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天穹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全然是泼墨似的浓暗。
何事?谢嘉澜转头道。
常春冷汗津津, 仍然是有点不太敢说, 谁想乌游雪敢这么做呢?适才乌游雪住的下房那出了点事。
常春脑袋很低。
谢嘉澜看常春。
常春斟酌好用词,道:有几个宫婢私自闯进乌姑娘的房间,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东西。
都有什么?谢嘉澜神色很平静。
常春继续说:有不少值当的金银叶子、香囊还有您的衣裳。
这有何奇怪的?谢嘉澜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经过常春这一提, 谢嘉澜倒是想起他曾给乌游雪送过一个荷包,在他重新把乌游雪捞回来后,倒是忘记收缴乌游雪所有的东西。
谢嘉澜明白,乌游雪私藏银子,肯定是还有心思。
但那又如何?还不是会被他抓回来。
经过这一次乌游雪的逃跑, 谢嘉澜不会在狂怒,他权当作两人之间的游戏。
可谢嘉澜心里还是有点不清不楚的不舒服感, 片晌, 他将这异样压下去。
常春见到谢嘉澜这副样子,虽然他同情乌游雪, 但他效忠的是谢嘉澜, 想了想,又道:香囊里面掺了不少麝香。
麝香?谢嘉澜微微皱眉。
香囊谁送她的?谢嘉澜紧接着问, 还未意识到其中问题。
常春不语,关于麝香,常春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多少明白这这香的作用, 不过他也只是隐隐猜出了一点,希望乌游雪不是像他所想的那般, 可......与此同时, 谢嘉澜在说完话后, 便是一顿,只见他迟疑两瞬,旋即脸色骤变。
谢嘉澜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
从前他患有目不瞑症状,以及在战场上受过伤,多少自己也涉猎一些浅薄医术,知道麝香的种种功效。
如果乌游雪带这些,是为了避子......谢嘉澜心头的无名火遽然升起,他眉眼含着焦躁,忽地看什么都不顺眼。
谢嘉澜险些就这么踹开门,进去质问乌游雪是何意思。
慢着,要镇定,谢嘉澜心道。
不能因为发生麝香就怀疑乌游雪,谢嘉澜冷静下来,不可先入为主。
谢嘉澜抑制住自己乱想的心思。
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嘉澜深吸一口气,面色渐渐沉静。
把那几个宫女都处理干净,东西拿过来。
谢嘉澜吩咐道。
少顷,谢嘉澜沉脸说道:常春,去把月皎叫过来,等会朕要见她,问些事。
遵命。
给乌游雪送些膳食过去,务必让她吃饱。
谢嘉澜道。
皇上放心。
彼时,端王从安置谢高轩的房间出来,毅然找上门来。
皇上!端王语气中难掩怒火,脸上全写着熊熊的火,他步步而至。
任谁重视的儿子被这么一搞,都要气到肺炸。
头伤还是其次,最重要的事谢高轩很可能成为一名太监,这可怎么办?要知道谢高轩虽妾室众多,可一个儿子都没有,如果谢高轩就这么断了根,那端王岂不是要绝后了?端王想起谢高轩在床上醒来得知自己的伤后,撕心裂肺地吼叫,让端王为他报仇雪恨,端王眼中就止不住的杀意。
端王从谢高轩口中得知,那个伤害他的女人是个宫女,从紫霄殿中出来,其中还有几名太监在外守着。
信息很少,这宫里的宫女实在多,好在谢高轩把乌游雪的容貌描述得很好,本来谢高轩都想画出来,只是他身受重伤,行不了此事。
端王便打算来找谢嘉澜,想他为谢高轩主持公道,毕竟谢高轩是在皇宫出的事,谢嘉澜作为皇帝,总得负责。
皇叔,谢高轩的事朕都知晓了。
谢嘉澜目光幽深,淡声。
皇上,端王立即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你可要为高轩做主啊,想必你也知道了高轩现在的情况......端王回忆起谢高轩的样子,眼圈不由红了,他跪下央求道:臣求皇上找到那个害我儿的凶手,请皇上把她交到我手中,任由我处置,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皇叔请起。
