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乌游雪低眸, 搪塞道。
谢嘉澜斜她两眼,拖拽回眼神, 不巧与谢嘉炽的视线对上。
谢嘉炽朝谢嘉澜挑眉, 姿态闲适,一张俊脸端的是一本正经,没有逸出半点傲气, 他的眼中似乎在说:三哥。
方才乌游雪该是和谢嘉炽的目光撞上了,谢嘉澜肯定地心道。
只见谢嘉炽对着谢嘉澜颔首,并笑了笑。
谢嘉澜怎么细品,都尝出一股子寻衅的味道。
谢嘉澜唇抿成直线,唇纹微显, 如静湖中猝然泛起的波纹,刹那间他冷冷别谢嘉炽一眼, 以示警告。
他晓得谢嘉炽向来皮痒, 从小就喜欢背着他搞些小动作,胡作非为, 以此激怒他, 这么多年过去,谢嘉炽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但所幸谢嘉澜还顾念着兄弟情分,不曾跟谢嘉炽一般见识。
作为兄长,理当要多包容自己不懂事的兄弟。
半晌,谢嘉澜促使自己冷静思考, 他明白,谢嘉炽不喜欢乌游雪, 谢嘉炽之所以对乌游雪关注, 完全是因为乌游雪是他所在意的人。
谢嘉澜思忖间, 那厢谢嘉炽又冲谢嘉澜微笑,有点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谢嘉澜还是有一种珍贵之物被人觊觎的不适感。
谢嘉澜皱起眉,又冷戾地别谢嘉炽一眼。
一切归于平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场地上。
此次击鞠方式采用双球门,时间限制在一个半时辰中,在此期间得筹者最多获胜,会得到丰厚赏赐。
场地四周有鼓手在大力击鼓,乐手在奋力奏乐,以壮声势。
清宁与四公主两方阵营驰马对垒,准备大展身手。
高台上,当乌游雪看清是清宁时,微微一愣,清宁竟然是领头人,这让她很惊讶。
随后乌游雪想到什么,连忙梭巡四周席位,可下一刻她又收回眼睛。
不管如何,现在陆烨都和她再无任何关系,两人差不多两清,她无须再去关注陆烨。
在谢嘉澜另一边的座席上,正坐着阿泰木与其他使臣,阿泰木胸有成竹,扫眼红队,那四个大晋女子瞅着便弱不禁风,哪里比得过他们草原的强壮女子?阿泰木有点轻蔑,随即起身道:皇上,既然人已到齐,是否可以开始比试了?乌游雪听到声音,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嘉澜道:三王子说得对。
只见谢嘉澜起身,朗声道:今日是大晋与瓦剌的一次友谊赛,重在交流切磋,大家点到为止,朕希望在毬场上看到女子应有的风采,期待大家的表现,朕不多言,比试正式开始。
霎时,鼓乐声起,侍臣点燃铜炉中的线香,计时起。
似有汹涌风雨,猛烈而来,气氛骤起厮杀之气,毬场上安静异常,什么风吹草动俱是十分明晰。
平地风云在无声无息中被搅动。
裁判把彩球放在场地中央,球赛即将开始。
宽阔的毬场上,清宁翻身骑上马,手执球杖,平视四公主,面色狂妄,道:你们瓦剌这种蛮夷小国也敢和我大晋比试?胆子不小,今日就让本公主来领教领教你们瓦剌到底有几斤几两!音色未落,清宁挑高眉毛,话锋一转,拱手笑道:请四公主多指教了。
不过,清宁虽说着谦逊的话,可语气却极为阴阳怪气,她把在禁足时憋的气全发泄到四公主阿兰木身上。
阿兰木虽知道清宁是在故意激怒她,但她认了,实打实被激将到。
于是阿兰木反唇相讥道:清宁公主,此言过重了,这比试只是旨在切磋,我们瓦剌是小国,可没有胆子挑战大晋的威严,我只希望清宁公主手下留情,我们瓦剌女子只会骑马,行为粗劣,可比不上你们京城女子的温婉贤淑。
此话乍出,清宁登时冷下眼,这不就是在讽刺她们大晋的姑娘是绣花枕头吗?清宁晃晃球杖,心道,好个阿兰木,嘴皮子功夫也是了得。
既然这样,那她就打得瓦剌再抬不起头来。
双方短暂交流后,比赛开始,争夺彩球。
清宁率领的红队起初就很是勇猛,直接抢到首球,顺利打球传球,势如破竹前往敌方球门。
第一球不出所料,是大晋得筹,满堂喝彩。
接下来,阿兰木也不遑多让,使出浑身解数,场面一度十分激烈,谁也不让着谁,两方的旗子基本对等。
