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0 章

2025-03-21 14:17:14

天幕逐渐破晓, 报晓的钟鼓声响起,宫城的太和门外早已站满了候朝的大臣。

时辰到,殿门开, 群臣进入。

纪无因今日跟随在后,也进了宫。

有人猜测这位纪小侯爷今日讨不了好处, 果不其然, 煊帝才于龙座落座, 底下一众御史台的谏官便纷纷上前谏言, 将纪无因一顿指责数落。

从前不是没有先例, 但这次反响尤其激烈,仿佛有人在背后有意拱火。

最先说话的台谏将那日纪无因临上朝前离宫的事情越扯越高, 一直扯到了藐视皇权的地步,声称不重责罚难示天威。

换做旁人早惊恐万分, 为自己辩驳脱身, 彼时,纪无因却不吭声,垂眼听着, 神色疏离淡漠, 仿佛被群起围攻的不是自己。

燕行峪站在另一边,听着越演越烈的指责声, 只觉得心中快慰,低着头,嘴角勾起弧度。

煊帝被底下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很是心烦,撤下扶额的手,示意他们安静, 转而看向底下一声不吭的少年, 无因, 你有什么解释吗?纪无因道:没有,错了就是错了,臣甘愿受罚。

煊帝沉默片刻,那日你为何离开?纪无因道:救人。

煊帝一愣,似来了兴趣,坐直身体,救何人?这话不好明说,守在一旁的王福祥上前,在煊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煊帝沉思片刻,原来如此。

燕行峪见煊帝神色和缓许多,当即觉得不妙,上前一步道:父皇,就算事出有因,可纪小侯爷说到底也是将皇权视若无物,藐视天威,若不处罚,绝对会引起群臣不满。

煊帝倒没有反驳,沉默片刻,神情逐渐沉下,将纪无因痛斥了一番,言语丝毫不留情。

到最后,朝廷上的不满声渐渐弱了下去,有不少老臣赏识纪无因果断处事的作风,见状,陆续站出来为纪无因说话。

燕行峪本来听着煊帝的斥责,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果不其然,到最后,在一干人等的维护下,纪无因竟没落到什么实质性的罪责,多是罚俸、禁足思过之类不痛不痒的惩罚。

早朝很快散去,群臣陆续走出议事殿。

柳涵今日休沐,思及朝堂上的事情,便去找了纪无因。

宫里太监给他指路到演武场的时候,柳涵看见那道身影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场地中,拉弓对准箭靶。

周遭人不多,守着的宫女皆低头站着,不敢多言。

才不过几日而已,少年却似乎较之前稳重许多,宽肩窄腰,身形挺括,一派朗朗风姿,已然是成年男子才有的英气。

他一手拉弓,连发几箭,箭箭破空而去直中靶心,似携着千钧之势,力道极大。

柳涵感觉到他周身弥漫的孤冷,犹犹豫豫不敢过去,想等他练完。

可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腿酸,却依旧没能等到纪无因收手。

他仿佛不会疲累,依旧一箭连着一箭,没有停歇。

柳涵想到这几日听说的传闻,还是走了过去,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道:无因,你这几日没事吧?纪无因没吭声。

见他如此,柳涵胆子便大了,嬉笑着道:你可知这几日小厘怎么样了?纪无因搭箭的动作停顿,眉眼沉下,别在我面前提她。

行吧,看这模样,估计情况不大好。

是是是,不提就是了,怎么吃了炮仗似的,照你这样,哪个姑娘敢接近你?柳涵揣着袖子抱怨。

不知想起什么,纪无因沉默下来。

柳涵并未察觉他此刻的异常,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喟叹一声,看向他,今日天气不错,在京城走走?我这几日被事情压得脱不开身,今日终于得空了。

纪无因道:随意。

二人一同出了宫,柳涵走到御街边,边走边看,拿了个金线球在手上抛。

一路上,身边的纪无因却罕见的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容貌、衣着不凡,一眼便能看出与普通百姓不同,过路人时不时吸引得朝他们看上几眼,不过没认出他们是谁,只悄悄同身边人议论几句,飞快走开。