谢嘉澜道,佯装去扶端王起来,不过他的手还未碰到端王,端王便自顾自起来了。
谢嘉澜不意外,端王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谢嘉澜的父皇登基为帝后,端王就一直心存不甘,每次下跪都不够诚恳。
更何况如今是谢嘉澜,他的侄子成为皇帝,端王更不甘心跪谢嘉澜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再好生谈谈,关于谢高轩的事朕已经有了决策。
谢嘉澜道,压下了心中的不耐烦。
本来谢嘉澜得知麝香的事就很烦,偏这时候端王来找,谢嘉澜无瑕应付的,可想到乌游雪,强行让自己打起了精神。
这么一来,谢嘉澜的语气有点放软,没有往昔的冷漠无情、六亲不认。
闻言,端王委实小惊,他还以为要花不少工夫,换做从前谢嘉澜从来不假言辞,十分冷漠,而今这般友善的态度,差点让端王以为谢嘉澜已经放下了对他、对谢高轩的成见,把他们当做了一家人。
谢嘉澜的态度让端王散发的戾气少了几分,与谢嘉澜一道去就近的偏殿。
端王不知,害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就在他前面的殿宇中,由于他的无知,与人擦肩而过。
来到内殿,端王就声泪俱下,与谢嘉澜打感情牌,势要抓住乌游雪狠狠惩罚一番,谢嘉澜静静听端王的话,支着额头,心不在焉。
端王不知,谢嘉澜压根没听进他的话,而是在想乌游雪手中的麝香。
正当端王还有说时,谢嘉澜终于吱声。
皇叔,伤害谢高轩的宫女朕已经找到,并已处死,你无须再担心。
高轩是朕的堂弟,朕自然不会姑息胆大包天的犯人。
谢嘉澜道。
听言,端王震惊,皇上,你在说什么?那宫女已经处死了?谢嘉澜颔首。
怎么可以这样?臣还未报仇呢,她怎地就死了!端王怒不可遏,一张脸油然狰狞。
谢嘉澜定定瞧着,须臾,道:皇叔,你对朕的决定有何不满?他浸凉的眸子扫过端王,被这么一看,端王内心的愤懑顿时消了大半,蓦然清醒过来,皇上,臣对你的决定没有不满,可是高轩他如今......还请你谅解臣的心情。
朕明白,所以朕才会处死她,而且,皇叔,此次谢高轩也有错在身,皇叔你可还记得朕以前说过的话?谢嘉澜说。
皇上,你说的什么话?端王心地一沉,目光闪烁,含糊道。
朕说过,谢高轩应该管好自己,此次他出事不也是因为他自己犯浑?谢嘉澜注视底下的端王,其中意思很明显。
若非是谢高轩自己色迷心窍,岂会让乌游雪捅伤?他是罪有应得。
以前谢高轩被谢嘉澜抓现行后,不是在谢嘉澜面前郑重承诺过不会再犯吗?可现在谢高轩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嘉澜对谢高轩很是厌恶,他厌憎谢高轩这种草包,还敢觊觎他的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此话一出,端王的记忆霎时回笼,蓦地面色一白,方才端王还以为谢嘉澜好说话,结果没过多久,谢嘉澜就原形毕露,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
端王勉力摁下心中不忿,偷睐谢嘉澜,他在想,谢嘉澜惯来看不上谢高轩,乃至不喜欢他,这次的事有没有可能是谢嘉澜在下套。
越想,端王越觉得就是这样,愈发气愤。
好个谢嘉澜,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肯定是想让他绝后,想借此打压他,拔除他的势力。
端王的藩地在杭州府,杭州人杰地灵,端王猜测,说不定谢嘉澜早就对这觊觎了。
此时此刻,端王止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谢嘉澜看出他在出神,也懒得搭理,若不是看在最后的血缘关系上,谢嘉澜必定要让谢高轩生不如死。
当然,此番端王回封地后,在京城的谢高轩是不会好过的,谢嘉澜不会就这么放过谢高轩,即便是他的堂弟。
谢高轩太不老实了,屡次都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旋即谢嘉澜道:传李太医。
一刻钟的工夫,李太医进来,看眼端王低首。
