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澜一走,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变得空荡荡,只剩下瘫坐在地的乌游雪。
偌大的外殿衬得乌游雪极为渺小单薄。
近看, 她比花娇艳, 又比花更脆弱不堪。
只见乌游雪低首坐在地上,她轻握拳头,拍着胸口, 随时间推移,急促的呼吸徐徐平稳,面部的青紫与涨红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然,她的眉眼, 亦或者说整个人却透着易碎感。
等脖颈上那种窒息的感觉彻底消失,乌游雪才真正好起来。
至于谢嘉澜走前的狠话, 乌游雪几乎都没听进去。
她没必要去在意一个给她带来痛苦的人的任何言语。
乌游雪甩甩头, 把被掐住脖子的无力感甩开。
淡光下,伴随她的动作, 她颈子上的一圈红痕醒目。
没有人知道适才她遭遇了什么。
乌游雪皱着眉又咳嗽几声, 通了胸口闷气,久久不动。
末了, 外面没有响起一点儿的动静,乌游雪也找回了力气,便慢慢支起身子起来,扶正脊梁, 脚步浮而无力。
她张望外殿,来到门前, 想要出去, 可是她发现门推不开。
外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嗓子音:皇上交代, 让林在这里面好好养伤。
还请您安分一点。
语毕,再没有声音。
乌游雪默了默,这才想起谢嘉澜临走前说的话,让她好好待在这里,也就是说她再次被软禁了。
乌游雪抿抿唇,神色淡淡,似乎接受了事实,她最终选择坐在小榻上。
谢嘉澜的确被她激怒了,但结果不如人意,他没有因为生气而说出让她去瓦剌的话。
希望破灭,却在情理之中。
脑中曾想过的一切不过都是乌游雪的妄念。
乌游雪觉得自己还是天真。
目的未成,她也因为激怒谢嘉澜,从而付出了代价——险些窒息而死。
不过,总归她也没有落于下风。
她狠狠甩了谢嘉澜一巴掌,出了心中的愤郁。
但比之谢嘉澜对她做的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念及此,乌游雪的指甲陷进手心肉中,狠咬银牙,揩干净脸上略干的泪水。
半晌,乌游雪看眼地上的残羹碎片,前不久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个小太监弓身进来,轻手轻脚把地打扫干净,没有一点儿声响发出,紧接着他们端着托盘过来。
托盘上是几个瓷瓶,瓷瓶底下压着纸条,上面写好了瓷瓶中药的功效。
小太监把东西放在榻头,朝乌游雪颔首,便退下。
乌游雪瞥眼,没有膈应什么,也没有去思索为何这些小太监会送过来药,兴许是谢嘉澜良心发现?乌游雪犹觉这个想法好笑,摇摇头,只身拿过药便开始给自己的脖子抹。
她不喜欢谢嘉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对于乌游雪来说都是她受罪的证据。
又难看又浑身难受。
抹完药,乌游雪发现还有褪淤消肿的药,她忽然记起谢嘉炽送给自己的药,连忙摸索袖口。
没有。
乌游雪起身去找,但找了一圈儿都没看到,怪了。
她忖度也许是掉了,也许是被人拿走。
乌游雪未曾去深思,反正她也不在意谢嘉炽送的药。
当初接下,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顺势而为。
只要想起谢嘉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乌游雪就觉得难受。
她没逃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嘉炽,如果不是他出现得太突然,还拿箭射她,她就不会脚踝受伤,就不会这么快被抓到。
迄今为止,乌游雪认识的大晋皇族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
先帝恶劣荒.淫,谢嘉澜是个疯子,谢嘉炽也不是好东西,而清宁公主亦不是善茬,太后同样不是好惹的。
想着想着,乌游雪便记起了自己两次逃跑,一次是为了自由,第二次是为自由,也是想远离谢嘉澜。
只是......乌游雪始终不明白为何老天要这般对她,她只觉自己命运太过坎坷。
四下无人,寂然无声,窒息感莫名袭来,乌游雪忽感到崩溃,原先与谢嘉澜对峙的勇气凭空消失,蝴蝶骨都好像在说它累了。
须臾,乌游雪弯了背脊,胸口酸胀难忍,她双手覆在脸上,埋头啜泣,泪满衣裳。
殿中响起细微的、压抑的哭声,哭的人似乎有意压低自己的哽咽声,只是所需要发泄的情绪太多,她压不住,就泄露了些许泣声。
乌游雪露出不为人知的脆弱。
