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儿臣认为该查。
太子回答。
理由呢?荣景帝表情辨不清喜怒,问道。
诚然,这四五年来江南道每一次水患都是因着天灾暴雨, 可这几年的水患天灾无一比得上十年前的沔州洪水。
何以沔州坝可抗半月暴雨而无溃,江南道的堤坝最久的也不过坚持七天。
事有异,必有因,所以, 儿臣认为当查。
二皇子萧烈觉得太子说得很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阿杰呢?你怎么看?荣景帝问三皇子。
父皇,除了贡水一系, 其他几地的水患早已事过已久, 新坝已修,新田已垦,当年的工匠与旧坝俱已不在,现在派人彻查, 事倍功半不说, 恐还会引得人心惶惶。
萧杰说道。
荣景帝缓缓点头。
既无亏心之举, 又有何惶恐之说?萧煦说道:父皇,彻查贪腐, 同样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以平民沸民怨。
皇兄, 这话是否有些夸张了?萧杰笑了笑, 问:但凡有灾,父皇定会拨款赈灾, 又哪来的那么多民沸民怨?若那些官员当真清廉自然无妨, 怕的是贪官污吏, 连修河款都敢私吞, 又怎么会白白放过赈灾款?萧煦反驳。
好了!荣景帝沉着脸,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此事容后再议,今天先退朝。
朝臣们无奈,只好躬身,恭送陛下。
*紫宸殿清和啊,一年前你才在山南道立了大功,如今江南道又是如此,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好了。
退朝之后,荣景帝把裴晏叫到了紫宸殿,笑呵呵地说。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裴晏并无得意之色,好像他所做之事只是寻常。
可惜现如今三品并无空缺,不然朕定要再给你升一级。
臣资历尚浅,恐担不起三品之责。
裴晏连忙道。
何必如此自谦,现如今朝上能把差事办得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没几个了。
这有功,有能力,自然当赏!这一次虽没法给你升迁,但朕可以赏你别的。
荣景帝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裴晏低着头,闻言瞳孔一缩。
不如这次朕给你赐婚如何?陛下,臣……你先别急着拒绝。
荣景帝笑着道:你在朕眼中便如子侄一般,便是赐婚也不会不考虑你的心意。
说着,荣景帝上身微微前倾,说:不管是哪家小娘子,只要是清和喜欢的,朕都可以赐婚。
有朕赐婚,就算是太傅也不能不同意。
荣景帝知道,裴太傅给裴晏选妻,更是在选裴氏宗妇,挑剔的很。
选出来的,也未必就招人喜爱。
陛下误会了。
裴晏道:臣无意婚娶,与家父无关,实是臣并无心仪女子。
你日日只注意公事,游园会不去,赏花宴也不去,朕听说你连上元佳节的灯会都不曾露面,又上哪去认识小娘子?荣景帝道。
陛下,臣志趣并不在此。
荣景帝看着裴晏,听他一再拒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你是志趣不在此,还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半晌,荣景帝沉声开口。
听闻这话,裴晏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接着,撩起袍角跪了下来,道:陛下这是何意?臣自问尚知些礼义廉耻,绝未曾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
你……咳咳裴晏的话让荣景帝直接呛住。
荣景帝本意指的是萧璃,可裴晏这回答……荣景帝回忆了一下他刚才问的话,好像确实会引人歧义。
这有夫之妇,不就是不该惦记的人嘛!咳了半天,荣景帝也失去了试探的心思,摆摆手让裴晏下去了。
裴晏面色如常,一直等到回到了府中,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对前来迎接的鹤梓道:速让梅期来见我。
是,公子。
*哎,你听说了没,今天陛下要给裴大人赐婚呢?交班换值的偏房里面,有宫娥在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其他宫娥们听见,都围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值守紫宸殿的小马公公亲耳听见的!嘤嘤嘤,裴大人若是娶亲了,奴会伤心死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娥闻言,立刻捂脸假哭。
你这小不要脸的,裴大人就算不娶亲也不会娶你!其他宫娥纷纷啐她。
我想想还不行吗?那修缘客的上一个话本讲的可不就是年轻宰辅与可爱小宫娥的故事?你也知道那是话本子啊!不过说起来,裴大人如今才二十有二,就已经官至正四品,说不定三十岁之前真的能官至一品,若是嫁了他,定能得诰命加身!裴大人虽然俊俏,但是太过单薄了些,我喜欢英武的,像霍公爷那般。
