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6 章

2025-03-21 14:18:19

山洞潮湿阴寒, 并不明亮,正中有一方清澈的池塘,从两边石壁横穿出锁链, 牢牢禁锢住一个巨大的囚笼,令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

囚笼的门敞开着, 里面并没有人。

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道身影, 女子长发及腰, 背影娟秀, 一声不吭地跪坐着, 俯视着死寂无波的池塘。

双茸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这才勉强将到嘴边的哭声咽回去。

弥蛇望着那道背影,深深皱着眉, 低下了头。

万吉嗒嗒嗒跑过去, 距离一段距离,怯懦看着那女子,出声道:阿娘?女子没有反应, 阿寰看得不忍心, 出声道:曦奴……阿吉来了。

曦奴的背影剧颤了一下,转过了身, 兴许是被囚禁在这里太久不见天日,她穿着南疆的长袍,肤色很苍白,她容貌清秀,楚楚动人如出水芙蓉, 只是脸上居然布满了灰暗如藤蔓的花纹, 看了触目惊心。

她看着万吉, 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眼泪却顷刻间砸落下来,泣不成声。

孩子……万吉很像万峤,站在那里一眼望去,俨然就是万峤年幼时的模样,稚嫩又可爱。

万吉迈开腿朝她走过去,踉跄地想扑进她怀里,阿娘,阿吉来了……曦奴却脸色一变,呵斥道:别过来!万吉困惑地停下脚步,阿娘?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让自己靠近,鼻子酸涩,撅起嘴巴哭了起来,阿娘。

他想抱阿娘,像从前见过的其他孩子一样,欢喜地扑进母亲怀里,撒娇拥抱,让母亲摸摸头。

曦奴看着万吉,早已心如刀割,她何尝不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万吉出生一月后便被迫被送走,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万吉一面。

阿娘中了蛊毒,碰到阿娘的人也都会染上剧毒。

曦奴的声音颤抖着。

与毒药接触数年,她的骨骼血脉浸淫毒素,她现在已经是毒体,任何人都无法接近她,只要触碰到她的皮肤,就会开始一点一点地染上毒性。

万吉稚嫩的眼睛看着曦奴,呆呆地眨了一下。

阿娘……双茸一震,流露不可置信的神色,是闵旬做的吗?曦奴看向她,点点头,却又摇头,是因为他,却也不是因为他。

他将我关在这里,我为了自保,暗中培养蛊毒,忍受着痛苦,日日与之同处,让自己成为毒体,闵旬才不敢动我。

双茸红了眼眶,恼怒切齿道:那个混蛋!非得让他千刀万剐了再死不可!曦奴扯动了下嘴唇,忍着心中苦楚,看向了纪无因一行人,纪小侯爷,是你们为我报了仇,是吗?纪无因颔首,看着曦奴的目光带着敬重。

您放心,闵旬不得好死,我不会那么快给他解脱。

曦奴点点头,红着眼眶,追忆道:纪小侯爷,当年你还年轻,跟着大绥的军队经过南疆,那时我就知道,若有事找你相帮,一定有用……我的猜测没有错,当年我想尽办法把玉佩转交给你,却没有给你对等的报酬……无需说这些,纪无因摇头道,我们现在中了蛊毒,不就需要您的帮助吗?曦奴露出会心的笑容。

她知道纪无因说这话是为了宽慰自己,让她好受些。

你们中的蛊毒并不难解,只是因为那蛊虫培养时需得吞噬其他毒性强的毒虫蛇蚁,这才听起来显得可怕些。

不过只要找到与原生蛊虫共同生存的植物,就能解毒。

曦奴勉强起身站起来,看着纪无因和姜厘,走近一步,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我察觉到你们二人都中了蛊毒,是吗?纪无因颔首。

曦奴低下头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月奴还好吗?犹豫着,她为了我自愿去了大绥京城,不知如今她……双茸带泪笑道:月奴如今已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备受尊荣与皇上的宠爱。

曦奴终于放心,点了点头,得知月奴还安好,总算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转身,有些蹒跚地走到池塘边,在水边蹲下,伸手探进池水中,没一会儿,水下浅滩的泥土松动,一条灵活的小蛇游出,盘旋在她手上。

