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迢问杨鸣:家里有碘酒吗?杨鸣没说话, 明显还在生气,但他伸手指了指电视机柜旁边的那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医药箱。
叶迢从电视机柜旁拿过医药箱, 从里面拿出碘酒和棉签。
没问杨鸣,她把他摁下坐在了沙发上。
伤口处渗出的血已经结了痂,叶迢拿蘸着碘酒的棉签给杨鸣清理着伤口。
她抬手的时候,杨鸣才瞥到叶迢手掌内侧的伤口。
你这里也出血了..嘶——杨鸣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叶迢狠狠的一按给按的叫出了声。
叶迢瞪着他:不想痛就闭嘴。
杨鸣不理解, 但他闭上了嘴。
赵彦生在一旁把地上的狼藉给收拾好了后, 才过来坐到了杨鸣身边。
他往阳台看了眼,叶迢赤着脚站在阳台那儿。
她没烟抽, 只能放空自己发着呆。
在黑夜中, 她站在那儿,沉默着。
杨鸣的额头那儿已经被叶迢给消毒了遍, 贴上了创可贴。
上面画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和这个大男孩显得一点儿都不匹配, 甚至有些滑稽。
这些创可贴一看就是杨阿嬷平时准备的, 是杨鸣不会用的款式。
也不知道叶迢是用了什么办法, 让杨鸣乖乖的贴上了这个创可贴。
哥, 我们不想搬。
杨鸣垂着头,手指紧紧的掐在手心里。
赵彦生回过神, 他想了想才说:杨鸣..这个房子, 得搬。
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楼下的丁爷爷家和顶楼的路奶奶家为什么一开始也不愿意搬,后来就都同意了!杨鸣一说话, 脖子上的青筋便突了起来。
赵彦生看着眼前的男孩, 突然回想到杨鸣父亲去世的那天。
也是那天, 杨父在弥留之际将杨鸣托付给了他。
他也算是看着杨鸣长大, 从七岁长到十三岁。
长大真的是一瞬间的事,这两年,关于男孩子的大小事他几乎事无巨细的教杨鸣。
他都快忘了,再过几年,他也会成长为一个男人。
可以顶天立地,撑起这个家的男人。
拆迁这事,已经闹了许久了。
从一开始的大家都不同意,到后来只有极少数的人同意,最后到只有杨家还在坚持。
这栋房子几乎是云县最老的房子了,这儿承载了云县几辈人的回忆。
云县有多久,这房子就有多久。
杨鸣刚刚口中的丁爷爷和路奶奶,祖祖辈辈都在这儿长大。
这栋楼的每层楼梯,每面墙壁都有他们在上面涂鸦过的痕迹,他们才应该是最舍不得这里的人。
但他们的子女都已经不在云县生活了,所以在听到拆迁的消息后,他们的子女为了巨额的赔偿金,纷纷同意,并且都已经把他们接到了城里安置好了。
人走了,回忆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重要。
杨鸣家不同。
杨父去世后,最想留住这份回忆的应该是杨母。
他们是自由恋爱,相识相知相爱,在这个房子里,他们开始了生活,养育了杨鸣。
所有关于美好的回忆都在这儿发生,而现在,他们要拆掉的不是房子,而是这份再也无法拥有的回忆。
杨鸣,今天他们找刀疤脸来找你们,明天他们就可以让你们消失在云县。
赵彦生皱着眉头,继续说;他们要的不是这个房子,而是这个房子底下的地。
为什么这个公司一来,停了好几年的修路工程就又开始了。
为什么其他栋楼的不搬也可以,为什么你们这栋非拆不可,甚至不惜用这种暴力的方式来威胁你们。
杨鸣脑袋里的某根神筋,像是突然被打通了。
他半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她刚刚说的那样。
赵彦生抬眼往窗外看了眼,叶迢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栋楼的朝向,是境外。
杨鸣不能完全理解赵彦生说的话以及背后的险恶,但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甚至或许严重到他们都无法触及的深度。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张嘴可以发出声音了,哥,他们..他们会这么明目张胆吗?从阳台涌进来一股风,跟着那股风进来的还有叶迢。
叶迢的眉眼中带着些许清冷,她站在阳台门那儿,一言未发,居高临下的看着杨鸣。
她说的话很犀利,直戳杨鸣的心:你以为他们不会?你们和几十亿甚至上百亿比起来,谁更值钱?你以为他们赔付巨额的拆迁款,是真的看中你们这儿山清水秀了?还是你们这儿的房价可以直逼首都了?不,这笔钱是封口费。
时间是你们的有生之年。
杨鸣从来没想过,这事背后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论。
那我们..是不是只能搬了?他抬眸看向叶迢。
叶迢看了他一眼,那种视线里包含着杨鸣看不清的情绪。
那一瞬,她有些心软,想用一些美好的话来告诉他,但想了很久,她还是觉得没有比直接更好的办法了。
她说:..是,除非你比他们更强大。
良久的沉默后。
杨鸣说:我知道了,我会劝我妈的。
叶迢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去试图找补一下时,她看到了赵彦生对她摇了摇头。
他们都明白,得让杨鸣去长大,去了解世界。
但他们却不得不用这些最残酷的话,去告诉他世界不好的那一面。