是啊是啊,霍公爷也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一品国公,不是更厉害?那小范世子也不错啊,允文允武,生得还好看!我说你们几个,陛下寿宴你们没看见吗?霍公爷和小范世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主殿下,几乎都不曾离开过!是呀!修缘客的话本里可说过,万万不能喜欢心里有旁人的男子,伤人伤己!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咦?你喜欢谁?我才不想出宫嫁人,我要当尚宫!就像杨尚宫那样,多好!宫娥们静了静,然后哄堂大笑。
有个宫娥正想打趣,却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杨蓁出现在了偏房的门口。
宫娥们立刻停止叽叽喳喳,作鸟兽散,偏房里转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杨蓁立在原处,心中想着刚才听到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无缘无故,陛下为何要给裴晏赐婚?*东宫今日朝上已商讨是否要继续详查的事。
萧煦对萧璃说道。
那结果如何?父皇说容后再议。
萧煦叹了口气,说:怕是最终会不了了之。
无妨,有详查的消息便好。
萧璃说。
还有一件事,阿璃。
萧煦换了个表情,认真了许多。
萧璃见了,也下意识地认真起来。
那日宫宴,你特地与霍毕一同到场……可是仍做着嫁给他的打算?不嫁给他我还能嫁谁?萧璃对兄长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萧煦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太子透彻的眼神让萧璃脸上的满不在乎逐渐支撑不住,她率先移开目光,说:阿兄,这是我们一早便计划好的。
萧煦叹了口气。
阿兄。
萧璃笑了,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嫁的可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村口的王二麻子。
可你的心意呢?阿璃?萧煦的眼中带着些哀色,他问:纵使他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你的心上人,又有什么意义。
兄长。
萧璃认真地看着太子,问:我如今又有何资格谈‘心意’?兄妹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陈公公从外院寻了过来。
殿下,公主殿下。
有何事?公主殿下的侍卫,叫花柒的,在外求见。
萧煦与萧璃对视一眼,然后萧璃开口道:快让他进来。
是。
*是夜,裴府父亲。
在花园中遇到了临水赏月的裴太傅,裴晏停下,行过礼后便欲回到自己的院落。
站住。
裴太傅开口道。
父亲有何事?裴晏回过身,问道。
今日陛下欲为你赐婚,你为何要拒绝?孩儿为何拒绝父亲,便为何拒绝陛下。
听到裴晏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裴太傅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继续道:阿晏,你可是仍旧记着儿时的那些戏言?裴晏脸上的淡笑逐渐隐去,月光下,他的眼神看起来锐利如刀锋,全不似白日里温润和雅的模样。
裴太傅叹了口气,说:若先帝仍在,自然能让你顺心如意,但现在……你需时刻谨记,我裴氏只做纯臣,忠臣。
父亲。
裴晏问:我现在行事,哪里不纯,又哪里不忠?裴晏看着水中的明月,自嘲一笑:至于父亲口中的‘戏言’,我早就忘了。
那你到底在犟些什么?为何仍不肯娶亲?我既无心仪之人,又为何要娶亲?为绵延后嗣,为家族传承。
裴晏倏然一笑,叔梁紇七十生孔子,父亲年华正盛,努力一下,说不定能给我生一个能成为当世大儒的弟弟出来。
你!父亲继续赏月吧,孩儿先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疾行,未作任何停留,到了书房,关上门,裴晏才闭上眼睛。
睁眼,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想如往常一样靠写字来让自己静心。
笔停字成,裴晏看去,纸上只有两字——明瑕裴晏静静地盯着这两个字,然后缓缓开口——明、瑕。
他说话的缱绻姿态,就仿佛这两字是当世至珍至贵之物,当不得半丝轻慢。
而一旦说出口,就像是骤然打破了什么一样,使人再无法忍耐,只能继续落笔,继续写着——明瑕,明瑕,明瑕。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纸张上便写满了这两个字。
书房外,鹤梓捧着一片西瓜,看着紧闭的书房门,跟刚刚回来的梅期说:公子肯定又在写字了,拿炭盆去吧,等会儿肯定要烧掉的。
奔波一晚上的梅期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拿炭盆去了。
*几日之后,荣景帝把萧璃召到了紫宸殿。
荣景帝看着萧璃,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说道:裴清和跟你自小相识,知根知底,不如就选他做驸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