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下倏然陷入压抑的静谧, 如平静至极的湖泊,忽地, 有一颗小石子被掷进湖中。
扑通一声, 湖面霎时涟漪起。
谢嘉澜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兴起轰然大波,久久没有平息。
幸而杨大学士反应及时,立即上前跪下, 玉笏抵住额头,朗声道:皇上息怒!老臣万万不敢这般想。
杨大学士继续道。
此时所有臣子也明白皇帝动怒了,仓皇间齐齐下跪,生怕自己的乌纱帽不保。
皇上息怒!臣等有罪!罪该万死!百僚们异口同声,头顶的乌纱帽晃了晃, 腰间革带都似乎要掉下来。
谢嘉澜面色漠然,如看蝼蚁的视线一一扫过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中有年长者有年轻者, 穿着绯色、青色等绣有珍奇异兽的朝服,看起来德高望重, 人模狗样。
罪该万死?你们心里真是怎么想的?谢嘉澜语气讥讽, 偏又让人听不出其中到底隐含了几分讽意。
臣等不敢!什么不敢,朕看你们胆子不小。
皇上恕罪!翻来覆去, 龙椅下的百官只会重复这句,谢嘉澜随意一瞥,瞧出几个贪生怕死臣子。
他收回了威慑的眼神,正襟危坐, 径自叩着扶手。
朕已经派周尧去调查缘由,你们难道不相信锦衣卫指挥使的办事速度?谢嘉澜道。
他犹似不解, 眸色冷淡, 朕都做出处理, 怎么还堵不住你们的悠悠众口?众臣战战兢兢摇头,汗水都不敢流,不敢插嘴。
锦衣卫凶名赫赫,手段狠辣,为天子手中刀,谁敢质疑?听者皆是闻风丧胆。
多数文臣即便对锦衣卫有意见,也断然不敢在此时提出,去触霉头,断送自己的仕途。
朝堂无声。
谢嘉澜疑惑,冷声道:怎么没有人回话了?方才不是还有人站出来跳脚吗?皇上息怒!杨大学士道。
千万不能因为几个搅屎棍就害惨了他们其他无辜之人,早知道这样,杨大学士就亲自下场阻止了。
主要是杨大学士对此谣言也有所闻,正好有不怕死的官员去问皇帝,正好如了杨大学士的意。
谢嘉澜是他教出来的,而杨大学士历经风雨,其实多少在教导谢嘉澜的过程中发现了谢嘉澜隐藏的恶性。
但出于是一国储君,杨大学士不敢挑明,只能从各个方面暗示谢嘉澜,想剔除附在谢嘉澜身上的恶念。
但这么多年过去,杨大学士始终不清楚他的措施到底有没有起效。
杨大学士不禁唉声叹气。
其他人也连忙跟风,皇上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此事还不是你们挑起来来膈应朕,而且朕可未曾动气。
皇上说的是。
有臣子附和道。
好了,朕知道你们关心朕的后宫,关心朕的声誉,但此时你们的精力不该放在朕身上,而是该放在天下黎民百姓以及政事上。
皇上说的是。
谢嘉澜作为皇帝,有正事在身,也不会太为难这些人。
静默一瞬之后,谢嘉澜开口,拿几个人开刀。
来人,把这几个乱说话的人给朕带下去,杖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谢嘉澜中气十足的上瘾贯彻了整个金銮殿。
流言引起的轩然大波很快被谢嘉澜三言两语镇压住。
而谢嘉澜雷霆手段也让众臣惶惶不安。
许久,一场早朝才得以结束。
各部官员出殿后,朝服背后都湿透了。
谢嘉澜下朝,先是招了周尧,再三让他查清楚事,并交代他注意姜太后那边,监视好留京的瓦剌等人。
万国朝会后,来晋的使臣大多返朝,但仍然有部分邦国还留在京城。
因为这些邦国是有联姻的意图,是以不会轻易离开,其中瓦剌便是其中之一。
周尧领命后退下。
而谢嘉澜则回到景清宫,问给乌游雪送朝膳的人,她可有吃?元宝顶着压力摇头,他给乌游雪送膳时,乌游雪根本不看他一眼,只问他说,有没有恭桶。
元宝不敢拿,他要先问过谢嘉澜的意见才能给她取来。
见此,乌游雪沉默不语,还借着外面的光,站起来收集了些绸布等,在地上给自己铺了一个垫床。
看样子,不会妥协。
而对于乌游雪的事,元宝是不敢和谢嘉澜讲,只能等谢嘉澜自己去发现。
好,她现在是越来越犟了,朕也想看看她能犟到几时!谢嘉澜听到元宝的汇报,冷着脸说完,就折返进内殿,不再过问乌游雪的事。
