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正在进行一场沉重而残酷的酷刑。
对于两个人都是。
黏黏糊糊的血腥味与无助到极点的哭泣声糅杂在一起。
行刑者虽是掌控着绝对的压制, 但脑海中总是有个挥之不去的眼神,它盘踞着, 如生了根一般钻进他的脑中, 让他不得安生。
致使他感受不到更多的快.感。
手腕旧伤以及手臂上的新咬痕时刻都在剧烈地刺痛。
而心口上方的血窟窿传来的痛楚更胜一筹。
素色的被衾上,大片大片的血花晕染开来,在黑暗中泛出阴森森的血光。
谢嘉澜握住那根刺中他的珠钗, 稍一用力,珠钗霎时断开。
然,珠钗是没有生机的物品,可轻易被折断,但人的脊梁却不会轻易变形, 乃至永远不会弯折。
譬如乌游雪的背脊,她身单力薄, 可她的脊梁、她的意志永远不会屈服。
她是活生生的人。
眼下, 乌游雪虽被谢嘉澜遏制住,但她从未真正向谢嘉澜低过头, 他不让她好过, 那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极致的怨愤让乌游雪丧失了冷静,她没有理智可言, 哪里还记得什么假装乖顺、以退为进、遮蔽锋芒。
曾经一遍遍告诫自我的话被抛在脑后。
一个企图驯服,一个永不屈服。
二者虽亲密,但却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贯在两人中间。
两厢争斗,战况惨烈。
谢嘉澜施加给乌游雪的痛, 她一一奉还之,即便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曾经围绕在两人中间的虚伪温情已被剖开。
硝烟浓厚, 裹夹压抑、疼痛、血气、掠夺。
贪痴嗔纠缠, 爱恨、怒恶、喜欲交织。
两个人俱是遍体鳞伤。
不知过了多久, 这场折磨方才歇下。
药效渐渐消失之后,谢嘉澜从疯狂中清醒。
眼底之下是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乌游雪。
突然,谢嘉澜怔了怔,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曾经对乌游雪承诺过的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谢嘉澜的神色早已恢复了平静。
他捡起衣,披上,从腰间摩挲出钥匙,解开乌游雪的脚铐,继而出去。
备水,还有纱布与金疮药。
谢嘉澜对宫女道。
守夜的月皎忙应是,月皎不动声色打量一下谢嘉澜,见到了他脸上、脖子上被指甲划出的痕迹。
出于同为女人的身份,月皎对里面的乌游雪在不知不觉中生出怜悯。
一刻钟不到,宫女们备好水、长巾及药物等。
皇上,可要奴婢们伺候?月皎道。
不必。
谢嘉澜让她们出去后,便用被褥包裹住乌游雪,横抱起她,进入净室。
乌游雪意识混沌,眼皮沉沉地缀着,旋即感觉到身体被悬空后,她的精神骤然恢复了些许,她艰难抬眸,就触及到谢嘉澜带血的下颐。
回忆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乌游雪忍不住用手推拒他的胸膛,急声道:放开我。
语气强硬,可惜声音有气无力。
谢嘉澜闻言,垂目扫乌游雪一眼,生出的星点怒火被他压制住,他抱紧了她,一言不发走进净室。
净室内有两个浴桶。
谢嘉澜扯开被褥,将乌游雪放进充满热水的浴桶之中,水刚好过她的肩。
盥洗室内被宫女点燃了烛光,在明光的照耀下,乌游雪的肩膀、脖颈全然是红色的痕迹,看着就像是被人狠狠研磨过。
谢嘉澜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肩膀及以上,然后别开,继而一手扶住乌游雪的肩,另只手拿上巾帕为乌游雪擦拭面上的泪痕与血迹,接着往下。
乌游雪精疲力竭,已经不能反抗,只能任由谢嘉澜上下动作。
但即使如此,她眼睛透满防备警惕,口中仍然喃喃道:走开!别碰我。
话中带着对谢嘉澜的抗拒,还有厌憎。
神色与凶语掩盖了乌游雪经事后的妩媚。
她是为保护自己而竖起刺的刺猬,非任人宰割的玩物。
