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澜的架势强硬, 但他料不到的是——即便乌游雪现在虚弱至极,饥饿难耐, 她依旧很有骨气, 死死闭上嘴巴,让谢嘉澜喂不进去。
从谢嘉澜口中溢出的水瞬间沾满了乌游雪的嘴唇,须臾, 她干燥的唇片便恢复了一些润泽,像被露水滋润过后的鲜花瓣。
谢嘉澜咽下水,用手指重重拂去乌游雪下巴处的水渍,眉眼拢着雪,寒气森森道:继续犟。
说罢, 谢嘉澜直接卸掉乌游雪下巴,然后把茶瓯中的水慢慢倒进了乌游雪口中, 继而轻抬起乌游雪的头颅, 让她能顺利吞下去。
他的动作已经称不上温柔,但也并非是粗暴。
紧接着谢嘉澜给乌游雪喂了些温热的流食。
虽然谢嘉澜顾念乌游雪, 倒食的速度很缓, 但乌游雪还是被呛到了,只听气息奄奄的乌游雪咳嗽几下, 没有力气把东西咽下去,反倒吐了出来。
幸好谢嘉澜眼疾手快,用帕子接下乌游雪的呕吐物,将其包起来放在矮桌上。
不怕饿死就不要吃。
有时候谢嘉澜真的拿乌游雪没有办法, 对她的倔强有些心服口服。
乌游雪眉眼低垂,雪白的肌肤显出羸弱的透明感。
你自己看着办。
语休, 谢嘉澜接好乌游雪下颐, 把碗端到乌游雪面前。
气氛凝滞, 周遭冷气未散。
碗里的稀鬻只有小半碗,乌游雪沉默不语,敛目收色。
还要朕亲自来?谢嘉澜拧眉,催促道。
许久之后,乌游雪认命般接过,轻抖着手将碗口抵在唇边,艰难吃下。
她吃得极慢,好在胃不难受。
乌游雪不知,自己并非是三日未进一粒米、一滴水。
花费许久时间,乌游雪终于把一碗稀碎的鬻吃完。
谢嘉澜耐心也在此时告罄,他上下打量乌游雪,短短三日,她便瘦了不少,面容稍显清癯,眸子也比从前黯淡了很多。
不过在看向他时,那眼底的恨意倒是没变,始终如一。
你想清楚了吗?谢嘉澜凝视乌游雪,询问。
乌游雪装聋作哑,表明她的态度。
谢嘉澜怒气在心尖盘旋,他攒着一口气静观乌游雪。
......什么?她似乎想起什么,极为缓慢地说。
谢嘉澜按捺不住了,他明白乌游雪现在虚弱,可那还不是她自己作践的,对你来说,为朕生一个孩子就这么难?这么让你嫌恶?乌游雪眼皮稍稍耷拉着,努力让语气坚定:是。
乌游雪清了清嗓子,吞声忍泪,随即吐出一口污浊之气,眉目柔和不失坚韧,慢慢从唇齿间吐出字:即便我死,这个想法也不会变,还有,皇上,你大可不必管我死活,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
如果你还是要如此,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乌游雪苍白的嘴唇张合,风轻云淡道。
还有,皇上,你不是已经定下皇后了吗?让其他钟情你的女子去生不就好了?世间女子那么多,你为何要强求我一人?说话间,她梗着脖子,仰起自己一张萎然而娇媚的面容,眼底如一潭死水。
而谢嘉澜在听完乌游雪的狂悖之言,登时被刺激到双眸猩红。
嘭!乌游雪被吓得肩膀哆嗦。
谢嘉澜骤然起身,瞳孔惊缩,挥手拂去了矮桌上所有的瓷器。
滚!你给朕滚!谢嘉澜心口剜心似地疼,就像是有数不清的冰锥子在乌游雪这一次十分听话,她默默支起身子要下床,可心里是想着要走,可娇弱的身躯却不允许。
眼看着乌游雪要因为体力不支而跌下来,谢嘉澜攥紧拳头,又放开,抿唇沉息。
旋即他紧紧锁着眉头,强自把乌游雪按回床榻,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须臾,谢嘉澜的身影和足音消失在明黄色的蜀锦帐幔之中。
薄如蝉翼的垂帘轻晃,帘面上精致的龙纹好似扭曲了一下,忽地悲鸣起来。
呼。
乌游雪肩膀渐渐松弛下来,僵硬的娇躯霎时软成一滩,化在床上。