谢嘉澜问:谢高轩情况如何?还有恢复的可能吗?端王回神,侧耳倾听,他走的时候李太医还在看伤,对端王说悬,但端王心里始终心存侥幸,认为谢高轩不可能就这么废了,还是被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废的。
李太医面露遗憾和愧疚,迟疑一瞬,说道:回禀皇上、端王,只要一个月左右,世子的头伤能好,但其他的......老臣已经、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于谢高轩已经没救了,往后一生,谢高轩都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监。
太医院其他人都束手无策了?谢嘉澜问。
为了治谢高轩,谢嘉澜派了太医院轮值的所有太医。
李太医惭愧,回道:是。
连医术最精湛的李太医都这么说,那么是真回天乏术了。
而端王却不信,他恼羞成怒,直接上前揪住李太医的领子,怒视道:李太医,你在胡说什么?李太医一把年纪,还要被人拎衣领,属实无奈,他憋了憋一口老气,郑重道:端王爷,当着皇上的面,老臣岂敢说谎,欺瞒皇上,如有一句假话,老臣必定被天打雷劈。
李太医叹息,他无力回天,身为医者,他多少有点能体谅谢高轩,从一个正常的男人变成不能人道的太监,这种痛苦,实在苦不堪言。
如是被人知道,肯定会成为旁人茶余后饭的谈资,为人耻笑。
端王爷,老臣尽力了,世子爷他、他伤得实在太重了。
李太医连连摇头。
你在胡说!可尽管端王极力在口头上否认,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他信了。
啊啊!本王要杀了那个宫女,啊!端王眼中迸发出汹涌的怒火,他提着李太医正要出去杀人,可刚走一步,才回想起那个宫女已经被处死了。
失去目标,端王的视线转而看向眼前的李太医,准备迁怒他,正在这时,谢嘉澜出面制止端王,他说道:够了,皇叔,节哀......皇叔还是回去照顾谢高轩吧,想必此时他肯定很需要皇叔的陪伴。
说罢,谢嘉澜挑了挑下巴,就有太监上前,把端王手里的李太医解救出来。
李太医甫一脱身,立即整理好衣襟,还不忘说一句,端王爷,正如皇上所说,您还是快回去吧,世子爷现在的伤势还很严重。
端王却不管,他发疯似地去击打殿内的木梁,去摔殿中的铜制、瓷器摆设品,谢嘉澜默默看着,不置一词。
过了一会儿,谢嘉澜才道:皇叔,够了。
说休,谢嘉澜冷寒的双眸横向端王,也是这饱含压迫的一眼,端王从发疯的状态中走出来。
端王环顾四周狼藉,沉了沉心思,然后道:皇上。
话音未落,端王下跪,道:还请皇上恕罪,臣一时恼怒,失礼了。
皇叔你是失仪了,但朕念在你是父亲的份上,不作追究,也请皇叔冷静,不管怎么说,宫女已死,此时最重要的当是照顾好谢高轩。
谢嘉澜冷漠而镇定的声音响彻内殿。
是,臣知晓,只是,皇上。
端王抬头看高高在上的谢嘉澜。
臣还有一事请皇上成全。
端王眼圈红肿。
谢嘉澜眉间烦躁,耐着性子道:何事?请皇上把那宫女的尸体交给臣。
你要这个做什么?谢嘉澜问。
端王也不隐瞒,直言不讳:臣要鞭尸。
鞭尸?谢嘉澜轻哂一声,指节扣了扣扶手,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烛光摇弋,谢嘉澜神色莫辨。
皇叔,这恐怕不合适。
谢嘉澜道。
皇上——端王还有说,谢嘉澜下逐客令,好了,皇叔,今日朕有不少应酬,也乏了,下去吧,皇叔放心朕会叮嘱太医院,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医治谢高轩。
李太医,劳烦你了。
老臣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老臣会使出浑身解数医治谢世子。
李太医承诺道。
谢嘉澜点头,继而摆手,可端王却迟迟不愿走。
皇叔?端王道:皇上,那不过是个宫女,她胆敢冒犯、甚至刺伤我儿,难道我就不能处理她?有哪里不合适的?闻声,谢嘉澜阴了下脸,冷声道:朕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语休,谢嘉澜没再去管,直接离开御座,消失在端王视线之内。