元宝看着不好惹的谢嘉澜,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屁颠屁颠去找常春,干爹,乌姑娘要恭桶,我要给她准备吗?元宝堆笑,挠了挠后脑勺,大胆地撞了下常春的胳膊,道:皇上我不敢过问,干爹,你要不替儿子去问一问,能不能给乌游雪送恭桶?臭小子,想坑你干爹,做梦去吧,还有,你想什么呢,这......常春思量一番,道,你就别问皇上了,直接去拿吧,这是小事,皇上不会在意的。
不行,干爹,我可不敢。
元宝脸都垮掉了。
臭小子!常春用拂尘打元宝的脑袋一下,紧接着甩了甩拂尘,往内殿去。
不久,常春回来,而元宝也如释重负,去拿东西了。
伺候祖宗可真不容易,伺候和祖宗吵架的女人更不容易了,事事要看祖宗的眼色行事,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人头就掉地上了。
元宝还在为完成一件事而窃喜,却不知后面三日他要承受的是什么。
常春也同样是这个道理,他虽同情乌游雪,可却没胆子去规劝谢嘉澜。
奴才只是奴才。
一连三日,乌游雪不吃不喝,由于体力耗尽,加上没有进食,体力得不到补充,她几乎是瘫软在地上,嘴唇发白,面色浮现虚弱之态,飘若浮云。
整个人萎靡不振,蔫儿吧唧,像枯死的娇花,像上岸后晒死的鱼,像破碎不堪的瓷娃娃,弱不胜衣,任人摆布。
耳房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寂静无声,像没有关人似的。
谢嘉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冷漠到了极点。
只是每一天会随口问一下乌游雪情况,如同形式一般地过问。
乌游雪倔强,而谢嘉澜心中也有气未消,他不可能放下自己的尊严,要他对一个女人妥协,属实是天方夜谭。
且这三日来谢嘉澜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经过周尧调查,发现流言是从后宫中一位宫女的嘴巴里传出来的。
周尧好生拷完了宫女,宫女最后似乎是不堪受辱,直接咬舌自尽。
对此,谢嘉澜猜测肯定是背后有人在搞鬼,而且,和太后好像有点关系。
不过,太后在禁足,起不了什么风浪,只是端王带谢高轩离宫前曾私下见过太后。
谢嘉澜思忖一番,先让周尧镇压住流言,直接采取最暴力的方式,谁再说,便割了那人的舌头,让其再无法开口。
这种简单直接的法子很快让皇宫中的蜚语断绝。
但纸包不住火火,就算流言止住,但流言对人造成的影响却是逆转不了的,很多人都相信了。
何况此事的确是真的。
事情处理好,谢嘉澜也就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了,反正他也不怕东窗事发。
他有的是办法能处理。
不过为了后世贤名以及......乌游雪的顾忌,谢嘉澜才会重视,采用干脆利落的法子。
她怎么了?还是什么都不吃?谢嘉澜如常问。
常春道:是。
别看谢嘉澜这副样子,常春其实知道谢嘉澜对乌游雪还是心软了。
不然不会在乌游雪不吃不喝的第二天,趁着黑暗偷偷跑进去,给神志不清的乌游雪强制性地灌水喂粥。
在为乌游雪渡食时,谢嘉澜听到她嘤咛两声,如气薄西山的孩童唤出她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呼喊。
谢嘉澜心口泛疼,一张俊脸又冷硬极了,与他轻柔的举止和内在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谢嘉澜看着乌游雪自.虐般的行为,气不打一处来,像吃人的恶鬼欲意吞噬掉眼前的乌游雪,蚕食掉在他心尖跳出危险之舞的乌游雪。
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肆意糟蹋自己身体,让自己再次虚弱,小命都要丢了。
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月皎,为了避子汤。
为了不生他的孩子。
谢嘉澜攥紧了拳头。
思及此,谢嘉澜气得肺部要炸开。
他恨,恨不得掐死乌游雪,提前结束乌游雪痛苦,也割断乌游雪给他的痛苦和愤恨。
为乌游雪擦拭好嘴角,谢嘉澜把乌游雪放下,倏忽卷起乌游雪裙裾,为她检查些脚伤。
无事。
谢嘉澜一贯爱洁,此时却没有半点嫌弃,他忍住怒火做完所有事,旋即目光变得有几分怨、几分毒。