曦奴走过去,伸出了手,纪无因也同时摊开掌心,那条小蛇碧绿的眼睛看了看纪无因,嘶嘶吐出鲜红的信子,紧接着爬到了他的手里。

姜厘情不自禁睁大眼眸,屏住呼吸。

她盯着那条小蛇,畏惧中还带着一丝新奇。

这是什么?曦奴忍不住笑,姑娘别怕,这蛇是我养的宠物,不会伤人。

她看向纪无因,温声解释,这条蛇很有灵性,我以血饲养它,如今它的毒性已然极强,南疆的蛊虫在它面前皆没有还手之力。

只要将它蜕下的皮入药,就能解掉蛊毒。

纪无因颔首,转头看了姜厘一眼,见她一眨不眨,略带紧张好奇地盯着那条小蛇,扬了扬眉,把蛇往她面前送了送:这么喜欢,让你保管?那条小青蛇弯曲着身体,还歪了下脑袋,两只豆大的眼睛看着姜厘,吐出了蛇信子,似乎在讨好她。

姜厘花容失色,啊啊叫着倒退了一步,一蹦三尺高,拿拿拿开……小青蛇见她害怕,闷闷不乐地缩了回去,盘桓在纪无因手上,迷惑地看着她。

万吉破涕为笑,看着姜厘道:干娘胆子好小。

曦奴不由笑问万吉,干娘?万吉仰头看着她,用力点头,阿爷让我认他们干爹干娘,说干爹干娘以后会保护我。

不过我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努力让阿娘和干爹干娘都平平安安的。

万吉握紧了小拳头。

曦奴蹲下身,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万吉,却硬生生停住了。

她望着自己的孩子,再次红了眼眶,以后,如果阿娘不能陪你了,会有干爹干娘保护你……万吉察觉到了什么,头摇得像拨浪鼓:阿娘,不行,你也要陪着阿吉。

姜厘蹙眉看着曦奴,轻声道:您不用担心,无因认识我们大绥的神医白里明,他是医界圣手,能活死人肉白骨,一定能将您救治好的。

纪无因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这个细节姜厘并没注意到,她双眸熠熠而坚定,看着曦奴,仿佛眼底有光。

曦奴愣了愣,真的吗?纪无因颔首,不知为何此时眼底流露不忍,面上却微笑道:是。

白里明此人被尊称为神医,您可以放心。

曦奴摇了摇头,再次低落下去,可我已成毒体,不再是正常人……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们。

万吉着急劝阻道:阿娘,你试一试。

他扁着嘴,声音染上稚嫩的哭腔,阿吉要和阿娘在一起。

曦奴的眼眶慢慢红了。

姜厘也急切道:淑妃娘娘……不,月奴还在京城等着见您一面呢,我们大绥风土人情都很美丽,请您来玩。

万吉说:阿娘,我也想跟干爹干娘一起去大绥看看,你也去好不好?双茸点头道:是啊……阿寰也劝说:曦奴,试试吧。

曦奴却没有回答,她眼神有些涣散,注视着石洞外面透进来的天光,今日,我可以出去了,是吗?阿寰点头,笑容中带着泪水,是,闵旬已经被关押,他的同伙也都被抓了起来,之后再不会有其他人作乱我们南疆了。

曦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眼泪扑簌簌掉下。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万峤……你看见了吗?我们的阿吉还好好活着,伤害你的人得到了报应……说到最后,她出口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万峤……曦奴似是身体传来剧痛,忽然慢慢弯下了腰,跪到地上,口中溢出鲜血。

万吉想去扶她,可被阿寰拉了回去,他看见曦奴如此模样,当即哇的一声哭起来,喊道:阿娘,你跟着干爹干娘去大绥吧!你会治好的,你为了阿吉活下来,阿吉希望你活下来……曦奴重新抬头,看着万吉,嘴唇颤抖,眼中的泪水如同粼粼的波光,阿吉……你长得很像你阿爹……你阿爹……是阿娘心里最英俊的男儿。

曦奴转头,看向了石洞外面的天光,思绪回到过去,露出轻微的笑容,今天,外面的天气是不是很好?阳光普照,花香扑鼻,我和你阿爹认识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曦奴越说,嘴角溢出的鲜血越多,万吉哭道:阿娘,你别说了,我们带你去找大夫,你会好起来的……双茸流下眼泪,阿寰也泣不成声,移开视线,曦奴温柔笑着摇头,来不及了,阿吉,阿娘知道自己的身体,我能撑到今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曦奴看着万吉,慢慢伸出了手,想要抚摸他稚嫩的脸蛋,却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停在虚空。

