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声不绝, 冷风呼啸,持续吹进洞窟, 却抵不过独居一角的温暖。
时间缓缓流逝, 每当感觉自己身体温度有半刻的冷意,他便要再吞下一颗丹药,如此一来, 他身躯始终如一个火炉一般,在他不懈努力下,乌游雪身体回暖不少,手脚不再冰冷。
丹药吃多了,谢嘉澜清楚自己时而会有神智恍惚情况, 但眼下他不得有一丝的松懈,否则乌游雪.......为此, 谢嘉澜精神高度集中, 每过一段时间,谢嘉澜就要探一探乌游雪的呼吸。
乌游雪的症状似乎是好了一些。
但谢嘉澜仍是万分紧张, 忽然, 他在乌游雪身上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气味,不是香气, 却格外好闻,谢嘉没在意,但他很喜欢这张香味,不自觉多嗅了嗅。
倏尔, 乌游雪嘴唇动了动。
......水。
水。
乌游雪低声呢喃,干渴难抑, 语气微弱到险些让谢嘉澜听不到, 但也证明她现在还是个活人。
话音未落, 谢嘉澜心一息,紧接着就慌起来,他下意识便想摸刀割腕放血,但下一刻理智回归,他急忙起身披上衣裳,可昏沉沉的乌游雪哪里舍得他这个舒服的热源。
乌游雪几乎是本能地缠住谢嘉澜,缩进他怀中,不让他离开。
谢嘉澜无可奈何,只得先抱住乌游雪,过了一会儿,他才伺机起身,把乌游雪包紧实后,披上衣去洞外。
彼时,外面的雨也终于变小了,不过还是偶有耀眼的闪电和不大不小的闷雷声。
谢嘉澜脚步一顿,然后飞快用手接了雨水进来。
只是雨水冰冷,而乌游雪还有病在身,谢嘉澜左思右想,先是小心翼翼喂了乌游雪一些雨水,紧接着他找回匕首,就在他伸出手时,手竟然抖如筛糠。
谢嘉澜控住手,终于让手停止了抖动,旋即他忍不住低眸看乌游雪一眼,虽眼界出全是黑暗,但他瞳仁里满是乌游雪,依旧看清她面部轮廓以及模糊的容貌。
随后他才在自己手腕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把溢出的血凑到乌游雪唇边,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唇。
雨水是冷的,但血是温的。
如此这般连续小喂了几次后,乌游雪喉咙好像不再干渴,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
谢嘉澜紧张慌乱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一些,接着继续抱着奄奄一息的乌游雪,眉眼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
别死,活下来。
他慢声说,语气中裹着明显的恳求。
乌游雪,你不能死。
他说完,控制不住咳嗽一声,头也有点晕沉沉的。
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谢嘉澜立即又用匕首在自己腿上划了一刀,皮肉之疼让谢嘉澜脑子立即清明,他继续自言自语:朕......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还不能死,你得活着,活着才能复仇,才能报复我。
只要你活下来,我任由你打骂,就算你要杀我,我也.......心甘情愿。
谢嘉澜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收起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褪下了所有伪装外衣,露出里面最真实的自己。
此时此刻,在这个空旷寒冷的洞穴中,他不再是睥睨天下的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感到惧怕的脆弱男人,惶恐自己最在意的人会离开。
他很怕,怕乌游雪失去呼吸,变成冰床上僵硬的尸体。
在过去,他曾不止一次想,再抓过乌游雪,定要她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想就算让乌游雪怨恨他一辈子,也要把他永永远远禁.锢在她身边。
他还曾这般想,乌游雪在这一年多来不出现,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报仇,毕竟她那么怨恨他,依照她那性子,迟早会重新现身,然后像从前那样给他一刺。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鲜少出现在幻象中的虚假的她。
