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眼都是谢嘉澜从唇齿间磨出来的。
每个词都包裹着谢嘉澜逐渐攀升的无名火。
无形无色的硝烟味在蔓延。
殿中的气氛紧张到窒息, 任何绸缎、纱帘以及殿中的摆饰品都像是受到了镇压和惊吓似的,不敢轻举妄动。
从地上的残羹碎片往上, 只见谢嘉澜身上罩甲上的纹龙似乎在叫嚣着挣脱掉束缚腾空而飞, 烧起令人恐惧的黑火,作势吞噬掉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乌游雪。
此时此刻,谢嘉澜一张沉到极致的脸怼在乌游雪清澈的眼眸中, 他的眼如兽瞳一般,紧紧锁住乌游雪,让她退无可退。
乌游雪被掌控的下颐生疼,红色的指痕堆积得越来越多,瞧着触目惊心。
但她的眼神却坚定到美丽, 惊心动魄,任谁瞧见都不由心悸。
乌游雪没有退缩, 没有因为谢嘉澜的强势而低头, 她慢慢地、云淡风轻地道:是。
眼睛不曾眨一下。
乌游雪说的是真话,是心里话。
她确实为阿泰木的话心动, 为草原心动。
乌游雪一直有个心愿, 那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在草原上骑马,迎着风驰聘在广阔天地间。
这是乌游雪的渴望, 也是她母亲的遗愿。
只是,当初在进宫后,这个愿望便化作了泡影。
但现在,阿泰木的出现让乌游雪重拾了这个久远到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乌游雪知道谢嘉澜不会放过她, 但她还是心存侥幸,说不定盛怒下的谢嘉澜会答应。
乌游雪抱着这种信念在支撑着自己, 让自己不害怕。
我与三王子虽然是初相识, 但他瞧着便是一位豪爽之人, 他也承诺会好好对我,我听说草原人重诺,守信用,我想我去了瓦剌,会生活得很好,三王子不会亏待我。
乌游雪淡淡道,眸中恰到好处露出对草原的向往。
谢嘉澜看在眼里,被深深刺激到。
乌游雪种种反应让谢嘉澜气到肺疼,他那只掐住乌游雪下巴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凤眸中血丝萦绕、堆积,眼圈周围红到让人胆寒。
与此同时,谢嘉澜心里又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滋长,在侵蚀他的神智。
他胸闷到说不出一句话。
只在口中尝到了辛味、苦味。
乌游雪继续道:反正比这深宫好。
乌游雪看一眼谢嘉澜,梗着脖子,轻飘飘说,比你好。
至于是谁比谢嘉澜好,两人心知肚明。
嘭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
话音未落,谢嘉澜的额头、手臂上的青筋乍然蹦起。
听到这句话,谢嘉澜双目眨眼间猩红无比,他另只手一把掐住乌游雪脆弱的脖子,直直把她逼压至墙壁上。
墙边案上的花瓶、香炉等被震到摔在地上。
各种乱糟糟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繁乱、喧闹,拨弄人的心弦,能让人愈发狂躁。
这巨大的动静传到外边,常春捏了把汗,而一直磨磨蹭蹭不肯走的阿泰木也听到了里面的响声,他回头问常春:公公,这是怎么回事?还为等常春回答,阿泰木思及什么,剑眉一横,他道:难道是皇上在惩罚阿雪?阿雪?常春听到这亲密的称谓,没忍住在心里唾骂阿泰木不知廉耻,但面上常春还是保持礼貌微笑,三王子殿下,还请您慎言,无论皇上做什么,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无权干涉,三王子,希望您知悉。
言下之意就是你一个瓦剌的王子在大晋皇帝面前也都是奴才,做奴才可不能去干涉主子的事,当认清自己的身份。
只不过彼时的阿泰木显然没听进去,他担心乌游雪,乌游雪可是他未来尊王妃,断不能出事,不行,公公你们让开,本王子要进去看看。
说毕,阿泰木就要强自进去。
下一刻,阿泰木就被其它御前太监挡住。
三王子,景清宫可不是您想进就可以进的。
常春笑眯眯道。
你、你们,敢拦住本王子?阿泰木气结。
正在这时,谢嘉炽过来了,阿泰木见到他,立马上前跟他说明了情况。
谢嘉炽听完,转而对常春道:常公公,怎么,本王也不能进去?常春赔笑,态度却无比强硬:殿下,三王子,老奴真不能放你们进来,皇上交代过奴才,奴才总不可能违抗圣旨吧,还请殿□□谅老奴,老奴还不想就这么丢了脑袋。
什么丢不丢,你放我们进去,到时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本王子会为你求情的。
阿泰木慷慨道。
常春道:多谢三王子殿下的好意,老奴心领了。
说是这么说,但常春并未动摇。
谢嘉炽瞥常春,估摸着这个老东西是真不会放人,又道:常公公,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常春摇头,道:殿下,奴才不知。
殿下,你们要是想见皇上,可先去侧殿歇息。
常春道,来人,带淮王殿下和三王子殿下去侧殿。
外面的闹腾并没有传进景清宫内。
乌游雪被压得动弹不得,谢嘉澜的手扼得很用力,勒得乌游雪脖子难受,呼吸渐渐不畅。
不多时,乌游雪的脖子还有脸上都涨出了不正常的红色。
