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 谢嘉澜欲带乌游雪回宫。
但乌游雪没有同意,她说她不想回宫, 宫里很闷, 而且她还没看够行宫的梅花。
谢嘉澜认真端详她。
顾念这几日来乌游雪是受了折腾,身体劳累,谢嘉澜心一软, 便答应下来,没有强制带乌游雪回宫。
临走前,谢嘉澜把月皎等朱鸟殿的几个宫女调出来,让她们伺候乌游雪,届时陪乌游雪去集会上逛逛, 散散心。
当然,上元节熙熙攘攘, 谢嘉澜对乌游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他派的人手也够守住她, 假如她胆敢在逛街时逃跑, 谢嘉澜有的是法子抓到她。
毕竟,这是他所掌控的京城。
交代好所有, 谢嘉澜放心离去。
正月十五,宵禁解除,华灯初上,天下繁华咸萃在燕京。
人头攒动, 花灯明亮,照如白昼, 喧嚣不断, 俨然是一副盛世画卷。
乌游雪乘坐马车回到了京城,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在深宫之中,而是在深宫之外。
彼时已入夜,暮色沉沉。
京城街道上满是绚丽夺目的花灯,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除此外,还有表演杂技、街头卖唱、猜灯谜等活动。
尽管天气很冷,但人群的喧闹完全把寒冷驱散出去,只余热闹与喜庆。
乌游雪摁了摁自己的腰带,在月皎的搀扶中下马车,隔着帷帽,乌游雪被眼前的盛景所吸引,神智都险些收不回来。
乌游雪咽了咽唾沫,再揉揉眼睛,双眸亮到不可思议,有些惊奇地注视眼前的一幕。
从前在江都,她不是没同府上的丫鬟上街,但远远比不上现在的画面。
乌游雪就像个普通百姓一般,深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所折服。
蓦然一束束烟花在半空中绽放,斑斓的色彩点缀了漆黑的夜空,让上元节的气氛愈加浓厚。
乌游雪听着声声震耳的炸裂声,觉得它在鼓励她做什么似的,抑或说在提前庆祝什么。
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之下,乌游雪内心的勇气越来越多,几欲要填满她的心房。
乌游雪心口鼓胀。
一路上,乌游雪注目于漂亮的花灯,月皎见状,问:娘娘,可要买一盏?乌游雪本想摇头,但想了想,还是点头,乌游雪同月皎等人到了河畔买灯的摊子前,挑了盏比较小的挂灯,乌游雪一只手刚好提着,不轻不重,光亮得恰到好处。
乌游雪笑了笑,眼睛弯成月芽儿,少顷,她不动声色环顾四周,能察觉到随行过来的侍卫在身后。
月皎,我的玉佩你带了吗?乌游雪步伐轻盈地走在拥挤的街道上,转头对月皎道。
娘娘,对不起,奴婢想着是你贵重的物品,给您锁在梳妆台中了。
月皎道。
闻言,乌游雪没说话。
从玉佩被摔碎的那一刻,它便不再完好无损,是以,乌游雪没有再过问它。
她交给月皎保管,是怕自己触物伤情,眼泪流不尽。
后来被谢嘉澜带出宫,是乌游雪从未想到过的结果,所以乌游雪很后悔那日出来时没能找月皎要回玉佩。
如今见到月皎,她一句没带打破了乌游雪的希冀。
罢了,有舍有得。
乌游雪默默流泪,割舍掉了它。
娘会体谅她的。
她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乌游雪轻抬灯笼,仰手望天。
在行宫时,乌游雪就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监视她的人无处不在,她根本逃不出去,且她摸不清行宫路线,加上行宫外都是玄卫,乌游雪要想从行宫中逃走,比登天还难。
好不容易等到谢嘉澜允许她去灯会,乌游雪便暗暗打算要在灯会时跑。
她是自私的。
乌游雪无比希望街上发生骚乱,这样她就可以趁乱逃走,可事与愿违,街上一片祥和。
她又寻思其他办法,欲意在买灯之际跑,可月皎和其余宫女寸步不离,她无从遁走。
乌游雪明白,月皎虽真心待她,但她不会放水,甚至帮助她逃跑。
怜惜终究只是怜惜。
即便困难重重,但乌游雪从未打消掉想法。
这次,她一定要成功,也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乌游雪沿途游逛,边寻找机会边买些点心糕点,填饱自己的肚子。
当看到有卖胡饼的,乌游雪连忙买了好几块。
娘娘,您买这个作甚?这胡饼并不好吃。
以前听别人说过这胡饼,我想着自己没吃过,就想要尝尝鲜。
乌游雪解释,作势把包好的胡饼放进衣襟下。
月皎一见,忙不迭道:奶奶姑娘,奴婢帮您拿着。
乌游雪摇头了,说:不用,我都放好了。
风寒灌进乌游雪衣领以及衣袂中,她有点僵冷,不由拢了拢斗篷,旋即耳边的喧嚣声为乌游雪带来无尽的暖意。
另一边,飞鸽传入皇宫。
皇上,娘娘没有任何异样,就一直吃吃喝喝,偶尔赏花灯,没有与任何过路人交头接耳。
下属禀告。
谢嘉澜:嗯,把人撤下,好生把她送回行宫,回去路途中警惕些。