高台之上,谢嘉澜和阿泰木都在认真观战,在清宁的带领下,小队的攻势很猛,但阿兰木率领的队伍同样不弱,采用的是很激进的方式,不防守直接进攻,两方打得不可开交。
每次红队进球时,都有人会欢呼,而瓦剌进球时,呼声明显减小,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国家。
看着清宁等人在毬场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乌游雪被现场的气氛还有她们的攻势所感染,一时忘乎所有,看得入神。
她虽没有打过马球,但小时候有和邻家哥哥姐姐一起玩过蹴鞠,所以只观察了一会,她约莫就摸索出打马球的技巧。
打马球其实不难。
时间很快过去,得筹从一开始的不分上下慢慢发生改变,大晋这一队的比分渐渐和瓦剌拉开差距,得筹越来越多,胜利在望。
属于大晋的旌旗在空中飞扬,象征着大晋泱泱大国的国威,谁都不可随意侵犯,谁都无法超越。
大晋获胜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饶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嘉澜脸上也浮现了微不可察的喜色。
一旁的常春见状,奉承道:皇上,看来要赢了。
谢嘉澜未言,好像是默认。
就在这时,席位上的阿泰木不慌不忙给谢嘉澜敬酒,不忘说道:皇上,那可不一定。
谢嘉澜看阿泰木一眼,回以一酒,淡淡道:那就拭目以待。
阿泰木点头,目光幽深遥望阿兰木一眼,马背上阿兰木似乎是有所觉,分心地凝睇阿泰木一下,两人视线交汇,阿泰木眯了眯眼,若无其事地抿上一口酒。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阿兰木飞快回神,偷偷给身后的人打了几个手势。
与此同时,谢嘉澜也想看看阿泰木还有什么招数。
果不其然,毬场上,就在红队要再进一球时,意外骤生。
红队的一名女子在追击时不慎被一名瓦剌女子的球杖打中了眼睛,当场眼睛就出了血,并看不见了。
在外人看来,是瓦剌女子不小心,但清宁看到阿兰木那挑衅的模样,就明白是她们耍了阴招,不够光明正大。
清宁气得头上冒烟。
她当然不愿看到好好的局势因瓦剌使诈就趋于瓦解,可同伴的确是受了伤,清宁左右为难,既不想让人再打球,又不想让姑娘再受伤,她担心瓦剌还会下暗手。
彼时,谢嘉澜见状,面不改色,直接招来太医去疗伤,看那位姑娘还能不能继续比赛。
姑娘是一位武将之女,虽有伤在身,却仍然坚持不下场,因为若是她走了,那可没有替补能代替上她上场,如此一来,要不比赛中止,要不就是三打四。
局面一度僵持下来。
乌游雪如同在场观赛的人一般,都不由心一紧,为她们捏了把冷汗,甚而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企图把毬场上的一物一景都看清楚。
气氛中冒出火星子,有熏人的硝烟升起。
面对阿兰木虚伪的担忧,骄傲的清宁不屑一顾,深思熟虑下,最终清宁因为担心姑娘伤势恶化,决定以少打多,反正是不放在眼里的瓦剌小人,不足为惧。
等受伤的姑娘退下,清宁冷硬着脸,压下心中怒火,捏紧了球杖,随后举起球杖,目光阴戾地对上马背上的阿兰木,启唇无声道:你给本公主等着!连一个蛮夷公主都敢背着她对她的人耍阴招,清宁气愤,不禁想起陆烨和乌游雪那点事,火气顿时更旺,无形中,无数的薪火架在清宁胸口,助长了她原本的愤怒。
公主的尊严被挑战,清宁双瞳淬冰。
阿兰木娇笑一声,故意佯装出胆怯的样子,姿态透媚,弱弱道:清宁公主,这样真的好吗?以少对多......我会手下留情的,当然,就算赢了比赛,也有点胜之不武啊。
你们说对吗?阿兰木问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纷纷装摸做样附和道:对,清宁公主三思啊。
你们不用这么想。
清宁一边强作冷静道,一边挥手阻止身后不满的姑娘发言。
左思右想,清宁为表现出自己的实力,直接让人去找谢嘉澜,请求谢嘉澜派一个人过来充当替补。