鼻息边仍然有谢嘉澜身上的沉香味。
乌游雪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迟早浑身上下都会沾满谢嘉澜的气息,就此成为他的附属品。
蓦然,乌游雪迷蒙的脑子拨开了层层遮蔽的云雾,她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乃至魂消骨蚀。
乌游雪蜷缩身子,调动力气抱住自己。
那三天,并不太好过。
想到这,乌游雪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点暖。
另厢,当看到谢嘉澜冷煞着脸出来,常春就知道大事不妙。
皇上和乌姑娘看起来又吵了一架。
唉,常春悲叹,也不知是在怜惜谁坎坷多灾的命运。
常春。
谢嘉澜道。
常春提着脑袋迎上来,谢嘉澜问常春,谁告诉她朕要娶皇后的?奴才不知......兴许是乌姑娘在当值时道听途说来的。
常春斟酌道,冷冷的汗珠都浸进他的眼中,手中的拂尘都拿不太稳。
自从乌游雪出现,谢嘉澜愈发难伺候,从前是喜怒不定,现今是时常阴森可怖。
只有谢嘉澜与乌游雪和和美美时,他们底下人的日子才好过些,只不过那种好日子实在短暂。
常春收拢思绪。
片刻,犹似是想到什么,谢嘉澜立即停了嘴,通身冷气聚成冰,常春犹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千年冰窟,身上这点厚料子都不够他御寒。
常春一张老脸褶皱丛生,显然是被冻出来的。
看好她,不要让她出事。
谢嘉澜吩咐完,独自一人消失在夜幕中。
奴才遵命。
常春才应完身,不料刚抬头,谢嘉澜的人影就如鬼魅般消失了。
皇上呢?谢嘉澜漫无目的游荡在皇宫甬道上。
呼啸的夜风吹打他的袍裾,袖口飞扬,整齐的发丝也凌乱了些许。
前路无光,一眼望不到头。
刺骨的寒风不断勾出谢嘉澜内心的阴暗,其对乌游雪的偏执、占有达到顶峰,隐隐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谢嘉澜一双眼眸如彼时漆黑无垠的天穹。
他思及那条金链子,便忍不住想到乌游雪不长进、不听话......就没有让他感到顺心过。
谢嘉澜驻足,阖目。
他心道,他不该心慈手软,就该用锁链桎梏住乌游雪,再次囚.禁她,让她真真正正成为他的禁.脔。
不对,不仅要用链子,还要用一个金色的笼子,把她彻彻底底困住,如圈养的鸟儿一般,只能日日接受他的投喂。
最终扭曲她所有想法。
谢嘉澜舌尖舔上软腭。
可想着想着,谢嘉澜遂记起乌游雪那副弱不禁风、奄奄一息的模样。
还有她愤恨、嫌恶的眼神。
谢嘉澜眼睫止不住地发颤,凤眸有点涩,灌入他指缝的风很快溜走,不留一点痕迹。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了。
谢嘉澜难受,也感到......迷茫。
他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去找德太妃。
慈庆宫,昭阳殿,僻静无声。
德太妃还未睡,仍然在佛堂诵经。
有嬷嬷进来,道:太妃娘娘,皇上来了。
德太妃一听,就知道谢嘉澜有事寻她,连忙让嬷嬷带谢嘉澜进来。
在皇宫里,很少人知道,德太妃曾经短暂照顾过儿时的谢嘉澜。
她对幼时的谢嘉澜有救命之恩。
经年过去,德太妃与谢嘉澜虽不常联系,但两人的关系很融洽,也比谢嘉澜与姜太后的关系要好上千倍。
德太妃常年深居佛堂,基本不闻窗外事,终日吃斋念佛,手无大权,却是皇宫中谁都不敢招惹的太妃,地位尊贵。
太妃。
谢嘉澜进来,远远望着端坐在位子上的德太妃。