她轻声道:能看见你好好的,阿娘和你阿爹都能放心了。

万吉挣扎着要朝曦奴跑过去,却被阿寰拉住,只能掉眼泪,阿娘。

我会和你阿爹说,我们的万吉是个很棒的孩子。

说着说着,曦奴已泪流满面,对不起,阿吉,你的阿娘是个懦弱的人,没有你阿爹,阿娘每一日活得都很痛苦。

这么多年,她每一日都是靠着对闵旬的恨意和想见孩子一面撑下去的,她对自己下了蛊毒,也是早抱了没有回头路的心思,从一开始便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若不是心愿未了,她早早便去找了万峤。

可如今闵旬已经被,万吉也安然无恙,还有强大的后盾保护,她终究可以安心离开了。

强撑到今日的一口气,终于可以散了。

阿吉,要努力做个勇敢的人,阿娘和你阿爹都很爱你。

曦奴咽下口中的鲜血,轻声说完,又看向纪无因、姜厘与双茸弥蛇等人,恳求道:最后请求你们,把阿吉带出去,好吗?好好照顾他。

不要,阿娘……阿娘!弥蛇咬牙,忍着痛苦与纠结,终究是上手把万吉抱了起来,不顾万吉的挣扎和喊叫,把他带了出去。

双茸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曦奴……曦奴看向她,缓缓露出笑容,替我给月奴带一句话,我很感谢她,下辈子,我还和她翻花绳,编野草,我会教她怎么织花锦,我和她……还做好姐妹。

双茸哽咽地低下头,好。

阿寰再忍不住,原本她也一直和曦奴保持距离,可到了现在,她也没什么顾忌了。

阿寰扑上前,搀扶住跪坐的曦奴,哭道:姑娘,我和您一起走,黄泉路上有个伴。

何必呢?曦奴无奈轻笑。

阿寰执意摇着头,眼泪糊了一脸,曦奴只好摇头,露出一个笑容。

曦奴挣扎着看向纪无因:纪小侯爷,你们也离开吧,我的模样会很难看,我不想吓到你们。

她又转向姜厘,温柔的笑容,姑娘,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和纪小侯爷要好好在一起。

不要像她和万峤一样,年少相遇,却终不能相守。

姜厘流着眼泪,点了下头。

身后一跪坐在地一搀扶的两道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他们一行人走出了很远,离开了那处山涧。

姜厘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她其实方才一直很难过,可见曦奴如此坚决,她始终都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曦奴不愿意去找白里明?即便有一点点的希望,她也不愿意抓住吗?纪无因摇头,她早已没有求生意志。

姜厘泪水迷蒙的眼睛看向他。

纪无因继续道:从我们一进去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已存死志。

万吉已经停止了哭泣,小脸上是一片茫然,干爹,为什么阿娘要走?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弥蛇终于开口,因为你阿爹在等她。

万吉转头看向弥蛇。

弥蛇眼中竟藏了一丝沉痛,低声说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丝毫不磕绊:你阿爹和阿娘曾经对着上天神灵许下承诺,同生共死,绝不独活。

当年他跟着万峤,年纪还不大,却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所以方才曦奴不愿配合救治时,他十分理解,一句话都没有说。

万吉扁着嘴委屈道:可是我很难过,我讨厌他们!双茸蹲下身,擦掉万吉脸上的眼泪,含泪笑着道:阿吉,你阿爹阿娘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你阿娘不是不想留下来,是她真的撑不住了。

真的吗?万吉哽咽地说。

双茸点头,温柔道:若一个人完完全全被蛊毒侵蚀了身体,变成了毒的源头,还能活得下去吗?阿吉,你阿娘不是不愿意,是她真的尽力了。

万吉低下了头,他虽然年纪小,可自小在南疆长大,跟着老巫祝知道了很多蛊虫的知识,其实他已经知道结局了,可是他舍不得,就是不愿意相信。

双茸看着万吉一声不吭地抹眼泪,替他擦掉,别难过,以后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

万吉稚嫩的脸颊点了点,哽咽道:我会像阿爷和阿娘说的那样,做一个勇敢的人。

双茸露出笑容。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万吉哇的一声,抱住双茸的脖子嚎啕大哭。

双茸霎时红了眼眶,拍着万吉小小的脊背,没关系,阿吉要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好了。

姜厘也忍不住抹眼泪,可眼泪越抹越多,见纪无因站在旁边,不禁迁怒与他,你怎么不哭啊!纪无因:……他低声道:我心中也难过。

姜厘扁着嘴,道:你会保护阿吉吗?自然,纪无因淡淡道,我是他干爹。

姜厘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中不忍,低声问道:曦奴……纪无因知道她要问什么,摇头道:白里明救不了她。

