一手环乌游雪的腰,另只单手抻出乌游雪细白手腕,衣袖贴着细腻的肌肤滑落,他不出意外看到腕骨四周淡淡的红痕。

灼眼得很。

谢嘉澜覆上红痕,用力。

这是别人留下的痕迹,连他都不曾留下过任何。

谢嘉澜理智飞散,无名火铺天盖地烧入他的头颅。

顷刻,他眼底泛出血丝,他看着乌游雪无力坠下的头,目光下移,是脆弱至极的脖颈,比蝴蝶还要不堪一击。

谢嘉澜松开她的手腕,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浮动,只余幽微烛光映在他冷淡精致的脸庞上。

他温凉的手搭在乌游雪细长的颈子上,虎口抵在她更柔的咽喉,扼住使力。

力道可怕,脖子周围瞬间出现深色的痕纹。

不如掐死她?省得她屡次扰乱他心神。

谢嘉澜加重手上气力。

又想,她什么时候与谢嘉炽认识了?.乌游雪醒来后,已经在出宫的马车上。

马车颠簸,乌游雪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

随即而来的是疼。

不仅手腕疼,脖子以及后颈处都痛。

乌游雪撩开衣袖一看,红色漫眼,左腕使不上力气,左手周围还有大片未褪去的粉红,看起来像被人狠狠搓洗了一番。

她再摸上颈子,是白布。

蓦然,她记起一切,环顾车厢,除她之外,再无一人。

乌游雪揭开车帘,看向外边,是重重树影。

这里是......外面?乌游雪惊喜似的,她仰起头,眯起眼睛,见到白中透蓝的天空,干净清澈。

她伸出手,接下天光,握紧珍藏。

好看极了。

不时有冷风拂过她的脸上,她却不觉冰凉,只觉温暖。

心里填满从未有过的愉悦。

乌游血嫣然淡笑,笑得灿如春华,明媚如花。

皇帝放她走了。

忽然,乌游雪想到什么,连忙摸着胸口,拿出玉佩。

还好没丢。

不管谢嘉澜为什么打晕她,不管她身上为什么出现这些伤痕,总之那都成往事了。

都将淡忘,未来可期。

乌游雪满心欢喜。

许久,马车停下,乌游雪下车后,便同护卫她的侍卫分别,由两位常服打扮的太监同她上山。

天色渐晚,山门上,有一戴冠的女道长已等候多时,见到乌游雪,她眼中闪过讶色,随后道:贫道归元,娘娘,请。

道长无须客气,既入观中,便不再是娘娘了。

乌游雪看眼道观名,大写的白云观,是皇家道观。

乌游雪松口气,早先她与陆彦商量过,将京城内外的道观一一择选出来,挑出皇帝会遣她去的道观,这样陆彦才不会花费无用功。

归元将乌游雪带到整理好的静室,素雅简陋,乌游雪却一点都不嫌弃。

娘娘。

归元指了指榻上叠好的道袍,道:娘娘,这是你的道袍。

多谢道长。

娘娘不必客气。

归元走后,乌游雪将太监给她的包袱放在榻上,想,现在就等陆彦找上门了。

倏地,后颈的疼再起,乌游雪抚上被白布缠绕的后颈,四顾静室,寻到一面桌上立起的铜镜。

她走到铜镜前,摸索着打结处,将布条解开。

暴露出来的是青色的圈痕,触目惊心,可见掐住她脖子的人有多狠,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又放她一条生路。

乌游雪指尖轻点颈面,后背浸寒,想,皇帝可能想杀死她。

思休,乌游雪撩开头发,侧头,露出后边的颈。

铜镜里模糊现出白腻颈肉上一排似轻似重的牙印。

无时无刻在疼。

乌游雪重新缠好白布条。

此后,乌游雪在观里住了下来,因她是刚入门,暂时不能举行出家仪式,还需在观里历练。

山中下起小雪,观里地位高的女冠有炭火,但普通的女冠皆是烧柴火。

乌游雪是宫里出来的娘娘,本该能有炭火,但出奇的并没有,身边也无人伺候。

乌游雪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她便自力更生。

毕竟她从前就是这般过下来的。

况伤得不是右手,她做事还算方便,只是她孑然一身,没有膏药,只能任伤自然好,过程或许很慢。

没有柴火,乌游雪便找了好说话的道姑,借斧头去山林砍木,只是因为是大冬天,实在没什么干的好木。

乌游雪无奈回了房间,好在归元给她送来了柴火,没让她冻死。

烧水洗浴,诵经祷告,她不亦乐乎,至于斋饭,由观里提供。

除此外,道观里的道姑对她甚为冷淡,但乌游雪不甚在意,她坚信她不会在此待多久。

过了几日,乌游雪腕上、颈项的痕迹慢慢淡化,左手也能使力了,她还从一位道姑手中收到一封信,【明日后山午时,等你。

】.韩绍忙碌几日,终于查清了所有。

人做事,不可能毫无纰漏,总能从细节中找出痕迹。

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

当陈如萱知道真相之后,忍不住笑了,油然佩服乌游雪,竟然还招惹上永宁侯府的世子,那可真是倒了大霉。

她都有点可怜乌游雪了。

不管乌游雪有没有勾搭上皇上,她总归是死路一条,而她还被送出宫,成了女冠,基本无人能保住她的命。

清宁公主那可是出了名的跋扈,十二分善妒,母家是周国公府,哥哥又是颇有势力的淮王,没谁敢惹她。

如今看来皇帝并不在意她,不然能由她自生自灭?那皇帝对乌游雪的好意想来真是皇帝的仁慈了,说得通。

陈如萱与韩绍对视而笑,心生计谋。

陈如萱诱导一个没脑子好拿捏的妃嫔,用她做靶子,让她将陆烨写给乌游雪的信交给谢嘉澜。

而韩绍则偷偷把另外一份信笺交到清宁手中。

.清晨时分,宫女发现窗下的信笺后,便匆忙交给了清宁。

公主轻启四个大字让清宁惺忪的眼霎时清亮。

她取出信,摊开看。

开头是阿雪,下面的内容看似正常,实则饱含满满的情意。

清宁越看,脸色愈黑,阴沉得滴出水来,手指抖动不止,生生压破了信纸。

最后落笔是彦。

这一字彻底让清宁的脸全然黑掉。

清宁眼中冒火,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宫女见此,战战兢兢道:公、公主?清宁阴狠的目光扫向宫女,迁怒提脚,踹了宫女一下,滚!宫女连滚带爬离开。