德太妃是一位慈祥的人,脸型稍稍圆润,眉眼柔和,穿着素淡,虽四十有余,却根本不显老,风采依旧。
在她身上,没有上位者的气息,只存一种独特的佛性,瞧着她,便觉岁月静好,心境平和。
似乎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
馨远,过来坐,是睡不着?德太妃问道,嗓音如她的面容一般,犹似让人沐了一场降临的佛光。
德太妃无子无女,性子寡淡,但把谢嘉澜当成了半个儿子。
谢嘉澜摇头,过来坐下,周身的冷气不散。
德太妃眼尖,瞧出谢嘉澜的不一样和影影绰绰的低落茫然,但她没问,而是先开口关心道:你的目不瞑现在还会复发吗?上次你同我说,你找到了法子医治,睡觉也踏实了很多。
嗯,基本好了。
谢嘉澜回道,语气平淡。
沉香还在用吗?德太妃道。
谢嘉澜点头。
谢嘉澜之所以不用龙涎香,是因为德太妃提议他用沉香,奇楠沉香比之龙涎香更适合他,且因为幼年阴影,谢嘉澜厌恶龙涎香。
一闻那龙涎香,谢嘉澜就控制不住想起先帝,思及他对自己做过的事。
嗯,那就好。
德太妃没问是什么法子,如今你做了皇帝,政务繁忙,更要注重身体,莫要操劳过度。
朕知道,谨记于心。
谢嘉澜道。
你记着我便安心了。
谢嘉澜抬头看姜太后,这才记起还戴在自己左腕上的佛珠。
自从得知乌游雪扔下佛珠后,谢嘉澜有好几次都试图把自己手上戴的佛珠给取下来,只是经过反复无常,都作罢,选择性地忘记了它。
德太妃噙着镇定人心的笑,慈眉善目,等谢嘉澜开口说话。
谢嘉澜不负她望,缓声道:您送朕的一对佛珠,朕转送给了别人。
德太妃一听,就霎时明白其中一定有故事,她顺着谢嘉澜的话说:这是好事。
说明谢嘉澜内心不再冷漠。
那个在雷雨夜独自奔跑、在拼命呼救的孩子长大了。
如今已然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君王,也有了自己的烦心事,有了能拨动他心弦的特别存在。
德太妃还记得她与谢嘉澜初次相遇。
先帝在朝堂上遇到不顺,私底下就会找妃子发泄,性情会变得有点暴虐。
但德太妃不知道,先帝远比她想象中更可怕、更疯狂,如发疯的野狗。
那夜,先帝吃下丹药,性子癫狂,不但肆意宠幸众多妃子,乃至对妃子鞭打等惨无人道行为,而且还让当时年幼的太子当众围观,谢嘉澜被吓得大惊失色。
先帝被药性控制,行为无法无天,还不肯放过谢嘉澜,乃至要带上谢嘉澜一道父子齐上阵,而横列在宽敞殿中的狐媚妃子,因为食用媚.药,神志不清,扭动着腰肢爬向谢嘉澜。
给年仅十一岁的谢嘉澜带来双重阴影。
彼时,德太妃刚好找先帝有事,听姜太后说,她的妹妹被先帝叫过去了,而当时先帝的心情不好。
德太妃知道先帝德性,担心自己的表妹受到非人对待,是以冒死前去景清宫。
那是一个雨夜。
果不其然,德太妃在殿外听到古怪的撞击声、推搡声、哐当声等,嘈杂得很,还有谢嘉澜细微的求救声。
德太妃关心则乱,冒着胆子闯进了宫殿,寻找自己的妹妹,谁知没看到她,反而是看到了狼狈摔在地上的谢嘉澜。
德太妃大惊,须臾镇定下来,趁先帝还未追上来,把弱小无助的谢嘉澜带出来,谢嘉澜也得此逃脱了虎口。
雨幕下,观谢嘉澜的样子,德太妃知,这不是先帝头一回如此了。
事后,德太妃才知她的妹妹并未被先帝传唤,一切都是姜太后的计谋,想借此来陷害德太妃。
亏得德太妃运气不错,免于一难。
但最后,德太妃的表妹因为重病去世,德太妃与表妹情感深厚,后来什么都看开了,只专注礼佛。
回忆结束,德太妃有点唏嘘,也欣慰谢嘉澜的成长。
谢嘉澜听到德太妃的话,眉眼又冷了下来,语气冰冷:她没接受。
谢嘉澜转动手中握住的茶盏,白雾飘飘,似乎是冷嗤了一声,她扔掉了,朕就把那串佛珠拧碎了。