这次南巡,他故意放出消息,其中目的是为了让隐藏起来乌游雪知道。
可是一连多日,什么都没发生。
谢嘉澜不甘心,忽地记起文贵太妃嘱托,就来了淮安,谁想会意外和乌游雪重逢。
这简直是老天显灵,给他的惊喜。
真正见到乌游雪时,谢嘉澜只有满心的欢悦,还有得知乌游雪失忆后的无措和愤怒。
谢嘉澜设想过很多重逢画面,唯独没想过乌游雪会忘掉他,这给他打击很大。
好在他自我开解,才走了出来。
可谢嘉澜没料到,后面还有那么多波折。
无人能体会到现在谢嘉澜到底是怎么的心情。
乌游雪。
他轻声道,迟疑一瞬,低首在乌游雪滚烫的额心落下一个疼惜的吻,目光专注,神色温柔。
旋即,他又脸色一变,低沉的语调透出残酷和冷血,你要是敢死,朕就要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给你陪葬。
所以,你要是不想让天下血流成河,你就不能死,朕也不允许你死。
他语气决绝。
一年多来的愤懑、思念、孤独,怨恨,到再相见时的欢喜雀跃,再到得知乌游雪再度潜逃的忿然、怀疑、难受、害怕,最后到如今的劫后余生和身心恐惧。
谢嘉澜经历了太多心路历程。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天知道他在亲眼目睹乌游雪坠崖那一刻是有多么的害怕和慌乱,再无从前的从容不迫,若非在危急关头及时回神,只怕乌游雪就生生在他面前殒命。
想到这,谢嘉澜心便一颤,他静静看着乌游雪虚弱的模样,那微乎其微的吐息和生命力,他感到无助,这种陌生情绪快要把他拉入黑暗中吞噬。
许久,谢嘉澜艰难阖上生涩的眼,默默感受乌游雪微弱的呼吸,从前的记忆蜂拥至来。
他记起过去自己对乌游雪做过的事,好几次险些杀掉乌游雪,甚至还愤怒下关了她三天,他对她做过事罄竹难书。
也不怪乌游雪不喜他。
是他咎由自取。
念及此,谢嘉澜抬起手,想要触摸乌游雪的颈子,这里曾多次有过索命的红痕,都是他所导致。
谢嘉澜眼神黯淡,手在半空中逗留好久,也不见它再动一下,最后,手无力地垂下来。
谢嘉澜终于直面了自己在内心最深处对乌游雪的感情。
乌游雪可以没有他,没有他会活得更好,可他不能没有乌游雪,没有她,他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从前他把乌游雪留在身边的方式似乎,不就是从头到尾全是错的。
德太妃说得没错,他,谢嘉澜大错特错。
不经意间,他的眼尾忽然湿润了。
谢嘉澜缓缓抬首。
各种情绪汹涌,让谢嘉澜头疼欲裂,身上的箭伤都疼了起来,但谢嘉澜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只因心上的疼痛无以复加,远超他身体的痛感。
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恐慌乌游雪的死亡。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对乌游雪产生了喜爱,可自己从未真正重视过这种感情,以至于后面的自己做出一连串无法挽回的事。
乌游雪说的对,他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伤痕。
谢嘉澜尝到了无尽的愧疚和悔意。
有一颗透明而温热的水珠滴在乌游雪眼皮上。
要不要放过她?要不要.......踌躇之后,谢嘉澜执拗而偏执地抱紧了乌游雪。
突然间,谢嘉澜想砍断自己的两只胳膊,就在想法产生后,他的手在地上碰到一个锦袋。
什么东西?谢嘉澜思绪被打断,想了想,打开了锦袋,手上的触感告诉他里面是玉佩的碎片。
乌游雪随身带着它,肯定是她重要的东西。
谢嘉澜没有多想,只是替乌游雪把东西收起来,等她醒来再还给她。
只要度过了今夜,乌游雪约莫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一夜悄然过去,雨停了,但寒风始终如一。
乌游雪烧退了,不过神志仍然模糊,脸色白如纸,但总算是安全了。
守了一夜的谢嘉澜肩膀稍稍放松。
乌游雪的肚子忽地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自从逃出来,乌游雪茶饭不思,食欲不振,好几天都没吃什么食物,加上又经颠簸、刺杀和寒病,难免会饿。