谢嘉澜一边为乌游雪拭身,一边听着乌游雪对他的恶语,本来还能维持冷静,可久而久之,他便不悦地拧紧眉,冷冷的眸光凝在乌游雪身上。
半晌,又挪开。
谢嘉澜心如明镜,他明白是她强迫了她,也清楚乌游雪从来都是不情愿的,但他是皇帝,既然觊觎,就该抢过来。
他丝毫不在乎乌游雪的感受,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是信了乌游雪表面露出的乖顺,以为乌游雪渐渐被他所驯服。
谢嘉澜忘记了乌游雪的反抗,漠视了乌游雪真正的想法,也原谅了她曾有意伤过他的圣体。
直到今日,谢嘉澜头一回瞧清楚了乌游雪眼中对他恨意与厌恶。
追溯过去,原本是谢嘉澜对她厌恶。
谢嘉澜厌恶媚俗长相的女子是因为幼年经历与阴影。
因先帝宠信妖媚女子,其中代表妃嫔便是文贵太妃,如若谢嘉澜不是太子,那文贵太妃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往昔为皇后的姜太后。
先帝并非晚年才近女色,相反他青年时便喜好女色,只是表现的还不明显,不过当时的后宫也有不少的妃嫔了。
当时姜太后对先帝未死心,还存有余念,见先帝对文贵太妃等妃子的宠爱,分外眼红,非常嫉妒那些相貌明媚的狐狸精。
但这种隐秘的心思,姜太后不可能表现出来,毕竟她是一国之后,肚量岂能小?岂能犯七出之罪?姜太后思前想后,便与自己的儿子诉苦。
她总是会与谢嘉澜说小话,不断重复地说那些妖媚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她们都是阴毒丑陋的,姜太后当时几乎用尽了恶毒的词去贬低她们。
潜移默化下,谢嘉澜对此类女子有了先天偏见。
这是原因之一。
二来是因为谢嘉澜曾被迫目睹过先帝与好几位容颜妖艳的女人行事。
彼时,谢嘉澜恶心、反胃,甚至直接呕吐出来,可这些都没引起先帝的注意,他仍然被先帝关在柜中,因为先帝那时吃了金丹,神志不清,与妃子行事之后,压根不记得柜中还有自己的亲儿子。
至于谢嘉澜为何会如此,皆起因于先帝嗑.药之后产生的极大的恶趣味。
因为恶趣味,先帝拉上了自己的皇太子。
给谢嘉澜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不仅这样,谢嘉澜后来还碰见过先帝于妃嫔在御花园、在大庭广众之下搅合在一起。
交缠的肢体好像发出了什么恶臭至极的味道,只让谢嘉澜恶心作呕。
所以,很早的时候,谢嘉澜对先帝的敬重爱戴就全部消失了。
自此,谢嘉澜禁欲灭欲,压抑自己的恶念,让自己带上了贤端的面具。
熟料天道好轮回,现在却换做乌游雪厌他、恶他。
谢嘉澜敛尽情绪,面色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
料理完毕,谢嘉澜抱出了乌游雪,为她擦干净水,把她放在床上后,他再洗浴。
谢嘉澜看着自己心口上方骇人的伤口,手臂、手腕上凹陷肉中的青紫牙印,他拧紧了拳头。
处理好几处伤口后,谢嘉澜为自己缠上纱布,然后抚摸着旧牙印。
谢嘉澜面色冷硬。
罢了,今儿是自己不小心,也未遵诺,便放过她对自己的不敬。
谢嘉澜如是说服自己。
这一切起因源自慈宁宫。
姜太后,以及她身边不安分的奴婢。
谢嘉澜阴沉着想,怎么处置她们?谢嘉澜与姜太后母子关系淡薄,但谢嘉澜对姜太后仍然保持五分敬重,这五分敬重饱含了血缘关系、礼法与谢嘉澜本身的修养。
因为敬重,谢嘉澜对姜太后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她却在算计他,为了皇后之位。
可笑。
.乌游雪醒过来时,天亮了,雪也停了,一片肃静。
殿内炭火正烧着,那不断飙升的热意如同此时乌游雪全身的疼似的,一阵一阵灼烧她。
身体像是被车碾过一般,又痛又软无力,不再是自己的。
娘娘,您醒了?月皎出现在乌游雪面前。
月皎拿着一个玉罐,说:娘娘,这是化瘀消疼的药膏,奴婢先为您涂抹。
乌游雪浑身无力,又虚弱至极,是以默认了月皎的话。
她低头,入目是不着寸缕的身体,突然,乌游雪想起了她的玉佩。