她说朕强迫了她,可朕是皇帝,如果不是朕,她早就被殉葬了。
谢嘉澜娓娓道来,话语中俱是皇族的矜贵和高傲。
德太妃抓住了殉葬这个字眼,对谢嘉澜口中的她的身份有了定论,心里一个咯噔,有不好的预感,好在德太妃见多识广,深宫沉浮数十年,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思绪。
继续聆听谢嘉澜的后话。
而在德太妃面前,谢嘉澜所有的不甘和愤恨都销声匿迹。
他心平气和,继续道:朕好心宽宥她,大发慈悲恩赐她育龙子的资格,可她根本不领情,甚至——谢嘉澜手臂僵硬,手心的茶盏出现裂纹,向朕讨要避子汤。
说到这令人痛恨的三个字,谢嘉澜眉间凝聚出寒霜,肩膀略震,紧接着身体竟是抖动了一下。
德太妃细心地发现,谢嘉澜深邃的眼底划过的迷惘以及......不安。
馨远,你先平复好心情。
德太妃镇定安抚。
谢嘉澜的眼睑处已然洇出淡赭色。
屏息静气。
德太妃慢声慢气道。
德太妃温暖的话语让谢嘉澜渐渐平静下来。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德太妃说。
你告诉我,在你眼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谢嘉澜不情愿地回忆,柔软、倔强、执拗,总是和朕作对。
你为何要强迫她?谢嘉澜:朕没有强迫她。
在他眼中,是恩赐、是乌游雪三生有幸被他相中。
你们行房时,你是不是没有询问过她?朕为何要问她?谢嘉澜不懂。
太妃,朕今日来是想请你出面,去劝解她,让她早日死了逃跑的念想,也不要去想着什么避子汤的事了。
德太妃充耳不闻,想到一件事,问:今日你们发生了什么?谢嘉澜进来时有点魂不守舍的迹象。
谢嘉澜不太愿意提,但还是说:她三番五次惹怒朕,挑衅朕,扬言不肯为朕生子,朕便关了她,好让她想清楚,可她宁愿饿死也不松口。
他越说,沸腾的气血就蹭蹭上冒。
她被关了几日?晚上你给她点灯了吗?德太妃万万想不到谢嘉澜会这样做,念及谢嘉澜儿时,德太妃下意识问出后一句话。
三日,没有。
少焉,德太妃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馨远,你糊涂了,你怎么能把女子关在那么昏暗狭小的房子?你难道就不知道她会感到害怕吗?德太妃质问谢嘉澜。
谢嘉澜怎地在处理这种事上不考虑后果,太过鲁莽了,如果今日谢嘉澜不来找她,她都不清楚谢嘉澜近日干出的憾事。
德太妃明白,做皇帝始终是骄傲自大,从来只顾自己。
何况谢嘉澜一直是天之骄子,受人崇敬,身份尊贵无比,从小就根深蒂固的想法一时之间根本改变不了。
这一点,德太妃深有体会。
谢嘉澜还是不出所料继承了先帝的一些恶性与疯狂。
谢嘉澜与她的问题出在谢嘉澜。
德太妃极为通透,作为局外人,她从谢嘉澜的几句话中便猜出了根源。
朕是在给她长记性。
谢嘉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孩子,你做错事了。
德太妃心疼地看着谢嘉澜,耐心道,想拉一拉谢嘉澜。
谢嘉澜面不改色:朕是天子,何来做错事的说法?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德太妃暗自唉一声,她拉不回谢嘉澜。
孩子,你不能只顾念自己的感受,你需要换位思考,该去照顾她心之所想,你再这么强势下去,只怕你们二人......结局不会好,就算谢嘉澜用强权逼迫她,两人也只会是一对怨偶,或者连怨偶都称不上。
毕竟,德太妃不知谢嘉澜有没有打算给她一个名分。
如果没有人愿意低下头,向前迈动,那么,横竖在谢嘉澜与她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长。
