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赵彦生依旧没回来。
叶迢在卧室里踱步,等着他。
赵彦生的房间被他收的很干净,她很难得看见一个男人的房间是这么的整洁。
叶迢为了分散注意力, 拿了把椅子去到电视机那儿,踩了上去。
她打算从电视机柜上的书架上找几本书下来看。
那些书都被赵彦生放到了最高的一层。
她努力踮起脚来够,却也只够到了一个角。
叶迢用力往外一拉,那本书旁边放着的一个纸盒子也被她带了下来。
书哗啦哗啦散落了一地。
有本很厚的世界名著砸到了叶迢的脚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她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 嘶——了声。
盒子里的东西被摔了出来, 散落在椅子周边。
叶迢从椅子上瘸着一只腿的蹦了下来,蹲到椅子旁边去收拾刚刚的那一片狼藉。
她凑近了看, 才看出来盒子里装着的是厚厚的一沓奖状。
里面装着的是赵彦生从小到大获得的所有荣誉。
简单的奖状上用黑色的笔写着:祝:小学三年级的赵彦生同学获得三好学生的荣誉。
特发奖状, 以资鼓励。
祝:小学五年级的赵彦生同学获得劳动之星的荣誉,特发奖状, 以资鼓励。
祝:小学六年级的赵彦生同学被评为优秀毕业生, 特发奖状, 以资鼓励。
奖状虽然简陋, 但是一张张, 一叠叠,全是对他这个人的肯定。
叶迢记得赵彦生同她说过, 云县这儿的教学条件特别艰苦, 就连学校也特别少。
一个年级就只有一个班, 读到高中的人甚至用一个手都能数得清。
当年,他考上了镇上最好的高中, 因为云县没有高中, 所以他每天都要走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去上学。
叶迢把那摞奖状整理好, 每一张都按照他的年级来摆好。
一直到高中, 十二年的时光,赵彦生拿了八十多张奖状。
大学里,赵彦生的每一年都在拿一等国家奖学金。
他的人生就好像是一把垂直的天梯,他的每一步都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去向上攀爬,丝毫没有懈怠。
叶迢的心头一酸。
在那些她没有遇见赵彦生的岁月里,他都像一棵树,在风吹雨打中顽强生长。
叶迢把那些荣誉证书、奖状、奖学金打款的□□通通放回到了盒子里,一个小小的盒子,承载着她爱的人的一生。
那本砸到她脚背的世界名著也摊开在一旁的地上,叶迢理了理,书脊那儿有些散架。
她刚把书立起来,就从里面飘下来一沓用夹子夹好的纸条。
叶迢没想看,想重新把这沓纸条给夹回去,但是纸上的欠条两个字让她不能忽视。
她翻了翻,这么多张全是赵彦生打下的欠条。
几千的有,一两万的也有。
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十万来块。
欠条后面夹着的是医院开出来的收据。
病人名字那一栏填的是:方丽。
病因:胃癌。
叶迢从未听赵彦生提过他的父母,她来云县这么久,也一次都没有见过。
这个方丽,应该就是赵彦生的母亲。
叶迢不愿再探知关于赵彦生的秘密,把纸条塞了回去。
一番折腾,想看书的心思也没了。
叶迢拿着纸笔,回了卧室,/赵彦生到基站时,基站门口的灯明晃晃的全亮开了来。
他把摩托车停好,大步走了过去。
李牧他们站在基站的门口,围在一起。
赵彦生一眼就看到了卧在地上的动物尸体,这次的加上上次死的那只金丝猴,总共五只。
这次那伙人的手法比上次的要更残忍,李牧他们发现这些尸体的时候,场面血腥且惨不忍睹。
两只云豹、两只赤狐被活生生的剥了皮,用绳子吊挂在了树上。
他们赶到的时候,它们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山上的路崎岖蜿蜒,基站里的同事根本就没有在入口处发现那伙人的踪影。
想必他们已经找到了别的通向这里的路了。
李牧第一时间就给赵彦生打了电话。
自从杨鸣的父亲去世后,赵彦生便一直是云县护林员的领头人。
赵彦生闻着从地上散发出来的刺鼻的血腥味,血腥味和树林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是一段雪白的丝缎染上了墨,突兀的很。
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的眉头紧锁在一起。
操。
李牧骂了声。
这帮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值夜班的两个同事也面色凝重,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赵彦生。
赵彦生紧咬着后牙根,忍住了想骂人的那股子劲。
上头怎么说?赵彦生转过头问李牧。
李牧说:只是下了通知,人手的话..赵彦生说:催催,让上头联络一下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尽快派人手下来。
过了会儿,赵彦生问李牧:你怎么看今天这事。
李牧说:他们在报复。
