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5 章

2025-03-21 14:18:18

那些人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手中握着火把与绳索、刀枪,顷刻间围住他们的所有去路。

闵眉儿大惊失色,往姜厘身边缩了缩, 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些从大绥来的人不怀好意,他们会给我们南疆带来灾祸!他们杀了闵朵儿!闵朵儿被他们害死了……闵眉儿大震, 脸色煞白, 摇摇欲坠, 什么?闵朵儿死了?她虽然不喜欢闵朵儿这个人, 觉得她心思不正修习妖媚蛊术, 可到底是一起相处长大的人,日日相处间都有感情, 现在却告诉她闵朵儿死了。

那可是个活生生、朝夕相处的人啊。

姜厘也面露愕然,陡然转头看向纪无因。

然而他离她不远, 面色平静冷漠, 并没有丝毫意外。

姜厘看不懂他方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会是纪无因做的。

在众多人的簇拥下, 闵旬身穿斗篷, 从林子小路的另一边走出来,站在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火把的亮光把他的脸映照得半边明亮, 半边黑暗。

闵旬冷笑一声,抬手指着他们,道:把他们绑起来,捆到神天台上。

神天台。

前一段时日对老巫祝的送魂仪式,就是在神天台上举行的, 姜厘记得那个古木搭建的高台, 散发着百年老木的气味, 带着悠久厚重的历史感。

原来,那个高台叫神天台。

在闵眉儿的尖叫声与阻拦中,姜厘被人捆了起来。

纪无因也被人捆住。

他并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只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

但那捆他的小伙子似乎有些迟疑——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们都很尊重这位从大绥来的小侯爷。

他们觉得这件事情和他们无关,但是大巫祝既然发了话,他们也只能执行。

不仅是姜厘和纪无因,连带着其他从京城一起前来的人,都被押了出来。

他们被带到神天台上。

姜厘和纪无因被捆到了神天台最中央的那根柱子上,动手的人是闵旬身边跟随的人,下手很重,直接把粗麻绳绑到最紧,丝毫挣脱不了。

其他人则被押着跪在了神天台的周围,台下是一众举着火把的南疆人,闵旬站在最前面,微笑地看着他们,目光冰冷。

纪小侯爷,我好心让我妹妹与你结交,没想到你却带着谋害的心思,杀了我的妹妹。

你们这群人,压根就没安好心,从大绥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南疆,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几个女人吧!说完,闵旬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一些人也开始笑,伴随着怒骂与嘲讽。

但人群中还有很多人选择了沉默,他们抬头望着神天台上的姜厘和纪无因,眉头紧皱,眼里是担忧。

他们不相信闵旬说的话。

这一段时间的了解,他们都知道这些来自大绥京城的男子女子,热情、友好,他们不仅不会歧视他们,还把他们这些南疆人当成了朋友,交心相待。

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害闵朵儿?神天台的动静很大,吸引了南疆的长老们,年迈的老人陆续赶到这里,看着被绑在神天台上的姜厘和纪无因,惊愕地问:发生了什么?长老们还不知道?闵旬握着权杖,微笑道,那就该问纪小侯爷了。

就是这一位纪小侯爷,闵旬指向了台上始终神色无波的少年,陡然阴戾道,杀了我妹妹。

长老们面面相觑,显然震惊不已。

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闵旬又恢复了笑容,平静地问。

该死!杀了他们……烧死他们!拥护闵旬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厘有些愣怔地看着底下挥舞着火把的人,瞳眸被那些火光映亮,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向旁边的人。

纪无因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看了过来。

姜厘问:是你做的吗?纪无因却反问,你觉得呢?不是。

纪无因含笑问她,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姜厘轻声道:因为你不屑对女人动手。

她说着,抿了唇,又忍不住笑,如果你要杀人,就直接对闵旬出手了,怎么会波及旁人,还是个弱女子?对女人动手,只有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做得出来。

姜厘的目光,落向了底下的闵旬。

她心底漫上了一点一滴的寒意,逐渐遍布她的身体。

闵朵儿是他的妹妹,他却能狠得下心动手杀害她?闵旬到底是怎么样冷清冷血的怪物,为了对付外人,难道连身边人都可以算作筹码吗?纪无因没有说话,他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姜厘叹息一声,纪小侯爷,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按你那么骄恣的性格,你会甘愿被人捆起来吗?是啊,我变了。

纪无因轻笑道,你不也变了吗?若换做从前的姜厘,遇上这种事情,恐怕会被吓得直接掉眼泪。

可现在她不仅没哭,还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同他说话。

姜厘一愣,别开头,嘀咕了句什么,纪无因没听清。

他转头看她,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似乎不大好意思,唇瓣抿着,有浅浅的弧度。

姜厘说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为什么现在不怕?不,不是的,其实她怕,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被绑上高台,面临死亡的威胁,怎会不害怕?但是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身边还有纪无因啊。