德太妃想起了伤心事。
她的妹妹便是被先帝强夺的,在患重病和心病中离世。
德太妃不忍打击谢嘉澜,在她眼中,谢嘉澜如她所言,还是个孩子,她继续说:哀家知道现在你什么都不怕,可你想想你儿时,你就懂了她孤身处在黑暗中的感受了。
因为先帝带来的阴影,谢嘉澜幼时便很是怕黑,后来长大,他不容许自己有任何怕的东西,一国太子岂能怕黑,这是残缺。
是以,谢嘉澜不知吃了多少苦,最后终于克服了他的恐惧。
听着德太妃的说教和奚落,谢嘉澜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强迫,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事,但德太妃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
无声无息。
朕何错之有?他仍然道。
是她错了,朕才要罚她。
谢嘉澜坚持。
知道谢嘉澜不听劝,她一个后宫妇人的言语终究是太轻,但德太妃猜测他多少也听进了话,便再多说。
那我问你,你可打心里欢喜她?德太妃沉默片刻,一针见血。
欢喜。
这于谢嘉澜来说,是无比陌生的字眼。
什么叫欢喜?谢嘉澜被难住了,可不久他反应过来,他确实欢喜乌游雪,因为她是他的东西,他当然喜欢了。
不过,这回答,谢嘉澜并未言之于口。
只因他自产生这个回答后,他的喉咙便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同时谢嘉澜的眉心在跳,心在震动,似乎在告诉他,它们不满意他的回复。
见谢嘉澜不说话,一副出神的模样,德太妃知道自己目的达成,起了引导作用,接着她追问:你认为她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什么?是禁.脔,是所有物。
是的吧,他想。
谢嘉澜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他又强行让自己坚定了想法。
剩下的只能让谢嘉澜亲自去体会,去感悟。
你们可是因为避子汤的事吵起来了?谢嘉澜不说话,那便是承认了。
德太妃道:不就是一碗避子汤吗?有什么介意的?她想要你就满足她,你说她执拗,你又何尝不是?要孩子也不急于一时,不过避子汤不能多喝,你自己也注意点。
谢嘉澜还是不言不语。
见状,德太妃没停止自己的劝解,说:馨远,好好记住我的话,你应该多遵从她的想法,对她好些,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你这样的控制欲?得亏那位姑娘性子坚强。
这句话,德太妃咽下。
谢嘉澜哑口无言。
馨远,听我一句劝,多哄哄她,顺从她,让她多开心,再收收你的脾气,如果你真心对她,就把你的皇帝架子收起来。
这是德太妃最后一句忠告。
好了,我说到这,人老了,就喜欢唠叨年轻人。
德太妃说,把你的佛珠拿过来,我再给你保养保养,正好供在佛堂,给你祈福。
许久,谢嘉澜取下佛珠,眼底情绪莫测。
德太妃收好佛珠,道:你与姜太后的关系怎样了?我好像听说她被禁足了?你既是她儿子,理当多孝顺她,她也老了,需要你的陪伴,你是皇帝,该尽职尽责,可不能被抓住小辫子,被人安上不孝的名头,当然也不要愚孝。
德太妃淳淳教导。
谢嘉澜不再是哑巴,说:前些日子母后犯了错,朕就罚她禁足。
在德太妃面前,他既是皇帝,也是一名晚辈,有的架子是断然不会拿上来的。
朕会的。
我前面说的话你也用心想一想。
德太妃道。
您身子可有不适?谢嘉澜问。