他们途径桥门闹市时,一堆人正围聚在一起嗑瓜子,八卦的声音蓦然钻入耳中。

听说纪小侯爷和姜家小小姐又闹掰了!真是奇了,这两人的故事简直能编写成话本子,一开始吧,纪小侯爷先拒婚,可没多久姜家小小姐又说非纪小侯爷不嫁,可之后看她的表现,似乎和这话也不大相符……再后来,春猎的事情你们听说没?纪小侯爷玉佩丢了,姜家小小姐去找,还差点危及性命,结果怎么着,纪小侯爷救她去了!一位丰腴妇人差些把瓜子儿壳咽下去,好奇地凑过去一些,我都绕晕了!快给咱说说现在怎么样了?姜家那位小小姐呢?说是找易家四小姐一起住去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想和易家大公子多待一些时间呀?我的天老爷啊,怎么又多个易家大公子!到底咋回事?……人家高门大户的事情,怎么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能说得清的?说不准人家还有些事情刻意瞒着,不让外人知道呢!不对啊,那纪小侯爷那么好,姜家小小姐怎舍得放弃?要是我家姑娘能进纪府,倒贴我都给她送进去。

你这眼皮子怎的那么浅!纪小侯爷好,可易家就不好?听说那易家大公子温柔知心,又风流倜傥,还是家中独子,往后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光是这点也不必纪小侯爷差啊!顶多就是身份地位差些,可嫁过去,照样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哈哈哈哈……这些话毫无忌讳地传了过来,笑声更是清晰,仿佛响在耳边,柳涵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的纪无因,心情复杂,问道:我们走吧?纪无因没说话,迈开步子往前走。

柳涵也跟上,一路上纪无因都一声不吭,眉眼间攒着若隐若现的寒意,这让他觉得不大适应,没话找话,想宽慰他一些,无因,你和小厘到底怎么了?他这几日没时间,只听说了纪小侯爷去救姜厘的事情,旁的一概不知。

纪无因道: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柳涵一脸难以相信,皱起脸道:不是吧,小厘真住易家去了?其实这种事情说起来,终归是不大合适,毕竟还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这般一声不吭地去了易家,很容易让有心人捏造传闻。

毕竟他也听说过,那位易家大公子易近舟与小厘关系不浅,在外人看来已经如此,谁说得准人家是不是已经郎有情妾有意?柳涵觉得脑瓜子疼。

他可不想看到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如果说,当初他看着纪无因和姜厘之间的别扭有多少开心,现在就有多少危机感。

他可不想看见这么搭的一对儿终结。

最重要的是——这位惊才绝艳、陷在局中看不清时势的年轻小侯爷,现在,对那位小小姐,显然不是拿得起就放得下了。

柳涵道:你同我说说,那日你离宫救人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纪无因转眼,看向他。

我说认真的!纪小侯爷,就算你不喜欢姜厘,那也成。

我是在帮你,你应该也知道,和姜家易家结仇没什么好处。

纪无因盯了他一瞬,终究没说什么,移开视线,道:珞安。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自顾自往前走。

跟在后头的珞安当即上前,看见柳涵转向他,将那日之后的事情低声说了。

柳涵本来做好准备迎接一场腥风血雨、旷世离奇的事情,结果听完珞安说的话,直接眼冒金星,就差没当场晕过去。

他怒其不争地冲过去,拦在纪无因面前,纪无因,你怎么回事?纪无因盯着柳涵,皱起眉。

他心中思绪错乱一瞬,垂了下眼,可惯常的冷厉已经成了拷在脸上的面具,让他没办法露出除此之外的多余情绪,面对柳涵的质问,只能沉默以对。

柳涵也不委婉了,劈头盖脸道:纪小侯爷,那是个小姑娘,不是个军营里的大男人!你拿对那些男人的态度对她,你有毛病?先不说小厘是个乖巧可人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个性子坚强的女子也能给你说生气了。