他的名字就代表了安全,跟他待一块,还怕什么危险?就算死,死的都不会是他们。

他似乎生来就有这种本事,让人信服,无条件地相信他。

姜厘抬起头,看着底下的火光,喃喃道:原来你跟我说的同生共死,是这个意思。

纪无因道:如果现在和我一起葬身火海,你甘不甘心?不甘心。

姜厘陡然扬声道,她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眸倒映着火光,熠熠生辉,所以,靠你了哦!你一定要让我们活下去,我还等着回京城呢。

纪无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勾唇低低笑了起来。

神天台下的闵旬,看见他们被绑在柱子上居然还在谈天说地,不由怒从心起,点火。

烧死他们。

闵旬一字一顿地说着,看着纪无因和姜厘的眼神阴冷,这种蓄意要为我们南疆带来灾祸的人,不能留下。

持着火把的人却犹豫不决。

虽然大巫祝开了口,可平素若要做出重大事件的决定,还得看长老们的意思。

那些长老站在旁边,显然都不同意闵旬这般莽撞的作为。

一位年逾古稀的长老看向闵旬,不支持道:大巫祝,我们南疆世代与大绥交好,若烧死纪小侯爷和姜小姐,就是明晃晃于大绥朝廷为敌,此举不可啊。

也有其他长老点头,对,闵朵儿的死亡可能另有原因,不能直接归因于纪小侯爷,纪小侯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

对啊。

大巫祝鲁莽了……闵旬脸色沉怒,今夜纪无因与闵朵儿待在同一帐子,他走之后,闵朵儿便被发现口鼻流血,中了蛊毒,不是他杀的闵朵儿还能是谁?各位长老未免太偏颇了。

难道我会污蔑他?长老们面面相觑,露出为难。

大巫祝,纪无因忽然出声。

他垂眼俯视着闵旬,勾起讥嘲的笑容,连自己亲妹妹都能痛下毒手,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众人大震过后,哗然起来:什么?是大巫祝杀了闵朵儿?不可能吧!闵旬神情一变,眼中沸腾着怒火,你说什么?纪无因淡淡叙述道:我离开之后,你立即进帐子找闵朵儿,紧接着发现了她的尸体。

可在我离开之前,她安全无虞。

大巫祝,你做事实在漏洞百出。

我若要杀闵朵儿,何必用毒?被押在神天台边的身影中,也有人抬头,大声道:对,明明用毒是你们南疆人的长处,我们怎么可能用蛊毒用得比你们还熟练?纪小侯爷坦坦荡荡,就算要杀人,也是干脆利落直接动手,不可能用毒!更别提还是对女人动手,简直荒谬!对,没错!我们不屑用这种手段!也不可能对女人动手!此起彼伏的声音中,闵旬身边的人慢慢踯躅起来,闵旬的脸色则沉到了底。

你连做的事情都不敢认吗?纪无因看着闵旬,恍然大悟,轻笑一声道:是我忘了,大巫祝,你连囚禁曦奴,谋害万峤和老巫祝这些事情都不敢让人知道,杀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情,当然也不敢认了。

这话一出,人群骤然乱成了一片。

闵旬脸色大变,你说什么?纪无因盯着他,慢悠悠道:闵旬,每次当你拿着大巫祝的权杖时,行使着不属于你的权力时,可有一丝心虚,一丝后悔?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汇聚到闵旬身上,他却很快定神,看向纪无因,厉声道:放火,不要听此人妖言惑众!没有人动,甚至场面安安静静。

闵旬不可置信下,心头怒火涌起,直接夺过旁边人手上的火把,朝着神天台上砸了过去。

他看着火把上的烈焰点燃了干燥的柴火,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闵旬心头快意,注意力悉数落在即将要被烧死的纪无因等人身上,自然便放松了警惕。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利箭,撕裂空气而来。

轻微的噗嗤一声,利箭没入躯体,闵旬动作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胸口的那支羽箭,像是不敢相信。

个头矮小稚嫩的万吉握着一把弓箭,一步步从阴影立走出来,他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可是眼神很坚定,看着闵旬的目光凶狠。

你害了我阿爹和我阿娘,我要你偿命!闵旬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消退,握着胸口的羽箭跪了下来,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开始颤抖。

有许多人终于在此时赶到,他们冲上来,浇灭了神天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制止住那些想要围到闵旬身边帮助他的人。