饿了?谢嘉澜嗓音沙哑。
等待谢嘉澜的只有寂静,和遽然响起的饥肠辘辘的声音。
谢嘉澜摸了摸乌游雪扁平的腹部,也猜出乌游雪这些日子很有可能没进什么食,。
因为有他这么一个饿狼在后头追着她。
想到什么,谢嘉澜笑了笑,弧度尽显嘲讽,背影孤寂萧索,如同被心爱之人遗弃的相思树。
他沉默半晌,随即环顾四周。
洞穴已经空无一物,所有可燃的干柴已被搜刮干净,也没有吃的,空无一物,只有光秃秃的石壁,和些许青苔,还有时有时无飘荡的血腥味。
由于谢嘉澜和乌游雪身处洞穴最里面,是以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来,洞里很暗,和黑夜没什么分别。
透过微弱的光可见,抱住女子的男人面色竟是比女人还要苍白三分,比女人还要羸弱,衣裳上的血色已和黑暗交融,成为浓到化不开的暗色。
洞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照此下去,如果还等不到救援,那他和她必定会死。
呵。
谢嘉澜嗤笑一声,笑声中全是不屑。
而后,谢嘉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臂膀里的乌游雪,艰涩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他惨白的唇微微翕动,瘦削的面容划过一丝狠绝和戾气,神色是几乎麻木的冷淡和不在乎,接着他拾起匕首,眼睛则在自己身躯上挑肥拣瘦,似乎在寻找什么好地方。
他用沾血的匕首对准了自己......匕首上的宝石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乌游雪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一间干净整洁且温暖的房间。
姑娘,你醒了?进来的是一个生面孔的丫鬟,年纪瞧着不大,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是药碗,见到乌游雪醒来,立即放下手中托盘,出去一会儿后才重新进来。
乌游雪按着头,你是谁?丫鬟:姑娘,奴婢是伺候你的丫鬟,小鱼。
乌游雪低声:嗯,小鱼。
说罢,乌游雪开始回忆,曾经经历的画面渐渐浮现,她记得自己遇到刺杀,然后不慎坠崖,幸好有谢嘉澜救下她。
不过两人处境并不好,被吊在悬崖峭壁上,好在谢嘉澜找到悬崖壁上的洞口,两人暂时有了容身之所,刺客也再未追过来。
只不过她进洞口之后,意识就不太清醒了。
只隐隐约约记得身体很冷,但后来好像有人抱住了她,给予她温暖。
乌游雪下意识环住自己的双臂,有些不可置信。
我怎么了?她自言自语。
姑娘,您染了风寒,足足昏迷了四日才醒过来,您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丫鬟听到乌游雪的话,以为她在问自己,便边回答,边端着药靠近乌游雪。
被救了,不出意外,肯定是谢嘉澜的人救下的。
猝然,乌游雪如刺猬一般,看向丫鬟,你别过来。
丫鬟不解,却还是听话地停下脚步,姑娘,怎么了?四日?乌游雪低眸,娇躯微抖。
下一瞬,乌游雪思及要紧事,怀抱一丝希望,立马问:这里在哪?谢嘉澜呢?姑娘,这里是淮安府。
丫鬟道,还有,姑娘你说的谢嘉澜是那位受伤的公子吗?他在另一个房间静养。
淮安?淮安。
乌游雪嘀咕。
他醒了?乌游雪面色冷淡。
丫鬟:那位公子还在昏迷中,据说伤得有点重。
昏迷?谢嘉澜怎么会昏迷?难道是她射出的那支箭导致的?不管了,乌游雪摇首,没空关心受伤的谢嘉澜,她还巴不得他多昏厥几日。
既然回到淮安,那她现在必须要见谢嘉炽,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
也不知道上次后,谢嘉炽有没有出什么事?乌游雪想,谢嘉炽毕竟是淮王,应该不至于被弄死。
多日不见,乌游雪很担心小蛮,小蛮也肯定想她了。
乌游雪拧巴着一颗心,话不多说,直接下床,丫鬟见状赶紧上前阻止,拽着病体的乌游雪哪里比得过一个身强体壮的丫鬟?乌游雪不出所料被拦下。
姑娘,您的病才刚好,大夫交代该休息几日,把身体调养过来才可以下床。
乌游雪闻声,只觉面前的这一幕何其熟悉?她就像前不久在谢嘉澜私宅时的自己,因为离魂症刚好,身体绵软无力,所以被谢嘉澜限制,而现在她又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头也沉沉的,全身都不太舒服,加之有丫鬟阻拦,根本动不了。