姜厘面露愣怔,立即看向他。

即便是白里明,也不能让一个数年被蛊毒浸透的人,重新变成正常人活下去。

竟是如此。

姜厘黯然地低下头,好吧。

过了片刻,万吉的哭声弱了,纪无因走到他身边,想不想跟干爹去大绥的京城看一看?万吉擦掉脸上的眼泪,摇了摇头,干爹,我要留在南疆,让我阿爹和阿娘看见我是怎么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纪无因露出笑容,好。

万吉不由问道:如果我有事情做不到,可以让干爹干娘帮忙吗?当然。

纪无因摸了摸他的脑袋,干爹会派人驻扎在这里,隔几年干爹也会来看你。

万吉破涕而笑,用力点头:好。

纪无因的视线转向了双茸和弥蛇,虽然没有说话,却表达出了无声的询问。

双茸低下头道:纪小侯爷,曦奴的话,希望您和姜小姐带给淑妃娘娘,我就不回大绥了,南疆是我的家,我要留在南疆,陪着曦奴的孩子长大。

纪无因看向弥蛇,你呢?弥蛇看了双茸一眼,犹豫道:我……双茸目视前方,冷漠道:你无需顾忌我,这一路我们只是利益关系,我才处处管着你,若你要离开,可以随意。

姜厘也看了过来,目光在弥蛇和双茸身上看来看去。

弥蛇被看得后颈微红,咬牙道:我也不走了。

我也留在南疆。

他兀自找理由,万峤的孩子,我也要看着长大。

姜厘会心一笑。

万吉眼巴巴地仰头,看向姜厘和纪无因,干爹干娘,你们要走了吗?纪无因点头,笑道:舍不得?万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等我和你干娘在外游玩名山大川,经过南疆的时候,我们就来找你。

万吉擦掉眼泪和鼻涕,伸出手指头,一言为定。

弥蛇皱眉道:脏。

双茸瞪了弥蛇一眼,掏出绢帕把万吉的手仔细擦干净。

万吉和纪无因勾了手指,终于展颜而笑。

干爹干娘,记得要回来看我。

好。

我会努力让南疆变得更厉害的。

嗯,干爹相信你。

干爹干娘再见。

你们记得回来看我,一定记得回来看我!好。

小小的身影舍不得地追出去,声音回荡在山涧里。

干爹,干娘……阿吉,我们回去吧。

***再一次搭上回京的航船,姜厘有些回不过神,河道两边青山隐隐,吹来的风中带着闷热的潮气。

她偶尔站在栏杆边,看着比来时空荡了许多的船舱,总是发很久的呆。

在想什么?纪无因走到她身边。

姜厘手撑着脸颊,仍旧在出神,双茸不在,心里都空了一块。

纪无因看向河面之外,若你想,之后我们可以再回来看他们。

姜厘闷闷不乐地嗯了声,过了好半晌,却忽然发觉哪里不对,皱眉看他,什么叫‘我们’?纪无因移开视线,懒洋洋道:阿吉叫你干娘叫我干爹,你说呢?说到这个,姜厘的底气立即足了。

她带着一丝小得意,眉眼含笑,什么干爹干娘的,只要回到京城,我们身上的蛊毒就能解掉,之后什么同生共死性命相连这些都不存在了,我就也不用和你伪装成一对了。

伪装?纪无因忽然眯起眼眸,眼中危险,你这一路都是伪装?不是伪装是什么?姜厘嘀咕,难不成我真要和你绑在一块?纪无因脸色陡然一沉,把她堵在船头,你再说一遍?我……姜厘无措地对上他的视线,半天都没能我出个什么来。

你敢始乱终弃?纪无因沉着脸道。

姜厘一呆,我没有始乱终弃……纪无因冷声质问:那你是还想回京城去找你的近舟哥哥?什么又绕到易近舟身上了?姜厘茫然道:我没有啊……她都已经和易近舟说开了,今后只是普通朋友,哪里有要再回去找他的道理?纪无因见她如此回答,脸色终于好了些。

他移开视线,风把他的马尾吹到脸颊旁,拂过他俊朗的眉眼,依旧是如初见般冷水削玉的凌厉,少年意气,却多了几分温和。

他道:回京城之后,准备准备。

姜厘一头雾水,准备什么?他哼了一声。

嫁人。

***回去的途中并未停靠休息,纪无因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蛊毒解药回到京城。

所有人心系来之前煊帝的殷切嘱咐,不分日夜赶路,一路破除万难,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畿,再由专门的禁卫军护送,直接赶往皇宫。