他们的衣着和在场的南疆人略有不同。

乱象陡然而起,不少年轻姑娘发出尖叫,推搡着往后。

长老们大叫着维护局面,频频往退后,用拐杖护住大家,示意大家安静。

闵眉儿看着神天台上的人,认出什么,失声叫道:是地字号寨子的人!有人愕然,地字号寨子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惊疑不定的声音此起彼伏,怎么会是他们?神天台上,跟随着地字号寨子的人赶到的双茸和弥蛇也匆匆走上,双茸把姜厘搀扶下来,姜小姐,你没事吧?姜厘摇摇头,没事。

她迟疑了片刻,看向双茸道:是纪无因让你们去找人吗?对,双茸拿出一条蛇形玉佩,这是纪小侯爷给我们的玉佩。

从前我只觉得这个眼熟,却没想到凭着这个玉佩,能够号令整个地字号寨的人。

停顿了下,她低落道,这是曦奴的东西。

姜厘愕然地望着那条还带着穗子的冰种玉佩。

没想到当初她拼命替纪无因找回来的玉佩,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还好没有弄丢。

还好她拼着风险也把它找回来。

到如今,这块玉佩已经不仅仅是单独个体的贵重之物那么简单,它背后包含的意义已然超越了它本身的价值。

就在双茸和姜厘说话的当口,其他人也都被解救下来。

神天台上,走出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瘦削而锐利,脸上有贯穿半张脸颊的伤痕,她站在台上,俯视着底下的人群,压抑着悲怒一字一顿道:我是曦奴的朋友阿寰,数年前,我亲眼看见闵旬刺杀万峤,在他重伤逃离后,再次派人追杀。

闵旬不仅刺杀下一任巫祝,还囚禁了曦奴,和大绥的贼子暗中勾结,意欲谋害大绥皇帝……种种罪行,天诛地灭,不杀了这种人渣,难平众愤!长老们面露震撼之色,一时间竟都说不出话。

他们当年虽然怀疑过万峤失踪这件事,可当时丝毫蛛丝马迹都寻不到,根本无从下手,因此他们便没有追究下去。

没想到背后的事情竟是如此……他们拥护了这么久的大巫祝,才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恶人!纪无因俯视着底下那个痛苦蜷缩的人影,淡淡道:别让他死了。

用最好的药把他治好,然后再把他该受的刑罚,一点点用在他身上。

闵旬本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怒和狠意,等纪无因话音落下,几乎是瞬间都扑了过去,把闵旬押在地面,扭送着架走了。

万吉听着闵旬的嘶吼声,看着那些人把他拖了下去,小脸紧绷着。

紧接着,他走到纪无因身边,抬头道:干爹,他会死吗?会。

纪无因道,但是没这么快,他会受尽你阿爹阿娘遭遇过的酷刑,然后才会死去。

万吉握紧了小手,神情皱在一起,人死了才能回到天上,我不希望他也回到天上。

姜厘轻轻摸了摸万吉的头,他不会的。

干娘,真的吗?嗯,只有好人才可以回到天上,坏人都要下地狱的。

姜厘冲他露出温柔的笑。

万吉点了点头,稚声稚气道:好。

姜厘轻轻把他的头发顺开。

原本的乱象逐渐平息,那些恐惧、躁动和不安都被压了下来。

阿寰见闵旬被拉走,那些与他同伙的人也都被押了下去,沉默了很久,这才转身看向纪无因。

纪小侯爷,谢谢你们,作为回报,我带你们去见曦奴。

万吉躲在姜厘背后,不说话,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阿寰。

姜厘把他牵出来,这是曦奴的孩子。

阿寰面露震惊,久久看着万吉,回不过神。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爹娘的影子。

过了许久,她扬起笑容,眼泪却簌簌而落,他的眼睛像曦奴,鼻子和嘴巴像万峤。

万吉的眼睛里浮起疑惑,小声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阿爹阿娘吗?阿寰温柔道:你可以叫我小姨,我是你阿娘的朋友。

万吉惊喜地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我阿娘在哪里?阿寰擦掉脸上的眼泪,看向纪无因和姜厘,大家请跟我来。

***姜厘牵着万吉的手,跟在纪无因身后,双茸和弥蛇则跟在最后面,他们一行人跟着阿寰穿过丛林,越过沼泽,走进了山涧里。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可路上没人有一句质疑,就连年幼的万吉都懂事的没说话,乖乖跟在后面,遇到难走的路也努力爬上来。

阿寰带着他们绕过许多石路,终于,一处十分隐秘的狭窄入口出现在面前。

万吉抬起脸,期盼地道:我阿娘在里面吗?阿寰红着眼睛点点头,万吉欣喜万分,松开了牵着姜厘的手,踉跄地跑进了山洞里,边跑边喊,阿娘,阿娘……姜厘等人也急忙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