有李太医,我身体能出什么差错?别担心我了。
德太妃身体很好,只是有点郁结,表妹的死是她心口上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您保重身体,要什么补药只管和朕说。
嗯。
德太妃点头。
.夤夜,与德太妃长谈的谢嘉澜回到了景清宫。
常春:皇上,您回来了。
谢嘉澜:她睡下了?乌姑娘已睡下。
常春答。
谢嘉澜点头,继而拿上内监送上的烛台,秉烛推门进去,脚步声轻缓到没有动静。
他如鬼影一般来到龙床前,放在烛台,无光的殿内便被明橙色的光团团裹住,暖色游曳。
旋即他撩开帷幔,定定凝视侧身而睡的乌游雪。
朕知道你没睡。
装睡的乌游雪没能逃过谢嘉澜的辨识。
乌游雪未睁眼,静若处子,像熟睡的夜莺。
你可有想通?回答谢嘉澜的只有空气。
谢嘉澜皱眉。
他站了多久,乌游雪便装睡了多久,即便被谢嘉澜识破,乌游雪还是未曾睁开过眼。
倏忽,乌游雪在谢嘉澜身上留下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疼。
末了,似是作出什么决定,谢嘉澜闭目,放弃乌游雪先低头的想法。
他平生第一回,后退一步。
你说的,朕都答应了。
说罢,谢嘉澜出去。
这明明是他的宫殿,却要纾尊降贵去侧殿歇息。
若是有人在,必然大吃一惊,是何方神圣逼得帝王退居侧殿?不可置信。
正在这时,乌游雪道:我要沐浴。
她的嗓音似是被风沙割过,很生涩,但不难听。
乌游雪整整三日未净身了,她都不能容忍自己再这般这么脏。
前不久是迫于骨气,乌游雪才硬生生忍受下来。
天知道她从身到心承受了多少痛苦。
而谢嘉澜听了这话,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乌游雪的话中透着生硬和别扭。
去御池?谢嘉澜说罢,回头打算扶乌游雪下来。
不用,我自己有力气。
乌游雪拒绝道。
忽然,她冷不丁道: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她攥住了自己胸口,跟反贼似的,十分警惕。
现在,谢嘉澜还没有那么禽兽,面对虚弱的乌游雪色性大发。
出于下意识,谢嘉澜嘲讽回去,你觉得朕会?还是想朕这么做?他嘴上功夫同样不输于乌游雪。
两个人的功夫都是在和对方争执中锻炼出来的。
闻声,乌游雪还是紧了紧衣襟,继而扶着床颤巍巍下来。
谢嘉澜瞧着乌游雪那顽固不化的模样,收起自己不该存在的好心,带着乌游雪去御池。
到了御池,谢嘉澜让人放好热水,并给乌游雪准备衣裳。
你出去,还有,我不用人伺候。
乌游雪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胳膊,道。
谢嘉澜如乌游雪所言,走出御池。
等谢嘉澜走后,乌游雪才敢环顾四周。
这方御池很大,四个角都有鎏金龙头在吐水,热气充斥在室内,乌游雪全身都不觉寒冷,四肢都被暖意包裹住。
没有耳房内的冷,乌游雪觉得很有安全感。
唯一让乌游雪讨厌的——是谢嘉澜曾用过。
但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
水池中白腾腾一片,水雾瞬间蒙上乌游雪外露的肌肤。
乌游雪垂下手,蹲下,用手试了试水温,有点烫。
等了一会儿,乌游雪脱下鞋子,缓慢地退干净衣裳,正要顺着台阶下池时,眼前骤然短暂一白,她似乎踩空了,一个趔趄,跌进御池中。
嘭!啊!两种声音糅杂,响彻了这个池室。
外面的谢嘉澜听到大动静,以为是乌游雪出事,连忙进了池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