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澜一进来, 迎面而来的便是满屋子游走的湿气。
室中光线偏暗,裹着飘荡的水汽。
只见壁上的珍珠灯懒洋洋地倾泻, 不可豁免地衔上潮湿, 宛若要溶化。
平整光泽的青砖上摊开大小不一的小水洼。
谢嘉澜稍稍迈动步子,踩过小水团。
无声的足音靠近。
御池四周的龙头传来间歇的潺潺水流声。
中央的华池一片朦胧,水面荡起缕缕的明漪, 依稀可见一抹摇摇不定的娇影,她倒伏在旁边,大半截身子浸入池中,面容缥缈,一头黑发全然湿透。
有点狼狈。
怎么了?谢嘉澜冷声问。
讨厌的声音响起, 乌游雪立即支起头颅,可下一刻, 她又缩回脑袋, 把自己埋进池子中,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位。
你出去。
乌游雪弱声道。
你先回答朕的话。
谢嘉澜语气有点不悦, 他惯来不喜别人不回他的话, 而乌游雪,已经屡次踩在他底线上蹦跶。
是摔到了?如谢嘉澜所言, 乌游雪的确是摔到了,但幸亏是栽进了水里,水池也不深,乌游雪并未受伤, 只是有点惊魂未定。
彼时听到突然闯进来的谢嘉澜的声音,对于乌游雪来说才是最大的惊吓。
我没事。
乌游雪驱赶谢嘉澜, 如鼓起勇气避豺狼似的, 你快出去。
似乎是有些激动, 乌游雪都下意识挺起了身子。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导致她藏在水面下的肩膀跳了出来。
不远处的谢嘉澜听着乌游雪的话,就觉刺耳。
兴许在乌游雪眼中,他......谢嘉澜的唇抿成凉薄的弧度,他收起这些不该属于他的心思。
谢嘉澜再抬头时,隐约看到乌游雪外露的细肩和双臂,其轮廓似携上了清辉。
他别开眼,确认道:真无事?没有,你快出去。
乌游雪只望现在谢嘉澜就消失在眼前。
谢嘉澜淡淡吐出一口气,仿佛压下了什么,转身走。
可谢嘉澜才出去,响动又起。
谢嘉澜没有动,但他忽地思及乌游雪彼时还十分娇弱的身体,让她独自一人在里面好像不合适。
乌游雪的体力不可能就全部恢复过来。
谢嘉澜感觉自己考虑不周,没有顾忌乌游雪实际情况,他虽允了乌游雪的所想,却未想她能不能自己濯洗。
念及此,他心里生出的气渐渐褪去。
最终,谢嘉澜还是决定进去。
再见到没有允许就私自闯进来的谢嘉澜,乌游雪立即瑟缩身体,警惕看步步靠近的谢嘉澜。
你别进来。
乌游雪眉眼拢雾,肌肤被热水蒸出了漂亮的粉朱色,如最为娇嫩名贵的鲜花花瓣。
朕不进来?那你不知道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谢嘉澜当着乌游雪的面下水,水面顿时漾开水花和波纹,起层层的波纹直接浮至乌游雪胸前,轻轻拍打她。
话音刚落,乌游雪就悄悄往后退,远离谢嘉澜。
你做什么?乌游雪现在身体虚弱,其实不该下水池,可她下水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事已至此,乌游雪只能努力清洗自己,可有心无力。
再经过适才的一摔,虽不太痛,依旧对乌游雪造成了一定影响。
她实在是洗得艰难。
你要退到什么时候?谢嘉澜看穿了乌游雪的小动作。
被拆穿,乌游雪没有脸红,只是抗拒地看他,等退无可退时,乌游雪四下张望,身边没有东西,她就捞起水砸谢嘉澜。
水团砸在谢嘉澜的身上,不痛不痒。
紧接着又是一个抛过来的水团,击中了谢嘉澜的脸。
