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姜厘要跟着纪无因前去南疆一趟, 当夜,燕舜华就拉着她嘱咐了许多话,就连姜言湛都来了, 在灯火下温声嘱托她,小厘, 此次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任性, 虽然行程不久, 到底也是出远门, 要听纪小侯爷的话。
姜厘只好乖乖点头, 悉数应下。
燕舜华又给她备了一些路途中要用的东西,等到夜深了才离开。
因为姜厘体内蛊毒未清, 还有残留的毒素在身体里,纪无因便派人给她送来了药, 对她的身体有帮助。
夜里, 姜厘盥洗完,在昏暗的卧房中走到桌前,看着那匣子片刻, 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匆匆吃了药,这才赶紧回床上睡觉。
第二日早上, 知鹭站在铜镜面前,委屈地给姜厘挽发,小小姐,为何我不能去啊?她也想跟着姜厘。
姜厘摇摇头,皇帝舅舅说去的人越少越好, 你就在家等着我, 等我回来了, 给你带南疆的特产好吃的。
知鹭知道她在安慰自己,扁着嘴破涕而笑,这次去南疆,小小姐可千万要小心,我还等着你回来,看你风光出嫁呢。
又说胡话,没羞没臊。
姜厘嗔她一眼,佯装生气,我又不是一去不回。
知鹭嘀咕,本来这次就很危险的,我没有夸张,小小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姜厘愣了愣,沉默片刻,看向铜镜中明眸皓齿的少女,今日给我梳个简单点的发髻吧。
天气炎热,姜厘轻装简行,只穿了件缠枝花云的衫裙。
建宁侯府大门口,跟燕舜华与姜言湛告别之后,站在一旁的姜珩川也一改往日的不正经,认真对她道:尽早回来。
原本没觉得什么,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避免不了鼻子一酸,姜厘低着脑袋说:知道了。
紧接着,冲他们笑笑,转身走下了台阶。
恰好在此时,马车辘辘行驶而来,珞安坐在马车外,拉着缰绳让马停下,又把车帘挂起来,才笑看向姜厘,姜小姐,你上来吧。
少年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燕舜华忍不住眼眶泛红,急急下去几步,欲言又止地看着姜厘,最后才看向纪无因,恳切道:无因,我们家小厘就拜托你了。
纪无因颔首,长公主放心。
燕舜华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对姜厘道:去吧。
姜厘低着头,娘,我要走了……你和爹、哥哥在家里等我回来。
自然。
燕舜华红着眼眶含笑道。
时间紧急,不能再拖延,姜厘一声不吭地爬上马车,钻了进去。
珞安甩了下马鞭,马车重新开始前行,姜厘坐在马车里,却莫名觉得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尴尬。
才半日不见而已,现在她和纪无因单独坐在同一个空间里,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前往码头的路上,少女都坐在角落里,一双杏眼儿瞅着车窗外面的风景,不敢跟纪无因说话,也不看他。
纪无因扫她一眼,把她的局促尽收眼底,懒洋洋笑了下,倒也没有勉强她,从桌上放着的几本书籍中拿了一本,低头翻阅。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的景象逐渐从精致的楼阁建筑,过渡到青山绿水,最后来到了京郊的码头渡口。
车身轻轻一晃,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珞安扬声道:小侯爷,咱们到了。
纪无因嗯了声,搁下手中的东西,抬眼看了姜厘一眼,在她紧张攥起的手上停了停,这才收回视线,起身出去。
姜厘等他下车之后,才站起来。
余光不经意划过桌面的东西,停留了片刻——方才纪无因看的那书,是前人对南疆地域风情的记载。
她眨了眨眼,也撩开车帘出去了。
码头宽阔,宽阔的河流浩荡无比,河面在日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煊帝下令备下的航船已经停靠在岸边,许多宫中的人侍立在旁。
姜厘本以为此行只有她和纪无因二人,没想到目光一转,却又看到了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之外站着的两道身影,每一道姜厘都很眼熟,人她也都认识。
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两个人,有朝一日也会站在一起。
而且,他们看起来似乎有些别扭。
姜厘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也忘记了这一路以来莫名其妙的尴尬,扯了扯纪无因的衣摆,纪无因,他们……纪无因原本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见她犹豫地拉住自己,俊俏的眉眼轻轻扬起,在阳光下显出几分意气不羁。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眉笑道:现在不刻意和我生疏了?姜厘一噎,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松开了手,我没有。