此话一出,很明显表示清宁看不起阿兰木的人,目睹清宁的举动,阿兰木等四位瓦剌女子都不由面色难看,阿兰木道:清宁公主,太狂妄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谢嘉澜看到清宁举动,稍蹙眉,他不大认同清宁的做法,在谢嘉澜看来清宁定然是受到刺激,从而导致自己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常春,还有谁擅长打马球?谢嘉澜询问道。
常春:皇上,容老奴回忆一下。
旁边的乌游雪恰巧听到话,有那么一瞬间乌游雪跃跃欲试,她用微小的气音道:我......但下一刻她又戛然而止,压住了沸腾的心,徒然安静下来,如果她抛头露面,被人知道身份,那她会无地自容。
不妙的是,耳力出众的谢嘉澜听到了乌游雪突然的声音,他不免扭头,乜视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乌游雪,眼中略讶,沉声道:何事?乌游雪低首,婉声道:没什么。
那便是有事,片刻后,谢嘉澜忽地眼神一闪,斩钉截铁道:你要去?常春满头雾水:?乌游雪矢口否认:没有。
可谢嘉澜恍若未闻,他也没有乌游雪的顾虑,谢嘉澜眸色幽幽地注视着乌游雪,继而移开视线,望向毬场,目光由近及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沉静的声音响起:看了这么久,你可会了?冷不防的一句话,让乌游雪和常春都二丈摸不着头脑,乌游雪下意识抬眼:什么?会骑马吗?谢嘉澜突兀道。
只是谢嘉澜没有等到乌游雪的回答,而他也满不在乎,对着常春道:就她吧。
常春瞬间听懂谢嘉澜言外之意,难掩错愕地斜谢嘉澜一眼,谢嘉澜面无波澜,神色难辨,无人探究得到他内心的想法。
乌游雪恍惚两瞬,也渐渐明白谢嘉澜是何意思。
她有点紧张,拒绝道:我不要。
对此,谢嘉澜随心所欲地挥手,低头嘱咐了常春几句话。
乌游雪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自由。
谢嘉澜是故意的,乌游雪不是厌烦他和她的关系吗?那他便要乌游雪去直面众人的目光,也让她早点接受两人这种关系。
反正还有比赛时间,如果乌游雪不行,那倒是再换一个人也不迟。
这也算是谢嘉澜给予给乌游雪的惩罚。
带她来看马球赛是他对她的心软,而突生的打算是他在宣泄他在她身上受到的气,但说到底,是谢嘉澜发现了乌游雪在观赛时眼中掠过的明光。
他想,乌游雪是对打马球感兴趣的,谢嘉澜见不得乌游雪那副死水般、对什么都挑不起兴趣的模样。
一举多得。
最后乌游雪被迫换了一身素淡锦服,忐忑地抵达毬场,有人给乌游雪牵来一匹红棕色的骏马,并交给乌游雪球杖,姑娘放心,这匹马十分乖顺温良。
嗯。
乌游雪淡淡地点头,就在她牵上马时,便感觉到重重的视线穿梭在她身上,乌游雪忍不住回头看高台上的谢嘉澜一眼,似乎在央求他收回成命。
彼时的回眸,再无从前的天然媚意,约莫是长久的困顿和苦难泯灭掉乌游雪的娇媚和她的意志,让越来越憔悴。
世事无常,美貌虽依旧,但是如今乌游雪的回眸,徒添的是沧桑感。
谢嘉澜皱眉,抖着右手的长指想触碰左手腕骨上的佛珠,这才发觉佛珠被德太妃拿走了。
回过神,谢嘉澜长羽般的睫毛重重压下,一言不发,旋即抬眸,盯着乌游雪。
阿泰木刚好看到乌游雪的回眸,便觉有几分似曾相识,心乃至在不住跳动,阿泰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同时,在场的人都在疑惑,新来的替补是谁。
文贵太妃费解:这位姑娘是谁,瞧着眼生。
谢嘉炽定睛看去,觉着那双眼睛很熟悉,随后他看向谢嘉澜,身边的小太监不见了。
忽然,谢嘉炽福至心灵,猜测这人绝对是乌游雪,尽管乌游雪改变了容貌,可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却难以欺瞒住敏锐的谢嘉炽。
谢嘉炽与乌游雪接触不多,但他对她有些了解。
她怎么会参加比赛?可能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谢嘉炽随口道。