出乎叶迢的意料,杨鸣望向她问:你上次说的,走出去,是什么意思?叶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杨鸣在说上次那个话题。
她说:走出云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叶迢和赵彦生从杨鸣家回来时回,已经十点多了。
他们行驶在云县的街道上,夜晚的街除了树叶被风吹的哗啦直作响的声音以外,没什么动静了。
叶迢搂着赵彦生,靠在他的背上。
温热的风从她赤着的双脚上掠过,轻盈且随意。
那双鞋她觉得脏了,便没有再要。
赵彦生的声音在空荡的街上出现了回声:你和杨鸣说过什么?什么什么?叶迢甩了下头发。
走出去?叶迢嗯了声。
赵彦生问:为什么想让他走出去?叶迢反问他:你想让他一辈子留在云县?赵彦生没说话,隔了会儿,他才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叶迢轻声笑了下,赵彦生,我只是和他说了实话。
要想有底气,就得比那些人强。
而变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走出云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样,他才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有多渺小。
他的对手不是云县里的刀疤脸,而是外面世界的那些人。
赵彦生慢慢呼了口气,说:我一直,其实都想让杨鸣慢点长大。
他父亲把他托付给我,我就有义务去带着他认识这个世界。
刚刚手掌受伤的地方,虽然已经结了痂,但摸上去还是有些疼。
叶迢改用手指摩挲着赵彦生身上衣服的毛边,粗糙的有些扎手。
她缓缓说:赵彦生,永远不要试图扯住风筝的线。
风筝是自由的,杨鸣也是自由的,有时候早点让他认识到社会的险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赵彦生说:那这件事呢?叶迢说:我觉得对杨鸣来说是好事。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往境外运东西的?叶迢卷着头发,说:猜的。
真猜的?...当然不是。
我上网搜了天宫的相关新闻。
哦。
哦什么?!叶迢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在嘴角,随即很快敛起。
天宫。
她在叶昇平的桌上看到过。
就是那张决定让她来这儿的景区建设报告下,压着一份天宫的铁路策划书。
叶昇平竟然和天宫有合作。
叶迢从来不过问叶昇平生意上的事,她只知道叶昇平在工作时心狠手辣,丝毫不会带个人情感,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但叶昇平唯独对一个人有感情,那就是吴芸。
吴芸是芭蕾舞者,嫁给叶昇平后便没有再工作了,然后他们就有了叶迢。
小时候她不理解叶昇平为什么回家时总是满身酒气,后来吴芸才和她解释,生意场上少不了的就是酒桌生意。
但她怎么回忆,也找不出一丝叶昇平有和天宫合作过的印象。
那张关于云县的报告。
也是她第一次见。
风停下来了,叶迢回过神,这才发现已经到家楼下了,赵彦生把摩托车停在了楼道口。
她刚准备下车,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旁的垃圾桶后面传来了几声小猫的叫声。
叶迢拍了拍赵彦生,赵彦生,你听。
什么?赵彦生听了会儿,什么都没听见。
叶迢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不对,我听见了小猫的叫声。
赵彦生怕她磨破脚,跟了下来。
这个垃圾桶后面有猫。
叶迢蹲了下来,看着垃圾桶后面笃定地说。
赵彦生说:那我挪开?叶迢说:不用,看我的。
几秒后。
赵彦生便听见叶迢叫了几声:咪咪,咪咪,咪咪...赵彦生有些想笑,是不是全国统一,所有不知道名字的猫都统一叫咪咪。
但这招果然有效,从垃圾桶后钻出了一只半大不小的橘猫。
它看起来不大,浑身瘦骨嶙峋。
见外面的人没有什么恶意,这才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蹭了蹭叶迢朝它伸出来的那只手。
喵~它冲叶迢叫了声。
叶迢仰起头,对赵彦生说:赵彦生,家里还有火腿肠吗?赵彦生一下便懂了叶迢的意思,他说:有,我去帮你拿。
叶迢一下就开心了,笑容绽开在眼角。
她一本正经的对着小猫说:快谢谢叔叔。
叔叔?叶迢嗯了声。
那你是什么?姐姐。
为什么?因为我年纪小。
赵彦生哑口无言,他看了眼叶迢踩在水泥地上的脚,转身上了楼。
等他再下来时。
手里拎着双鞋和两根火腿肠。
他小时候也养过猫,但没养多久,小猫就去世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养过宠物了。
赵彦生快步走出楼道口,视线往垃圾桶的方向找去。
女人还蹲在那儿,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整个人都透出温柔。
她还在抚摸面前的小橘猫,小橘猫也乖巧的翻过肚子,任她摸着。
一大一小在黑夜的光圈里,触到了赵彦生心底那块最柔软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更新会晚,但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