感受着面皮上的水在往下流,谢嘉澜微微阖目,胸前稍起伏,一瞬后张开,不再多言,直接飞快跨水至乌游雪跟前。
他身上华贵的衣裳全都湿了。
安分点。
谢嘉澜道,把乌游雪逼至御池角落,乌游雪不禁用双手挡住了所有春光。
谢嘉澜从鼻中哼出一声嗤笑,道:朕什么没看过?你还藏着掖着作甚?好笑。
听这话,乌游雪只觉被羞辱到,眼圈都有点红。
她羞耻也愤怒,她恨谢嘉澜蛮不讲理,恨他的可耻至极,因而嗓子有点哑,乌游雪说出的话都低得可以忽视,走开。
王八蛋!她拔高了嗓音。
这次,她骂的不是疯子,终于唤了一个词。
热泉滋养着乌游雪,但热气透过外皮慢慢蹿进她心尖时,她感受到的是凉意。
她觉得这水都冷了。
许久,淡淡的香气萦绕,乌游雪终于摆脱苦海,我自己穿衣。
谢嘉澜在乌游雪背后,手摁住乌游雪的肩膀,没回她的话,蓦然道:别乱动。
声音低而沉。
话音未落,他又从鼻腔中闷出一声,尾掉微挑而长。
闻着皆觉耳畔酥麻。
乌游雪登时一个激灵,腰间冒出一股古怪的麻意,敏锐察觉谢嘉澜的异样,就像发情的野兽。
乌游雪强忍着厌恶,不敢再动,生怕谢嘉澜没忍住,做出什么禽兽之事。
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赤诚相见,乌游雪的脸皮不再似从前那般薄,动不动就脸红,尚且能保持冷静,抑或快速让自己镇定下来。
见乌游雪平息下来,谢嘉澜克制着自己突生的欲.念,就在这时,他看到水面下乌游雪手腕上凸显出的嶙峋骨头。
他这才发现,乌游雪瘦,很瘦,明显比过去更清瘦了。
有冷水从天而降,直接浇灭了谢嘉澜的燥火。
随后,谢嘉澜把乌游雪抱出池子,再用长巾包住她,给她擦干净水。
对于谢嘉澜的伺候,乌游雪明显不适应,她十分抗拒,但挣扎不了,便如死鱼一般,只是当谢嘉澜放松些力道时,这团死鱼会突然腾起,反咬他一口。
水波四溢,击打声不断。
掀起的泉幕落下,静谧无声。
谢嘉澜用舌尖顶了顶腮,左颊还有很淡很淡的巴掌印,是刚才乌游雪打的,跟挠痒痒似的。
念乌游雪是病患,谢嘉澜没有追究。
旋即谢嘉澜给乌游雪穿衣。
他不是头一回为乌游雪穿衣,虽没给乌游雪穿过几次,但他的动作显得熟稔,拿再之后,谢嘉澜看着乌游雪凝水的头发,沉默半晌,径自拿出长巾给乌游雪绞干头发,有点生疏。
谢嘉澜才弄好一切,乌游雪便看准时机,仓促地跑回寝殿。
见状,谢嘉澜控制不住地伸展五指,顿在原地一阵,便就着这水洗浴。
这一个晚上,谢嘉澜的心情不断地波动,如蜿蜒的山峦一般。
诸多情绪盘桓,谢嘉澜拧着眉头,然后摸了摸脸,纵然心口堵得慌,他仍然是露出一个冷笑。
瞅着诡异又残酷,但似乎又不像。
等谢嘉澜出来后,乌游雪说:陛下,药。
乌游雪明白一般事后服用避子汤,效果才最好,她知道此时用药没用,但依旧固执地去让谢嘉澜端药来。
闻声,谢嘉澜呼吸有些重,声音状似如常:你要现在喝?作用基本等于无,又未行事,吃了有什么用?谢嘉澜不清楚乌游雪在想什么。
你答应过我的。
乌游雪只道,君无戏言。
谢嘉澜满足了乌游雪的要求,让常春去准备避子汤。
待汤药上来,乌游雪一口闷干净,热意滚进喉咙,再入胸腔下,她心里终于踏实一点,不再那么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她想她能睡个安稳觉了。
乌游雪徐徐盖上疲倦了很久的眼睛。
与此同时,谢嘉澜还未走,反而还站在乌游雪床边看她。
晦色下,他的眼神略沉,神色难辨。
床上的乌游雪显得是那么的娇小、脆弱,像寿命短暂的蜉蝣,他不用动手,只需等她自生自灭。