我的玉佩呢?你看见了吗?思及昨晚,玉佩似乎是被谢嘉澜扔在了地上,想到这,五腧穴竭力移动身体,探出头去看地上。
月皎见状,连忙道:娘娘,奴婢给您收起来了。
早上月皎带宫女进来打扫时,发现碎裂的玉佩,此玉佩月皎先前见过几眼,她猜测是乌游雪的重要之物,可如今竟然碎了。
月皎不用想都明白乌游雪定然伤心透了,也猜出昨晚肯定是发生了不少事。
瞧着乌游雪露出的青紫,她断然是受了天大的折磨,不然也不会有叫声与哭声。
谢嘉澜离开前,让月皎好生照顾她,并吩咐殿里一切如常,还吩咐看着点乌游雪。
月皎听进话,进来时曾一度以为乌游雪会哭个不停,乃至寻死觅活,可观现在,乌游雪面色苍白细虚弱,眉目间有难过与悲愤,但不见死志。
月皎松了口气。
对乌游雪的身份,月皎隐隐知道了些,月皎心细如发,从皇帝近日的表现看,她揣摩出皇帝对乌游雪非常执着,也非常在意她。
皇帝明面上让她减少殿内的吃食与炭火用度,但所有的削减都保持在一个合理的度上,乌游雪御寒的衣物一件不少。
月皎想,乌游雪受到的仅仅是小小的惩罚。
不然不会有腊八的粥。
乌游雪与谢嘉澜之间的矛盾实在错综复杂,但又显得简单明了。
月皎弄不清楚皇帝的心思。
但总体而言,这种在意并不让人所欢喜。
太过窒息。
当然,这些事,她一个做奴婢的看破却不能说破,否则就是掉脑袋的事了。
月皎莫名担心乌游雪,毕竟她与皇帝之间的禁忌关系是不可宣出的。
帝心难测。
月皎想,难道皇帝就让乌游雪一辈子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月皎收回思绪,从腰间取出一方折叠好的帕子,摊开给乌游雪看,帕子中是碎裂的玉块。
娘娘,奴婢先替您收着。
月皎道。
乌游雪心尖一暖,虚弱道:好。
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看月皎,说道:你是叫月皎吗?是,奴婢月皎。
自被囚禁以来,乌游雪头一回真正记下了朱鸟殿中的宫女月皎。
这药膏自然是极好的,月皎为乌游雪抹上之后,药效立竿见影,青紫色便肉眼可见的淡化。
些许红痕同样也消失得很快。
疼痛感亦是淡了不少。
抹好药,月皎伺候乌游雪穿衣、洗漱。
知晓乌游雪此时胃口定不好,月皎特意让人给乌游雪备了稀粥,还有开胃的小食。
乌游雪艰难地吃完粥,稍稍填饱肚子后,她突然想起一件天大的事。
刹那间,乌游雪慌了,她报复了谢嘉澜,忍受了他带给她的痛苦,但她无法接受她怀上他的孩子。
既已发生,那便有可能会......乌游雪捂住了腹部,连忙抬头,眼中是惊慌与希冀,她费力地抓住月皎的衣袖,如攀附上一株救命稻草。
月皎听到乌游雪带着乞求的意味说:月皎,你能不能给我熬一碗避子汤?说着,乌游雪的声音中渗进了哭腔,浸透着属于一个姑娘的害怕。
月皎看着乌游雪,连日来对乌游雪的怜悯让她软下了心肠。
如果是其他女子问月皎,她会劝说此女莫要吃药,可这是乌游雪,月皎能看出她对皇帝没有留恋,对荣华富贵也没起过什么心思。
乌游雪的眼中、心中是月皎从来不曾有过的——对自由的渴望,顽强的韧性。
乌游雪柔弱娇媚的外表下是一个强大的灵魂,不甘服输的意志。
月皎敬佩乌游雪。
她安慰说:娘娘,您别怕,不会发生的。
奴婢帮您这次。
月皎坚定道。
.另厢,因为脸上有抓痕,极为不雅,谢嘉澜今日遂取消了早朝,与肱骨大臣在殿中隔着帘子杀商议完各地赈灾情况及要事后,便让大臣都退下了。
景清宫内,常春偷窥着谢嘉澜脸上的伤,内心复杂。
常春万万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给皇上下.药,他大受震撼。
正在这时,谢嘉澜道:东西送过去了?谢嘉澜放下笔,俯视常春。
常春连连点头:皇上放心,送的都是最金贵、药效最好的玉膏。
嗯。
皇上,听那边说,娘娘似乎身体非常虚弱。
常春补充道。
谢嘉澜:知道了。
谢嘉澜脑海中闪过乌游雪看他的眼神,她毫不犹豫刺向他的动作。
折子上的墨水增多。
少顷,他道:把慈宁宫的人都带过来。
该算账了。
话音未落,姜太后率先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