姜厘被纪无因拉着进皇宫的时候,正是晌午,日头正晒得慌,京城中几大家族的族长,以及皇亲贵胄听闻消息却都赶进了宫。

煊帝直接在就近的大殿接见了他们。

煊帝徘徊来去,看见纪无因的身影出现,当即道:让他们进来。

王福祥当即出去,把人带了进来。

纪无因步履很快,却不显匆忙,撩袍迈进大殿,站定后拱手道:臣幸不辱命,带回了蛊毒解药。

煊帝心中大喜,连连欣慰抚掌道:好啊,好啊。

解药在哪?底下人呈上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头竟卧着一条小青蛇。

煊帝看回纪无因,这就是……纪无因低垂着眼,淡淡道:这解药凝聚了南疆圣女的心血,皇上请珍重用之。

在纪无因一行人回来之前,已经派人将南疆的消息快马送回京城,因此煊帝早已通过纸上文字了解南疆此事的前后起因。

曦奴已经被尊奉为南疆一代圣女,她的孩子万吉则不日成为大巫祝,书信中言辞透露,意欲与大绥交好。

煊帝心中震撼,皱眉沉默片刻后,不禁问道:南疆圣女她……纪无因道:圣女已逝。

此话落下,正匆匆赶到门外,不顾殿外太监阻拦要进来的淑妃陡然僵住,她扶着门框,停住脚步,怔怔抬头看向大殿中的人影。

正拦她拦得焦头烂额的小太监见她陡然安静,不由心觉诧异。

在他们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这位英气妩媚的娘娘露出这种表情。

殿内,煊帝思及南疆即将被扶持上位的大巫祝,和这位南疆圣女是母子关系,若有所思,继续问道:圣女她临走前,可有说什么?纪无因低目道:圣女希望南疆与大绥交好,愿和平相处,也愿身处大绥京城的朋友与亲眷平安无虞。

煊帝只以为曦奴此话是将他们大绥的人都视作了朋友,颔首,朕知道了。

殿外的淑妃忽然退后一步,慢慢转过了身。

她知道纪无因此话,是对她说的,纪无因料到她就在外面,所以才将这句话说给她听。

他在转达曦奴要对她说的话——好好活下去。

淑妃不再固执地要往大殿里闯,低下头,笑了声,挪动脚步,步伐缓慢朝着远处离开了,随身宫女跟在她身后,不安地叫了声娘娘。

淑妃没有回应,走了几步,迎着日光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空。

随身宫女轻声问:娘娘怎么了?淑妃沉默很久,迎着刺眼的日光,问道:你会不会翻花绳?宫女愣住,好半晌低声道:奴婢进宫前会一点,娘娘可是要玩?奴婢回去给娘娘做花绳。

好啊。

淑妃收回视线,姣好的面容露出微笑,重新迈开脚步,往前去了。

大殿里,姜厘回头望着那道高挑纤细、着一身奢华宫装的身影缓缓离去,不由看向纪无因,眉头轻蹙着。

纪无因垂着眼睛,没说什么,藏起眼底无奈过尽的淡然。

煊帝叹息一声,道:如今禹王已被关押入狱,你也带回了蛊毒解药……朕劳累许久,总算是能松一口气。

煊帝看向纪无因,无因,此事多亏了你。

你可有想要的赏赐?只要你开口,朕都允你。

你之前和小厘的婚事始终未成,朕知你们二人……纪无因却淡淡打断了煊帝的话,臣想请求皇上,让淑妃娘娘每隔一段时日,出宫南下,回南疆一趟。

此次臣能顺利归来,也多亏淑妃娘娘提前告知南疆秘辛。

煊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纪无因行了一礼。

煊帝的目光扫过纪无因,又落在站在旁边的姜厘身上,那你们的事情……纪无因这才笑了笑,低声道:无需皇上赐婚,臣自会向建宁侯与长公主求娶姜家小姐。

煊帝朗声一笑,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朕跟不上你们的思路,你们离去吧。

纪无因告退之后,拉着姜厘出了大殿。

他脚步有些急切,姜厘被他扯着,跟得十分踉跄,不由道:哎哎……走这么快做什么?纪无因停下,转头看她,你说呢?姜小姐?他唇畔噙着笑容,靠近了她,姜厘愣怔过后,想起他在殿中说的话,心跳登时跳快了不少,往后缩了一步,你、你若要向我爹娘求娶……她咬了咬唇,绷起嘴角,刻意做出恐吓神情,我爹娘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姜厘想了想,因为我爹娘最宠我,只要我不松口,他们就不会把我嫁出去。