是吗?文贵太妃疑惑一瞬,接下来的目光都聚在清宁身上,不管其他人如何,她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女儿。
清宁受了委屈,文贵太妃只望在这次比赛中清宁能玩得尽兴,这样清宁的心情也会好转不少。
等见到被塞进队伍的乌游雪,清宁等一行人俯视她,清宁认真端详乌游雪,此时的乌游雪经过特殊的妆容,原来的容貌得以隐藏,已然让气愤的清宁认不出来是她。
专心点,不要给本公主添乱。
清宁随意叮嘱道,没有再给乌游雪过多关注,她认为乌游雪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滥竽充数的人。
而且乌游雪很可能还会妨碍她,谢嘉澜为何要派乌游雪过来,清宁不解,但没多想。
而后,清宁没有多废话,只是简单交代暗号手势,以及让乌游雪多注意瓦剌人的动向,莫要中招,便提马上阵,剑指阿兰木。
肃风声起。
阿兰木扬起下颐,根本不把乌游雪放在心上,径自把矛头对准清宁,要想赢得比赛,一些必要的手段是少不了的,必要时可对清宁下手,只有清宁下场,这样大晋就会失去主心骨,那胜利就唾手可得。
清宁公主,小心了,我们要认真了。
阿兰木宣告道。
来便是。
清宁冷道,骄傲自满,不可一世,风吹拂她的青丝,削出她此刻锋利的面部轮廓,一颦一动皆展露出大晋公主的风华和威仪。
两方都势同水火。
没有人在意乌游雪,因为她上马的动作都十分笨拙,看着像笨蛋,不过拿球杖的姿势还是有点人样。
在旁边侍从的帮助下,乌游雪慢吞吞上了马,好在脚伤已然痊愈,只是她久未骑马,甫一上马,稍稍有点不适应高处,但很快乌游雪凭借旧时经验,找准了技巧,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清风袭来,乌游雪眨眨眼,瞳中浮现出久违的纯粹的天真。
离上一次骑马过了多久?隔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吧。
她阖上眼,抓紧了球杖,忘却一切烦恼,感受半空中的风,白到透明的肌肤上流淌过支离破碎的流光。
久远的记忆布下天罗地网,拢住了此时的乌游雪。
乌游雪的母亲早年和她父亲走南闯北,有一身精湛骑术,后来生下乌游雪安定下来,等乌游雪长大,便亲自教会了乌游雪骑马。
乌游雪继承母亲的骑术,她虽是商户之女,儿时并不是娇养长大,而是在跌倒和疼痛中成长的,这也造就了她一身看似软骨的硬骨头和坚不可摧的韧性。
她周身荡起了凄凉、悲伤的微漪。
无人注意到,乌游雪的眼角有一滴晶莹透明的泪滑落,宛若寂寥春雨漏打孤单碧绿的芭蕉叶。
谢嘉澜看着乌游雪上了马,冥冥之中他好像感知到什么,心弦一紧,泄出酸涩的味道,填满谢嘉澜心口的一角。
谢嘉澜再度凝紧了眉头,感到不适,偏他不知这到底是什么,蓦然生出烦躁,神色渐渐蒙上暗色,略显阴郁。
场地上,瞧着乌游雪莫名其妙的举动,清宁可没时间和乌游雪耗,拧眉,心道,这什么怪人?但思及球赛,清宁耐着性子催促:喂,你还在磨蹭什么,准备抢球了。
话音未落,乌游雪睁开眼,转瞬间遂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这让乌游雪很是不适,她逃避地垂眼,稍稍瑟缩四肢,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马儿犹似察觉到乌游雪的不安,即便是头回与乌游雪接触,但马儿却很喜欢乌游雪身上的气味,温顺地顶了顶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无声安慰乌游雪,很通人性。
顷刻后,乌游雪手掌抚摸上柔软的马鬃毛,继而咽了咽唾沫,圆润的指甲掐中手心,用疼痛来驱散自己的怯意,须臾,乌游雪冷静下来,再而很慢地点点头。
清宁见状,扭头便开始说自己的战术。
比赛继续。
裁判放球,再一声令下,双方队伍抢球。
这一次,清宁仍然是首当其冲,蛮横地抢到球。
而作为新人的乌游雪,明显动作生疏僵硬,跟不上清宁等人的节奏,成为队伍拖后腿的那个人。