乌游雪感到无力。
但好在乌游雪没过多久就冷静下来,她道:你下去吧,我想歇息了。
她需要静静,彻底冷静下来审查时势,谢嘉澜还在昏迷,这是她的机会。
好,不过姑娘,您得先把药给喝了。
丫鬟道。
嗯,你放在那吧,我等会自己会喝。
乌游雪敷衍道。
丫鬟踟蹰一下,最后妥协似的,放下药,然后离开,把门带上。
丫鬟前脚刚关门,后脚一个熟面孔就过来。
乌姑娘,老奴可以进来吗?乌游雪循声望去,是常春。
嘭!所有侥幸全部泯灭。
公公进来吧。
乌游雪道,语气不咸不淡。
常春进屋,只远远站着,目光落在桌上的热汤药上,姑娘,您身体可还有不适的地方?乌游雪:还好,只是身子还使不上力气。
这倒没什么大事,只要静养几日,喝些补药便好,乌姑娘,您可要保重身子。
乌游雪:嗯,谢谢公公关心。
常春神色纠结,他的表情告诉乌游雪他心中有话,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常春听言,也不再犹豫,直接道:乌姑娘,皇上他一直在唤您,您可要过去......探望?公公,我身体不适,暂时就不去了,而且他有你这么忠心的人在,想必也不需要我。
乌游雪淡淡道。
乌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您可是皇上最在意的人,如果皇上听到您的声音,说不定他就会很快醒过来。
乌游雪只摇头,并不认可常春的话。
不。
乌姑娘,在老奴看来,您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如今皇上他为了救您......受了不少罪,老奴从未看到皇上那么虚弱过,乌姑娘,倘若您还有心,就过去见见皇上吧,就是与他说说话也好。
常春苦口婆心道。
救我又如何?乌游雪睨常春,他救我,可我从未要求过他救我,而且,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受罪,他是自作自受,与我无半分关系。
乌游雪态度冷硬。
且提及谢嘉澜,乌游雪的语气便有点冲,神色也很冷。
常春意识到此刻不适宜谈论谢嘉澜这个炸药桶般的话题,正当他哑口无言之际,蓦然听到乌游雪的话。
公公,我斗胆问你,淮王殿下可还在淮安?常春思前想后,小声道:自然在。
只是被□□在王府上出不来。
我想出去,我有事找淮王殿下,公公,你可否行个方便?乌游雪央求道。
常春摇头,乌姑娘,这事老奴做不了主,关于你的事只有等到皇上醒来,才能处理。
接下来,无论乌游雪怎么说,常春都不松口,不放乌游雪离开。
无奈下,乌游雪只得结束谈话,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思忖,至于药,她本无心喝,可只有身体恢复才有行事,想到这,乌游雪便喝完了药。
眼下,乌游雪只希冀在她不在的日子,谢嘉炽的人能照顾好小蛮。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乌游雪安安静静吃了几日的药,病基本痊愈,也能走动了,不过行动仍然局限在这个屋子里。
乌游雪每日就是在屋子里走动,来回踱步,时而开窗打量外头。
已经到秋天了,院子里有些叶子黄彤彤的,还有树上金灿灿的果子,煞是好看。
乌游雪获得片刻宁静,但这不是长久的法子。
期间她想起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为此,乌游雪问了丫鬟,但丫鬟说同乌游雪换衣时并未看到锦袋。
至此,乌游雪心灰意冷了好一会,猜测玉佩肯定是丢了,乌游雪默默伤心流泪,只觉都没脸去见母亲了。
乌游雪不得不安慰自己,玉佩也只是身外之物,她记得母亲就好。
不久,乌游雪听丫鬟说,谢嘉澜已经醒了,醒来后他就没闲着,接见了很多人,唯独没传乌游雪。
照理说,他醒来第一件事该是见乌游雪,但他没有,足足两日都对乌游雪不闻不问。
乌游雪浑不在意。
但因为担心小蛮,乌游雪心里十分焦急。
思虑了很久,乌游雪决定和谢嘉澜谈一谈,她不想让谢嘉澜知道小蛮的存在,可假使谢嘉澜还是关着她,那她必要时必须要说出小蛮的事。
不然谢嘉澜肯定不会让她见谢嘉炽。
正当乌游雪下定决心后,几日不见踪影的常春倏尔上来,说谢嘉澜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