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木发自肺腑的一句话瞬间激起大波浪, 让在场的人猝不及防。
空气霎时沉寂如水,猎猎的风像鞭条似的, 在空中不住拍打, 好像在刺激着什么。
气氛在无形中变得诡谲,杀机四伏。
阿泰木的话回荡在谢嘉澜脑中,他下意识指节用力, 不露声色绕紧手中的缰绳,紧接着眸光倏地一凛,阴冷地投在阿泰木身上。
阿泰木浑然不觉,沉湎在遇到乌游雪的美梦之中。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谢嘉炽一听, 不由怔愣,这阿泰木竟然看上了乌游雪?谢嘉炽瞄眼乌游雪, 其色姝丽, 阿泰木能对她一见钟情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谢嘉炽忍不住发笑,好笑地摇头, 真是佩服阿泰木的勇敢, 不过转念一想,瓦剌人不就是这种性格吗?喜欢什么直接说, 从不含蓄。
不过,当下更重要的是谢嘉澜是怎么想的。
毕竟,乌游雪可是他的人。
谢嘉炽偏头,去观察谢嘉澜的表情。
谢嘉澜面色有一瞬结上了冰。
从阿泰木说出堪称惊世骇俗的话, 身为当事人的乌游雪登时脑袋一空,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错愕地抬头。
阿泰木褐色的眼睛对上乌游雪微蔫的美目, 他似乎是看清了乌游雪眼底的不可置信与愕然, 连忙对乌游雪又说了一句。
你听得没错,本王子看上你了。
阿泰木肯定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阿泰木又问,他对乌游雪笑,笑得豪放不羁。
乌游雪神色恹恹,她饿得手脚无力,马面裙下的一双小腿都在打着摆儿,脚踝处也在疼,因身体的异样,以至于她忽视了谢嘉澜的存在。
乌游雪意识恍惚,嘴唇翕动,发丝轻轻舞动,刮过乌游雪的脸颊,乌游雪忍着痒意,清了清嗓子,正要回阿泰木的话,谢嘉澜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演武场上,只听到谢嘉澜低沉的声音,他缓声道:三王子,你真要向朕讨要一个宫婢?她不过一个宫婢,哪里配得上三王子你的身份?褐色骏马之上,谢嘉澜高高在上,藐视着下面的乌游雪,吐出的字眼皆是对乌游雪的不屑。
乌游雪听到谢嘉澜的话,犹觉力气上来,她挺直了背脊,蝴蝶骨拱起衣裳,无声无息彰显她的尊骨。
旋即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谢嘉澜看不起她的身份,为何还要紧咬着她不放?不,不,皇上,我们草原讲究缘分,只要合眼缘,断不会在意身份。
阿泰木含情脉脉看向乌游雪谢嘉澜语气有点怪:是吗?瓦剌还有这种风气?那你不若先问问她的意思。
谢嘉澜把矛头重新抛到乌游雪身上。
你可愿意?阿泰木转头道,你且放心,到了草原,本王子断然不会亏待你,本王子允诺,会纳你为尊王妃。
乌游雪抬眸,眼神晃晃看向阿泰木,忽地身体一寒。
她察觉到什么,朝寒源瞟去——是谢嘉澜在看她,面无表情在等她的答案。
他的眼眸中淬出冰寒,犹似只要乌游雪敢说一个字,他便要乌游雪不得好死。
乌游雪垂首,忍住疼痛和晕眩感思量。
阿泰木是瓦剌人,生活在草原,草原广阔无边,风景优美,必定是自由自在,比皇宫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皇宫根本比拟不了。
小时候乌游雪的母亲就曾同她提及过草原的美,她母亲还说过,如果日后乌游雪嫁到好人家,不如去草原走一遭,耳濡目染下,乌游雪对草原颇为憧憬。
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占据了乌游雪的脑袋。
反正她也不怕谢嘉澜,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谢嘉澜要阿泰木问她的意思,不就是让她自己来做决定吗?她怎能不让他如愿?思及此,乌游雪忽地心畅快些许。