乌游雪也有点窘迫,毕竟有这么多人看着,但好在乌游雪以极快的时间就镇定下来,努力让自己忽视掉众人视线,并勉力去适应环境,调动自己僵硬的四肢。
清宁早有猜测,是以并不感到诧异,她压根不管乌游雪,只让其垫后,摆动手势让乌游雪去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好让她进球。
阿兰木也发现了端倪,一面追逐,一面不忘嘲讽,这位姑娘好像不会打马球啊。
本来因为乌游雪是谢嘉澜钦点的姑娘,所以阿兰木有些吃醋,可现在看来谢嘉澜是真随便点的一位姑娘。
瞧瞧乌游雪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可笑,简直像慌不择路后误入赛场的兔子,胡乱窜动。
始作俑者的谢嘉澜静观局势,没有叫停。
座下的谢嘉炽也搞不清谢嘉澜心里在想什么,为乌游雪会骑马的事小小惊讶一瞬后,便以旁观者的姿态看比赛,眼中没有怜悯。
皇家薄情,谢嘉炽骨子里的血都是冰窟里的冰化成的,他不否认有点倾心乌游雪的皮囊,但也仅此而已。
回到赛场,由于乌游雪初来乍到,是以很不适应清宁猛烈的攻击趋势,从而导致乌游雪成为队伍中可有可无的人。
四打四变成实打实的三打四。
局势对清宁不利,但清宁骄矜,属于皇家的傲骨让她认为自己不会输。
可清宁不知道瓦剌也不是吃素的。
纵然清宁优先抢到球,却还是被抓住机会的瓦剌搞偷袭,阿兰木用球杖挑起草地上的草屑,甩到清宁脸上,一些细小的尘埃挡住了清宁的目光,阿兰木的人利用这个机会把球抢回去。
紧接着瓦剌进了一球。
清宁用帕子抹干净泪,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地眈视阿兰木等人。
阿兰木微笑,泰然自若。
随后,瓦剌连进三球,得筹数渐渐被拉平。
大晋一球都还未进。
清宁面色发青,心里又急又愤怒。
这期间瓦剌一直耍赖,背着裁判使阴招,还一直挑衅清宁,让清宁的理智越来越脱缰,现在的清宁犹如暴怒的狮子,恨不得撕碎那群瓦剌阴沟里的杂碎。
可瓦剌人不会料到,乌游雪已经适应了毬场上的一切。
又是一次抢球,状态很好的阿兰木抢到彩球,遂开始攻势,驾马前往大晋的球门。
其他大晋女子俱被瓦剌人缠住,无法脱身。
等清宁回过神来,已经挡不住阿兰木的进球得筹,众人都呼吸一窒。
如果这一球进了,那瓦剌和大晋的比分就会持平。
可就在这时,有一道素淡的身影划过,在彩球即将进球门时,被一柄球杖拦截下来。
还好,赶上了。
乌游雪自言自语道。
此时此刻,乌游雪鬓角全是闷出的热汗,因为驾马过快,她满脸通红,心跳如擂鼓。
呼吸也很急促,面皮上有细密小巧的小露珠。
削瘦的身形在修身的锦服下一览无余。
下一刻,只见乌游雪挥球杖,驱动彩球往瓦剌的球门奔去,准备反击。
乌游雪这一举动虽算不上力挽狂澜,可也是出人意料。
乌游雪不像清宁等人,只会进攻,相反她会防守,并且在她的努力下,成功地挡住了瓦剌的连续进球。
阿兰木不可置信,怔然间她连忙抬头,就看到红马上的乌游雪朝她而来,或者说朝她的球门逼近。
乌游雪的眉眼有一瞬精彩至极的张扬,如昙花一现,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怎么可能是她?明明是最没用的人!阿兰木一时不能接受,杵在原地,以至于错过了拦截乌游雪的最好时机。
乌游雪一路畅通无阻行进瓦剌区域。
她耳畔响起了丝丝缕缕、永不停歇的风唳声。
她又冷又热,身体的思绪好像待在冰火两重天里。
凉风吹拂她微湿的发丝,露出乌游雪一张略显娇艳的芳靥。
她弯着背,双腿用力地夹住马腹,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扣球杖,眼睛炯炯有神,如漫天上闪耀的北极星,焕发出流光溢彩,那双不再死气沉沉的秋水眸像寒冬腊月的太阳,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谢嘉澜眼神恍惚。
谢嘉炽怔怔。
这一刻,有人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面。