对了,再去买些花灯和吃食,一道带回行宫。
谢嘉澜补充道。
遵命。
.乌游雪在灯会上待了小半时辰,找不到空隙。
月皎提醒道:娘娘,该回去了。
乌游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不久,乌游雪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驶动,驶往汤山行宫。
天色很暗。
许久之后,乌游雪撩开车帘望向外面,再放下了帘子,如此反复几次后,乌游雪掐准时机,兀自捂住腹部,掀开车帘道:月皎,我想去方便。
月皎连忙从车外探进脑袋,问:娘娘,你怎么了?乌游雪小声道:我肚子不舒服,好像是在街市上吃坏了肚子。
在烛光照耀下,乌游雪面色苍白,五官微微皱在一起,气色明显不好。
好,娘娘,您稍等。
月皎有点担心,说完,她收回头颅。
外面传来月皎与侍卫头领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月皎道:娘娘,快出来,奴婢带你去方便。
闻言,乌游雪眼睫颤动,继而扶着车壁从车厢内出来,在月皎搀扶下慢慢踩墩子下来。
侍卫头领道:还请娘娘抓紧时间。
看着几个也要跟去的侍卫,乌游雪臊了脸,道:他们就不要去了,去了我更不自在了。
侍卫头领与月皎几个宫女交流眼色,月皎道:大人放心,奴婢会保证好娘娘的安危,不会让娘娘出事。
头领颔首,复而摆手让玄卫退下。
月皎等四位宫女跟着乌游雪去道路旁僻静的树林中,行至一半时,乌游雪道:你们别跟着了,月皎你跟着就好。
乌游雪道:放心,我就在前面。
她的呼吸没有乱一下,只是吐息比较微弱。
其他三位宫女没有异议,反正这黑灯瞎火,乌游雪跑不断。
你们都背过去,等我好了再叫你们,切记莫要转过身。
乌游雪不好意思地道,时时刻刻记得压住自己难受的肚子,表现自然。
宫女们没有怀疑,娘娘小心,若有事,可叫奴婢们。
语毕,径自转身不再看乌游雪。
月皎隐隐感觉到什么,但观乌游雪神色,没有破绽。
阴沉沉的夜色笼罩住乌游雪通身,黯淡模糊了她的面部表情,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月皎摇头,直觉是自己多想。
月皎提灯与乌游雪同行,乌游雪挑挑拣拣,选中一块像样的灌丛。
夜深人静,密密匝匝的林木错立,枝丫交错,裹满青装。
沉寂浇了乌游雪满身,她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趁月皎不注意时,乌游雪捂住了心口,摁了摁,防止太激烈的心跳被旁人听了去。
须臾,乌游雪撩裙蹲下,还不忘说:月皎,你背过去。
月皎背身。
乌游雪鬓边流下冷汗,眼中这才浮现紧张。
她不露神色打量四周,许是幸运,她看到一根遗落在不远处的长木棒。
乌游雪抬眸觑月皎一眼,故意晃动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在声响的掩护下起身,半弓着身子踱步靠近木棒旁,她捡起木棒,用力抓住。
紧接着乌游雪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凑近月皎。
她阖上眼,又张开,心中说了一句对不起后,挥动了手中的木棒,用了八成的力气。
月皎应声昏厥,在她倒下时乌游雪连忙捞起月皎,小心翼翼把人放在地上,她想着解下斗篷给月皎盖上,但最后还是停下了手。
她拎起地上的灯笼,那是她在灯会上买下的小灯笼。
她跑了,跑得又快又轻,脚步生风,不顾一切。
迎面扑来的寒风刺骨,无情拍打着乌游雪白嫩细腻的脸蛋,可她一无所觉。
乌游雪无声发笑,眼眸弯弯,好像承载出一汪盈盈润水,她的笑像这寂寂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星辰,为这冷漠的夜增添一抹亮色。
她乘着冷冷的夜风消失在黑暗中。
为了今日,她特意穿了一双适合奔跑的革履靴。
张灯结彩的皇宫灯火通明。
上元宴会上,谢嘉澜随同朝臣在园中赏灯看戏。
一番功夫下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谢嘉澜有点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兴致缺缺,脑海中间或被乌游雪占据。
谢嘉澜有点烦。
是以,他提前下了宴会,他手上还有适才没处理完的政务。
可甫一迈进景清宫,后脚就有人面色匆忙过来。
怎么了?谢嘉澜心中生出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来人跪地,全身战栗,努力让声音不颤,皇、皇上,娘娘,她不见了!殿中刹那便静到极致,燃烧的烛火也犹似静止了一般。
压抑、窒息,勒住人的脖颈。
谢嘉澜以为是自己听错,淡淡的阴郁积聚在他眼中,慢慢晕在他眼下。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