乌游雪挽了挽鬓发,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失礼数的微笑,她慢慢道:陛下,我愿意。
有一瞬的杀意电光火石掠过。
谢嘉澜胯.下的骏马猛地嘶鸣一声,马蹄蹬了蹬地。
下一刻,阿泰木大喜:小美人,你真同意了?乌游雪顶着泛白的脸,忽视谢嘉澜阴冷如蛇的目光,当着他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点头。
没有一点犹豫。
哈哈。
阿泰木对谢嘉澜道,皇上,既然她也同意了,您是不是可以把她赐给我了?可谢嘉澜却没有说话,他沉着脸,凤眸中一片漠色,丝丝缕缕的戾气缓缓攀爬上眉目。
是在忍耐。
因为谢嘉澜没有言语,气氛一时尴尬。
正在这时,谢嘉炽出来打圆场。
三哥,既然她也愿意,如此也能与瓦剌的关系更进一步,岂不是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打圆场不如说谢嘉炽是在加把劲搅合稀泥水。
谢嘉澜依旧冷着一张脸 ,浸凉的眸子几不可察地盯着乌游雪。
乌游雪主动道:王子,我姓乌,名游雪。
阿泰木心粗,感觉不到中原皇帝的脸色,只听到乌游雪的介绍,然后笑道:乌游雪,好名字。
紧接着阿泰木作沉思状,半晌道:雪,这个字不错,正好可以用作你的封号。
这八字还只有半撇,阿泰木就已经在思考乌游雪的封号了,而他这一举动终于让谢嘉澜的怒气达到顶峰。
雪。
好,好一个雪,好一个封号。
谢嘉澜攥紧了拳头,阴鸷的眼神投在乌游雪身上,她还敢说愿意?淡淡的旭光下,乌游雪衣襟上方露出一截皙白颈子,谢嘉澜压着指骨,按住了骨节摩擦发出的清脆响声。
乌游雪纤长的脖颈只需要他一掰,就断了。
谢嘉澜想狠狠掐死乌游雪这个不知轻重、不识时务的女人,封住乌游雪那张不听话的嘴,同时他恨不得弄死阿泰木。
他气得浑身发抖,双手也颤栗着,只是这些反应都隐藏在他的戎服之下,无人能看到。
姑且最多只见到他倏地变红的目色。
谢嘉澜想,乌游雪莫不是忘了她是谁的人?她可还记得,她从来都是他谢嘉澜的人,是他的禁.脔。
乌游雪是不是还没吃够苦头?两瞬过后,谢嘉澜状似平静,声线既轻又漠然:她同意了,但朕还未准许,她既是朕身边的宫女——谢嘉澜冷冷的视线落在阿泰木身上,阿泰木迎上他的目光,肩膀莫名其妙沉重,随即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阿泰木听到谢嘉澜说:要想带走她——谢嘉澜正身而立,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架在弓上,他说:不如先赢过朕。
阿泰木欣然接受,正好领教领教谢嘉澜的箭术,早前看谢嘉澜与谢嘉炽的比赛,在马背上长大的阿泰木也心痒痒。
好,本王子就喜欢皇上您这种方式,那说好了,如果我赢了皇上您,您可一定要把这位貌若天仙的宫女赐给我,我的帐篷里就缺这么一个美人。
瓦剌此次来大晋,真正的目的正是为了与大晋联姻,阿泰木起先来的时候还担心寻不到合适的妃子,到时候要将就。
阿泰木出身草原,与中原审美不同,是以看不上中原女子,直到遇见乌游雪,阿泰木从前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还是中原女子好。
谢嘉澜没有回答,只道:走吧,四弟,你我之间的比试暂停,下次再比,今日朕先与阿泰木切磋。
好,那我便做个看客。
谢嘉炽拍手道。
乌美人,你在这等着,看本王子是如何摘下你这朵花。
阿泰木自信道。
乌游雪点头,不甚在意阿泰木的话,她的头晕得更厉害了,如今还站着,全靠乌游雪强行憋出的毅力在支撑。
听到阿泰木的狂言,谢嘉澜瞥眼乌游雪,而他这一眼刚好被乌游雪察觉。
乌游雪立马故意道:三王子,那我静候佳音。
乌游雪明白她此举必定会惹怒谢嘉澜,但乌游雪不在意,从再度被抓进宫后,乌游雪便打算和谢嘉澜抗争下去,以性命为赌注。
谢嘉澜越是作弄她,乌游雪的生命力越是顽强。
她是那石缝中艰难求生的野草,历经风吹雨打,终于慢慢成长,用脆弱稚嫩的绿叶撑开了石头,长到外面,沐浴在阳光下。
乌游雪奉行两败俱伤的原则,谢嘉澜惩罚她做了奴婢,但她为何不能也惩罚谢嘉澜?她要让他不好过,就算是引出他的怒火。