乌游雪轻轻松松进了一球。
大晋得筹。
戏剧化的一幕。
席位上的达官贵人都纷纷震惊,为乌游雪的举动,谢嘉澜和谢嘉炽亦然。
谢嘉澜未曾料到,乌游雪会这般快就适应了毬场上的一切,并且还有出色的表现。
谢嘉澜有点无从适应,他胸口蔓延出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睛也不受控制、一瞬不瞬钉在乌游雪身上,黏着她。
这姑娘倒是不错。
文贵太妃中肯评价道。
谢嘉炽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愣愣看着乌游雪,感觉心很痒,就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蚕食他的心脏,密密麻麻的酥疼感。
小而持续。
谢嘉炽如品尝美酒佳酿一般在细品这种来之不易的滋味。
座上的阿泰木也止不住讶异,这位突然闯进来搅合了他一局棋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地他从未听过?阿泰拉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他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乌游雪这一番动作没有过多吸引住清宁和阿兰木的注意,认为是巧合。
可一次或许是巧合,但接二连三的阻止就说明是乌游雪出众的能力。
经过乌游雪的努力,瓦剌和大晋的比分又拉开了距离。
阿兰木气愤,不得不重视起乌游雪这个突然到来的人,她让两人去盯着乌游雪。
也因为这个决策,乌游雪看准机会,趁机给清宁传球。
清宁不负众望,很快借着满腔火气发起攻势,顺利进球,风头无限。
喂,你不错,叫什么名字?清宁驾马过来主动问乌游雪名字。
乌游雪低低喘着气,哽着声音,一时竟答不上来。
......阿雪。
乌游雪低眉,慢声道,她并不想和清宁接触,乌游雪没有忘记先前的难堪。
听言,清宁皱了下眉头,因为乌游雪,清宁对雪很敏.感,但明白她不是乌游雪,而且还有用,旋即清宁选择压下火气,暂时撇开偏见。
好好打,继续保持。
清宁吩咐道。
乌游雪:省得。
乌游雪刚步入毬场时束手束脚,但现在她只想享受这场比赛,只要她把握好分寸,不过多引人注意就好。
何况更重要的是,往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参加这种比试,机会难得。
既然谢嘉澜想让她困窘,乌游雪便承他的情,不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今的她也急需一场倾泻体力的比试来纾解千头万绪,以及内心的伤感和愤恨。
再不发泄,乌游雪觉着自己撑不下去了,濒死的鱼已然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也只有在场上,乌游雪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才感觉到一丝丝的兴奋和雀跃。
久违的情绪倾巢而动,乌游雪面色和缓,朦胧的暖意揉碎在她脸上,肤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颜色。
接下来,乌游雪得到大晋队的认可,在短暂的时间内渐渐融入到队伍中,她与其他队友在追赶配合中慢慢磨出了默契。
场面你追我赶,状况激烈,健硕的骏马上是美丽动人的姑娘们在打球,释放自己的魅力。
乌游雪虽没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却屡次让瓦剌的进攻功亏一篑,功劳不小。
马蹄四合云雾集,骊珠落地蛟龙争。
这下阿兰木终于脸色骤变,悄悄对人发号施令,盘算先解决乌游雪这个麻烦,可惜的是乌游雪几次都化险为夷,躲过了阴招。
见状,阿兰木便看向其他人,可惜清宁等人早有防范,阿兰木并未得手。
还有半炷香的工夫。