而端王看着谢嘉澜这副态度,便觉有蹊跷,可谢嘉澜是皇帝,而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谈何去跟谢嘉澜抗衡?、端王只能先吃下哑巴亏,可眼中的怨毒却是遮不住,李太医正准备叫端王一道走,与他商量一下谢高轩的事,端王爷,与臣一起?孰料李太医一回头,就看见端王布满皱纹的面上沉浸出阴毒。
李太医顿时吓了一跳,端王也察觉到李太医的视线,连忙收敛神色,微微沉着脸道:李太医,走吧,本王还有事跟你讲。
李太医心里哆嗦两下,思及端王适才对他的事,猜测端王可能很愤怒,李太医觉得不对劲,突然不想和端王走了。
恰在这时,常春过来救了李太医一命:李太医,皇上有请。
李太医顿时眼神一亮,朝端王不好意思一笑:对不住了,端王爷,圣命难为。
言罢,李太医一溜烟地跟常春走了。
.另厢,谢嘉澜出去之后,问了李太医关于乌游雪的身体以及麝香的事。
从李太医口中,谢嘉澜得知麝香会导致女子体寒,从未致使女子不易有喜,还知道经常佩戴麝香香囊或食用麝香,会致使身怀六甲的女子流产。
谢嘉澜接收完所有,按捺不住自己想多的心思,麝香是贵重药材,一般人是不可能知道其效果。
乌游雪虽是小户出身,但她进宫也有半年,说不定意外得知了麝香作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月皎。
她只能从月皎嘴里知道麝香药效,也只有可能是月皎给了乌游雪麝香。
而乌游雪特别带上麝香香囊,那就表示麝香肯定是有什么作用,不可能是作熏香用,谢嘉澜基本没在乌游雪身上闻到过什么麝香味,闻到的都是乌游雪淡淡的清香。
等等,谢嘉澜蓦然思及,他好像是有嗅到过一点甜香。
就在今天,只是当时谢嘉澜再给乌游雪抹药,是以并未在意。
回想起与乌游雪的交缠,谢嘉澜可从未给乌游雪送过避子汤,他心里上是有想让乌游雪诞子的念头。
可乌游雪却在和他行事后立即用了麝香,这明摆着是不想怀上。
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要入住谢嘉澜的后宫,今夜宴会上纷纷冲上来表演的各国公主便是最好的见证,又有多少想要怀上龙嗣。
只有乌游雪赶着避子,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赶着逃离他。
谢嘉澜火冒三丈,乃至生出叛逆心理。
其实也就是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间女子千千万,他何必执着于一个乌游雪。
可笑。
他可是皇帝,该坐拥三宫六院。
他大抵可以放弃她,去娶比她更好、更美、更听话、更温柔贤淑的女子。
想是这么想,很简单,可真要他放手......谢嘉澜思及此,心头忽地好像在流失什么,抓都抓不回来,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无端恐慌。
心犹似被无数的丝线缠绕上,挣脱不开,血液慢慢流淌,溢出苦涩的滋味。
该死。
谢嘉澜低语呢喃,攥住了心房前的衣料。
不可能。
片刻之后,谢嘉澜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慢条斯理捋平自己的衣裳,恢复往日冷淡漠情的神色,目光透寒,沉声开口让常春把月皎带过来。
自从乌游雪逃跑后,月皎就没在朱鸟殿,而是被安排到其他地方,也未在见过圣颜。
如今再见谢嘉澜,月皎莫名有点慌张。
奴婢见过皇上。
月皎状似平静,毕恭毕敬福身道。
谢嘉澜直入话题:月皎,朕问你,乌游雪香囊中的麝香是怎么回事?此话一出,月皎就明白大事不好,一块看不见的石头登时压在月皎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让月皎眼神一晃,没来得及回话。
月皎,朕在问你话,你如实回即可。
谢嘉澜眼眸斜过月皎,你若胆敢隐瞒分毫,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闻言,月皎冷汗直冒,眼眶一红,下一瞬,只听扑通一声,月皎应声跪地,她磕头道: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奴婢、奴婢有罪。
那药是奴婢给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