另一辆马车旁站着的两个人,正是弥蛇和双茸。
看见他们,原本眉眼含怒、暗自生闷气的双茸当即快步走过来,到他们面前屈膝福身,纪小侯爷,姜小姐。
姜厘纳闷地抬起手,你和弥蛇……显然,在他们还没有来之前,弥蛇可能做了什么错事惹双茸生气了。
双茸的眼中掠过忿忿,只是被她遮掩了下去,有礼回答道:淑妃娘娘让我跟随二位一同前去南疆。
当然,除了她,还有弥蛇。
姜厘很快明白了淑妃的用意。
双茸本就是南疆人,又有身手有计谋,是得力的助手,跟着他们前去南疆,对他们大有助力。
只是她没想到,弥蛇居然也会同去。
姜厘看向弥蛇。
弥蛇也看见了他们,快步走过来,一双眼睛认真望着姜厘,小厘。
他虽然年纪尚轻,比不上姜珩川他们成熟,但神情严肃,这样叫她的时候,居然也有几分大哥哥的模样。
双茸眉头一皱,看着弥蛇,谁让你直呼姜小姐名字?这是你能叫的吗?要叫姜小姐,知不知道?弥蛇摸了摸头,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只看着姜厘,露出一个纯然的笑,固执地继续说:小厘。
但是很快,弥蛇发觉纪无因就在旁边,敏锐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觉到空气里无形的压迫和冷意,弥蛇暗中皱了皱眉,略显挫败地收回了视线。
纪无因这才移开视线,淡淡道:走吧。
他转过身,朝岸边的航船走去。
姜厘也跟在双茸和弥蛇身后,正要上船,没想到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遥远的呼叫声,小厘,等一下,小厘——这声音十分耳熟,姜厘愣了下,回过头看去。
只见他们来时的那条小路尽头,拐来了另外两辆马车,正急速朝这里奔来。
姜厘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两辆马车在他们不远处之外停了下来,随即,易稚和易珊、韩霜枝从马车上陆续下来。
易稚最快朝她跑来,急匆匆仿佛一阵风,抓住她的手道:小厘,你还没走,太好了,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
姜厘看着她们,心下一暖,弯眸道:你们是来送我的吗?韩霜枝嗔道:不然呢?你这一去恐怕好一阵子都见不着了,我们可不得来送你一趟啊。
姜厘心里开心,低下了头。
只是,见易稚她们身后再没有其他人,姜厘不由又有些黯然,近舟哥哥他们没来吗?她以为易近舟和宋令初也会来的。
那天她看易近舟的反应如此大,担心他们之间此后便生了芥蒂,无法好好相处,更别说做朋友。
纵然她没做什么亏心事,可见他那时的神情,总有些愧疚。
终究是她辜负了他的期望……易稚见她失落,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大哥和宋公子也能心安了!转身指着后面道,喏,你看,他们来了没有?姜厘循着方向看去,便见易近舟和宋令初一前一后地站在马车边,遥遥望着她。
姜厘欣喜过后,心中掠过一抹紧张,朝易近舟看去。
他的眼中似乎有轻柔如雾的悲伤,可不知是他有意伪装,还是已经不在意了,朝她望来时,那残留的一点悲伤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平静。
宋令初也看着她,见姜厘朝他看来,回以一个笑。
姜厘莫名就心安了,能在临走之前见到大家,方才的那一点遗憾终究是能了了。
他们没有过来和她亲自告别的意思,只是目送她离开,姜厘看回易稚她们,低声道:我得走了。
易稚愈发舍不得她,要哭不哭道:小厘,你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易珊注视着她,温柔一笑,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韩霜枝也吸了吸鼻子,可别让我们等你太久,不然之后你要约我们出来,也没机会了。
姜厘忍不住绷住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她说完,松开了易稚的手,往航船走去。
码头的岸边,已经走上航船的纪无因和弥蛇、双茸等人,都正盯着她们这里的动静。
姜厘才转回身的那一刻,便对上了纪无因捉摸不透情绪的深邃眼眸,他正俯视着她,微微眯眸,似乎不大愉快。
等姜厘走上航船,经过纪无因身边的时候,便听见那低沉冷淡的声音幽幽道:还以为姜小姐要和旧情人叙旧情,没个半个时辰走不了呢。
姜厘觉得这人简直无理取闹,忍不住道:我哪有?我只和稚姐姐她们说了几句话而已,连一句话都没和近舟哥哥他们说呢。
是啊,你近舟哥哥他们对你真好。
纪无因也不和她争执,冷笑着走开了。
不知是不是姜厘的错觉,她总觉得纪无因在说近舟哥哥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字特别重,像是在发泄什么。
莫名其妙。
姜厘嘀咕了一句。
怎么从前街坊邻居都说女人心捉摸不透,依她看来,明明是男人的心思更捉摸不透。
她就没搞懂纪无因怎的整日莫名其妙生气。
航船扬起硕大的风帆,慢慢驶离了码头。
姜厘立即跑到栏杆旁边,踮起脚尖,朝岸上的易稚等人用力挥了挥手。
