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到荣景帝的话, 萧璃没有立刻作声,只是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荣景帝。
荣景帝皱了皱眉,又要说话, 这时萧璃开口了——是我耳朵坏了,还是皇伯伯您脑子糊涂了?啪——荣景帝一拍桌子,立刻就怒了,你说什么呢?我还想问您在说什么呢!长安好儿郎那么多, 干嘛非要选裴晏?裴晏年纪轻轻已官至中书侍郎,将来必能拜相封侯,让他做驸马还辱没你了?哈, 他年纪轻轻官至四品上, 还不是因为溜须拍马做的好,看把您哄得多开心,连公主都要嫁了。
见荣景帝被她气得要扔茶杯,萧璃顿了顿, 没有继续说下去。
紫宸殿里的宫娥太监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安静了一会儿, 萧璃没忍住又说了一句:让他尚公主,信不信我让他成为最早逝的中书侍郎?萧璃!荣景帝没忍住, 到底还是把茶杯扔了出去, 你怎么还是这么无法无天?!南境两年, 毫无长进!我无法无天?皇伯伯您都要把我嫁给裴清和了, 您还让我笑脸迎人不成?萧璃理直气壮地说:您这么喜欢裴晏,要嫁您自己嫁, 反正我是不嫁!虽然荣景帝本也没有让裴晏尚公主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也被萧璃给顶撞出了真火。
放肆!荣景帝提高声音, 道:裴晏宰辅之才, 论起家世品貌,样样无缺,端方正直,哪里就这么碍你的眼了?您还问他哪里碍我的眼了?萧璃倒吸一口气,满脸的难以置信,我就是在朱雀大街骑马骑得快了点儿,连条狗都没磕到碰到,他就参我当街纵马,恐有伤人之患;不过是去平康坊听个小曲儿看个胡旋舞,御史台参我也就罢了,他还帮腔说我行事有失端庄;庆远侯世子之妻生产当日他还在平康坊一掷千金,我看不过眼带人教育教育他,裴晏又参我寻衅滋事,失皇室威严。
皇伯伯,这种事我还能再继续说出个五六七八桩,我还想问问,我到底哪里碍了他的眼呢!庆远侯的事荣景帝记得。
你还怨人家参你,你那是教育他?你把庆远侯世子一条腿都打折了!打折了他就能好好在家里呆着了。
萧璃扬扬眉,下巴一扬,我这还是给庆远侯面子,这要是我夫君,我三条腿都给他打折了。
你……你……你还得意上了?荣景帝被气得心口生疼。
宋公公连忙给两人送上茶水,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
荣景帝端起茶杯,脑子里也想起了这些年来裴晏参萧璃的桩桩件件,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说的哪一桩不是确有其事?忠言逆耳,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我可真是谢谢他全家。
等明日我就给他送个钟,好好感谢一下他的忠言逆耳。
萧璃冷笑。
荣景帝:你这是要上天!朕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满长安多少人想嫁给裴晏?眼瞎的人多我有什么办法?你……行,你不嫁,朕给他另行赐婚,你可别后悔!不行!萧璃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荣景帝目光一凝。
先赐我的,才能赐他的。
萧璃说: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你的争强好胜能不能用点儿在正事上?荣景帝直接被气笑了。
这时,宋公公又为荣景帝换了一杯茶水,他轻轻将茶杯放在桌案上,向荣景帝的方向推了两下。
萧璃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行了,你退下吧。
荣景帝揉揉眉心,摆手。
皇伯伯不会再让我嫁他了吧。
萧璃走了两步,忽然停住,问。
荣景帝:……让我嫁去裴府,我是真的会把他家拆掉的哦?到时候您的爱卿没法上朝,可别来怪我。
滚滚滚!别在朕面前碍眼!你爱嫁谁嫁谁,朕不管了!荣景帝极为烦躁地摆手。
那阿璃就先多谢皇伯伯啦!萧璃嘻嘻一笑,然后离开了紫宸殿。
见萧璃走远了,荣景帝恼怒的神色逐渐淡去,他对在一旁候着的宋公公说:让郭威跟上去看着。
是。
*萧璃快步走在宫城之内,内侍宫娥窥见她的脸色,赶紧行礼避让。
没办法,公主殿下的表情一看就在气头上,虽说公主殿下平日里待宫人很是和善,但也无人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她的茶杯已经空了,宋公公却没有给她上新的茶水,反而给皇伯伯送了新茶。
萧璃大脑飞速地转着。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宋公公知道自己不会有时间再喝一杯茶?她之前话说得那么过分,皇伯伯都没让她滚,偏偏宋公公送了茶他就让自己走了。
今天这事儿……怕是还没完。
萧璃袖子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面上却还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转过这一道宫墙,就是宫门了,萧璃转身,见到一队宫人迎面而来,而走在宫人身后的,正是裴晏。