我寻思着你纪小侯爷样样出色过人,没想到在这方面上蠢钝如猪!骂完了,柳涵痛快了,抱着手臂瞪着纪无因。

珞安直接都被震傻了。

不过很快,周围的人兴许是听见了柳涵的高声斥骂,纷纷惊异地朝他们这里投来视线。

柳涵察觉异样,原本高大的身躯又莫名矮了下去,觉得牙疼,那什么……我也不是故意骂你,我刚刚……他寻了个由头,就是太生气了。

可说到底也是你的问题,纪无因,你那样对人家小姑娘,换了谁都生气!纪无因沉默许久,竟也没说话,绕过他,往前走去。

柳涵皱皱眉,跟上去问道:无因,你不应该补救点什么吗?纪无因唇边勾起冷笑,补救?补救什么,难道你现在让我闯进易家抓人吗?说完,他移开视线,耳边又回响起昨日暗卫回禀的、关于她和易近舟亲密的细节,垂落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柳涵听了这话,直接眼前一黑,想晕倒在地,纪小侯爷,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如此直白!他当锦衣卫逮捕呢,还上人家里抓人?要是真到人家里把人抓来,这恐怕连正常说话都不能好好说了!你、你……柳涵抬起手道,对女子要温柔!温柔,你懂不懂纪无因?他怒其不争道,按你这样,不管多少姑娘喜欢你,都会被你亲手推到别的男子怀里去!纪无因垂眼,遮掩了眼中一瞬间掠过的挫败,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开。

柳涵见状,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大妥当,又走到纪无因身边,皱着眉头道:无因,对待女子,尤其不能粗/暴,须得体贴一些,人家才会喜欢你不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絮絮叨叨了半天,越说自己越感叹时,忽而迎面撞上了几个人。

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小姐打扮,一个则挽着双环髻,显然是丫鬟。

柳涵咦了一声。

这小姐样貌美丽,神态柔情似水,身姿袅娜如弱柳扶风,最重要的是,他还认识!柳涵奇道:范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此女子名叫范宁楹,是纪无因母亲范氏的侄女,身娇体弱,前一段时间染了风寒卧病在家,便没有参加春猎。

印象里她中意纪无因,隔三岔五找由头来纪家小住,只不过纪无因在家时间基本没有,每每都让她愿望落空。

范宁楹一双翦水秋瞳露出赧然,先看了一旁的纪无因一眼,才对柳涵款款行礼,道:柳大哥,我病才好,听说前几日春猎表哥受伤,心中挂碍,特地来找表哥。

哦,原来如此,柳涵恍然大悟,可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尴尬,看了纪无因一眼,无因,你表妹在这儿,你……范宁楹望向纪无因,她很懂得怎么看人最能展示自己的美貌,睫毛轻抬,欲说还休仰视着他,表哥能否带我一同游玩?我听说新开不久的南戏集市就在这附近,有不少新奇的玩意。

街上人声嘈杂,偶尔有马车陆续经过,游人如织,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身后忽然有小孩撞过来,范宁楹身边的丫鬟身子猛地一歪,往范宁楹身上扑去,眼看着两个姑娘家就要摔到旁边的摊子上,柳涵眼疾手快拉住范宁楹,才让她们两个不至于摔倒。

丫鬟最先站稳,一看是个衣裳褴褛、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子,怒斥道:哪里来的小孩,冲撞了我家小姐担待得起吗!柳涵忙问范宁楹有没有伤到,范宁楹低着头,余光扫过那摔倒在地的男孩子,眼中掠过一瞬阴冷,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笑道,无妨,多谢柳大哥。

柳涵这才望向那孩子,皱了皱眉。

那男孩子脸蛋脏兮兮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满是灰尘的脸上显得尤其明亮,却冷漠得突兀。

他摔在地上,一声不吭爬起来,朝他们看了一眼,飞快跑掉了。

他预感不对,但这种事情纪无因一向比他敏锐,柳涵连忙看过去,果然见身边黑发马尾的少年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眼眸微微眯起,盯着那男孩逃跑的方向。

柳涵不由问:无因,你有什么发现吗?纪无因沉默片刻,收回视线,你回大理寺的时候,注意下最近移交刑狱的犯人都有什么特点。

柳涵背后一凉,什么意思?你发现什么了吗?没有,你记住就行了。

纪ЅℰℕᏇᎯℕ无因淡淡道。

少年收回目光,随意扫过远处街道的尽头,却陡然皱起眉,凝住了视线。

柳涵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旁边范宁楹还惊魂未定地站着,软软靠在丫鬟身上,柔婉面容苍白无比,让人看了煞是心疼。