良久,发泄过后,乌游雪心情好了很多,她干脆利落地抹干净眼泪,揉了揉湿漉涩胀的眼眸。
.谢嘉澜在御书房召见了阿泰木,隔着垂帘。
阿泰木开门见山,向谢嘉澜问了景清宫的事。
皇上,我斗胆询问,阿雪可在景清宫?方才我在景清宫听到的动静是不是——阿泰木还未说完,谢嘉澜就道:三王子,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劳心费神。
还有,三王子,注意你的称谓。
谢嘉澜说。
阿泰木解释:皇上,阿雪既然是我的人,自然要叫得亲密点,以示我对她的重视。
闻言,谢嘉澜心里不住冷笑,他道:三王子,朕可从未说话要把她赐给你。
可阿雪不是答应了吗? 阿泰木惊了,脱口而出。
谢嘉澜用舌顶了顶残有余痛的腮,淡声道:三王子,别忘了这里是大晋。
皇上,你怎可出尔反尔?阿泰木听出了谢嘉澜不想让人的意思,不由忿然,一时口无遮拦。
三王子。
谢嘉澜看他,心里窝着一股火,他寒凉的眸子直视阿泰木,厉声,慎言。
阿泰木立即后颈发凉。
谢嘉澜收回视线,又是哪个喜怒不辨的皇帝,朕刚才就说过,朕可从未说过任何承诺的话,况且这次比试也未分出胜负。
谢嘉澜睨想跳脚的阿泰木,轻哂,三王子,你哪来的自信能赢?我——阿泰木欲言又止。
尽管看不到谢嘉澜的脸,但阿泰木依旧能感觉到谢嘉澜的帝皇威压。
在练武场上时,谢嘉澜同样极具压迫感,却能激起阿泰木的胜负欲,不过现在的谢嘉澜确是高高在位的皇帝,让阿泰木抑制不住地俯首,哑口无言。
上首的谢嘉澜无时无刻都在宣告,他阿泰木是他谢嘉澜的臣子。
此事,就此作罢。
谢嘉澜语气不容置喙。
我大晋有许多端庄淑仪的女子,若三王子你对谁有意,只管与朕说,届时,朕一定不吝啬做个媒人。
言下之意是其他人都可以,但就乌游雪不行。
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只能眼巴巴看着,阿泰木气得脸红脖子粗,可他迫于谢嘉澜的威压一个字都不敢说。
此时的阿泰木才从谢嘉澜的言行举止中明白一些事,乌游雪不过是宫女,可宫女怎么会单独出现在练武场?谢嘉澜怎地不放人?两国邦交,联姻的形式最为上佳。
阿泰木不介意乌游雪的身份,只是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乃至是不自量力。
阿泰木恍然大悟,他想乌游雪和谢嘉澜很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乌游雪约莫是皇帝的女人。
阿泰木思及此,猛然想起在练武场上谢嘉澜的反应 ,仔细推敲,却有不正常之处。
来京后,阿泰木对谢嘉澜不近女色之名有所耳闻,记起谢嘉澜抱乌游雪的画面,阿泰木如醍醐灌顶,心中的某些想法越来越牢固。
是,多谢皇上美意。
阿泰木暂时还不想和谢嘉澜对着干。
阿泰木审时度势,向谢嘉澜行礼,又道:还请皇上恕罪,我失仪了。
谢嘉澜道:没有下次。
是。
阿泰木垂首。
这次比试没有分出高下,如果还有机会,朕十分乐意与三王子友情切磋一番。
谢嘉澜道。
荣幸至极。
谢嘉澜点点头,让人把谢嘉炽叫进来。
臣弟参加皇上。
谢嘉炽进来道。
免礼。
谢嘉澜对阿泰木道,三王子,朕这四弟骑射堪称一绝,相信在练武场上你也看到了,假如你想找人练箭,大可找朕的四弟。
说罢,谢嘉澜对谢嘉炽道:四弟,你可一定要为朕好生招待三王子,尽地主之谊。
臣弟领旨。
谢嘉炽道。
阿泰木与谢嘉炽先后离开御书房。
谢嘉澜目送他们退下,低眸,搭在腿上的手还在微微颤动。
乌游雪。
他握紧手。
她那张脸就是祸害,一个陆烨不够眉来眼去,还勾引了其他人,甚至把希望寄托在不熟的瓦剌人,她真是够天真。
宁愿相信别人,也不愿信他。
谢嘉澜的指节咔咔作响。
他真该掐死她,这样她就不会再烦扰他的心智了。
可才兴起这个念头,他遽然思及乌游雪命若悬丝的模样。
心口疼起来。
谢嘉澜又惑又恼又气,五味杂陈。
谢嘉炽出来后,常春还给他一个药罐。
他收了,把药罐捏在手心,本来来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全无。
离宫时谢嘉炽随手赏赐给了一个宫人。
.乌游雪在殿中孤身一人坐到深夜,期间有人送来晚膳,乌游雪安安静静吃完。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脚踝的伤。
小太监进来添烛火,橙黄色的明光摇曳,摆在乌游雪身上。
乌游雪起初还努力睁开眼,到最后忍不住困意在小榻上睡下,谁料夤夜时安静的外殿霎时传来门开的声响。
谢嘉澜只身进来,乌游雪睡得很浅,被动静惊醒,她缓慢睁眼,入目是谢嘉澜明黄色的衣裳。
明黄由远及近,配上他一对冷寒的双目。
乌游雪霎时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