过了一会儿,谢嘉澜转身离去。
乌游雪细细的呼吸声轻缓而富有规律。
殿中只闻她的呼吸声,以及谢嘉澜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等谢嘉澜一走,乌游雪睁开了眼,目光有点空洞地看着床帐,嘴唇翕动着。
她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被驯服,永远不会甘心当一个金丝雀。
要记住谢嘉澜对自己做过的禽兽之事,不能被他表面的温柔所蒙骗。
乌游雪在脑海中不断地告诉自己,意志越来越坚定,趋于牢不可破。
只有这样,乌游雪才能坚持下去。
这股信念是乌游雪救命的浮木,有它,她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海面上生存下来,不至于被吞没。
天边破晓,又是新的一天。
乌游雪休养了好几天,在一干人等的照顾下,一身瘦骨才堪堪圆润了些。
乌游雪心里的疙瘩——月皎也得到了妥善安排。
她觉得谢嘉澜不会诓骗她。
而今的乌游雪在景清宫处在一个特别的地位。
她明面上是景清宫的宫女,可实际上却是这所宫殿的祖宗,景清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尊敬乌游雪,直把她供着,唯有一个要求——希望她和皇上少闹些矛盾,让他们底下人舒心一点。
似乎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乌游雪休憩的几日里,谢嘉澜十分忙碌,也未再与乌游雪产生什么矛盾。
两人之间的关系回到了从前。
期间,谢嘉澜曾有几次求.欢,但都被乌游雪拒绝,而让她惊讶的是,谢嘉澜竟然没有强迫她,只是采取了其他法子解决需求。
乌游雪并未在意谢嘉澜这一小小的变化。
但该来的总会来。
谢嘉澜是成年男子,且尝过滋味,欲.望不说旺盛,但基本需求肯定有,且两人还朝夕相处,即便谢嘉澜克制,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屡次被不识趣的乌游雪拒绝,谢嘉澜已然失去耐心,何况,他对乌游雪的耐心一向不足。
照现在来说,他那一张冷淡寡欲的脸欺骗性十足,压根就不符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乌游雪感觉谢嘉澜是愈发重.欲了。
好在有汤药,乌游雪委身于谢嘉澜时也不至于太焦虑,没有后顾之忧。
身体渐渐康复的乌游雪不得不承受非人的折磨,每次醒来,身子都好像被车碾过一般,她从未在这种事情上感到过什么欢愉。
只有谢嘉澜一个人得趣。
谢嘉澜也似乎意识到乌游雪的状况,后来几次都是草草了事,冷着脸下了床,眉眼俱是阴郁之色,瞅着吓人。
乌游雪可没空搭理谢嘉澜。
她和谢嘉澜现在就是相看生厌,即便日日待在景清宫中,日子很是枯燥,但乌游雪从不会主动找谢嘉澜说话,与他也没什么可聊的。
时至二月底,李太医先为谢嘉澜请平安脉,再给乌游雪诊脉,他对谢嘉澜提议,让乌游雪多活动活动筋骨,莫要一直在景清宫中。
再这么关下去,只怕人会发霉,也不利于乌游雪养身养心。
李太医医者仁心,但也只是提议,人微言轻的李太医并不能左右谢嘉澜的想法,他本以为谢嘉澜不会同意,谁知,他点了头。
谢嘉澜记得,乌游雪喜欢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