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短暂的旅行, 甚至称不上是旅行,叶迢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回程的路上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山林,叶迢望着窗外的那些葱绿的树, 竟意外的没有在路途中昏睡过去。
她用胳膊撑着脑袋,望着开车的赵彦生。
忽然说:你还有假期吗?赵彦生有些懵,问她:还有十天,怎么了?叶迢说:没什么。
只是觉得你应该很少有这样的长假吧。
赵彦生自个儿回想了下,的确这几年忙忙碌碌,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假期了。
叶迢:那你可以在我走之前, 带我去趟你工作的地方看看吗?赵彦生犹豫了下,那儿你进不去。
叶迢点头, 表示明白。
如果你想去, 我可以带你去别的能进去的林子。
叶迢本来有些失望,但是听赵彦生这么一说, 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恍惚间,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离不开赵彦生,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的生活。
好啊, 那回家休息两天再带我去吧。
车子开进山路,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 山林间回荡着一股雨后的味道。
每棵树都像痛快的洗过一个澡般, 浑身散发着自己身上的香味。
叶迢把车窗降了下来, 呼吸着纯天然的清新空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赵彦生留在这里。
但是, 留在这里, 然后呢?之后的日子, 或许他们会趋于平淡, 或许也会发生争吵。
她可以不去想未来的和赵彦生相爱,但是她想和他组建一个家庭,那么必然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
但是他们都很理智,越理智,这段感情就越困难重重。
正在叶迢自己的思绪浮想翩翩时,赵彦生突然问她:最后一首曲子,写好了吗?叶迢不知道赵彦生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她说:快了,还有一小截。
那你记得,以后给我听听。
赵彦生笑了下,他额头间的抬头纹浮现,有些夸张。
窗户外头的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他的身上,赵彦生好似与这片山林密不可分。
见叶迢没说话,赵彦生抽了空偏过头看她,语气调侃:怎么,不愿意?叶迢回过神,没有,等完成了,第一个给你看。
赵彦生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车内安安静静,树枝的枝梢划过车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赵彦生,我走的那天,你会去送我吗?话题难免落到这里,或许是距离他们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叶迢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即使开心,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赵彦生说:会。
倒是叶迢有些纠结,自己在那嘀咕来嘀咕去:要不还是别送了吧,我怕我舍不得走。
可是你要是不送,我会很难过。
像是和自己赌气,过了会儿,她说:算了,等真的到那天再说吧。
赵彦生抿着嘴,带着笑意的看着叶迢。
开过了一片林子,又开进下一片林子。
叶迢问他:赵彦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赵彦生直视着前方,转动着方向盘。
思考了会儿,他才说:一定要理由吗?叶迢想了想,也觉得可以不要。
她说:可以不要。
,顿了下,她又说:要不你编一个理由让我开心下吧。
赵彦生:漂亮。
这算什么理由?赵彦生说:这是实话。
叶迢转过头,偷偷笑着。
从小到大,那么多人夸她漂亮,只有赵彦生说这两个字时,她才觉得真的开心。
叶迢也不再用这种问题纠缠赵彦生了,扭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开过一片田野,草地上散养着牛羊,他们慢悠悠的低着脖子吃草,然后再抬起头来咀嚼。
有几只小羊羔看上去并没有很大,乖乖的跟在妈妈的身旁。
叶迢指着它们说:赵彦生,有牛和羊。
赵彦生问她:你没见过?叶迢歪着头,过了好半天才说:小时候在电视上的动物世界里见过,算么?...后半截路程,叶迢总算是消停了会儿,见到双彩虹的兴奋劲头好在已经过去了。
等他们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到山后去了。
天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弯明月。
他们前脚刚到家,后脚李牧的电话就打来了。
行李箱还放在进门处,赵彦生看了眼来电显示便接了电话。
不知道李牧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他的眉头紧紧锁着,拱起了一座小山丘。
叶迢站在他的身侧,听着从手机里传出来的细碎杂音。
等电话挂掉后,叶迢问:怎么了?赵彦生看了眼行李箱,然后又看向叶迢,语气有些急促:我..得去趟基站。
这么晚让你去干嘛?赵彦生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握的要更紧了些,手臂上的青筋凸起着,基站有些数据出了问题。
叶迢抬着头,双手环在胸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她的意料之内,赵彦生的眼神有些躲闪。
赵彦生,你在撒谎。
赵彦生紧抿着嘴巴,没说话。
是不可以说的事吗?叶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赵彦生看着她,走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但被叶迢避开了。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
叶迢从来没有见过赵彦生看起来如此难过的表情,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低哑:可以。
今天晚上,林子里又多了几具动物的尸体..上次那伙人又出现了。
叶迢脸上终于多了些别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有些触动,但尽管这样,她依旧声音尽量维持着平和:赵彦生,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去,也不想让你再受伤。
话说完,她头一次觉得面前高大的男人因为她刚刚说的这些话,身躯佝偻了下去。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赵彦生紧咬着后牙根。
他不知道该回应些叶迢什么,但他不能什么都不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是他的职责,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刚想开口说话。
叶迢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所以我也不会说一定不让你去。
赵彦生,你爱那片森林,爱那片山林,爱里面的树和里面的一切生物。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赵彦生在这一刻才觉得,面前的女人似乎要比他更坚强,她的内心支撑着他,也支撑着她自己。
他再去拉叶迢,叶迢没躲。
叶迢说:你去吧,注意安全。
我不想再在医院看到你了。
赵彦生把手掌覆在叶迢的后脑勺处,狠狠的揉了下她的头发,最后在她的额前落下了一个轻吻。
等我回来。
赵彦生走了。
很快,楼下响起了熟悉的摩托车远去的声音。
叶迢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把手脚都坐的发麻了,她才起身。
她走到阳台,望着能看见的那片山头。
夜晚的灰给它染上了一层浓墨,即使叶迢很认真的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见。
叶迢又在阳台站了会儿,才回了客厅。
行李箱还摆在门口,她走过去,打开箱子,把里面装着的脏衣服给一件件扔进了洗衣机里。
赵彦生的衣服一件件叠的很整齐,四四方方,像一个正方形。
他的衣服上都沾染着他身上的味道,是一股山林的清香。
叶迢抖搂着衣服,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存折。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用存折。
她好奇,打开来看,存折已经打到了最后一页,最后显示着赵彦生的存款。
二十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五块四毛九分。
这是他所有的积蓄。
存折最后夹着一张小便签。
是赵彦生的字迹,她认的出来。
有次赵彦生在她的本子上随便画画写写时,她就记住了。
上面估算着宁市的房价。
三万一平方。
一百平就要三百万。
云县的两套房子只值八十多万,加上存款,他有一百多万。
那他也只能在宁市买得起一套三十四平方的房子。
便签上,被涂涂改改过很多次。
便签的最后,被赵彦生用铅笔用力的画上了一个叉。
叶迢拿着那张有年代感的存折和那张边缘已经皱起的便签,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看着那张存折,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都不用细想,脑子里都能浮现出赵彦生拿着铅笔,咬着铅笔头,在这么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改了又改的样子。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了,她都没在意过,赵彦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规划这件事情的。
在遇见她之前,赵彦生一定是在生活中精打细算的那个人。
那满衣柜的衣服,就没几件新的,一看就知道穿了很多年了。
可是,她想要的东西,总是想都不想就给她买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叶迢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把便签纸塞回到了存折里。
宁市的房子,她压根就不需要。
她不用戒指,不用房子。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叶迢转头望了眼那模糊的看不清的山峦,骂了句赵彦生。
赵彦生,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傻的大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