比赛霎时紧迫起来,在场的气氛都沸腾起来。
乌游雪出色的表现让谢嘉澜也震惊了,他目光始终不由自主地定在乌游雪身上,一刻都不曾移开。
默观乌游雪在毬场上挥霍出的汗水,以及她脸上如焰火般短暂的生机活力,还有灿烂的微笑,谢嘉澜即便自制力再强,也目不转睛,久久不能回神。
直至今日,谢嘉澜才见识到乌游雪的另一面。
有那么一刻,谢嘉澜格外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不该让乌游雪,他总以为乌游雪哪怕会骑马,骑术也不会精湛,更遑论在马背上打球。
可现实和臆想往往有霄壤之别。
乌游雪让他大吃一惊。
谢嘉澜想要把乌游雪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伺。
这些人通通都该死。
想杀光所有人。
这样乌游雪这副面孔便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谢嘉澜颤抖着手,咬紧牙关,才堪堪压下了滔天的杀意。
常春也目瞪口呆,没料到乌游雪竟然还有这一手,他偏头瞄谢嘉澜一眼,这才发现谢嘉澜情况不对劲,眼中竟有血丝泛出。
皇上?常春全身毛发竖立,提着心试探唤道。
您是怎么了?许是因为这一声,谢嘉澜神智回归,须臾,抖动的肩膀安静下来。
朕无事。
常春汗毛还未软下。
半柱香后,比赛落下帷幕。
毫无悬念,大晋获胜,周围人全都站起来喜喝。
而输家瓦剌则灰头土脸,阿兰木愤愤不平,怒视清宁等人,最后目光恶狠狠扫过乌游雪。
清宁眉飞色舞,想到什么,便叫住乌游雪,你哪个府上的?赶哪天本公主约你出来踏青,你这打马球的技巧还不够入本公主的眼,还要多练。
清宁撇着眼,扬起下巴,双手叉腰,高傲道。
乌游雪闻言,不禁回头,胜利的喜悦笼罩着她,致使她眼中折出璀璨耀眼的光,玲珑的下巴尖儿缀着露珠,如水玉似的,煞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她只道:承蒙公主好意。
清宁上下打量乌游雪,不知为何,清宁突然觉着这人怎么有点眼熟?此时,乌游雪大汗淋漓,因为汗水,面上的妆容化去了一些,导致她真容浮现。
乌游雪也察觉到清宁的疑惑和端量,意识到什么,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乌游雪忙不迭垂首,下马之后就牵着马往场外走,来去如风。
目送乌游雪的背影,清宁在思及乌游雪的声音,灵光一闪。
你是——清宁口中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咦,她怎么走了?还有姑娘困惑道。
清宁未言,稍微阴下脸,五味杂陈。
比试过后,便是一次宴会。
宴席上,清宁已然不见乌游雪踪影,沉思片刻,她同谢嘉炽说了此事,清宁不保证人真的是乌游雪。
谢嘉炽时而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谁,他心不在焉地肯定道:是她。
听言,清宁立马悄悄下席,让人招来陆烨,试探陆烨口风。
陆烨他好不容易养好伤,就被清宁拉着进宫看比赛,还要参加宴会,如今还被清宁纠缠,他身形疲倦,两人撕破脸后,陆烨便再未伪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但清宁没有放过他,始终在摆布他,让他不得安宁。
陆烨已经很少想起乌游雪,只有独处时才会记起乌游雪,稍稍慰藉自己。
在毬场上,陆烨压根没心思看比赛,是以没认出乌游雪。
听到陆烨的话,清宁这才安心些许,摆摆手就折返会宴席。
彼时,阿兰木心有不甘,愤愤地喝酒,作为哥哥,阿泰木看不下去了,便安慰阿兰木,输了就输了,没关系。
可阿泰木哪里知道,阿兰木伤心的是她这一走,大概就再见不到谢嘉澜了。
阿兰木原先想她赢得比赛后,就放弃所有赏赐,只求一个愿望,就是让谢嘉澜纳她。
阿兰木很中意谢嘉澜。
只是天不遂人愿,盘算都化作了泡影。
席散,最后逗留在京城的使臣们即将回国,而谢嘉炽也要回封地。