清宁熊熊怒火燃烧,神色狰狞,瞪目,她烦躁无比,咬牙切齿将信拧作一团,发忿似地扔掉,在殿中来回踱步。

步伐极为浮躁。

什么彦,明明是烨。

好一个陆烨,竟然冒充自己庶弟的身份给人写信。

清宁大口喘气,脖颈上青筋明显。

清宁是陆烨的未婚妻,她心悦陆烨,自然盯陆烨盯得紧,哪里能不认识陆烨的字迹。

就算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好,好啊,好一个陆烨,她对他还不够好吗?为何要背叛她?对了,阿雪是谁?清宁想到着,连忙捡起成团的信,重新看。

最后一行陌生的字——阿雪即是乌游雪。

乌游雪?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清宁思忖片刻,便从繁乱的记忆中找到其人。

原来是她。

这个狐狸精!清宁要撕烂乌游雪的嘴,刮花乌游雪的脸,活活用蒸笼煮死她,让她的皮一点点溃烂,方才解她心中之恨。

清宁发狂撕烂了信。

不管送信的人是何居心,想利用她报复乌游雪还是什么,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清宁恨不得弄死乌游雪这个下.贱玩意!清宁还得感谢送信人,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

.早朝后,谢嘉澜回御书房。

都部署好了?谢嘉澜盖上折子,问道。

是,京城所有的勾栏之所都已安排完毕。

周尧道。

谢嘉澜点头。

先帝晚年,喜好奢.淫,故而朝廷内外狎.妓之风盛行,谢嘉澜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肃清这不正的风气,京中尸位素餐的官员也要一一拔除,尽可能一网打尽。

送走乌游雪之后,谢嘉澜整日忙里忙外,完全将自己投身尽政务之中。

忽然常春进来,在谢嘉澜耳边低语。

谢嘉澜思量须臾,撩起眼皮,周尧接到眼色,恭敬告退。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内进来一位太贵人。

什么信?谢嘉澜开门见山。

太贵人垂首道:陛下,是乌太嫔与人私通的信。

谢嘉澜眼神一凛,沉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太贵人抖着肩膀,道:陛下您看过即可。

她呈上信。

常春下去接过,把信交到谢嘉澜手中。

谢嘉澜俯视书案上的信,半晌,他取出信。

一目十行。

信中内容简洁,不外乎是介绍京中特色,以及对阿雪的关切。

阿雪,阿雪。

谢嘉澜细细咀嚼这两个倍感亲密的字。

紧接着凭空再冒的毒火一路从胸腔烧进他的喉管,让他开口说不了话。

谢嘉澜依旧神色淡淡,冷静往下看。

落款是彦。

谢嘉澜眉宇冉冉阴郁,他手捏信,没了摸念珠的欲.望,只有想捏碎的恶念。

他仍然还是平静的,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没有半点激烈的情绪浮动,如同耸立在雪峰顶端的寒冰,不见融化。

谢嘉澜指腹压了压薄纸。

他慢慢思及乌游雪往昔的重重迹象,她再三求他送她出宫,这不都证明了她在外有牵挂嘛。

谢嘉澜低垂凤眼,反哂笑一声,轻似悠悠白云。

他感觉到自己平缓的呼吸,正常到不能再正常,旋即他冷静地思考,她与这个彦的人是何关系?但仅凭一份男方写给女方的信,从道理上说,并不能证明什么。

可谢嘉澜却想,如若他没将乌游雪送出宫,只怕他早就去邀月轩,活活掐死她。

不,几日前他便不应该手下留情。

下去。

谢嘉澜冷道,语气如常。

太贵人见谢嘉澜如此,自然不甘心,尖声:陛下,您可一定要重重罚她,她与外人私相授受,这可是重罪......聒噪。

拖下去喂狗?谢嘉澜不耐地睥睨喋喋不休的太贵人,犀利的眼神登时让太贵人失了声,常春咽咽口水,复而招来人,来啊,将人带下去。

待御前内侍上来拖走太贵人,常春亦退下,他没想到乌游雪私下竟然有作出此等事来,人不可貌相。

虽不知信中内容,但瞧着谢嘉澜的神色,常春便知,情况严重,谢嘉澜大抵是信了。

常春出殿后,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怜惜谁。

巳时,谢嘉澜招来周尧,指骨频繁敲动桌面,声音响亮,时缓时疾,险些将站得腿麻的周尧敲出心病来。

好久之后,谢嘉澜才吩咐说今日之事暂且搁置,先去一趟白云观,捉拿一个私自逃出宫的犯人。

.乌游雪不知宫里的腥风血雨,早早起来后,照旧仰望美丽的苍穹,再而遥望远处。

薄薄的雪积在顽强不屈的小叶上,雪色与碧绿相衬映,煞是好看。

好天气。

乌游雪哼着江南小曲把换下的道袍濯洗干净,晾干。

等到时辰,乌游雪便起身赶往后山。

风吹草动,小团薄雪滚落地面,不久化作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