谢嘉澜冰凉的唇片若有若无擦过乌游雪的鼻端,他锁着她,她耳边响起谢嘉澜寒如雪的话: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说话间,谢嘉澜加重了手中力道。
乌游雪的头、脖颈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它们被别人所掌控,这张感觉乌游雪不是第一次体会,少顷,她脑海中闪过碎片般的记忆,眼眶控制不住湿了。
但她忍住了哭声,也没有让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目中蕴出的咸涩泪水都聚集在乌游雪下眼睑处,倔强地在里面流淌。
她的上下羽睫全都湿了,黏在一起,模糊了乌游雪的视线,也模糊掉谢嘉澜阴寒的面孔。
你不是人。
乌游雪没有回答谢嘉澜的问题,而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与谢嘉澜之间势不两立,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线,是永远不该产生交际的两个人。
尘雪对寒山,胜算很小。
她做好了以死相拼的打算。
谢嘉澜抖着手,如暴怒的野兽,一吐一纳都是炽热的气息,时时刻刻在灼伤着乌游雪脸上的肌肤。
乌游雪心悸,但好像又看不到他这副面庞。
想到什么,乌游雪的眼睛忽然变得愤恨,内心深处的恨意骤然勃发,全部呈现在眼睛中,她用双手抓住谢嘉澜掐住她脖子的手,用力去扯、去捶打。
谢嘉澜继续加重力道。
你放开我,快、咳咳,放开我。
乌游雪难以呼吸,能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整个脸都抹上了濒临死亡的颜色,极致脆弱的美感在她面上化开。
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罅隙,乌游雪从被勒住的喉咙中挤出字:谢、嘉、澜,你知道、咳咳,我、我为什么要逃吗?谁会喜欢被一个疯子纠缠?乌游雪语气冰冷,嫣然一笑,只是笑带讽刺,瞬间刺到谢嘉澜的眼睛。
谢嘉澜彻底失控了。
乌游雪鼻间的空气几乎全无,浸红的肤色上慢慢浮现出令人不安的紫色。
乌游雪看着谢嘉澜,凭着最后一口气,扬起手朝谢嘉澜扇去。
啪!谢嘉澜的左颊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火辣辣的。
也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耳光,谢嘉澜从失控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映入眼帘的便是乌游雪奄奄一息的模样,像被海浪冲上岸的鱼,被烈光暴晒,没有水,濒临死亡。
谢嘉澜骤然心里一慌,怔怔松开了双手。
乌游雪没了钳制,瘫倒在地,她本能地呼吸,汲取更多的空气,等神智回来,乌游雪下意识把手抚在自己的脖子上。
手掌上有余疼,是方才扇了谢嘉澜巴掌后的余韵。
乌游雪大力地咳嗽、用力地喘息,她差点被谢嘉澜掐死。
谢嘉澜没有去看乌游雪,而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彼时,十根长指还在颤抖,不到三息,谢嘉澜抬头,把手拢在袖下。
他喉结微动,忽视脑中、身体内的异样。
乌游雪,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谢嘉澜蓦然耸高自己的肩膀,强忍着滔滔之火。
乌游雪没搭理他,垂眸缓气。
谢嘉澜渐渐冷静下来,思及乌游雪的行为,他缓声道:你就这么想死?你不断激怒我就是为了找死吗?乌游雪低低咳嗽。
不知道谢嘉澜想到什么,他话锋一转,道:没错,我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没有再用朕。
你说你不想和疯子在一起,但我要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纠缠,就算死了,尸体也要和我同穴,如果你敢先死......谢嘉澜眯了眯凤眸,眼下阴翳浓郁,他幽幽道:我就先吃了你的骨灰。
谢嘉澜重重地冷哼一声,至于想去瓦剌,门都没有。
乌游雪抬眸,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的、缥缈的。
谢嘉澜心口不太舒服。
但面容上他依旧是傲慢睥睨的,他扬起下巴,冷淡的面容格外残忍,眸中全是危险之色,他一字一顿地宣告:你别想从我身边逃。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别再不自量力了。
谢嘉澜警告。
紧接着,谢嘉澜用指腹抹去嘴角边的血丝,他睨眼指尖的血丝,冷冷勾笑,脸上很痛,比任何一次都疼。
定是乌游雪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
须臾,谢嘉澜死死地看着软坐在地的乌游雪,目光淬冰,阴冷到极致。
好好在这待着。
谢嘉澜甩袖离去。
他拧紧了拳头。
他就不信,他灭不掉乌游雪这愈发烈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