柳涵不由放轻了声音,范小姐,最近京城不大太平,我们送你先回去吧?范宁楹没有立即说话,看向了纪无因,表哥……她本抚着胸口泫然欲泣,希望能博得他的怜惜,可没想到,才抬起头,却看见纪无因冷冷凝视着远处,眼中皆是压抑着的怒火。

他看到了什么?范宁楹本能的心中一跳,连忙也顺着方向看过去,随即,她在街道的尽头看见了一辆明晃晃的马车。

那马车上有易家的标志,范宁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这几日虽然卧病在家休养,可外界的消息她都专门派人打听过了,甚至连姜厘与纪无因之间发生的事情、还有如今姜厘住进易家的消息,她今日早上出门前,便全部都听说了。

女子的预感让她觉得这次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从前纪无因身边,也会女子狂蜂浪蝶般想同他纠缠,可他从来不给那些女子机会,那些女子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一次。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便习惯了,都不放在心上。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即便只是听着丫鬟同她转述纪无因和姜厘之间的事情,她就觉得心慌。

表哥从来不会主动靠近女子,更别说在皇宫临朝这种要紧关头离开,只为了去救她!她心中极是不安,于是今日特地问了范氏,得知纪无因进宫,便在宫门口等着,之后假装恰好遇见他们,好与他们同行。

可没想到竟如此不巧,在这里遇见了姜厘。

范宁楹看着不远处那一道站在他人身边盈盈而笑的娇小身影,目光几乎钉在那张脸上,如有实质——饶是身为自小受美貌优待、教养长大的她,也不得不承认,姜厘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远远胜过一般美人。

她的美很有灵性,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之间皆是灵气。

最重要的是,这是无论多少胭脂水粉都无法堆砌的。

无因?柳涵察觉了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终于明白为何他神情不对——远处的马车旁,姜厘与易近舟并肩同行,除此之外,姜珩川和易珊易稚也在,今日天气好,他们应当是一道出来游玩的。

姜厘今日穿了一身碧绿衫子,跟在易近舟身后,笑意盈盈,身姿翩跹,手腕带了红绳,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她发上的蝴蝶钗子最吸引人,蝴蝶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纪无因一眼认出,那是昨日易近舟买给她的。

眼看着他们往这里走了过来,柳涵踌躇起来,不知是否要过去打招呼。

姜厘走得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人,易近舟却陡然停住了脚步,下一刻,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近乎急切道:小厘,我们往另一条街走。

啊?姜厘云里雾里地抬头,为什么?为何如此着急?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朝前方看去,这一看,却对上少年冰凉如刀的目光,她蓦然愣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生出不敢迎面对上的惶然,迅速错开了视线,往身边离得最近的易近舟身后躲。

姜珩川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了声道:换条路也好,阿稚不是想去南戏集市看看吗?应该就在这附近一带,只是不大好找,我们多绕几条街就是。

易稚点头,看见不远处的纪无因等人,禁不住惊喜道:那是纪小侯爷,她身边女子是谁?易珊在易稚耳边说了几句话,易珊恍然大悟,范家小姐?她是纪小侯爷的表妹?范宁楹自小对目光极为敏锐,感觉许多人朝自己看来,她恍若未觉,款款上前几步,拉住了纪无因的衣袖,表哥,姑母让你早些回家,我们现在回去吧?纪无因没动,也没说话,范宁楹脸上强装的笑容快挂不住,表哥?易近舟握着姜厘的手又紧了紧,叫她:小厘。

姜厘看着纪无因同范宁楹并肩站着,一个肆意张扬一个柔婉似水,好似一对壁人,莫名觉得心中有些堵。

她低了下睫,抬头看易近舟,笑着道:好啊,我们换条路走吧。

作者有话说:之后更新恢复晚九点~*感谢在2022-12-17 08:54:36~2022-12-19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九九九九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恩行. 30瓶;虞虞@ 20瓶;绾绾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