他眉弓压着晦暗,眼皮以下全然是浓重阴翳,让他面容看起来愈发可怕。
谢嘉澜的眼神如附骨之疽锁在乌游雪身上,让她逃无可逃,只能被他看着。
乌游雪在恍惚中似有所感,下意识瑟缩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把自己缩成一个圆形的团子,如受刺激的刺猬一般,只是她背上没有长出可以反击的倒刺。
谢嘉澜胸口起伏波动,良久之后,他起身而去。
回到三日后,耳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常春回答完谢嘉澜的问题,元宝突然大惊失色进来,跪地禀告:皇上,大事不好了,乌姑娘她昏厥过去了。
前三日,乌游雪还是有意识的。
谢嘉澜一听,还不快叫李太医过来。
常春抖了抖拂尘,领命。
与此同时,谢嘉澜拔腿步至耳房,压下气不顺,二话不说横抱起乌游雪往龙床上走。
景清宫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乌游雪在李太医的医治下,身体好转,加上谢嘉澜给乌游雪喂药,她即将苏醒。
谢嘉澜问:身体如何了?禀皇上,娘娘的身子暂时稳定下来,脚踝的伤基本好了,只要多注意修养和适当活动,只是......李太医欲言又止。
李太医不知谢嘉澜与乌游雪的纠葛,还是一如既往叫娘娘,谢嘉澜也没有制,叫他止改正。
直言。
谢嘉澜道。
李太医慢慢道:那老臣就直说了。
李太医始终不明白,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把身体折腾成这样了?李太医不知道,造成乌游雪如今境况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所侍奉的皇帝。
小姑娘有点可怜,没名没分的。
皇上的态度似乎是上下摇摆,李太医也把握不住,搞不清,只能尽自己的医者本分,努力治好乌游雪。
皇上,这姑娘身子娇气,又因才大病初愈,可万万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绝食了,否则,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到时老臣也束手无策了。
李太医语重心长道。
朕知道了。
皇上,等娘娘醒来,给她喝点掺糖的水,不要喝多,适量,另外,如果娘娘饿了,就吃些流食,量也不能多,可少食多次。
李太医道。
谢嘉澜颔首,坐在榻上阖目养神,无人知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亦或是在排解什么。
李太医和常春等人退下后,没过多久,乌游雪醒来,头还沉乎乎的。
谢嘉澜见状,默默扶乌游雪起来。
两人再度见面,没有人开口,而乌游雪现在看着谢嘉澜,就抗拒,她欲意摆脱,可四肢无力,只能任由谢嘉澜摆布。
乌游雪慢吞吞阖上一对疲倦的眼睛。
她忽然希冀有人能救她。
被关在耳房时,纵乌游雪再坚韧,也会想有没有来救救她,她只有碎裂的玉佩陪着她,可玉佩是死物,根本起不了什么安抚作用。
在乌游雪模糊的记忆中,她感觉到中间宛若真有人进来,并给她喂了水食,怀抱也很温暖,瞬间暖住了乌游雪逐渐冰冷的心。
除此外,乌游雪犹似还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什么香?乌游雪想不太起来了。
不想了,累。
此时此刻,只见乌游雪眼睑下晕着淡淡的倦色,而谢嘉澜眼下着铺上了浓浓的青黛色。
渴吗?谢嘉澜问。
乌游雪略干的嘴唇微动,沉默似哑巴。
谢嘉澜沉气,颤了颤手,然后径自从桌上拿来倒满水的茶盏,走向乌游雪,坐在床沿,要喂她。
......走开,不用......你。
乌游雪气若游丝,面无生气,竟是比西子还要弱上三分。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谢嘉澜敛目,捏紧了茶底。
乌游雪保持闭眼,抿唇不语,只抬手,费力地搭上自己的腹部。
见此,谢嘉澜深吸一口气,懒得和乌游雪多说,直接含进水,对准乌游雪干燥的嘴唇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