见她们也伸手朝她挥舞,姜厘笑了笑,收回手,安静地靠在了栏杆上,看着岸边显得越来越渺小的那些人影。
等到那些身影看不见了,姜厘才撑着下巴,面上的笑意淡去,流露黯然。
双茸走到她的身边,温声道:姜小姐心里难过?有一点。
姜厘承认了,我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身边的朋友都不在,心里终归有些舍不得。
双茸含笑道: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姜厘想起双茸是南疆的人,笑着看向她,双茸,你给我说说南疆吧。
姜厘迎着阳光,俏生生朝她弯眸笑着,风把她的头发拂在脸颊上,娇俏而妍丽,宛如一朵生机勃勃的迎春小花。
双茸盯着她,恍惚了一下,以为看见故人。
但她很快回过神,极快地垂了下眼,平静道:好。
南疆是由很多寨子组成的,和大绥不大一样,但其实还是挺相似的,你们大绥有皇帝,我们南疆有大巫祝,大巫祝也是子子孙孙继承下去,统领着所有的古寨。
我们南疆其实并不像你们口中说的那么野蛮,相反的,我们那里的人热情、质朴……当然,我说的并不是绝对,坏人哪里都有,南疆自然也有很多心思歹毒的人。
双茸见她听得认真,笑了下,又道:其实南疆一直都很统一,但从前几任大巫祝开始,长老内部出现了矛盾,原本统一的寨子逐渐演化成了两部分,一个叫天字号寨子,另一个叫地字号。
一开始两边的力量都差不多,但因为大巫祝站在天字号的寨子那边,打压地字号的寨子,长久以往,地字号的寨子便逐渐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
南疆也并不是只有凶恶的蛊虫,蟒蛇和野兽,那里还有美丽的山水,潭水丛林,还有各种不逊色于你们京城的美食。
双茸见姜厘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上的骷髅项链上,愣了下,无奈道:好吧,严格来说,南疆可怕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姜厘抿唇笑起来,转头看着航船外面经过的秀丽景色。
双茸凝视着她的侧脸,目光追忆,忍不住道:姜小姐,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笑容灿烂,生机勃勃,又如此美丽风致,让人一见就喜欢,似乎天生就有这个本领。
是吗,姜厘好奇道,她也和你一样,是南疆人吗?双茸点了下头。
你和从前的她很像,但是你比她更漂亮。
双茸眺望远处,语气伤感,但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完全不同了。
姜厘听得眉头蹙起,正想追问为什么,弥蛇已经在另一边扬声叫道:可以吃饭了。
姜厘这才发现她和双茸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双茸朝她笑笑,道:姜小姐,我们过去吧。
姜厘跟着双茸走到船舱里的时候,纪无因已经坐在桌边了,他也没看她,看着窗外饮酒。
在甲板上面的时候,兴许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船外的景色上,并不觉得很摇晃,可走进略显狭小的船舱隔间里,船身的颠簸起伏便被放大了。
而且恰此时,船身又轻轻晃了下,姜厘登时保持不住平衡,狼狈地朝旁边退了几步。
刚好那方向又是纪无因所坐的地方。
姜厘自小身体不好,平衡也差,再加上蛊毒未散,身体还没恢复,登时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到长凳之上,直接向旁边滑去,直到砸到纪无因身上,才勉强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停了下来。
弥蛇惊呆似的看着她,双茸虽然也被颠簸影响得踉跄了一下,不过她有坐船的经历,很快便站稳了,因此看见姜厘这情况,当即愣住。
守在船舱隔间角落里,正端着饭食等候的人用力低下了头。
众目所望的姜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船舱的焦点。
她痛苦地嘶了一声,扶住撞疼的腰,小脸皱起,在颠簸过去之后,努力坐起来,可船并不正,即便她用力抓住桌凳,身体还是略略往纪无因那边倒。
双茸当机立断道:我还不是很饿,一会儿再吃吧,我先出去了。
你也跟我出来。
说完,她用力拉上呆呆站在旁边的弥蛇,急匆匆地拉着他走出了船舱。
姜厘正茫然地睁大了眼,想把他们叫回来。
此时,身后伸出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腰,把她抱了回去。
随即,纪无因略显散漫不羁的声音,隔着胸膛震出,低沉沉道:在外人面前,就忍不住投怀送抱,不太好吧?我会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1 21:00:00~2023-01-1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洗面奶是甜的~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