赵彦生望着地上的尸体,有些出神。
云县极少数发生这种恶□□件,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了。
想起上次那伙人说的话,赵彦生眉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说:李牧,你觉不觉得,他们的报复不会停止。
李牧头一次碰见这事,他说:他们会怎样?你记不记得,上次那伙人的对话。
他们要的不是这些,是那块沉香木。
山林的入口,幽森一片。
旁人只知道山林的更深处,是森林。
但是未必知道,更深处藏着更深的危险。
晚上,赵彦生和李牧打着手电筒巡了一夜的林。
索性,安宁如此。
这一整晚,赵彦生都没回来。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他才骑着摩托车下了山。
明明已经八月了,云县依旧很热。
炽热的阳光烤着赵彦生的皮肤,他望着从山的那边升起的滚圆的红日,亮的刺眼。
他眯了眯眼,转头去了小卖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
他在楼下连着抽了几根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
也没绕开昨晚盘在众人心口的那团云。
301那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拎着两袋垃圾从楼道口里走出来。
见赵彦生站在楼下,她叫了他一声:小赵。
赵彦生闻声回了头。
见是301的李奶奶,他忙着往墙上按灭了烟头。
奶奶。
他过去扶着她往外走。
李奶奶也算是看着赵彦生从小长大的,尤其是赵家父母一前一后去世后,赵彦生那段时间都是她来照应着的。
一晃眼,他就三十多岁了。
她看到了赵彦生脚边的烟头,免不了叮嘱他几句:少抽点烟啊你,小心给身子抽坏,我家那老头就是抽烟,去的早。
赵彦生弯了下嘴角,顺着李奶奶的话说着:好,奶奶我一定说到做到。
上夜班刚回吗?李奶奶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即使有赵彦生扶着,她的手也在颤抖着。
赵彦生嗯了声,说:刚回。
家里那个是女朋友吗?李奶奶虽然上了年纪,但小年轻那些事她还是一目了然。
赵彦生愣了下:奶奶你见过她..?李奶奶把手里的垃圾扔进垃圾桶:小姑娘刚搬来我就见过,来找你的。
赵彦生笑了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摸着后脑勺。
这周末带她过来吃个饭吧,尝尝奶奶的手艺。
李奶奶说,别扶了,快回家吧,我去买菜了。
赵彦生应声说道:好,好,奶奶你自己小心些。
送完李奶奶,赵彦生转身钻进了楼道。
他进家门时,叶迢正蜷在卧室的床上,安静的靠着枕头睡着。
赵彦生没惊动她,脱了鞋悄悄地往屋里走去。
可他刚一躺下,叶迢就睁开了眼。
她没怎么睡熟。
叶迢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身旁的人:回来了?赵彦生顺势过去搂住她,嗯了声。
叶迢鼻子尖,即使赵彦生在楼下散了会儿身上的烟味,她还是一下就闻了出来。
抽烟了?嗯..不是去值勤不让抽?刚刚在家楼下抽的。
叶迢翻了过身,用手环住赵彦生的腰:怎么了?情况不好么?赵彦生的喉结上下翻动着,眼神有些放空,不太好。
叶迢没说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那伙人昨晚屠杀了四只野生保护动物,手段..很残忍。
叶迢想起了她曾经和赵彦生讨论过的那个话题,他们都对这样残忍的画面,没法置之不理。
当然,在来云县以前,她即使动容,却也不会插手些什么。
现在,她迫切的想做些什么。
帮助这里,帮助赵彦生。
我可以做些什么吗?叶迢坐了起来,看着赵彦生的眼睛问。
他的眸里盛着一夜的疲倦和对未来的渺茫。
赵彦生看着他,突然扬了嘴角。
他用粗糙的手抚上叶迢在阳光下有些略显苍白的脸,叶迢,你什么都不用做。
真的,什么都不要做。
赵彦生知道,那伙人在挑衅他们。
更是挑衅他。
上次他打伤了那个瘦矮个的手腕,估计着那只手应该算是废了。
所以这事,他绝不可能让叶迢出头。
他怕,他们盯上叶迢。
叶迢不明所以,摇了摇发呆的赵彦生的手臂。
赵彦生低着头望着她狭长的眼睛,她的眼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说话。
叶迢像是有预感,预感到赵彦生在担忧什么。
她说:赵彦生,你别担心我,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赵彦生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他什么也没说。
低下了头。
四瓣温润的唇碰在一起,叶迢下意识的仰着头迎着赵彦生。
他们融化了彼此。
阳光的倒影下,他们像树上依偎在一起的枝桠,在这个世界里,紧紧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