哦?纪无因轻轻挑眉,再次朝她走近一步,所以,是你不同意?姜厘对上他的视线,心跳漏跳一拍,磕绊道:我……除了我纪无因,你还想嫁给谁?姜厘愣住,剔透的杏眼儿浮起茫然,努力想了想,居然找不出第二个能报上的名字。

这么久……她好像只和纪无因厮混在一块,哪还能想到其他人?呸呸,怎么用了厮混这词!姜厘不由暗唾自己,等回过神,对上纪无因的眼神,又不免变得不自在许多,别开头不说话,脸颊渐渐滚烫起来。

其实,这么久以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姜厘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有了底气,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理直气壮:你总是欺负我,我不嫁给你。

纪无因见她不仅脸颊染上红霞,连着耳朵都红了,眼中染上笑意,我的夫人若是嫁给我,那就是我纪无因家宅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我不会欺负她。

姜厘表示狐疑,真的吗?你真的不欺负我?纪无因含笑道:自然是真的,除了一处地方,我什么都让着你。

姜厘不由追问:什么地方?床榻里。

……什么啊!姜厘又羞又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跺脚道,纪无因,你嘴里能不能有几句正经话?不能。

纪无因见她的模样,唇边弧度愈高,把她一把扯过来,道:可我就是这种人,只要是我纪无因认定的人,我就一定要追到她,你现在不答应我,没关系,但我纪无因不会放过你,整个大绥都遍布了我手下的人,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姜厘呆愣许久,羞恼道:你无赖!你欺负我!我就是无赖,他浑然不在意,眉眼含着润润的笑意,你不就是喜欢我无赖吗?呸,谁喜欢你了!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偷偷亲我?我哪有偷偷亲你啊!那日在航船甲板上,你不就是想趁我睡着偷亲我么?我、我我……我那是捉弄你,不是要亲你!我说是就是。

而且,之后我们不是也亲过了?既然亲过了,那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我……姜厘被他的无赖气到了,只觉得说不过他,红着脸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纪无因不依不饶,把想要跑掉的少女拉回来,低声道:姜厘,你嫁不嫁?姜厘被他一只手拦着腰抱在怀里,挣脱不了,眼珠子一转,忽然故作娇羞道:若是嫁给你,你纪无因的东西是不是都归我?少年郎眉眼含笑,点头,是。

你的家产都让我管?银钱都归我?姜厘想要再次确定似的,轻声问。

当然。

你的……他绷着唇角,无奈打断她,你说的都依你,别问了。

姜厘不依不饶,追问道:你爹娘不会不喜欢我吧?我爹娘巴不得我把你娶回家。

纪无因回忆起当初他拒婚时,他爹娘铁青的脸,皱了下眉,摇头笑开。

姜厘这才一副得了满满当当冬货的松鼠模样,甜甜地露出一个笑,泛出蜜了似的。

纪无因盯着她,握着她的腰的手力道控制不住加重了些,呼吸也不大稳重,最后问了句:姜厘,你问了这么多,到底嫁不嫁?我……姜厘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在他的目光下,拖长了尾音。

迎着纪无因略显急切的目光,她的唇瓣慢慢变成嫁的口型,可就在她即将说出来的那一刻,姜厘忽然弯眸狡黠一笑——你能追到我,我就嫁给你。

说完,她宛如一尾灵活的鱼儿,从他的臂弯里钻出去,顷刻间便跑了出去,狂奔冲向不远处的官家马署,扯着嗓门啊啊啊大叫道:快快快,给我一匹马,不对,我要马车,要最好的马……纪无因盯着那道娇小身影片刻,哼笑一声。

她是不是太高估她自己了?这世上,可没人能从他纪无因身边明目张胆地跑掉。

包括她。

少年郎懒洋洋地走过去,等姜厘爬上马车匆忙离开之后,他才走到宫城旁的马署处,问人要了匹马。

纪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去啊?那人疑惑地挠了挠头。

做什么?追妻啊。

在众多好奇看来的目光中,少年翻身上马,一甩马鞭,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他的身影在日光底下拉出长长一道影子,衬着远处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仿佛成了大绥街头的一幅画,印刻在周遭百姓的记忆里,潇洒快意,落拓不羁。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本书由玖玖为您整理推荐如有冒犯,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