.乌游雪在马场上的事被正在回藩地路上的端王知晓。
花了重金,端王得知谢嘉澜寝宫里有一位绝色的贴身宫女,只是这位宫女很少见人,再联系到查到的蛛丝马迹以及今日毬场上的消息,端王有几分猜测。
最后一副画像到端王手里,画像中是那个突然插.进比赛的女子的样貌,因为是谢嘉澜派的,所以端王有留意,让人描摹了画像过来。
端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谢嘉澜有干系的女子,说不定她就是乌游雪。
端王交给谢高轩看,不到一刻,谢高轩就断定画中人就是伤害了他的女人。
是乌游雪。
至死,谢高也轩忘不了那双漂亮而坚定的眼睛。
父亲,她还活着是吗?活着是吗?谢高轩极尽嘶吼道,神色癫狂。
端王压住谢高轩的肩膀,出言宽慰道:高轩,你先冷静,安心养伤,为父会为你报仇的。
端王的话说明乌游雪是还活着,思及此,谢高轩瞬间情绪激动,双目猩红,忍不住大吼道:父亲,你一定要抓住她,我要让她生不如死!语气中是浓郁到极致的阴毒。
谢高轩恨乌游雪入骨。
说罢,谢高轩下.体就呼应似的,剧痛起来,谢高轩疼得四肢原地扭曲,面目全非。
端王立马去传大夫过来,满眼心疼,攥紧了手中画卷。
等大夫过来,端王便出去,守在外面。
乌游雪没死,甚至还被谢嘉澜拉出来参加比试,活得好好的,端王勃然大怒,思及自家儿子的惨状,耳畔回荡的惨绝人寰的叫声,霎时端王杀心大起。
端王全身颤栗。
谢嘉澜包庇乌游雪,那端王肯定要谢嘉澜付出代价。
只是原本端王以为流言能做什么文章,结果谢嘉澜一番雷厉风行地处理后,流言销声匿迹,对谢嘉澜没造成一丁点的影响。
但好在种子已经洒下,流言消失了,但宫里人心中的猜疑肯定不会少,有此一环,端王还想着把谣言散播至天下。
端王想,谢嘉澜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吗?一条流言不够,便再锦上添花,多来几道。
谣言一多,天下对谢嘉澜的骂名便会蜂拥至来。
届时,看谢嘉澜要怎么办!这对奸.夫淫.妇,休想好过!而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擒住乌游雪,如今得知乌游雪下落,可要拿住她,却不容易。
端王眉头紧锁,思索着,在皇宫根本抓不到她,只有等到她出宫才有机会。
端王心道,不能急。
便让乌游雪再逍遥一阵。
等他捉住她......端王阴森森地笑,有太后给他通风报信,端王对宫里的事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基本都清楚。
.乌游雪下场后,就被内侍带回景清宫,再没出去过。
乌游雪对那匹红马还依依不舍,念念不忘,但内侍没有给她和它告别的时间。
夜幕降临,寝宫内,乌游雪百无聊赖地拿着书看,脑海里确实在回忆毬场上的一切。
她想得入迷,以至于谢嘉澜过来时都未曾察觉。
谢嘉澜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出神,他从背后自顾自捞起纤细轻盈的乌游雪,嗅着她颈中的女子芬芳。
白日的场面撞击着谢嘉澜的心弦。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心跳得有点快。
乌游雪还未回神,没有反抗。
谢嘉澜见到乌游雪这般乖巧的模样,再联系到场上骑马打球的乌游雪,与平时的她大相庭径,令人刮目相看,眼前一亮。
一颦一笑都十分惑人。
他想,如果乌游雪穿的是红色的锦服,那该有多美?谢嘉澜越想,眸色越深。
旋即他情难自已地吻上乌游雪微红的眼角,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他最珍视的宝贝。
他继续轻吻,在乌游雪的眼角烙下一个又一个如白云般柔软缱绻的吻。
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再抛头露面了。
话语中满是露骨的占有欲。
你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