这于乌游雪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一味的隐忍只会助长他的气焰,一味的假装乖巧虽会获得一时安宁,但到头来受气的还是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撕下面具,让自己过得更好。
乌游雪不动声色仰望天空,铅色的浓云低垂,慢悠悠飘浮,她再而移下眼,看着宽阔的练武场,充斥着凉风,袖下满是寒凉之气。
乌游雪微微阖眼,复而撩起眼皮,她今日才恍然悟出这个道理。
突然,乌游雪混沌的脑子被灌入了一股力量,让她获得片刻的清明。
说话间,她始终没有去看谢嘉澜的神色。
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嘉炽被冻出一身冷霜。
片晌之后,谢嘉澜与阿泰木比试,三局两胜,采用适才谢嘉澜与谢嘉炽比试的形式。
空地上,阿泰木骑上马,如草原上凶猛的狼,他射出的箭羽横冲直撞,就像他这个人。
人箭合一,饱含主人刚强勇猛意志的箭最终嵌进箭靶中。
而谢嘉澜的气势也丝毫不弱,如果说阿泰木是草原上的狼,那谢嘉澜便是在中原万里挑一的真龙,驾、取、搭、射,每一步皆如行云流水,箭羽裹满排山倒海之势钻进木靶中心红点。
谢嘉澜用就直接的方式去击败阿泰木。
两人暗地交锋十余次,不可开交。
你觉得谁会赢?谢嘉炽下马,问乌游雪。
乌游雪淡淡看着,敷衍道:禀王爷,不知道。
哦。
谢嘉炽道,三哥好像挺在意你的,不过,他为什么要把你贬为奴婢?乌游雪只勉力摇头。
谢嘉炽自顾自地说:是不是你上次跑了,所以三哥才会如此,但是你好好的娘娘不做,为何要跑?就算三哥不娶你,但按照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亏待你,你缘何弃荣华富华,拼死也要逃?谢嘉澜不解,思索,继而扬眉勾笑,说道:莫不是觉得对不起本王的父皇?还是受不了那种关系?抑或三哥囚.禁了你,你就受不了?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乌游雪伤口上撒盐。
谢嘉炽还在状似自言自语:不过让我疑惑的是明明他都拿锁链拴住了你,干嘛又把你放了。
还带你去汤山行宫?乌游雪面色很白,十根指尖蜷缩在衣袂中,身形不稳。
正前方,谢嘉澜与阿泰木的比试仍在继续,看着十分激烈,阿泰木挥洒出不少紧张而兴奋的汗水,而观谢嘉澜,面色沉静到可怕,额角、颈面上也未曾溢出汗珠,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本王说到你痛处了?谢嘉炽意犹未尽,似乎还要往下说下去,旋即谢嘉炽看眼乌游雪的脸色,忽地止住了声音。
他径自岔开话题,瞄眼乌游雪的腿,咳了一声,道:上次的事本王也没办法,三哥亲自过来,本王不得不把你交出来,你可别怪本王。
乌游雪温声道:不会,不管怎么说,多谢王爷。
乌游雪轻轻行了个礼。
谢嘉炽接受了乌游雪的道谢,想到什么,他又道:你的脚伤如何了?不劳王爷挂心,我无事。
乌游雪面不改色地撒谎,只是额边滑过细密的薄汗。
无人发现,乌游雪的腰带束得很紧,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完全凸显出来,而乌游雪的手心,满是指甲掐痕。
喏,给你,拿着吧,你的脚伤与本王也有点关系,上次你走时忘记把药去。
谢嘉炽顺手从衣袖下把一个小方块的罐子递给乌游雪。
是治跌打损伤的药,用着吧。
谢嘉炽随意道。
其实谢嘉炽也不明白他干嘛在进宫时把这药带上,明明他与乌游雪只是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
谢嘉炽想,他当是看在以往的母子关系,就当他孝敬庶母的。
乌游雪沉默须臾,接过谢嘉炽好意,道:多谢王爷。
未多时,乌游雪忽感头被沉甸甸的不明物体压住,霍然一沉,紧接着她的身体使不上劲,眼前遽然一黑。
云卷风止,不到半息,只见海天霞色动荡,在空中划出一道素雅却亮丽的弧线。
乌游雪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