萧璃猛地站住,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裴晏,冷笑出声。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这一条长廊不算旷阔,萧璃站在道中间,领着裴晏前行的宫人只得停下来。
萧璃沉默地看着裴晏,目光凉凉的。
裴晏对萧璃刺目冰冷的目光恍若未见,面色冷淡地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裴大人,你好啊,你真是好得很啊。
裴晏精致却清冷的面容上带上了几分迷惑。
你想往上爬,想怎么汲汲营营,蝇营狗苟是你的事。
萧璃讽刺道:但本宫不是你的筹码。
下官不懂殿下何意,陛下传召,下官先行别过。
说完,举步自萧璃身侧而过。
裴清和!萧璃一把拎住裴晏的衣领,把他拽到身前,四目相对,萧璃冷声道:把你那些心思给本宫收一收,再敢算计本宫,我要你好看。
男女授受不清,还请殿下松手。
裴晏依旧表情淡漠,不为所动。
裴晏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萧璃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怒极,一掌拍到了裴晏的肩膀上。
裴晏不及那些练过武的公子哥,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大人!宫人们惊呼,上前想要扶起裴晏,可他的肩膀好像痛极,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萧璃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晏,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有些发抖,她咬牙道:好心救你,却救出个白眼狼。
说完冷哼一声,直接走了。
裴晏留在原地,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大人,您的伤……宫人战战兢兢地问。
无妨。
裴晏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若非额头上仍然留着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吧,陛下还在等。
是。
紫宸殿她真的打伤了裴晏?荣景帝问。
郭威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一下若是打在寻常武人身上,并不会受伤,只是裴大人并非习武之人……这是帮萧璃说话的意思。
那便能随意对朝廷命官动手吗?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荣景帝说着责备的话,可声音中却并无多少怒意。
这时,宫人走进殿中禀报:陛下,裴大人到了。
郭威隐去身形,荣景帝对宫人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裴晏离开后,荣景帝单手敲着桌案,思索着。
宋公公端上一盘茶果。
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两人可有私下往来?荣景帝忽然开口。
这……宋公公有些为难,这老奴哪能看得出来。
刚才裴晏还在时,荣景帝不经意间对裴晏提起要为萧璃选驸马之事。
在看到裴晏面露一丝恍然之色后又道:阿璃好像对你有些误会,她没为难你吧?裴晏并没有提萧璃对他动手之事,只是将此节略过,继续汇报公事。
裴晏为阿璃隐下了她无礼之事。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有私下牵扯?宋公公问。
恰恰相反。
荣景帝笑了笑,道:若是裴晏借机向朕告状以显示两人不和,那朕才真的要怀疑这两人是做戏了。
老奴不明白。
朕刚才回想这几年的种种,对阿璃说的那句‘忠言逆耳’其实并不算虚言。
裴晏并不是无故与阿璃作对,每一次参她,皆有告诫教导之意,想来是念着些少时的情分的,不想让她到处得罪人。
只是阿璃年少不懂事,不知反思己过,只觉得满世界都在跟她作对。
因着偏见使然,更是见不到裴晏半分好。
阿璃就是这样的性子了,一点就炸,你看她连朕都敢怼,只打了裴晏一掌当真是在收敛着性子了。
荣景帝笑着摇摇头,说:裴晏性子清正板直,不论是为了儿时的情分还是为了之前的救命之恩,都不会因着自己的事找阿璃麻烦。
看来是朕多虑了。
荣景帝心中的疑虑渐渐散去。
陛下圣明。
宋公公笑着说。
*马背上,萧璃看着手中的纸条,这是出宫前杨蓁遣人送来的。
纸条上乍一看只是简单的问候,可若是翻译过来则是————十日之内,唯显国公曾与陛下单独叙话——萧璃冷着脸,一点一点把纸条捏紧。
到底还是江南道之事露了端倪,是她大意了。
事已至此,不论之前她想不想跟霍毕成亲,现在都得嫁了。
驾——也是时候剁显国公一只手了。